第800章 攻燕京
如今多尔衮正驻兵于朗坊。
朗坊北临燕京,东交天津,南接沧州,西连保定,为京畿要冲之地。
这地方在燕京和天津之间,正好隔断了唐节与秦山海两路兵力,使他们不能合师。
同时,多尔衮派兵从北面包围天津,又派兵直逼沧州、截断秦山海部的陆上退路。
这一日,大帐议事。
先开口的是代善的第四子瓦克达。
瓦克达如今已四十二岁,颇为骁勇,进了帐便直接指着地图上摆在北面的瑞军兵马道:“我可一战击杀唐节,请睿亲王下令!”
多尔衮淡淡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一轮的侄子,转向豪格问道:“你怎么看?”
今年年初,豪格因为在背后说多尔衮的坏话,被议罪削爵。
他当然也心中忿慨,但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一切该以大清江山社稷为重,依然随军入关。
此时豪格见多尔衮发问,扫了一眼地图,道:“唐节本部兵马已败,不过只剩些残军与索沛合兵,根本不足为虑。我愿领兵攻秦山海,只要打败秦山海,唐中元一定不敢再守燕京,必定退回山西,派一路兵马追击,同时指兵南下。天下可得。”
多尔衮指了指范文程,又问道:“范章京来说吧。”
“我们不必去攻打唐节。”范文程拱手应道:“如今张榜安民成效已显,燕京人心浮动。奴才已派人劝降吴阎王,他的回信在此,请睿亲王过目……”
多尔衮已经看过信了,接过扫了一眼便交给诸将轮流过目,帐中有轻呼声响起。
范文程又道:“吴阎王一倒戈,燕京指日可破。唐节确实已不足为虑。至于秦山海……奴才认为,打败他不如围困他。王笑在山东经营,兵不过十万,眼下又把精锐都派到天津。山东兵力必然空虚。秦山海若是固守大沽口还可以随时乘船返回,但他既敢出兵静海。我们只要切断他的归路,兵攻山东,秦山海孤师在外,已翻不起多大风浪……”
豪格有点生气。
多尔衮心里有数,却偏要问自己,摆明了想打压自己。
但豪格也知道范文程的提议是最适合的,哼了哼并不说话,接过吴阎王的信看了一眼,道:“好大的胃口,一个无能流寇也该要封王。”
“给他又有何妨?他一降,不仅是燕京可定。一涨一消之下,唐中元也要元气大伤,如何防得住山西、陕西之地?”
“让他直接把唐中元的人头献上来。”
“难,他不肯背负弑主之名,也没实力对付得了唐中元。”
“那爷率兵到居庸关,亲斩唐中元好了……”
多尔衮摆了摆手,又问道:“济南动静如何?我料定我们兵逼沧州,王笑必要派兵去援,为何还未有信报传来?”
“禀睿亲王,并未发现德州有兵马北上。”
“莫非他们是以海船载兵,从沧州东海岸登陆?”
“德州到沧州才多远?从德州绕到海边,再登船到沧州,舍近求远,来得及吗?”
议论声中,多尔衮皱了皱眉,感到有些奇怪。
王笑居然不守沧州?
那自己真的要把秦山海这条大龙吃掉了……
不多时,忽有快马驰来。
“报!”
“报和硕睿亲王,沧州已然攻克……”
多尔衮听罢战报,再次问道:“可有遇到楚军?”
“并无。”
不管王笑打的什么主意,多尔衮心知王笑已经来不及再调兵北上了。
他站起身,一道道命令发号下去。
“范章京,回信吴阎王,答应他的条件,让他打开燕京城门,与我前后夹击唐节所部。”
“奴才领命。”
“瓦克达、满达海,你们率部攻唐节所部,之后汇同吴阎王,管束其兵马……”
“是!”
“豪格,你领兵从南门入燕京;硕塞,你主攻西门;孙仲德,你领炮兵营攻东门……”
“是!”
“传令蔡家祯,领兵埋伏于燕京城北。一旦唐中元出逃,务必斩杀……”
“是!”
“速传令阿巴泰切断静海县到大沽口之间的道路,围住秦山海所部,不许他们走海路返回山东……”
“是!”
“传令到沧州,让多铎做好准备,只等燕京攻克,马上发兵德州……”
“是!”
“愿与诸君秉承先父汗遗志,栉风沐雨,为大清开疆拓土!入主中原!”
“入主中原!入主中原……”
~~
京城。
东暖阁。孟九与李柏帛相对而坐,两人脸色都有深深的疲色。
李柏帛道:“今天刘循去见驾了。他说这皇宫当中所用的鎏金太多,鎏金里有毒素,人在宫内待久了大多不长命。他还举了例子,道是楚朝太祖、太宗一个活到七十多,一个活到六十多,其后子孙往往三十岁就驾崩。”
“刘循这是在劝陛下放弃燕京啊。”
“不错。”
“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要御驾亲征,原话是和东虏干一仗,打得赢就坐天下,打不赢就回陕西,省得一天到晚听我们吵。”
“燕京肯定是守不住的。”孟九缓缓道:“若不是秦山海前阵子小胜了一场,我也已经劝陛下尽快归还西安了。呵,你仔细想想,秦山海北上后,一直据大沽口而守,他为何突然兵出静海县?”
李柏帛沉吟道:“他察觉我们有弃守中原之意、因此打了一场胜仗振奋我们的士气?”
孟九点了点头,又道:“你再由此往前推断,王笑为何要与我们联合抗虏?”
“他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错了。”孟九道:“他早就知道我们守不住京城。联合抗虏,他为的是给我们一个希望,让我们和建奴消耗,他好争取时间经营山东。”
李柏帛不信,沉吟道:“他真能算到这么远?”
“一开始,我也以为我们有机会守住京城。”孟九道:“但对建奴的了解,我们不如王笑啊。建奴之强,不在于今天的多尔衮,而在于皇太极。皇太极比老奴强太多了,近二十年经营,整合诸部、锐意改革、又先后征服蒙古与朝鲜,已经完成了对中原的战略包围,正如他所言‘伐楚如伐大树,先从两边砍,则树自扑’。如今是皇太极遗泽最厚的时候,王笑是要避其锋芒,徐图发展,这才弃守河北。可惜,我明白得晚了,被他当成了盾牌。”
“但眼下退也不好退。一旦被建奴截杀,居庸关一丢,只怕连山西都保不住。不如放手一搏。”
孟九抬了抬眼,叹道:“你看吴阎王可有要放手一搏的样子?”
李柏帛大恨,道:“东征之前我们便说过,先经营秦晋之地,再徐图中原。是刘循、吴阎王等人屡屡劝陛下要一举问鼎天下。到如今反而又是他们先打退堂鼓!”
“说这些还有何用?”孟九目光看向门外,又看了看天色,目光更加暗淡起来,缓缓道:“只怕我们真要劝陛下弃守燕京了。”
“怎么了?”
“时辰到了,我派去监视吴阎王的探子还没有回来……”
下一刻,有亲卫迅速进到阁中。
“报,高尚书从济南回来了,带了王笑的书信要呈给陛下……”
第801章 吴阎王
高兴生这一路回来也是风尘仆仆,终于恢复了当年行走江湖时的样子。同时还带回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唐中元的,另一封则是给唐芊芊的。
孟九早就看透了王笑的意图,但还是截下了王笑给唐芊芊信。
“从山东回来,七殿下就在生老夫的气。这次看了她的信,只怕她又要再气一阵子了。”孟九苦笑地嘀咕了一句。
李柏帛道:“她能气孟先生什么?”
“我试探王笑,让他跪我一遭,结果没捞着好却引得她气到现在。”孟九说着,还是拿着裁刀把信封裁开。
“七殿下自山东归来,除了公务之事,愈发少与人打交道,未必就是在气孟先生。”
“呵,王笑的字倒是长进不少。”孟九已低头看去……
似乎王笑也是料到了信会被人拆开,并未写什么私密之事,只是在这封信上的语气诚恳了许多,罗列出瑞朝守中原和退回陕西的利弊。
孟九认认真真看了一会,思考着其中是否有什么暗号。
但人家小男女间的通信,就算有暗号,他这个老太监大概也是看不出来的。
“柏帛怎么看?”
“诚如孟先生所言,王笑定是希望我们再和建奴对峙下去。为此,他亲自率军增援也不无可能。”
“他骗我们的也不无可能。”孟九叹道:“观建奴的兵力动向,我不认为王笑已然增援。就算他真的来了,又于事何补?”
李柏帛想了想,忽然道:“或许我们也能换个角度想。王笑希望我们与建奴消耗下去,但我们也可以让王笑与建奴消耗。”
“比如退守山西……”
“怕是不行,我们一退,多尔衮必派兵追至居庸关以内。”
“建奴最擅围点打援之计,我们放弃顺天府、固守京城,佯装要退,看秦山海肯不肯来援。他若来,才证明王笑已然北上,到时多尔衮与秦山海一旦开战,我瑞军可挥师夹击建奴。按陛下所言,打得赢就坐天下,打不赢就回陕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既如此,柏帛你去见见陛下,请旨让三殿下回师吧。”
孟九说着,又抬头看向门外,缓缓又补充了一句:“再告诉陛下,我去一趟吴阎王军中。”
李帛柏刚站起身,听了最后一句话,回头又看了孟九一眼,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
只因为一个埋在吴阎王身边的探子没有按时传回消息,这说明不了什么。眼下这种情况,无端猜疑重将,是大忌中的大忌。孟九这句话是对陛下一个恰到好处的提醒。
李帛柏走出东暖阁,穿过恢弘雄伟的紫禁城。
夕阳映着巍巍宫殿,哪怕已经在京城呆了数月,他每次见到这样的雄阔情景,心中依然赞叹不已。
“江山如画,肯使其沦落于外夷之手?”李帛柏心头一叹,又撑起精神,挺直了塌下去的背……
与此同时,孟九出了宫,策马向吴阎王军中行去。
决战在即,他必须亲自确定吴阎王能与陛下同一条心。
范文程此时也正在吴阎王中军大营。
他自诩是当今世上最出众的谋臣,心里又有十足的把握,自然有胆气只身到敌营劝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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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瑞军基本已经放弃了河北,收缩在顺天府境内。
失去了战术腾挪的空间,想要打败清军已经是不可能了,指望建奴这次也许就是来抢劫一番就走。
吴阎王也不会去打什么硬仗,领的军令也只是镇守顺天府,以保证瑞军还能随便退守居庸关。
因此,镇南军就驻守在京城南面外城永定门外面,为唐节与索沛的兵马策应。
范文程带着大帽子,盖着光溜溜的头顶和辫子,由吴阎王的亲卫护着,一路进到中军大营。
隐隐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女人还不少。
范文程心中微微冷笑。
他知道吴阎王的两个儿子都在南下追杀楚帝时被杀了,吴阎王回京之后抢掳了不少民女,日以继夜都在生孩子。
如今这营里藏着的怀胎的女子就有五人,当然能不能生下儿子,之后会不会夭折还未有定数。
心中琢磨着这些情报,范文程在大帐中安坐下来,脸上的表情又笃定了些。
不多时,吴阎王大步迈进帐中,目光在范文程身上只一扫,行礼道:“范公竟是亲自来了?你我虽分属两国,但我也是仰慕范公已久,哈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虽粗鄙,一两句场面话还是会说的。
范文程起身,抚了抚颌下长须,语重兴长地叹道:“我来,可见我大清对吴大帅你的重视。”
吴阎王傲然一笑,在主位上坐下来,拍了拍座椅的把手。
“这事,没那么麻烦。直说吧,我在大瑞朝就是王,投了你们大清,总不能反而不升反降吧?”
范文程看得出吴阎王笑容背后的发虚,既鄙夷吴阎王卖主求荣还不遮不挡,却也觉得这样倒也省事。
他亦是坐下,叹息道:“吴帅从唐中元起事之初便鼎力支持,可以说若没有吴帅,就没有唐中无的今日。一个王爵算什么?论起来还是唐中元亏待你了。”
话到这里,范文程语气一转,又道:“但,吴帅于我大清朝却是寸功未立,一朝归顺便要封王,如何让诸将服气?”
吴阎王道:“我是汉人,投顺了你们满人朝廷,后世子孙怎么看我?”
范文程心中哂笑。
——条件都谈得差不多了,你才想起来你是汉人?
哂笑归哂笑,范文程还是神色一肃,朝天拱了拱手,道:“我先祖乃宋代名臣范文正公!我立世常以先祖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自省。楚朝腐朽,三饷之酷无极,可谓政无纲纪,民不聊生。
所以吴帅起事,是为天下苍生请命。但如今唐中元败法乱纪、四处索捐,其恶正甚于楚朝。反观我大清皇帝立国十数载,荷上天祖宗之佑,诸王用命,今乾坤已定,大统永固。吴帅你为天下……”
吴阎王不爱听这些,挥了挥手,喝道:“来人!带上来。”
有亲卫捧着两个脑袋走进账中,那脑袋是新鲜现割下来的,血溢满了托盘,一滴滴落在地上。
范文程眼皮一跳,迅速收起眼中的骇意,继续以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坐在那。
吴阎王手一指,道:“知道这两人是谁吗?孟九派到我身边的探子。我们往来的信件被他们偷看了,只差一点就送了出去,老子差点就完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投顺你们大清,我也是要担风险的。若没有厚赏,我凭什么投顺?!”
范文程道:“没有功劳可以立功劳。若吴帅能斩首唐中元,献出燕京城,自当另行别论。”
“不行。”吴阎王断然拒绝,起身走了两步,道:“京城内还有唐中元的嫡系兵万六万人。范公这样,与让我送死有何异?”
范文程抚须笑了笑。
条件谈到这里,马上也就能谈妥了。
他走到帐中的地图前,拿起棍子在一个位置上点了点。
那是京城与朗坊间的一个地方,名叫黄村。唐节与索沛正驻师黄村。
吴阎王目光看去,眼神亮了亮。他知道投顺大清的事情成了,忙活了一辈子才有的荣华富贵丢不了。
“唐节?可以……”
突然,帐外远远传来一声通报。
“大帅,孟军师来了。”
吴阎王与范文程对视一眼,都警惕起来。
“不见……”
范文程摇了摇头,轻声道:“稳住他,睿亲王还需等我回去复命,约定时日、共击唐节。此时不可漏了破绽。”
吴阎王才点头,范文程已隐入后帐。
不多时,孟九径直迈步进来。只见吴阎王正负手看着地图仿佛在思忖战局。
“孟九军怎么来了?”
孟九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几滴血迹,从容不迫在帐中坐下来。道:“刘循今日又去见驾了,提议弃中原、守山西,吴帅怎么看?”
“这种事你们与大哥商议,议好了招呼一声就是。”吴阎王大咧咧在主位上坐下,道:“我能有什么主张?”
“说了多少次了,要叫‘陛下’。”孟九忽然问道:“这椅子似还温热,吴帅方才在待客?”
吴阎王目光一凝,道:“与将士们议了议军情。”
“议得如何了?”
“无非是多派斥候先打探军情。”吴阎王似乎不经意地说道:“这不,我亲兵营都散出去了。”
他知道孟九是为什么来的。
那两个暗探正是藏身于他的亲兵营之中,今天被自己找出来杀了,此时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孟九点点头,稍稍舒展了眉毛,又道:“陛下已下旨让太子殿下从西安调兵十万增援;另外,王笑今天也传来消息,会亲自带兵北上。若能撑得住这段时日,战局或有转机。但三殿下那里,恐怕需要支援。我今日来,便是想请吴帅出兵助三殿下一臂之力。”
这提议正中下怀,但吴阎王担心孟九是在试探,并不答应,故作犹豫了片刻,找了借口推托。
“好吧。”孟九叹息一声,抚了抚膝盖,站起身,又道:“看样子,陛下很快就要御驾亲征了。想必这两日便会召吴帅进城商议,吴帅准备一下吧。”
“知道了。”
吴阎王应了一句,见孟九已转身向外走去,身形佝偻,头上的发髻也是散乱不堪。
下一刻,帐中一声大喝响起。
“拿下他!”
吴阎王转头一看,正见范文程已急急冲了出来,喊道:“他看破了,快杀了他。”
孟九亦是一回头,眼中精光一闪,脚下陡然一快,向外奔去。
他确实看出来吴阎王反了。
聊了这么久,今天居然不开口讨要粮草……
帐外,孟九带来的十二名亲卫迅速护上去,一边向营中冲去,一边喊着:“孟军师有要事回禀陛下,快让开。”
范文程大急,从袖中掏出一卷清制诏令往吴阎王手中一塞。
“睿亲王已答应你的条件了,速去诛杀孟九,否则大事休矣!”
吴阎王一把操起帐中的大刀,人已向孟九扑去。
“孟九反了!拦住他!”
随着这一声大喝,长刀如彗星袭落。
孟九身后一名亲卫抽刀回身,格档了一下。
“当”的一声响,那亲卫手中单刀断住两截,吴阎王大刀已顺势从他头颅上劈落。
血花飞溅。
孟九目光看去,见一群群吴阎王的嫡系亲卫从四周冲了上来。
“杀了孟九!”吴阎王又大喝道。
孟九枯槁的脸上浮起一丝狰狞,竟是停下脚步,返身向吴阎王扑了上去。
“保护军师……”
“散开走!告诉陛下吴阎王反了!快!”孟九大喊了一声,声音尖细而凄厉,如鬼魅在黑夜啼哭。
说话间,他干瘦如爪的手已扼住一名镇南军亲兵的喉咙,抡起那亲兵重重摔出去。
手再一捞,一把长刀在手,孟九跃起,直扑吴阎王。
“保护大帅!”
“散开走!”孟九又嘶吼了一声。
“当”的一声,单刀与吴阎王手中的大刀拼在一起。
孟九另一只手迅速如电般刺出去,只插吴阎王的双眼!
吴阎王身子一仰,手中长刀一翻,正好削掉孟九两根手指。
“噗”的一声,有亲卫冲上来,一刀捅进孟九的后腰窝。
孟九双眼通红,似要滴出血来,欺身两步,手中单刀又向吴阎王捅去!
这一刀角度刁钻,阴鸷毒辣。吴阎王心中一惊,骇然撤了一步。
就这一瞬间,孟九如鸟一般跃起,在亲兵合围之前窜出包围,重新扑进大帐。
大帐中,范文程目瞪口呆。
孟九眼中已迸发出狠厉之色,手中单刀毫不犹豫就刺了过去!
这一刹,范文程惊得魂飞魄散。
成为一代开国名臣、立邦建国的宏图伟业就要功成,自己就要死了吗?
“噗!”
一柄长刀从孟九胸前透了出来。
孟九踉跄两步。
范文程吓得一跤摔在地上,用手推着自己连退了两步。
“噗、噗……”
又是几声响,孟九眼中神彩渐去,手中的单刀掉落在地上。
范文程满脸的惊恐,抬头看去,只见孟九还在盯着自己,那双眼几乎都要瞪出来……
“我是……士,你才……像……阉人……”
孟九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缓缓栽倒下去。
他身子骨颇为削瘦,自然是不重的,一声“噗”的轻响,如破布袋落地。
好一会,范文程确定孟九死了,站起身,拍了拍手,终于又恢复了那份镇定模样。
他在孟九身上踢了一脚,低声暗骂了一句。
“死太监……”
下一刻,范文程转头向帐外看去,只听得远处又传来一声高喊。
“吴阎王反啦……”
声音戛然而止。
范文程神色一变,奔至吴阎王面前,语速飞快道:“快!快占下永定门!”
吴阎王也知道当断则断的道理,马上下令集合心腹将领,控制镇南军,同时派嫡系人马向永定门攻去。
范文程面色焦急,来来回回踱着步。
然而只等了小半个时辰,飞马来报,道是城内守军已关闭了城门。
吴阎王大怒,喝问道:“什么时候关的城门?!”
“道是孟军师出城时便已下了令,末将死活也叫不开城门……”
范文程一听,神色愈发大恨,转念一想,他又向吴阎王急喊道:“事情已经败露了,孟九今夜不回城,唐中元必定知道你已经降了。我们连夜去取唐节!”
“没有你们八旗兵马配合,我强攻唐节要损失多少兵马……”
“事到如今你还妄想保存实力?!趁现在唐节还不知道你已降清,还能出其不意。再拖下去,等唐中元反应过来,你又要损失多少兵马?”
吴阎王神色一变,心知自己上了船就休想再下来,咬了咬牙,领着心腹将领、大步迈出大帐,踏上点将台。
“召集全军!传老子的军令……”
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校场上一个个镇南军兵士排好阵列。
吴阎王的一声声呼喊由将官们传递下去,传遍镇南军。
“唐中元苛待我镇南军将士,粮草、兵饷不发,驱使我镇南军如同走狗。今又派孟九夺本帅兵权,要让将士们与八旗大军血拼,好让他自己西逃。本帅可以不要兵帅,却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命!现在大清皇帝和睿亲王答应本帅,若肯降清,所有将士皆有封赏!扫平余孽,统归江山,人人都是开国武臣。本帅现已经投降了,军中若有不从者只管站出来……”
不多时之后,十数声惨叫划破夜空。
吴阎王再次大喝道:“追随我者共享荣华!背叛镇南军者杀无赦!”
镇南军中响起巨大的欢呼。
“我等誓死追随大帅!”
“我等愿为大清扫平余孽!大清河山永固……”
~~
月色下。
李帛柏走出皇宫大殿,额上的皱纹又深了几道。
永定门外,军帐已被遗弃,孟九的尸体躺在那里。几条肚子都瘦瘪了的野狗踮着脚在外面嗅了一圈,眼中露出精光。
镇南军如流水般向南奔袭而去……
在黎明将来之际,黄村,瑞军征东军大营外响起喝问声。
“什么人?!”
“快拉开营栅,我等奉陛下旨意前来支援三殿下!”
“啊!”
惨叫声再次划破夜空。
“杀啊!”
无数人踏过昔日同袍的尸体,奔向他们眼前的富贵前程……
第802章 战败者
唐节已经许多天没解下盔甲了。
每天夜里穿着盔甲躺在床上当然是很不舒服的事,但就是这种不舒服,让他一有风吹草动就惊醒过来。
夜色中隐隐的杀喊声传来。唐节迅速拿起帐中的长槊,健步如飞跃出大营。
“怎么回事?!”
“北面……北面出事了……”
亲卫匆匆奔来,显然还未弄清是什么情况。
唐节翻身上马,向大营北面奔去,接着才听到几声厮吼。
“袭营!有人袭营……”
惨叫连接传来,四下一片人仰马翻。
唐节先是向南面看了一眼,目光又回到北面,只见火光腾起,一片喧嚣。
哪怕他在第一时间就奔出大帐,但这时候已经来不组织人马防御了。
他安排的值守兵力多是在南面防备建奴偷袭,北面兵力虽少却也有布防。但这次有人袭营却是敌人冲进大营了还没有预警。
为什么?
唐节转念一想,心中已有了答案。冷汗不停的从脑门上流了下来。
“镇南军叛变了!吴阎王反了!”惊呼声从乱战之中响起。
唐节身子一颤,只觉郁气涌在胸膛几乎要炸开。
吴阎王一反,败局已定。
当年想要气吞中原,平定天下。结果屡战屡败。到如今,其实已经没想要赢了,只想着整顿兵马,与建奴鏖战一场,就是死也要轰轰烈烈。
但这算什么?
他带着满腔战意要决一死战,到头来自己人一刀子扎在背后,皇图霸业就轰然倒塌下去……
唐节脑中嗡嗡响个不停,头痛欲裂。
“三殿下!三殿下!”索沛冲出营帐,大喊道:“快撤吧……”
唐节回过神,迅速又向南面看了一眼。
好在建奴还没来夹击。
“索沛,你带人向西面撤!”
唐节喊罢,策马执槊,独自迎向北面的乱战场。
他一路上收拢着麾下兵马。
兵士们因为袭营而乱作一团,在看到唐节之后才终于稳住了阵脚,纷纷跟在他身后,向镇南军杀去。
“结阵!杀叛徒!”
“杀叛……”
唐节快马冲上,手中大槊狠狠劈下,直将一个镇南军兵士活活劈成两瓣。
血涌如雨。
唐节心中怒气稍减,昏昏沉沉的脑袋清明了些,但头还是痛得厉害。
一场鏖战,好不容易拉起防线,忽听南面也有动静传来。唐节心中一惊,领着人奔至大营后面的粮仓。
“火把拿来!”
“大帅……”
唐节又看了粮仓一眼,那里面的粮草本已是不多了。一个月来他费尽心思心想要节省一点,再节省一点……
但今夜,他也只好亲自抢过一支火把,抛了过去。
“烧粮仓!”
随着这句命令,一支支火把被丢进粮仓。
唐节驻马看着火光一点点腾起。
大火映在他的眼帘当中,熏得他眼眶有些发红。
“撤!”
三万五余兵马,索沛已带了两万余步兵迅速向西撤去,唐节亲自领了三千老营骑兵断后,至于剩下的人,已经没时间让他再收拢了……
一夜厮杀,天光大亮,唐节领着骑兵边走边战,算到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抽离战线,向西撤去。
一路上镇南军不停追击,不给他们调头北上的机会。
连奔半日,唐节抬眼望去,看到前方索沛所率的兵马正在慌忙转向。
他们本来想避入大兴县城。
但,大兴县城墙上的瑞旗竟是已换成了建奴的黄色龙旗。
唐节本是派麾下大将李鸿基驻守大兴,但现在大兴县失守,却也没见李鸿基派人通报。
“快!”
唐节目光看去,只见大兴县城门大开,一支支执着火绳枪的八旗汉军向索沛大部冲了上去。
同时巨大的马蹄声响起,一支八旗骑兵从东北方向斜斜插下来,撞向索沛的部队。
没有时间再给索沛调整阵型了。
两轮火枪城射击之后,瑞军一片大乱。
唐节连忙领着骑兵冲向八旗汉军,趁着他们两轮火绳枪施放间的间隙冲到了他们五十步面前,一轮箭雨袭下来。
唐节不管不顾,亲身冒矢,快马奔自阵中,手中长槊翻飞,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然而转头看去,只见那边的八旗骑兵轰然撞向瑞军,如一柄大锤敲在石头上,把石头敲碎。
被袭营到现在,瑞军从夜里跑到中午,早已疲惫不堪,阵型都没来得及调整。
唐节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溃败在眼前形成……
漫天遍野都是溃逃的瑞军。
败了。
“啊!”
长槊翻飞,唐节再也不去考虑什么阵型,不去考虑什么战法,也不必为谁断后,都已经是败了,他只是不停的厮杀。
血肉在他面前翻涌。他红着眼,向前杀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空。
唐节一愣,才发现自己已经杀穿了这支八旗汉军。
他回马看去,只见身边已只剩三百余骑。
而不远处,八旗骑兵驱杀着溃军,有小股人正向这边杀上来。
没有犹豫,唐节勒马又要再杀回去。
“大帅!撤吧……”亲卫们拥上来,扯着他的缰绳急劝。
“放开!杀!”唐节已有战死之意。
又是一轮火绳枪击射过来,后面的亲卫登时又栽倒不少,他们再无胆心随唐节杀回敌阵,拥着他向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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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
唐节策马奔进树林之际,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落日。
他感受不到晚霞的美。
人生在世,处在低谷之时,连落日也只是徒增悲凉。
跨下骏马长嘶一声,栽倒在地。
唐节执着槊,想稳住身形,最后还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亲卫们扶起他,牵着马向树林深处走去。
到现在,终于甩脱了身后的追兵,他身后只剩下一百余人。
走了许久,只见树林中有火光隐隐亮起。
唐节支着身子又向前走了几步,忽听一声大喝。
“谁?!”
接着一个放哨的兵士从树梢跃下,竟是东征军兵士,见了唐节就立马抱拳行礼。
“大……大帅……李将军他们在前面……”
唐节点点头,又向前走了一段,只见一千余残兵正坐在林中歇息。
他麾下将领李鸿基、乔同等人坐在篝火边,火上烤着一只野兔。
“大……大帅……”
唐节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觉得……让你们守大兴县你们不守住,跑到这里来烤兔子吃。
另一方面,李鸿基领的一万人战败了还剩下一千人,他自己三万大军现在只有一百多人。
对比下来,唐节也无言以对。
李鸿基把烤好的野兔让给了唐节。
唐节一天未曾进食,但也没有吃东西的心情,胡乱咬了几口,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势,倚着树干歇了一会。
虽然安排了兵士放哨,但这一觉睡得还是没深,总担心建奴兵马会追过来。
不多时,唐节蓦然惊醒,转头一看,却不见了李鸿基与乔同。
唐节站起身来,挥了挥手驱退围上来的亲卫,独自向树林深处走去,穿过一片灌木丛,忽然听到前面有低语声传来。
“吴阎王反了、三殿下战败,瑞朝大势已去了。”是乔同在说话。
接着,只听李鸿基应道:“那与我们何干?离开大兴县之时我们就做好打算了。三殿下败不败,我们自去蜀地投靠张献忠。”
“太远了啊。”乔同道:“而且,跟着张献忠混真就有前途吗?”
“东征前我就与三殿下说过,先经营陕西再徐图中原,奈何他不听。”李鸿基道:“如今你看张献忠,挺进西川,占天府之国休养生息,坐观天下争斗。等瑞朝、楚朝、建奴斗个你死我活,他未必不能成就大业。”
乔同道:“问题是我们之前不知道建奴有这么强,今天之前,我们哪能想到三殿下能败得这么惨?如今吴阎王一投,瑞朝已没了与他相抗的实力。不如我们……”
李鸿基喝道:“住嘴!我决不投降建奴,此事休得再提。”
“只怕由不得我们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同道:“你我麾下将校二十人,有八人都向我提了一个建议,让我劝一劝你。”
李鸿基只愣了一刹那,登时反应过来。
下一刻,林间有惨叫声突然响起来。
李鸿基大怒,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我等愿推举你为东征军大帅,杀唐节,共投清军,将军,你要为弟兄们考虑啊……”
“你好大的胆子,你忘了三殿下往日是怎么待我们的?!”
“眼下败亡在即,将士惶惶不安,不为他们找个出路,一旦哗变,我们俩镇得住吗?吴阎王都投了啊,弟兄们谁不眼热?来到大好中原,谁愿意千里迢迢再去四川?”
李鸿基长叹道:“当年起事时何等艰难都熬过来了,你们如今……”
突然,几个校将从乔同时身后窜出来,手中都提着刀,向李鸿基抱拳道:“将军,求你为弟兄们找个出路!”
“将军,我们已杀了唐节,没有退路了!”
“弟兄们都累了啊,求将军体恤。”
林中杀喊声越来越盛,李鸿基头上已有冷汗流了下来。
他目光在诸将脸上一扫,眼中带着些警惕,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突然,不远处一声惊呼响起。
“人呢?!哪里去了?”
“快,找到他……”
乔同一听,心知是没能在第一时间杀掉唐节,忙喝道:“快去找!”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灌木丛中跃出,以惊雷之势冲向那几名校将,一拳重重击在其中一人头上。
“嘭”的一声响。
乔同转头看去,正见唐节那双无比愤怒的眼睛。
“大帅……大……大帅……”
乔同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连退了两步才反应过来,颤声吼道:“杀了他!快!杀了他……”
唐节抢了一把刀在手中,与几个校将战在一起。
他早已体力耗尽,浑身又都是伤,被数人围着,渐渐落在了下风。
又过了一会,兵士们冲进林间,有要杀唐节的,也有要保护他的,场面乱成一团。
混战中,一个校将执刀冲上来,捅起唐节的腰间,两个人撞在一起,唐节大力按住他的手,一刀抹开他的脖子!
“呃……大……帅……”
那校将缓缓倒了下去。
唐节看着他的脸,心中的战意也渐渐熄下去。
他后悔中战场上撤下来。
在此与自己往日的下属厮杀,还不如干干净净战死……
脑中想着这些,他向后退了两步,感到无尽的绝望。
~~
乔同想去杀唐节,被两个亲兵持刀逼开。
他退了两步,环目四顾,见林子间愈来愈多兵士涌过来,提着刀站在混战的外围,不知该帮谁,脸上尽是茫然。
乔同知道这时候李鸿基才是关键。
唐节战败之后威望大跌,而李鸿基的威望在东征军中本就高,这里大多都是他的嫡系。
乔同再一转头,只见李鸿基还呆呆站在那里,又喊道:“快啊!杀了唐节献给清朝,给弟兄们挣条活路吧!”
终于,李鸿基动了,他提着刀,向唐节走去。
乔同松了一口气,嘴里又道:“杀了唐节!我们都追随你……”
“噗!”
一声响,李鸿基一刀斩落,乔同的脑袋晃了晃,从脖子上掉落下去……
~~
唐节倚着树,缓缓坐下来。
他已受了太多伤,无力再动。
他抬起头,看向李鸿基。
往日的下属站在他面前,显得那样高大挺拔有力。
唐节张开嘴,满嘴的血溢出来,缓缓伸出了手。
起事十余年,曾经有无数次,他也这样伸出手,把受伤的李鸿基从地上拉起来。
“鸿基……”
但这一次,李鸿基没有再拉他。
“我不会再追随你。”
唐节一愣,眼神愈发黯淡。
“你以前说过,打仗就是这样。一直输不要紧,但不能没有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人追随你。”李鸿基缓缓说道,“今天那只烤好的野兔我让给你了。我也很饿,但我还是让给你了。”
唐节的手缓缓垂下去。
“我明白了……恩义……两清。”
李鸿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去。
唐节看着他的背影,低着头苦笑了一下。
周围的兵士有人跟着李鸿基离开,有人犹豫着,最后也跟了上去。
唐节带来的亲卫只剩三十余人。
“没希望了,跟李将军走吗?”
有人低声嘀咕着,转身追上前面的队伍。
唐节就坐在那,看着人一个个走远。
到最后,他身旁只剩下十一人,已经满地的尸体。
终于,有亲卫丢掉刀,蹲在地上捶地大哭。
“大帅……他们怎么能这样啊?!大帅……”
哭声汹涌。
唐节轻轻拍了拍那亲卫的背,叹道:“不怪他们……我输得太多了,德州、古北口、蓟镇、黄村……我一直在输,其实……早该放弃的……”
“大帅!”
“我没有退路,所以只能战到底……你们不一样,都走吧,去当普通百姓,好好过日子……我们不是造反的料。”
忽然,林间又传来一片吵闹声。
~~
这般内讧了一场,李鸿基只剩下七百余人了。
当然,人多人少不重要,他还有一千余马匹,还有盔甲和刀,只要离开河北,很快又能啸聚许多兵马。
但还没离开这片树林,林子里突然跃出许许多多人。
李鸿基心中一惊,还以为是建奴来了,举头看去,只见对方都是汉人,手里的兵器也五花八门,穿得五花八门,有些人连鞋也没有,看起来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李鸿基扫了两眼,脸色就郑重起来。
对方竟然有五千人之多。而且这个包围圈绝不像第一眼看起来那样杂乱。
持盾牌和长兵器的人在前,持短兵器的人在后,更后面还有持着弓箭的,几个人一组,看起来配合得很好。
李鸿基又看了几眼,根本就没找到这个包围圈有什么破绽。
对方显然很早就盯上自己这股人了,从大包围圈一直缩小到现在,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们是什么人?!马上让开道路!”
“让路也可以,马匹和干粮留下!”对面有个铁塔般的大汉喝道。
李鸿基大怒,喝道:“你休想!”
那大汉挠了挠头,转过头喊道:“国公,他说我休想。”
只见一名少年策马跃众而出,举止之间一股威仪已然压了下来。
“建奴马上就要追来了,你们要想和我们打一仗也可以。”
简简单单一句话,李鸿基额上又有冷汗落下来。
他不想轻易就让了马匹,上前两步,抱拳道:“敢问这位小英雄高姓大名,当此乱世,不如你我合力,共创大业,如何?”
“王笑。”
李鸿基一愣。
便听王笑随口又道:“我不招降你都是嫌弃你。居然还想招揽我?把马留下。”
他挥了挥手,意思是“把马留下就滚。”
李鸿基抬头看去,只觉荒唐无比。
他不太信对方就是王笑,王笑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想来想去,眼下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两边如果打在一起,不管打不打得过,建奴兵马一到,麻烦就大了。
但就这样丢下马,又实在没有面子。
王笑见他犹豫,又道:“那不如这样,你和我们牛将军单挑一场,你赢了我们放你们走。你输了,马匹、盔甲、刀枪、干粮,全都留下,如何?”
李鸿基目光一转,只见那铁塔般的大汉再次迈步出来。
他肯定是不敢去单挑的,一个无名之辈,赢了也不光彩,输了更麻烦。
李鸿基犹豫片刻,抱拳朗笑道:“既是斩了奴酋的虢国公当面,几匹马匹,留下助虢国公破敌便是……”
“拿得起,放得下,识时务,你倒是不错。叫什么名字?”
“李鸿基……”
王笑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既然想不起来,挥了挥手。
他还很忙,没功夫理会这些瑞军的怂兵怂将……
第803章 去老家
“为什么一样是让他把马留下,俺说话那黄脸汉子不听,国公说的他就听?”牛老二挠了挠头,向诸葛老三问道。
诸葛老三正挑了一匹骏马把自己那匹马换掉,笑道:“寨子里那次叫什么投票的时候,你选的什么?”
“当然是跟着国公来干仗,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娶漂亮媳妇。”牛老二拍了拍脑袋,又道:“俺们上山当山贼,不就是杀人放火受招安吗。”
他其实已经忘了王笑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但每想起来仿佛还能看到一个快活的前途。让人不自觉咧开嘴笑起来。
“那如果不是国公,换作别的人,比如是……狗娃,狗娃让你跟着他,你怎么选?”
“嘁,你不逗俺吗?俺能跟着狗娃吗?”牛老二道:“国公那是什么人,那是孙先生的师父。领着寨里一千人就把三千官兵干翻了,跟着他可不得有好处?”
“懂了吗?人跟人不一样的。”诸葛老三叹了口气。
他算是山贼里读过书的,以前也自诩文武双全。
但后来认识了王珰之后,他才知道出身地位有时候比文武双全更重要。
就王珰那小子,但眼界就比自己高不少。
就这世道,要想成事,还是得倚着大人物的势。
牛老二没想那么多,又问道:“俺看那黄脸汉子那样子,一身技艺很厉害,俺单挑不过他,他为啥不和俺单挑?”
“他要是敢出来跟你单挑,国公肯定放暗箭弄死他丫的,他们就七百人残兵,头领死了,我们直接把他们打趴下。”
牛老二又是一愣,挠了挠头,忽听有人喊道:“这里捉到一个大将军……”
牛老二赶过去一看,只见一棵树下正坐着一个大将,那浑身杀气,自己这样的大汉见了都是心里突突。
“这又是一个瑞朝败将啊,瑞朝的官兵也太不能打了,到处都是溃兵……”
~~
唐节听到这一句话,感觉到了强烈的羞辱。
他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土包子,头上也没个头盔,上身披着瑞军的甲,下身罩着建奴的战裙,一只脚穿着靴子,另一只脚却是踏着布鞋。脖子上挂了个铜镜摇摇晃晃,同时还挂了好几个饼。
那饼中间开了个洞用绳子串着。唐节还是第一次见,心说这倒是方便,这蠢材就知道吃东西,想出这么个方法携带干粮……
总之,没必要跟这么个傻子置气。
唐节摇了摇头,脸色神情愈发落寞。
自诩一世英雄,到头来被一个无知村夫奚落。
他娘的还不如死在建奴手上。
“他身上的盔甲好威风啊,俺能剥下来不?”
“别胡说,这是个大人物,让国公来看看……”
唐节身旁的十一名亲卫持着刀警惕着守卫着,额头上冷汗不停流下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少年郎君走了过来。
唐节抬头看去,很是诧异了一会。
“王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就带了这些杂兵来?”
王笑目光在唐节身上一扫,皱了皱眉,道:“杂兵?你都打成光杆司令了?”
他也不理会唐节身边的亲兵,转头吩咐劳召去拿点伤病过来,亲自上前去解唐节身上的甲给他包扎。
牛老二心中一喜,暗想国公会不会把这身盔甲给自己。
“说说吧,怎么回事。”王笑用力一扎,拿布条把唐节的伤口重得一扎,手法颇为娴熟。
唐节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四周看去。只见王笑手下的乌合之众正在忙碌着什么,有人拿着网铺在地上,把落叶扫上去;有人爬到树上;有人削着木刺摆在地上……
末了,王笑沉吟道:“吴阎王反了,那就很麻烦了……所以啊,早在德州我就建议你们把他做掉,当时你们要听我的,何至于此?”
“你少放屁。”
王笑也不介意,让牛老二把唐节的盔甲披上。
牛老二大喜,笑嘻嘻穿戴了那一身铁甲,想去剥唐节的靴子,看了他一眼却又不敢,末了在地上找了一圈,把乔同的靴子剥了下来穿上。
“谢国公爷赏,末将这就去埋伏!”牛老二一抱拳,倒也真有了些大将的样子。
“你不用去埋伏了。”王笑随手从地上的尸体上捞了一捧血就往牛老二脸上抹,道:“你就趴到那。”
又向唐节的亲卫喝道:“你们几个,保护着牛将军。”
“我们凭什么……”
“听他的吧。”唐节随口叹了一声,摆了摆手。
王笑布置停当,又让人抬起唐节,往树林深处走去。
“你这样小打小闹,就算能杀掉几百追兵,没有用的。”唐节叹道。
“问题不在于杀掉多少人。”王笑道:“我要让建奴知道我在这里。唔,正好遇到你,那也好,能吸引更多人。”
“然后呢?你还有办法扭转整个战局不成?”
“没办法啊。”王笑道:“建奴八旗兵力有八万,加上蔡家祯的关宁铁骑和其他降兵,有十二万余人。你们原本有十五万人,加上我楚军秦副帅麾下五万人,二十万大军以多对少,尚且被打成这个样子……唔,你都成了光杆司令。”
“现在吴阎王投降了,建奴总兵力不减反增,已有十五万人。加上各地官军投降,这个数量还要再往上涨。反观我们,两边加起来不到十万,论战力、火器、士气、装备、马匹都不如对方,同时楚瑞双方互不统属,不能合力应敌,这仗怎么打?”
王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瑞军也太差劲了。唐中元号称还有五万人,老营精锐也就两万,也只是有盔甲有马匹,连火绳枪都没两把。其它杂兵更是连盔甲都没有,粮草也没有,军心又差,老是想着逃跑、投降……”
唐节大怒,骂道:“你们楚军又好多少?我们至少还剩两万骑兵,你们只有一万骑兵,守着天津不敢冒头,要你们何用?!”
“我们至少没吃败仗啊,还小胜了两把。”王笑道:“我们至少有粮草,不至于溃逃或投降。还有,没有秦副帅替你牵制,你早被干死了。”
唐节又怒又气,捂着身上的伤口喘了两口气,道:“你既然来了,可见一见我父皇,让两方联军合力破敌,可还有胜机?”
“合力破敌?说得轻巧,回头你们跑回居庸关、把我卖个干净。”
“呵,你王笑也不过如此。还夸耀当年在关外斩奴酋之功。”
“不一样的啊,当时我又没对上建奴主力。”王笑倒也实在,摆了摆手,皱眉道:“而且最主要的是,中原一马平川,地势太平坦了。”
唐节本还带着期待,闻言便沉默下来。
对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这些日子他思忖破敌之策,始终想不到办法来对付建奴这种火器加骑兵的战法。
机动性和火力都比不过建奴,这是实力的差距。在这片广袤大地上,想要以计谋来弥补也不可能。
所以,瑞军想要退回陕西,楚军担心瑞军要退,根本不敢放手一战。
这又拉大了双方的差距。
吴阎王会投降,也是看透了这些。
“这么说,我们打不赢了。那你还来做什么?”唐节叹息道。
王笑道:“我是来拖时间的。”
“什么意思?”
“战术层面上我们打不赢,但战略层面上还有机会。”王笑道:“关外人口就那么多,种不出多少粮食。皇太极就算再怎么鼓励农耕,他就是种不出多少粮食。所以,他只能通过入关抢掠、向朝鲜收粮等来丰富国力。去年,我在他们腹地有目的地破坏他们的农耕……多尔衮打仗的实力还不错,但论治国,建奴当中暂时还没有人能比得上皇太极。也就是说,撑过这一两年,他们大清朝励精图治二十年攒下的资本也就空了。
所以,我不来帮你们守住燕京、守住河北的。我是来拖延他们的时间,拖到最后,只要这次入关他们打不下山东,在战略上,我就算赢了。”
唐节一愣,道:“那我们大瑞呢?”
“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想啊,关我什么事。”
“你既然这么说,那还何必联盟抗虏?我父皇自去守着山西、陕西一地,坐看你与建奴厮杀罢了!”
“别激动,我可以再给你们点希望。”王笑道:“我已经让秦山河从皮岛奇袭沈阳了。你们熬一熬,万一能守到建奴退兵呢?”
“你少糊弄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们现在退兵,建奴挟大胜之势追击,你们未必能守住山西,毕竟你们立足未稳。”
“你……”
“嘘,人来了。”
王笑低声说了一句,在树丛中蹲下身。
唐节也是蹲下身,目光看去,只见一小股清兵在月色中进了丛林,这支追兵大概有六百余人左右,由三十个八旗兵领着,其它都是汉军。
追兵进了树林,下了马分散开来,扫荡过来……
~~
月光从树林的间隙透下来,洒下点点光亮。
牛老二正趴在地上。
他很担心建奴看到自己就一枪砰过来把自己打死。
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传过来。
他周围的十一个亲卫转头看去,见建奴来了,掉头就跑。
“在这里!追!”
“砰!”
树林中有清兵向那些亲卫追上去,也有人过来要按着牛老二。
前方追击的建奴跑着跑着突然齐齐痛叫起来,摔在地上抱着脚惨叫,抬起脚一看,只见有木刺刺穿了自己的脚掌,一片血淋淋。
“啊!”
与此同时,几个清兵正要去摁着牛老二,嘴里还喊着:“牛录大人,捉到唐节了……”
牛老二一个鲤鱼打挺,突然翻起身,一刀捅进一个清兵腹中。
“俺那么好捉吗?!”
他大喝一声,手中大刀乱砍,直扑后面那名牛录。
“杀啊!”
树梢上,一个个民壮突然跃下来,向着散乱的清兵就砍。
那牛录大惊,策马便走。
马匹才提速,一根绊马索从树叶中飞起。
“吁!”
马匹长嘶一声,那牛录马技高超,提起缰绳,竟还想从绳子上跃过去。
接着,一张渔网从树上罩下来,网着他摔在地上。
诸葛老四领着人从另一边杀过来,手中长矛毫不犹豫就刺下去。
“怀远侯王笑在此!杀啊……”
一时间,林中厮杀声大作,到处都听得有人再喊。
“怀远侯王笑在此……”
虢国公这名号还有许多清兵不知道,怀远侯王笑五字却是让他们心中一惊。
五千人埋伏六百人还这样大费周章,让这些清兵心中叫苦不迭,另一名牛录毫不犹豫策马便走。不远处就有一大股清兵,他打算再去领人来围……
王笑从树丛间跃出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这场小小的遭遇战。
唐节负伤之下还想上去厮杀,却被他拦了下来。
“急什么,开胃小菜。”
王笑说完,又喝令道:“都不要追,收了他们的马匹、盔甲、干粮,走!”
一群民壮动作很快。
他们打仗或许还不熟练,剥衣服却非常敏捷,走路也很快。
嗯,他们光着脚走得都很快,换上官靴之后更是健步如飞。
唐节本以为他们要向北,却没想到王笑是领着人向西而行。
“我们要去哪?”
王笑应道:“去我老家。”
“你老家不是京城?”
“我们是亲戚啊,你居然不知道我老家在哪。”王笑随口道:“我老家在房山啊。”
唐节听到“房山”二字,猜到了一点王笑的意图。一时也没功夫追究“我们是亲戚”这句话。
“但是京城怎么办……”
“吴阎王虽然投了,但他偷袭你的营寨居然没有建奴配合。说明,有人发现了他要反叛,这个人应该是孟九。那么,京城应该已有戒备,吴阎王没有夺下城门,建奴一时半会就攻不进去。”
唐节又沉吟道:“你如何确定建奴会派兵追到房山。”
“有我王笑,有你唐节。他们这时候不斩草除根,更待何时?”
~~
爱新觉罗·杜尔祜刚刚占下房山县城。
杜尔祜今年三十二岁,他是杜度的长子,杜度是褚英的长子,褚英是努尔哈赤的长子。换言之,杜尔祜其实还是努尔哈赤的曾长孙。
当然,在满洲没人在乎杜尔祜这个身份。事实上因为这个身份,他吃了不少亏。
他这辈子也立了不少军功,总是因为“怨望”之罪被削爵,黜宗室籍。
另外,一年多以前,他阿玛杜度在锦州被炸死了,他叔叔尼堪在大岭也被王笑砍死了……
这天杜尔祜还没解甲,正在房山县城头巡视,忽听士卒禀报,有一千余人马正在房山县以东的小清河下游渡河。
杜尔祜眉头一皱。
他现在麾下有三个牛录的八旗骑兵一千人,另有三千人的绿营兵,领的军令是守好房山县。
但总不好放任敌兵过河。
杜尔祜于是吩咐绿营守好县城,亲领了一千骑兵向小清河下游巡查。
小清河在房山县这段流域本就塔了石桥,杜尔祜领兵过了石桥到了东岸,向下追去。
追了好远,果然见前方有一千余人正在塔浮桥,远远见到八旗兵赶来,这些人上马便往东逃。
杜尔祜领兵去追,到了一片树林前,他挥了挥手,勒令停下来。
逢林莫入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何况东面还有瓦克达的兵马,这些溃兵也逃不掉。
出来一趟没杀到人颇为扫兴,他也只好领着兵马回城。
还未走到石桥附近,忽听前方有厮杀声传来。
杜尔祜连忙下令疾走,却见竟有近四千乌合之众正在从石桥渡河,那边绿营军不敢离开县城,只派了小股人马袭扰。
接着,却见一千余骑兵从树林中奔出,径直穿过石桥、向小股的绿营兵撞了过去。
杜尔祜才知自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勃然大怒,喝令麾下骑兵冲锋。
对方虽有五千人,只看军容就不是什么百战之师,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八旗骑兵奔到近处,因石桥不便过马,马速便放缓下来,纷纷带前射去。
却见那边一排排兵丁拿着树枝挥舞,掩护着十几人正在石桥上鼓捣着什么。
杜尔祜知道对方要炸桥。接连下令让兵马冲上去。
但还是来不及了,只听轰隆一声响,那石桥被炸开一个支撑点,缓缓倒塌下去。
对岸有欢呼声响起。
“怀远侯王笑在此……”
隔着一道小清河,杜尔祜猛然大怒。
王笑?
“快!搭桥过河,爷要亲手斩了他!”
只见对岸的五千人不急不缓地绕过房山县城,向西行去,还把地上零零散散的绿营兵尸体剥了个干净。
杜尔祜又急又怒,亲自监督兵卒搭建浮桥,远远却有探马从东面传来!
“传瓦克达贝勒军令,命杜尔祜派兵留意王笑部行踪,但不可贸然轻进。等贝勒爷亲率大军赶来……”
瓦克达是代善第四子,论辈分他比杜尔祜高一辈,年纪也大十岁,更别说爵位官职都高不止一筹。但杜尔祜并不愿意听瓦克达的命令。
因为杜尔祜本来承袭了他阿玛的爵位,又立了战功晋为辅国公,如今虽被削了,但心气还在。更何况,在锦州炸死自己阿玛的主谋就在眼前。
半个时辰之后,浮桥搭好。杜尔祜领着兵马过了河,毫不犹豫就向王笑追了上去……
~~
“咦。”
诸葛老三回头看了看,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从队伍末尾策马赶到王笑身边,“那个夷将追上来了。”
王笑也微微有些诧异。
他刚才正在和唐节吹牛。
“我们要去的是王家村,在房山县以西,周口店坡峰岭和来括河之间。因为那地方比较好打仗,地形我也熟。建奴会率大军前来围堵我们,我们能不能吃下不提,他们至少也要派一万人……”
“侯爷!后面那一千骑兵追过来了。”
“哦?是吗?”
“是!”
“这么凶,就一千骑兵也敢来追我?看来是过了太久,他们都忘了我的战绩了……”
第804章 杜尔祜
瓦克达与满达海本来收到了的军令是要协同吴阎王夹攻唐节的兵马。没想到吴阎王被孟九识破,没来得及约定时间就径直偷袭了唐节大营。
这虽然没预想中那么完满,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毕竟也是范文程临危应变的结果。
瓦克达、满达海也是自小跟着代善和皇太极在战场上磨砺,反应迅速,马上派兵拿下了大兴县,阻止了唐节逃窜的路线。
大兴一战,只走了唐节的一小撮人马,索沛则是败军沿永定河北逃。
瓦克达、满达海于是派杜尔祜取了房山县,切断瑞军西进道路。接着,满达海准备亲自率军往吴阎王军中看管镇南军,只等多尔衮见过吴阎王之后彻底收镇南军为己用。
瓦克达则是准备率军继续追剿索沛。
才商定好,有兵士来报。
“报,我等在大兴西面林中找到唐节,却遭遇伏兵……”
“伏兵?哪来的伏兵?”
“称是楚国怀远侯王笑,麾下人马有数千近万之数……”
“细细报来!”
听过汇报,瓦克达与满达海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诧异与郑重。
瓦克达皱眉道:“睿亲王一直关注南边动向,并未发现德州有兵马出动。”
“数千人北上,不可能瞒我们的眼睛。”满达海亦是沉吟起来。
满达海乃是代善的第七个儿子,他十八岁就随皇太极征战,大破蔡家祯所部,十九岁因战功封辅国公,二十岁授任都察院承政。
瓦克达想了想,道:“有没有可能他是绕道河南,沿太行山一路过来?”
“时间上来不及……”
满达海道:“若有机会,我倒想亲手斩了这小子。但大事为重,我先去镇南军。阿哥,你小心一点,等我禀报了睿亲王再说。”
“若真是王笑来了,他比索沛更重要。我领兵去围,不能让他进京与唐中元汇合。”
满达海想了想,道:“也好,阿哥切记,先围住他便好,没有睿亲王的命令切勿轻举妄动,免得无功还有过。”
“放心吧,我不像阿达礼、勒克德浑那两小子那么蠢……”
兄弟俩稍稍议过,满达海离开之后,瓦克达也重新整顿大军,移师房山县。
房山县在大兴县以西,虽是邻县,一万大军也走了近一天。
瓦克达进了房山县城,只见一个额真领着两千绿营守着城,却不见杜尔祜。
“杜尔祜人呢?!”
“将军他……领兵追击王笑去了……”
瓦克达大怒。
“他敢不听军令,我必不饶他!”
当然,瓦克达怒归怒,他也知道杜尔祜如果真能击杀王笑,算下来还是有功的。
如果杜尔祜能提着王笑的头回来,复归宗室,重新封爵也不是没有可能。
~~
杜尔祜就快要击杀王笑了!
他领军追上王笑这支人马的时候,对方正在渡过大石河,四千人刚刚渡了三千人,只余下一千人还在东岸。
少了一千余骑兵?
杜尔祜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就领兵杀上去。
半渡而击,不等他八旗骑兵撞到阵中,余下那一千人就四散而散,有人跳进水里、有人循进南面的树林。
杜尔祜目光看去,对岸一个少年策着高头大马,领着人继续向西逃窜。
王笑的部众似乎是乌合之众,一边逃,一边还有人惊慌失措地散开。
杜尔祜都有些怀疑那人是不是王笑,怎么领了这么一群泥腿子……
但想到他们渡小清河的伎俩,应该是的。
他没功夫理会那些溃兵,下令抢占浮桥,渡河去追。
先头二十骑才走到桥中,那浮桥摇摇晃晃,显然是搭得不好,突然从中间断开,二十余骑八旗兵大喊着,连人带马落进水中。
杜尔祜只好让人重新搭起浮桥。
渡过大石河,他又追了好远一段路,终于又赶上王笑,麾下只余两千余人,已跑散了一千多个步卒。
却见王笑知道自己带着步卒难以逃脱,正领着那两千余人在组织阵线,要与自己决战。
此处再往西便是云峰山,云峰山往后便是广袤的山区,属太行山脉。
只差一点,王笑就要循入山林。
可惜他领的不是骑兵。
杜尔祜既觉庆幸,也担心王笑有伏兵。
“将军,恐有埋伏……”
“爷知道。”杜尔祜冷笑一声。
伏兵肯定是有的,但要设伏,对方也要战力够格才行。就这些泥腿子,有伏兵又能如何?
“杀!”
没有犹豫,杜尔祜一声令下,一千八旗骑士开始冲锋。
马蹄哒哒踏在地上,带着一往无前之势向前方的两千人狠狠撞了上去。
杜尔祜眼光极好,奔到两百步,就能看到对面驻马指挥的少年郎风姿卓众,看来极可能真是王笑。
他还看到了唐节。
“放箭!”
骏马狂奔,箭雨不停袭落。
王笑那两千人眼见箭雨射来,前排人挥着树枝挡了挡……
接着,他们竟是又掉头就跑。
杜尔祜领兵追去,忽听北面歇息岗上厮杀声大作,有一员猛将领着一千骑兵杀了过来,要与那两千人合击自己。
果然是有伏兵。
王笑的五千兵力都在这里了,东岸丢了一千人,跑散了一千人,再加上这一千伏兵,不会有更多兵马了。
杜尔祜也不惧,下令抽调了三百骑转向,迎着那一千人杀去。
两轮箭雨刚射完,加上三百八旗骑兵刚掉头转向,倒也不能形成冲力,双方很快撞在一起厮杀起来。
杜尔祜一边追击王笑大部,一边转头看去,微微愣了一下。
从歇息岗上冲下来的这一千人虽是骑兵,但……其中不少人居然双手拉着缰绳。
双手拉着缰绳,他们要怎么拿武器?
杜尔祜又看了两眼,确定这些泥脚子的骑术都很差,也只能骑着马跑,根本就不会马上作战。
那种笨拙是伪装不了的。
骑术之劣,无可言表。杜尔祜都不忍心嘲笑他们。
反观自己的八旗骑兵,只需要用双腿夹着马,便可控骢如飞。
那三百骑兵杀得对方一千人落花流水,不一会儿,那一千人又大喊大叫地逃开……
赢了!
“这就是王笑的伏兵?”杜尔祜冷笑不已。
他心情都激荡起来。
王笑不过如此,或许是有些邪门歪道的诡计,那也是建立在和关宁铁骑的精锐配合的基础上。
现在没有了关宁铁骑,王笑领着这群泥腿子兵,纵使再有诸般伎俩也施展不出来了。
阿玛的大仇就要得报,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不取更待何时?!
杜尔祜脑中热血上涌,重重一拍马,向前狂奔而去……
前面就是云峰山。
云峰山又称九龙山,因其有九条山脊如九龙奔腾。
这是有帝王之气的山,因此这里共葬着金代“始祖”至章宗17个皇帝、后妃及诸王,称为金陵。
不是南京那个金陵。而是金代皇陵。
杜尔祜看到王笑奔到云峰山下。
他跃马而出,一马当先,扬起弓,在疾驰中张弓搭箭。
他对自己的骑射之术很自信。
这是他的骄傲。
爱新觉罗子弟,弓马娴熟,当世无敌!
弓如满月,杜尔祜眼睛眯着,看到箭头与王笑的背连成一线。
他手指一松……
“死吧!”
箭去如流星。
“吁!”
突然,胯下骏马长嘶一声,重重掉在一个大坑里。
同时,那支箭高高射向天空。
“噗……”
一声重响,坑里一根长木刺从杜尔祜的脚底板刺穿,直从他小腿中穿出来,另一根长长的木刺从他腋下穿透。
“啊!”
杜尔祜惨叫着,忽听云峰山上轰隆隆的声响大作。接着,杀喊震天,竟还有伏兵杀了下来……
~~
王笑先派了一千余人,骑着马,先赶过来挖坑。
因为这些民壮还不太会打仗。
就算是有了一千余匹马,可会骑马赶路和会骑马打仗是两回事。两手拿着缰绳,和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拿武器杀人更是两回事……
但他们很擅长挖坑。
挖得又快又深。
王笑对他们挖坑的水平很有信心。
这一千人骑马到了之后,先把马匹留在歇息岗后面,开设挖坑布防,再埋伏在山上。而王笑率领步卒慢慢走,故意跑散了一千人去歇息岗取马,再充作伏兵偷袭,让杜尔祜以为伏兵已经用尽了。
至于为什么王笑这两千人不会掉到坑里?因为他们在地上用树枝做了记号,跑过来的时候绕过去或跳过去了……
此时回头看去,只见八旗骑兵第一排的全都掉起了坑里,惨叫声连绵。
紧接着,第二排的骑兵撞上去,一片混乱……
王笑领着两千人奔到云峰山下,忽然一分为二散开。
只听山上有轰隆隆,有巨石滚了下去。
那些石头滚得并不快,但八旗骑兵才陷在战壕里,一时难以掉头。
“轰!”
巨石砸下,溅起血肉。
砸死的人并不多,但却给八旗骑兵带来了更大的慌乱。
一千余人从山上杀下,北面逃散的一千骑兵也弃马重新杀来。
王的两千人则分别从南面和北面包夹上去,四千人开始对一千人形成合围之势……
~~
“杀啊!”
二顺拿着一把长刀从山上杀了下来。
他背上还背着一把锄头。
长刀是昨天从树林里缴获的,锄头则是他从寨子里带来的。
二顺今年二十五岁,长得黑黝黝的,看起来像是五十二岁。
他祖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他从小也是在田梗间长大的,除了刨地也不会干别的。
这些年年景越来越乱,去年二顺带着老婆孩子、背着老娘逃到了西卜坡。
他觉得西卜坡很好,虽然地荒了一些,收成也少。但不用纳粮交税交饷,种得粮食勉强能够家人糊口。
这也就算过得可以了,二顺也没别的期待。
但今年苗才出,建奴又入关了,他虽懂的事不多,每天也很忧心。从他爹娘那一辈起,建奴每次入塞劫掠都要杀不少人,他很怕自己这家人也要迎来那种命运。
所以二顺进了民壮队,每天操练都很刻苦……
后来,寨子里来了国公爷,打仗是真的很厉害。
国公说,要是他们这些人肯到北面去打仗,爹娘老婆孩子就送到山东去,国公替他们养。要是打完了仗,还有赏银分田……
二顺只听到每月给他娘和老婆孩子发的米面的数额就惊了,那是真的能吃饱饭的,不是像在寨子里半饿着肚子,更别提还有屋子住。
投票的时候,二顺没有犹豫,直接就选了来打仗。
那天夜里,他看到孙先生坐在瞭望台上叹气,于是跑上去问:“孙先生,我们跟国公去打仗你不高兴吗?”
“你们去保家卫国是好事。”孙先生当时叹了口气,问他:“你觉得是填饱肚子重要,还是心中志向重要?”
“我的志向就是让家里人填饱肚子。”
孙先生又问:“你觉得世间人人平等不好吗?”
“好啊,但就是……”
“就是你不信我们能做到?”
二顺挠了挠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又问道:“孙先生你说,国公爷真没骗我吧?要是我战死了,我娘和老婆孩子一辈子由朝廷养着,衣食无忧。”
“嗯,他不会骗你。”
“那我就放心了!”
二顺不怕死,不过他看得出来,国公很爱惜自己这些人的性命,比如今天,四千人打一千人,还要绕来绕去的。
他今天奉命过来挖坑,这是他的最擅长的事,锄飞挥得像是飞一样。
果然,他挖的坑里,最后掉了三个建奴进去。
二顺没觉得这有多了不起,他跟国公一路过来,已经打了好几场小胜仗了。觉得打仗也不难,国公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就是了。
没准以后还能当个大将军。
以前不知道自己还有打仗的才能,不然早参军了……
这一千民壮终于冲到了山下。
二顺目光看去,正见一个穿着盔甲的建奴将军从坑里爬出来,浑身都带着血。
“杀啊!”
二顺眼见他没有武器,扬起刀就劈下去。
那奴将很是凶悍,一抬脚就把二顺踹飞出去。
“啊!”
奴将大喝一声,嘴里的满语叽哩咕噜骂个不停。
二顺还没见过这么凶悍的人,吓得不轻,手里的刀都拿不稳,掉在一旁。
只见那奴将又大步跨来,周围有几个民壮连忙拥上去,被他接连干翻了好几个,还抢了一把刀在手里大杀四方
二顺借机爬起来,看周围都是脚,也没功夫找自己的刀,拿起背上的锄头,蹲在地上,对着那奴将的脚就是一锄头下去。
那奴将一身痛叫。
“还是锄头用得顺手。”
二顺又一锄头,直把对方半截脚都锄下来!
“啊!”
那奴将被一群民壮推着,又摔进大坑里。
那边一群八旗兵拥上来对着民壮们杀,想要掩护那奴将撤退。
“快!弄死他!”
二顺连忙喊道,带着一群民壮赶上去,站在那抡起锄头就砸。叮叮当当声中,好几把锄头砸在头盔上,不知道打了多少下,那头盔下只有一滩烂肉。
一众八旗兵皆有些心寒。
这些泥腿子居然凶悍异常……
~~
杜尔祜重新摔回坑里的那一刻,都还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一群泥腿子的锄头下。
他身为努儿哈赤的曾长孙,身上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是草原上的勇士……
“当”的一声,锄头击在他头盔上,重重敲着他的脑门。
“锄他们啊!”
视线混沌下来。
远远的,听到有人用满语在喊着。
“你们的主将已经死啦……”
~~
八旗骑兵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些民壮。
这一路追来,他们都逃,配合着那副样子,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乌合之合。
但反击一开始,这些乌众之合忽然间展露出的却是令行禁止的作战风气,同时一个个都悍不畏死。
遇到埋伏,又被四千悍勇之士埋击,同时还得不到将军的号令。八旗骑兵交战不久就纷纷掉头向东撤去。
一路落荒而逃,到了大石河畔,好在浮桥还在。
“快走!”
他们还在过河,突听前面厮杀声再次响起。
“杀啊!”
却是原先在东岸没来得及过河就被击散的民壮早已重新拉好阵线严阵以待……
~~
太阳渐渐从西面的云峰上坠下。
唐节抬眼看去,残阳如血、分外瑰丽。
他却不再似前日的悲凉……
~~
牛老二啐了一口痰在地上。
“早知道俺就不穿这一身盔甲了,娘的!”
诸葛老三道:“别啰嗦。快收拾战场,还要赶路。”
“你不知道,俺本来想去杀那个奴将的。就因为身盔甲,好多人向俺杀过来……”
~~
这天夜里,王笑再次踏进了王家村。
村口的大戏台还有,但已不是当年顾回芳唱戏的那个戏台,更新,也更大。
村子里的祠堂也还在。
只是村中已经没有了人,王珍离京时把所有人都带走了。
王笑策马观察了流淌的来括河,看了静谧的坡峰岭、棺材山。
接着,他在村子里巡视了一圈又一圈。
经过村民的修复,当初王家村遭遇战火的痕迹都已被磨去,只在村中留下了一块石碑,纪念那一战死去的人。
王笑亲手把这个石碑拓了下来,收进怀里。
回到王家老宅,他到厅上坐了一会。
闭着眼睛思忖了好久之后,心思不由岔到了那些过往的人和事。
回忆里,仿佛还能看到当年村中景象……
王笑下意识拿起案边一块已经完全干裂的酒糟,放在嘴里咬了咬,嘴里照着当年听过的戏词轻轻哼起来。
“此一番到了边庭地,管叫尔不杀不战自收兵。那时候得胜回朝转,黎民百姓得安宁……”
第805章 影分身
多尔衮已向北移师,驻军在南海子,中军大帐就设在南苑行宫。
这日,南海子。
一支箭矢“嗖”的一声飞窜而出,苇草中一只麋鹿奔跑着,哀呼一声,被利箭贯穿,栽倒在地。
“和硕睿亲王好箭法!”吴阎王拍手叫好。
多尔衮一箭放出,把手里的弓丢在亲卫手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几名兵士抬起麋鹿的尸体呈在多尔衮面前。
多尔衮目光看去,微讶道:“这是鹿?”
一旁的范文程忙上前应道:“此为麋鹿,因其头脸像马、角像鹿、蹄子像牛、尾像驴。民间亦称其为四不像。”
“之前却未见过。”多尔衮淡淡道:“中原果然地大物博。”
范文程抚须道:“自春秋起,皇家园囿便喜驯养麋鹿,《孟子》有载‘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但汉朝以后,麋鹿渐少。元朝初期,蒙古人把麋鹿捕运到南海子,供皇族子孙们骑马射杀。到如今,除了这南海子里还有两百余只,世间麋鹿已然绝迹。”
多尔衮闻言,脸上泛起些傲然之色。
什么皇家御苑、珍稀猎物,如今还不是大清之物?
皇阿玛以十三副铠甲起兵,现在马上将由自己入主中原,定鼎燕京。大清皇室将成为这世间最尊崇之人。
吴阎王又拍马屁道:“睿亲王箭法天下无双,一箭便射中这珍奇之鹿,正合逐鹿天下之意啊……”
听了这样的奉承之词,多尔衮随手要吴阎王肩上拍了拍。
他看得出来吴阎王是真心投效,于是勉励了几句,让其安心为大清效力。
正说着,满达海求见。
“睿亲王,王笑出现了……”
满达海才汇报完,多尔衮就皱起眉头,大步走到地图边。
他拿着棍子在大兴县附近点了点,目光中带着思量。
“真是王笑吗?”
“还不好确定,只是这行事风格确有几分相似……”
多尔衮又再次让人翻看了德州方面的战报,眉头越皱越深。
但很快,瓦克达从房山县送了战报过来,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杜尔祜战死了……还真是那小子来了。”
“睿亲王,我愿领军击杀此獠。”满达海请命道。
多尔衮摆了摆手,没有回答,而是沉思了良久之后问道:“唐节五万大军尚且被我们击败,秦山海五万大军尚且受困于天津。王笑领五千人马前来,你认为他能比他们更难对付吗?”
“论行军打仗,他未必比唐节、秦山海高明。但王笑身份不同,他能让唐中元部与秦山海部合力,不再给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多尔衮道:“这只是其中一点。我问你,今天如果是唐节或秦山海领着残兵循入山林,你追不追?”
“如果来的不是王笑,现在不必追。我们只要有条不紊攻克燕京,谅他们也翻不出花样。但……”
“但来的是王笑,此贼不除,我心中难安啊。”多尔衮道,“相反,除掉他,瑞楚联盟顷刻瓦解,唐中元必退、秦山海必乱,山东也可一战而定……这个诱饵足够大。”
“睿亲王的意思是,他是在吸引我们去围剿、把我们引入对他有利的地势?”
“显而易见。他知道大势难改,目的是为了拖延我们的时间。”
满达海问道:“那我们便不中他的诡计,只扼守住从房山进京的道路。”
多尔衮沉思不语,眼中杀意渐盛。
突听外面有人喧哗,报是一众将领要求见睿亲王……
杜度有七个儿子,这次皆从多尔衮南伐、在帐中听命。今日听得杜尔祜战死,余下六兄弟都有要替兄长报仇之意,纷纷前来请战。
穆尔祜、特尔祜、特遴、特尔亲、杜努文、萨弼,六兄弟站成一排,个个人高马大,大喝道:“我等愿往诛杀王笑恶贼,请睿亲王成全!”
这其中年纪最大的穆尔祜三十岁,年数最小的萨弼只十七岁,皆是锐气正盛的年纪,大喝声似要把南苑行宫的屋顶都掀翻。
多尔衮大怒,喝骂道:“杜尔祜才战死,谁告诉你们的消息?!”
“逃回来的旗兵说的……”
多尔衮愈发感到头痛,褚英一系在军中其实还远不止这些人,王笑在辽东杀的却远远不止是杜度、尼堪。等消息传开,又不知有多少将领要请命为亲人报仇。
不杀王笑,军心不安啊。
“都老实呆着!”多尔衮果断下令道:“传令瓦克达,速领军进击坡峰岭,围堵王笑;着令乌真超哈营调火炮十座,炮轰坡峰岭;满达海,你再从本王亲卫中调一营炮兵,告诉瓦克达,务必谨慎以待,此战不容有失……”
~~
京城。
傍晚时分,邓景荣在一户人家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又递上一枚银子。
“等着吧。”门房掂了掂银子,进了院子,不一会儿才转了回来,道:“将军刚好在府中,跟我来吧。”
他说着,目光向邓景荣身后的两人瞥了瞥。见一个男子三十岁左右、另一个十八岁左右,都是相貌不凡。
“这两位是?”
邓景荣笑道:“是我的随从。”
“随从?”门房嘀咕了一句,自语道:“这样的随从……”
这也不关他的事,领着三人到了前厅,却见自家将军白万里已然亲自出来迎。
“哈哈,邓老儿,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邓景荣忙拱手道:“白首领如今已是将军了,可喜可贺……”
王珰正跟在邓景荣身后,抬头看去,心中不由“咦”了一声。
咦,这不是我们家门口那个白记车马行的老板吗?
~~
白万里和邓景荣寒暄完,目光则又在邓景荣身后的两人脸上一扫。
白万里当年跟着七殿下入京打探消息,就在王家附近开了白记车马行,自然能认出这是王珍与王珰。
但也不戳破,领着人进了大堂入座,方才开口道:“邓老儿你好精乖,你儿子如今在西安任官,你自己去躲在济南,这是学着人家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
邓景荣赔笑道:“白将军这是哪里话,无非还是为七殿下做事罢了。”
“对了,京城都被围了,你是怎么进京的?”
“我会说点满语,身上还有建奴的信令,因此通行无阻。”邓景荣说着,从怀里拿出两枚令信交在白万里手里,“这是去年我陪楚公逃出盛京时带出来的。”
白万里细作出身,看了看倒也认得出来,见一个是多尔衮的旧信令,一个是范文程的信令。
“送我如何?”
“白将军拿去便是。”邓景荣又说道:“到了京城,也是借着七殿下当年给我的信令入的城,我还担心不好使了。”
“你少给我绕弯。”白万里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打探七殿下的地位,脸色转淡,道,“我不妨直说,七殿下如今在瑞朝确实还说得上话,但也不容易。你少给殿下添麻烦。”
说着,他目光在王珍与王珰脸上又是一扫,接着道:“如果是来求殿下办事的,劝你们早回吧。”
王珍笑了笑,问道:“这是白将军的意思,还是七殿下的意思?”
“王珍!”白万里在案上一拍,道:“七殿下当初放了你们南下,已算是对你们王家仁至义尽了。她因此被陛下责罚,如果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重用。你这扫把星又来做什么?”
王珰心想,这家伙笑着脸拿了东西,马上就变了脸,好厚的脸皮啊。
王珍却只是苦笑,道:“我有要事求见七殿下,还请白将军通传。”
“通传?我没把你们这两个楚朝细作捉起来就算好了。”
王珍道:“如今楚瑞两朝联盟,我们如何是细作?”
白万里道:“你们不光明正大求见陛下,却想私下联络七殿下,万一被有心人打探到了,又要诋毁殿下。”
“实是有要事……”
“真有要事,先见了陛下再说。”
王珍脸色愈苦。
下一刻,厅外有人喊道:“人在哪里?”
王珰听出是花枝的声音,心中一喜,转头看去便见花枝迈进大厅,一副飒爽样子。那张丑脸也让人顺眼了许多。
“白万里,你好大的胆子,现在还敢作主了是吧?”花枝喝骂道。
白万里抱拳道:“末将实是为殿下考虑,眼下这时候,万不可引陛下猜忌啊……”
“闭嘴吧你。”花枝骂了一句,向王珍道:“你们三个,跟我来。”
~~
王珰掀开车帘,向路边看了一会,转头向花枝问道:“你家殿下没住在宫里?”
“嗯。”
王珰又问道:“我看这路,她不会住在王家吧?”
“谁稀罕?”花枝哼一声。
过了一会,马车停下,王珰抬头一看,只见匾额上写了一个“缨府”。
“啊,原来是这里。才知道我们就不去求那个姓白的了……”
一路进了大厅,见厅堂上摆着一个火盆,一个女子穿着孝服正坐在那里烧纸。
“唐……”
王珰喊了一声,对方转过头,他却不认识,只觉得也是美得不像话。
王珍却是见过陈圆圆一次,行了礼,问道:“这是怎么……”
“家师过世了。”陈圆圆淡淡说了一句,转过头不再说话。
王珍心中一沉。
再进到厅中,只见摆设与山东虢国公府类似,一张大桌案摆在那里,唐芊芊正埋首案牍。
她头上也系着白布,一身孝服,脸色有些憔悴,也不起身,很自然地道了一句:“大哥和五堂哥来了。”
王珍四下看了一眼,沉声问道:“孟九死了?”
“嗯。吴阎王反了……”
王珍又是心中一沉。
却见唐芊芊说着话,捂着肚子站起身来……
王珍又是一愣,喃喃道:“你这是……怀了?”
唐芊芊点点头,她如今怀了四个月,肚子还不算明显,但举止已迟钝了许多。
“笑郎大概也是猜到了,因此才让大哥过来。”她说着,抚着肚子又道:“只请大哥回去转告笑郎,局势再难,我也不会随他走。如果京城守不住,我们娘俩退走陕西罢了。”
王珍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
王珰连忙拉了他一下,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大哥,麻烦了啊……笑哥儿被捉了,你要是再把他的娃吓掉了怎么办……”
王珍踟躇起来。
他这次进京,为的就是让唐芊芊派人拦截张嫂,眼下总不能因唐芊芊怀孕了就不说。但这措辞却得再斟酌一番。
“是这样,三弟他……”
王珍话音未了,却见花枝快步进来,向唐芊芊轻声禀报了一句什么。
唐芊芊点点头,又在位置上坐了下来,道:“把人带过来吧。”
王珍还要开口,又见唐芊芊抬了抬手,道:“大哥稍待。”
不一会儿,只见花枝领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书生进了大堂。
王珍转头看去,却是一愣。
“劳召?!你怎么能进京?”
“大少爷!你怎么会在京城?”
那书生也是愣了一下,嘴里道:“是三少爷派我来的……”
王珰看着这场面,心中暗道:“大哥往日里看起来聪明,这完全跟不上笑哥儿的应变能力啊,得,这次又白跑一趟了,哈哈。”
然而,王珰并没有白跑一趟……
~~
次日。
“什么?王笑?他出现在燕京城西?”豪格收到军报,愕然了一下。
“是。索沛部残兵本被围在芦沟桥以西的槐树岭,昨天忽有五千骑兵从燕京城西面出城,连夜偷袭了我军,给索沛残兵解了围。这五千骑兵皆着楚军衣甲,打着王笑旗号,其中一员将领……望之像是王笑。”
“从燕京城出来的?”
“是。另外,城内探子射出暗信,道是王珍就在燕京城内。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他昨夜联络了许多原先的楚朝旧臣。”
豪格皱眉道:“不可能,若真有五千骑进了京城,我们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假的……”
忽然。
“报!房山县城失守了……”
“什么?”豪格接过战报,勃然大怒,喝道:“瓦克达是做什么吃的?!为什么不守住房山?”
“贝勒爷不在房山县城,他……他领军到坡峰岭围剿王笑了……”
“那房山县城又是怎么丢的?!”
“城内只有两千绿营兵,今早有一牛录的兵马拿着睿亲王的信令叫开了城门……接着,树林里冲出五千骑兵,扬言是……是怀远侯王笑……”
“爷,就是这五千骑兵,解了索沛之围、顺势攻打房山县……”
豪格大怒,“啪”的一声把信报拍在案上,喝道:“打探清楚了再来报,哪有那么多王笑?!”
下一刻,又有士卒来报:“报,有一股楚军正偷袭我军粮道……”
豪格闻言更是怒不可遏。
他也没心情再亲自督战攻打永定门,亲自领了三千骑兵便向粮道杀去。
~~
清军大部原本驻军郎坊,如今移师南海子,豪格所部的粮草依旧是由郎坊向永定门运送。
豪格提兵狂奔至大兴县城南面的魏善庄,远远望去,果见道路上烟尘滚滚。
他没有犹豫,喝令兵士提速杀过去。
只见有五千楚骑正在纵火焚粮,远远望见八旗骑兵过来,他们掉头便跑。
“追!”
豪格策马狂奔,远远张弓搭箭,一箭就把一名跑在最末尾的骑兵射下来。
他拿了个千里镜望去,果然在楚朝军旗下看到一个少年将军,披着大红披风,一身金甲很是招摇。
豪格心中大恨,不管不顾又催快马力,又是一箭射去。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嗖”的一声箭响,对面又是一名骑兵应弦而落。
豪格眯了眯眼,竟是在马镫上站了起来,大弓一仰,又是一箭射出。
世上能骑射者有,能骑射这么远的也有,但骑射还能仰射杀人者,豪格自问世间少有人能与自己比。
箭去如流星,向骑兵中那少年将军落去。
“当”的一声响,有楚军抬刀格挡了一下,没挡掉,落在那少年将军的头盔上……
就差一点。
豪格大骂一声,恨恨不已……
~~
“当!”
白万里举刀一挡,手掌发麻。他吓了一跳,没想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一箭还有这样的力道。
“当。”
箭矢掉在头盔上,王珰也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差点就没命了。
“娘啊,这是为什么啊……”
王珰恨不能哭出来。
在他前面真正指挥这支兵马的却是唐伯望,根本就不理会王珰的嚎啕大哭,下令道:“继续向南!去固安县……”
~~
多尔衮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固安县划到永清县、再到静海县。
静海县那里,他已经画了一圈,上面写着秦山海。
“他们是要去给秦山海解围?”说话的是钮祜禄·图尔格。
图尔格是后金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的第八子,镶白旗人。
他多次随阿济格、多尔衮进军楚朝,崇德七年入关时更是连破六十七县,顺治即位后进三等公。
多尔衮闻言转头看了图尔格一眼,忽然有些走神。
这个图尔格……他十六弟遏必隆,在关外时追击王笑到磙子山被乱石压死了……
多尔衮想到这里,环顾帐中诸将一眼,心想爱新觉罗家、开国五大臣家,有几人是和王笑没仇的?
“看起来是。”帐中的议论还在继续,“如果这支兵马真是王笑所领,秦山海怕是真的要孤注一掷了……”
“坡峰岭,固安县,哪个才是真的王笑?”
忽然,有士卒快步进帐。
“报!”
“沧州急报,已探得楚贼王笑亲自提兵两万从德州出发,欲攻沧州……”
第806章 拖着打
德州。
德州城已然被建设成一个巨大的军事堡垒。
十二连城外又加筑了两道城墙,城外又起了两座军城与德州城互为犄角,一排排壕沟、拒鹿角纵横沟壑,瞭望塔与炮台星零座落。
值守的兵士一个个笔直的身板,如果熔在了千里城防当中。
各个校场上传来呼喊之声,两万披甲之士排成方阵整装待发。
南面,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运送着粮草与装备。
官道上,有一匹快马远远奔来。
城内,三军都督府已然建成。
军议大厅没有过多的装饰,墙面灰色的大砖,大梁木也未曾打磨,显得恢弘而豪阔。
厅中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诸将围在沙盘边。
董济和正在做最后的部署。
因为他年纪太大,秦山海北上时带走了夏向维与史工并没有带上他,于是董济和留下坐镇德州。
“国公爷留下的战略意图很明白,我们要做的就是拖延建奴南下的步伐。”董济和指了指沙盘上沧州的位置,说道:“我们若不出征,再沧州的建奴兵马随时可能来攻德州,太被动了。反之,我们一动,则可化被动为主动,在沧州与德州之间取得纵深的空间。”
秦小竺一身盔甲,坐在主位之上,眼神有些落寞,闻言点了点头。
董济和又道:“多铎刚打下沧州,还在整备兵马。这个时候,秦将军你以国公的名义出兵。攻打南皮、献县、海兴诸城,目的有几层,一是不给多铎休整的时间;二是让他疲于应付,消耗其兵力;三是威慑,让其不敢迅迅南下;四是给秦副帅创造偷袭多铎后方的机会……”
话说到这里,军机处的林向阳摇了摇头,道:“我还是反对这个计划,太冒险了。国公爷下落不明,秦副帅领兵在外,三军总兵尽出。山东防务本就只能依靠秦将军和董军师。如今你们再出兵,后方谁来守?一旦被建奴看破虚实,调一路兵马绕道偷袭,则基业尽毁。”
他说到最后,自己都觉背上发凉,再次强调道:“太冒险了。”
董济向沉默了一会,找不出能反驳林向阳的理由。
末了,他也只是道:“这是国公留下的战略意图。”
“但国公不在,我们必须考虑我们能不能实现这个战略。”林向阳沉声道:“别的不说,山东防务又交给谁?眼下德州城内可还有一员大将?”
董济和拍了拍林向阳的肩,道:“老夫与秦将军出发后,德州防务就拜托你了,依矩而行便是。”
“董先生,学生担不起这样的重担啊……”
“过几日,姚督师会过来。”
林向阳愣了好一会,才想起姚督师是谁,惊愕道:“姚督师?!董先生莫非在与学生开玩笑?!”
“这是殿下的意思。”
上首的秦小竺按着剑站起身。
她早有了决定,也没什么好动摇的。
恰如董济和所说,这是王笑的定下的战略意图,现在他不在,自己和淳宁就把事情办下去。
“今日出了德州城,我便是虢国公王笑,出征!”
“是!”
诸将议定,出了三军衙门与整装待发的兵士会合。
这一战他们都没什么信心,只是带着悲凉的心境打算去殊死一搏。
秦小竺才翻上马,便见一骑快马奔来。
“济南急报!”
秦小竺心中一惊,接过那信看了一眼,忽然展颜笑了出来,眼中已带了泪花。
“王笑脱困了……”
她转头对董济和说了一句,扬起长刀,眼中的落寞尽去,化成无尽的振奋。
董济和身子一振,苍老的面容上仿佛恢复了容光,展颜笑道:“好!好!”
旌旗招展,两万兵马安安静静,忽然听到有人豪迈地大喊了一句。
“出发!杀他娘的。”
“必胜!必胜……”
~~
济南,虢国公府。
左明静埋首整理着公文,不自觉又想到两日前的场景。
王笑被捉的消息传来之后,公主殿下一直是那个落落寡欢的样子,直到两天前突然听到禀报,道是有流民从西北方向来,带来了虢国公的亲笔手书。
当时左明静正与淳宁在议论公事,接着淳宁便看了那封信。
左明静目光看去,只见淳宁惊喜地跳了起来,像是枯萎的花朵突然重新绽放开来,像是阳光破开浓雾照在清晨的新叶上……
“夫君脱困了!”
淳宁惊呼一声,把那封信贴在心口,仰着头又哭又笑,接着她提着裙子便跑过院子,半点没有往常端庄稳重的样子。
左明静不自觉地就跟了上去。
她看到淳宁穿过月亮门,和缨儿、朵朵抱在一起哭着。
“缨儿你看,夫君已经脱困了……”
“呜呜呜……少爷……”
好一会儿,左明静惊觉自己像是哭了,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想离开又舍不得,默默看了一会,最后还是重新跑回知事堂。
她不能像缨儿她们那样抱在一起哭一场,只是努力保持着神色的平静,默默处理着公事。
之后淳宁再过来,神情已经大不相同。
“明静,替我写封信给小竺,把好消息告诉她。”
“是。具体是?”
淳宁“唔”了一声,像极了王笑的口吻,拿出手里的信摊开在她面前。
那信上语气平和,用句也白话得不像话。
“见信安,已脱困。张嫂嫁给了铁豹子,这些往后再说,此处纸张不多。时间紧迫,我暂不归,先往北面一趟,派粮食马车来,把寨中人带回山东安置,他们皆为我之救命恩人,务必善待。随信另附一封计划,交予二位兄长或淳宁,拆开时留意火漆……”
这样一份平平无奇的家书,左明静却是心神翻涌。好不容易才强撑着不露出异色让淳宁看出来。
直到当天夜里,她才捂在被子里又偷偷哭了许久……
但终于,一颗心落了回来。
此时整理着公文,左明静忽然眉头一皱,拿起手里的文书便递在淳宁面前。
“殿下,你看这个,齐王殿下曾发过一封密旨往天津秦副帅军中……”
左明静很敏锐地捕捉出来,这封秘报所传达的事关系重大。
这几乎是她进入知事院以来接触到的最机要之事。
淳宁这个月没有来月事,此时正假意批复公文,其实是给小孩想了几个名字,正写在纸上。眼见左明静过来,她素手一抬,拿起一封奏书把纸遮上,粉唇抿了抿,端端庄庄地坐直身子,方才问道:“明静你怎么看?”
左明静倒也看到淳宁的小动作。
她身为下属自是不会多说什么,目光一瞥,见淳宁神色平静,便意识到事情已经解决了。
“想必殿下已经有了主张,臣女不便再多言。”
“无妨,就当聊聊天。”
“是。”左明静下意识行了一个万福礼,斟酌着用词。她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是淳宁对自己能力最后的考验。
“齐王殿下的旨意,应是让秦副帅撤兵。”
“为什么?”
“许是担心山东兵力空虚,让人趁虚而入。”
淳宁点点头,又问:“明静可有别的事想提醒我?”
左明静低声道:“国公离开山东前和议院打过招呼,票拟依然送来国公府由殿下你来批复。但前段时间的公文很少,直到这两天才又多了起来。”
“你是想说,衍弟有要与我争权之意?”
左明静默然了一会,有些惶恐地低下头,开口道:“是。不过国公既已平安无事,也许是臣女多心了。”
她看得明白,齐王一系像只幼兽,从洞穴里伸了伸爪子,又缩了回去。
“夫君无事便好。”淳宁低下头笑了笑,让左明静都觉得美。
“明静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就当我们两个女子随意闲聊。”
“是。”左明静不再犹豫,缓缓道:“他们想要秦副帅把兵马撤回来,怕是还有想要替齐王争兵权的想法。国公爷在,他们不敢乱来,但国公稍有不虞,只怕有些人就要有所动作。”
“你是说两位宋先生?”
“密旨也许是两位宋先生让齐王殿下发的,只是国公脱困的消息一传回来,就有人向殿下告发此事,未免可疑。这份奏书是通政院的一名参议上的,背后之怕是……”
“何良远?”
“是。”
淳宁笑了笑,道:“何良远一开始怂恿宋信、宋礼。等听说夫君无恙,又一转手把宋家兄弟卖了。明静是想提醒我,眼下是惩戒立威的时候。”
左明静似乎想要点头,想到自己是身份上依旧是何家的孙媳妇,默然了一会。
淳宁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温言道:“你的忠心我明白,不必拘谨。”
“是。臣女担心他是在试探殿下,殿下若无表态,只恐以后难以约束山东局面。”
“但何良远是前朝重臣,既无罪证又无反意,倘若轻易处置,必将引起山东官场震动。明静认为该如何处置为好?”
左明静再次沉默了片刻。
这天午后,院中两个女子都是一副娴淑静雅的模样,一似班姬续史之姿,一似谢庭咏雪之态。
但一开口,就把一朝重臣的命运决定了下来。
“臣女认为,齐王殿下现已大婚,也该派使节去往朝鲜一趟了。这个使节,该要名望足够高才行……”
淳宁从屉里拿了一袋核桃仁出来,咬了一口。
“嗯,我觉得明静说的很有道理……”
~~
王家村。
王笑正从井里打了一桶水。
牛老二连忙赶过来要接王笑手里的水桶,嘴里道:“国公爷,俺来吧。你这尊贵人哪能干这个……”
王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没事,一点小活还是干得了的,我家里以前是酿酒的……”
“俺明白了,国公以前也经常打水酿酒。”
“没有,我是说你去找点空酒坛装上井水带走。”
“是。”牛老二应了一声,接连装了好几桶之后,便见王笑开始指挥着人往井里投毒。
牛老二颇觉可惜,不由道:“国公爷,这井水可甜了……”
“那你喝一口。”
“俺……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别废话,让兄弟们把物辎重放上马,向西走。”
“是!那国公爷你呢?”
王笑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带过那么多将领,觉得这牛老二是最没样的一个。
等牛老二领着三千人马向西边的山林行去,负责望风的诸葛老三便也急匆匆地跑过来。
“国公,建奴领兵追过来了。”
“很好,行动起来吧。”
~~
半个时辰之后,甲喇额真阿木胡领着两千人追进了王家村。
两千人小心翼翼地在村子里搜查了一圈,并没有遇到想像中的埋伏与机关。
阿木胡巡视一圈,抬头望去,只见西面山林中人影绰绰。
这距离看着近,但望山跑死马,没有一个时辰怕是都追不到,那些民壮显然很会爬山。
阿木胡也不敢轻易追击,吩咐兵士守着王家村西面,又派人禀报贝勒瓦克达、辅国公满达海。
王家村这个位置北面是周口店坡峰岭,南边翻过南沟坡便是棺材山,西边翻过车玉沟则是青风岭。
清军从东面追过来,一进山林便如进了口袋一般,瓦克达也不敢冒进,下令徐徐进兵,不得中了王笑的偷袭。
王笑特意跑回王家村,却没有布置防线和机关,只是领着人马跑了。这让瓦克达颇为诧异。
他骑在马上,一边向王家村进军,一边看着地图。
“有没有可能,我们追的这一支人马不是王笑?”
满达海沉吟道:“有可能。以目前的情况看,这一群泥脚子除了设伏干掉了杜尔祜,并没打过什么硬仗,实力并不算强。他们的作用反而像是吸引我们的兵马,然后让那五千骑兵偷袭房山县,打破我们的包围圈,与秦山海会合。”
“你是说王笑更可能是在那五千骑兵当中?”瓦克达皱了皱眉,心想要是如此,自己就被白白拆腾了一趟,最后就算灭了那些泥腿子,也不算什么功劳。
“阿哥先不急,看看再说吧。”满达海叹了口气。
“该死的小人,不敢与我们正面决战,只会窜来窜去。真论起来,唐节比王笑英雄得多,勉强还能算一个勇士,王笑不过是无胆鼠辈!该死……”
咒骂也没有用,兄弟俩领兵进到王家村,瓦克达四下看了一眼,皱眉喝道:“阿木胡人呢?!”
“报,额真大人正在巡查防务。”
瓦克达有些不满,暗骂阿木胡没分寸,不先来禀告军情。
他翻身下马,在村中看了看地势,见有兵士正在喝水,提着马鞭问道:“水源查过没有?”
“报,让包衣们喝了好一会了,应该没毒。”
瓦克达点点头,这里既是王笑狗贼的家乡,总不至于在家乡投毒。
他接过一碗水,正要入口,忽听有人喊道:“贝勒爷,别喝!有毒……”
却是阿木胡跌跌撞撞冲了过来,整张脸都已变得乌青,嘴里吐着白沫。
“有……毒……”
两个字说完,阿木胡栽倒在地。
“砰嗤”一声响,瓦克达重重将手中的碗摔在地上,神情暴怒不已。
接着,只见村中一个个兵士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瓦克达与满达海对视一眼,脸上神情都变得无奈又愤怒。
这天中毒的一共有两百余人,大多数挣扎到夜里一个个最后还是在痛叫声中死掉……
这些人都是勇士,过往杀敌都可以一当十,如今敌人都没看到就死在这里,让瓦克达愤怒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满达海深深体会到那天多尔衮与自己商议时所言没必要追王笑的原因。
但追到这里了,总不能放弃。
兄弟俩也只好布置了防务,封闭水井,让人到来括河打水。歇息一夜,准备次日再向西继续追击。
这夜他们把中军大营设在王家老宅当中。
“这一战不好打啊。”满达海望着远处的山林,道:“我们以一万五千人追这五千人,被拖着鼻子走,处处都处在被动。”
“该死,这些南蛮子打仗不会,就是跑得快。”
“稳妥一些吧。”满达海道:“睿亲王说了,只要我们没有大的伤亡,能牵制住王笑,等他拿下燕京,我们也算是有功。”
瓦克达皱眉道:“要真是王笑才行……”
~~
这夜睡到半夜,瓦克达突然听到屋内有动静,猛然起身,喝道:“谁?”
“阿哥,是我。”满达海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
“我思来想去睡不着,别在王笑的老宅里歇息。走吧。”
瓦克达道:“你多虑了,他无非就是投了点毒,我们身处大军之中,守得严严实实,怕什么?”
“我重新回想了他在辽东的战法,这狗贼就喜欢偷袭。还是再去巡视一下防务。”
“爷巴不得他来偷袭。”
瓦克达说着,还是披着甲出了屋。
兄弟俩领着亲兵出了王家老宅……
忽然,身后窜起火光。
瓦克达才回过头,猛然看见几道黑影从墙头向自己跃过来。
一柄长槊在月华中劈下,光华一闪而过。
“当!”
火花飞溅。
月夜中响起一声惊呼。
“唐节?!”
与同此时,整个王家村都有厮杀声响起,混杂着许许多多人的大喊大叫声,却是用满语喊着:“将军死啦!”
“将军死啦……”
满达海脑中嗡的一下,暗想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进村的?
第807章 第四个
王家世代酿酒,以前一直是在王家村酿,直到王康的爷爷那一辈才到京城开了作坊。
因此,在村中的大作坊下面,一直有一个空间巨大的酒窖。
酒窖中本来有陈酿美酒上万坛,京城禁酒之后,被王珠卖了绝大部分,只留下八百坛珍品,那是王康打算留作寿诞、庆生等重大宴席时用的。
离京时自然是带不走的,王康想着藏在地窖里别人也找不到,等以后回来再挖便是……
如今作坊被王笑捣毁了,同时让民壮又把酒窖扩大,挖了十余条出路,把出口掩藏好。
他和唐节带着两千人在酒窖里藏了一天,准备在这一夜偷袭清军。
王笑也不是什么军事奇才,所凭借的也只是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小主意。
酒窖中酒气浓郁,两千人算着时间睡了一觉,差点没醒过来。
这夜三更时分,王笑让人撞开一条通道,爬上地面。
夜风吹来,他摇了摇身子,感觉到还有些醉意。
“嘭”的一声,他把一坛王康珍藏了二十年陈酿状元红摔在墙角下,随手随了一个火折子。
“散开行动,动作快。”他轻声喝令了一句,六百人转进村中各个道路。
这两千人分工很明确,唐节领人从另外的出口杀到王家老宅进行斩首行动;诸葛老三从村中攻打村子西面的守军,配合牛老二带领的三千人杀回来;王笑则在村子中制造混乱。
他早已对村子里的布局了如指掌,对瓦克达要如何布防也进行了周密计算。
王家村只能驻扎六千兵力,村子东面一直到来括河畔还有军帐延绵驻扎着九千人,他要在大股清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这次偷袭。
“呃!”
一名值守的清兵正倚在墙边打盹,王笑转过小巷,手一掏,拉着他的辫子,手中单刀利索地割了过去。
另几个民壮如法炮制,单刀狠狠向值守的兵丁劈去。
十余人冲进民房。
大厅上,三十余名清兵铺在大通铺才堪堪爬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厅堂中,长矛猛地便乱刺进来。
“啊!”
惨叫声极是凄烈,配合着“噗噗噗”的入肉声和血涌之声……
“拿刀甲,拿鸟铳!先背上。”
“嘭”的一声,又是酒坛砸在地上,火光涌起。
十余人迅速穿上屋中的盔甲,拿起刀,背上鸟铳,继续向下个屋子扫荡过去。
“将军死啦!”
王笑用满语大喊了两声,别的民壮早已把这句话背熟,也纷纷大叫起来。
六百余人分着六十余股,便这样在整个村子里扫荡开来。他们各自负责哪几间屋子早已规划好,这两天也已训练过无数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效率极高。
每遇到夜色中有清兵奔走,民壮们便用满语大喊着“将军死了”,故作惊慌地扑过去,奔到近处,只要看到是真的清兵,手里的刀就毫不犹豫地披过去……
~~
驻扎在王家村的六千清兵完全陷入了混乱。
有的人在睡梦中被乱矛捅死或被烧死,有的人还未及披甲。就算披上衣甲跑出来,混乱中也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同袍哪些是敌人。
他们眯着眼,试着辨别前面奔来的人头盔下有没有鬓角。更多的是才听到满语的大喊声,以为对面是同袍,下一刻刀就劈了过来。
负责外围值守的清兵也完全乱了阵脚,既不明白敌人是如何进村的,也不知道将军死了没有。
突然,他们身后有光亮一闪。
“砰、砰、砰……”
一时间惨叫连连。
民壮们射击水平不高,造成的伤亡不算大。
惨叫声却让整个防线都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杀啊!”
西面的山林中突然杀喊声呼啸而来,三千民壮喊叫着向清兵的外围防线冲过来……
“快!放箭!”
“放铳啊!”
负责值守的清兵才愕然转头向后看了一眼,连忙按照将官的命令向西面的敌人放铳。
“砰砰砰……”
对面偶有惨叫声响起,却没有预想中那么多。
清兵们望向前面的黑暗的山林,心中愈发焦急……
~~
牛老二冲到村子前,瞪大眼看到了前面的老槐树,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停住!快停住。”
王笑让他冲锋的时候冲到两百步的时候停下来,骗过清兵的第一轮齐射。
如果带领的是别的官兵,这办法不可行,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哪有冲锋冲到一半停下来的,一停下来,直接就溃败了。
但这群民壮打仗虽然不厉害,听话还是很听话的,而且他们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知无畏。
哦,牛老二也不知道二百步到底是多远。
于是王笑亲自在村子西边看了一圈,预先确定好清军的防线会拉在哪里,做好了记号。不厌其烦地告诉牛老二怎么做。
“你看到火光了就冲……到了这里就停下,开始数数……明白了吗?”
“俺不明白。”
“带人演练一遍……错了!你这样,建奴砰死你信不信……”
演示了很多遍,今夜终于到了实战的时候了。
“一、二、三……”
牛老二闭着眼数到了十,突然瞪大了眼,大喝道:“冲啊!”
他大步向前,瞪大眼看去,只见村子里火光通明,眼前的建奴还在手忙脚乱地装填子弹。
“啥也别想,抡刀子就是!”
牛老二大喊着,当先冲上前,手中一刀就挥砍下去。
“杀啊!”
对面,诸葛老三也率兵冲了上来,攻向清兵的后方……
牛老二心想,打仗也很简单嘛,为什么官兵们就不懂得像自己这样打仗。
大概他们是太笨了。
~~
到了此时,王笑每领着人杀败一队慌乱逃窜的清兵,都会就此审讯。
他正勒住其中一个清兵的喉咙,用满语喝问道:“你知道哪些情报?”
“狗南蛮……”
王笑一刀劈下他的胳膊,又转向另一名清兵。
边杀边走,他一路向村口走去。
今夜这一战他已经在脑中预演了无数次。
他终于体会到了秦成业那种,闭着眼都能看到战场的感觉。
无他,唯熟尔。
但他还是要看一遍,以免出现变数。
于是他登上戏台对面的高楼。
这是村子里最高的楼,方便看戏用的。
王笑一直爬上楼顶,转头看去,村中的清兵已经开始溃逃,向东面行去。
东面,大股的清兵向这边迎过来。
“可以撤了。”他心道。
驱赶溃兵击退敌方大部人马当然有机会,但他麾下的民壮战力还不够,他不愿意承受这样的伤亡。
王笑又转头看向村内,只见有一股人马正在边逃边收拢溃兵,唐节则是领兵在后面追杀。
王笑皱了皱眉,迅速下了楼,领人从侧面包围过去……
~~
瓦克达和满达海没来得及上马就一路向东逃窜。
瓦克达自认为如果单打独斗,他肯定是打得过唐节。
但对方处境一样了,唐节一个败军之将只能逞匹夫之勇。自己不同,自己统领上万大军,没功夫跟他在这里硬拼。
那就跑吧。
指挥兵马,控制局势要紧。
跑到东面,斜地里忽然杀出一支人马,向他们冲了过来。
“砰!”
瓦克达身旁一边亲卫应声而倒,他转头看去,见到一队人冲杀上来,其中一个落在后方,对着自己放了一铳,也不装弹,又从旁边人手上拿过一支鸟铳点燃火绳。
黑暗中,隔得太远,瓦克达看不起对方的脸,却能感到巨大的危险。
他猛地身子一扑。
“砰!”
一铳击在他身后另一名亲卫头上。
瓦克达大骇,拉着满达海跑得愈发快。
“拦住他们!”
“保护贝勒爷!”
“杀啊……”
混乱中,又丢下一群护卫,瓦克达跑出老远。
“砰!”又是一铳。
这一铳角度极是刁钻,竟是穿过亲卫的间隙,射在瓦克达背甲上,击得他的盔甲几乎裂开。
瓦克达踉跄两步,被满达海拉着,继续跑去……
~~
王笑丢掉鸟铳,追了十余步,掏出腰间自己的燧发火铳,瞄准瓦克达的头。
想了想,他还是放下手。
“你怎么不射?!”唐节追上来。
王笑摇了摇头,道:“没必要,就算杀了他,我们也不敢让人继续追击溃兵。”
“有何不敢?!”
“又不是你的兵,你当然不心疼。”王笑把自己的火铳收进来,道:“我这支枪就剩一发子弹了,要留给重要的人,瓦克达还不配。”
“呵。”唐节支着长槊冷笑一声,知道在这里自己说的不算,也不继续劝王笑,只低头查看自己裂开的伤势,嘴里讥讽道:“再保存实力,等败亡了,留给你自己吧。”
“有本事你自己拿鸟铳打,我拦你了吗?”
“老子不屑用这玩意。”
“不会就不会,还不屑?”王笑道:“回头牛老二学会了你还学不会。”
唐节怒道:“别把老子跟那蠢材比!”
“你比得了吗?今夜大家都办成了,就你,走了瓦克达和满达海。”
“这两个建奴太警觉,老子动手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你家老宅了,老子还能怎么办?!”
“那你离我远点,你这人气运不好。”
王笑说着,也不理会唐节,领人收拾战场,救治伤员。
他虽然不会医术,却已经会治一些外伤,也不嫌麻烦,亲自给伤兵包扎。
这也是他能赢得民壮队伍人心的原因之一。
一通活忙到天光大亮,王笑擦了擦头上的汗,转头看去,见牛老二带着人在押解俘虏。
这些民壮就喜欢把人家的东西全都剥下来。
“你们……把光溜溜的尸体埋一埋啊,都说了多少次了!”
接着王笑又开始审问俘虏,他要把能打听的情况一点一点全都掏出来。
他时间紧,喜欢把两件事合在一起做。
比如,一边审讯,一边教民壮们使用鸟铳……
“嘴硬是吧。”王笑拍了拍一个俘虏的脸,站起身,拿起一把鸟铳丢在牛老二手里,道:“会用吗?”
“俺会用!”
王笑有些诧异,道:“砰了他我看看。”
“是!”
牛老二接过鸟铳就开始装填……
“你别顶着他脑袋,炸膛了信不信?”
“哦。”
“等等,再远……”
“砰!”
“娘的,吓死俺了!”
牛老二吓了一跳,俘虏们也吓了一跳。
审讯也顺利了很多……
~~
当天,王笑就领着人撤离了王家村,这次是真正的撤离。
一直翻到青风岭上,民壮们才安营扎寨歇息下来。
次日,忽听炮火轰鸣,整座山川都颤动起来。
林间惊鸟走兽不停。
名叫二顺的民壮本来站在山巅上值守,差点没一屁股墩摔到山下。
“哇,这动静。”二顺感慨了一句,不由愈发佩服起王笑来。
“国公爷肯定料到了建奴要拿大炮轰我们,这才躲到山上。”
“可不是嘛。”
二顺从背上解下鸟铳摸了摸,又说道:“要是国公再带我们把大炮抢下来,我们是不是还得学着用大炮啊?可是这鸟铳我还没学会……”
~~
王笑拿了一个千里镜向山下看去。
千里镜是瓦克达丢下,被他捡来的。
跟一群民壮呆久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一个捡破烂的了。
“建奴为什么像这样乱轰?”唐节看着山下,皱了皱眉。
王笑淡淡道:“被打怕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打?去把他们的炮抢下来?”
“我考虑过。”王笑说着,摇了摇头,道:“意义不大,抢了炮我们也带不走,打阵地仗反而是抛弃了我们的优势。”
“那你在想什么?”
“这次多尔衮派来的管炮营将领叫曹振彦。”
这是从俘虏当中问来的情况,唐节倒也知道,问道:“所以呢?”
“曹振彦乃北宋名将曹彬之后,楚朝开国后曹家世任沈阳中卫指挥使,直到沈阳被建奴攻占,曹家投降后金。”王笑道:“曹振彦本是归佟养性统领,在乌真超哈营任教官,后来成了多尔衮的包衣家奴,担任多尔衮亲卫管炮营佐领。”
唐节又问道:“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勇猛善战吧。”
“这算什么特别之处。他再善战,有老子善战吗?”
“他还有文化。”
唐节沉默片刻。
“世上有文化的人多了。”
王笑道:“这般说来,他确实也不算很特别。”
他摇了摇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王笑其实是听说过曹振彦的,曾经他在读完红楼梦之后,听老师说过一点点曹家的历史。
曹雪芹的高祖父曹振彦,在清开国之际鞍前马后,创下汗马功劳,直到多尔衮死后,正白旗归入上三旗,包衣为皇帝家奴,曹家自此归入内务府,爬到了显赫高位。
而曹振彦,参与了大同之屠。
大同全城十数万军民之性命尽丧,血流成河。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最后搭起一门一户的无限风光。
当然,曹雪芹是曹雪芹,曹振彦是曹振彦。一本红楼洗刷不掉曹振彦的罪行,而大同之屠也不必算到后世子孙头上。
总之,王笑脑子里在想的是,干掉曹振彦,还会不会有红楼梦?
“哦,还是有的。”
“那这次,顺手把他干掉吧……”
~~
北直隶战火纷飞。
多尔衮又连下两道军令,催促豪格尽快攻陷永定门。
豪格则表示,只要后方粮道安稳,十日内必攻破永定门。
多尔衮收到回复,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
“唐中元居然还不出城决战,不像他的行事啊……”
眼前的战局不是不顺利,但楚瑞联军显然开始改变战术,不再进行大规模的决战。
瑞军开始收缩集中兵力,固守燕京;楚军却是分散出小股骑兵,不断偷袭粮道,让人不胜其扰。
多尔衮感到压力渐渐大起来。
目前他不太想动用吴阎王的兵马,但包围秦山河、分兵沧州、再派兵追击两个王笑,分散了太多兵力,剩下的兵力不足,使得攻打燕京的进度慢了下来。
唐中元显然也是捕捉到了这一点,不再着急决战。
更可气的是,王笑明明是处于劣势,却表现得不紧不慢。
燕京以西五千泥腿子一路在山林边打边退,已退到了圣莲山附近。瓦克达领兵追击,不能斩首几个人,每天却都有零零散散的伤亡。曹振彦的炮火搬不上山,陷在坡峰岭进退两难。
燕京以南的五千骑兵则是动不动就偷袭粮道,一看到清兵就跑。派兵追击围堵吧,耽误攻打燕京。不派兵围堵,他们又去骚扰围着静海县的阿巴泰部的兵马。
本想让在沧州的多铎从南面拦截,结果德州又有一个王笑率军逼上来,海船配合,攻克了海兴县城。
多尔衮想到这里,又拿出瓦克达的军报看了一会,上面言之凿凿表示自己追的“必是王笑无疑”。
问题是,每个将领都是这么断言的。
豪格说自己一箭差点射死了王笑,多铎的战报则说亲眼在海兴县城墙上见到了王笑耀武扬威。
“范章京怎么看?”
“他们不过是雕虫小技,左右不了大局,只是想扰乱我们的军心罢了。眼下我们只要攻下燕京……”
“报!”
范文程才说到一半,帐外一声通传。
接着,又是一连好几骑探马奔来。
多尔衮知道,又是些无关痛痒却让人心烦意乱的消息来了。
“报!楚军又有海船驶入大沽口,炮击我军……”
“报!静海县的楚军动了,攻打了武清县……”
“饶余郡王阿巴泰急报,楚贼王笑亲自从大沽口登岸,亲率一万关宁铁骑攻克武清,向郎坊攻来了……”
多尔衮大怒,一剑把案角砍断。
“王笑王笑,哪有那么多个王笑?!都给本王查清楚了再报,否则以扰乱军心之罪重惩!”
第808章 大冒险
秦山海北上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按兵不动,只集结五万兵马驻守天津,牵制清军的兵力。
楚瑞联盟,正常来说楚朝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算是蛮仗义的了。
总不至于为了帮瑞朝打仗,拿着全部精锐去拼。就只是这样驻兵大沽口,每天也要消耗大量的钱粮,加上往返运输所费更是浩大。
山东仅以一地之力,能挣得住这么久,也让各方都感到惊叹。
而在多尔衮眼里,秦山海比唐中元还要难啃,其麾下是楚朝最后的精锐,楚军三军,步卒、骑兵、鸟铳相互配合。又佐以火炮之利、背靠海岸固守天津,不肯轻易出战。
同时还有海路供给粮草与补给,弹药源源不绝,想断其粮草也不可能。
秦山海又是老成宿将,一丝破绽也不露,更是让人无处下嘴。
多尔衮也只能派兵包围对峙,打算先攻下燕京,再兵逼山东,到时秦山海所部不攻自破。
这种对峙的格局颇为微妙,拼的既是谋略、也是国力。
双方都是试着偶尔出些奇招占据优势。
秦山海突然偷袭静海县,可谓不动如山、动如雷霆,让清军一时措手不及。
多尔衮则是策反了吴阎王,几乎就要打垮了瑞军,楚瑞联军的局势瞬间直转急下。
这种情况下,多尔衮已占据了极大的优势,燕京陷落在即,瑞军大势已去,退守山西几成定局。摆在秦山海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从大沽口走海路撤退,或从沧州走陆路撤退。
因此,多尔衮火速让多铎出兵沧州,截断秦山海南下的道路。
这是一招妙棋。
若秦山海攻沧州,便失去了倚仗的炮火和粮道,陷入死地;若秦山海走海路,那多铎可在秦山海回防前直接南下攻山东。
多尔衮算定了王笑必救沧州,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变数就在这里产生了。
就好像棋盘上本来布置得好好的,多尔衮打算吃点王笑的一条大龙。突然被王笑多按了一个子,卡在他的棋眼上。
就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棋子。
给多尔衮的感觉就是……“王笑你赖皮,你多走了一步。”
都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冒出的五千人,只有五千人,居然开始蚕食已被多尔衮吃下的地盘,打乱了他整个布局。
大势还没有被逆转,但破绽重新产生了,清军的注意力被分散。
秦山海第一时间就捉住这个一丝破绽,突然攻下武清县,再次打了阿巴泰一个措手不及。
又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多尔衮感觉自己被秦山海彻底激怒了,不是因为武清县这个小小县城的得失。他怒的是秦山海的狂妄。
唐中元败亡在即,秦老狗你居然不退反进。
你之前都不敢出兵,现在居然还敢来?!
想死是吧?本王成全你。
~~
武清县。
秦山海正坐在沙盘前,面容很是憔悴。
他麾下三军总兵皆已不在身边了。
杜正和守着天津城、林绍元守着静海县,与武清互为犄角。而秦山湖,已与秦玄策带着骁骑军突围偷袭郎坊去了。
董济和没有随军北上,这次跟来负责谋参的是夏向维。
夏向维正在沙盘上摆弄着,嘴里分析道:“我们只有五万兵力,但现在占太多地方了,五万兵马一分为四。骁骑军离开后,各城只余一万余兵力,还要保证从大沽口到这边的粮道,太薄弱了啊。”
“老夫也没想到这仗要打到这个地步,瑞军败得太快了啊。”
“本以为唐节久负盛名,还能再撑些时日。”夏向维每说到这里,眉头又皱起来,道:“吴阎王该死,他这一投,局势崩坏至此,我们太被动了。”
“吴阎王这一投降,我们往后只怕还要更艰难。”
秦山海说着,用仅剩的一支手拿起一枚兵棋,他够不到沙盘,只好交给身后的亲兵,道:“摆到武清县。”
夏向维看着那枚兵棋被摆上来,眉头又皱了皱。
只听秦山海道:“等多尔衮彻底整顿好镇南军,必派其来攻我们。”
夏向维点点头,道:“镇南军五万人,再加上阿巴泰的兵马,我们怕是守不住。”
“恐怕不止五万人。”秦山海道:“吴阎王最擅裹胁百姓,到时当先攻来的只怕还是京畿百姓,十万人都不止。多尔衮想要入主中原,这次打着大义旗号不施抢掠。却不会禁止吴阎王裹胁百姓与我们消耗。”
“要胜吴阎王不难,问题是有八旗兵马在侧虎视眈眈……”
秦山海道:“你是想说赢不了?”
夏向维点点头,道:“晚辈暂时还未看到胜机。”
“胜了又如何?就算惨胜,老夫也不能为了胜,把精锐葬送在这里。”
“秦帅的意思是?”
秦山海闭上眼想了想,最后道:“以山东眼下的势头,熬过这两年,必可积蓄起足够的实力。我们要做的就是争取更多的时间。”
夏向维看着秦山海的脸庞,忽然感到有些奇怪的预感。
他沉吟了一会,又说道:“撤军之事,秦副帅是怎么看的?”
“齐王殿下发来旨意,让老夫撤回山东。公主殿下则派人来说,战阵之事悉数由老夫定夺。公主殿下的意思,自然也是国公的意思。”
夏向维道:“小竺将军既已带兵攻打沧州,眼下怕是我们撤军最好的机会。再不走,一旦唐中无败逃,我们困于天津还不如回去守德州防线。”
“但唐中元还没走。”秦山海道:“我们一撤,他就必定要走。换言之,我们多争取一天,瑞军便可多与建奴消耗一天。”
“太冒险了……”
“山东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所以这个险只能冒,老夫知道国公已经亲自来了,国公能来冒险,我们便与他一起冒险一次又有何惧?”
~~
阿巴泰驻军在朗坊与武清之间的龙河。
他之所以会丢了武清县,因为没想到秦山海胆子这么大,居然还敢出兵。
就连多尔衮给他下的军令都是,防止秦山海南下或退回大沽口。
而武清县一战,秦山海不再是稳扎稳打,而是果断分兵。骁骑军趁夜突袭阿巴泰的大营,接着一万余骑兵顺势北上,直逼清军朗坊粮仓。
阿巴泰一时顾不得武清县,急忙领军北上救郎坊。
于是武清县丢了,但骁骑军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当是时,骁骑军打的是虢国公王笑的旗帜。阿巴泰拿千里镜望去,隐隐看到帅旗下一个少年将军披着黑金盔甲,确实像是王笑。
他不敢冒进,下令收缩阵线。
接着,骁骑军便调头向东,往香河县杀去。
阿巴泰马上禀报多尔衮,并驻守龙河,围着武清县与秦山海对峙。
至于去追王笑?
他反正是不想去追的。
结果,多尔衮的军令还没下来,赖慕布便率兵赶到了龙河。
爱新觉罗·赖慕布这个人名声不显,其实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三子。
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在宗室里混得本来就算是寒碜的了,但如今好歹也混了个郡王。赖慕布却只是个奉恩将军,连贝子都不是。
赖慕布和多尔衮是同年出身,多尔衮是十一月生的是努尔哈赤第十四子,赖慕布是一月生。努尔哈赤死时,他们都还只有十四岁。
但人家多尔衮的额娘是大妃,赖慕布的额娘只是个庶妃;多尔衮还有两个胞兄弟,赖慕布的额娘就只生了他一个。
皇太极要拉拢多尔衮,却没必要搭理赖慕布。
赖慕多本来也想凭军功封爵。偏偏他觉得自己和多尔衮处境差不多,跑去巴结阿济格。
崇德七年,他随同阿济格伐楚,攻克宁远。阿济格打完仗,不等皇太极封赏,自己就走了。
结果倒好,阿济格没什么事,赖慕多却因为‘坐不劝阻’被夺职罢免。
接着,海兰珠死后,阿济格家中歌舞不停,赖慕布又因为‘坐容隐’被罢黜宗室。
再往后,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个个都封亲王了,唯独他赖慕布过得跟个庶人一样。
赖慕布也琢磨明白皇太极的意思了,自己这是巴结错人了。
他思来想去,跑去告了多尔衮一状。
没成想,皇太极都没空看他的奏书就翘了辫子,多尔衮成了大清朝的摄政王……
还是福临即位后,给他封了个奉恩将军,让他随同入关。
赖慕多觉得,老八死的好,活该被王笑活活气死。老十四也是王八蛋,最好也去死。
当然,他也不希望多尔衮现在就死,最好是给爱新觉罗家打完天下再死。
可惜就算爱新觉罗家坐了天下,比起别的兄弟,他赖慕多也沾不到太多的好处。
他今年三十四岁,比起多尔衮的如日中天,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像是日薄西山。
“七哥,我带兵来帮你了。”赖慕多进了阿巴泰的大帐就说道。
阿巴泰道:“你跑来做什么?”
赖慕多抱了抱拳,说不出话来。
阿巴泰皱了皱眉,看了看赖慕多身后跟着的几人。
噶布喇、特尔亲、杜努文……
阿巴泰便明白过来。
噶布喇的阿玛巴布泰死在关宁铁骑手里,特尔亲、杜努文的阿玛杜度兄长杜尔祜死在王笑手里。
显然,就是他们唆使着赖慕多出兵过来。
大家都是庶妃生的,阿巴泰还是有些同情自己这个弟弟,暗暗摇了摇头。
“你们都出去。我自与十三弟说话。”
“喳。”
等人都出了帐,阿巴泰指了指赖慕多,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好歹也是太祖的儿子,怎么能任由这些小子们拿捏。”
“七哥,我……我弹压不住他们啊,他们一听说王笑来了,都闹得厉害,要手刃王笑……”
“蠢材。我都不敢去追关宁铁骑,你还敢去?”阿巴泰骂道:“多尔衮为什么把他们调开?就因为这几个小子最是冲动。你倒好,又被人当靶子。回头他们闹出了事,还不是罚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赖慕多苦着脸,道:“我能怎么办?我自己就那一千兵马。他们谁手底下人都比我多。我不过来也要被架过来啊……”
阿巴泰叹了一口气,道:“你领着他们回固安县。”
“七哥和他们说一声吧,他们不听我的。”
“知道了。”
~~
赖慕多并不觉得是自己比阿巴泰笨了多少。
归根结底,努尔哈赤死的时候阿巴泰已经成年了,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
“人活一世,都是命啊。”赖慕多心里叹息一声。
他领着噶布喇、特尔亲、杜努文,向固安县行去。
赖慕多本来是奉命保护一批粮草送到永清,送完粮,回程的路上遇到这三个小子。
噶布喇三人本来负责守固安县,听说王笑又出现在武清,等不及军令便领兵出来追击。路上遇到赖慕多,三人一合计,把他架着当替罪羊。
现在被阿巴泰赶了回去,噶布喇颇为不情愿。
走着走着,他策马到了特尔亲兄弟身边,道:“就这样被余饶郡王打发回去,我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
噶布喇使了个眼色,又道:“我们再去追王笑?”
“问题是哪一路才是真的王笑?”
杜努文问道:“西边的那路,我们大哥就是死在王笑手里。”
噶布喇道:“东边这路是关宁铁骑,我若是王笑,必是亲自带领关宁铁骑。”
“管他哪路,遇到了就杀。”
“好,刚才我问了余饶郡王营里的兵,王笑领兵去香河县了。”
“那我们追?”
“追。”噶布喇说着,盯着前面的赖慕多,又道:“把他也带上,要是睿亲王怪罪,就说是他领我们去的……”
~~
香河县以南,五百户镇。
秦玄策正坐在草丛里。
他嘴里嚼着草根,转头向史工问道:“屎壳郎,你怎么说?”
“看,那条就是京杭大运河。”史工道:“德州往北到沧州,天津,通州,再到京城。”
“所以呢?现在建奴又没在用京杭大运河。”
“但京杭大运河天津到通州段,流经香河县,因此这里有个粮仓。”
秦玄策眼睛一亮。
史工道:“唐节本来是从香河取粮,败逃的时候焚毁了大营的粮草,却没烧掉香河仓。香河仓如果在建奴手里。”
“那我们来烧!”
史工又沉吟了一会。
秦玄策又道:“你有屁不能一次放完吗?”
“某在想,阿巴泰居然不来追我们,这也许是个机会。”史工道:“我们烧毁香河仓,多尔衮必定派兵来支援。而香河西面九十里,就南海子……”
秦玄策一下跳起来,激动道:“我们去做了多尔衮?!”
秦山湖皱了皱眉,大咧咧道:“放屁!就这九十里路,一路都是建奴,我们怎么过去?”
“是啊。”秦玄策又坐下来。
史工伸出手指,摸着草上的小甲虫,思考起来。
“你别摸它了,这种虫臭得很。”秦玄策道:“我们老老实实偷袭建奴粮道算了。”
“某想干票大的。”
“我不想吗?要有办法才行。”
史工伸手在地上画了画,道:“某有个主意,几位将军看看成不成……”
“我们兵分三路,第一路可假意攻打香河县城,等粮仓这边的建奴支援香河县城,第二路则烧毁香河仓,多尔衮必派兵来救。到时,第一路可顺势北上攻打通州,第二路则可与建奴交锋,佯败,往北与第一路汇合,吸引建奴追击。”
“某则带第三路人,直扑南海子,击杀多尔衮。”史工说着,手指在地上一划。
“你们知道螳螂吧?捕食的时候一动不动,等到猎物……”
秦玄策手一挥,道:“别管什么螳螂,我来带这第三路!”
秦山湖看了一会,道:“就算建奴追击,这九十里路也很难瞒过建奴。”
“某只带一千人,连夜奔袭,不用歇整,直接攻打南海子。楚汉争霸时,项羽能以三万精骑闪击刘邦,终攻破汉军五十六万大军。某有心效仿。”
“只带一千人?奔袭至南海子已经疲乏,还怎么杀多尔衮?南海子可有数万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杀不掉,也足够让建奴胆寒。”
“那你怎么回来?”
史工咧开嘴笑了笑,道:“不回。”
诸将一愣。
“你他娘的。老子……”秦山湖拍了拍膝盖,道:“老子很佩服你,老子来领这第三路。”
“我来!”秦玄策道:“我去过南海子。”
“放屁,你儿子生了吗就你来……”
“就快生了啊……”
“别他娘的废话,抓阄吧……”
秦家人吵吵闹闹,史工却是皱眉沉思着。
依他的性格,做计划都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比如登陆大沽口、偷袭静海县和武清县。都是不急不徐的准备,最后一击必杀。
但眼下没有时间补足完善这个计划。
只能学着虢国公的风格、然后随机应变了。
至于虢国公的风格,大概就是怎么疯怎么来吧……
史工对此感到不适和不安……
~~
秦家都是干脆人。
抓了阄,秦玄策抓到第三路,秦山湖与秦山泊也无话可说。
反正这一仗不管怎么分兵,谁都有可能不能回着回去。
众人依计划行动。
这天傍晚,香河仓燃起大火。
秦玄策与史工领着人趴在树林间,任远处杀喊声不停,都不为所动。
史工头上爬着一只竹节虫,颜色越来越暗。
终于,夜静了下去,马蹄声、呼喊声,一路向北。
秦玄策与史工站起身,翻上马背。
“老子是王笑。”秦玄策自语了一声,把长枪丢给亲卫,手里拿了一柄单刀,一支火铳。
“出发!”
一千骑如同离弦之箭,倏然向西疾驰而去。
第809章 转气运
赖慕布很郁闷。
他身为清太祖的十三子,偏偏没有地位。被噶布喇、特尔亲、杜努文这几个侄子、侄孙带着,正连夜一路向香河县追去。
赖慕布脑中思绪不停。他觉得,阿巴泰不去追一万关宁铁骑,这不对。
人家骑兵都突围而出了,不及时追上,万一这股骑兵偷袭了什么重要的营帐怎么办?到头来又闹成当年王笑在大清腹地横冲的局面。
虽说多尔衮给阿巴泰下的命令只是包围楚军、防止其撤回山东,但有‘包围’二字,真出了事,要是讲究起责负来,阿巴泰免不了责任。
但这念头,赖慕布也就是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他已经学乖了。
自己地位又不如七哥,指手划脚教别人做事,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但……多尔衮要是治罪,会不会再治自己一个‘坐不劝阻’呢?
管他呢,都已经被罢黜宗室了,有本事再把自己罢黜出满人。
这辈子活着,反正怎么做都是错的,没那个气运。
想到这里,赖慕布心下愈发悲伤。
除了担心阿巴泰之事,他更担心的是噶布喇把自己裹胁着,万一真追上王笑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
王笑哪有那么容易追上。
赖幕布看着前面特尔亲、杜努文的身影,想到他们的二叔尼堪当时就是追王笑,结果被楚军调头杀了。
真晦气。
他于是大声喝道:“你们这样太冒险了!”
~~
香河县以西四十里,柏肖沟。
秦玄策还在策马狂奔。
他知道偷袭多尔衮并不容易,几乎没有成事的可能,能多杀几个贝勒就不亏。
彭城之战,项羽使用斩首战术,以三万精骑闪击刘邦五十六万大军,那是因为汉军诸侯盟军。
最后也没杀掉刘邦。
再说了,秦玄策知道自己跟项羽还是没得比的。
能和项庄比一比就很满足了。
可惜,项庄舞剑,也还是没杀掉沛公……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策玄策侧头看了史工一眼。心中又暗道:“没想到这个屎壳郎疯起来这么疯,真是太冒险了。”
忽然,前方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你们这样太冒险了!”
秦玄策一惊。
——是谁在警告我?
~~
马蹄如飞。
两拨人马都是疾速狂奔,听到对方的马蹄声之后,来不及减速,直接便打了个照面。
正是狭路相逢。
秦玄策这一千人本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飞驰,并没有派探马。
赖慕布这三千人本就是走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没有派探马。
“谁?!”清兵奔在前面的人喝问了一句。
“杀!”秦玄策瞬间下了命令。
一千骁骑军也不减速,径直向清兵撞过去。
~~
“对面是不是王笑?!”
“是王笑?杀啊……”
噶布喇、特尔亲、杜努文敢带三千人就过来,倒也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凭三千人敌万余人,而是觉得肯定还有友军在与楚军交战,突然面对这场遭遇战,一时也有些发懵。
好一会才纷纷大喊起来。
“快放箭!”
“开铳!”
“杀王笑……”
三千清军互不归统,却也不算很慌乱,慌乱中解下弓。
但他们在夜色中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以为遇到了一万关宁铁骑,多少还是有些心惊。
箭才搭到弓上。
突然,夜色中响起火铳的激射声。
“砰砰砰砰砰……”
火光闪闪,一时前排的清兵尽数栽倒在地,人仰马翻,惨叫这止。
清兵这边也有鸟铳,多跑在前面,还未来得及点火绳,不少人已倒了下去。
场面大乱。
噶布喇、特尔亲、杜努文三人连忙组织阵形。
不成想,没隔多久,对面又是一阵“砰砰砰砰……”
竟是连发的火铳。
清兵一时大乱。
“稳住!不要慌!他们人不多的……”
紧接着,又是一轮射击。
火光在黑夜中绽开,血也四散渐开。
骁骑军轰然撞向清兵,手中的长刀直接劈了下去。
噶布喇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追击王笑,甫一遭遇会是这样的结果。
经年未见,关宁铁骑的战力、装备竟已又提高了不少。
噶布喇一箭射出,拔出刀便亲自冲向前方的战阵。
双方都冲得太快,撞在一起就没有退的余地。当此战局,唯有全力拼杀。
“大清的勇士们,杀啊!”
特尔亲、杜努文两兄弟见状,也是亲自上前搏杀。
他们都是宗室子弟,身先士卒,终于把本来快要溃散的军心稳住……
噶布喇弓马娴熟,又仗着一身盔甲好过普通小兵,作战凶猛,接连杀退了几名楚军。
忽然。
“砰”的一声,他肩甲炸开,手中刀已落在地上。
噶布喇痛叫一声,目光看去,只见楚军中一名少年将军拨马而出,正拿了个手铳对着自己。
“王笑?”噶布喇大声喝问道。
“砰!”
又是一火铳打在他头盔上,把他头盔打落,带着了一只耳朵。
噶布喇剧痛欲死,却是大喝着径直赂对方扑了上去!
“去死吧王笑!”
~~
“该死。”
秦玄策暗骂一声。
他自认为铳法还可以,比王笑不差。
没想到在混战中,差距还是体现了出来。
可能是手上这支火铳不好用。
他把火铳一插,拔出刀就向噶布喇迎上去。
~~
这是一场毫无章法的混战。
天太黑,遭遇得太急,双方主将打得又凶,主将的风格也影响到兵士,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史工想要指挥作战也指挥不了。
他干脆也策马冲了上去……
秦玄策与噶布喇正杀得起劲,那边特尔亲、杜努文也在赶过来支援。
秦玄策不擅用刀,一个挑刺被噶布喇挡了。
噶布喇捉住机会一刀斜劈过来。
史工堪堪赶到,从秦玄策身旁一刀掷出,直接扎在噶布喇脸门上。
“啊!”
秦玄策反手一刀,斩下噶布喇的脑袋。
“哈哈哈……”
特尔亲也是堪堪赶刀,见状大怒。手中大长刀横扫过去,直接把史工击飞马下。
秦玄策连忙赶上挡住特尔亲,同时嘴里向亲卫喝道:“保护军师!”
杜努文则是拿着一根长矛冲上来,兄弟二人齐攻秦玄策。
三人打得虎虎生威,特尔亲刀刀直攻秦玄策要害,杜努文长矛如暴雨疯刺,不让楚军上前支援。
两兄弟都有一个念头——杀王笑的大功就在眼前了!
~~
赖幕布也觉得这次要把王笑杀掉了。
赖幕布自幼也是在马背上长大,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
但他许久未上战场了,加上酒色过度,如今身体也不好。
主要是精神不好,看起来不像三十四岁,像六十四岁。
他总之不太想上去冲锋陷阵,于是不停指挥着人马上去围杀。
“去啊!杀王笑啊。”
但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这里大部分清兵也不归他统属,才指挥了人杀过去,楚军又逼过来,把他们杀退。
赖幕布急得满头大汗。
下一刻,他张了张嘴,惊呆了一下。
目光落处,只见特尔亲、杜努文两兄弟本已把那王笑逼到死地。
特尔亲一刀挥落了王笑手里的刀。杜努文一矛扎死了一名赶上去保护的楚军,直逼王笑。
忽然,那王笑拔出火铳,打在杜努文肩上,同时抢过长矛。
一瞬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手中长矛一挑一刺,威势极大。
“去死!”
“噗!”
“噗!”
连着两声响……
赖慕布知道,杜度的七个儿子只剩四个了。
王笑居然还会如此高超的枪法?
赖慕布拨马便走。
大清朝的赏罚分明可以给别人,但从未给过他。当年攻克宁远的大功换来的也只是皇太极的处罚,何苦去卖命?
他在的时候没人听他指挥,他一走便有清兵喊叫起来。
“奉恩将军逃了!快撤啊……”
溃散终于在这一刻形成。
~~
史工从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只觉浑身都疼的厉害。
他吐了一口血,抬眼看向西面,只见清兵正在拼命奔逃。
他知道今夜是没办法再偷袭多尔衮了。
运气不好,正好遇到这一股骑兵。
史工当机立断,重整队伍决定向北与秦山湖会合。
“玄……国公爷人呢?”
~~
“跟着奉恩将军撤……”
马蹄翻飞,赖慕布转头看去,见杜努文麾下的一个牛录正一边拍马狂奔,一边大喊着收拢残兵。
赖慕布心中大恨,暗骂这狗奴才不识好歹,非要跟着自己。
紧接着,一队楚骑追了上来。
“别走了那个奴将!”
随着身后一声大喝,跟着赖慕布的那个牛录急忙调转马头跑开。
赖慕布暗骂一声该死,拼了命的跑。
下一刻,一骑追上来,一支长矛横扫,重重撞在他的腰上,将他击落马下。
赖慕布腰间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心中浮起无尽的悲凉。
最后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句:“我这辈子都没有气运啊,现在更是气运衰到了极点。”
接着,有人策马过来,冷眼打量着他。
“押起来!”
“你是王笑?”
秦玄策应道:“不错。”
他冷笑着,拿长矛捅了捅赖慕布,骂道:“你他娘的窝囊废一个,也敢来追老子?”
“咳咳。”
背后有人咳了两声。
秦玄策转头一看,见是史工,正在用眼神提醒自己注意说话的腔调。
史工一边整顿兵马,一边审起赖慕布来,审问附近还有多少建奴兵力之类。
赖慕布很配合,有问必答,竟是难得的乖巧。秦玄策不由感慨:“好久没见到这么软骨头的建奴了。把他捆起来,拉在我马后面跑。”
赖慕布任人捆着,眼神愈发暗淡。
秦玄策接过绳索,随口问道:“听建奴兵喊叫,你还有宗氏爵在身上,你爹是哪个?”
“努尔哈赤。”
史工转过头,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秦玄策手里的绳牵掉在地上,他脚一勾,又捡起来。
“你说啥?你是老奴的崽?”
“是。”
秦玄策上前一脚把赖慕布踢翻,亲自掏出他身上的信令来看。
“嘁,你怎么混成这样?”
赖慕布低声道:“阿玛的儿子有四等,第一等是正妃所出;第二等是侧妃所出;第三等是另室之妾所出……我是第四等,我额娘是侍婢。诸兄弟中,第四等的除了我,只有十六弟费扬果,至于费扬果,已经被皇太极杀了。”
“哦。”秦玄策道:“这么说,你活到现在,还是有本事了?”
“是。”
秦玄策不由心想,这是捉到了一个老奴的儿子,要是王笑在,他会说些什么呢?
开个玩笑吧……
“我看你比看多尔衮顺眼,你们大清朝的摄政王,该由你来当才对。”
赖慕布一愣,自嘲地笑了笑。
下一刻,他想到这句话是王笑说的,心里莫名地一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秦玄策却已经哈哈大笑着翻身上马。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今夜虽然没能偷袭多尔衮,但捉了一个多尔衮的同岁兄弟……也差不多嘛。”
~~
次日。
多尔衮听说赖慕布被捉了,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发号施令,道:“这一万楚骑佯攻通州之后,必会偷袭我们设在燕京城东的大营。”
他走到地图前,指了指,接着道:“传令蔡家祯,领兵堵这里、这里、这里……务必围住他们。”
连着在地图上标了好几个位置。
“喳!”
多尔衮向另一人问道:“南面那五千楚骑围住了吗?”
“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多尔衮又问道:“西面那五千人呢?瓦克达的有信报吗?”
“已两天都没发现敌方踪迹……”
多尔衮皱了皱眉。
他根据昨夜传回的消息,已然判断出了楚骑的计划。
居然狂妄到想要偷袭自己的大营。
很像王笑的作风。
紧接着,一骑快马自南面飞奔而来。
“报!王爷神机妙算,那股楚骑果然是佯攻永清,想借机偷袭我方永定河仓。图尔格将军把他们围住了!”
多尔衮点点头,心放宽了不少。
他今天花了大多时间在这几路小股楚军身上,于是打算把注意力集中到攻打燕京。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又有快马飞来。
“报!图尔格将军急报,有四千楚朝突破包围逃了。图尔格将军正在领兵追击。”
多尔衮的心思又被牵到这件事上。
又过了一会,信报再次传来。
“报!图尔格将军已斩杀楚朝断后的将领,先呈上首级给睿亲王过目。”
多尔衮目光看去。只见一颗头颅被兵士捧在手上。看起来满脸都是愤怒和竖毅,果然是好一员猛将。
但多尔衮不认得这人,想了想,忽然下令道:“让吴阎王过来认认。”
“喳。”
很快,吴阎王进了大帐,看到那首及,愣了一愣。
“镇南王认得此人否?”
吴阎王恭恭顺顺行了礼,方才道:“禀睿亲王,此人乃是瑞军将军,名叫白万里。”
多尔衮又问了几句,最后道:“知道了,既然你认得他,把这首级带去处理了。”
“喳。”
多尔衮独自走到地图前,沉思了一会。
看来这五千骑士并不是王笑了。
那他是在西面?还是东面?
下一刻,忽听一声骏马长嘶,一个传信兵奔至多尔衮面前。
“报睿亲王,西边的王笑突然率人折返回坡峰岭,抢了我们的大炮……曹统领战死了。”
多尔衮眼睛一眯,脸上有了威容。
“混帐!不是说这股人往北去了吗?瓦克达怎么追的?!”
“贝勒爷两天前追至圣莲山,追丢了他们。但踪迹表明,他们是向燕京去了。贝勒爷急忙率兵到天门山拦截,但但……但没想到……”
“传令瓦克达,尽快夺回火炮。”
多尔衮抚了抚额头。
曹振彦死了?
少了一个好奴才啊。
他并非是有什么悲伤,而是愤怒于王笑的疯狂。
另外,多尔衮有把握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王笑了……
~~
瓦克达与满达海虽然还没见到多尔衮,但他们已经能想象得出睿亲王是如何雷霆大怒。
瓦克达与满达海也已经尽力了,领着一万多人漫山遍野地追击王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居庸关、紫刑关、倒马关为什么重要?就是因为大军不好爬山。
清兵的盔甲又重,人又多,还不耐饿。一万多人在山上追击,后勤也跟不上。
王笑带的那五千泥腿子,光着脚板都能在山林里箭步如飞,一人一块饼就能顶一天肚子,往林地里一躺就能睡着还不染风寒。
如果这点能耐都没有,他们早在逃难的时候饿死了。
瓦克达的清兵真的是追不上,好在麾下也有猎户出身的女真人,一路跟着泥腿子们的踪迹,判断出他们要去京城……
追着追着,不知不觉,离曹振彦的管炮营越来越远。
等瓦克达一回神,就听说管炮营被王笑端了。
他气得恨不能昏过去,马上领成麾下兵马调头南下,重新赶向坡峰岭。
曹振彦就是个奴才,是睿亲王的私产,死了就死了。大炮却不能丢。
兄弟俩紧赶慢赶,到了坡峰岭前,满达海忽然拦住瓦克达。
“阿哥,可记得王笑偷袭盛京一事?”
“你想说什么?”
满达海道:“万一他抢了火炮,以火炮攻打我们的援军怎么办?不如先派小股人前去试探?”
瓦克达深觉有道理,为稳妥起见,派了一小队探马到坡峰岭打探。
很快,探马回报了消息。
“报,对方不会用火炮,正在试炮,炮口都未调整好。”
瓦克达不再犹豫,下令道:“杀……”
第810章 坡峰岭
满达海一说,瓦克达也担心王笑抢了大炮会轰自己。
他们的阿玛代善就在盛京城被火炮轰击之后多次复盘过那一战,认为当时主要是因为王笑以有备击无备。
这一次,瓦克达既有防备,自然是不会轻易中计。打探明白之后,迅速领兵冲杀上去。
他庆幸自己来的够及时,没有让王笑有时间教会民壮操炮。
正白旗管炮营的大炮摆在坡峰岭上,炮口本是朝着西面,此时还没转过来,清兵已从北面杀上山岭。
王笑有派民壮进行布防,见到清兵杀出便大声呼喊起来。正在摆弄着大炮的民壮连忙拿起火铳向这边射了一轮。
双方拿火铳对射着,互有伤亡。
接着民壮们掉头就向南面撤。
“建奴来了,撤!”
瓦克达亲自杀到坡峰岭上,目光看去,看到远处一名少年骑了一匹马,显然便是王笑。他手里拿着一柄鸟铳,一边指挥着民壮撤离,时不时向这边放上一铳,铳法很是精准,打的都是这边冲在最前的牛录额真。
同时也看到了唐节,领了一千骑兵断后,手中长槊翻飞,也是施出了十二分的本领。清兵多次冲杀都被他拦住。
瓦克达留意着战局,发现这股民兵比起之前已变得井然有序了许多,有了精锐之师的样子。
这说明王笑果然是借着这段时间练兵,但另一方面,这次王笑也终于让这股民壮展示出了真正的战力。
“终于逼得他们拿出真本事了。”瓦克达心想。
杀喊声中,王笑与唐节相互配合,民壮有条不紊的撤退。双方拉得越来越开。
唐节又击退了一轮清兵的冲杀之后,也调转马头,冲速冲向王笑。
瓦克达咬着牙,心中大恨。
他能看得出来,王笑、唐节展示出的指挥能力比自己要强得多。在短时间能把一群泥腿子训练到这个程度,指挥起来如臂使指,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好不容易逼出了对手的真本事,但同时巨大的挫败感也从瓦克达从心中浮起,他觉得自己的骄傲都被人击碎了。
自己从小就上阵杀敌,王笑却只是一介商贾子,唐节更只是流民。为什么能比自己更有统兵之才。如同换作他们指挥八旗大军,自己带着一群泥腿子,自己是不是早就输了?
该死,太伤自尊了!
瓦克达脑中的气馁感挥之不去,忽听下属禀报道:“贝勒爷,找到曹佐领了。”
“在哪里?”
他转头一看,只见正白旗管队营佐领曹振彦的脑袋被人提着送上来……
盯着那个脑袋,瓦克达稍稍惊醒了些,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他凝望着远处民壮队伍奔跑的身影,忽然有了主意。
不能让他们再逃了。
“调转炮口,给爷轰了他们!快!别让他们逃了。”
“快啊!”
“喳!”
……
满达海已领着骑兵绕过了坡峰岭。
他一早就猜到王笑会撤退。
王笑只有五千人,一向是惯彻游走偷袭的卑鄙战法,不太可能和自己打硬仗。
既然有了这样的判断,满达海于是率骑兵抄到前面,要截击王笑。
坡峰岭南面是南沟坡,南沟坡南面是棺材山。
坡峰岭、南沟坡、棺材山,这是三座山峰,三座山峰之间夹着两条山路。
王笑正在攀爬南沟坡。满达海打算绕过南沟坡,在南沟坡与棺材山之间的山道上突袭他。
才奔到南沟坡的东侧,满达海回头看去,远远望见瓦克达正在让兵士操炮。
——好!阿哥以炮火轰击他们,我正好截杀溃兵。
脑中带着这个念头,满达海奔过山道。
两边青山相对着退至他身后,八旗骑兵绕到了南沟坡与棺材山之间。
“吁……”
骑兵勒马,满达海下令道:“原地歇息小刻,准备击杀王笑!”
“喳!”
不多时,天边又有爆炸声传来。
“轰隆隆……”
大地似都在颤抖。
满达海握着弓,等待着被炮火轰溃的民壮奔跑下来。
然而,好一会儿过去,南沟坡上静悄悄的,一道身影都没有。
满达海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南沟坡南面。
辫子迎着风轻轻摆动。
“王笑怎么还没过来?”他心想……
~~
南沟坡北面。
王笑抬起手大喊道:“全军听令,歇息小刻,准备……”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对面坡峰岭的山头响起。
牛老二正聚精会神听着王笑吩咐,被这爆炸声吓了一跳,耳朵里都是嗡嗡嗡。
他转头看着对面山头,正见到好几座大炮突然爆炸开来,许许多多个清兵连盔甲都裂开,在空中飞得老高。
紧接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坡峰岭上一块巨石瞬间化为碎片,激射而飞。岭上一片火光冲天,烟尘飞扬……
“轰!轰!轰……”
牛老二瞳孔里也是火光闪耀。
这感觉,热闹得就像是十个除夕夜被放在一起,爆竹响个不停。
那些飞溅起来的清兵残骸如此爆竹的碎屑。
轰隆声经久才停,大光在坡峰岭上熊熊燃起,无数带着火的清兵在地上翻滚着,被炸伤、烧伤、射伤、踩伤的清兵漫山遍野的哀号着,有人还愣在那里,有人已丢下鸟铳逃起来。
“杀回去!”王笑大喊道。
牛老二大步冲了出去。
“杀啊!”
他太开心了。
这是他这辈子放过的最大的一个爆竹。
他以前当然不懂火炮是什么样的东西,但虢国公一讲,他就大概明白了。
不就是一个铁管子,先把黑火药从前面塞进去压实,再把炮弹塞进去,点燃黑火药,炮弹就飞出去了吗。
至于炮弹要怎么爆炸?那炮弹里面也填了黑火药,插了一根木头做的药捻子,发射出去前,把药捻子点起来。等炮弹落地,“嘭”的一下就炸开。
那要怎么让它炸膛?
办法可多了,牛老二也一个一个都用上了。
比如在炮管里多塞一点黑火药。
比如把炮弹上的药捻子拔出来剪短,又多塞了些火药进去,重新插上,一点就炸……
只要炸了一个,他们故意堆在炮墩下面的炮弹和火药就一起炸开。
牛老二只觉得,打仗真是太简单了。
那个建奴将领也真是笨,为什么想不到自己会做手脚呢?
脑中想着这些,他冲下南沟坡,只见有清兵正在抱头鼠窜,他一刀劈下,血溅了一脸。
“杀啊!”
五千民壮狠狠杀向清兵,摧枯拉朽。
~~
瓦克达从昏迷中醒来,浑身都在剧痛。
天地间一片安静,静得吓人。
他睁开眼看去,见到的是一副人间地狱般的情象。麾下将士的残骸散了一地,血肉糊模。活着的人表情挣扎,张着嘴,却没有声音。
瓦克达知道,是自己听不见了。
他想要挣起身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没掉了……
血不停的从他裂开的盔甲下流下来,他感到巨大的不甘心。
太想杀王笑了。
太想拿着王笑的首级给睿亲王看,给阿玛看,给大清所有人看看自己追杀的才是真的王笑、是自己打败了王笑为大清血洗耻辱!
太想,也太不甘了……
“啊!”
剧痛传来,瓦克达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大汉站在自己面前,踩住自己的身体。
随着瓦克达这一声大吼,他猛然又能听到声音,天地间无数的呼喊、惨叫涌进他的耳朵。
“让王笑亲自过来,爷要与他一决死……”
“噗!”
牛老二一刀把瓦克达的头斩下来。
他才不管对方甘不甘心,站在坡顶之上,手里握着瓦克达的辫子把首级甩着圈。
“哈哈哈,俺杀了一个建奴大将军!哈哈哈……”
~~
满达海策马冲回坡峰岭,抬眼望去,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山巅之上,一个高壮大汉手里挥动着阿哥的首级,正在仰天长啸。
满达海胸腔如同要炸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阿哥!”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拍马便向山坡上冲。
然而迎面而来的都是溃兵。
溃兵如同疯了一般怪叫着,乱砍着,涌进满达海的阵线之中。
兵败如山倒。
在这一刻,赫赫有名的八旗骑兵终于溃败。
他们连日追击却经历了一场一场败阵,心神早已紧绷到极点。
眼见大部队在炮火中溃散,他们心里再一次蒙上王笑带来的阴影,不等满达海的命令就转身逃跑……
满达海却不逃,挥刀劈去,把一个个已经吓疯了的溃兵斩杀在阵前。
他身边只有五百名最勇猛的八旗骑兵。
没有人能阻拦他抢回阿哥的尸体,除非死。
“将军,撤吧!”亲卫们试图拉着满达海。
“不!”
满达海依旧挥舞着刀,继续向前。
“砰!”
一声铳响,前面一个亲卫的头盔爆开。
满达海转过头,隔着溃兵,他看到民壮正在驱赶砍杀着。而王笑端着一个鸟铳,正在装填。
“王笑!”
满达海嘴中含笑,怒吼着,逆着人潮向王笑冲上去。
他一边冲,一边张开弓。
“砰!”王笑又是一铳射杀一个亲卫,接着下了战马,消失在人潮中间。
满达海大怒,一箭射死一个民壮。
“该死的卑鄙小人。来啊!有本事来杀我啊!”
“砰!”
又是一声铳响,却是一个民壮也朝他开了一铳,没射中,子弹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王笑!卑鄙小人,无胆鼠辈。来和爷真刀真枪拼……”
满达海喊到一半,突然,一柄长槊斜斜刺来。
那是一个戴着头盔低着头奔跑到他面前的溃兵,跑着跑着突然就是一槊刺出。
唐节?!
满达海惊鸿一瞥,脑中一惊。
长槊已重重捅进了他的喉咙。
“呃……呃……”
满达海早已气得通红的眼睛黯淡下去。
他不可置信。
唐节……爷原本敬你是个英雄……但你变得……太卑鄙了……
~~
京城。
傍晚时分,城外战事歇息。
一身疲倦的李柏帛下了城头,稍稍洗了个脸,直接赶回紫禁城……
建极殿内,唐中元坐在龙椅之上,听着自己的臣子们争吵。
吵架的一方是以大学士刘循为首的保守党,主张放弃京城,退回山西。另一方是以索沛为首的武将,主张跟建奴大战一场。
原楚朝太原知府,现瑞朝工部侍郎伊光耀正侃侃而谈,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又道建奴攻城太急,城中粮草不足,恳请陛下保全实力,暂避建奴锋芒。
他言辞恳切,说得许多文臣尽皆动容。
索沛却不吃他这套,嚷道:“说的冠冕堂皇,实是误了陛下战机。”
索沛嚷完,转头一抱拳,向唐中元道:“陛下,楚军既已偷袭通州,豪格又前去追赶,南面建奴兵力空虚,末将愿率兵攻南海子,击杀多尔衮,一战击退建奴!”
礼部尚书高兴生连忙道:“不可!楚军偷袭通州,一战即走。豪格大张旗鼓追击,必为引诱我军出城。万万不可中计,请陛下明鉴。”
刘循抬眼瞥去,见唐中元脸色波澜不惊。
刘循虽然不知兵事,心中却也和明镜似的。
——如果真是战机,不用索沛这莽汉来说,陛下早率兵出城了,哪还有空到殿前议事?
这摆明是多尔衮的诱敌之计。
他想到这里,施了一个眼色。一个心腹下属便越众而出,道:“楚军若真有诚意与我们全力抗击建奴,正该率大军来解京城之围,如今只敢小打小闹,实为让我们与建奴消耗。不可不防呐。不如退回山西,坐看建奴与楚军一战。”
“不可!陛下,如今秦山海未退,王笑又已亲自北上。此时我们若退,必失京畿百姓人心,以后再想要平定中原可就难了……”
“京城危在旦夕,再守也只是无谓之争,还是退守山西为好。”
一时间,数个保守党纷纷进言。
“臣等,请陛下以社稷为重!”
索沛大怒,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京城,你说退就退?敢情不是你的心血。一个降臣,打的时候没出过力,嘴巴一张吧吧吧的,说得轻巧。”
听到‘听你娘的屁’五字,唐中元眼皮一抬,却没有表示。
伊光耀听得这句话也是老脸一沉,气得胡子都在抖,但他说话太慢,动作又多。才来得及抬手一指,保守党中已有别人上去骂索沛。
“索沛!这还是在大殿之上!”
“索沛,你个贼孙,打仗打不赢,还敢在殿上口出狂言,我要请陛下治你的罪。”
双方一开始还有些正经样子,接下来吵起来却是越来越不像话……
“要不是吴阎王反了,老子咋就打不赢?你们他娘的,一个个办事不会就知道索捐,惯会摸银子跑路。”
“谁摸银子了?你拿出证据来!”
“你自个上街去听听,哪个百姓不骂你……”
“够了!吵什么吵?”高兴生开口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人臣的样子?当着陛下的面也敢造次。”
“老神棍,你来说,你站哪边的?”
“我看老神棍被楚朝收买了……”
唐中元冷眼看着殿中这些人不成体统的样子,听到通传说李柏帛进了宫,于是站起身。
一边的老太监见了,连忙喊道:“退朝!”
众臣一惊,连忙伏地。
“臣等恭送陛下。”
~~
李柏帛进到乾清宫,在唐中元面前匆匆行了礼。
“不必多礼了,城外战事如何?”
李柏帛道:“今日建奴攻势不急,因楚军偷袭了通州,东城并无战事。至于南面,豪格领兵去追楚军,但不到三个时辰就转了回来。陛下所料不差,果然是想诱我们出城。”
唐中元淡淡道:“多尔衮好算计。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能想到卖个破绽骗朕去偷袭他。”
“许是楚军偷袭过南海子,多尔衮将计就计吧。”李帛柏道,“看得出来,他很想尽快拿下京城,这是被楚军逼急了。”
“狗东西越急,朕越是不想退。”唐中元骂咧咧了一句,把纹龙金靴随手脱了,解下袜子,拿起一柄挫子挫脚底的老茧,嘴里骂道:“这狗东西确实会打仗,怪不得周缵平定不了辽东。嘿,朕抢了一个烂摊子回来。”
李柏帛偷眼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拱手规劝道:“陛下,天子威仪还是要维……”
“闭嘴,朕没空功夫听你说这些。”唐中元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朕前日读《史记》读到九十六卷。”
李柏帛一愣,还是静静听唐中元说。
“‘昌尝燕时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唐中元缓缓问道:“柏帛教教朕,此句何解?”
李柏帛拱了拱手,还待说话。
唐中元又道:“朕来说说吧,柏帛看看朕说的对不对……有一次周昌在刘邦休息时进宫奏事,刘邦抱着戚夫人亲嘴。周昌见了,掉头就跑,刘邦就上去追,追上之后,骑在周昌的脖子上问他‘老子是什么样的皇帝?’周昌梗着脖子,昂起头说‘你就是夏桀、商纣一样的皇帝’,刘邦听了哈哈大笑,但从此最敬畏周昌。”
“陛下圣明。”
“朕很羡慕汉高祖啊。”唐中元指了指李柏帛,道:“柏帛敢言直谏,是朕的周昌……”
他话到这里,仰了仰头,拿扣过脚的手擦了擦眼。
“可是,朕的萧何……已经没了啊……孟九……孟九!今日群臣说退出中原、柏帛说天子威仪。但老子退出中原之前若不能杀吴阎王,还有什么天子威仪?!”
“嘭”的一声,唐中元大手拍在案上,把那御案拍碎……
第811章 进与退
李柏帛沉默了好一会。
他确实对唐中元的豪情感到由衷的敬畏。但犹豫到最后,他还是行了一礼,缓缓道:“陛下可知臣为何劝陛下看《汉书》,尤其多读汉高祖之事例?”
唐中元道:“汉高祖起于布衣,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朕当学他。”
“是。”李柏帛道:“但臣想让陛下学的不是‘乃公’,不是‘骑周昌项’,不是‘辄解其冠溲溺其中’……”
唐中元忽然问道:“何谓‘辄解其冠溲溺其中’?”
“那是卷九十七,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汉高祖并不喜欢儒生,若有人头戴儒帽来见他,他就立刻把人家帽子摘下来,在里边撒尿……”
刚才唐中元想到孟九,此时眼中还有悲戚之色,听到‘撒尿’二字却又露出心向往之的神情。
大丈夫生当如是!
就今日殿上那一个个无用臣子,就该尿在他们帽子里。
李柏帛却正色继续说道:“但,臣不是让陛下学汉高祖的不拘小节。陛下该学的是其心志胸怀。”
他语气停顿了片刻,复又问道:“世上有人说王笑欲效仿曹操。但陛下可汉高祖与曹操有何不同?”
“一个能让四海归一,一个只能三分天下?”
李柏帛道:“晋简文帝尝言‘高祖则倜傥疏达,魏武则猜忌狭吝’,但臣认为不仅如此……”
唐中元皱眉道:“说简单点。”
“是,在臣看来,曹操是个七情六欲之人,汉高祖却是生而为帝王者,他虽也好色,也喜谩骂,却极其冷静。陛下知道‘分一杯羹’的典故,可知道‘雍齿封侯、丁公殒命’的故事?”
唐中元恼道:“你明知朕不知道,偏还要问!”
李柏帛微微惶恐,道:“若论汉高祖平生最恨的人有谁,雍齿当在其列。雍齿与汉高祖是同乡,随从反秦,却在汉高祖最困难时献出丰邑,投靠了魏国。彼时,汉高祖家小皆在丰邑……其后,雍齿又投赵国,最后再次投降汉高祖。汉高祖尝言对其恨之入骨。”
唐中元已明白李柏帛想说什么了。
这个雍齿,便像是吴阎王。
果然,李柏帛接着道:“待到天下平定,汉高祖欲行赏群臣,群臣日夜争功,难以决断,未得行封。一日汉高祖路过雒阳南宫,见诸臣聚议,问张良他们在说什么,张良说他们在商议谋反,因为功劳没有定论,怎么安排都有不满。汉高祖便问为之奈何。张良反问‘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唐中元淡淡道:“雍齿?”
“不错。高汉祖封雍齿为侯,之后群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李伯帛说完‘雍齿封侯’之事,又接着说‘丁公殒命’。
“丁公是楚霸王手下将领,彭城之战汉高祖大败,丁公率军追击。汉高祖见难以脱逃,于是大喊‘两贤岂相厄哉’,丁公于是放过他。楚霸王死后,丁公投降,汉高祖却说‘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唐中元已不耐听这些故事,淡淡问道:“柏帛的意思,是想让朕退出京城?”
李柏帛沉默片刻,郑重吐出一个字。
“是。”
“朕不甘!”
“汉高祖封雍齿为侯,亦有不甘。”
唐中元眉头一皱,骂道:“听故事容易!吴阎王胆敢背叛朕,朕不杀他还有何面目回陕西继续号令群雄?多尔衮一个蛮夷,朕若被他灰头土脸打回关中,还算什么豪雄?王笑出兵北上,尚无败绩,朕兵力四倍于他,他还没逃朕却逃了,天下人如何看朕?”
李柏帛一掀衣袍便跪下来。
“陛下,若京城能守,千难万难,臣也会劝陛下守住。但眼下的形势,京城绝无侥幸,王笑所谓的提兵北上,为的是让我们和建奴消耗。眼下再不退,等到局势恶化,再退就来不及了……”
“蠢材!人的名,树的影。朕若比王笑先退,中原百姓如何看朕?东征心血付诸东流,他年卷土重来,难得何止千倍万倍。”
李柏帛并不与唐中元争执,再次放缓语气,道:“臣与陛下说曹操、说汉高祖。说的实为‘理智’二字。在臣看来,曹操肆意恩仇,易为七情六欲所惑。陛下可知曹操与张绣之事?”
“朕不用你说。”
“臣知陛下目光长远。”李柏帛又道:“陛下所虑者,不止是多尔衮,还有王笑。”
唐中元点点头,叹道:“你知道就好。”
“陛下,臣见过王笑。其人确有才能,但年少成名,立业太过顺遂,心性轻浮好色。至多可比曹操。”李柏帛道:“纵观天下,唯陛下可与汉高祖皇帝相比。这次我们退回关中。以后就算王笑得了中原人心,也难与陛下匹敌。”
他并不再多谈形势,他知道唐中元比他更了解。
身为臣子,他能做的,也只有劝谏唐中元保持绝对的理智。在权衡之时,把那些因顾忌名声、因情绪左右的因素排除掉,做出最冷静的决定。
“孟先生之死,臣心中悲痛不逊于陛下;刘循主张退守,说句心里话,臣不屑其人品;吴阎王反叛,臣恨不能生啖其肉……但事已至此,臣也只能请陛下顾全大局,保存实力。眼下楚军主动分兵侵扰建奴,战势看似有转机,实则已是被逼到只能放弃正面决战。这恰恰是我们退兵的最好时机,因为多尔衮想不到我们会在此时退。臣句句肺腹,请陛下明鉴。”
李柏帛说着,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他自己也不甘。
好不容易在这巍峨的紫禁城内准备施展一辈子的抱负,到头来功败垂败……
唐中元沉默了很久。
他把脚重新踩回纹龙金靴里,揪着自己的胡子。
“朕知道了,且先下去吧。”
等李柏帛退下,唐中元扫了扫衣襟上的挫下来的茧子,站起身来回踱步。
“陛下,七殿下求见。”
“让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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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也多日未见了。
唐中元在唐芊芊腹上瞥了一眼,皱了皱眉,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收了回去。
“朕知道你想劝朕什么,不用说。既然来了,陪你老子一起用饭。能在这皇宫里用饭的机会不多了。”
他说到后来,眉头皱得更深,又问了一句:“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有什么忌口没有?”
唐芊芊道:“儿臣想说什么,父皇怕是猜错了。”
“少跟朕故弄玄虚。”唐中元没好气道:“无非还是劝朕死守京城。朕怎么就生出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
没想到唐芊芊竟是噎了他一句。
“因父皇拐了我娘,故而生了儿臣。又因父皇始乱终弃,故而儿臣胳膊肘往外拐。”
唐中元脸色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脸上好不容易才表露出的温和在一刹那间敛去,重新又变的威仪而让人生畏。
“朕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
“嘭”的一声,被已被拍裂的御案被一脚踹开。
唐中元喝了一声,抬头指着唐芊芊,叱道:“王笑又好到哪去,他可曾给你一个名分?你这样怀着他的孩子回来,可还有没有一点老子傲气?!”
一声怒吼极是吓人。唐芊芊却依旧很平静,嘴角甚至还扬起一丝冷笑。
“父皇其实是喜闻乐见吧,不然这段时间何必故意装作不知道?你觉得他的孩子在你手上,便多了一个把柄。笑郎率军北上,父皇真就没有为此感到过得意?你在乎的真是儿臣吗?还不是这皇位。”
唐中元眼中怒气迸出,冷冷道:“好好说话。朕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留下这个野种。”
“因为父皇想要退出京城了?”
唐中元发过脾气倒也就冷静,转头又看了唐芊芊一眼,见她娇好的面容上也带着疲倦,于是叹了一口气。
“朕知道,孟九死了你心情不好,朕懒得跟你吵。记住,要朕认这个外孙,等你心甘情愿认我这个爹再说,不是什么义父,也不是什么皇父……你也快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做对自己的孩子好也该想明白。去吧。”
唐芊芊却仿佛没听到前面的话一般,淡淡道:“儿臣想说的,皇父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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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子。
“如此看来,西面这支才是真正由王笑所领。可惜了瓦克达与满达海,礼亲王又少了两个儿子……”
“王笑啊。”范文程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就是杀不掉他呢?”
与他对坐的佟盛年脸上闪过一丝讥嘲,道:“因为他们太想杀王笑了。战阵之道,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在整个大势下,我大清占尽优势,但拆分到细小的战场上则不尽然,王笑尤其擅长寻找有利情况,之后再出手。”
佟盛年指着地图,缓缓道:“瓦克达心急,仓促进兵,王笑却不急,以战练兵,进退从容,此为天时;地势更不用说,被吸引到群山之中;论人和,我军被王笑威名所摄,不战便先怯了三分。”
范文程道:“从来都是布局容易,破局难。说来说去,还是瓦克达立功心切,入了人家的局啊。”
“这也是楚瑞两方散兵都打着王笑的旗号的缘由。”佟盛年道:“先是杜尔祜,又是噶布喇,接着是瓦克达……一个个争相入局,可叹。”
“好在现在知道了这贼子真正的行迹。”范文程盯着地图看了一会,沉吟道:“他这是要进燕京吧?”
“看样子是。”佟盛年道:“他如今走到天灵山附近,若是此贼入了燕京,只怕燕京将更难攻克了。睿亲王派谁去围堵?”
“承泽郡王。”
范文程应了这一句,两人的对谈便进入了正题。
承泽郡王硕塞,乃皇太极的第五子。
硕塞在楚军攻入盛京皇宫时,因保护了哲哲立了功劳。新帝即位后,布木布泰作主让他娶了内大政费扬古的女儿那拉氏,又封他为郡王,执掌镶红旗……
此时佟盛年一听便皱起了眉头。
“镶红旗。”佟盛年沉吟道:“正蓝旗主攻燕京;镶蓝旗围击秦山海部,正红旗因西进攻追王笑死伤惨重,如今又派镶红旗对付王笑,睿亲王这是……”
范文程道:“硬骨头都快啃完了啊。想必不用多久,两白旗便可横扫中原。”
“辽东的局势并不好,郑亲王传书过来,秦山河已破了鸦鹘关,看来是要进攻盛京。”
“娘娘怎么说?”
“娘娘已启程从科尔沁回盛京,只说大局为重,让我等尽力协助睿亲王。”
两个文臣缓缓说着这些,但也不过是未雨绸缪。
对于他们而言,眼下更要紧的还是帮助大清入主中原,借多尔衮之势,让自己的陛下建立一统天下的大业……
~~
与此同时,多尔衮正看着瓦克达的人头出神。
与佟盛年的猜测不同,多尔衮并不想刻意削弱正红旗,他依旧需要代善的支持。
瓦克达一死,让眼下的局势再次变得焦灼起来。
攻克燕京的步伐似乎又被阻挡了一下。
原本摇摇欲坠的燕京城,收到楚军的捷报之后再次士气一振,变得更难打。
与此同时,楚军骁骑军正活动在怀柔县一带,掐断了清兵古北口下来的补充道路,也截断了攻陷燕京之后清兵追击唐中元的道路。
多尔衮知道,自己又被王笑与秦山海逼了一步棋。
攻克燕京之前,必须先消灭这两股兵马才可以。
“你们想替唐中元先去死,本王成全你们。”
多尔衮心中自语着,在地图上推演了一番之后,眼神重新变得笃定,杀气凛然……
~~
怀柔县以西,大杨山阳面的山脚下。
两山之间有一片湖泊,名为鸿深湖。
此地倒也颇合秦山湖之名,于是秦山湖解下腰带,尿了一泡。
在湖边洗脸的秦山渠大为不满,捧着手淋了秦山湖一身。
“别闹了,行军打仗呢。”秦玄策骂了一句,教训着两个叔叔。
他没能偷袭成多尔衮,为此失望了许多天。
主要是捉来的那个赖慕布虽然也是老奴的儿子,但显然跟多尔衮没得比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摆出来威慑建奴,人家根本不理。
秦玄策再脸皮厚,慢慢地也不敢说捉了这么个窝囊玩样称得上什么功劳。
史工则是跑到山上的迎雾崖,驻立在那看了良久,下了山回来之后依然沉默着。
“屎壳郎,拿个主意啊,接下来怎么打?”
史工缓缓道:“撤吧。”
“撤去哪?”
“回武清县。”
秦山湖、秦山渠,秦玄策皆是一愣,异口同声道:“这就回去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了,近日要抢建奴的粮草也变难了。”史工道:“我观察建奴这两日的兵力调动,多尔衮很可能暂时放弃攻打燕京,转而集中兵力要先消灭我们。”
“这么快?我们还没干啥啊。”秦山湖道。
“就是。”秦山渠不满道:“这就好比跟个娘们玩,刚上榻就玩完了,有什么意思……”
秦玄策无语,却也觉得带了一万人出来晃了一圈,就这样撤走太不甘心了。
“屎壳郎,国公夸你智计了得,你不会是徒有其名吧?国公当时带老子在辽东多折腾啊,从沈阳到辽阳到老寨、再冲回去杀奴酋,你这……小打小闹的,差得远了。”
史工道:“情况不同。当年建奴主力尚在关内,关外兵力空虚,又可就地取食。如今建奴大军尽数在此,多尔衮又有防备。我们难以再依当年的打法。”
“那老子怎么听说国公如今就在西面又击败了一万建奴。”
“国公率的是步卒,进入太行山区,而且群山西面并无建奴,便有了辗转腾挪之地。”史工道:“我们是骑兵,不好弃马入山,相当于被燕山困在京城的北面、东面,如同入网之鱼。”
秦山渠又喊道:“那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史工道:“想必我们已然吸引了建奴许多兵力,国公只要发现端倪,当可大干一场。”
他说着,蹲下身,开始在地上画图。
“你们看,京城西面便是门头沟山区。这里是居庸关,后面的宣府依然在瑞朝手上。换言之,如果国公若想胜建奴一场,解燕京之围,这里是最有利的地形。而我们在这里,京城北面,我们很可能已经吸引了北面、东面的建奴。给国公减轻了压力……”
史工一说,秦山湖就明白了。
都是打老仗的人,秦山湖当然能明白史工的意思。
但他却是问道:“这个‘很可能’,是多有可能?”
史工默然了一下,道:“我有直觉,建奴已经冲我们来了。”
秦玄策则是问道:“那若是我们没能吸引建奴围堵又如何?”
“那便说明建奴可能集中兵力要对付国公。”
“那就是说,我们一撤,就是让国公冒险?”
“也可以这么说。”史工点点头。
“那不行!不搞明白,老子怎么能撤?”
史工道:“但国公和秦帅亦不愿我们拿骁骑营冒险,这些骑兵是我们最后的本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咋办?”
史工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天空叹息了一声。
“可惜我们联系不上国公,那便只能做个选择了……”
第812章 打就打
千灵山是燕京城西第一高山,登上山顶,可俯瞰京城全景。
这日天气晴朗,王笑负手立于山巅,注目远望。
西南的猫耳山,西北的白草畔、百花山,北面的阳台山、妙峰山,东北的鳞龙山、莲花山等远郊名山均清晰可见。
正是千峰竞秀,景色奇佳。
王笑于是道:“怪不得叫千灵山。”
他身边站了个和尚,是从附近另一个小山头上的戒台寺里拐来的方丈。
戒台寺始建于唐高祖武德五年,本名慧聚寺。
说到戒台寺,倒也有一件王笑不知道的小事。
戒台寺有一座大钟亭,挂了一个大钟,名叫幽瞑钟,钟声名满天下。
其背后三山环绕,前方东望平原,钟声经过山体震荡,因此在四十里之外的京城阜成门附近都能听得见。
如果历史没有再次被改变,也许很多年之后,一位名叫曹寅的江南织造会在这里赋诗一首,诗云“白云满山谁打钟?马首西来路不逢。据此相看如一梦,因缘还欠戒台松。”
诗是好诗,可惜,前几天王笑砍了曹振彦。
当时曹振彦之子曹玺亦随父在军中。王笑拍了拍曹玺光溜溜的脑门,问道:“生儿子了吗?”
“还……没,没……”
“可惜了。”王笑感叹了一句,觉得自己像个反派一样,于是又安慰了一下自己:“就当是为了大同百姓吧。”
戒台寺千年古刹经历战火,五代十国宋辽金元的战乱也没曾将它焚毁。如今清兵入关,也不至于要毁了寺庙得罪佛祖。
王笑却不管那么多,把寺里的存粮抢了个精光,抢了许多衣物和鞋。
他确实没有太多粮食。抢和尚庙的时候,他麾下人马都已经饿了一天了。很多人鞋也磨烂了,脚底板都穿过鞋底直接踩在地面上。
好在戒台寺作为京郊名刹,还是很富裕的。
此时站在千灵山上,戒台寺的方丈明智苦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国公抢掳敝寺,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佛祖怎么能怪罪呢?”王笑很是诧异,道:“我这些人都快要饿死了,到贵寺化缘,是为了避免被饿死。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丈可以算算,这是造了几级了。”
明智双手合什,又叹了口气。
王笑只好安慰他。
“以前我家母亲到你寺里,一次也捐上几百两香银。方丈何必这么小气?出家人总计较这些俗物,可就落了下乘。”
“出家人与世无争,国公爷何必把我们牵扯到兵戈之中?”
王笑把明智掳上来却也不是为了闲聊。
在寺庙里时间匆忙,抢了粮食就得跑,他因此把人带到这山上来仔细盘问。
“我听说,那建奴主将到你庙里烧过香?”王笑问道。
他问的却不是多尔衮,而是包围了千灵山的两万镶红旗兵马的主将,此时还能远远望到那边的大旗。
明智倒也实诚,老老实实答道:“是,关外施主还布施了不少银两和吃食,道是会秋毫无犯。”
这句话颇有些委屈,言下之意大概是国公你太凶蛮,还不如人家关外施主懂礼数。
不远处唐节冷笑了一声,讥道:“拿劫掳我关内百姓的粮食布施,施主个屁!狗和尚也不是好东西。”
“阿弥陀佛……”
“少说没用的。”王笑摆了摆手,又问道:“你那施主姓甚名谁?”
他还在打探多尔衮这次是派谁来围追自己,布兵相当谨慎。
明智道:“姓爱新觉罗,名硕塞,号‘霓庵居士’。那施主自陈是关外太宗皇帝第五子。”
“哦,他竟还有字号?”
明智感慨道:“不仅有字号,他为人彬彬有礼,精通佛法,擅长书画,无世俗之气……”
唐节听了又是冷笑,抬脚便要踹那和尚。
“吃里扒外的狗屁和尚,想当汉奸老子现在就送你下山。”
明智和尚有些惊恐。
王笑却是拦了拦唐节,又向和尚问道:“那你观三殿下如何?”
“唐施主身上杀戮之气过盛,若要得善终,可在敝寺修行,以佛法化解杀戮……”
眼看唐节擦了擦手中的槊,王笑却是笑了笑。
“都是皇子,你是第二代,人家却是第三代,比你文明一点怎么了?”
当然,看唐节这德性,硕塞大概不只是文明了“一点”。
王笑又问明智:“你观我又是如何?”
“国公秀润天成,但亦有戾气……”明智说到这里,看了看王笑腰上的火铳,改口道:“但,这……国公尘缘未了,就不用修行了。”
不用修行就好。王笑拍了拍明智和尚,继续打听着硕塞在戒台寺的言行。
虽然还未交战,他已经感觉到硕塞比瓦克达难对付得多。
王笑不怕清兵来追。
在这群山之间,他手下的泥腿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清兵如果不追,这仗就变得难打起来。
他没有粮草辎重,在山里风餐露宿也不是办法,总得想办法抢粮食。
可是硕塞十分重视粮草的运送,同时还死死扼住通往京城的道路。王笑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被围死也要变成野人了。
但他没有变成野人的资格,清兵势大,可以输一次、两次。他却必须保证每一次都赢,输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
京城以西。
永定河自北向南缓缓流淌。在宛平府境内,把西面的山区和京畿平原分隔开来。
永定河古称治水河、卢沟河、无定河。上游流经黄土高原,因此有“小黄河”“浑河”之称,迁徙不定,故旧称“无定河”。
有楚一代,洪水愈趋严重,改道频繁。楚朝曾大规模疏浚筑堤束水,河身开始稳定。
如今硕塞就驻兵永定河畔,兵围千灵山。
帐中,一张地图摊开着,硕塞正在仔细看着地图。
他今年十八岁,是皇太极诸皇子中最文武双全的一个。
但硕塞从未想过皇位,皇太极殡天后,也没人想过要推举他即位。
因为大清是由部落而来,极看重母族的势力。子凭母贵不是一句虚言,福临能即位不是因为个人有什么能耐,而是因为他额娘来自科尔沁。
连豪格这样战功赫赫的亲王都争不过,何况硕塞?他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硕塞的额娘叶赫那拉氏,是叶赫部首领的女儿,算起来是皇太极的表妹。叶赫那拉氏先是嫁了乌拉部的贝勒。乌拉部被努尔哈赤灭了之后,叶赫那拉氏就改嫁皇太极,生下了硕塞之后,皇太极把她送给了下属占土谢图。占土谢图死后,她又被送去嫁给了哈达部……
硕塞就是这样在没有额娘的情况下长大的。
为了讨好皇太极,他努力练习弓马,也努力学习汉学。结果没等到他成年,皇太极就翘了辫子。
但这一身才学总是有用的。
硕塞很珍惜自己承泽郡王的爵位,在大清,宗室子弟多如蚂蚁,唯有建功才能立爵。
这次入关,他终于得到了机会。
瓦克达一死,多尔衮终于不在顾忌硕塞的身份,让他来围堵王笑。有人说这是为了消耗镶红旗。
但硕塞明白,多尔衮并非不顾全大局的人。用自己,只因为派别人很难牵置王笑了。
他谨慎,再谨慎。
驻军永定畔,他甚至想过王笑会不会决了永定河,放洪水淹自己的兵马。
他不会因为这是在关内就认为王笑做不出这种事,仔细探查过,相信河水无法淹没大军,这才安营扎寨。
接着,守好粮仓、扼守道路、散布探马,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亲自安排。
他不许士卒落单,并时刻关注千灵山的动向,却不率兵轻易进攻,不给王笑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
硕塞知道。眼下王笑能做的选择已经不多了,他的粮草最多再让他吃三天。
一是率部东进,试图进入燕京。于是硕塞死死扼守住卢沟桥,雷打不动,同时探马散布了永定河。王笑若想进京,必须正面决战一场。
二是西撤进入更广袤的山区。硕塞不会去追,他不是瓦克达那种蠢材,他不贪功。王笑要走,他就让王笑走,三天的粮草吃完,那些泥腿子不战自溃。实际上,王笑已经两次撤进了千灵山以西的草柏岭,见硕塞不来追,自己又悻悻地回来。
王笑的第三个选择是北上,进入门头沟,再由门头沟绕到香山,从城北进京。
硕塞认为,这是王笑最有可能的选择。
而王笑若是做出这第三个选择,硕塞本可以与京城北面的蔡家祯部一起合围他。当然,不用蔡家祯合围,硕塞也不惧与王笑堂堂正正决战。
现在,蔡家祯已经在对付那一万余关宁铁骑。
战势已经进入了最微妙的时候。
散布在整个京畿大地上,唐中元、王笑、秦山湖、多尔衮、豪格、蔡家祯……包括硕塞自己,每部人马处在不同的位置,一进一退的时机都需要权衡考虑。早一天晚一天,结果都可能天翻地覆。
硕塞的指尖有些颤抖,划过地图上一个个地方。
千灵山、永定河、卢沟桥、门头沟、香山、京西古道……
“王笑,你时间不多了,会去门头沟吧?”他喃喃自语道。
下一刻,军帐外传来一声急报。
“报!楚军动了,向北起行了。”
硕塞倏然站起,出了大帐,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走上战台,拿起千里镜望着山上那移动人影,皱眉思忖起来。
“传我军令,卢沟桥守军不可妄动……”
“探马继续打探楚军情报,随时报来……”
“其余人,拔营,向北!”
~~
京城西面之山,统称西山。北接上谷,南通涿易,西望代地,东瞰燕蓟。
从黄帝建都于阿,披山通道于西山开始,西山之间的古道屡经修整,日久年深,便成了“京西古道”。
京西古道并非平整的康庄大道,而是蜿蜒盘旋在群山之间的小小石阶。数千年来,商旅、军队、猎户、采药人、采香人通行其间……
王笑已经在西山之间辗转了很久。
他的游击战法已经渐渐不灵了,京城破在眉睫,也没有时间给他继续腾挪练兵。
于是他开始率部向门头沟进发。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民壮们只知道听令,唐节则是皱眉思索,到最后还是想不明白。
牵着马走在京西古道间本就不是易事,而为了更快地行军,很多地方是连道路都没有的。
民壮们满是荆棘的草丛中穿过,爬过峭壁,一向北上。
他们从山巅望下去,能看到清兵缓缓行走在永定河边。
两股兵马平行着一路向北,却因群山阻隔不在交战……
行军自然是一件很苦的事,磨灭掉了人性中的许多东西。
二顺却没有觉得很苦,比起从小吃过的苦,他不觉得这算什么。
他脚下蹬着一双崭新的僧鞋。因为之前从建奴身上剥下来的军靴又磨破了。
他也不觉得饿,出发前已经吃饱了。
但连着在山里走了两天,他身上带的干粮只剩下一天的额份。
二顺有些担心,这剩下的口粮吃完了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管他呢?跟着国公爷,哪还怕饿死啊。等吃完了再打场胜仗呗。自从当了兵,自己还没打过败仗呢。
把这点念头抛开,二顺也不在乎脚下的蔓草割人,他抬头看着天,又想到自己的老娘和妻儿应该已经到济南了,住着有瓦遮头的屋,吃着饱饭,还有新衣服穿。
“太想去看看他们了啊。”
他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又四下扫了一眼。
他如今也是百户了,手底下管了一百个民壮,行路途中时不时要留意一下有没有人掉队。
走到傍晚时分,队伍前面的国公爷停下了脚步,抬起手下达了军令。
“原地休整,就食……”
二顺和同袍们一起坐下来,把干粮拿出来。又侧头看了看手底下几个队正,等到队正看了一圈,一百个民壮都拿出了干粮,大家才一起吃。
二顺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每次都要一起吃饭。另外国公还有很多奇怪的规据。比如行路的时候不能说话,但休整的时候又要让每个百户围坐在一起聊天唱歌……
管他呢,反正国公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就是了。
近五千人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吃饭,整齐划一,连喝水的时间都差不多。
生嚼干粮自然说不上好吃,也就是抵个饱。但众人有同甘共苦的袍泽,做什么都是一起,也已生出了巨大的归属感,不觉得这样的苦日子难挨。
一顿饭吃完,他们携带的干粮就只剩最后一顿。
二顺知道,明天又要去打仗了。
他有些期待起来。
果然,这天夜里,国公爷没有再让他们操练阵线,只派了小股人马下山去骚扰建奴,其余人早早就睡下。
他们没有营帐,就睡在树下,好在这段时间不常下雨。
睡到寅时三刻,天还未亮,二顺被人推醒。一睁眼,却见是牛老二。
“去,把弟兄们都叫起来,准备再干一仗。国公说了,干完这一仗,带你们往回去,到山东见见你们的家人。”
二顺一个激灵,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他连忙跑过去把自己手底下的一个个队正都推醒来。
“干完这一仗,我们回去见家人……”
很快,近五千人全都醒过来,安安静静地开始下山。
等到山脚下,国公又下令把最后一顿干粮吃了。
二顺嚼着干粮,目光跃过人群,看着队伍最前面跨上战马的国公。
他很崇敬国公,但其实没和国公交谈过几句话。倒是有好几次都是大家围在火堆旁边,听国公说话。
说山东是什么样子、迁过去的家小在那边会是什么生活,说打仗是为了什么……
二顺觉得国公说的比孙先生说的更容易懂,他知道自己是在保护家人也是在保护这个国,他感到骄傲,也感到希望。
毕竟如今也是个百户了!
至于当逃兵?那是不可能的。逃了,这段时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哪怕战死,还能换家人一辈子的安乐,值。
二顺还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一百个人,个个都不会逃。
自己这些泥腿子,也是能打硬仗的。
而吃完手里的干粮,硬战就开始了。
山上突然有火光亮起,在夜色中极是显眼……
二顺听着命令,拿出火铳,装填、上膛。
接着,一声命下,近五千泥脚子向东面的清军营帐奔过去。
“今日,唯死战!”
这一次只有这一个命令,没有别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安排。
二顺却只觉得轻松。
终于不用记壕沟要挖多深、冲锋要跑几步停下来、要怎么要佯败……终于可以认认真真的杀敌了。
他知道,建奴很想和自己这些人真刀真枪干一仗。
但其实,自己也很想跟建奴真刀真枪干一仗。
“来啊!打就打啊!”
二顺想喊出来,但却紧紧抿着嘴,把激荡化作手掌中的气力……
~~
五千人沉默得像是一支无声无息刺出的长矛。
东面,朝阳从远处的城墩后面一点点升起,渐渐要亮照这世间……
~~
“开铳!”
这个清晨,伴随着这一声令下,开始了新的一天。
火铳声回荡在清兵的营外。
一个个清军将领求而不得的、正面与王笑决战的机会,就这样突然摆到了硕塞的面前。
他倏然翻身而起,惊愕地听着远处不停响起的“砰砰”声。
“王笑是疯了吗?五千泥腿子冲营?是跑来找死?”
第813章 三国战
硕塞布下的探马很多。
但等探马赶回大营禀报,动作迅速的楚军已经开始攻营了。
硕塞把王笑所领的五千人称为“楚军”,而不像瓦克达那样,只认为对方是一群泥腿子。
在言语上表示蔑视没有用,硕塞足够重视对手。他仔细观察过,王笑这支楚军纪律严明,行动划一,而且个个敢赴死,其战力已不输原先的楚朝边军。
短短月余时间,王笑能将一群泥腿子训练成这个样子,硕塞是不相信的,他认为这支楚军早就接受过训练,只是被王笑在战斗中把训练的效果加强了。
哪怕只是如此,硕塞也感到了骇然。
如果再让王笑在山东养兵一年半载……局势真的要逆转了。
这显然是一个必须杀掉王笑的理由,这个理由也值得冒险,可即便这样,硕塞依稳扎稳打,寻找与对方堂堂正正决战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硕塞快步奔上战台,一轮金日正在他身后冉冉升起。
楚军动作太快,已经逼到了清兵的大营。
因为是昨夜行军到这里,清兵也是匆匆下营,大营并没有设围栅。他们不怕楚军还偷营,在有探马的情况下,他们巴不得楚军来偷营。
现在楚军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极短时间内逼到了近处。显然也是占了先手。
清军营中还有许多人没来得及披甲,眼下这个距离骑兵也跑不起来形成冲势,弓箭手也难以发挥作用,鸟铳对射之后,双方很快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战斗。
硕塞只一眼就看明白王笑的意图,不给清兵调度的时间,不让清兵的兵力优势发挥出来,就是拼,五千人和两万人硬仗,就看谁先溃败。
热血一瞬间涌上硕塞的光溜溜的脑门。
也不知道王笑是看不起自己还是高眼自己一眼,居然把这个击败他的机会留给自己。
“传令,今日有击杀王笑者,本王亲自为其叙功,封爵、永授世职!”
“杀……”
~~
王笑驻马中军,凝视着战场。
当看到鸟铳射过两轮,枪声停下来之后,他果断一挥手,喝道:“骑兵,攻其右翼。”
已成了破布的帅旗挥动,左后方的唐节见了,径直策马冲锋。
如今他们已经有两千多匹马,民壮们的骑术也已提高不少。
他们平日里牵着马走在山间,马上还挂着缴获来的盔甲和辎重。这是很辛苦的过程,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冲锋。
但哪怕提高了骑术,民壮们依旧无法做到如清兵那样在马上挥洒自如。他们是挎着长枪,凭冲击力撞破清兵弓箭手的阵线。
第一轮的撞击之后,有的民壮自己也摔落下来,有人翻身下马,冲进阵中砍杀。
持弓的清兵拔出佩刀,亦是向民壮们杀来。
唐节手中长槊翻飞,掩护着骑马的民壮再次拉开距离,准备着下一次的冲撞。
这样的战法,根本就是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拼着多造成清兵的伤亡。
这一战从开始,就显得惨列与决绝。
~~
战台上,硕塞见了这一幕,脑门上的血管都轻轻跳动起来。
他已经确定了,王笑是要决战。
哪怕到现在,他也觉得这太突然了。
为什么呢?王笑根本就没有后手,五千人对阵两万人,王笑这是必输的一战。
硕塞分析到最后,只能认为王笑是被自己逼到了没有选择的地步。
干粮吃完了、其他东进的道路也被堵死了。
那就决一死战。
硕塞静下心来,目光变得更专注。
他能看到整个战场,这片战场在燕京城正西方,永定河西畔、绝石梁东面。西面是山,东面是水,如同一个斗兽场。
这片地形的全貌,在硕塞脑中、眼中,完完整整的浮现。他要把控这个战场!
~~
多尔衮闭上眼,脑中却是整个京畿大地的全貌。
闭上眼之后,他如同神明般俯视着京畿大地,看到京城中的唐中元正在守城、秦山湖正在京城以北被蔡家祯包围、豪格正在全力攻打京城南门、孙仲德正在攻京城东门……
更远处,阿巴泰死死围住了秦山海、多铎扼住沧州,隔断了德州兵马北上支援的道路。
还有,京城西面这一场小小的战役。
五千人?放眼全局,跟蚂蚁一样。
一遍一遍俯瞰着这个地图,耳畔听着报信人把各个战场的详情禀报上来。多尔衮在脑中推演着。
秦山湖怎么样都是完蛋、王笑怎么样都是完蛋、京城唾手可得……
“你们还有什么翻盘的手段吗?”
多尔衮不放心,又推演了一遍。
良久,他猛然睁开眼,自语道:“大局已定。”
~~
一个巨大的地图在脑中形成,王笑在脑海中俯瞰着那些山川河海道路城池。
河北、山西、山东、辽东、朝鲜……
到了这个节点,他必须再确定一遍。
目光如鹰般在广袤的世界里翱翔,他看到一支支如潮水般的军队穿棱其中,甚至还看到在今日这一场决战之后,各方兵马继续奔腾不息。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战场上。
此时太阳已升到最高点,经历了一上午的厮杀,两军阵间已杀成了一片腥红,尸横遍野。
民壮的败亡似乎已经眼前了。
他们人数依然太少,装备还不精良。仅凭一股血勇之气,在四倍于敌的军阵上鏖战到现在,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清兵又调了一支后备队压上,如同在一匹力竭的骆驼背上压了重重一担货物,几乎把骆驼压倒。
王笑却没有后备队可以再派。他一共只有这么多人。
于是他拔出刀,绑在手上,策马向前冲去。
阵线东面,最后一点少得可怜的人马汇入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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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顺已经感觉不到胜利的可能了。
他手底下一百人已经死了一半,而建奴还是源源不绝。
他心想,这怎么能打得赢呢?显然是要输的。
这个念头兴起时他吓了一跳,连忙不敢多想,只顾着杀敌。但越打到后来,这个要输的念头就越来越频繁地想起,压也压不住。
觉得这一仗打不赢了。
二顺于是心想,战死了也好,只要能保证家小平安。
这样一来,他的战意就弱了许多。
整个民壮队伍像他这样想的人还有很多,甚至有人开始想要不要逃命。士气低落下去,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突然,有人兴奋的大喊起来。
“国公来了!大家伙撑住……”
二顺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国公那破损的战旗。
他不由浑身一颤。
要赢了!
这是跟着国爷打了这么久之后有的信念。
二顺再次鼓起战意,拼命带着人向建奴杀上去。
一刀、两刀……
接着他自己也中了一刀。
“百户!”
有同袍冲上来,拦住他前面的敌人,让他歇两口气。
二顺简单地把伤口包扎了一下,接着又冲上去。
他觉得就快要赢了,连国公都冲上来了……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脚下的泥土都被血泡软了。依然没有看到胜机。
二顺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国公的大旗。
他心里猛然秃噜了一下。
还是要输吗?
视线中,有一队带着鸟铳的披甲建奴,那是生力军,正向着国公的大旗方向偷袭过去。
“啊!杀啊!”二顺扬起刀就像那边扑去。
国公你他娘的可不死啊,你死了答应我的事怎么办……
~~
硕塞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已经看到了王笑也身陷重围。
天大的功劳就要到手了?
硕塞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自己就快要手刃掘了爱新觉罗家祖坟的狗贼了!一个铁帽子亲王就要到手了。
——“额娘,看到了吗?你儿子马上就要成为爱新觉罗家的英雄了,没有人可以再找不起我们!有朝一日我为大清国柱,我要让皇阿玛在天之灵都永世难安,让他知道把我额娘赏给奴才是他一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硕塞突然就红了眼,他大喝道:“包围他们!包围他们!绝不能让王笑跑了……”
两翼的兵马迅速包围了上去,硕塞犹不放心,把最后一支后备队也压上。
“报!”
一名探马奔来。
“报承泽郡王,瑞军来了!已突破我军后方,到了石景山……”
硕塞一愣,吼道:“哪来的瑞军?!”
“京……京城。”
硕塞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怎么可能?唐中元怎么还有兵力出兵?豪格在做什么?
“有多少人?”
“还未探明,只见扑天盖地都是……”
“不可能!他不要京城了不成?!”
硕塞话到一半,忽然整个人都僵住。
“不要京城了?”他喃喃一句,回头看去。
巨大的城廓在天边勾勒出宏伟的线条,这是得之可定鼎中原的城池……
“快!快去告诉睿亲王,唐中元放弃燕京了!让他马上派兵支援我!”
硕塞脑门上有冷汗流下来,嘴里的命令一道一道下达下去。
“去请大阿哥速来支援我……”
“传令蔡家祯马上北上,扼守燕京到居庸关的道路……”
“快啊!”硕塞大喝一声,他已经能感觉到马蹄踏在地图上的震动。
“传本王军令,尽快扑灭这股楚军!”
目光再次落回西面的战场,硕塞再次愣了一下。
刚才他觉得这支小楚军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小破茅屋,随时可能要被摧毁,但仅仅是这一小会功夫,他发现这支楚军已成了浪花中的磐石……
“快啊!击破他们,杀了王笑、杀了唐节……”
“报承泽郡王,瑞军来了……”
硕塞再次回过头,只见西面黑压压的一片,涌上来,似要将自己吞噬……
~~
“援军来了,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
民壮们欢呼起来。
想到这一战之后便可以去山东看自己的家人,激动之情冲刷掉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疲倦和伤痛,愈战愈勇。
王笑停下手中挥砍的刀,在亲兵们的簇拥下退回后阵处理伤口。
他注目东望,目光稍稍变得柔和起来。
“芊芊,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
唐芊芊坐在马车上,抚着肚子,注目西望。
花枝接过一封战报看了看,道:“放心吧,他还没死。”
唐芊芊闻言,目光中的焦虑尽去。
“派我们的骑兵从北面绕过去,接应笑郎。提醒父王分兵速占居唐关。”
“是……”
回想那天在皇宫对唐中元说的话,唐芊芊也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
“父皇猜错了,儿臣并非要劝父皇继续守着京城。相反,儿臣也是来劝父皇放弃京城的。”
“既然京城不可守,不如试着消灭建奴更多的兵力。笑郎北上,为的是拖延时间不假,但他领五千人活动于西山之间,更是把自己当成诱饵。如今鱼快要上钩了,该是我们配合他把这条鱼钓上来的时候……”
“父皇也休想放任鱼把饵吃掉。放弃京城之后,瑞楚联盟才是刚刚开始。若无东西牵置,我们何以守秦晋之地?”
“唯有挟大胜之势,我们才可从容西退,不给建奴乘胜追击的机会。岂不比落荒而逃来的好……”
直到今日黎明,听人禀报,西山绝石梁上有大火腾空。唐芊芊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王笑的意思。
相隔数百里,横隔着数万大军,她和他依旧有足够的默契。
~~
“什么?唐中元放弃京城了?”
多尔衮闻言不喜反惊。
他不敢相信唐中元能和王笑有这样的默契。
“豪格人呢?!”
“大阿哥已率部攻进京城,正在包围皇宫。”
话音未了,一众文臣武将已然进帐跪了下来。
“恭贺我大清夺得燕京,定鼎天下,摄政王居功至伟。”
“请问摄政王,是否移驾城内?”
……
多尔衮扫了诸人一眼,想要发怒,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
攻占了燕京是大事,这是应有之仪。哪怕这时候火烧眉毛,他还是先出言赞赏了诸人,又让范文程先去安抚京城百姓。
接着,便是一道道军令传达下去,让豪格火速支援硕塞,同时让蔡家祯速去拦截瑞军西归的道路……
同时,多尔衮又派哈什屯先领镶黄旗骑兵支援硕塞,道是自己随后调大军赶去。
和别的镶黄旗人一样,富察·哈什屯是皇太极的铁杆。
富察氏是满洲大姓,在金代叫蒲察氏。哈什屯的祖父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初便率兵投奔,担任努尔哈尔亲卫牛录。
哈什屯自己也很能打仗,如今已受骑都尉世职,擢内大臣。
如果没有意外,他混一个议政大臣、子孙后代出几个一等公、郡王、皇后、额附这样的显赫人物也不成问题。比如傅恒、福康安……或者“福尔康”之类的。
这日,哈什屯领了军令,迅速率领一万人赶往京西……
永定河河水已然变成赤红。
哈什屯才绕过燕京城,目光看去,只见瑞军正在猛烈的攻击镶红旗兵马。
瑞军有五万余人,又是生力,出其不意攻在镶红旗的后方。
这一战早已没有了悬念。镶红旗也只是在苦苦支援,一边战斗一边向南撤,等待援军接应。
硕塞显然也是下了死令,勉强维持着不崩溃。
没有时间给哈什屯犹豫,他迅速下令攻击瑞军左翼,不求胜,只求保住镶红旗……
~~
厮杀声吵得人头昏眼胀。
王笑已领着兵马缓缓北撤,脱离出战线。把歼敌的事情交给瑞军。
开战之前,他毫不顾忌伤亡,让所有人抱着必死之心去战斗。但胜局已定之后,他变得像个吝啬的守财奴一样,小心翼翼地保全着每一个民壮。
这一战之后,五千民壮包括伤员只剩下半余人。
他们撤到一座名为葡山的小山丘,王笑开始带人给伤员处理伤势。
这些日子以来,许多民壮早已学会了包扎之法,有条不紊的治伤、休整……
“国公……我们接下来……去山东吗?”
二顺痛苦地叫了一声,他半条胳膊已经断了。王笑正在给他止血,又在伤口上撒上金创药……
“是,我会带你们回去。”
“那……小的……就放心了。”
王笑剪断布条,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又去给下一个人治伤。
他时不时也会转头看看战局。
虽然他手下的这些民壮已成残兵、不能再战,但还有更多的清兵向这个汇流过来。
对于王笑而言,今天这一战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在等他的生力军,准备投入下一场战斗。
唐节已经离开了,没有时间和王笑说一声。
当瑞军冲上来,镶红旗冲不破西面这支楚军,北面被瑞军截断,他们只好无可奈何地向南撤。
唐节于是捉住机会,匹马向北,绕过镶红旗回到瑞军之中,此时想必已在追杀硕塞。
~~
硕塞早已下了战台,正率兵死死拦住瑞军的一次次冲击。
他抬头看去,能看到唐中元的大旗矗立。
他知道唐中元突然放弃京城,不是要用京城换取歼灭镶红旗。
这个造反头子一出手,就是唐节、吴阎王所没有的霸道。
硕塞感觉自己吃不消了,他甚至不能撤,唐中元的老营骑兵还是生力军,这时候自己一撤也跑不远,被追击很可能就会形成溃逃。
只能苦苦支撑。
好在镶黄旗的援兵赶到及时。
硕塞心中又燃起希望,如果豪格也能及时赶到,这一仗还有希望打败唐中元……
第814章 来支援
唐中元一身金甲威风凛凛。他下了战马,走上硕塞留下的战台。
镶红旗的大旗已被砍倒,战台上插了一杆瑞军的旗帜正迎风招展。
唐中元目光看去,清兵边战边退,正沿着永定河缓缓向南后撤。这场战争由开始的东西对峙变成了南北对峙。
这是让唐中元有意形成的局面。
他知道多尔衮必定会还会率大军还支援。
要胜,就要在这之前尽快击溃镶红、镶黄两支兵马,让溃兵向南狂奔,冲散多尔衮的阵线。
挟此一战之威,再有条不紊的退入居唐关,世上才不敢看轻大瑞皇帝。
他不要像惶惶丧家之犬一样逃。这辈子已经逃的够多了,从起事之初就被楚军不断围剿。但称帝之后,他已经失去了逃跑的资格。
永定河水已经成了赤红,京西大地亦成血染。
快了。唐中元知道,清军随时都可以败退。他目光灼灼,只等那一刹那。
“豪格来了!”李柏帛侧目东望,道,“该死,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镶红、镶黄旗就要败了。豪格只要再晚来小半个时辰,今日这一战瑞军就已胜了。
唐中元侧过头看去,只见正蓝旗的旗帜远远从京城那边过来。
帅台上旌旗摇摆,瑞军从东侧又分出一万余人缓缓迎向豪格。本已必胜的局势再次平衡过来。
南面的清兵欢呼起来,本已快要被压垮的神经再次振奋起来。
唐中元目光一沉,转头看了看身后诸将,似在寻找着谁。
他没有问出来,又向北面看了一眼。
~~
王笑从葡山眺望。
广袤的战场上已有十万人在厮杀,人数上已然相当。瑞军依然还有优势,因为镶红旗的两万人已经疲惫不堪,又被吓破了胆,军心随时可能崩盘。
但如果下一波清兵支援及时,局势依然会有变化。
胜负犹未可知。
王笑的目光又一转,落在了山脚下的一辆马车上。
他呼吸一滞,转身便往山下跑去。
“国公爷!”
牛老二正倚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浑身都是伤,包得和一个大粽子一样,想要站起来,却如同乌龟一般翻不了身。
王笑点点头,喝令道:“你等就在此歇息,勿要走动。”
“是!”
牛老二大声应了一句,很想问王笑要去哪,却又不敢。
他只好仰在那里,喊道:“弟兄们,国公军令,勿要走动……”
原本在山上跑来跑去帮忙救治的民壮愣了一下,手里拿着纱布也不敢迈步。
王笑无语,喊道:“呆在山上便行。”
这些民壮就是这样,什么话都要交代的清清楚楚。
王笑奔下山,看到那辆马车正停在山脚。车帘被掀开……露出花枝那张丑脸。
王笑惊了一下,快步跃上马车。
“笑郎!”唐芊芊坐在那,似乎想要起身,正被陈圆圆按着。
眼见王笑上来,陈圆圆识趣地下了车。
王笑与唐芊芊对视一眼,双双都红了眼。
一番相见难以言状。
许久未见,她丰腴了一些,又白皙了许多,顾盼之间愈发多了几分风韵,王笑想抱她,又不敢大力,只好轻轻拥着她,如捧了一件珍宝。
好一会儿,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抚在唐芊芊腹上。
“哪有那么娇贵?”唐芊芊轻轻笑道,一行清泪从脸上滑落,搂着王笑道:“这两个月还能走动,因此我便跑出来了……你看你,弄得臭烘烘的,熏坏了我们的孩子。”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低下头,贴在王笑胸口。
纵使知道眼下形势火烧眉毛,终还是有些沉溺于这片刻的温存。
“你也不和我说一声,早知道,我定不让你北上……”
“人家总还是有事要做的嘛,而且,我把你的人质照顾得很好。”唐芊芊轻嗔了一句。
她气质发生了些变化,显得更柔,也更动人……
~~
花枝立在车辕上,远远向战局中望去。
“咳咳!”她重重咳了两声。
车厢内,唐芊芊吩咐道:“去见父皇吧。”
花枝大声应了一句“哦”,便与陈圆圆坐在车辕上,让车夫掉头继续回东边。
马车后面,除了一队唐芊芊的护卫,却还有十余名王笑的亲卫,手里还持着一杆破旗。
既是七殿下的车驾,一路上倒也无人来拦,直接穿过军阵行到帅台下面。
帅台上,许多人都瞥到了这一辆马车。
等见到一名男子下了马车,他们倒也猜得到这是何人。
“楚朝虢国公请见瑞皇……”
除了高兴生、李柏帛以及楚朝降臣,台上许多人还是未闻王笑之名却未见过他。目光落去,各自思量不同。
远处金戈阵阵,不少人却不由在心中暗道这小子好大的胆,堂而皇之地乘坐七殿下的车驾过来,也太不检点了。
但王笑似根本不在意他们所思所想,施施朗朗便走上了帅台,站到了唐中元面前……
~~
这一天,京城百姓看到了瑞军出城,许多人便意识到,又要变天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由楚民变为瑞民,现在又再看着瑞朝败落。但当初开城门迎接兴禾天子的热情也早已消散,日子无非也还是一样过。
京城百姓心中也忐忑不安,但也没有过分担心。这里是天子之城,哪怕王朝更跌想必不至于屠了京师。何况清军早已宣称会保境安民,甚至还免除了三饷。
所有人都躲在家中,拴好门窗,静静地等待着变天。
街道空旷下来,唯有一列列清兵穿行其中,想要尽快控制京城。
一匹快马从德胜门狂奔进来,奔至内城门下。
“急报!”马上的骑士勒马,对着内城墙高喊。
很快,驻守内城的正蓝旗将领拿到了信报,一摊开就变了脸色。
“快!把军报传给大阿哥与睿亲王!”
两匹信马再次奔出,一向西驰往豪格军中、一向西驰往多尔衮的大帐。
才进京城不久,未来得及熟悉地形的将领临危受命,又下令关闭内城门,同时传令速去把城西的西直门关闭。
命令才下达,忽听北面又是一片喊杀声……
~~
四处都是杀喊声。
大军之中,王笑正站于帅台之上,沉声道:“我为什么能确定?因为我们楚军与你们不同,我们是为保护自己的家园而战,每退一步,我们的家人便多一份危险……”
更南边,数万大军厮杀的战场当中,唐节在马上提起长槊,死死盯着前面硕塞的大旗,他要冲破镶红旗的大营,血洗他一败再败的耻辱,每一槊刺出,他唯有一声怒吼。
再南,硕塞已喊到声沙哑,依旧在吼叫着鼓舞着士气,扬刀大喊不已:“大清的勇士们撑住!大阿哥已到,睿亲王也马上就会来支援我们……”
而镶红旗东面的镶黄旗阵中,哈什屯已把大清的权力之争抛诸脑后,他已经没空去想多尔衮是不是在消耗陛下嫡系人马的实力。今日之战事关大清入主中原的大计,他唯有坚信多尔衮必会调大军前来。在这之前,他只能拼命把兵马派上去,拼着死伤惨重也要护住镶红旗。
在他们东南方向,多尔衮正在紧锣密鼓地集结大军。
这场决战来的太突然。
燕京城巍峨的轮廊横在他的大营前方,隔断了他的兵力。如果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让人极其不安。
王笑、唐中元在劣势之中,利用时间差、突然放弃京城,让四四方方的城墙把清兵分隔成了一块又一块。
孙仲德、乌真超哈营在东面,已经来不及调派了,北面的蔡家祯还在包围秦山湖,南面的吴阎王也用不了。
多尔衮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先手。
正白旗的大军集结亦需要时间,若是在这之前硕塞就溃败,让唐中元从容退回居庸关,山西就再难攻克。
巨大的压力下,多尔衮却依旧沉着冷静。
“传本王军令,命吴阎王即刻攻打天津秦山海所部,决不可让楚军退回山东……”
“图尔格,你领麾下兵马,配合吴阎王,告诉他,这一战不择手段……”
京城已下,今日城西一战事关大清之后能否消灭瑞朝,天津一战事关大清能否顺利南下。
多尔衮不惧两面同时开战,他要把失掉的先机再占回来。
命令一道一道吩咐下去,接着,帐外传来一声大喊。
“报!大军已集结完毕……”
“肃清京辇、檄定中原,为大清立不世之功,只在今日,随本王杀敌!”
~~
信马狂奔。
“报,睿亲王已亲自提兵三万赶来,请承泽郡王再支撑片刻!”
硕塞听得信报,心中一口大石终于落地。
他发现自己盔甲内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今天这一战,从天蒙蒙亮打到傍晚,从必定杀王笑到差点被击溃。他一颗心始终吊着,到现在放松下来,只觉站都站不稳。
赢了!
虽然很艰难,但大清还是快赢了。
楚瑞两军兵马都在这里,不会有更多的支援,不会再有变数……
想到这里,硕塞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不对!”
楚军还有一支兵马,是京城以北的一万余楚骑。
想了想,硕塞又放心下来。
那一万余骑被蔡家祯的三万人堵住去路,如何能过来?
突然,北面一片欢呼,瑞军士气又是一振……
硕塞一惊,抬头看去,却只见看到乌泱泱的人群,无从知晓发生了什么。
他于是让亲卫爬上旗杆去看。
“郡王!不好了!有楚骑从西直门出来,正在攻打大阿哥的兵马……”
下一刻,远远有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大地隐隐震动。
硕塞脑中嗡的一下。
楚骑是怎么过来的?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还是因为唐中元已经放弃京城了啊……
~~
蔡家祯驻兵京城以北有几个任务。
一是切断唐中元和居庸关之间的道路,二是从北城攻城。
蔡家祯并不认为自己能攻下京城,这个大功显然会属于豪格或是乌真超哈营。
接着,多尔衮又给他下达了第三个任务,围击一万楚骑。
蔡家祯于是进兵大杨山。
他本以为楚骑会向东撤,没想到竟是向南撤了。
蔡家祯见此情形只是冷笑,大杨山南面还有他围着京城的一万兵马,楚骑向那边逃无非是羊入虎口。
于是他马上派兵封锁楚骑东归之路,打算瓮中捉鳖。
追追打打一路,蔡家祯终于把楚军围困在京北的昌平县一带。
这一日,忽然有了变数。
他安排在京城北面的兵马出乎意料地攻进了京城……
“我们夺得攻克京城的首功了!”
随着这样狂喜的呼喊,数不清有多少贪功的兵士不等军令,涌进了京城。
原本严严实实的包围圈突然出现了裂缝,楚骑如算好的一般,倏然发动了进攻,如利箭般直插过去。
“拦住他们!”
已经拦不住了,楚骑爆发出惊人的战意,沿着北城一路杀进燕京,犹不犹豫转向城西。
在这一刻,蔡家祯还不觉得这是多严重的后果,继续追击包围就是。
直到硕塞的军报传来……
~~
豪格正身先士卒,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战场上箭矢如蝗,双方甫一开战就陷入最激烈的博杀。
瑞军只有一万老营来抵挡正蓝旗,他们主攻的依然还是镶红旗的兵马。
这一战,镶红旗在攻打王笑失败之后成了最薄弱的一环,像是木桶里最松的一块木板,只要打裂这块木板,整桶的水都会倾泄而出。
豪格已经急了,手中大刀翻飞,想要尽快冲破瑞军这一万人,逼迫唐中元调更多人与自己交战,好给镶红旗分担压力。
“轰!”
突然一声巨响。
豪格转头看去,只见几枚炮弹从京城城头砸下,落在自己后军之中。
隔得太远,伤亡不算很大。但对正蓝旗的士气却是一个可怕的打击。
“怎么回事?!后面还有敌人?”
这怎么可能?
将士们瞬间茫然起来,战心陡然被这几枚炮火轰碎。
很快,他们的疑惑有了解答,一支骑兵从城西冲了出来,楚军旗帜迎风招展。
“是楚军!是楚军!”
豪格大怒,传令下去:“后阵变前阵,拦住他们!”
旌旗翻飞中,他继续提刀向前。
“勇士们,随我杀破这些南蛮……”
又有马蹄声传来。
只见前方,瑞军中军当中一支一千人的精锐骑兵冲了上来。
豪格不惧,他本就是希望瑞军来攻自己。
只是没想到竟派的是中军的老营骑兵,那是唐中元最精锐的兵马。
更没想到只有一千人。
豪格心中冷笑不止。
“唐中元,视我豪格为无物吗?”
他誓要杀溃这股老营骑兵,让南蛮子知道何谓大清勇士。
然后,只见那一千人前面,又是两杆旗帜招摇。
是楚旗,是……
“是王笑!”有人大喊道。
豪格并不认为王笑有什么了不起的。但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一万楚骑又是一次欢呼。
~~
“是真的国公!”
史工大喊一声,狂喜道:“某没算错!计成!”
“杀啊!”
秦玄策没有那么多废话,手中长枪作樱旋舞,格开头上射落的箭雨,快马如飞冲进了正蓝旗的阵线。
正蓝旗后阵兵马并没想到后面还有人,又遭遇了炮击,仓促中不及组织起阵线,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
秦玄策长枪乱舞,竟是顷刻间挑落数人。
终于可以不用再演王笑了。
“老子去你娘的!”
一声怒吼,长枪如怒龙飞舞,又是一员清兵倒地。
接连骂了好几句粗话,秦玄策方觉自在许多。
转战数月,他枪法、骑术皆已精进了许多,此时夹马立于马镫之上,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勇猛。
抬眼望去,远远望见那杆豪格的大旗。秦玄策心中涌上一个不可压抑的念头。
“我要把豪格挑死在我长枪之下!”
~~
豪格已是怒火中烧。
镶红旗随时会崩溃,正蓝旗也被两面夹击。该死的多尔衮居然还不到。
他重重啐了一口,感觉到巨大的烦闷!
今日杀得兴起,王笑、唐中元、多尔衮,这三个人他都想砍成碎片。
眼见王笑领着一千骑兵正在不停掠阵,豪格决意先杀王笑。
他纵马上前,却被一名额真拦住。
“大阿哥不可,这是王笑狗贼的计。他率的是骑兵,又不陷阵深入,必是为了吸引我们攻击他。大阿哥如果掩杀上去,就像承泽郡王一样中了他的计……”
豪格却有他自己的思路,他没有时间这样耗下去。
“那又如何?现在只有杀了王笑才能振奋军心。”
他并不听人劝阻,提刀便亲领士卒向更北面的王笑杀去。
~~
王笑正领着从唐中元那借的一千精骑向东北方向绕道。
他想要去与秦山湖、秦玄策会合,但中间隔着豪格的军阵。于是他干脆北上奔到香山脚下。
果然,豪格又追了过来。
王笑深呼吸几口气,喝令道:“全军驻马,我们掉头回去!”
他的意图已经达成了,吸引豪格,把清兵的阵线拉扯得更散松,只等骁骑军突围过来。
然而,他借来的这一千精骑却不是他的人马,显然没那么听话。
只见一名瑞军百户跃马而出,豪气冲天道:“老子不掉头!弟兄们,随老子杀豪格!”
他眼见那豪格亲自冲在最前,眼热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由分说便领着麾下百余人迎着豪格冲了上去。
“杀豪格!建功立业!”
不愧是唐中元的老营精骑,一个个很是嚣张,也不听指令,纷纷策马而出。
王笑本想用放风筝的方法拉扯豪格,眼见有这样的队友,一时不敢再撤,只恐真的形成败逃。
他拿出自己的火铳,看着迎面而来的豪格,眯着眼犹豫起来。
“该死的蠢材们,我要被你们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