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章 起效果
钱怡正在王家的花厅待客。
客人都是她自己出阁前的闺中好友。这些女子的父亲或丈夫都是从京里来的官。
以前楚朝党争有按政治抱负分的,有按地域分的,如今逃到山东,从京城出来的官员死了不少,剩下的抱团起来便成了‘京党’。
京党的家眷当中,钱怡地位不低,她毕竟是钱承远的嫡女,而且钱家夫人文氏出身不太好,文家就曾是虢国公抄的,文氏因此甚少露面,钱怡早早就负责起钱家与别府家眷打点往来。
但钱怡这人没什么心胸,只喜欢与会巴结奉承自己的人相处。因此每次聚会,也多是在吹捧她。
今日钱怡换了一妇人的发式,坐在一群女子中间,长得虽不怎么好看,气势却是不凡。
“如今不该叫你钱家小姐,该叫你王家夫人了,你夫婿不仅是国公之弟,还是葛老先生的弟子,身份尊崇,又有文才,真叫人羡慕。”
说话的是一个小官的夫人,钱怡也记不得对方名字,她恭维话听得多了,这样的话没什么水准,也就只是勉强一听罢了。
“你们别只看到国公门第的风光。”钱怡微仰着头,道:“虢国公能成为楚朝的擎天之柱,离不开王家的支持,这当中的凶险,你们这些寻常官宦之家哪里懂的?”
有一妇人拍着心口,道:“听说你成婚当夜,你们夫妇就遇到建奴刺客刺杀,我这两天就想来拜访,好不容易到今天王家才开门见客,这不忙不迭就来看看你可有伤着。”
“对对,我们今日来,正是心里担心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一众妇人连忙惊呼不已,目光都投向钱怡。
“那建奴刺客可不简单……当时我夫婿重伤之下,拿起烛台奋力刺在她脖子上,那刺客却还未死,要与我夫婿同归于尽。我只好抢过她的花锄救下我夫婿。”
钱怡说完,四下又是一片惊叹。
“王家四公子原来是这样文武双全!”
“四少奶奶正是巾帼不让须眉……”
钱怡微微笑了笑,享受着这种奉承,又让人把那花锄拿上来。
“当时,就是这一把花锄。”她拿着袖子遮着脸,捏着哭腔道:“我真没过,平生竟是打死了人……”
一众妇人忙道:“这是大楚除掉建奴奸细,是为国立功。”
氛围愈发热闹起来。
过了一会,有些小官的妻女想巴结钱怡,眼见吹捧得差不多了,话题一转,又道:“还是我们怡姐姐嫁得好,你们还记得吗?当年在京城时,左家那两个女儿眼睛可是翻到天上去,如今再一比,比我们怡姐姐可差得远了。”
“哎哟,说的是左明静吧?嫁给何家的痨病鬼那个?那是个克夫命呐。你怎么好把这样的人拿出来和我们钱怡比?”
钱怡听着这些,心中大乐。
她从小最讨厌的就是左明静这些人,她们居然和钱朵朵那个庶女交好,不把自己这个嫡女放在眼里。
但当时左家地位高,钱怡气也只能气在心里。
如今可不一样了,如今旁人巴结的还不是她这个钱家小姐、王家少奶奶。
“我前些日子还见到左明心呢?不过是嫁了个副总兵,嚣张什么?丈夫是武人而已,还不是自降了身份?比我们钱怡的夫婿文武双全可差得远了。”
“就是说呀,我那天远远见到秦副总兵可替他捏了把汗,莫要哪天也让左明心给克死了……”
钱怡听得愈发高兴,笑嘻嘻地拿了一块高糕吃着,又问道:“对了,宋兰儿还没嫁吧?她也老大不小了。”
“就她那脾性,也得有人敢娶才行啊……”
对于钱怡而言,左家两个丫头,过往矣。如今在济南能配得上和自己作对的,反而是当年不显山露水的宋兰儿。
一则是左家两个丫头嫁得不如自己,这是尘埃落定的,但宋兰儿还没嫁;二则是因为宋家如今的地位今非昔比,宋兰儿最近也很是嚣张。钱怡如今最讨厌的人就是她。
此时把宋兰儿点出来让人诋毁一遍,钱怡心中大畅,正觉有趣,忽然听下人回禀道:“四少奶奶,锦衣卫指挥使柴大人来求见四少爷。”
钱怡点点头,起身道:“谢各位姐姐今日来看我,今日先散了吧,来日再聚……来人,把这个花锄送回我院里挂好……”
~~
王宝趴在榻上,看着钱嬷嬷把花锄挂在墙上。他心里有些无语,但也不敢吱声。
王宝夫妇这两天已换了个小院子住,原来的院子里死了人,他肯定是不敢再住的。
不一会儿,钱怡风风火火地回来,开口便道:“你和母亲说了没?给我们换个大院子。”
“这事和娘说了没用,得和爹说。”王宝道,“锦衣卫指挥使来了,我要不要见?”
“见啊,干嘛不见?”钱怡道:“他肯定是为了给崔老三说情的。”
“那我……”
王宝话还没说完,钱怡已径直抛了一句话:“看他出多少银子吧。”
“啊,这……我收锦衣卫的贿赂?”
“这怎么能叫贿赂呢?!”钱怡伸手在王宝肩上一拧,道:“你搞清楚,是他们办事不利、害你受伤了,你是苦主,苦主知道吗?他们不花点银子赔你就想息事宁人?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传出去像什么话,你王家四少爷怕了锦衣卫?”
王宝一愣,竟然觉得钱怡说得没错。
“但……我们王家和他要银子,未免不好看……噢!”
钱怡又在王宝身上一拧。
“我再告诉你一遍,这是我们夫妻俩的银子,不是王家的银子。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王家这家业把持在你爹、你二哥手里,内院的账管在大嫂手里,你三哥自立门户了,你呢?不趁这两年赶紧弄些银子,以后分家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喝西北风吗?!”
钱怡最后这一声叱骂,王宝想到她挥动花锄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秃噜。忙道:“我懂了我懂了……”
“把相公抬出去见柴指挥使。”
~~
小柴禾今天之所以来求见王宝,而不是求见王秫,因为崔老三已经把王秫搞定了。
这次西府受伤最重的是王琮。王琮背上挨了一下颇为严重,不在家躺个一年半载的是好不了的。至于泰山之行,那肯定是去不了了。
但不管是王秫、周氏,或是王琮的妻子葛氏,不知为何,都觉得这好像也不是坏事。
王秫也想让事情快点过去,他大嫂崔氏一直在认为罪魁祸首是王珰……好吧,其实王秫自己也这么觉得,就是因为王珰这个逆子非要搬出去住才惹上这些建奴细作。
昨天王宝还对他说,只要给一大笔银子厚葬了崔嬷嬷、纪嬷嬷事情就过去了,他二话不说就掏了银子……
总之王秫心里毫无底气,根本不敢指责锦衣卫办事不力。
相比起来,王宝这边就难对付,放言一定会让国公追究崔老三疏忽职守之罪。
小柴禾只好亲自来替崔老三擦屁股。
这天,和王宝见过面,小柴禾再一次走出王家,心里五味杂陈。
——这他娘的,老子真是欠你们王家的……
~~
“柴爷,卑职……”
崔老三也受了重伤,半边脸都被劈烂了。
小柴禾按了按他,道:“这事你确实大意了。”
“谁知道那婆娘这么沉不住气,说砍人就砍人呐!”崔老三放声大哭,“卑职真没想到啊,这次是遇上疯子了。”
“行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以后办事给老子周到点。”小柴禾喝骂了一句,又问道:“你有银子吗?”
“有,卑职还有二十多两。”
“老子再给你凑三十两,剩下的四百多两银子,你给王四公子打个欠条吧。”
崔老三一愣,反问道:“银子?”
“就当是你赔给四公子的吧,人家那个腚……也值五百两……”
~~
小柴禾也是头一次办这样糟心的差事,但这个差事带来的影响还是在千里之外开始发酵起来。
唐山。
“唐山”之名始于唐贞观十九年,唐太宗东征朝鲜,回途经此,其爱妃曹妃病逝,唐太宗念其爱妃,赐“唐”姓于其埋骨之山,唐山由此而得名。
唐山是燕京与山海关之间的要道。多尔衮在古北口攻破唐节的兵马之后,亲率大军在蓟镇与吴阎王对峙,同时派多铎南下唐山,扼守瑞朝山海关守将索沛回师支援的路线。
这日,多铎军中有两只信鸽落下,脚上的信件被人解下来。
“额木、杜因、那达……”看信的清军文员看了一眼,见信上都是满洲文字,明白这是紧急机要,忙将信交了上去。
不一会儿,秘信传到豫亲王的幕署,有文吏捧起一本《满文老档》翻了起来。
“用这本书来解密,还是容易被关内人猜出来。”
“猜不出来的,这一版是睿亲王让人新刻的。”另一个文吏摇了摇头,道:“主要我们大清也没有别的书有这么多满文了。”
几人忙了一会,把那秘信译出来,很快就传到了多铎的案头。
“豫亲王,这是萨马拉的传信……”
多铎执信看了一会,脸色渐渐郑重起来,招来和度商议。
和度是阿济格的长子,这次南伐跟在多铎军中,他阿玛阿济格就是因为中了王笑的奸计,在辽西走廊被海船上的火炮伤了腿,又在辽阳城遭了大水浸泡,最后被伤病折磨而死。
这次发现王笑又想故计重施,和度恨得直咬牙。
“王笑又是派水师来偷袭我们?”
“当时要不是这个贼子偷袭盛京,我们早就攻下中原了。眼下他还敢阴魂不散,上次情报说,瑞朝的使节已经回到燕京,很可能唐中元这几天就要诏告天下他们两朝联盟之事。王笑这是想趁着盟约刚传出来的时机,暗中偷袭,卑鄙。”
和度道:“我必要把他挫骨扬灰。”
多铎也是骂了一声,他还记得当时多尔衮曾郑重地警告过他放跑王笑的后果,当时他还十分不以为意,现在看到这个名字,他还是感觉到头大。
这次要再让王笑偷袭得手的话,多铎不用想都知道,多尔衮又会大发雷霆。自己在坟山一战没能把王笑杀掉的事又会被拿出来旧事重提。
“据线报,索沛的兵马五日后便要在唐山、遵化之间过境。”多铎指了指地图,道:“我大军不好调动,派你去守天津,能不能拦住王笑?”
和度毫不犹豫,应道:“我绝不让一个楚兵登上岸。”
多铎道:“好,我让孙仲德调三十门神威大将军炮由你调度……”
~~
神威大将军炮,炮身为铜铸,长八尺五寸,隆起四道,重三千八百斤,用药五斤,铁子十斤,配有炮车。
这次清军攻破古北石,神威大将军炮也是功劳不少。
和度得了军令,马上就赶到乌真超哈炮营调了火炮送往天津港。孙仲德不敢怠慢,安排人昼夜不分地运送,终于从遵化把火炮拉到了天津。同时还调了五千火铳兵归和度指挥。
三天后,萨马拉也马不停蹄赶回清军中,和度又确认了楚朝水师的路线,准备好了布防。
他的防线设在大沽口。
大沽口素有“津门之屏”之称,楚朝定都燕京之后,此处成了海上进京的唯一门户,战略位置日渐凸显。
楚朝中期,为了防御倭寇,大沽口构筑堡垒,修建炮台。
如今瑞朝扶了楚朝,还没来得及驻军大沽口,于是和度占了炮台,将神威大将军炮拉上来,只等楚朝水师一至,炮火齐鸣,将其轰得片甲不留……
~~
大清顺治二年三月十七日,微风,风向南。
大沽口被海河环绕,面对着浩瀚大海。
乌真超哈炮营的火炮手许大壮搓了搓手,拍了拍旁边的神威大将军炮。
许大壮是辽东人,后金兴起时,他爹带着他逃到皮岛,后来皮岛败亡,他爹也死了,许大壮于是跟着孙仲德乘船逃到登州。
后来孙仲德在登州叛乱,又带着炮匠和兵马乘船投靠了大清,许大壮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汉奸。
他不认为自己是汉奸,他一直是孙大帅的兵。
而且,成了清兵之后,发的银粮确实多了很多,每次立了战功都有奖赏。他是炮兵,也没什么人欺侮他。唯一的坏处就是剃了头,一到冬天头皮冰冰凉凉的。
虽说许大壮跟了孙仲德这么多年,孙仲德都不知道他是谁,也没让他当个小校官。但能活下去,能吃饱,他挺满足的。
他没有想过,孙仲德就是靠他们这些小兵卖命才在大清混了个二等伯、这事公不公平……
三月十七日这天,许大壮望着海平面,他知道,过一会楚军的船只会出现。
到时候,他只要等楚军的大船开到射程内,然后放炮。
今天这仗就是这么好打。
因为上面已经截获了清朝的情报,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自己的神威大将军炮射程比楚船上的大炮远,威力也大,打得到他们,他们却打不到自己……
越想,越觉得这一仗好打。
他娘的,等这次打完仗,自己的战功都能讨好几个媳妇了。
许大壮心里想着,面朝大海,壮志昂扬。
终于,几粒小黑点出现在海面上。
“来了!”清军中有人喊道。
将台上,和度放下千里镜,稍稍放心了些。
不由得他不慎重,他已经有许多惨痛的经验,上次王笑席卷辽东,太多的大清名将陨落,和度也担心自己中了计。
现在看到海船开来,得到的情况准确无误,他一颗心才算落下一半。
“萨马拉,你做得不错。”
“奴才愿为大清效死。”
和度抬起手,喝道:“传命下去,全军整备!”
“整调炮口,准备……”
炮台上,许大壮眯着眼,估算着距离,调整调着炮口。
“调好了……装弹!”
有士兵装了铁弹。
每个人都干劲十足,这种埋伏别人打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再等等,等他们的船过来,别怕,他们看不到我们……”
突然。
“砰”的一声响。
许大壮心想:是哪个草包走了火,现在就打,打得着吗?
这个念头只有一瞬间,火铳的响声已经如雨点一般密集的响起。
许大壮一愣,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傻了,将军已经下令开铳了?
然而他转过头向炮台下看去,整个人都吓得脸色发白。
“在后面!楚军在我们后面!啊……”
只见数千楚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持着火铳突然冲了上来。
“杀啊!”
整个天地都是“砰、砰、砰”的声响。
许大壮并没有收到指示,却还是凭着多年的战场经验嚷道:“调转炮头!调转炮头……”
“嘭!”
一声巨响……
~~
和度正凝视着海面在心里计算着开炮的时间,听到身后的铳声,他转头看去,见到有楚军执着火铳冲上来。
“不要慌!”和度大喊着,冷静地下令道:“炮兵继续攻击海船,火铳手调转阵线,迎击!”
“快,快向豫亲王求援。”
“告诉勇士们,楚军人数并不如我们,只要稳住阵脚就能打赢这一仗……”
“嘭!”
整个将台都爆炸开来!
火光冲天。
和度指挥若定的话才说到一半,身体在一瞬间化作数不清碎块,散落开来……
~~
许大壮愣住,他看到有人射了火箭到将台附近,然后将台就突然炸了。
将军也就这样没了……
“快!调转炮口啊!”
下一刻,巨大的杀喊声又从侧边传来。
“杀啊!”
许大壮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个楚军从旁边的海河里跳出来,持刀冲进了火铳兵的队伍当中,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起来。
“我的天……”许大壮惊呼着,转身就走。
“噗”的一声,有长矛捅进他的心口,一个楚军踩着他的身体,向更多的炮手杀过去。
“杀啊……”
许久之后,有人踢开许大壮的尸体,摸着他的那门神威大将军炮。
“哈哈哈,这炮真漂亮!”
“终于把这三十门大炮骗到手了……”
第771章 登陆战
唐山以北,七座山。
七座山就是一座山名叫“七座山”,而不是有七座山。
杀喊声震天。
唐节持槊剖开一个清兵,炮火轰然从北面的七座山上砸下来。
一片马嘶人仰,他策马躲开,有将士的尸骨砸在他身上。
“冲过去!”
……
当时唐节在古北口战败,独自逃到山海关。
他看到山海关上索沛守备森严,心中很是无言以对。
建奴都从绕到后面打到京城了,你山海关守得再好,有什么用呢?
可惜,唐节想骂索沛也骂不出来。因为就是他自己丢了古北口,建奴就是从他自己守卫的蓟镇长城上入塞。
当时也就是他唐节自己,信誓旦旦放言必破东虏。
这种情况,唐节也没脸说索沛不懂得灵活应变。反正山海关也没什么好守的了,带兵回援京城要紧。
他们点齐兵马,烧了带不走的粮草辎重,步步为营向京城增援。
索沛这支破山军有五万人,却大多都是步卒,进行并不快,到卢龙县时便被建奴盯上,且战且进。
从卢龙县走到唐山,瑞军被清军消磨得士气大减,唐节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等士气被拖垮,只要八旗骑兵一冲阵,破山军就要分崩离析。
以前和官兵作战,还没打过这么难打的仗。
唐节已决心在唐山一决死战,冲过包围,与京城外的吴阎王部会合。
然而这一战好像要打败了……
“轰!”
又有炮弹炸在瑞军阵营中。
索沛被震下马来,抬头看去,脸上一片悲怆。
“这些蛮夷……这些蛮夷怎么有这么强的火力?”
他确实是被打懵了。
自从他追随唐中元以来,面对过的楚朝大多也就那么回事,但他也见过执着火铳的精锐。感觉火铳也就那样,点了半天能发一铳。至于火炮,虽然厉害,却也笨拙得很……
义军虽然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还是把江山打下来了?
至于建奴?塞外野人,再能打也就那么点人,打过得楚军,打得过我们义军吗?
哪怕唐节败了,索沛也只是觉得三殿下这是疏忽大意了。
但今日一战,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
他完全没想过建奴有这么多的火器。
不是说女真人最擅骑射的吗?
战到现在,索沛都还没看到擅骑射的八旗兵,面对的还只是乌真超哈营和八旗汉军。但他也知道,眼下的情况,只要八旗骑兵一出,自己的破山军必定要溃败。
他望着战场,感到深深的无力……
~~
战台上,多铎神情很平静。
打败眼前的瑞军,并没有让他感到有成就感。
乌真超哈营设立已有十四年,从天佑助威大将军炮到神威大将军炮,炮火早已强过了楚朝。不仅是炮火,大清两代人六十年来励精图治,设立了八旗军制,大军的战力正是巅峰。
一群泥腿子们拿着大刀长矛冲上来,也配与爷为敌?
如果不是调走了三十门神威大将军炮,现在这些泥腿子早都跑得屁滚尿流了。
“报!豫亲王,和度贝勒遇袭,请王爷派兵支援……”
多铎才想把骑兵压上去击溃破山军的阵营,闻言脸上泛起怒容。
他思忖了一会,下令固山额真喀克笃礼领镶白旗兵马前去支援。
~~
杜正和没想到王笑能这样器重自己。
世人皆知王笑擅用骑兵奔袭,所以杜正和本以为自己在王笑麾下难以有太大的作为。
但这一次联寇抗虏,王笑明确地告诉杜正和,这一仗的主力将是控戎军与贲锐军,而不是骁骑营。
连副总兵秦山海都不知道的是,在高兴生刚到济南之时,王笑就已秘密召见了杜正和。
“我要你现在就北上。”
当时杜正和一愣,问道:“可是,议盟还未达成……”
“我不管什么议盟有没有达成,我们的目的是阻止建奴南下。那就只管一个字,打。”
“是,请国公吩咐。”
“这是瑞朝的令牌,你领五千精锐,从滨州、沧州走,瑞朝驻守景州的守将佟明会引你过境,到了天津大沽口附近埋伏起来。我会想办法放出消息给建奴,吸引他们运送大炮到岸边。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占下这些大炮,这件事的重要性你可明白?”
杜正和拱手道:“末将明白,占下这些大炮,我们才可以固守天津港。如此,增援的兵马可以迅速赶到天津,将士们才有退路,是为进可攻、退可守。另外,建奴正是凭火炮之利,攻城拔寨无往不利,占下这些大炮,此消彼涨。”
他说到这里,激动起来,又道:“国公在沈阳,以建奴的炮火轰击建奴的都城,末将愿效仿国公,以其炮火轰其兵马。”
王笑点了点头,又道:“不错,我再调几个人助你行事……”
杜正和转头一看,只见几个人走进堂中。
羊倌、蔡悟真这些将士他早已熟悉,另有一人却没有着甲,杜正和并不认得。
“给杜总兵引见一下,史工,人唤‘史壳郎’,前几日刚从淮安赶回来入职军机处,想必杜总兵听过他的名号……”
杜正和一开始觉得王笑派这些人来是为了控制兵权,一直到史工设计提前在大沽口将台下埋了炸药,他才知道王笑让史工来就是给自己出谋划策的。
那一声轰鸣,炸毁了将台,也炸掉了清兵的勇气。
溃散很快形成,杜正和并没有下令追击,而是迅速让人调试炮火。
“建奴的红衣大炮比我们新铸的炮虽然差些,但胜在数量多,弟兄们,给老子把这些炮用好了!”
……
“轰!”
炮弹在冲锋着的镶白旗大军当中炸开,溅起无数血肉。
喀克笃礼大怒,驱赶着士卒。
——该死的乌真超哈汉兵,居然连炮火都守不住,换成八旗勇士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冲过去,再冲一段他们就打不到了,把火炮抢回来!”
八旗勇士们呼啸着,仗着自己的骑术高超,继续向前冲去。
“轰!”又有火炮落在冲刺的队伍当中。
喀克笃礼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被炸碎的兵丁。
“怎么会这么密集?怎么能这样一直打?”他喃喃道。
“轰!”
下一刻,兵士们大喊起来:“是船!船上也在开炮!楚军已经上岸了……”
~~
炮台上的大炮发射过后,海船上的火炮吐出火焰。
一枚枚炮弹远远砸了出去,越过岸边的炮台,落在清军当中。
而炮台上的大炮也开始调整距离。
海天广阔,这里没有长墙,却成了一个真正难以被攻克的坚城。
巨大的船队缓缓驶向港口,其中最大的那艘巨轮上,秦玄策正背着秦山海站在船头。
他们身边是轰鸣的炮火,他们身后是大楚的龙旗展招。
……
威风是真的很威风。
但秦玄策觉得,自己晕船晕得太严重了,快背不动大伯了……
~~
王笑离开了莱州,再次转回济南。
到最后,他还是同意了由秦山海挂帅北上,因为秦山海死都不让王笑亲自去。
没有盛大的誓师典礼,没有万众欢呼,也没有什么诏告天下楚瑞联盟了。秦山海就只是悄无声息地上了北上的海船。
而王笑则留下来继续处理乏味的公务。
他感觉这些家国天下事并不像黄小木憧憬的那样浪漫。
更多时候它们对王笑而言,都只是公文里的一组一组数字,银子是数字、粮食是数字、现在开战了,人命也是数字……
另外,王家的一部分家眷早早就被送到莱州,比如王思思。眼下莱州、登州进入战备,王笑和王康就顺道把她们接到济南。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王思思偶尔跑到王笑的马车里探探头:“三叔你好没有意思哦,一直看文书。”
“你爹才没意思。”
“哼,三叔,我下次还可以回莱州玩猫猫吗?”
“那不是猫,是老虎。它长大了会咬人,你以后不能再陪它玩了。”
“它才不会咬我呢……”
终于,马车进了济南城,只见有人立在道路中间,抚须问道:“楚公归矣,可愿与外臣上茶楼一叙?”
这人一身道服,长须飘飘,望之有出尘之气,却是高兴生。
王笑掀开车帘,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又对亲卫交代了一句:“让我爹等我一下,到国公府用了饭再回王家。”
“是。”
“家里的事先压着,我用饭时亲自与他说。”
“是……”
不多时,王笑与高兴生在楼对坐,各饮了一口茶。
“如今外臣与国公身边都没有建奴细作了吧?”高兴生说着,以茶代酒敬了王笑一杯,又道:“锦衣卫厉害啊,外臣身边跟着那个萨马拉,若不是锦衣卫提醒外臣一时还未能察觉。”
王笑道:“不是锦衣卫厉害,是我们楚朝上下一心,精诚团结。”
“哦?”
“最开始发现张嫂是细作的并不是锦衣卫,而是山东巡抚吴培。”王笑道:“你看,捉拿细作虽不是山东抚巡的差事,但我们这边的官员就是这么互助。”
“所以,国公知道王珰身边有细作,才特意让我约王珰去药王街,好让两拨细作碰头?”
“不错,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机会拿到情报而不心生怀疑。”
高兴生于是抚掌一笑。
回头看整件事,他才感受到王笑的细腻之处。
发现济南有细作、并判断出还有细作会混入使节团南下、再借此传递出假情报,这些都没什么高明的,但透过这些事却能看出这边的风气与瑞朝不同。
瑞朝的官员浮躁且急功近利,是办不成这些事的。
高兴生又问道:“当时外臣刚见楚公,楚公喝退外臣,并放言‘换个能作主的人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错。如此一来,能给建奴一个印象。他们会认为瑞楚两朝还在谈。”王笑道:“但事实上,我早就和孟九谈好了。唐节战败的消息刚传过来,我就已经派了一支兵马悄悄赶往天津。”
“至今日外臣才明白楚公所谓的‘效率’二字何解啊。”高兴生不由叹道,“楚公肯在我大瑞危难之际不计前嫌。甚至不用等到条件谈妥、不等我们陛下召告天下,就以雷霆之势出兵相助,此等胸襟气度,外臣钦佩不已……”
王笑皱了皱眉,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讥我?”
高兴生一愣,忙道:“绝无此事,外臣是真心钦佩楚公。”
王笑看他眼神真诚,还是相信了,抿了抿茶也不说话,抬头看着天边。
算时间,海船也该到天津了。
此时将士们大概正在大沽口激战。
也不知胜负如何?
就算未雨绸缪,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
高兴生似能看出王笑眉宇间的忧色,道:“如今国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将士们便是,不必过于忧虑。”
王笑随意地点了点头。
高兴生竟是随手带了笔墨,一边磨着墨,一边笑道:“外臣加入义军前是个算命先生,今日楚公既然心忧前线,不如让外臣替你测个字?”
“也好。”
王笑见他都开始磨墨了,也不拒绝。
两人都知道,其实测字是假,找机会沟通试探,商议接下来的合作,为各自争取利益才是真的。
高兴生不是看起来那么糊涂,相反,这人能装糊涂,反而是他的精明之处。
很快,高兴生沾了墨,将笔递给王笑。
“楚公请。”
王笑也不拒绝,接过笔,随意地写下一个“赢”字。
以前他的字很丑,但现在练得多了,也写得挺好看的。
高兴生看了一眼,却是目光一凝。
“国公问的是什么?”
王笑道:“自然是此仗的胜负。”
高兴生沉吟起来。
他目光落去,王笑写的这个“赢”字,字形太风流了。
何谓风流?看起来笔势潇洒,但整个字显得有些高挑洒脱。
上面的“亡”字太饱满了,如是问别的事,即断作平安,谓之‘其余皆是吉’,但问生死之事,却是主凶兆;
中间那个“口”字,仿佛如恸哭一般,也是大大的不吉;
“月”字太瘦,月瘦人有祸,囚狱一重来,凡事白甫萌,痛苦起哀声……
——大凶之兆啊!
高兴生一颗心都沉了下来。
“如何?”王笑淡淡道,“解吧。”
“这……这字……”
高兴生如果真的对算命有坚持、有热爱,也不会半路跑去跟着唐中元造反了。于是他马上就做了决定。
“国公这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行云流水、刚劲有力,正如你们两朝联军士气高昂、士如破竹……”
“神棍。”王笑嗤之以鼻,对高兴生颇为不屑。
他不信这些,信得是人定胜天。
下一刻,有快马入城。
“报!前线捷报……”
~~
“杜总兵已占下大沽口,秦副帅已领兵登陆天津,贺总兵也率水师巡弋海面,耿总兵已率贲锐军安全抵达沧州……”
王笑听罢消息,舒了一口气,又问道:“唐节呢?”
“据说唐节与索沛也突破重围,在燕京东面的香河县与吴阎王会合,正与建奴兵马对峙。”
因高兴生就在旁边,王笑也不问更多细节,对那报信的兵士道:“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是。”
待那兵士退下,高兴生摸着自己的手指,既喜前线的捷报,又有些叹息。
——自己算命的技艺,真是越来越差了!
好在转行转得早,没有一直以算命为生……
总之和王笑谈到这里,又得到了捷服,也该说些正事了。高兴生便道:“楚公,如此大胜之际,我们该趁胜追击才是。”
王笑摇了摇头,道:“不着急,我打算固守天津,与建奴形成对峙即可。”
“楚公啊,战机稍纵即逝……”
~~
虢国公府。
秦小竺踮起脚,又向外看了一眼。
“他怎么还不回来?”
甘棠应道:“驸马派人回来说了,他才进城,就被那个反贼高兴生拉到茶楼里呢。”
“哼,这么讨厌。”
但反正人已经从莱州回来了,秦小竺转头看向淳宁,问道:“淳宁,你想好了吗?怎么让他回屋睡?”
淳宁也正抬着头看向窗外,见秦小竺目光看来,她才低下头看回公文,道:“不急。”
“我有个办法。”秦小竺道。
“嗯?”
“我们让缨儿和朵朵今天晚上也过来,我们四个一起睡。”
“啊?”淳宁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
秦小竺叉着腰道:“这叫‘釜底抽薪’,他如今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你就算不让他回房他也有缨儿和朵朵陪着。让他回了济南还要孤枕难眠一个晚上,明天他就会来和你服软了。怎么样?”
淳宁咬了咬笔头。
这是她最近染上的小习惯。
想了想之后,她问道:“可行吗?”
“我觉得很好啊。”
“那好啊。”
秦小竺见淳宁点头,得意地拍了拍手,跑到院里把正在翘首以盼王笑回来的缨儿和钱朵朵拉进房里。
“说好了哦,今天晚上你们两个也在我们屋里睡,还有,谁都不许搭理王笑,听到了没有?”
“好啊。”
“好啊。”
缨儿和钱朵朵都表现得很热情。
唐芊芊离开之后,相比王笑她们更想讨好的人其实是淳宁,因为王笑本来就不需要她们讨好啊。
四个女孩子便这样决定下来,今天谁都不能理王笑。
~~
王笑其实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领着王思思和青儿在虢国公府逛了逛。
“我这个府邸怎么样?”
王思思应道:“好漂亮啊。”
“说实话呢?”
“三叔你这个国公府还没有我们京城家里大,一点也不气派。”
“好吧。”王笑正要带王思思去见淳宁,却被王康狠狠骂了一顿。
“逆子!就是你非要把细作弄到家里,现在出事了吧?!老夫迟早要被你气死……”
关于这件事,王笑早就得到消息,特意压着不让王康知道。
如今回了济南,瞒也瞒不住,也不知是哪个下人多嘴。
倒是好久没听到“逆子”这个亲切的称呼了。
好在有王思思替她撑腰,拦着王康就央求道:“祖父不要生气,三叔也不知道嘛,呜呜,崔嬷嬷纪嬷嬷走了,思儿好难过……”
王康心想,难过个屁,死了才干净。
这般一想,他忽然也没那么生气。
但总之,他也没心思在这破破烂烂的虢国公府用饭,拉着王思思就回王家……
第772章 结姻亲
淳宁听说王笑把爹和小侄女带回来了,才出了庭院来迎,却只见到王笑一个人。
“夫君回来了。”
“是啊,一个月出了两趟差。”
“爹和思思呢?”
“嫌我们府里的饭不好吃,回去了。”王笑随口应道。
淳宁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微微蹙了蹙眉,叹道:“我这边备了些银子抚恤几位嬷嬷,一会派人送去吧?”
她说这些的时候倒也蛮有那种持家有方的媳妇风范。
由她这个公主儿媳出面抚恤,这件事王康才不太能再怪到王笑头上。算是她给王笑擦了个小屁股。
当然,这也只是一桩小事。
“不用派人了,我带过去吧。发生了这种事,我也得回王家一趟才行。”王笑打了个哈欠,又随口问道:“你还有多少银子?”
他才想起来,这虢国公府内宅支用的银钱他从没过问。
“成亲时公爹给了我不少银钱,然后大嫂不时也送些银钱来,如今还有一千三百七十二两。”
说到这里,淳宁有些腼腆起来,又道:“这府里的用度,其实还都是家里给的。”
王笑脸皮就厚得多,花自家一点钱也不在意,反而是赞了淳宁一顿。
“爹也没给多少钱,现在还剩这么多,娘子也是省钱小能手啊。”
淳宁对‘省钱小能手’这样的称呼不太适应,但被夸赞了一下还是有些开心。
“相公现在就回王家吗?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先换身衣服再去。你就别去了吧,嗯,马车上的公文回头帮我处理一下吧……”
夫妻俩一路说着些闲话回到屋里,等淳宁再送王笑出来,想了想,还是很刻意地提醒道:“今天我和缨儿朵朵说好,到我屋里睡呢。”
她说完,抬头观察着王笑的反应。
“哦,睡得下吧?”王笑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句,又随口道:“我们床大,睡得下。”
淳宁见他浑不在意的模样,既有打算落空的感觉,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开心。
再转念一想,她想道夫君应该是在意这些的,只是故意装作不在意。
——等到明天,他就会提出要搬回房睡了吧……
王笑换完衣服,才想起来似的,从袖袋里带出一个小油布包。
“这个给你吃。”
淳宁一闻就知道这是什么。
用莱州的对虾,去了壳、砸成陷,混着些许面粉和葱花炸出来的虾圈,是济南买不到的。
她也不马上接过,反而是收敛了些神情,不意察觉地抿了抿嘴,正正经经地说道:“夫君总爱带些小吃食回家,也不怕让人瞧见有损国公的颜面。”
“你上次去莱州不是爱吃吗?”
“哪有……”
淳宁颇觉冤枉,她并不是贪吃,食量也不大。只是这些东西她以前从没吃过,每次吃都觉得新鲜。偏王笑就喜欢看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昨天出发前买的,凉了不好吃了,将就着吃吧,我走了。”王笑已将小布包塞在她手里。
“夫君慢走。”
淳宁送王笑出了屋,捧着那个虾圈嗅了嗅,心想还是夫君懂得送东西,比什么《清明上河图》实在多了……
~~
王笑一路回了王家,才见了王康,当面便被叱骂了一句。
“逆子,你还敢过来。”
“爹你不要这么豪横。事情我了解过了,我早就和你说了,崔嬷嬷纪嬷嬷那种做派不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
“信口雌黄。”
王笑又拿出一张银票,道:“这三百两爹拿着,买些药材给琮哥儿、宝哥儿,再抚恤下人……”
“你打发谁呢,老夫差你这点银子吗?”
“爹,我还没说完,这是淳宁托我带的。”
王康收起那张臭脸,抚须道:“哪有舅姑能收公主殿下的银子,你拿回去。对了,盐场那边捞上来些珍珠,你回去时给殿下带上……”
他又絮叨了一堆,这件事上就这样放过了王笑。
显然在王家,淳宁一句话的分量顶得上王笑十句。
接着,王康眉头一皱,抛出了一个很关心的话题。
“为何你和殿下成亲至今,还没有一个孩子?”
王笑一愣。
却见王康神色郑重,不好敷衍。
王笑只好道:“眼下这种情况,我和淳宁都是公务繁忙。”
王康才懒得管这些,但也自知在这个国公儿子面前没什么威严,却是转身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小锦盒来。
打开锦盒,里面多是契据钥匙。王康拿出一份,有些不舍得看了看,还是摊开来。
“为父在柳荫街买了一套大宅院。”
“哪里?”
“柳荫街,什刹海西南角,离你的公主府不远,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啊。东依前海,背靠后海四周萦水,遥接西山……”
“京城?”王笑一愣,道:“爹你疯了?京城都已经丢了?”
“你懂什么?当时就是京城快丢了,老夫能得以重金买下来。平常时候能买到吗?”
王笑颇为无语。
王康叹道:“就为了这个,我大楚也得收复京师呐……扯远了,这宅子为父本是买了养老用的,但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这样吧……你和老二谁先诞下男丁,这套宅子老夫就送给那个孙子。”
“那爹你送给虎头吧。”
“虎头自然是要继承我王家基业的。”
“爹这盒子给我看看,到底买了多少没用的宅院。”
“别动!这是老夫的私产……”
王笑事情一大堆,懒得跟这听这老头说一堆有的没的。
“那我走了。”
“慢着,为父答应过你的建奴细作之事办了,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王笑一愣:“什么承诺?”
王康急道:“什么承诺?你休想耍赖,我们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哦,差点忘了。”王笑从袖子里掏出好几份庚帖,很是大气地一摊,摆在案上。
“爹你挑吧,想要哪个给二哥续弦,尽管挑。”
“这么多?”王康大喜。
他随手捡起一份看了看。
第一份就看起来不错,那女子姓金,年方二八,只看描述就知道性情、才貌都很好,八字也与王珠相合。她父亲还是左议政大臣,名唤金自点,出身什么安东金氏。
什么左议政大臣、安东金氏,王康虽没听过,但看起来就觉得是名门望族。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免费领!
“好好好……笑儿你不愧是国公爷,一出手就非同凡响。”王康连连点头,又问道:“这安东是在哪啊?”
“这个……嗯,在尚庆北道。”
“尚庆北道?”王康眉头一皱,“那又是哪里?”
王笑脸上的笑容微有些尴尬。
“是在朝鲜国呢,爹。”
……
“你出去!离开我王家!”
王康把十几份庚帖丢出房门,脸上的表情极是激愤。
“此事你休想,我王家绝不可能纳一个外邦女子入家门,做妾都休想,更别提给老二当正妻……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之前,再也别想踏进我王家大门一步……”
以王笑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弯腰去捡地上的庚帖。早有下人把东西捡起来,嘴里劝道:“老爷息怒……”
王笑一脸笑吟吟的立在一旁,心平气和劝道:“爹,你听我说,齐王也要纳朝鲜王室之女为侧妃,要是宰相之女你不满意,王室之女这里面也有。让二哥和齐王当个连襟,岂不美哉?”
“美哉?你是要气死老夫才罢休,滚出去!”
“爹你这就是偏见了,我们泱泱华夏,海纳百川,自古以来就是一个……”
“嘭”的一声响,王康重重关上房门。
王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二哥回来之前还有机会。
~~
“老爷就是偏心。”
崔氏在王宝屋里大哭道:“我苦命的宝儿啊,从小到大,你爹向来最偏爱老二。不仅家业交在老二手里,那年为了给老二娶妻,他是费尽了心血求娶翰林院的官宦之女。哪怕老二只生了个女娃也当男娃一般疼……这些也就罢了,但你听听,今天为了老二的婚事,他敢跟老三吵。但你娶了这样的媳妇,他有没有为了你去对老三争辩过一句?”
“娘,你快别说了。”王宝吓得脸色一白,轻声惊呼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别说钱怡的坏话啊。”
“怎么?我这当婆婆的,还不能说说自己儿媳妇了?”
崔氏激动起来,王宝越护着钱怡,她心里越恨,于是又很是叨叨了一会,把王宝吓得胆战心惊,唯恐被钱怡听到又要拧自己。
崔氏骂完钱怡又骂起王笑。
“王老三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权,把自己家兄弟当成联姻的筹码摆弄,老爷都没这么横。可怜了我苦命的宝儿。老二还有老爷护着,谁护着你啊。”
“娘!你能不能别说了!”
王宝终于发了火。
下一刻,钱怡风风火火地回了屋子,随随便便给崔氏行了一礼。
她似乎有话要和王宝说,径直向崔氏道:“娘,我给相公换药了。”
崔氏倒也听得出来这是在赶自己走,不情不愿地出了院子。
王宝只当钱怡听到了崔氏的抱怨,又要教训自己,心惊不已。
他腚上有伤,屋里的几个嬷嬷又被钱怡换成了她的人,相当于活在钱怡的掌控之下,新婚之夜的血腥画面再加上这几日钱怡稍有不快就要出手拧他,怕当然是很怕的。
钱怡却根本就不在乎崔氏,开口道:“你三哥在探望王琮,一会就要来看你。”
“是吗?那我要怎么办?”
“刚才你爹在前面发了火,和你三哥吵了一架。你娘那么啰嗦,应该和你说了吧?”
“这……这这……没有……”
钱怡脸一板,她本就长得凶,此时目露精光,样子更吓人。
“说……说了,三哥想让二哥续弦娶朝鲜女人……”
“婆婆妈妈的。”钱怡粗壮有力的手指在王宝肩上一拧,又道:“一会你三哥来了,你让他把这事给你办。”
“什么?”
“王宝!你能不能不要让我老是说第二遍!”钱怡瞬间发火,“你能不能仔细听我讲话?嗯?”
“能!能!这事交给我办,我……我怎么办?”
“怎么办我们回头再商量。”钱怡道:“先把事情接下来,把要求谈好。时机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明白吗?”
“明白。”王宝喃喃道:“但要是办不成……”
“你是他的亲弟弟,办不成能怎样?你怎么一点成大事者的气概都没有?”
“好,好。那……那要求……”
“让他给你封个官当,再要点银子。要是没有银子,前阵子右布政使俞兴国不是逃了吗?他在济南有好几个别院,让三哥赏你一个……”
“这……这你怎么知道?”
“也不看看我爹是谁。”
王宝虽被她欺负,闻言也是大喜,又问道:“那办成了,我们搬出去住?”
“搬什么搬,把私产先置办起来。”钱怡理所当然道:“但搬出去怎么可能?以后你我要富贵,可得倚着我们王家这棵大树。懂吗?”
王宝不由失望。
过了一会,他问道:“这事,不会是你爹让你办的吧?”
钱怡盯了他一眼,警告道:“你知道我娘吗?她是文家小姐,但我爹出事的时候文家可有帮过他?文家出事的时候,我爹又可曾帮过文家?”
王宝一愣。
“我钱怡不会为我爹做什么,也不会为你们王家做什么。怎么样过得好,我就怎么样做,六亲不认也无所谓。还有,我告诉你王宝,我俩成了亲,你就得跟我站在一条船上。休给我耍滑头!”
最后这一句话,她一咬牙,如母老虎一般。
王宝被她一吓,又想起那夜的画面,心肝直哆嗦……
不一会儿,王笑果然来看他。
王笑素来不太喜欢王宝,今天却难得表扬了他两句。
一句是夸他敢和细奴细作搏斗,勇士可嘉;一句是夸他成亲后懂事了,懂得为家国分忧。
“很好,四弟既然愿意担下此事,务必尽力说服爹。”
王宝一听,抬起头,眼里已有了泪花,哭道:“三哥,以前是我的错,以前我不懂事……我错了……”
王笑懒得听他矫情,只在乎他有没有好好做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尽快,在二哥回济南前搞定爹。”
~~
同一时间。
朝鲜,义州。
火光在夜色中燃起。
秦山河踏上城头,将楚旗插在城头。
他如今已蓄了发,不再顶着那光亮的脑门,看起来英武雄伟了不少。
在秦山河身边,汪旺和杨仁一左一右站立着,经过这些日子的操练,他们也一改原先瘦弱的包衣模样,变得壮实了不少。
他们当包衣奴才时,被催残得不成样子,但时间过去,他们终于还是长成回健康强壮的男儿……
自从清军再次南下,秦山河果断派兵从海路袭击清朝旅顺口、金州、复州一地。同时从陆路出兵占领朝鲜铁山郡。
铁山郡被占领之后,朝鲜迅速从宁边大督都府派兵五万,试图剿灭秦山河所部。
秦山河亲率五千人马,以汪旺、杨仁为副将,先攻盐州,接着迅速调头,与朝军相会于东林。
这一战,五千楚军摧枯拉朽般击溃五万朝军,朝鲜举国皆惊。
接着,秦山河马不停蹄攻下盐州、龙川、宣川等地。
平安道的各条道路上不断有信马狂奔汉城,楚军声势之盛,几乎一日连下五城。
朝军不敢再与其硬仗,飞马向宗主国清朝求援。
与此同时,秦山河已包围朝鲜最北的义州。清朝马上从宽奠六堡调集兵力驰援义州。
不想,清军才过鸭绿江,遭到了楚军的埋伏。
秦山河的战法,正是皇太极生前最爱用的那招“围点打援”。
他根本就不急着打下义州,而是以战养战,奔袭清军的薄弱之处,蚕食支援义州的兵马。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多的包衣越过鸭绿江投奔过来。秦山河所部已有愈战愈强的势态。
终于,清军不再派兵支援朝鲜,秦山河这才一举攻克义州。
此时义军城头上,汪旺望着宽奠堡的方向,心潮澎湃。
“秦将军,我们马上要杀过去了吧。末将还有很多兄弟在那边给建奴当包衣。”
杨仁也是满腔豪情,跟着秦山河,他才领会到了战法的精妙之处,这几场战打得酣畅淋漓。
“不用急。”秦山河道,“这一仗还没开始,我们的目的是牵扯建奴后方,现在都还没入境。”
汪旺与杨仁眼中露出请教的意味。
秦山河忽然在想,如果是秦山湖他们在,依着他们的暴脾气应该是骂咧咧地大声骂道“他娘的那我们还等什么?!”
但想来,这辈子怕是难有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就只能带着这两个傻瓜打仗……
秦山河回答道:“不要急着进入建奴腹地,先稳住朝鲜,否则我们两面受敌。”
“那我们是否应该攻入汉城?”杨仁又问道。
“时间来不及。”
秦山河懒得再理他们,转头看去,几个亲卫押着铁山郡守崔明吉上了城头。
“崔大人,如今我楚军的战力你看清了吗?”秦山河问道,浑身浑着杀气。
崔明吉被城头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惊道:“看清了!下官这个喷嚏不是对将军不敬,是……是在惊叹将军的神勇啊……”
“本将打算放了你。”
崔明吉也不知道秦山河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忙哭道:“将军,下官绝不敢离开将军,下官愿在将军身边鞍前马后……”
“闭嘴!”
秦山河抬了抬手,有一名亲卫捧着一封明黄的诏书到了崔明吉面前。
“我们齐王殿下要纳你们凤林大君之女淑安郡主为侧妃,你去告诉你国主一声。他要是敢不答应,我们虢国公便亲自来为齐王殿下提亲……”
是夜,崔明吉策马奔向汉城。
“啊唏,真倒霉……”
第773章 小书房
虢国公府。
淳宁抬头看了一眼更漏,向甘棠问道:“夫君还未回来吗?”
“还没有。”甘棠应道,“奴婢去前头守着,要是驸马回来了再来报给殿下。”
“倒也不必,只是随口一问。”淳宁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又埋首案牍。
如今又要打仗,连秦小竺也被王笑使派着审查兵额粮草这些,她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那,缨儿拿着算盘、钱朵朵提着一支笔,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给她帮忙。
“这批粮草得要核对一下呢。”缨儿小声提醒秦小竺。
秦小竺“哦”了一声,揉了揉眼向册子上看去,自言自语道:“要派两万兵马支援杜正和,这些粮草没错吧?”
“十个人一天要吃掉一石米,两万人一天就得要两千石,得要再加上路上的损耗……”
缨儿拨了一会算盘,秦小竺看得都觉头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中的神彩黯淡了不少。
“我好困啊缨儿。”她抱了抱缨儿,把头埋在缨儿肩上,道:“不想算了啊。”
“但是少爷明天就要批复呢。”
“好烦哦,直接冲上去把建奴砍掉好了……”
缨儿无奈,又劝道:“小竺,你别抱着我啦,刚算好的数又忘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这个我眼皮就好重,太困了。”秦小竺把文书一推,趴在桌上闭上眼。
等缨儿和钱朵朵把这笔粮草核对完,转头一看,只见她已经趴在那睡着了。
她们知道秦小竺平日时才没这么早睡,又把她推醒过来,好言好语地劝道:“就快要核对好了,再审一会好不好?”
“好吧。”秦小竺嘟囔道:“王笑真是太讨厌了……”
淳宁抬头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由奇怪,夫君没回来她们都不着急吗?
等过了一会,秦小竺看着兵册再次打着盹睡过去,淳宁忍不住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少爷可能是在老爷家里睡了啊。”缨儿回答道,显然对这事不太在意。
淳宁做不到缨儿那么笃定。
她以前没太在意过,但她也能感觉出王笑对待缨儿和对待她是不一样的,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而且淳宁忽然还觉得,今天把缨儿和朵朵拉到自己房间里睡,这种举动几乎像是在向夫君,也许夫君就是生气了,才故意跑回王家睡觉。
于是她心里还挺记挂这件事的……
这天到了入寝的时候,秦小竺因为处理了一点公文困得不行,一倒头就睡过去。缨儿和钱朵朵还是第一次在淳宁的榻上睡,两人缩成一团。
过了好久,淳宁睡不着,睁开眼转过头看去,只见缨儿的脸蛋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
怪不得夫君最疼缨儿呢,她心想。
接着淳宁又看了看秦小竺,觉得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替小竺看一看那些文书处理得好不好。
她怕惊醒屋里的三人,抱着文书到了隔壁的房间,只见甘棠正躺在榻上,衣服也没换,鞋子也没脱,身上却盖着被子。
淳宁觉得有些奇怪。略一思索倒也明白过来,于是向房间走去。
果然,书房里灯光通明,她推开门,只见王笑正坐在案前翻阅书信。
……
“夫君是几时回来的?”淳宁问道。
“有一会儿了。”王笑道:“看你们睡了就没去吵你们。”
他有些好笑地又道:“你派甘棠那丫头在庭院里等我?我看她睡着了就把她放回房里了。”
“这丫头……我还以为夫君没回来。”
“嗯?”王笑问道:“是有话和我说?”
“嗯……也没有,夫君在看什么?”
王笑道:“我在莱州之时已传信给秦山河,替殿下求纳朝鲜凤林大君的女儿为侧妃。婚礼可以操办起来了?”
“这么快?”淳宁沉吟道:“但若是我们提早操办,朝鲜那边拒绝的话,怕是会被天下人耻笑。”
“不会拒绝的。”王笑应道,说着把手里的情报递给淳宁,又说道:“这次秦山河打得不错,连克朝鲜数座城池,更重要的是以少胜多,击溃了十倍之敌。”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道:“虽然还比不了双岭之战,建奴三百人破朝鲜四万人这种战役,勉强也算是让其国主李倧不敢再小觑我大楚战力。”
“再者,朝鲜国内有不少人心慕我们华夏风尚、仇恨建奴。我打他们一顿,再喂一颗甜枣,也是给这些亲楚党一个机会,他们会站出来全力促成此事的。”
淳宁点了点头,道:“只怕反对的人也有。”
“必然是有的。”王笑道,“李倧最开始一定不会同意,但这件事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凤林大君李淏。”
“李淏是朝鲜国主李倧的次子,丙子胡乱时,他在江华岛被建奴俘虏,朝鲜向建奴称臣后,他和其兄昭显世子李??被押到沈阳作为人质。这次多尔衮入关南下,把朝鲜世子李??带在身边,派使臣带着李淏到朝鲜传话,要求李倧出兵剿灭皮岛秦山河部……”
王笑指了指淳宁手里的信,道:“秦山河情报工作做得不错,打探得很详细,这个李淏很有意思。朝鲜这两个王子在沈阳做人质,当年皇太极召见他们,世子李??吓得不行,而李淏则神情自若。皇太极赐给他们金玉彩帛,李??不敢不要,李淏却敢拒绝。这次李淏回国,多尔衮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求,他请求归还朝鲜俘虏。”
“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李淏在沈阳收容了九个被建奴俘虏的楚军,与他们同吃同喝,这次回国更是把他们都带上,到了汉城,称其为九义士。秦山河秘密派人接触过九义士当中一个,乃是济南人王以文,王以文说,李淏与他们秘谋,终有一日要北伐建奴,洗如今耻辱,常言‘壮志饥餐胡虏肉’……”
淳宁反问道:“这样的人,多尔衮不杀他?”
“这事我恰巧知道。”王笑轻轻一笑,道:“据说有次李淏离开建奴宫殿,先看看地上,然后又回顾殿上再离开,鄂硕就对多尔痛进言‘朝鲜王子到处看,肯定不怀好意,不如杀掉’,多尔衮说他也观察李淏的面相很久了,‘前面很好,但背面不如前面,他就算想有所作为也做不成’,说白了,多尔衮瞧不起他。”
“夫君是如何知道的?”
“鄂硕家里人告诉我的。”
“所以,夫君认为李淏会同意与大楚联姻?”
王笑淡淡笑了笑,道:“壮志饥餐胡虏肉……没有权柄,他什么都做不成,他只是李倧的次子,只是凤林大君,朝鲜的世子乃是他长兄李??。想要国主之位,他需要有人支持他,九义士和他救回的俘虏可支持不了他。与我大楚联姻,他才可以得到朝鲜那些亲楚党的支持。”
淳宁想了想,道:“但即便如此,李淏也未必会同意。因为这样一来,他虽讨了亲楚党的欢心,却会得罪建奴以及朝鲜那些亲近建奴的臣子。”
“不错。”王笑点点头,道:“所以,我想让我二哥把金自点的女儿娶了。”
“金自点?”
“他是朝鲜洛党之首,亲清派的领袖人物,现正在谋求领相一职,相当于朝鲜的宰相。如果把这样一个人拉拢过来,朝鲜国才有可能再重新倒回我们大楚。”
“但,他肯把女儿嫁过来吗?”
“这不重要。”王笑道:“我已经派了一队人到朝鲜去抢。”
“嗯?”
“把金自点的女儿抢回来,和我二哥拜了堂,不管他情愿不情愿,他就是和我们王家联了姻。这和跟齐王联姻可不一样,我可是掘了建奴历代祖先坟墓的人。”
“到时候,金自点说他女儿是被抢走的,建奴信不信?就算信,金自点还敢像以前那样堂而皇之地出使沈阳?他的立场偏一点,整个朝鲜的立场就要跟着再偏一点。”
“再说回李淏,他想取代李??、成为世子。那么,等金自点女儿嫁给了我二哥,李淏更可能同意把女儿嫁给齐王,如此一来,他这个朝鲜二王子与领相,可就是同舟共济了。”
“最后一点,朝鲜国主李倧到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知为何?”
淳宁想了想,应道:“只要这门亲事一成,建奴必定要责问朝鲜。但眼下建奴也没有余力再征朝鲜,为了保证朝鲜的王位不落在李淏手上,就很可能会放回世子李??。”
“不错。”
淳宁轻轻笑了笑,又道:“再反过来一推,李倧只要能想到这一层,就不会阻止此事。到时两个儿子都归国,一个亲楚,一个亲清,他只需要坐观我们和建奴谁强谁弱,再做定夺。”
王笑点了点头,道:“朝鲜已向建奴称臣,要想让他们重新投靠我们大楚,不是易事。这是第一步,给他们一个两边下注的机会。”
淳宁看向王笑,眼睛微微有些发亮。
王笑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又拾起一份天津的战报。
看了一会,他提笔给秦山海写信,淳宁见他没避着自己,也凑在他旁边看。王笑一边写,一边又向淳宁解释起来。
“秦帅领兵在外,临阵应敌这些事我不方便指手画脚,但想来想去,还是要再提醒他不能冒进。这一战我们的目的不让建奴迅速侵占中原,把这一战拖成长久战。只有打长久战才有胜机,但瑞朝那边不这么想,他们希望我们尽快支援燕京。今天我见了高兴生,那家伙巧舌如簧,不停劝我速战速决。我担心秦帅那边,受了他们的鼓动……”
淳宁点了点头,道:“夫君,你这个‘不拔之志’的‘拔’写错了。”
“哦……”
这个夜晚,夫妻夜话,共商公事,终让王笑一扫平时的乏味。找回了一些唐芊芊在时的感觉。
身旁的女孩子香香的,偶尔有一缕馨香飘入王笑鼻间。他转头看去,淳宁执着他刚写好的书信,正在把上面的笔墨吹干。
小嘴嘟着,很可爱。
察觉到王笑的目光,淳宁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夫君为何看着我?”
“嗯……虾圈好吃吗?”王笑随口问道。
虽说是自己的妻子,相处了也有段时间了,但总觉得不算很熟悉。
淳宁也“嗯”了一声,答道:“没有上次好吃,有些凉了。”
“哦,那下次给你带别的好吃的。”
“其实……”
淳宁本想说“不带也可以”,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太客气,免得王笑真的不带。
“其实我更喜欢夫君能带我出去逛逛,像那天一样在外面吃。”她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这话说出来,她觉得有些不成体统。
王笑却很自然,随口应道:“现做的确实好吃一点。”
他目光看去,见淳宁穿了一身中衣,披着一件大氅,但膝盖以下还是有些单薄,于是拿着披风给她披上。
淳宁低着头,很乖的样子。接着又问道:“我把缨儿和朵朵请到屋里,夫君生气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一开始我只是想和夫君置气,但后来一想,怕你以为……怕你以为我不想让她们陪你。”
“那倒没想这么多……”王笑话到一半,愣道:“为何与我置气?关键是,我也没看出来你在和我置气啊。”
“啊?没看出来?”淳宁颇受打击。
“困不困?你要不要回房睡了?”
“那……那你呢?”
“那我也回房和你们一起好了。”
“但,睡不下的。”
“那今天就算了,回到再打一张大一点的床。”王笑似在开玩笑,说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
淳宁忽然抬起头说道:“我是想让夫君回房和我一起睡,才这个样子的。”
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算了。
所以目光颇为坦诚。
王笑却觉得有些好笑。
又不是什么大事,弄得很郑重的样子。
“好吧,那明天……”
“夫君,我们生个孩子吧。”淳宁又说道。
很真诚,很认真,也很忐忑……
王笑愣了一愣,他觉得自己被淳宁调戏了。
……
过了一会,两个人愣着对视了一会。
“嗯?”淳宁偏了偏头,目光带着些疑惑。
王笑也有些疑惑。
淳宁低下头,轻声问道:“你不想生吗?”
“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夫君也不知道吗?”淳宁想了想,似在回忆,缓缓道:“成亲之前,有宫里人教过我怎么生孩子,但我当时没在听……”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探讨。
王笑只好道:“我不是不知道怎么生,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对你下手。”
“为什么?”
王笑反问道:“为什么想要生孩子?”
“我们是夫妻啊。”淳宁很认真,道:“我们既然成了亲,今世今生绝无更改,那我必须要和夫君生一个孩子……”
她有些严肃认真。
王笑不由笑了笑,想了想,道:“但这种事,不是像完成任务一样去做啊,也讲究……情不自禁。”
“怎么样情不自禁?”淳宁问道,眼神懵懂。
王笑忽然想到了布木布泰,她那种渴望起来,把自己推倒在地时候的感觉,淳宁是没有的。
“怎么说呢。”王笑沉吟着,缓缓说道:“我就是觉得,我们两个成亲,但不是因为彼此喜欢……”
淳宁的想法是,成了亲,那么和离改嫁是不可能的,她要做的就是把这桩婚营经营好。
因此她向王笑问道:“怎样才是喜欢?要怎么做?”
眼神坚定,还带着好奇。
王笑竟是被她问倒了。
“这么说吧。”他在淳宁身旁坐下来,道:“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
“夫君何出此言?”
“嗯……每次我和缨儿、朵朵、小竺……那个事的时候,你都波澜不惊的,想来是不太在意我……但没关系,政治联姻,我也是第一次……”
“嗯?夫君说的是哪个事?”
“就是……上次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在小竺屋里,她脸上红红的……”
“嗯?”淳宁显然还很困惑,又问道:“夫君和小竺做了什么吗?”
“你……真不知道?”
王笑有些愣住。
好几次了,还以为她是发现了、装作没发现。
原来是真的没发现啊。
他又盯着淳宁看了一会。
——世上竟有这么傻的姑娘。
淳宁却是反问道:“所以……夫君和小竺圆房了吗?圆房的时候脸会变红吗?”
“这个……你真的不知道?”
“我……我知道夫君和缨儿她们圆过房……但不知道是怎么……”
淳宁显然有些乱,低着头,并不高兴的样子,过了一会,又抬起头道:“那……我们也圆房吗?”
王笑一愣,只见她眉眼间已带着委屈。
“我们才是夫妻啊。”她低声说道。
这还是淳宁第一次在王笑面前露出这样柔弱委屈的样子,一改她平时端庄沉稳的作派。
王笑登时极是心疼。
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吃这一套……
~~
书房里有一张小床,是王笑平时小憩时用的。
他也不说别的,抱起淳宁就把她放在床上。
淳宁吓了一跳,惊道:“夫君,你……你做什么?”
王笑的回答只有简洁有力的两个字。
“圆房……”
第774章 去约会
天光微明,秦小竺起身,揉了揉眼,见榻上只有缨儿和钱朵朵,这两个丫头都有些贪睡,蜷在一起睡得很香,乖乖的样子。
怎么不见了淳宁?
秦小竺有些担心,出了屋子就想去找,却见王笑正在庭院里练刀。
王笑平时里虽忙,但起来后都会练一练,时间安排得十分充实。
“淳宁不见了……”
秦小竺才开口,王笑应道:“她在书房,刚起来。”
说话完,他已把秦小竺的大刀抛过去。
秦小竺还没来得及想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刀已到眼前,她伸手接过、习惯性地便向王笑出手。
两人在院里练了一会,对了二十几余招之后,秦小竺一脚将王笑踹飞出去。
等王笑摔在地上,她又登时心疼不已,上去揉他的胸膛。
于是王笑又搂着她亲了她几口,腻歪起来。
既便如此,等到明天练刀,她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平时操练往死里打,战场上才能活下来,这是秦家的家风。
两人撑着大长刀唧唧我我了一会,有仆妇跑上来禀报外堂有官员求见,王笑披上袍子去了堂上,秦小竺则去梳洗了一番,又安排了国公府的防务。
忙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转身蹬蹬蹬就跑到内院书房。
只见淳宁正坐在案上,支着头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但那副模样,显然与平时不同,仿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绽开了些许。
秦小竺跑过去,拉过淳宁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有些紧张得问道:“你们昨晚……”
淳宁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
秦小竺有些明白过来,一时间心情也颇为复杂,既怕王笑抢走了她的淳宁,又怕淳宁抢走了她的王笑,恨不得把这个人一起搂住才行。
“圆了么?”秦小竺轻声问道。
没想到淳宁却是摇了摇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我昨夜……月事……来了。”
“啊?”
眼前的若不是秦小竺,淳宁是打死也不敢说的,但她现在也很是紧张,握着秦小竺的手低声问道:“圆房是要那样圆的吗?夫君不是骗我的吧?”
秦小竺一愣,一瞬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好一会,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王笑……他……他是怎么说的?”
“一开始,夫君他就是亲……亲我……”淳宁低着头,一手由秦小竺拉着,一手紧紧捏着衣角。
此时回想起来,她依然觉得亲亲是极好玩的事。
——如果只要亲了就能生孩子,那该多好。
秦小竺目光看去,落在淳宁的粉嘟嘟的小嘴上,心中泛起些异样来。再想到王笑昨晚亲了淳宁,今早又亲了自己,她莫名地心一颤,从手指尖都麻了上来。
她脑里有个想法,想着问一问淳宁是不是这样,然后再亲上去。
但不敢。
这想法把她自己都吓得不轻。
“然后呢?”秦小竺轻声问道。
“然后……开始都很……很好,但夫君想要……”
淳宁很害怕的样子,咬着秦小竺耳朵轻声说了一句。
秦小竺耳朵更热。
“那个……确实是那样的……”
“啊。”淳宁显然更害怕了。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月事还与这事有关,此时不由庆幸。
“那显然是不行的……”淳宁有些慌张,她也不知怎么形容,拉着秦小竺轻声道:“不行的啊,一看就不行……”
秦小竺连忙安慰她道:“你不要怕,嗯……开始是很痛,但是……”
淳宁根本没心思听她的“但是”,眼里几乎泛出泪花。
她也没有再拉着秦小竺问怎么办之类的,大概是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努力让脸色平静下来,但眼中还是泛起害怕来。
秦小竺有些担忧。
这种事,她当时和王笑一起时也还害怕。但一鼓作气……于是……就,问题是淳宁似乎是只有被吓到。
她看着淳宁,既心疼又觉得不争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王笑怎么和你说的?”
淳宁有些害羞,低声道:“夫君说‘也好,这两日我们先谈恋爱吧’。”
“谈恋爱?”
“嗯……他说要带我去约会……”
秦小竺心想,那大概就像是在锦州时,每天夜里王笑和自己跑到料草堆上聊天时的约会了。
他只会这一手……
秦小竺想着想着,忽然发现淳宁正在非常认真地看自己。
“咦,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淳宁有些慌,连忙道:“没什么啊,我们……我得先把公文处理一下,夫君一会要带我出门……”
“那我叫缨儿和朵朵过来帮你啊。”
~~
缨儿算错了一组数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哎哟,我真是笨死了。”
淳宁转头看去,目光在缨儿脸上盯了好一会。
她心想,缨儿这样娇小,竟然受得了夫君呢。
接着,她的目光又落在钱朵朵身上……
钱朵朵低着头,感受到淳宁的目光,莫名地感到脸上有些发热。
“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淳宁应了一句,下意识地和钱朵朵比了一比身形。
——朵朵比我还矮一点,竟然也受得了……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淳宁好半天也没能把一份文书批阅完。再一看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她终于有些焦急起来。
怪不得父皇以前没心思搭理皇子公主们。
不多时,甘棠小跑起来,很是高兴地道:“殿下,驸马请公主一道出门呢。”
淳宁想了想,道:“让夫君先去忙吧,我这些公文还未批好,今日……”
秦小竺拉了拉她,道:“你去吧,我来批阅。”
“行吗?”
“有什么关系,太监能做的事我还做不了吗?再说了,我都看你和王笑做了这么久了,又有缨儿和朵朵帮我看着呢。”
秦小竺很是大义凛然地拍了拍胸脯。
淳宁犹不放心,问道:“你不是一看这些就困吗?”
“放心,你去吧。”秦小竺推着淳宁的肩。
淳宁心神不属地回了屋里,挑了一件寻常料子的男装换上。
忽听外面甘棠唤了一声“驸马”,接着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似是王笑进了屋里。
隔着屏风,淳宁忙道:“夫君稍等,我换身……”
话音未落,王笑已转进屏风后面,目若含星,凝视着她。
淳宁大羞,捂着身子。
“夫君你……”
“我们是夫妻啊。”王笑轻轻笑道,走上前搂着她。
昨天夜里本已坦诚相见过了,淳宁虽然紧张,却也没逃,只是浑身都有些颤栗起来。
“我给你裹吧?”王笑问道。
“嗯……嗯。”
第一声“嗯”是在考虑,还带着些抗拒与羞涩,第二声“嗯”却是答应下来。
王笑看得出她紧张,低下头,亲了亲她。
淳宁还是很喜欢这样的亲吻,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
换了衣服,王笑拉着她的手,这一对夫妻便难得出门闲逛起来。
他们从虢国公府的后门出去,也没带太多侍卫。牵着手上了马车,第一站却是去往济南城外新建好的讲武堂。
淳宁心想,夫君说好要带自己出去玩,其实还是在忙着各种事情,于是她微微撅了撅嘴。
她透过车窗,好奇地看着路边的青瓦白砖,又想到这样不何体统,于是把帘子放下来。
“想看就看,今天你就当自己不是什么公主殿下。”王笑微微笑道:“好吧?周眉同学。”
淳宁有被王笑直呼其名的方式以及‘同学’二字冒犯到,但看到自己的手被王笑握在手里,她心头又感到有些甜意。
第775章 逛学校
马车晃晃悠悠,王笑又拿出一包东西,问道:“吃不吃?”
“这是什么?”
“海苔。”王笑道,“紫菜烤干了就是海苔,还撒了一些盐。很好吃的。”
淳宁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吃。夫君很喜欢这些小吃食吗?但也不见你自己吃。”
“我不是喜欢吃,这也是用来养活人们的。”王笑晃了晃手里的海苔,又道:“粮食当然是最主要的,但尽力提高了粮食的收成之后,要让人们有更多的吃的,总还是要多想办法的。蕃薯玉米这些可以有,鱼虾海产这些也可有。我这次到莱州,又就在海边建了一个培育紫菜的海场。培育的办法是从《平潭县志》上学来的,用石灰水清除杂藻,来提高紫菜的产量,是谓‘菜坛养殖法’。海上食物富饶,关键在于保存。海带是个好东西,晒干了可以保存很久。鱼虾的话,除了晒干,还有加盐腌制,我又建了一个新的厂,可以试着把食物密封起来。”
“以前渔民出海捕鱼,自己吃一部分,再卖些给附近县城,也只有一小拨人吃到。加上官兵剥掠、倭寇抢掳种种因素,日子确实不好过。如今我们试着把海上的食物加工做成大的产业链条,应该能活民无算。说起来,这事我在京城时便开始做,一直到如今,才算是累积了不少经验……”
王笑絮絮叨叨地说着,淳宁很是认真地听着,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最后看得王笑都不好意思起来。
显然,昨夜之后,两人之间的磁场有了很大的变化。
面对淳宁的目光,王笑虽自认花丛老手,却也觉得十分上头。
这种恋爱的感觉熏得他头晕。
手里拿着海苔卖弄了一遍,王笑又向淳宁问道:“真不吃吗?很好吃的。”
“不吃。”
淳宁摇了摇头,竟是真心不想吃。
王笑很有些诧异,又问道:“为什么不吃?”
淳宁没有回答,只是红了红脸。
“嗯?”王笑不依不饶,又凑过去。
“就是不想吃嘛,要是再亲的话……”淳宁的声音到了最后,低不可闻。
“唔~~”
王笑也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
马车到了济南讲武堂。
好一会儿,王笑先下车,又把淳宁抱下来。
淳宁被这么一抱,表情又羞又喜。
王笑心中暗想,也许自己能把这丫头再掰直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无聊的小想法……
讲武堂占地广阔,济南城内放不下因此才建在城外。高墙大院看上去极是恢弘,门口站着一队披甲的兵士守卫,很森严的样子。
也不是什么机密要地,其实本不必这么森严,但反正由他们守着吧。
没等王笑拿出令牌,那守卫队长却是见过他的,行了军礼唤了一声虢国公,让开道路。
王笑牵着淳宁走进讲武堂,在大练场上逛了一圈。一边逛,他一边给淳宁讲解着。
“这讲武堂,齐王殿下是校长,就是祭酒的意思,我是副校长……”
至于其它东西也没什么好讲解的,淳宁有的方面懵懂,对待公事却很是聪慧,早就知道王笑关于讲武堂的规划与目的。
她平时少有出门,这时候四下看着,不由感到十分新奇。
这校场太大,走了一会,她显然是有些累了。王笑于是背着她到学堂那边,找了张长凳坐下歇息。
不远处的一间学堂里,一个先生正在教课,正是从军机处调来的左明德。
这个人事调令是王笑亲自下的。
左明德理论丰富却少实践,其左家嫡长孙的身份又不适合上战场,相比军机处,讲武堂确实是更适合他。
这个学堂教的是最小的一群孩子,岁数大概在八岁到十二岁之间,都学过字、通一些文章,本是该用心攻读八股的年纪,却被提来学别的东西。
左明德教的是古书上的兵法,除此之外,这些孩子要少的还不少,诸如地势、筹算、骑射等等,最主要的则是一堂‘思想品德’的课程。
另外还有一些满语、朝鲜语的课程,若是哪些学生还有余力也可以去学。
~~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左明德拿着书本诵了一句,一转头,看到王笑正在坐在外面的长凳上。
——虢国公就喜欢带着女扮男装的姑娘啊。
当然,这是国公爷的私事,他懒得管。
此时此刻,重要的是展示一下自己教书育人的水平。
左明德于是点了一名学生。
“张光第,你来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名叫张光第的孩子站起身来,开口道:“未战之前,经过分析谋划,若结论是我方占据的有利条件多,则有八、九成的胜利把握……”
学堂外面,王笑目光在张光第身上看了一会,轻叹道:“那是张永年的二儿子。”
淳宁应道:“大嫂和我说过他,听说大哥想把妞妞许配给他。”
“都还小,以后再说吧。”王笑随口应道。
他其实不太赞同王珍给孩子指婚,但他的立场也不想去反对这桩婚事。好在两个孩子都小,以后再看好了,若是以后彼此有意,王笑自然也乐意促成此事。
张光第今年不过十二岁,但身量高挑壮实,相貌方正,脸上看不出有多少稚气。
虽然讲武堂刚建成,左明德与张光第一共也就相处了几天,但左明德看得出这孩子以后必是大将之材,视为最得意的门生。
此时看着学生侃侃而谈,左明德心中满意,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国公爷和那女扮男装的同伴正在交头接耳。
左明德不知道他们是在说八卦,只当国公满意自己的教学,登时大受鼓舞。
等张光第说完,左明德又点了王颙起来说。
王颙今年十岁,是一个长相标致的男娃子,看不出有什么大将之材,长大以后大概会是个美少年而已。
另外就是,他乳名“虎头”,乃是王珍长子。
这时王颙正坐在张光第身边,却没有认真听讲,而是转头看向窗外,心想三叔跑过来做什么?
想到三叔,他又想到三叔想让二叔娶朝鲜女人一事。想到朝鲜,他又想到张光第要‘选修’朝鲜语,但自己并不想多选修一门课。而且,蹴鞠队又少了一个人……唉,好烦哦。
想着想着,突然被左明德点到名,王颙有些慌,站起身,支支唔唔道:“先生问我什么?”
左明德摇了摇头。
——王珍才学虽然一般,好歹也中了一个举人,生的儿子却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
“手拿出来,打十个戒尺。”左明德喝道。
他打算在王笑面前展示一下他一视同仁的教学风范,并决心好好教导王颙……
~~
王笑根本就懒得看虎头挨打的场面。
他直接就牵着淳宁走了。
“我们王家,就没有几个读书的材料。也就是我娘当年亲自督促了我大哥读了十年书,其他人,哪个是能读书的?你再看看我大嫂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能静下心读书才怪了。”王笑说着,又评价道:“左明德其人有才华,但不擅看人,常做无用功。教书可以,上不了战场。”
淳宁转头看着王笑那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她不由心想,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会觉得夫君这样无赖的神情也那么……
“那夫君把虎头安排到讲武堂读书,是为了做给旁人看的吗?”她问道。
“是啊,所以我才说左明德常作无用功,虎头学得好学得差,我爹能让他上战场吗?他进了讲武堂就够了,王家长房长孙为表率,各家自然会送些子弟过来。把这些孩子调教成我们的……优秀忠臣。以后要想控制士族也容易些。当然,这只是目的之一……对了,因为这事,我又被我爹骂了一顿。”
淳宁忽然问道:“那若是我们生一个孩子,公爹也会这么疼他吗?”
她表情很认真。
王笑却觉得,自己又被调戏了。
好吧,其实就是他自己想得太多、心思太杂,并且不怀好意。
“嗯,明晚你姨娘走了,我们就生一个……”
淳宁大羞。
她本没想这些,王笑一提,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笑小小地反过来戏调了自己的妻子一下,颇为得意,若不是在讲武堂内,他恨不能再抱她一下。
“对了,中午我们就在讲武堂吃食堂吧。微服私访看看这里的伙食怎么样。”对于今天这场约会,王笑自然是有安排的。
“等吃过饭,我们再去那边的炮厂逛逛,给你看一看我盛大的炮火……”
第776章 吃食堂
桂皮领着几个新来的学生安排了一间号房,说道:“你们就住这里,下午便开始上课。”
他说着,目光落在其实一名学生脸上。
那学生名叫黄小木,是昨日随虢国公从莱州过来的,看起来很是紧张的样子。他已经十五岁了,却还不识字。
讲武堂自然也有不识字的寒门子弟,但多是选挑出来的天资聪慧、年岁在八九岁左右的孩子,这一排号房里别的学生也都是这个岁数。黄小木身量比这些孩子高了一大截,已有些小大人模样,混在其中反而显得很不自在,背也弯了不少,很是拘束的样子。
桂皮于是拍了拍黄小木的肩膀,道:“你别紧张,你是国公爷亲自带回来的,好好学,别给国公丢脸。”
黄小木嚅了嚅嘴,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应道:“小的一定拼命学。”
“别说‘小的’,入了讲武堂,第一桩要记住的事就是你不比谁低一等。”桂皮说着,又笑道:“就像我,原本也只是一个下人,但来这边做事就得挺直了腰板,别畏畏缩缩的,反被人瞧不起。”
“是。”黄小木用力点了点头……
安排好这几个学生,已到了中午,桂皮于是领着他们先到食堂用饭。
食堂离号房倒也不远,此时各个学堂都还在讲学,路上隐隐有读书声和操练的号子声传来。黄小木转头看去,见校场上有一大队人衣着统一、排成方队在校场上跑着,个个年岁都与自己差不多,不由颇为神往。
但他不识字,暂时也只能跟着一群小不点混在一起,唉。
进了食堂,一股菜香味传来,黄小木吸着鼻子,在桂皮的引领下排着队,领了自己的一份饭。
食盘上是一份米饭,一颗鸡蛋,一块腌鱼,一份萝卜,一份白菜。对于黄小木而言这样的伙食算是超乎想象的好,登时又颇为不安。
桂皮安排着他们在位置上坐下,黄小木也不敢说话,埋着头吃着。
过了一会,听到那边有人说话,他转头一看,却有些愣住。
“你这个令牌俺不认得,俺就知道这些饭菜只能给先生和小相公们吃。”那打饭的师傅吆喝着,捂着饭桶,如果护着鸡崽的老母亲。
两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正站在那食堂师傅面前,一人手里拿着令牌,另一人挽着他。
黄小木嘴边还粘着饭粒,转头一看,只见桂皮背着身正在远处检查菜样。
黄小木想了想,连忙跑到桂皮身边,拉了拉他。
“那个是虢国公……”
“哪个敢把蝈蝈带进来?”桂皮骂了一句,转过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啊!三少爷!”桂皮吓了一跳,手里的萝卜掉在板车上……
~~
“还想吃什么?”王笑向淳宁问道。
淳宁挽着王笑的手臂,目光在几样菜上看了看,觉得能选的东西实在不多。但于她而言倒也颇为新奇,于是应道:“这些就可以,但不要这么多。”
“唔,好,那我们吃一份好了。”
王笑觉得这些菜不好吃,也不愿多拿,端起一份餐盘。
一边的桂皮很是狗腿地凑过来,道:“国公爷,后厨还有备着的肉,我让人去烧……”
“不用了。你别管我,自去忙吧。”王笑道。
——大锅饭能有什么好吃的。
桂皮又问道:“那国公爷要不要考校一下这些学生?”
“不用,我就是来看看。”王笑挥了挥拒绝,浑身都散发着威严。
他今天是主要是来谈恋爱的,视察只是顺便。
王笑伸手在黄小木肩上拍了拍,笑着说了一句“放松点”便领着淳宁坐到角落里用饭。
淳宁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的场合用饭,也不肯多吃,只是四下看了一会,问道:“那些便是夫君新选出来的寒门子弟?”
这不太难看出来,这一批孩子的气质看着和先前见到的那批显然有很大不同。
“是啊。”王笑道:“张光第的兄长张光耀今年十六岁,文武双全胸有韬略,在讲武堂呆个一年就能出任校将,张光第十二岁,培养几年也可以成为栋梁。但这样将门子弟总还是少数。其他士族子弟就算差一点,也是识字明礼,眼界不低。有了基础,把思想品德教好了,三五年就能陆续得用。寒门子弟就得从小教起,从识字教起,要学的太多了,慢慢来吧。”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黄小木,又道:“这是门第之间的差距,没有大毅力的话,极难在短时间克服。这个黄小木心志不错,但以后能成长到什么样,还得看他自己。”
王笑其实是有些遗憾的,他当然也希望创造出更平等公平的环境。但这种差距不是他一个人在一个时代就能弥补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开一个头,给一些人以机会,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挣。
淳宁倒明白王笑的意思,低声道:“汉高祖奋三尺之剑,遂成帝业,自述唯‘知人善用’四字,其大帝能成,在于开创了一个赏罚分明的体系、掌握世间英杰;唐太宗开创科举,把世家大族当中的人才纳入朝廷当中,谓曰‘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她说到这里,转头瞥了王笑一眼,又道:“夫君是想再改进用人的体系,让更多人杰得用?”
王笑其实只是按记忆里的东西照本宣科,本是没想到这一层,此时淳宁一说,他想了想,发现竟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由哑然失笑。
科举制度背后,何尝不是上位者在笼络世家与寒门当中的人才,换成讲武堂或那些杂学学院,也就是成本更高,效果更快的手段而已……
“眉儿好聪明啊。”王笑道。
约会了半天,他对淳宁的称呼又变了变。
“我不过是瞎说的啊,一点也不聪明。”
淳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补充了一句:“夫君才是最厉害的。”
她聪明也好,不聪明也罢,反正是不愿意在王笑面前展示出来的。
对比唐芊芊,她在与王笑的关系中其实处于劣势,如果她真的表现出太多的权谋干练,也许早就把王笑推到唐芊芊那去了。恰恰是她这种“不聪明”,才让她在一点点把为数不多的优势巩固起来。
藏拙不争,才是她最擅长的“大谋不谋”。
这未必是有意为之,只是一种习惯,构成了她端庄平淡的气质,与唐芊芊截然相反的处事方式。
“我也没什么厉害的。”王笑道,他看着远处下课往这边走来的学生们,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不过,五年内建奴若是不能攻下山东,容我们喘过这口气来,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觉得呢?”
淳宁不答,只是低着头。
王笑“嗯?”了一声。
“夫君,今天是来约会的啊。”淳宁低声道。
她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已经太多了。
也不必多说别的,这一低头间的可爱动人……任王笑笼络了世间英杰,王笑自己又被她多笼络住了一些……
~~
与此同时,宋礼在周衍面前踱了两步。
“殿下,非是臣小人之心,但自古以来臣强则君弱,殿下若没有自身不稳,他日难免为人架空……”
周衍也很忙。
他正埋首案牍,闻言将头抬起来,叹道:“宋先生是让孤做什么?争更多的权?”
——我处理这些公务已经很累了,你还要我争更多的事来做?
宋礼闻言一愣,劝道:“殿下,臣指的不是这些繁琐事务,乃是兵权。如今山东兵马尽在虢国公一人之手。臣斗胆说句难听的,他日万一虢国公起了异心,殿下如何自处?并非臣信不过他,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啊。或者,就算虢国公忠心殿下,但兵危战凶,万一哪日虢国公战死,殿下如何操控兵马?”
周衍抬手摆了摆,道:“宋先生勿虑,此事,皇姐曾与孤交待过。姐夫的为人她清楚,只要我不负他,他定不负我。这是‘用人不疑’的道理……”
宋礼很无语。
宋礼当然明白淳宁公主的意思,问题是周衍没明白他的意思。
自古上位者确实讲究用人不疑,但人家自身都是极有魅力之人。刘邦镇得住韩信,封他王爵他就是王;但刘邦要夺韩信的大军,只派几个侍卫就可以擒住他。这就是本事。
换言之,她淳宁公主能收拢得住王笑,齐王殿下你却未必,那就不能不做考虑。比如哪天公主不在了,你怎么办?
但这话,宋礼不知道怎么说。
他再是直臣、诤臣,也不敢直接对周衍说“殿下你本事不行、魅力不够,所以你得小心啊。”
思来想去,宋礼于是道:“殿下所言甚是,但臣认为应再建一支齐王亲卫,由殿下亲自统领。此举,也是给虢国公减轻压力。”
周衍反问道:“但粮草银钱何来?”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想当然的小孩子了,也知道宋礼是一片好意,但有的事想想容易,办起来难。
果不其然,“银粮”二字入耳,宋礼就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坐下批阅公文。
第777章 大明湖
这一整个下午,周衍和宋礼君臣二人都在处理山东的水利、赈灾事项。
到了晚上,宋礼回到家中,又揪着自己的胡子纠结不已。
不多时,宋信回来,脸色有些不妥。
他是从高唐县回来,因高唐县的春汛淹了不少田亩,他过去视查防汛事务。
“兄长怎么了?可是防汛不顺?”
宋信摇了摇头道:“我在高唐县,见到老大人了,如今分田事毕,老大人过几日便归。”
“那便好,老大人身子骨可好?”宋礼很关心左经纶。
宋信点点头,叹道:“分田地是老大人数十年的心愿,如今得偿所愿,他比往常还精神矍铄些。”
“那就好。”
宋信忽然道:“老大人想让明德娶杜正和的女儿。”
宋礼一愣,想了想,笑了笑,叹道:“也好。”
“我本以为明德和兰儿能成一对……”
“兄长也知道的,兰儿一直不太喜欢明德,这丫头性子野。”宋礼有些无奈,道:“与我们联姻对于左家而言,并非好事。在外人眼里那又是结党营私。老大人让明德娶杜正和的女儿,此举高明啊。
杜正和忠于楚室,又得王笑重用,以后就算有什么变故,也不会牵扯到他;如今武人地位与以前不同了,左家能与杜家结亲,对殿下也是好事……”
宋信点点头,叹道:“只是不知明德会不会同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能不同意吗。”宋礼叹息了一声,又道:“殿下本也不愿纳朝鲜郡主为妃,我劝过他了。”
“联姻朝鲜,对殿下而言有利也有弊啊。”宋信道,“利者,殿下许能得到朝鲜支持,弊者,来日再想争帝位,只怕要被南京那边攻讦。”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兄长还不知道吧?王珠要娶朝鲜宰相金自点的女儿,今日传得沸沸扬扬……”
兄弟俩随口议论了两句,说到正事。
“建齐王亲卫之事,如何了?”
“殿下不反对,但没有银粮。”宋礼叹道,“这年头上哪去搞银粮呢?山东财政尽掌在王家之手。王笑精明啊,一手捉兵、一手捉钱。王家这些人,王康掌着盐业,王珍掌着农业,王珍掌着商业,就连那陶文君也在城南仿造京郊产业园,大肆圈地……”
他话到这里,忽然沉吟起来,胡子揪个不停。
过了一会,宋礼抬起头,缓缓道:“兄长,上次王康老儿来访,言下之意,是想替王珠求娶兰儿吧?”
宋信一愣,喃喃道:“应该是吧?”
“呵,惠质兰心、落落大方?我这当父亲的都没看出来这丫头有哪里惠质兰心。”宋礼低声嘀咕起来……
~~
这天晚上,王笑带着淳宁在大明湖天心阁吃船菜。
船菜就是在船上吃菜。
一艘画舫在湖上缓缓漂着,透过窗户能看到湖心的月色。
桌上的菜色丰富漂亮,比中午的食堂菜看起来好吃得多。
淳宁夹了一串炸荷花,尝了尝,感到这味道很是新奇。
这炸荷花就大明湖独有菜品,以微开的荷花瓣,抹豆沙、沾蛋包糊在香油中炸成。她还是第一次吃。
不止炸荷花,案上的奶汤蒲菜、糖醋鲤鱼、坛子肉,她都是第一次吃。
王笑本来还想再点一份九转大肠,被淳宁拦了下来。
王笑还劝了一句:“这九转大肠可是鲁菜中有名的一道,很好吃的。你真不吃?”
他又不是吴培,能把菜品说出花来,说来说去永远只有“很好吃的”四个字。
淳宁却很坚持地摇了摇头:“不要九转大肠。”
“好吧,不点就不点……”
两人吃了个半饱,王笑便抱着淳宁在栏杆上看湖心的月色。
“说到这大明湖,我就想到一个故事。”
淳宁被他抱得有些害羞,转头问道:“什么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大明湖畔有一个姑娘,她名叫夏雨荷,有一年有一个皇帝微服私访到了这里……”
王笑的口才一般,故事说到后面,淳宁便笑道:“哪有这样的皇帝,又哪有那样的公主?”
“随便说个故事嘛。”
淳宁道:“夫君随便说个故事,却用了好几个典故,那‘还珠公主’怕是取自唐时张籍的节妇吟‘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吧?”
“是吧,我很厉害吧?”
“嗯……”淳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诗看起来说的是男女之事,其实是当时李师道拥兵跋扈,想收买张籍,张籍以比兴之法婉拒李师道的拉拢罢了。不然夫君你看,这诗叫《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到最后为何又要垂泪、又恨不相逢未嫁时?”
“原来如此。”王笑道:“但是‘还君明珠’也很节妇了啊。”
淳宁应道:“反正我嫁了夫君,定是不会收别人的明珠,更遑提什么‘恨不相逢未嫁时’了……”
话到后来,她察觉这样的话语几乎是像王笑表白,有些娇羞起来。
王笑心头一暖,拥紧了她。
淳宁愈发紧张,想说早些回去,又怕回去之后被他欺负,一时反而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王笑道:“既然说了这个故事,我再唱个片尾曲给你听吧?”
“片尾曲?”
“嗯,一个故事配一首曲,我开始唱了啊,你准备好……”
月光下,淳宁抬起头看向王笑。
这歌的调子本来就怪怪的,王笑一唱,更加没有调子。
但他的侧脸落在在淳宁眼里,却让她觉得王笑更加出众夺目,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
淳宁觉得,出来约会原来是这么好玩啊。
——也对,平日时和夫君相处就很好玩,约会就是能更多地相处,一整天都呆在一起,那当然更好玩了。
最好月事多几天,再多约会几天……
~~
这天回了虢国公府之后,王笑落下了不少没做完的公务。
他只好抱了抱淳宁,问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处理完事情再来陪你好不好?”
淳宁又害怕起来,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个还没好……我……我要先去睡了。夫君你也早些睡。”
“那我一会过来……”
“一会你去缨儿那吧。”
“嗯?”
淳宁也不解释,慌慌张张就跑回屋,还把房门栓起来。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淳宁从门缝里看了看,见是秦小竺才将门打开。
两个姑娘交头接耳地聊了好一会之后,淳宁总结道:“嗯,谈恋爱还是很好的……嗯,但是……”
但是圆房还是有些吓人。
秦小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天夜里,淳宁躺在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好一会,她低声问道:“小竺……你睡着了吗?”
“嗯?”秦小竺翻了个身,嘟囔道:“今天处理文书困死我啦……”
“小竺啊,我能不能……能不能看一下你……”
“看什么?”
秦小竺揉了揉眼,只见淳宁已经缩了起来,也不说话。
“什么嘛?”
又是好一会,淳宁才咬着秦小竺的耳朵,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秦小竺如遭雷击,登时困意全无。
“才不要……”
淳宁也不坚持,赶紧拿被子捂住头。
过了一会,秦小竺又凑过去,低声道:“你放心……看起来虽然进不去……但是……”
“你不要说啦……”
“真的……我当时一开始也怕……”
……
“就看一眼哦……”
第778章 千佛山
月移影动,虢国公府渐渐安静下来。
王笑穿过庭院到了屋门前,伸手一推,发现那门竟是被栓得死死的。
嗯?
他微感到有些困惑。
带着这小姑娘玩了一整天,到最后却被锁到了门外面?
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去往缨儿房里。
屋里,秦小竺与淳宁屏着呼吸躲在被子里。
过了好一会,秦小竺声音颤抖着轻声道:“好淳宁,王笑那个臭男人有什么好的,我们自己呆着也可以很开心……”
说起来臭男人也没什么好的,但次日起来,秦小竺与王笑练了一会刀,搂搂抱抱一会之后,又将这句话忘到九霄云外。
淳宁起身之后坐在案前,翻了一会文书,却也始终不能定下心来。
她坐在那,想到秦小竺又想到王笑,眼神中有些迷茫,接着又开始期待起今天的约会。
王笑与她说好了,今天去济南城南边的山区看看陶文君的产业园。
因为在大沽口从建奴手中缴获的三十门神威大将军炮的炮弹和山东这边的火炮规格不一样,需要再赶制一批炮弹备用,王笑这两天正在调度材料,今天要和陶文君商议一下着人搜集一批松脂和硝石运到青州炮厂……
然后,办完这些事情之后,也许可以就近到九如山瀑布游玩一番。
昨日王笑提起这事,也只说了一句:“九如山瀑布应该很好玩的。”
虽只有‘很好玩的’四字,淳宁也很期待,她还从未见过瀑布呢。
她特地让甘棠去打听了,这九如山瀑布乃是济南八景之一,云蒸霞蔚、风景秀丽。
想着想着,过了好一会淳宁也不见王笑从前院回来。
案上的公文她也无心再看,干脆拿出一张纸,用她端秀的字迹写下“明湖汇波”四字,又在下面写下“九如听瀑”。
这是昨日去的大明湖与今天要去的九如山,想必终有一天,夫君能带自己把济南八景看一个遍。
天下间还有那么多景色,等以后收复了京城,也不知到时还能不能与夫君再出京……
忽然。
“娘希匹。”
秦小竺在外面骂了一句,快步进到屋里,道:“淳宁,我出门一趟。”
“怎么了?”
“刘麻子死了,王笑要亲自去朝鲜。”
淳宁一愣。
秦小竺又骂道:“好他娘个李倧,二主之臣竟也敢杀我们派去的人,老子要去砍了他。”
淳宁不知刘麻子是谁,但听秦小竺后面的话,却也明白过来,问道:“你说死的是夫君派去朝鲜劫金自点女儿的水师参将刘勇?”
“噢,我不知道是不是水师参将刘勇,我就知道他是海盗刘麻子。他还送给我一个日本女人呢,这事我得给他撑腰。”
秦小竺打过招呼,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屋要去拿她的大刀。
才走到屋门,王笑正好进来,一把将她搂住。
“你去哪?”
“你刚才不是说了,要亲自提兵杀到汉城。”秦小竺理所当然道:“我跟你一起去,田中优子是刘麻子送我的,我砍了李倧还他这个礼。”
“你急什么。”王笑道:“还有,田中优子不是刘麻子送的,是栾志勇送的。”
“栾志勇这个王八蛋,敢送个女人给你。”秦小竺嘴快,随口就骂了一句。接着又道:“那些海盗一个个脸都跟黑炭一样,我认不出。但总之我也要跟你去朝鲜。”
“就算要去,我也得先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王笑拍了拍秦小竺的脸。
“还安排?这要在锦州,我祖父想砍谁就马上带人出门了。”
“我先让人调度船只,你不要急。”
淳宁站起身,沉吟了片刻,道:“夫君,你是暗中派刘勇扮成商贾进入汉城抢人,没打出楚朝旗号。如今人死了,我们怕不是好兴师问罪的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不讲这个道理。”王笑踱了两步,道:“此事没办成,李淏怕是不肯把女儿嫁给殿下。朝鲜的立场关系到接下来的辽东战局,此事宜速办。干脆我亲自去一趟,说服李倧。”
“但眼下夫君怎么走得开,不如遣一员使节……”
“难,局势摆在这里,纵使说得天花乱坠,怕也改变不了李倧的立场。若要用兵,也只能威压而不能真打起来。这其中分寸别人把握不了。秦山河马上要进入宽奠堡了,现在至少要让朝鲜保持中立才行。事急如火,我今日就启程,济南城的事你代我出面吧。”
淳宁眼中有些担忧,轻声道:“那夫君你要千万小心。”
“放心吧,去与李倧对质罢了,不会真打起来……”
淳宁点点头,很是贤惠地应下,又仔细交待了几句,送王笑与秦小竺出了门,才低头看着纸上那“九如听瀑”四个字眼中露出此许失望。
“那只好下次再去了。”她心中自语了一句,担心起王笑与秦小竺在海上万一遇到风浪。
下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眼下的局面看起来安安乐乐,其实王笑把那些兵危战凶都挡在外面,任她在他羽翼下安稳度日。但稍有变故,他随时还是要上战场。
想到这里,淳宁忽然后悔起来。
——昨夜不该把他拦在外面的。
她站起身,快步跑到门外一看,却已不见了王笑和秦小竺的人影……
~~
王家。
“我昨天已经把风声放出去了,现在满城都知道二哥要续弦朝鲜金自点的女儿。”
王宝低声说着,又道:“这样一来,看哪家还敢把女儿嫁给二哥。我们先断了爹的念想,等过几天,爹看上的几家都不肯嫁女,我们再劝爹。”
钱怡点点头,道:“我打听了,老二院里的桑落一心想被抬举。我们去和她说说,只要她帮忙促成此事,我们让老二纳她为妾。”
“老三不让我和府里的丫环说话,你去说吧。”王宝应着,纳闷道:“你怎么让二哥答应纳了桑落。”
“骗她就行。”钱怡道:“老三说话算话?我们要的那座别院,他真肯给?”
“地契都已经拿出来了,事情一成他就给我们。”王宝低声道:“但这事千万别走漏了风声让人知道是我传的,免得爹打死我。”
“蠢货,王老三自己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他把事交给你做,为的就是不当这个不孝子。这忤逆父亲的罪名,你担了就担了,有什么打紧。”
王宝想了想,忽然一个激灵,喃喃道:“那二哥要是也知道了,我可就死定了。”
“怕什么?爹看不出来,王老二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要找也该去找老三算帐。再说了,给他娶个妻,能有多少不满?”
“你是不知道我二哥……”
“闭嘴!”
钱怡叱骂一声,拿起一大块糕点吃。
王宝看得馋了,忍不住问道:“我能吃一口吗?”
“吃?吃得进去、出得来吗?再饿几天,等伤好了再说。”
钱怡自己吃过糕点,又拿出一盒药膏。拿指头挖了、往王宝腚上抹去。
“舒服吗?”
“痛……”
“我看你挺舒服的。”
钱怡笑了笑,又问道:“你怕老三有道理,怕老二做甚。不过我看老三面相也挺好的,你为什么那么怕他?多和他亲近亲近,对我们前程有好处。”
王宝蓦然又想到头被埋在泥土里的感觉,一阵恶寒浮上来,心有余悸道:“他会杀了我的……”
一桩事说完,钱怡若有所悟,她颇为向往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于是威胁道:“你以后要敢惹毛我,我趁你睡觉剪了你。”
不得不说,钱怡在这方面颇为天赋。钱承运评价过她是最得自己真传的孩子,若是男儿身,在官场上想要出人头地不难。
此时她咬牙切齿一说,王宝吓得又是浑身一颤。
钱怡大喜,得意道:“记住,要怕你也该怕我。”
想了想,她又道:“至于老二,他算哪根葱?以后你不必怕他。”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门被人踹开。
钱怡眉毛一拧,转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扰你四少奶……奶……”
王宝脸色一变,忙提起裤子,喃喃道:“二哥?!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王珠头上还带着风尘,一张脸却冷得如二月寒霜。目光在王宝和钱怡脸上一扫,吓得他们登时不敢动弹。
好一会儿,还是钱怡先反应过来,道:“这便是二哥吧?我说我嫁到王家,到现在才见到二哥,成亲时……”
“你成亲时我没来,掉了你脸子,所以要在背后暗算我?”王珠冷冷打断道。
钱怡一噎。
她是蛮横惯了的,没想到有人比她还蛮横,眉毛一竖便道:“二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
她话未说完,只听屋外有人惨叫,接着,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响混着求饶声响起,她带来的几个嬷嬷在拼命嚎叫。
钱怡又怒又怕,她不想没面子,还想再强挣着顶撞几句,王宝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别跟二哥吵。”
钱怡转念一想,竟是瞬间就换了脸色,摆出一副又委屈又热情的样子出来。
“二哥这是冤枉弟妹了,这事是三哥交待我们夫妻俩办的,我们想着二哥形单影只,好心好意……”
“我看你们就是闲的。”王珠淡淡道:“也是我这个当二哥的疏于管教。锅头,送你四少爷去讲武堂。”
王宝一愣,再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被锅头扛在肩上。
听着外面婆子们的惨叫和王宝的哀求,钱怡有些发懵,喃喃道:“二哥,他他……他伤还没好……”
“下次别再让我听到你把那群长舌妇招到家里,否则被我赶出去了别怪我不留情面。”王珠道:“还有,你刚到王家,怕是还不懂我的规矩。”
“我懂规矩,我能嫁进王家,自然是……”
“我说是我的规矩。”王珠冷冷道,“不难,就一条,别管我的闲事。”
等王珠离开,钱怡趴在桌上大哭了一场,抹干了泪之后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两个小纸人。她先翻出一个,只见后面写着“钱朵朵”上面扎了好几针,因太久没见到钱朵朵了,她想了想,随手把这小纸人撕了。
再翻出一个,只见后面已写着“宋兰儿”,她于是又扎了一针放回去,接着再扎了一个新的,写上“王珠”二字,狠狠地扎了几针,这才又放回盒子里。
“去死吧,王八蛋!”
~~
王笑先到齐王府交待了一些事务,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策马向城外赶去。
才走到百花洲,忽见路上拦着一辆马车,一名男子站在马边旁,看起来就来者不善的样子。
“吁……”
马蹄在空中扬起,王笑勒马,笑道:“二哥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传信。”
“传过信了,我商务处的文书你现在懒得看了是吧?”
“主要是二哥事务料理得好,我不必事事关注。对了,分田可还顺利?”
王珠眉毛一拧,道:“我在堆着大粪的田梗上替你办事,你在后面卖我?”
“这怎么能说得上卖?”王笑道:“那个金恩惠很漂亮的,我都想娶,要不是我……”
王珠脸一沉,似乎怒气要爆出来。
王笑也是脸色一沉,郑重道:“二哥,不是我闲着无聊想找你麻烦,王家与朝鲜联姻势在必行。倘若你执意不肯,万一哪天皮岛将士奋不顾身突入建奴腹地,却被朝鲜人背后偷袭、或截断归路,又当如何?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数万将士性命,关系北面战局,绝非我戏言。”
“荒唐”
“朝鲜君臣也不是傻子,看不出我们王家在楚朝的势力,只有与我们王家联姻了,他们才会重新考虑立场。而我们王家,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二哥你了。”
“放屁。”
“二哥啊,昭君出塞、文成入藏,晋献公娶戎女、周襄王立狄女为后,你一人之婚事,使两邦百姓免遭战乱之苦,何得大功德?我告诉你,此事若不成,我今日便要领兵出发,踏平汉城!”
“你还要满口胡言到什么时候?!”
“我告诉你,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
淳宁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见此时已到午后,阳光斜斜地落在地上。
钱朵朵今日要去拜访左明静,把缨儿也带去了。
王笑和秦小竺不在,整个国公府都安静下来。
唯独她自己坐在案前,像是回到了在十王府的时候。
忽然,甘棠急匆匆地跑进来,因跑得太急,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殿下,殿下……驸马回来了……”
“什么?”
淳宁只当自己听岔了,抬头一看,只见王笑与秦小竺正穿过庭院,向这边走来。
淳宁站起身迎过去。
“你们怎么回来了?”
“这事交给我二哥办了。”王笑道,“他答应我,会亲自去把金恩惠娶回来。”
淳宁颇有些意外,道:“依二哥的为人,似乎……”
“他被我说服了。”王笑点点头,笑道:“看来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哼。”秦小竺颇为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因不能去汉城砍人而感到失望。
“二哥说他只需带精锐五十人,便可娶了金恩惠,并为殿下迎回淑安郡主。”王笑道,“虽不知道他要怎么办到,但他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他说是不知道王珠要怎么办到,其实大概也知道王珠要怎么做才能办到。
只是不方便说。
淳宁点点头,感慨道:“这些时日以来二哥多方奔走,为大楚尽心尽力,衍弟也是极为感佩。”
“嗯,就让二哥替殿下保个大媒好了……”
不用亲自跑不趟汉城,王笑轻松不少。
闲聊了几句之后,淳宁想了想还是低声把心里关心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那……那今日我们还去九如山看瀑布吗?”
王笑没想到她会如此心心念念,闻言微微一愣,目光看去,见淳宁依旧是那副端庄娴慧的样子,但眉目间显出小女儿家的雀跃。
“今天太晚了,去城南一趟,办完事也不好看瀑布了……”
他话到一半,心中不忍,于是道:“不过我们可以先在千佛山逛逛,再去办事。”
“真的吗?”淳宁下意识问了一声,又马上收敛起喜色。
千佛山也是济南八景之一,名为“佛山赏菊”,今天到最后还是能逛到一个景,淳宁也觉得很满足。
千佛山古称历山,乃泰山余脉,因为古史称舜在历山耕田的缘故,又曾名舜山和舜耕山。就在济南城东南不远。
马车赶到山脚下时已近黄昏,王笑便领着淳宁与秦小竺在万佛洞与千佛崖逛了逛,淳宁讲了一个舜耕历山的故事。
看着千佛崖上的恢弘景观,王笑便也随口讲了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有一大帮派,名为天下会,帮主雄霸笃信江湖术士泥菩萨的卦象‘一遇风云便化龙’,收聂风、步惊云为徒……”
故事王笑早到忘了,只好胡诌道:“就是在这千佛山上,聂风掷下雪饮狂刀,从此剑埋荒冢、马归深山……”
比起淳宁说的舜耕历山的故事,秦小竺明显更喜欢王笑这个故事,惊赞不已。
这一次的三人约会多了几分热闹,依然让淳宁感觉到,约会是很好玩的事。
她甚至觉得,破国离京流落山东,但能遇到这样的夫君,她这一辈子也是极幸运的……
可是等离开千佛山,王笑到城南办完了公事,马车徐徐驶回虢国公府的时候,她又再次紧张起来。
今天晚上,怕是不能再逃了。
淳宁紧紧握住秦小竺的衣角,努力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第779章 逃不掉
马车回到虢国公府,淳宁紧张兮兮地看了王笑一眼。
自从知道了那件事之后,每到晚上,她都觉得夫君挺让人害怕的。
她心里七上八下,王笑已扶着她的腰把她扶下马车。
“那个……对了,甘棠,缨儿和朵朵回来了吗?”淳宁问道。
“禀殿下,回来了。”
淳于转向王笑,道:“那夫君先去看看缨儿好不好?”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只负责约会这种好玩的事,把那种吓人的事交给缨儿,这很不好。
但因为她太忐忑了,还是想缓一缓。
王笑微微一愣,心道:“又来?”
片刻之后,淳宁很小声地解释道:“我想先沐浴一下,夫君先去看过缨儿……再回房好不好?”
唔,还能回房——王笑心中一定。
他侧头看去,见淳宁虽还是端端庄庄的姿态,但已掩不住一低头间的羞涩。
似有羽毛在他心上轻轻地拨着。
“嗯,那也好。”
淳宁不等他说完,拉着秦小竺的手就跑。
虽然王笑和秦小竺她都很喜欢,但显然秦小竺没那么让人害怕……
~~
王笑回到缨儿和钱朵朵的屋里,只见钱朵朵正趴在书案上,像是整理着稿件时睡着了。
缨儿想要扶她到榻上,但手劲不够,正有些发愁。
“朵朵睡着了?”王笑低声问道。
“是哦,少爷,朵朵和明静姐就快把《石头记》写出来了哦,她昨夜就没有睡。”缨儿应道,她也有些困。
她们虽然看起来本事不大,但钱朵朵平时写稿子、缨儿也会帮忙,两人其实也挺忙的,这些天又要帮忙处理文书和算账,都有些疲倦。
王笑抱起钱朵朵轻轻放在榻上,又抱着缨儿问道:“今天去哪里了?”
“去找明静姐,明心送了她一座大宅子,是易安居士的故宅哦。明静姐不想收,但是又知道朵朵喜欢易安词,特地邀她过去游玩呢。”
“是吗?”
缨儿很开心地点点头,又道:“明心还约我下次去她家打牌九,但我不会打牌九……”
“左明心?打牌九?”王笑微有些诧异,觉得左明心不是会打牌九的人,但想了想,他倒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缨儿又如倒豆子一般把今天的见闻说了,末了又道:“缨儿觉得自己都忘了当丫环的本分了。”
“什么丫环?你是我王家的三少奶奶。”
“少爷啊……”缨儿大羞。
王笑哄道:“你看,我虽然是眉儿的驸马,但从没人叫她三少奶奶。这头衔也不好空着,缨儿就来当这三少奶奶吧。”
“少爷越来越会哄人了。”
缨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王笑抱到腿上坐着,于是扭了扭身子,道:“少爷,我今天跑了一天,好累了呢……”
“嗯?”
“少爷去殿下房里好不好?然后,能不能帮缨儿说些好话……嗯,我虽然最喜欢芊芊姐,但是也很喜欢殿下的。”
“缨儿你不能这么贪心,想两头不得罪怎么行……”
~~
王笑推开门进房,不知为何,他竟也有些紧张。
也许是被淳宁传染的。
屋里,淳宁和秦小竺都刚出浴,淳宁正在给秦小竺梳头发,虽然这件事不太符合她公主的身份。
烛光下,秦小竺难得显得娴静了些。
两朵娇花相映,构着一副绝美的画面。
听到开门声,秦小竺转头看了王笑一眼,露出娇憨的表情。
“我回我自己屋里睡了啊。”
秦小竺还没站起身,淳宁却是轻轻按住她。
“小竺……你……你不要走也可以吧?”
淳宁不敢回头看王笑,故作认真地给秦小竺梳着头,嘴里又连忙说道:“夫君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让甘棠给你换水。”
“不用换了,水也不凉。”王笑转过屏风,探了探桶里的水。
淳宁有些慌,连忙跑过来,劝道:“但是,这个是我们刚才洗……”
“你们?”王笑偏了偏头问道:“你们是一起洗的?那要不要再和我一起?”
“那那……那夫君自己洗吧。”淳宁提着裙子转头就跑,裙摆微微晃动,露出下面绣鞋一点……
过了一会,王笑沐浴完,披了一件中衣出来一看,却不见屋里有人。
嗯?
不会又逃掉了吧?
他又绕过两道屏风转到里间,只见榻上的帷幔朦朦胧胧,屋里气氛有些奇怪起来。
他走到榻边,透过纱布,看着里面两道人影……
忽然,秦小竺一伸手,把王笑扯进去。
“干什么啊?你们这样弄得我都紧张了。”秦小竺不满道。
她也穿着淳宁的中衣,长发简简单单地挽着,打扮得和淳宁一样淑女,竟像是一对双胞胎。
把王笑拉进来,秦小竺在榻上跪起来,又道:“我真不陪你们了,我要走了……”
“小竺……”
淳宁拉着她的手,转向王笑道:“夫君,小竺也一起好不好?”
她也不敢看王笑,也不敢看秦小竺,自顾自地低声道:“平时都是我们三个一起睡的啊。”
……
三个人在榻上躺了一会。
安安静静的。
王笑自认为对这种事还是很有经验的,但今天却忽然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主要是三人这种关系,他们都是第一次遇到,显然比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要棘手得多。
他转头看了看屋中的烛光,发现已经燃了一小半了。
淳宁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睫毛都轻轻颤抖,但肯定是不打算动手的。
秦小竺则是闭上眼,侧过身,假装自己睡着了。
王笑把心一横,翻身捧住淳宁的脸,温柔地亲上去……
“唔~”
淳宁身子一颤,脸上泛起红晕……
她还是喜欢亲的,整个人都软下来,如同水一般。
王笑看得出她很紧张,也极有耐心。
淳宁陷在一片温柔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脑中晕晕沉沉,什么也不记得……
她紧紧并着脚,感受到异样的情绪。
忽然,她感到王笑已经过来了,又是颤了颤。
“呜呜……夫君我怕……不行的……”
“不要怕,我很慢的……”
“不行的……夫君,你像小竺那样来……好不好?”
“嗯?”
“夫君……你再亲我……小竺,小竺……”
“唔~”
秦小竺还想再装睡,忽然感到淳宁正拉着自己。
她紧紧闭着眼,却感到耳边的声音拦也拦不住,她咬了咬牙,终还是没忍住……
……
“唔~”
许久之后,王笑低头看去……
他本来以为秦小竺有什么新鲜花样……不过如此而已。
但这样的画面映入眼帘,他也兴致高涨。
“王笑……淳宁太害怕了……要像我这样……呜……王笑……”
“小竺……夫君……”
又是许久之后,秦小竺喘着气,倒在淳宁旁边,抱住她,轻轻推着。
“不怕的……淳宁……很……”
“夫君……别……呜呜呜……”
呜咽声回荡开来,秦小竺极是心疼,抱着淳宁的背轻轻的抚。
“呜呜……裂了……裂了……好痛……”
叫痛声许久之后才渐轻,变得婉转起来。
“唔~”
……
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小竺环抱着淳宁,轻声道:“好了好了,不痛了,没骗你吧,很好玩的。”
淳宁带着哭腔轻轻“嗯”了一声。
她眼角的泪痕才干,额头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透着不可方物的美艳……
“夫君……这就是你说的……夫妻一体……么?”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
“夫君,这样的话,我们就能生个孩子了吗?”
许久之后,淳宁紧紧抱着王笑,轻声问道。
“嗯。今天不一定能成功,生孩子需要试许许多多次才行……”
第780章 荒于嬉
虢国公执政不过数月,已出现了怠政的情况。
——这是济南城中许多官员的共识。
这几日虢国公府的公文批阅速度明显慢下来很多,各衙门递上去的折子得不到回复,虽不至于影响到小朝廷的转运。但原本那种众志成城的氛围还是稍减了不少。
过了几天之后,终于有官员向王笑提出了意见,大概意思就是说虢国公你办事太慢了,长此以往,政务堆积越多,又会造成楚朝原先那样冗官、冗政的风气。
“国公啊,正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
王笑也不和他们争辩,咳了几声,只说身体不适。
借口虽然有了,事情也要解决。
解决的办法也不难。历代的先贤早也指明了道路,无非是在山东再组一个类似内阁的机构。
当然,也不好直接叫“内阁”,否则南京那边也要发火,那就叫“议院”吧。
至于人选,左经纶、何良远这样的前朝重臣必须入议院,否则这新设的山东内阁在世人眼里就没有牌面。另外,齐王的脸面都要维持,所以宋信也得入议院。
三人之中,左经纶算是不偏不倚、何良远与王笑有过节、宋信又是齐王党中坚,立场都不在王笑这边。于是王笑又把钱承运和吴培随手塞了进去,五个院臣以左经纶为首,如此一来,倒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为了防止议院独断政务或者这些人办事昏庸,在议院之外自然也要有制衡。
因此议院依旧只有‘票拟’之权,王笑独掌‘批红’之权。
换言之,一般政务先由他们商量着,查好资料、提出办法,最后通不通过还是由王笑定夺,由他说了算。
即便如此,王笑依旧嫌这样太辛苦。
倒不是他懒,而是如今山东局势百废待兴、摊子铺得又大、同时他还得捉着兵权。
也没有那么多绝对信任、时时陪在身边、能体察他心意、还没有任职的人帮衬。哪怕有,王笑也不敢轻易放权。
办法依然是先贤早指明了的,无非是再设立一个司礼监,找些天天陪在他身边的太监来批红。
但王笑又不是皇帝,再设一个司礼监肯定不成体统,还要让人诟病“想独掌大权却不肯辛苦任事,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再者,他不习惯很多人伺候所以身边太监也不多,多的是淳宁带来的宫女、缨儿带来的丫环。
好在他家眷多,于是便把许多批红之事又交给淳宁几人。
当然,这属于国公府的秘密,也不能传出去,否则又是许多非议。
就算这样,如今北方的战事压下来,公务也翻个倍。
再加上淳宁最近几天也开始怠政……
于是王笑发现,自己的家眷也不够用了。
主要是能帮忙处理公务的家眷不够,缨儿只会算账,钱朵朵事事不敢决断,秦小竺一看字就困,都只能帮一部分忙。
这天,王笑又与淳宁努力试着生孩子,夫妻二人很是体会了一下“耳鬓厮磨”、“齐案齐眉”、“青梅竹马”这些感受……
等他们在榻上躺了一会,想到案上公文堆积如山,都感到十分疲倦。
王笑心想,要不然招些太监进府伺候算了,古人的糟粕放在古代的环境里竟然十分有道理。
问题是,识字的太监也不好找,还要建个内书堂重新培养。
算了。
“眉儿,让甘棠把那些公文拿过来念吧。”王笑打了个哈欠说道。
甘棠这小丫头找了条凳子坐在榻边就开始念起来,声音倒也好听。
“青州炮厂禀奏,硝石已用尽。议院批复,可向江南采购……”
甘棠念了一会,王笑摇了摇头,道:“可,但还不够,发文给海贸司,再去海外采购。”
那边甘棠于是坐下来书写。
趁这会功夫,又一名宫娥拿了另一封公文上前念,时间就是这样挤出来的。
“军备处急禀,支援天津的粮草还差十万石,议院批复,先支济宁赈济仓,夏粮收后再补……”
“可。”
王笑转头一看,只见淳宁已经睡着了,他打了个哈欠,道:“先到这里吧,我还要去检阅新兵营,小竺,别睡了,我们走。”
甘棠问道:“驸马,那剩下这些文书?”
“等眉儿醒了批,决断不了的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是……”
这一夜王笑回府,却见淳宁正在与钱朵朵商议着什么,见到王笑回来,淳宁想了想,问道:“夫君,我想找几位女先生教我下棋、绣花等技艺,夫君觉得可好?”
“嗯?这种时候,眉儿若想学这些,我那些公文怎么……”
王笑话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在淳宁额间轻轻一点,笑道:“眉儿好聪明。”
这批红之事不像别的公务能交给外臣处理,因为这本来就是外臣处理好了以后、让他审阅的。
批红之权交给谁,谁就可能成为山东最有权势之人。由淳宁找些女先生进府,自然可以减少很多被人纂权的风险。就算那些女先生里有人是武则天再世也难以做到,毕竟眼下时局又不像唐初那么好。
当然,倒是有被淳宁纂权的风险,不多,一点点。
王笑想到这里,打了个哈欠。心道:“反正这天下本来就是眉儿家的,眉儿要是有这心思且能做得到,由她养我也蛮好。”
事情便这样荒唐地定了下来,王笑与淳宁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心公务……
~~
次日,玉漱泉畔的宅院里。
宋兰儿一边抄录钱朵朵的稿子,一边抬头问道:“公主殿下想学棋艺?”
“嗯。”钱朵朵点点头,道:“殿下想找些通读诗书的女子作伴。”
“这事好奇怪啊。”宋兰儿道:“你和缨儿不就是在和公主殿下作伴吗?而且济南城有人棋艺比得上殿下?”
钱朵朵与缨儿对视了一眼,只见缨儿点点头。
于是钱朵朵又说道:“这件事我与你们说了,可万万不得说出去。”
“好啊好啊。”宋兰儿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左明静姐妹。
“我们自是答应不说出去。”
“真的不能说出去的。”钱朵朵又郑重交代了一句,方才低声把事情说了。
宋兰儿微微有些诧异,惊讶道:“那这……就不是相当于司礼监的大太监吗?”
“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啦?”
“就是不一样的。”钱朵朵大急。
左明静忙道:“兰儿你别胡说,这样的话是大僭越,既给国公招祸,也给你自己招祸。这句话你们都忘掉,再也不许对人提。”
她一说,宋兰儿才反应过来。
也就是因为宋氏兄弟在家中议谈时,常说王笑独揽大权。她才下意识说了出来,但如今齐王都只是齐王,王笑只是国公,岂能用‘司礼监’来比作。
“知道啦,我不乱说就是。”
左明静又道:“朵朵,这样的事,即便是对我们你也不好说出来的。”
“明静姐,我是想引见你们给公主殿下。”钱朵朵道:“我觉得殿下想找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左明静摇了摇头,笑道:“我连军机处也没能考上,如何能去给殿下参谋政务。”
左明心亦是摇了摇头,带着些涩然,道:“我不行,我得要……养胎。”
“啊?!”
另外几名女子纷纷惊讶起来,围着左明心问了好一会话。
许久之后,钱朵朵才想起正事,又向宋兰儿问道:“兰儿你呢?”
“我不去。”宋兰儿道:“我要去考宣传处。”
“宣传处?”
钱朵朵微微一愣,她自然是知道宣传处的。因为这个衙门就是前几天王笑看到她的书稿之后临时起意要构建的。
包括刊行书籍、引导民间舆论等宣传处的职责,允许女子任事,效仿军机处举行任职考试……这些细则,钱朵朵也参与了讨论。
但她没想到宋兰儿会决定去考。
“前次军机处的考核我没通过,但我想过了,我确实不适合参议军情。”宋兰儿又道:“但是,这一次宣传处的官职,我势在必得。”
说罢,宋兰儿挥了挥手,道:“只有我考上了,才是真正算是有女子出仕为官。上次秦小竺以将门之女的身份入职军机处,根本就不算。”
钱朵朵想了想,低声道:“兰儿你一定能考上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是我阅卷啊。”钱朵朵微微有些窘迫,又摆手道:“其实也不是我,但这类事情,他……他都是不亲自看的,一般都交给我。”
她们虽从没讨论过钱朵朵跟了王笑这件事,但都心知肚明,自然也知道这个“他”是谁。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备考,却还不如钱朵朵一句话,宋兰儿颇有些泄气。
虽然她还未入仕,这也算是提前体会到仕途的黑暗不公。
但宋兰儿很快振奋起来,咋咋呼呼道:“那朵朵你一定要点中我啊,这次我要大展脚拳……”
第781章 知事院
这一天漱玉泉畔的聚会上,虽然钱朵朵极力劝说,左明静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去国公府给淳宁公主任事。
左明静看得明白,这件事并非钱朵朵想的那样简单。
公主想找人批红,这些人的才干还在其次,比才干更重要的是身份。批红涉及太多机密,能得到重用的人必须先要得到淳宁信任。
她左明静既是左家孙女,又是何家孙媳。倘若有机密文书让她过了目,难保不会传出去。身份如此,注定是不适合的。在这件事上,是钱朵朵一厢情愿了。
心里有了这层推断,左明静将这事抛诸脑后,回到左府之后继续埋首整理起《石头记》的稿子。
整理书稿看起来只是小事,但她知道,以眼下的局势,倘若山东之地能有一本让天下文坛瞩目的巨著出世,那便代表着山东文教之兴不输于江南,也能扭转一部分读书人的印象。
齐王幕府没有开科取士的名义,但如果有怀才不遇的读书人见到这边重视文教,就有可能投奔过来。这勉强也算是她这个孀居妇孺能尽的一份微薄之力……
左明静既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独自于案前整稿,心中也有属于她的那份清明安静,与年月无争。
但有时候不是她想与世无争就行的。她回府不久,左经纶便唤她到书房说话。
左经纶是三天前才回济南的,他一把年岁了,主持完分田事务,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搭建议院,却没有半点吃不消的样子。
大概因为权力是最好的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吧。
“孙女见过祖父,请祖父安康……”
祖孙相见,左经纶放下一封公文,开口道:“你在家里也呆了很长一段时日了,今日何良远向我提出要接你回何府。”
左明静才行了一个万福,双手放在侧腰还未来得及放下,闻言动作停了停。
左经纶又叹道:“在京城之时,因我忽然病倒,你才回府侍疾。如今我既已痊愈,你再呆在府中,确实不适合了。”
左明静犹豫了片刻,问道:“祖父可否容孙女再想想?”
“想想也好。”左经纶缓缓道,“只要你心里记着维护左家的名声。”
有些话,祖孙二人都没有明说。
当初左明静回府,看起来是由左明心出面。但等她回到左家之后,却是锦衣卫暗中不让何家把她接走。
左经纶、何良远都是人老成精的人,一点端倪就能看出整个脉络。都认定是王笑在背后出了手。
何良远以前斗不过王笑,后来怕了王笑,也许还存着心思想等酝酿出了什么大丑事之后,拼着脸面不要了,借机给王笑致命一击。但这大丑事一直也没发生,想来是左明心托了秦玄策的关系让王笑护着左明静也有可能。
左经纶当时则认为何良远大势不妙,把孙女接回来也好。至于王笑是否存了什么心思……左经纶不像钱承运那么不要脸,但为了心中抱负,他也可以全当不知道。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王笑没有动静,那想必是猜错了。
如今何良远、左经纶两人都进了议院,局势又有了变化。何左两家也需要再次联合起来,以保持足够的威望,在齐王党和国公党之间形成缓冲。因此,何良远提出要接回左明静,左经纶并不反对。
至于左明静的个人意愿,在此事当中丝毫不重要。
只是,“容孙女想想”这一句话,还是让左经纶重新斟酌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女聪慧,不会说无关紧要的话,那么这个“想想”说的其实是她自己会去想办法。
左经纶也愿意看看她能有什么办法,或者说看看她有什么“靠山”。
正在此时,忽然有下人禀报道:“老爷,有人求见。”
“这么晚了来求见?”左经纶微微一愣,问道:“是谁?”
“是个年轻人,小的也不认识,只说把这枚信令交给老爷。”
左经纶只看一眼,应道:“快去把人请进来。”
“是……”
下人走后,左明静又行了个万福,道:“祖父,那孙女告退了。”
左经纶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马上让她离开,而是沉吟了一会,接着又嘘寒问暖了几句。
过了小一会儿功夫,左明静离开。
左经纶则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房前厅,正见王笑走了进来。
“见过国公。”
“左大人无须多礼,直接说事吧。”王笑扶着左经纶重新落座。
接着,他一点拖泥带水的样子都没有,径直开口道:“分田事毕,北方战事已开。我打算把莱州的‘粮据’政策推行到整个山东境内,左大人意下如何?”
左经纶才落座,闻言又重新站起来。
“此事关系重大,请国公先禀明齐王殿下,再召群臣商议,选两城州府试行为宜……”
王笑道:“我今夜是从城外兵营回来,路过左府时,只带了两名护卫脱离了队伍,独自前来见老大人。换言之,现在济南城,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已在商议此事。老大人认为这是为何?”
左经纶心想,还能是为什么,你这个年轻人做事情性子太急了。
“国公啊,衍圣公府之事过后,我们才把山东士族安抚下来,这个时候再推行限粮之策,万一把他们逼急了又如何?”
王笑见他不答,自己回答道:“我今日来与老大人秘议,就是为了老大人能写个票拟,我直接批红盖印,明日便传告山东。”
左经纶道:“要推行粮据之策,首先就要从百姓、粮商、士族手中把所有粮食全都收上来,再依据每个人每日的口粮统一发放。这对于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或是好事,但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只会以为是我们派兵抢夺他们的口粮;粮商们更是被国公你逼到死路,从此山东再无粮商,也没有粮商敢从外地运粮过来;世家大族存粮最多,国公你刚抢了他们的田地,转眼又要抢他们的粮食,谁心里没有怨言?此令一下,整个山东都要群起反对,必起大乱!请国公三思……”
“召令一下,我麾下将士马上便可赶赴各个州府押解粮食。由不得他们反对。”王笑道:“也没有时间给我三思了,这半月间,我们要送到天津、送到皮岛、送到新兵营的粮食,哪一次没有缺口?济宁、德州、临清,所有粮仓都已空了。一旦战事不利或出现天灾,老大人知道会有多少人要活活饿死?”
“那就请国公不要再派兵到天津、到皮岛了!”左经纶道:“建奴与唐逆鏖战,我们正可观其两虎相争。就算担心唇亡齿寒,稍作支援即可,何必拿全部家底去拼?!”
“山东无险可守,处四战之地,不去拼,等唐逆一朝败亡,八旗兵马长驱直入,谁来守?让那些粮商、那些科举士族来守吗?!”
“事有轻重缓急啊!国公。”左经纶道:“建奴还在北直隶,山东百姓才是我们治下之民,民心不定,何以振兴天下?”
“正是因为事有轻重缓急,建奴已然入塞,灭国之危迫在眉睫。才必须施行此策;正是因为山东百姓才是我们治下之民,才必须限制、分配粮食,合理调度,让兵士有粮草,让贫民能活下去。”
“不等国公你发放完粮食,反对的声浪就要把你我掀翻!”
“那就把他们全打趴下去!”王笑道,“这些天来,我每听到你们要支用赈灾粮仓,我就到兵营巡视,因为我受够了你们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泥瓦匠做法。富户、粮商的粮食堆积如山,流民饿死道旁。我不会让山东境内再出现这种局面。唯有用我麾下之兵,去抢他娘的。”
“国公啊,我并非不支持你。”左经纶苦劝道:“分田之事,我岂不尽心?当初你是怎么和那些士族说的?许诺分了田之后保他们的前程富贵。打一批拉一批才好不容易把事办成了,这才过了多久?分完他们的田,又要抢光他们的存粮。如此一来,朝廷与反贼何异?”
“我楚朝兵士若无兵粮,又与反贼何异?这些年来,哪里不是流寇抢完了百姓官兵又来抢?既然如此,干脆由我来抢,一次抢个干净。谁敢不从,向我手中的刀去说理。”
左经纶道:“就算把粮食收上来又如何?能有存粮的家族,哪一个不是世代辛苦经营才赚到如今的家业?施行粮据之策,让这些人和贫民一样顿顿粗茶淡饭,往后怨念堆积,他们要怎样对待你我?国公想如商鞅一般,遭世人怨恨、受车裂之刑吗?!如此作法,逆旅不宾!”
“老大人该知道的,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纵使你我费尽心思,一粒种子下地,八九个月才能有收成。收成之后再留种,没有五年之功,神仙也变不出粮食来。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敌人能给我们几个八月?怨念能有消减之日,人死可能复生?”
“几代经营不能存下粮食,长此以往,谁肯辛苦任事?”
王笑道:“我答应你,粮据之策只是暂时的。”
“国公可知道,你安置流民、施予粮食;你开设讲武堂,招寒门子弟供其读书吃饭……这种种做法,已招致许多人不满。说是你用他们交的税赋去供养这些闲人,那他们何必费心经营、读书报国,不如去当个懒汉,反正也能得到赈济。”
王笑冷笑道:“那让他们去啊,让他们去工厂劳作,让他们去讲武堂读书然后从戎出征。看看赈济粮是不是那么好领的?!老大人啊,你何苦去听这些劳骚?话说出口容易,无非都是私心作祟。”
“国公不明白吗?他们这是在警告你。人心可为城墙,也可毁于一瞬。失去了这些人的拥护,社稷将毁于一旦啊……”
“老大人不明白吗?我是在让你不要怕,他们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现在的士族还有什么能耐?能如江左谢氏击破先秦、能如弘农杨氏开创隋朝?正因为他们只会张嘴叨叨,才须你我担起救亡大任。既如此,岂可再受这群鼠辈掣肘?”
王笑说着,掷地有声道:“我愿破釜沉舟,不愿效老大人畏首畏尾。”
“畏首畏尾”四字入耳,左经纶身子一僵,他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和王笑……格局不一样。
但思绪回到这件事情本身,他依然觉得不放心。
家国大事又不是赌博。
“这‘计划分粮’如何可行?”左经纶放缓了语速,语重心长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种事,万一……”
“我说可行就是可行。”王笑也放缓语速,道:“还有,我们不是抢他们的粮,我是买他们的粮。”
“我们没有银子了。”
“那就放债据,算是朝廷和他们借的,算些利息。以后还他们银子便是。”
“这与抢又有何异?”左经纶摇了摇头,道:“许是老夫老了,真是想像不出来啊……那些士族大鱼大肉惯了,让他们每天和普通百姓一样只能吃规定的份额,心中该有多少怨气?”
“老大人你呢?你可愿意粗茶淡饭?”
左经纶叹道:“不一样的。”
“一样的,只要他们能明白粗茶淡饭也好过沦为亡国奴。任何决策,都是有利有弊。成大事要的魄力你们没有,我有。”
左经纶张了张嘴,再次想到“畏首畏尾”四字……
良久,王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老大人你劝不动我的。写票拟吧,此事我需要你的支持。”
今夜王笑悄悄过来,就是表明了他的决心——我不会给你左经纶公开反对我的机会。
同时,也给左经纶一个私下劝他的机会。
现在,左经纶见自己劝不住王笑,长长叹息了一声。
王笑又道:“老大人,我意已决。你就算不答应,我也会做。无非是先把你们这些反对者打压下去。”
左经纶颓然一叹,终于提起笔来。
下笔还是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己一旦拟了票,在这件事上就必须和王笑站在一起。
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笔走龙蛇,一封洋洋洒洒的票拟写就,左经纶再抬起头,只见王笑坐在那竟然已经睡着了。
少年低着头,第一眼像是在学堂上打盹的学生。再一看,却能看到深深的疲惫。
“国公……国公……”
“嗯?写好了?”
“国公这是累了?”
“诸事纷繁,能不累吗?”
“所谓天将降大任……”
“说得好听。”王笑拿过票拟,仔细检查了一下左经纶的印章,玩笑般地道:“老大人没盖假章吧?”
“唉,老夫全力支持国公便是。”
“那就好,不用送了。”
“对了,听说国公前些日子去千佛山逛了逛,业精于勤,荒于嬉……”
许是有些起床气,王笑忽然恼火起来,道:“忙不过来了还要怎样?!吃饭拉屎都在务公了还要怎样?!就因为我肯出面做事,所以出门逛了一趟你们都要指责我?!约个会都不让,那还中兴个屁的楚朝啊!你们自己孩子生了一大堆怎么不说?”
左经纶一愣。
倒不是因为王笑发火,他知道这不是冲着自己。
而是……这一瞬间,他竟然像是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脑海中,延光帝愤怒地摔了御笔,吼道:“你们到底还要朕怎样?就因为朕是天子,你们便敢肆无忌惮地跑来劝谏个没完,自己的差事都办好了没有?!”
似乎有什么原本罩在先帝身上的东西,在消失了短短一段时间之后,又重新罩了下来……
~~
月光下,左明静从花丛后面转了出来,凝视着走过庭院的那道身影。
她忽然在心中下定了某种决心……
“朵朵,你能替我引见淳宁公主吗?”次日,左明静向钱朵朵问道。
~~
淳宁每天起来都要看一看自己的小腹。
它还是那么平坦光滑纤细,一点都不像是怀了孩子。
每到这个时候,王笑都要在她肚脐上亲一下。
“就算怀了孩子也没那么快的。”王笑说道:“这种事也要努力才可以,正所谓,业精于勤……”
业精于勤的两人其实每天都很忙。
山东全境在突然间施行起‘粮食计划分配’之策,此事毫无征兆,让无数人都措手不及。
整个局势一瞬间就紧张起来。
哪怕身处国公府没有出门,淳宁也能感受到外面的风声鹤唳。
紧接着,王笑和秦小竺出门了半个月。
淳宁每天会到佛堂祈福,保佑夫君和小竺的平安,也祈祷能生个孩子。
最后,她都会轻声念叨上一句。
“请佛祖明鉴,倘若夫君与小竺造了杀孽,万般罪过,周眉愿一人承担……”
这半个月里,她也终于在国公府后宅设立了一个完整的批红机构,既然不能叫“司礼监”,于是就起名“知事院”。
知事院一共有三十名通晓诗文的女官,又分为两院,上院帮忙她处理重要事务,下院帮忙她处理闲杂事务。
上院的女官中有家道中落无依无靠的女子,也有少数几个像吴培的女儿、贺琬的妹妹这种属于王笑心腹班底的家眷,都是淳宁筛选过的可以信任之人。
下院的女官则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亲属之中有人在朝为官,但又不是国公心腹。
淳宁每天上午花三个时辰在上院处理机要,下午则在下院呆两个时辰。
更机要的文书则由缨儿和朵朵整理出来,晚上再批阅一遍。
这日,未时一刻,知事院下院之中,两排女官各自在案几后坐着,案头都摆满了公文。
淳宁落座,淡淡道了一句:“开始吧。”
第一个桌案之后的女官便上前低声念道:“济南知府衙门禀奏,济南府历城县一名粮商孟义明,因征粮之事,于昨日亥时在南城墙用血字写下不敬之语,昨日丑时,点燃了自家商铺,举家自尽,大火烧掉了丰南街十五家宅舍,伤亡二十余人。议院批复,拨银安抚受难百姓,再请锦衣卫禁止市井议论此事……”
淳宁想了想,道:“驳回议院批复,不必封锁市井议论。让宣传处尽快把粮据的章程细细解释给四方百姓,一应花费、人力,各处不得拖延。让锦衣卫迅速查明孟义明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那女官迅速回到位子上书写起来。紧接着,另一名女官上前,低声念道:“邹城知县衙门禀奏,有流民四百三十六人,原是徐州总兵关明麾下将校的佃户,因不满盘剥,逃入邹城。关明传书勒令邹城县令将他们送还。议院批复,点外交处岑兆贤前往交涉再议……”
“可,但要仔细筛查,小心其中有南京派来的细作……”
接连五名女官上前念过文书又回席批写,甘棠过去挨个检查,确定都是依淳宁的意思批复之后让人盖印,再整理发还。
女官们各自分门别类、禀报、批复,也是有条不紊。
下院这边多是这样的寻常事务,这些事不论大小,淳宁都要亲耳听过一遍才放心。
也许等女官们更熟练一些之后,她还能再轻松一些,但如果没有真正能代替她做一部分决定的心腹人手,也轻松得有限。
淳宁如今正在心里考察她们。
接着,只见左明静拿了一封公文上前……
第782章 名姬帖
淳宁也是认识左明静的,但并不熟悉,只是在从京城逃亡的途中见过几面。
她也听说过左明静克夫的名声,对此并不以为然。既是因为知道何家长孙本就要病死了,又是因为她就不信这些。
再加上缨儿与钱朵朵偶尔说到左明静,都说明静姐为人特别好。淳宁对左明静印象也不错。
但她也不会因此就把左明静安排到上院,毕竟身份不适合。
左明静进入知事院这几天都是中规中矩,并不刻意表现,性情平淡如水的样子。论才干,也并不显得十分出彩;而装束上,她则是不施粉黛,头饰梳得平平常常,一袭简简单单的白色襦裙,第一眼也并不夺目。
但若多看两眼,依然能看出她的美来。那种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瑕疵的静美,让淳宁也觉得心喜。
淳宁拿出过几封公文考验她,其结果是……还没看到左明静的上限。
——这些,大抵上就是淳宁对左明静的所有印象了。
于是当左明静上前,淳宁便抬起头,眼中微微带着些考量的目光。
“殿下。”左明静轻声道,“这封公文放在下院处理,恐怕有些不妥。”
没想到左明静竟是不念出来,而是轻轻把文书放在案头。
淳宁低头看去,只见这封公文是济南知府衙门禀奏的,道是知府施光卓的父亲病重,要告假两个月,请奏把政务交给同知宗胜则。
议院的批复是同意他的告假,后面还附了施光卓的家书,证明所言非虚。
这看似只是简简单单一封告假条子,淳宁却是皱起了眉。
“你随我来。”
她拿起公文,站起身转入后面的小书房,左明静拾步跟上。
外面甘棠见状,亲自守着门。
小书房内,淳宁回过身,看向左明静,轻声问道:“你为何觉得此事放在下院处理不妥?”
左明静答道:“施知府老家在江西,但这封家书上虽有驿站的印章、甚至还有锦衣卫验检过的盖印,但却没有太平司的盖印。那它应该是不能从江西送达济南的。那便说明,这也许是施知府伪造的……因为,从五天前开始,凡是江南发来山东的信件,似乎都要事先被太平司拆封检阅。”
“明静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前几日有封关于商务司从江南采购硝石的公文,臣女发现信件上有一枚很浅的印痕并不识得,特意去查了一遍。发现所有五天以前从江南送达的信件都没有,而之后发来的却都多了这样的印痕。观其图案,应是太平司信印无误。”
淳宁点点头。
与南京和议的好处之一,就是不禁止两边的官员与家人互通来往。毕竟山东有官员的家小在江南,而江南也不少来自山东的官员。大家都是楚朝臣子,明面上自然不能直接割裂开来。
但山东这边反应快,早早就开始让锦衣卫检阅所有与江南来往的信件物品。
看来江南那边现在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既然发现了,怎不早些告诉我?”淳宁微笑着问道。
“臣女能找到的来自江南的信件不多,此事还未完全确定。”
“你办事不急不躁,这很好。”淳宁点了点头,语气很王笑。
接着,她又道:“但往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是。”
“你认为施光卓伪造家书,是想投奔江南?”
“是。”
“除了这封家书,还有何证据?”
“并未有更多证据。”左明静道:“但臣女有几个推论。一则,当前虢国公施行粮食以计划分配,山东人心惶惶,亦诛杀了不少……叛党,施知府此时告假十分可疑;二则,家祖父曾评价过施知府,言其‘办事稽迟’,但从今日的几桩公文来看,施知府似乎有些过于勤快任事了,比如孟义明纵火一案,短短几个时辰他便已清点好伤亡;三则,如今想叛逃江南者恐不在少数,如徐州总兵派人对质之事近日时有发生,恐是意在试探。”
“你只在下院便能看出这些。”淳宁问道:“可还有藏拙?”
左明静轻声道:“臣女推测,施知府也许还收买了锦衣卫当中的低级军官,想要带走济南情报。”
“刚才又为何不敢当众念这封公文?”
“济南知府之位若是空悬,臣女担心下院各女官中难免有涉利其中者。”
淳宁笑问道:“比如曾可欣?她叔父乃临清知府曾介;比如孙娇?她二伯乃济宁知府孙仲阳。”
左明静连忙行了万福,道:“请殿下勿疑她们,是臣女擅自多心了。”
淳宁见左明静并无排挤同僚之意,点了点头,道:“替我写了一份批复。”
“是。”
左明静拾步到书案前,磨了墨,提起笔。
“济南知府施光卓任事辛劳,赏纹银三十两、粮据二十石、长白老参十株,往后另有重用。望其以国事为先,不允告假……”
等左明静写罢,淳宁又亲自看了几眼,倒不是看内容,而是她确实喜欢左明静的字。
淳宁自己也是酷爱练字,但她如今心境有了变化,反而不太喜欢自己平常临摹《祭侄稿》练出来的雄浑遒劲的行书,更钟意起左明静那娴雅婉丽的小楷。
“明静用的什么字帖?”
“禀殿下,臣女常摹的是《名姬帖》。”
淳宁点点头,心说果然如此。
这《名姬帖》乃晋代卫夫人小字楷书碑帖,是楷书中的上品,卫夫人师承道士钟繇,还是王羲之的书法老师。历代女子临摹她书法的不少,但能练到左明静这等程度的却也不多。
淳宁不由又赞道:“你这簪花小楷已得卫夫人笔意,正是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殿下谬赞,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不过王右军,臣女不过是初窥门径。”
淳宁懒得提笔,又道:“再替我写封口信吧。”
“是。”
“嗯……睽违数日,如隔经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唯盼夫君早归……”
左明静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颤,低着头将那“君”字写完才敢喘气,只觉指尖都有些发麻。
淳宁上前看了看,从袖中拿出私章盖了,折好后召来甘棠,吩咐道:“速派人送到临朐军中,务必亲手交至夫君手上。”
“是……”
淳宁知道,以她和王笑的默契此事不必多提,有“早归”二字足矣。
接着,她又把一桩桩事务分派下去,以免王笑归来前济南城生变。
左明静侍立在一旁也看得明白,淳宁手段似乎温和。但这般先恩赏施光卓,等王笑回来再揭露其叛逃之事,那就成了施光卓忘恩负义,注定要成为被杀来儆猴的那只鸡。
甘棠重新关上屋门的一刹那,左明静透过门缝看着知事院的景象,才知道在这个秀雅庭院当中,自己几句话就能让一个四品高官万劫不复。
下一刻,淳宁回过头,看向左明静,问道:“你做得很好,可想要什么赏赐?”
左明静微有些犹豫,轻声道:“不知殿下能否下诏,留臣女随侍左右,不必还家……”
第783章 凤林君
汉城。
王以文今年二十五岁,本是济南府历城县人。
楚延光十一年,清军入塞,深入二千里,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焚毁济南城,俘获人口四十六万余人。当时王以文只是四十六万俘虏当中的一个。
几年的包衣生涯,王以文渐渐被磨平了血气,却没想到命运再次迎来了转折——他被安排给李淏为仆。
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八个楚人,被李淏称为‘九义士’。
李淏是朝鲜国主李倧的嫡次子,被封为凤林大君。在朝鲜降清之后,他与其兄昭显世子一起被押到盛京为质子。
在王以文眼里,凤林大君精通汉学、待人宽厚、胸怀壮志,只要度过在异国受辱的这一劫难,往后必将成为一代雄主。
总之,九个来自楚朝的俘虏重新燃起了斗志,誓死效忠李淏成就一番事业。
终于,崇德皇帝死了,清军再次南下。年幼登基的顺治皇帝为安抚朝鲜,派凤林大君回国宣诏。
李淏与九义士本以为这是放手施为的大好时机,没想到归国后面临的是朝鲜错综复杂的政局……
这一天夜里,忙了一天的王以文回到李淏赐给自己的宅院,推开门进入厅堂。
突然,有烛火亮起。
王以文吓了一跳,转身便拿起顶门棍。目光再看去,只见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盘膝坐在堂中,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壮汉。
“你是谁?!为何闯入我家?”
“我也姓王,也许和你三百年前还是一家。”那人青年男子不紧不慢地拿着火折子又点了一根烛火,道:“我是楚朝虢国公的二兄王珠,从济南来。”
“你要干什么?”
“你不必急。我带了油旋饼,你吃不吃?”
王以文一愣,反问道:“你还是替齐王来求娶淑安郡主的?我告诉你,此事大君是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是替齐王来求娶淑安。”王珠淡淡道:“我是为自己来迎娶金自点的女儿金恩惠的。”
“金自点?”
“金恩惠。”王珠纠正道:“我是要娶金恩惠。”
王以文沉默了一会,道:“此事我做不了主,我只是大君的仆从。”
“坐下说吧。”王珠抬了抬手,搞得好像这里是他家一样。
王以文警惕地看了锅头一眼,缓缓在王珠对面坐下来。
“你是楚人。”王珠问道:“可有想过归国还乡?”
“没有。”王以文很干脆,也很坚决,“济南城破、我全家被杀时朝廷在哪里?我在建奴脚下做牛做马、生不如死的时候朝廷又在哪里?大君待我恩重如山,是我再生父母,我决不叛他。你若是来劝降的,现在就请回吧。”
“不必激动,我不过随口闲谈。”王珠掰开一块油旋饼,问道:“你要吃哪块?”
王以文知道他不会放毒,缓缓伸出手,拿过半块嚼了。
他已下定决心留在朝鲜,但家乡的食物入口,他还是在忽然间、猝不及防地感到眼睛一酸。
“说正事吧。”王珠只咬了一口油旋饼以示无毒,就不再吃了,缓缓道:“我想让你替我引见李淏。”
“为何?”王以文道:“我安知你不是要行刺大君?”
“我行刺他做什么?呵,能说出这话,看来论权谋之道,你还没入门,我不妨提点你几句。”王珠冷笑,“李淏若想要世子之位,不是让你们杀掉李瀇就行的。”
“你……你怎么知道?!”
“朝鲜国主李倧身体并不好,也就是这三五年之内的事。他接连上书恳请建奴放回李瀇。想必李瀇归国也就这在一两年内。你们打算等他归国了就毒死他,哦,你今天就是去贿赂医官李馨益……”
王以文神色大变,站起身来,退后两步。
“你跟踪我?!”
“你不要激动。”王珠伸手虚按了两下,“做大事,一定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万不可像这样我一说你就跳起来。”
“你……”
“坐下。”
王珠看着王以文坐下,又说道:“最近汉城市井开始流传一个说法,说是李瀇在沈阳时,依建奴习俗布置居室,又募招建奴勇士,种种迹象说明建奴准备扶持他夺取朝鲜王位……这也是你们放出的风声?”
王以文紧紧闭着嘴不应。
王珠摇了摇头,鄙夷道:“手段粗鄙,不堪入目。”
“你……”
王珠又道:“李淏的第三条计策,贿赂李倧的宠姬赵昭容,让她吹枕边风,构陷李瀇,然也?”
“你……你怎么又知道?”
“我也是恰巧得知的,李淏贿赂赵昭容的那些珠宝,就是你们从我手中买的,成色确实不错,这几笔生意我亏了不少银子。”
俘虏出身的王以文显然无法在言语间与王珠争锋,满脸骇然,开口又是只有一个“你”字。
王珠又道:“但你们别忘了。李瀇就算死了,依制,世子之位也该由其子李柏继承。就算你们再杀掉李柏,还有李檩、李桧。这两个孩子可都是李瀇在沈阳生出来的,你说建奴是会支持他们继位,还是支持李淏?”
“大君已然成年,可担重任,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福临也只是孩子,多尔衮争到奴酋之位了吗?”
一句话,又问得王以文哑口无言。
王珠摇了摇头,叹道:“要成事,需要的是‘势’,而不只是杀人。像你们这样……我真的因为你们的愚蠢感到发指。”
“你……”
“你以为李淏在沈阳时那些自作聪明的手段皇太极、多尔衮看不出来?他们之所以不杀他,是瞧不起他而已。呵,志大才疏、眼高手低。既不愿屈膝建奴,又不能像李瀇那样拉下脸来投效。”
王珠讥讽着,又道,“李淏在建奴那边已经是借不到势了,他已经输了李瀇远远不止一筹。现在我大楚愿意借势给他,他居然还怕因此得罪建奴,不敢接受?两头都得罪,与取死何异?此人既无手段,又无魄力,竟也敢争位?亏还有你这样的蠢材全心辅佐效忠。可笑至极!”
王以文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心中无比羞怒。
他愤然指着王珠,但……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自己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想骂一句“去你娘的”但又不敢。
“你到底想要怎样?!”
“蠢材,我都说过了,我要见李淏……”
~~
次日。
王以文说了王珠是如何揭破那三条计策。
李淏微微一笑,道:“此人竟能看出我的三层计策,倒也有几分手段。”
王以文不敢提及“志大才疏”、“眼高手低”这些内容,只好又道:“他还说,世子投靠建奴,借了建奴之势。大君却两边不靠,恐是略输了一筹。”
“能看到这个层面……看来他确实值得一见。”李淏大度一笑,挥了挥手中的折扇,道:“既如此,请他过来吧。”
过了一会,李淏转头看去,见王以文领了一青年男子走来,想必便是王珠,其风采让人一见心折。
他们走到庭中,自有侍卫上前要给王珠搜身。
“不必搜了。”李淏摆了摆手,亲自迎上去……
李淏时年二十八岁。他五岁起便学汉学,先是师从南人学者尹善道,后又师从西人学者宋时烈,从小就颇有才名。
李淏少时问尹善道处身之道,尹善道回答“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从此李淏感悟到韬光养晦之道,饮酒享乐度日。但丙子胡乱之后,他身为朝鲜王子,沦落异乡为质,方才明白家国危难之际根本就没有什么清歌妙舞,唯有男儿奋发,振兴朝鲜。
为了这个抱负,他能忍辱负重,也自问胸襟气度不低。因此,今日一见到王珠,便存了交好、招揽之心。
总之一派贤王风范。
当然,这不代表他愿意把女儿嫁到楚朝。王珠对王以文说的那些话,也只能让他给王珠一个出谋献策的机会。
彼此相见,含笑恭维了几句,李淏抬手请王珠对坐于庭中,笑道:“我今日见王公子,可是担了偌大的风险。”
王珠笑道:“大君虽担了风险,但所获绝不会小。”
“但愿如此吧。”
李淏岔开话题,叹道:“观以大楚之衰亡,我等华人闻延光皇帝之事,皆道其外无游畋之娱、内无苑囿之乐。可见‘治国’二字,不能一言以尽其道。以此推论,诚感可惧也!”
“大君失言了,我大楚不过小挫,岂能以‘衰亡’二字论?”王珠淡淡一笑,“我三弟以前不过京中一小子,游手好闲,玩乐度日。然先帝一封诏令,他尚可领兵纵横辽东,破盛京、毁福陵、斩奴酋。可见我大楚人才济济,国力尚雄。只是三百年盛世,承平日久,之前难免趋于安逸,如今楚人尽皆振奋,建奴指日可灭。他日定可替彼国接回昭显世子,以还彼国曾奉我大楚为君父这一番情意。”
李淏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凝固。
他看着王珠的脸色,明白王珠还有一层意思——你们朝鲜奉我大楚为君父之国的情意我们记得,但转投建奴的反叛我们也会记的。
尤其是“接回昭显世子”这六个字,让李淏感觉到了冒犯。
下一刻,他提醒自己得有容人之量。
——“我是贤主、我是贤主。”
心中念叨了两句,李淏笑道:“却不知王公子此番来汉城,所为何来?”
“我主齐王听闻大君之女淑安郡主娴淑貌美,有意纳其为侧妃。因此,特派鄙人前来提亲。”
“此事我父王已经拒绝了。”
“那大君觉得这婚事如何?”
“淑安如今不过十二,我欲让她在闺中再待字两年。”
“我主今年十六,正和郡主相配。”
李淏无奈道:“王公子何必咄咄逼人?明人不说暗话,这婚事我一旦答应,便是和满人撕破脸。王公子如此相劝,与欲杀我何异?”
“大君可知,建奴如今正与我楚瑞联军在北直隶鏖战,并无余力顾暇朝鲜?”王珠目光灼灼,劝道:“此天赐大君之良机!大君若愿与我主联姻,正可借我大楚之力登上世之子位。山东、朝鲜只隔着短短海路,从此连成一片,共伐建奴。往后大君必可成为朝鲜中兴之主,受万世颂表。”
李淏一愣。
有这么一瞬间,他确实感到心动。
但……不敢,如此一来,建奴一怒,自己必然与王位无缘。
——呵,联楚抗虏?丙子胡乱的教训尚在眼前。
勇气也只有那一瞬间,李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叹道:“王公子休要哄我,此绝非易事。”
王珠笑了笑。
这一笑,他已对李淏感到失望。
这不是能成大事的人,没有魄力,再劝也无用。
——呵,志大才疏,不足与谋。
“既然我给出的上策,大君不愿采纳。”王珠道:“那大君不妨听听我的中策吧?”
第784章 金恩惠
李淏看向王珠,暗想这个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做说客就做说客,竟还能腼着张臭脸说是替我出谋划策?
但他还是微微笑道:“愿闻其详。”
王珠道:“大君不愿直接答应这桩婚事,非是怕建奴怪罪整个朝鲜国,而是怕建奴怪罪你一人,勒令朝鲜把你再送回去。然也?”
纵使李淏涵养再高,听了这话也不悦起来。
西吧,凯杂西!
王珠却是又道:“大君你既无建奴支持、又无我大楚支持,是极难从李瀇手中抢过世子之位的。哪怕你最后说服一众大臣和国主、哪怕你登上王位,但只要我楚朝不承认你的王位,何时派兵征讨彼国都师出有名。”
“你们先打过八旗大军再谈……”
“大君你是在赌吗?”
李淏默然。
王珠道:“大君想要两头不得罪,鄙人虽看不上这种做法。但确时也有两头不得罪的办法,无非是由彼国国主出面应允这门婚事。如此一来,建奴要怪,也不是怪在大君你一人头上,而是有整个朝鲜国将此事担下来。”
“父王已经拒绝了。”
“并非没有转机。”王珠叹道:“我实话说吧,舍弟的意思,是希望我求娶彼国左议政大臣金自点的女儿。我本不愿娶,想要直接说服大君……”
李淏目光一动,道:“楚公的此法,显然棋高一筹。”
王珠暗道棋高一筹个屁,无非是算到你是个窝囊废。
他点了点头,道:“金自点如今是最得彼国国主信任的重臣。若是我娶了他的女儿,他自然无法再统领亲清派,立场自然要变。他为了自保,必然要劝说彼国国主应允你与我楚朝联姻,大君你本就得亲楚派的支持,再加上金自点,在朝鲜国的势力远胜过李瀇,在外又有我大楚支持。还逼得彼国国主与你站到了共同立场。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胜算将大大提高。”
李淏对王珠的观感又重新好了不少。
比起破釜沉舟、立场鲜明地联合楚朝,他更喜欢这样能沾更多好处、而少一些风险的策略。
他身子微微前倾,道:“但左议政大人乃我朝亲清派的领袖,此事怕不容易?”
“所以,需要大君你的帮忙。”
“王公子想如何做?”
王珠淡淡道:“不难,只需能让我与金恩惠相处两个时辰,则事成矣。”
李淏一愣,再一看王珠那张脸,那一身气派,点点头笑了一笑。
“好!”李淏抚掌道:“来人,拿酒来。”
等下人端了一壶酒,李淏亲手斟了两杯,敬王珠道:“我少时饮酒太过,本已戒酒。今日得遇王公子,愿破戒饮上一杯。请……”
反正,他每次遇到值得拉拢的人,都要破戒一回。
王珠也不揭破,随口喝了。
李淏又问道:“对了,却不知王公子的下策是什么?”
“下策。”王珠微微沉吟,道:“不说也罢……”
~~
金恩惠年方十六,她已有婚约在身,是许给朝鲜重臣姜弘立的外孙。
姜弘立出身朝鲜名门晋州姜氏,当年楚朝与清朝与萨尔浒大战时,姜弘立任五道都元帅支援楚军,甫一接战便大败,于是领兵投降清军。因他会满语,被清朝留用,二儿子娶了代善的养女。
等到丁卯胡乱,姜弘立更是当了清军的向导,带路攻击朝鲜。
就是这样一个叛徒,在朝鲜降清之后,反而加官进爵。
若不是金自点位高权重,还不够格把女儿嫁给其外孙。
总之,金恩惠年底便要成亲,如今正在备嫁。
但这一日,她接到淑安郡主的邀请,邀她到南山蹴鞠。
蹴鞠起源于山东的齐国,隋唐时就传入朝鲜半岛,《旧唐书·高丽传》记载“高丽妇人首加巾帼,好围棋之戏,人能蹴鞠”,说朝鲜女人个个都能踢蹴球。
南山蹴鞠场上,李淏与王珠坐在场边席上,观看了一会女子蹴鞠之后,李淏举杯与王珠敬了一杯,问道:“王公子可有把握?”
“自是有的。”
眼见金恩惠和淑安郡主已经下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更了衣,拉着手去玩耍。
王珠站起身来。
李淏想了想,又低声提醒道:“切勿有失分寸,今日是淑安出的面,若真坏了左议政的脸面,可就弄巧成拙了。”
“大君不必多虑,我只与金恩惠聊几句话,绝不在今日碰她。”
“那就好……”
王珠离开之后,李淏独自沉吟了一会,摇着头笑了笑。
——这事还真是荒唐。
过了好一会,李淏向人吩附道:“去看看怎么样了?”
“禀大君,一开始金姑娘见了生人,拉着郡主就往南山上走,王公子跟在她们身后,后来金姑娘时不时也回头说几句……”
“禀大君,王公子送了半阙词给金姑娘,金姑娘到了小山亭处,着人抄录下来了……”
对此李淏也不意外,朝鲜贵族子女都是精晓汉学,仰慕诗文是常态。那王珠之弟素有东坡转世的名声,备几首词给王珠也实属正常。
这天王珠果然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但等到最后,金恩惠上了马车离开时却显然有些心绪不宁。
李淏与王珠一同乘车回去的路上,不由笑问道:“王公子用的什么手段?”
“这种事哪有什么手段可用?”王珠淡淡道:“真要说起来,也唯有‘潘驴邓小闲’五字而已。”
李淏一愣,又问:“何谓‘潘驴邓小闲’?”
王珠显然有些疲倦,倚着车壁也不答。
于他而言,今日这种小心翼翼顾着金恩惠的心思,显然比以前做生意要累得多。
接下来连着两日,淑安郡主都接着邀请金恩惠到府中相伴。
王珠则是借机与金恩惠相处,两人已能够避开耳目、独自躲到僻静处说话。
但到了第三日,王珠却不再让李淏以淑安之名邀请金恩惠。
李淏不由问道:“王公子何不一鼓作气?”
王珠淡淡道:“她今日不见我,必定惶惶不安,我明日再劝她与我私奔,则事可成矣。”
李淏抚掌叹赞。
次日,下人禀报,金恩惠早早便来求见郡主,李淏今日要去上朝,闻言只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吩咐家中嬷嬷放王珠进庭院与金恩惠私会之后,他理了理朝服,自去上朝。
等下朝归家,李淏第一件事便是向嬷嬷问起王珠之事。
“禀大君,王公子在半个时辰前已驾车带着金姑娘离府……”
李淏眉头一皱。
这显然与王珠说好的不同。
本来都说好了,过两日王珠自己想办法让金恩惠从金府跟他走,怎么能从自己府上把人带走?!
“淑安呢?”
“郡主还在院里。”
李淏大步流星向淑安的院里走去,一推门,一名女子回过头。
彼此一见,两人都愣了一下。
“见过大君。”
李淏目光落在金恩惠脸上,一个不好的预感登时浮了上来。
“怎么是你?淑安人呢?王珠把淑安带到哪去了?!”
“他他……他说……是大君吩咐他把郡主带回济南与齐王成婚……”
“我吩咐的?”
话音未了,只见一名心腹慌慌忙忙冲上来。
“大君……不好了!信令不见了……贼人留下了一封信……”
李淏接过一看,见上面赫然写着:“大君不愿取上策、而取中策。鄙人只好弃中策、而取下策。我主齐王雄姿英发,贺大君得此佳婿。唯愿你我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李淏身子一晃。
“西吧!”
昏昏沉沉中,他蓦然想到与王珠初见时的场景。
“却不知王公子的下策是什么?”
“下策,不说也罢……”
~~
是夜,金恩惠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张纸,凝视着上面的词句,眼中泪花闪动。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
汉江之上,一艘客船顺江而下。
王珠负手立于船头。
“二公子,你此举有悖国公爷的吩咐!”
“那你想怎样?”王珠淡淡道,“你不妨调头回去?”
“呃……”
王珠不再理会那名兵士,只一脸倨傲地望着江面。
他想起自己当年喝骂王笑的那一句“你不娶也得娶”,也想起王笑喝骂自己的那一句“你不娶也得娶。”
呵。
“我不想继弦,就没有可以逼我。爹不能,你王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