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商务处
济南行宫如今已改为齐王府。说是府,但前面大部分建筑都成了如今山东行省的办事衙门。来往官员、将士络绎不绝,建筑虽不如京城雄壮,气氛却肃穆威严。
张嫂抱着个包袱走向后宰门,目光看去,只见每个官吏都是脚步匆匆,一派精干效率的模样,有股人心振奋的风气。
张嫂本名海拉苏·其其格,以前是科尔沁的奴隶,被布木布泰挑选出来调教,让人教授武艺、汉话,算是当做杀手培养。她对政务并不了解,看只看这风气,就知道眼前这个藩王幕府政通人和不逊于后金崛起之时。
“怪不得娘娘要把王笑捉回去。”她如此想道。
至于其它原因,张嫂并不知道。
她想着这些,走到后宰门附近,遇到几个士卒执刀上来盘查。
“官爷,奴家是商务处王珰大人的家仆,前来给他送些点心。”她说着将通行信令递过去,暗叹济南防备太森严,任务不好办。
“商务处在那边,岱宗泉旁边,你不要乱走,被当成细作捉起来。”那巡查的兵士说着,又派人领着张嫂过去。
张嫂抬头望了望那边的一大片衙署,有些失望,却也只能跟着兵士往商务处走去。
……
王珰平时里看起来傻乎乎的,但正经办起事情来却也有些架子。
如今王珠还在曲阜帮忙分地,商务处的许多事需要几个下僚商量着办,此时与王珰议事的是范学齐。
范学齐本是京城富户子弟,有举人功名在身上。曾在京城有个产业‘芳园’,人脉颇广,与王珍也是至交。因此逃出京城时王珍自也是带了他。
王笑借以齐王名建藩王幕府,重划部衙,各处都缺人手,傅青主管内务、王珍管农业,都想用范学齐,但王珠看中范学齐的人脉,硬是把人留在了商务处。
“笑哥儿的意思是,通商港口放在即墨而不是莱州。”
王珰说着,指了指地图,又道:“按他的布置,莱州、登州,接下来是与辽东半岛开战的军港,不适合做通商口岸。另外,即墨的位置也更合适。船只过来,不必绕过胶东半岛……啊,对了……”
他拿起笔,小心翼翼在地图画了一圈,又道:“把即墨、崂山、莱西、胶州、平度、黄岛这几处合成一个大州,就叫‘青岛’吧。”
范学齐皱了皱眉,道:“可如此一来,与‘青州’重名了。”
“哦,也是哦。”王珰道:“那我也不知道了,反正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
范学齐不像他这么随便,提笔记下,道:“我先把建口岸的事办了,名字是小问题,回头一并请示国公便是。”
“好、好。”王珰又道:“各个作坊……不对,大工厂,不必挤着海岸建。笑哥儿说设到内陆的地方、费点运输也无妨。有了运输,才能让各地方的人都吃上饭。不能只想着贸易方便,带动生产才是富民之策。我这次去东阿,已经让人着手大量收购阿胶,还打算在那边那建瓷窑。下一批出海的商船你可以把阿胶列上去,就说这个东西女人吃了能变漂亮的就行……”
王珰说话随意,范学齐却不能直接这么说,于是先把事情记下,回头再慢慢安排。
“那个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我都谈过。”范学齐又道:“要做生意,荷兰人还是更有实力一些,更具体的还得等贺大人回来再谈……”
说到这里,王珰眼睛一亮,来了兴趣,捅了捅范学齐,道:“笑哥儿打算建水师衙门,到时候三军变四军,贺琬也许能捞个副帅,可就和秦家老大爷一样炙手可热……”
范学齐不在背后嚼人舌根,闻言只是点点头。
王珰压低声音又道:“关键是,我们商务司迟早再把海贸分出去,这位置以后又是一个部堂大人……你懂了吧?可别怪弟弟我没提醒你。”
范学齐看了王珰一眼,暗道论做人,王珰有时候也不输自己……不对,自己顶多是待客周全,不易得罪人。王珰却是实实在在能分好处给别人。
这般想着,范学齐看着脸前这张娃娃脸,心中好感更深。
过了一会,王珰又道:“听说你昨天请花枝姐到大明湖天香酒楼吃饭?”
“你怎么知道?!”范学齐一惊。
“我怎么知道?我问你,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
“什么身份?”
王珰一挑眉,问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昨日去国公府,出来时正好遇上她,就……就……”
“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算了。”
王珰心想——你不知道还敢莫名其妙跟反贼吃饭?花枝姐吃完你的酒菜,抹了抹嘴就跟锦衣卫说了“你们这有个官想暗中联络我们大瑞”。
这般想着,王珰摇头不已,也不明白花枝这脑子里装的是啥,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缺德事来。
范学齐有些茫然,问道:“王兄,请问花枝姑娘,是什么身份?”
“你真要听?”
“嗯!”很是坚定。
“告诉你,你不怕杀头?”
“不怕。”
“好吧。”王珰随口道:“她姐姐是笑哥儿的相好。”
范学齐大惊,喃喃道:“驸马……驸马爷……”
接着,他紧紧抿住嘴,四下看了一眼,才悄声道:“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保密。”
“随便你,别人知道了也无妨,谁治得了我笑哥儿不成。”王珰大咧咧笑了笑,又问道:“你为啥请花枝吃饭?”
“我……我我……”
“停,你别说了。”王珰果断摆了摆手,道:“你说了,我回头难做人,事情谈完了,告辞。”
他说着三步迈出范学齐的公房,伸了个懒腰。
“关我屁事,懒得操你们的心。”
等王珰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公房,却见小厮桂皮凑过来道:“老爷,外交处的贺大人来找你。另外庄将军派人来说今晚想请老爷去他那吃酒。对了,家里的张嫂也过来了,我让她等着。”
“笨!”王珰道:“张嫂过来,肯定是我娘子让她送点心来了,你先去把点心拿来啊。贺大哥又不是外人,一边谈话一边吃点心多好。”
“是。那庄将军那……”
“不去啦。你跟他说,我跟笑哥儿出了趟公差太累了,得歇养些日子。”王珰打了个哈欠,又道:“你让张嫂别急着走,我再一会就下衙了,到时坐我的马车回去。”
桂皮一愣:“老爷,这么快就下衙了?我听说别的大人今天都很忙,要宿衙办事……”
“笨!”王珰又骂了一句,道:“你知道你老爷为官靠的是什么吗?”
桂皮摇了摇头。
王珰道:“你老爷我啊,要本事没本事。为官靠的是靠山。有这靠山,为同僚们带些好处,平日再显得笨一些,事情他们自然会帮衬着我做。懂吧?我回府困觉,明天再过来,公务他们就替我办好了。他们显了本事,我看到他们的本事回头能报给珠二哥,又不耽误事情,大家都开心,岂不美哉?”
桂皮心中无语,随意地敷衍了一句,心道王少爷你这话要让老爷听到了,又要打你了。
他才转头想去找张嫂。王珰又道:“对了,阿皮你识字吧?现在朝廷招吏员,我给你保举两个去处,你自己选一个。”
桂皮一愣,喃喃道:“老爷?”
“一是去讲武堂当什么员来着,做些登记、统筹之类的事,比如给安排生员的食宿,给先生们放俸禄之类的,我也搞不懂,总之大大小小也是个官吏。好处你能在那边学些东西、认识些人,过两年我好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二是接下来笑哥儿要弄个什么交通处,这事是交给德州帮做。花爷如今被调到军机处,邱帮主……不是,以后也是邱大人了,总之他在物色人选,我可以把你保举过去,这边的好处是俸禄丰厚,手底下管的人多。
当然了,眼下不止这两个差事,但别的事要么不够好、要么你干不来,这两个差使是我替你挑选过的。你琢磨一下要去哪边,明早告诉我。”
“老爷……小的是哪里做的错了?”桂皮大急,道:“上次小的拉肚子,真的不是偷吃了别的东西……”
“笨。”王珰道:“现在但凡能识字的、不太笨的,一旦入了仕,以后能混成什么地步谁能估量?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这样的好处凭什么便宜了别人?我们王家的管事、下人识字的多了。对了,还有,用你们是让你们以后替笑哥儿看着点,明白吗?”
最后一句话入耳,桂皮一个激灵,转头看向王珰。
如果不是那张娃娃脸和那两颗缺了的门牙,他几乎要觉得自家少爷也有官威了。
“小的明白了!”
“明白就好,去吧,今晚好好想想。”
“老爷,小的不用想,小的去讲武堂。”
“倒也不笨,去把点心给我拿来。”
~~
张嫂并着腿坐在商务处的偏厅上,腿上放着包袱。
她小心翼翼探头向外看去,只见人来人往,一派繁忙。
远处隐隐还有争吵声传来。
“我大楚向来商税三十税一,如今若要改制,引得天下商贾不满又如何,回头他们逃到南边……”
“你小声些,吵什么。国公并非要压榨商贾,而是要促进商业。你听我慢慢讲……”
张嫂耳力虽好,隔着一道院墙却也听不太清,只觉得这边的官竟有种奇怪的精神气。
不一会儿,桂皮回来,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张嫂,你带的是点心?给我吧……”
“是夫人让我带给老爷的,说是听说济南诸位大人下衙越来越晚,担心老爷没有晚饭。”
桂皮撇了撇嘴,道:“别人下衙晚,我们老爷是谁啊?张嫂你等一会啊,跟老爷的马车一起回去。”
“诶。”
等桂皮走了,张嫂四下一看,见没人管自己。
她想了想,站起身顺着桂皮去的方向走去,脚步轻轻的,四下打探起来。
绕过偏厅,穿过一道院子,忽听前面有说话声传来,她倏然便窜上旁边的一棵大树。
不一会儿,王珰带着一个官员走来,让桂皮在石桌上摆了点心。
“贺大哥我们就坐这吧。”王珰道:“我公房里文吏在办事,省得打搅了他们。”
“好咧。是这样,我前日淘到一本好书,想着给珰兄弟带过来。”
王珰轻呼一声。
“哇,《鸳鸯秘谱》!贺大哥你哪里买到的?”
这《鸳鸯秘谱》又名《风流绝畅图》,大概是三十年前成书,每图配词一首,颇受追捧,五年前,翰林院大学士何良远列了一批禁本,这本书也在其列,严饬查禁,刻本被销毁,再未开刻。市井流传的便逐渐珍稀下来。
“正好遇到一本,珰兄弟你看,这画、这词、这字,啧啧……‘绿鬓连云、粉腮沾汗、玉股交香’,不错吧?”
“不错不错!”王珰也是啧啧称赞。
树冠上,张嫂心中冷笑不已——这小子果然是个不成器的。
接着又听王珰笑道:“贺大哥,这真是送我的?你不会有事要我帮吧?”
“嘿,我俩那是过命的交情,我要有事直接就开口和你说了。不过啊,今天我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罗呆子。”
“他又闯什么祸了?”王珰奇道,手里捧着那本书,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也知道他那人,性子古怪得很,该是不适合呆在外交处的。这几天他接待那瑞朝使节高兴生……”
“高兴生?!那小老子竟敢跑过来!”王珰惊呼一声,骂道:“我得给他点教训……不对,算了算了,少惹点麻烦。”
“别惹他为好,他是来议盟的,国公昨日已见了他。这是国家大事,不好耽误对吧?偏偏罗呆子还是一口一个反贼……我看他就不适合这个司职,他若到农业处、工业处这种务实的衙门,必然更有前程,也能少得罪些人。”
王珰嘻嘻一笑,道:“你竟是来帮他开道。”
“哪是为他开道?我嫌他碍眼,想把他弄开。”
“暂时还不行。”王珰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这次出公差,跟着笑哥儿把衍圣公做掉了,内政处、农业处如今正一起在那边分田呢……”
“什么?!”
“怕什么。现在知道为什么把罗呆子晾在那了吧?要让他事先知道了,还不得闹疯了?我实话和你说吧,殿下和笑哥儿已经有了安排,要新设一个纪察处和军察处,就用罗呆子,之所以还压着他,就是等处理好那边的事。此事大概还得有几天,你先别告诉罗呆子。”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那这《鸳鸯秘谱》?”
“这就是给你的。”
“嘿嘿,贺大哥,你吃块点心啊……”
~~
王珰坐在那喝了几口茶,吃了几口点心,等到下衙,悠栽悠栽地便打算下衙还家。
他让桂皮去叫张嫂,过了一会桂皮回来,只说没见到张嫂。
王珰不以为意,起身才出了商务处,却见张嫂从后面赶上来。
“咦,你刚才去哪了?”
张嫂双手在腰间擦了擦,老脸羞答答地道:“去解了个手……”
“好,走吧。”
马车缓缓开动,张嫂与桂皮一人一边在车辕上坐着。
瑞朝要与楚朝议盟呢……张嫂心中想着得到的消息,心量着要把这消息传出去。
转过后宰门,忽见另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桂皮抬头一看,发现是虢国公的马车,连忙低下头,吩咐车夫赶到路边让路。
下一刻,张嫂一掀车帘,道:“老爷,是国公爷在对面。”
这一声喊得颇为大声,王笑正掀了帘与门口的亲卫说话,闻言转头看过去,正看到王珰捧着一本书在看。
“嗯?”王笑轻轻哼了哼,暗道这小子竟这般好学。
王珰正看得认真,忽觉光线一亮,抬头看去,正见到王笑的目光,登时心中大骇。
“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了遇到笑哥儿要避着些吗?”他压着声音悄悄骂了一句。
桂皮极是冤枉,扁着嘴瞥了张嫂一眼。
张嫂故作惶恐,却是心中冷笑。
——老娘就是故意的。
她低着头,借机向王笑那瞧去,试着看有没有动手的机会。
只见王笑下了车,向这边走来……
张嫂呼吸渐促——机会来了!
下一刻,那个名叫江随的官员也下了马车,跟在王笑身后。
“该死!这人怎么一天到晚都黏在他身上?”张嫂心中恨极,她听塔娜说过,那江随武功极高,一时又不敢动手,只是恨恨暗骂不停。
“长得跟女人似的,一定是跟王笑有一腿,兔崽子。找机会老娘先做了你……”
接着,江随目光扫来,眼神凌厉。
张嫂心头微惊,忙又低下头,老实退开。
王笑根本就没注意到张嫂,盯着王珰道:“这么早就下衙了?”
王珰一愣,下意识就道:“笑哥儿这是……刚过来坐衙?”
王笑手一摊,道:“拿来。”
“什……什么?”
“呵,一天到晚不学好,看的什么脏书。拿来。”
王珰眼睛一酸,依依不舍地便将手中的书递过去,递到一半,又喃喃道:“这……这差不多是孤本……”
“孤本?”王笑将书抽走,淡淡道:“成器点吧,别让二叔失望。”
“哦。”王珰委委屈屈应了一声。
“去吧……”
~~
马车上,除了车夫,主仆三人都有些消沉。
王珰倚着车壁,怅然若失,才到手的书,还没看几页就被收了,让人一阵悲痛。
桂皮也憧憬独自奔前程,但当那股喜意慢慢退去之后,此时更多的还是对自家少爷的难舍。
张嫂则是更深沉的悲伤。
——杀了王笑还简单些。要掳走的话,他身边防备森严,又有高手时时保护,怎么下手呢?自己这只草原上的雌鹰、大漠中来的杀手,到底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
马车回到王珰府院,各怀心思的主仆三人下了车。
王珰独自进了内宅,便见碧缥迎上来。
“相公回来啦,今天妾身听到一首打油诗呢。”
她笑着给王珰接了衣服,嘴里轻轻念起来:“一王一公镇济南,济南城里有百官。若论散衙先下堂,最先必是王五郎。”
王珰转了转头,愣愣道:“哪个做的这样狗屁不通的诗来损我?”
“妾身不知呢,相公从来不得罪人,想必人家与你调侃罢了……”
王珰一想也是,自己又没有什么仇人。
碧缥又问道:“相公何事闷闷不乐。”
“没什么,就是掉了一本珍稀孤本……”
他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惊喜道:“好碧儿,你这么快就裁出来了?”
只见碧缥正从枕头下拿起一套精葛道袍,在身上比了比,红着脸道:“今天扮道士么?”
“嗯嗯!”王珰重重点头。
“嘁,相公就想着扮来扮去的才开心。先吃饭吧……唔,对了,早上我去买葛布,正好遇到刀子呢。”
“刀子?”
“就是笑哥儿原先身边的丫环,现在可是国公府的内院管事。”
王珰奇道:“那还亲自去买布?”
“咦,这么说来,也许是因为笑哥儿亲自交代的吧,她买了好几匹葛布呢,算起来能做四五件道袍……”
王珰一愣。
过了一会,他长叹一口气:“唉,我的书是被骗走了……”
第756章 国公府
入了夜。
王珰屋中传出几声对话。
“贫道玉清观碧缥子……贫道不沾红尘俗务请施主自重……罢了,十七年修行因为你一朝尽毁……”
墙角下,张嫂听了一会,无语地摇了摇头。
她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中,枕着双手看着屋顶,想念着草原的星空。
又过了一会,等整个宅院都安静下来,她换上一身黑衣,从窗户跃出去,一路小心翼翼来到一间破庙。
“该死,济南城巡查太严了,差点就被官差盯上……”
塔娜正坐在那磨刀,脸色冷冰冰的,用满语叽哩咕噜说道:“你找到机会了没有?我们都在济南呆了四个多月了。”
“哪有机会?那个江随寸步不离跟着王笑。”
提到江随,塔娜眼中就泛起恨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道:“那我们先把他做了。”
张嫂摇了摇头,道:“干掉他的话,王笑必定更加警惕,等我再想一想。”
塔娜不耐烦起来,骂道:“等等等,天天都在这里瞎耗,跟一群傻子一样。娘娘怎么就派了你这么怕死的人来?”
“我怕死?要不是我按耐得住,你们现在就和弥尔达那个蠢货一样死光了!”
“死光了才好,你反正克死了你汉子的正好下去陪他,省得在这里浪费我的时日。”
张嫂反唇相击道:“长不大的臭侏儒一个,你有再多时日也就是这个鬼样子。”
塔娜大怒,暴喝一声,手中的匕首就向张嫂丢去。
“去死!”
张嫂回身一闪,险而又险地躲过,脸色不悦,大骂道:“娘娘可是交代过,这次出来听我指挥,再敢动手,我杀了你。”
塔娜恨恨瞪着眼,悻悻骂道:“又没机会,你跑来干嘛?跑来气我吗?!”
张嫂皱了皱眉,脸色郑重起来,道:“我探到消息,瑞朝派了使节和楚朝议盟。”
塔娜蹲在地上,眼神冷冷的,也不回答。
“我这些日子观察下来,王笑其人不简单,很可能就要同意与瑞朝的结盟,这样一来,对睿亲王攻取中原的计划不利……”
“关我们屁事。”
“我们身为大清……”
“我们是杀手,又不是细作。”塔娜冷冰冰道:“娘娘又没吩咐我们打探消息。”
她眼睛向上翻着,不悦地盯着张嫂,又道:“你少做这些没用的事,怎么?在那白脸小崽子家里吃了几顿好饭,还以为自己能掺和国事了?”
张嫂道:“你不懂,我隐藏在王珰身边,所获不小。你别看他傻乎乎的,他身份不低,和济南官员都结了善缘,王笑的许多政令他都是最先得到消息。我通过他能拿到不少这边的情报,知道王笑在做什么……”
“蠢猪!娘娘让人做这些了吗?多想想把王笑掳回去。”
“你这只猪,要是我们掳不到王笑。回了盛京,这些消息能保我们的命。”
“你这只猪才捉不到王笑!”塔娜骂道,咧了咧牙齿。
张嫂不理会她,转身向仅剩的九个手下吩咐道:“你们去把瑞朝的使节高兴生做了……”
~~
虢国公府。
虢国公府如今还叫‘虢国公府’而没有改名叫‘莱国公府’,显然是因为王笑没把南京城的小皇帝周昱放在眼里。
当然,按照他和郑元化的协议来说,这种态度很不道德。但王笑不道德的事做的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两件。
“高兴生已派快马传信回燕京,想必你父皇的旨意三天左右便能下来。”王笑道:“到时你便是瑞朝使节。”
唐芊芊笑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你父皇和师父肯定明白我的意思,要想结盟,我信不过别人,只信得过你。”王笑悠悠道:“你看,你在瑞朝没了兵权、没了官职也无妨,有我在山东为你的外援。眼下这时候,你皇父只能倚重你,唔,以后让他封你当个女太子好了。”
“你少来,眼下义父是没办法才只能重用我。但等到战事一停,就因为我和你的关系,他定要第一个削我的权。”
王笑沉吟道:“战事一停……你们眼下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认为自己能驱退建奴,我若是你们,现在就要做好固守关中的准备。”
唐芊芊轻叹了一声,道:“岂有那么简单,东征攻克燕京,瑞朝人心振奋,一旦这个成果被摧毁,民心士气将比东征之间还要远远不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天下不是那么好争的。”
王笑说着,盯着眼前的公文,又沉思道:“我要与瑞朝结盟,济南百官居然没什么人反对。”
“这不好么?”
“不是不好,而是有风险。”王笑道,“你看,我现在基本上就是一言堂。定下了主张,没人反对,只有执行,这很有效率,但若说坏处……其中藏着大风险。”
“我的决定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天下之争,一个小错误就可能万劫不覆。就比如现在,我要和你们结盟。倘若派出大军北上,而你们瑞朝已决意撤出燕地,那我的大军就非常危险。这样大的决策,满城上下居然没有一人反对,让人不安啊。”
唐芊芊拿起案上的公文翻了一会,拿出一张,道:“还是有的。”
“罗德元的?”王笑沉吟道:“我在考虑把他放在纪察处还是军察处。”
“若论轻重缓急,还是放在军察处为宜。”
“也好。”
“那纪察处你打算用谁?”
王笑想了想,道:“一开始并没有适合的人选,但是昨天多亏了花枝,让我想起一人……范学齐应该可以。”
“不适合吧?”
“适合的,他看起来谁都不得罪,处事却有分寸、性子也有韧性。用这样的人,虽说一开始不能震慑贪官污吏,却能理清纪律,让人服务。当然,对他而言也是考验,反正也没别的更适合的人选。”
唐芊芊轻声埋怨道:“最后再帮你处理几天分文,以后你自己找个文吏。”
说着,她提笔替王笑把这事记下了,又沉吟道:“那这海贸司的人选……”
王笑想了想,道:“白义章。”
“呵。”唐芊芊轻笑了一声,“这可是贬职,你这样可对不起长辈。”
“贬职就贬职,我给他一个光明正大捞钱的机会,让他一展所长也好……”
两人便这般坐在烛光下处理着这些公务。
到后来,王笑搂着唐芊芊,嗅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若是回了燕京,这些事也没人跟我商量了。”
“哪里就会没有。”唐芊芊道:“你手底下文臣如雨,武将如雨呢。”
“傅先生埋头内政,不涉军情权谋;钱承运私心太重;我大哥有些迂腐;二哥为人讨厌;吴培擅实务却略失格局……若论能与我相得益彰,狼狈为奸的,还是只有你。”
“呸,谁与你狼狈为奸。”唐芊芊轻骂了一声。
王笑道:“你不回燕京可以吗?”
“笑郎啊,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们不管。而且,若我不在燕京看着,万一朝中有人要撕毁盟约、对你北上的大军不利又如何是好……此次我若逃了,往后陪在你身边又岂能安心?”
唐芊芊说到这里,笑了笑,又道:“你就当我心机极深,怕你不肯真心结盟,故意跑回燕京让你着急。”
王笑道:“好吧,这次我打算亲自带兵北上……”
“不可!”
唐芊芊一急,转过身看着王笑道:“你不可亲自去。”
她有些焦急,语气便不像平时镇静自若,想了想才整理出理由,道:“济南没有你坐镇不行,还有皮岛也须你调度……你一旦离开济南,难保南京不会再生事端,总之……总之你不能去……”
王笑道:“你听我说,此事我是考虑过的。问题在于,我不去,实不知还能派谁去……我麾下将领虽能,能独当一面的却少。真正能让我放心的,也只有秦副帅一人,但他年迈残躯,戍守一方可以,再次行军未必却能吃得消。
其他人选……秦山湖、秦山渠、林绍元、刘一口、小柴禾等人勇猛有余,计略不足;杜正和我不放心;耿叔白缺少大战历练;史工资历不足,小仗可以,难领大军;秦山河本是大帅之才,身负污名只能在关外为战;至于玄策他们这些年轻一辈,更缺火候。”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叹息道:“当时如果不是我反复叮嘱,张永年也许不会战死,他要是还在就好了……”
唐芊芊伸手按了按他的眉头,低声道:“你别不开心了。”
王笑轻轻一笑,叹道:“啊,还以为你会说出更聪明的话安慰我。”
唐芊芊倚在他肩上,难得有些小女孩的任性语气,道:“反正我就不许你亲自去。”
“再想想吧。”
“嗯,人家过些时日便要走了,你不许叹气。”
“哦。好吧。”王笑道,“说些开心的,我已经让三军整备了,只等议盟成功,便有五万精兵随你北上,让唐中元封你当女太子。”
“嘁,才不要当太子。”
……
过了一会,唐芊芊嗔道:“你别弄我,一会公文批不完了。”
“批不完就慢慢批。”
“讨厌,下次别让我坐你腿上……还有,秦小竺今天可是警告过我们,子时一到她就要过来赶我的。”
“她哪有说要赶你……”
随着远处一声梆子响,子时一到,果然秦小竺就跑到书房外面探了探头。
秦小竺目光看去,只见书房内唐芊芊与王笑正相对而坐,一副认真公务的模样。
她微有些失望,大概是觉得自己没能捉到奸。
但仔细一想,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想捉到奸。
“秦将军来了。”唐芊芊转头看了一眼,扬了扬手里的公文,道:“稍待片刻,下官处理好这份文书便告退。”
秦小竺背过手,有模有样地点点头,道:“江大人请便,卑职只是奉公主之命前来护送驸马歇息。”
明面上,两人都是军处机官员,秦小竺兼领公主府的亲卫统领,因此有了这场煞有其事的对话。
虽然完全没必要,但秦小竺觉得这样自己底气能足一些。
偏偏唐芊芊又笑了笑,表情像是在陪小孩子玩闹。让秦小竺又有些恼怒起来。
——哼。
于是秦小竺在王笑旁边坐下,看着桌案上的公文,有些表现一下,偏偏又不懂这些事。只好扁了扁嘴,盯着唐芊芊。
“咦,这么一看,她扮男装也还是好漂亮啊。感觉她脸蛋也太嫩了吧……”
想到这里,秦小竺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不已。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秦小竺,她可是淳宁的敌人……
唐芊芊眼前盯着公文上,仿佛没注意到对面的目光,嘴角却扬起微微的笑意。
案下,她将脚从官靴中拿起来,伸在王笑腿间……
好一会,王笑轻轻“咳”了两声,挪动了一下身子。
他目光看向唐芊芊。
——你把我拱出火又不浇。
唐芊芊有些促狭地笑了笑,用目光看向秦小竺。
——你让她浇啊……
秦小竺没注意到这些,而是挤了王笑一下,道:“你干嘛挤我。”
王笑无奈地笑了笑,向唐芊芊道:“天色也晚了,江大人就留宿在虢国公府吧。”
“这恐怕不妥,下官还是告退吧。”
王笑抬起头,也不说话,目光里大概是‘我想明天早点见到你’之类的意思。
于他而言,唐芊芊要回燕京了,比起别的女孩子,这几天该多陪她一点……
唐芊芊又道:“国公厚爱,下官……”
“行了,别演了。”秦小竺忽然道,“让你留下就留下,济南城里还有建奴细作,大晚上的回去多不安全。”
说罢,又是哼了一哼。
唐芊芊微微失笑,拱手道:“江随谢秦将军厚爱。”
“都叫你别演了。”秦小竺不满地嘟囔道。
她心暗急——气势呢?老子的气势呢,感觉还是被她压住了……
下一刻,唐芊芊突然伸出手,在秦小竺脸上一捏。
“唔,还记得吗?也不知是谁说的,‘芊芊姐,我也想学着当淑女’。”
秦小竺大恼,耳朵一热,恼道:“你干嘛?”
唐芊芊轻笑道:“是你说的,让我别演了。”
“王笑,你看她调戏我……”
王笑一脸无奈,坐在那也不起来。
——她又不止调戏了你……
~~
把唐芊芊安置到客房,王笑与秦小竺手拉手并肩向后院走去。
“哼,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样?”
“嗯?”王笑抬起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道:“是啊,很喜欢拉小竺的手。”
秦小竺眼里微有些得意,嘴上道:“我是说,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样左拥右抱。”
“是啊。”
秦小竺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微微一愣。
王笑停下脚步,揽她入怀,问道:“我看你对缨儿和朵朵没有这么在意,为什么单单对芊芊介意?”
“她不一样啊。”秦小竺道:“她……她会把你抢走。”
“不会的。”
秦小竺歪着头想了想,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道:“但就是……就是我们……从来就没想要和淳宁争……”
她想说的是类似‘争大妇’的意思,但知道王笑不喜欢论这些,于是就停下来,道:“但是唐芊芊,她不一样的,她……我也说不上来。”
王笑道:“你的感觉是,她没有给淳宁足够的尊重?”
“啊。”秦小竺轻呼一声,“好像是诶。但又好像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和她,比你和淳宁更亲近。我……就是担心啊。”
王笑一时竟是答不出来。
——秦小竺你担心的很有道理啊,我和淳宁确实不亲近……
话也不好这么说,他低头看向秦小竺,只见她神情微微有些无辜的忐忑,眼睛亮亮的,藏着些担心,显得很真挚,配上那无辜的表情颇为动人。
被唐芊芊拱起的火又上来了……
“秦小竺,我吃醋了啊。”
“啊?”
“你看,你明明更喜欢淳宁胜过喜欢我啊。”
“哪有。”
秦小竺无奈,只好哄王笑,有些碎碎念地道:“我只是怕唐芊芊把你从我们身边抢走嘛,淳宁就很不争气啊,她太不争气了我才担心的。”
王笑想了想,点头叹道:“是啊,她不争气,你得争点气。”
“嗯?”
“对了,我今日得了本好书,你看……”
王笑说着,从袖子中将一本书掏出来,随手翻了一页。
他一副温雅君子模样,举止从容。
秦小竺目光看去,只见月光下他的侧脸俊朗不凡。
然而接着,她目光落在书上,却见一边是一幅春意盎然的图画,一边是一首小词。
“软软柳腰弄弱,小小莲步徐行。浓艳艳脸如桃破,柔滑滑肤似脂凝。纱袖笼尖尖嫩笋……”
“这……”
秦小竺大羞,转身逃开,被王笑伸手搂住。
任她一身武力,也不知为何却是挣扎不开。
“唔,这个动作,我们还没试过呢。”
王笑扬了扬手里的书,也不管什么孤本不孤本的,随手便丢在地上,双手搂着秦小竺的腰。
秦小竺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
下一刻,她却是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有些天真地问道:“咦,我们为什么每次都背着淳宁?”
“嗯?”
“就是为什么每次做这个都背着淳宁啊?明明是我们三个一起睡觉,但每次都……说,你们是不是还没有……”
王笑微微一愣,道:“你是说,要一起?”
“才不是!”秦小竺脸一红,下意识就挥了挥拳头,道:“我是在问你们俩!你们俩……”
第757章 小日常
秦小竺本来想好了今天要早一点把王笑带回房多和淳宁相处,偏偏走到庭院里王笑又想看看她的绝招,两人只好先到她自己的屋里玩了一会。
想着淳宁还在等,她心里有些着急、偏又有些矛盾,咬着唇,腰肢扭动,实实在在下了大力气。
“王笑,绝招……绝招来了……”
轻呼了一声之后,她趴倒在王笑身上,过了一会,有些不忿地喘息道:“唔……你好讨厌……欺负人。”
王笑倒也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他今早给唐芊芊交过粮,此时很是从容不迫,扶着秦小竺的腰轻声道:“还想看绝招。”
“哼。”秦小竺微微蹙眉,道:“不要……累了……”
话虽如此说,她想到王笑先前说的那句“淳宁不争气,你得争点气”,还是又努力动起来。
她自问弓马娴熟,腰力才不能输给别人呢。
“唔~”
王笑支着榻,抿着嘴,奋力顶住。
他和唐芊芊时常探讨不同玩法,讲意趣,有节奏,配合得极好。秦小竺却不同,大开大合,暴雨梨花……实不知这样纤细的腰怎么有这么大的力。
想必世上别的女子都没有这样的力度了,不对,应该也有些女力士能有做到这程度,但如秦小竺这样漂亮可爱的该是再没有了。
王笑心里想着,贴在秦小竺耳边很是表扬了几句。
秦小竺大受鼓舞。
“呜呜……笑笑,我……绝招!”
一场激战下来酣畅淋漓,秦小竺趴在王笑身上歇了一会,问道:“娘希匹……好累……笑笑,我争气吗?”
“还有进步的余地。”
“呸。”她拳头在他身上捶了一下,又问道:“比起唐芊芊呢?”
“各有千秋。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以后你可以和她学习一下……”
“王笑!”秦小竺大恼,“我真打你了啊,哼,老子才跟你那个你就要提她。”
“这不是你提的吗?”
“我可以提,你不可以提。”
“哦。”王笑打了个哈欠,抱着她不想动。
秦小竺只好推他:“你起来啊,我们回淳宁屋里睡。”
“就在你屋里睡吧……”
“不行啊。”秦小竺也打了个哈欠,却还是强撑着拉王笑起来,“快过去。”
王笑支起身,心想这样背着淳宁玩确实很麻烦啊,要是……
~~
玉壶漏尽,夜阑人静。
淳宁坐在案前批公文,钱朵朵和缨儿也围坐在桌边陪她。
钱朵朵已经很困了,强撑着整理着自己的书稿。缨儿却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身上披了个毯子,稍有些婴儿肥的白嫩脸颊微微鼓着,很是可爱。
又过了一会,钱朵朵揉了揉眼。
淳宁抬起头来,笑道:“你若是困了,先回屋睡吧,也不知小竺去接夫君怎去了这么久。”
钱朵朵心里明白那一定是他们跑到哪里去玩了啊。她有心劝公主先去歇息,却又不敢,只是低声道:“不困的,再陪殿下一会儿。”
淳宁笑了笑,继续低头看公文。
前面已经看了很多,把各种繁琐的比如什么田地种子官员任职赋税的折子都批阅完了。现在终于到了看锦衣卫奏报的时候了。
锦衣卫的奏报多是说些轶事,有的很有意思,有的……,应该说,对淳宁而言,是全都很有意思。
总之这些奏报是她最喜欢看的公文种类,因此每天都留到最后看。
就好像一顿饭,她总是把最好吃的留在后面。
淳宁好整以暇地拿出今天的奏报,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当然,钱朵朵是看不出来这种激动的,她眼里公主殿下依旧是那要平静庄重。
山东右布政使俞兴国想要叛逃南京,锦衣卫指挥使耿叔白请示要不要把他做掉……不对,是‘处置’,因为王笑整天喜欢有‘做掉’这个词,害得淳宁也有些上口。
这封奏报下面还有一封详述,淳宁看了一会,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夫君想要分田,山东布政使司自然也要出面,左布政使钱承运这个精乖,把得罪人的事都栽给俞兴国办。俞兴国忍了几天,最后气不过找钱承运抱怨,被钱承运吓唬了一句,于是决定逃到南京去。
事情涉及到从二品的大员,看起来是很大的事,但这奏报能到淳宁手上,就是让她全权定夺,说明王笑对此根本没放在心上。
于是她抬起笔,写下一个‘准’字,把折子放在一边。
不出意外,俞兴国这个人两天内就会被从世上抹掉。但淳宁脑中想的其实是下次见到陶文君,谈论起王家与钱家的联姻时就多了一个话题。
自己也是有见识的人了。
下一道奏报,何良远最近在带头为齐王选王妃……
这老头也是个狡猾的,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掺合政务,捡这种事来做,一则讨了太后欢心,二则与周衍拉近关系,同时还彰显自己老臣的地位。
淳宁便有些犹豫起来,周衍确实到了该成婚的时候,不得不说,何良远此举让她也觉得办得不错。
正沉吟之间,王笑与秦小竺走了过来。
淳宁抬头看去,起身道:“夫君回来了。咦,小竺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外面风大?”
秦小竺低头应了一句:“哪有?”
王笑向淳宁笑了笑,见她没有什么异样,他再次舒一口气。
——她又在装没发现了。
这般想着,他走过去拍了拍钱朵朵的手,道:“困成这样了也不回屋睡。”
接着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缨儿,将小丫头抱起来。
“缨儿睡着了,我先送她过去。”
淳宁也不介意,笑道:“夫君去吧。”
屋中就剩下秦小竺与淳宁。
秦小竺有些紧张,心里想着说辞,淳宁却并不问她为何回来得这么晚,只是吩咐人打了热水,嘴里道:“看你被风吹的,回头别着了凉。”
过了一会,王笑回来,随手接过秦小竺手里的毛巾,直接往脸上一擦。
“呸,那是我用过的。”
“我又不嫌弃你。”
淳宁也只是笑着看,似乎很喜欢这样看他们拌嘴。
“对了,夫君觉得此事怎么处理?”淳宁说着,将那封奏报递过来。
王笑扫了一眼,道:“随他闹吧……但说到齐王妃的人选,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嗯?”
“我打算让殿下娶朝鲜国的宗室为侧妃,你可同意?”
淳宁微微一愣,问道:“夫君可有人选?”
“适龄的有两个,昭显世子的女儿庆淑郡主,凤林大君的女儿淑安郡主。你选一个。”
“可有生辰八字?相貌如何?我好与母后参详。”
“这不重要。”王笑道:“你要知道的是,昭显世子是朝鲜国主的嫡长子;凤林大君是嫡次子。我们选了他们谁的女儿,谁就是下任朝鲜国主。”
淳宁微感到有些无奈。
但自古联姻就是如此,不论这两个朝鲜公主相貌性情如何,周衍没得选。她作为姐姐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自己的婚事也都还是包办的呢。
想到这里,她抬头瞥了瞥王笑,心中双暗赞自己的夫君实在是有副好模样。
王笑又道:“如今朝鲜国这两个王子都还在沈阳作人质,说起来,这两个朝鲜郡主来当殿下的侧妃都有些将就。但这情况,也只能委屈殿下了。”
“夫君替衍弟作主便是。”淳宁道:“也没什么委屈他的。”
“好,那我明天让人把具体的资料送到王府,你过去陪母后挑选,尽快定下来。”
“瞧夫君说的,岂有这样一厢情愿的道理?人家那边未必肯呢。”
“你们只管选……”
他们说着这些,秦小竺站在一边,目光很是认真地在他们身上打量着,观察两人的神情。
王笑说着打了个哈欠,在榻上躺下来。
那边秦小竺与淳宁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换衣服,咬着耳朵说些闺房秘话,声音小小的。
“你还没和他圆房吧……我告诉你啊,你可得争点气。”
“嗯……这阵子夫君也忙,诸多事务同时推进着……不必急在一时。”
“就你知道疼他,都不知道他平时怎么……”
秦小竺贴在淳宁耳边说到这里便停下来,两人牵着手一起上了榻,一左一右在王笑身边躺好……
次日淳宁最先醒来,转头一看,见秦小竺修长的腿直接把自己和王笑两个人都压着,脸埋着王笑肩头还在呼呼大睡。
王笑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淳宁有些无语,这是一天睡得比一天晚,一天起得比一天迟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两人拉起来,两个偏还要缠着她在那闹一会,磨磨蹭蹭的。
过了一会,三人洗漱完毕,又和缨儿、钱朵朵一起用早饭。
往常这种时候王笑都很沉浸在陪着她们四个,坐享其人之福的时光。但想着唐芊芊在济南待不了几天了,他这次匆匆吃了早饭,称是公务繁忙,起身又去前衙找唐芊芊。
秦小竺对此颇为不爽,跟着他一道过去。
到了前衙,唐芊芊早已在书房料理事务。
王笑递了点心过去,柔声道:“饿不饿?”
秦小竺哼了一声,颇为不满。
唐芊芊瞥了她一眼,故意道:“手上沾了墨,一会再吃。”
“我喂你。”
“哼。”秦小竺又哼了一声。
唐芊芊于是笑道:“别闹了。钱承运来了,我让他在大堂等你。”
“好,我去去再来。”
等书房里只剩两个女子,唐芊芊便笑问道:“今日怎么有空跟过来?”
“没空,我也很忙。只是顺道来看看。”
“很忙?那还到这时候才起?”
“要你管。”
唐芊芊也不抬头,执笔写着字,笑道:“你明明就是想要我管。你今天特意过来是来向我示威的……怎么?昨天晚上和笑郎玩得开心吧?”
“呸,你胡说什么……”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秦小竺一愣,哼道:“那又怎么样?”
“你怪我时时刻刻霸着他,其实是济南城有细作要对他不利。我走之后,你要护好他。”
“那当然的啊,我还用你说。”
“另外一点,你得想办法别让他带兵北上。”
“嗯?”秦小竺又是一愣,道:“为什么他要带兵北上?他显然应该坐镇济南……”
“道理是这样。但他没人可用……”
“放屁,我大伯、我四叔,哪个不是栋梁之材?怎么会没人可用?”
“许是他不放心吧,想要亲自去。”唐芊芊道:“到时候,你替我拦着他。”
“我怎么拦他?”秦小竺并未发现,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顺着唐芊芊的思路在走。
“我哪知道?这种事你们自己商议,我又不是你楚朝的文武。”
被唐芊芊呛了一句,秦小竺很是恼火,却也不再回嘴,有些茫然地拍了拍头,向外走去。
走到门边,她一回头,见唐芊芊还坐在那里,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秦小竺恍然有所明悟。
——这唐芊芊马上就要走了,这几天要是想霸着王笑轻而易举,偏偏昨天晚上她放王笑跟我玩,就是知道我今天会来找她示威……娘希皮,她是故意的。
这种被人吃定的感觉极是不爽,但秦小竺一时也拿唐芊芊没办法。
她想了想,径直跑出虢国公府,骑马去找秦玄策。
~~
“你小子不好好训练士卒,这个时辰了还待在家里,像什么话?!”
秦小竺进了秦府,秦玄策刚迎出来便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大感冤枉。
“我前日才从曲阜回来,明日便要调防德州。一年到头只歇了这两天你就要冲上门来骂,我还活不活了?”
秦小竺自觉理亏,也不再骂他,问道:“你说说,要是支援燕京,该派谁去?”
“咦,巧了。”秦玄策道:“昨天我到庄小运家吃酒,聊得也是这事。”
“你他娘的,只歇两天,不在家被媳妇,跑出去吃酒。”
秦玄策:“……”
“好吧,说正事。”
“主帅必定是大伯。但这次董先生怕是去不了,讲武堂要开,山东防御要整备,他走不开,军机处很可能派史工去……”
秦玄策分析了一通,又道:“庄小运想托我走大伯的门路,这次他想去立个大功。”
秦小竺想了想,问道:“为何觉得主帅必是大伯?”
“不然呢?王笑还能用谁?没有理由不是大伯挂帅。”秦玄策道:“再说了,我们秦家到关内可不是来混日子的,是为了重新杀回去。”
他说到这里,有些疑惑地看向秦小等,问道:“你跑来就是问我这个?”
秦小竺皱眉想了想,道:“王笑想自己亲自挂帅。”
“真的?!”
秦玄策很是讶然,摇了摇头,道:“不可行啊,他走了,皮岛和朝鲜那边怎么办?还有南京那边偷袭我们怎么办?还有山东的各种事情也就停下来了。没理由不让大伯去啊……”
“我哪知道?反正他可能是这么想的。你去问问他。”
“奇了,你为何不去问他,却要我问他?”
“哎哟,我是姑娘家的嘛,不好掺合他的事。”
秦玄策更奇,有些无语。
他送走秦小竺,独自在厅堂踱了两步,喝道:“来人!替我传封急信去德州。”
“是。”
“行李不必收拾了,我还要在济南呆几天……”
~~
王珰不仅是每天早早下衙还家,还经常中午也要跑回家吃一顿午饭。
就连张嫂这个大清朝来的细作,都对他这种行径看不下去。
——楚朝就是这样的懒官太多,活该被我们大清取而代之!
她这般想着,又烧了一道菜端上桌子。
王珰尝了两口,又是喘息一声。
“相公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碧缥问道。
“张嫂这手艺还是有涨进的。”王珰道,“还是怪我,前些日子和吴大哥呆得久了,口味养刁了。”
张嫂心中大怒,暗道:“挑三拣四的,迟早毒死你。”
王珰却拍了拍桌面,又道:“这样,晚上就不要烧饭了,我们去吃馆子。大家都去,算是送一送桂皮,祝他以后官运亨通。”
张嫂闻言,怒气渐消。
“老爷晚上还回来吃饭。”碧缥有些担忧起来,道:“爹今早派人过来,让相公回府一趟,还问了相公每天的行程。”
王珰脖子一缩,惊道:“爹定是又要训我?该死,我知道是谁写的歪诗了,定是王宝那小子在背后告我黑状。唉,好想教训他一顿……”
话到这里,忽有一个驿馆下僚跑来求见,王珰只好到外厅接见。
那人气喘喘道:“王大人竟是在家里,小人还跑到商务处去寻。”
王珰哈哈一笑:“勿怪勿怪,家中有些琐事。你何事找我?”
“瑞朝那个使节高大人,约王大人下午一起到药王街逛逛,寻些古玩字画。”
“嘿。”王珰闻言大乐。
——那高兴生在燕京就想拿两块破碗换王家的大宅,如今到了我地头上还敢嚣张?我理他吗?
他才想拒绝,转念一想,在济南城里自己又不怕高兴生,借着接待外臣的理由不用去坐衙多好。
他于是摸了摸下巴,道:“如此也好,你转告高大人,一会我到驿馆接他。”
王珰想了想,又吩咐桂皮道:“你去找庄将军,让他派一队人来给我撑撑场面。”
接着他步入后院,向张嫂吩咐道:“家里破碗找几个来,对了,上次孔家不要的那幅字也给我包上……嘿,这次我要把这算命的榨个干净。”
张嫂应了一声,心想这小子人脉可真广,潜伏在他身边真是做什么事都很方便……除了劫走王笑……
第758章 暗探们
王珰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坊上‘药王街’三字,心中微微得意。
“我看这高兴生今天是‘要完’啊。”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他伸手到张嫂面前。
“来,把我的‘唐代邢窑白釉唇口碗’拿来。”
张嫂很是无语,从马车上拿了两只碗出来,递在王珰手上,见碗底有两粒米,随手捡了放进嘴里吃掉。
王珰笑了笑,捧着碗便走向高兴生的马车。
所谓风水轮流转,之前他在燕京胆战心惊,被高兴生欺负。此时身后带了一排护卫撑场面,他底气也足了不少。
“哈哈哈,高大人好久不见。”
高兴生今天没穿官服,披着绸衣,显得很有富贵气,头上却束了一顶道冠,不伦不类的样子。
“哈哈,小王大人,山水有重逢啊。”高兴生忙拍着王珰的肩,道:“不要叫‘大人’,你我亲近投缘,老朽虚长你几岁,叫我一声‘伯父”可好?”
王珰脸皮厚,不在乎这些,直接就叫了一声“伯父”,接着笑嘻嘻问道:“伯父远来看我,可有带了宝贝给我?”
高兴生爽朗大笑,却是摆了摆手把这话题略过去。露出算命先生的那副表情,抬起两根手指,玩笑道:“在京城时我替你算过一卦,当时算出你有大富大贵之命,如今也算应验了,这卦钱你可得给我。”
王珰没想到这老家伙这么不要脸,愣了一下,道:“哪就有什么富贵,不过借伯父美言,我心里也感激,今天可是把掏箱底的好东西带来给伯父品鉴。”
他捧起手中的大碗,郑重其事道:“看,唐朝开元年间邢窑出产的白釉唇口碗,这成色、这光泽,啧啧……”
高兴生目光看去,心中无语。
——你娘的唐朝开元年间,这明明是楚朝延光年间的小破碗。
他面上不显,伸手接过那碗,赞叹道:“好东西啊!好东西啊!对了,当时是七殿下派花枝护送你来山东的吧?不知她们如今可在济南……”
王珰脸色一变,道:“伯父今天找我,如果是想聊正事,我可就回去了啊。”
“哪有哪有,不过是随口一提。”高兴生捧起那碗,嘴里啧啧有声,道:“真是好碗,价值不菲吧?”
那碗面上还沾在油,高兴生嫌弃地皱了皱眉,手拍在王珰肩上擦了一擦。
“当然不菲。知道吧?这是衍圣公府的藏品。”王珰笑呵呵道:“若别人想要,我是不卖的,高伯父与我亲近。若有一千两银子,我也就出了。”
“我们瑞朝初立,银少钱薄,老朽这俸禄可不多。不过是要能见一见七殿下,老朽可以借些银子……”
“你们瑞朝的殿下我哪知道在哪?”王珰道压低声音,道:“你们若是想议盟,我倒是可以和笑哥儿说说。”
高兴生眼皮微微一抖。
拿起那唐代邢窑白釉唇口碗又看了一眼,考虑将它买下来。
王珰见他沉思,心中得意起来。今天他身后站着一排护卫,根本就不怕高兴生,就算是强买强卖也得把这两个破碗给卖出去……
下一刻,一支弩箭倏然射来,直指高兴生面门。
却见高兴生一个鲤鱼打挺,翻倒在地,手里那名贵的碗摔在地上,“当”的一声裂着碎片。
王珰是想在脑海里惊呼了一句“我的碗”,才看到有弩箭“嗖”的过去,登时吓得整个人懵在那里。
“有刺客!”
此时他们已走到药王街的街口,两人各带了些护卫,同时间拔出刀来怒目相对。
高兴生一指王珰就大骂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小崽子你安敢如此?”
王珰吓得不行,也没心思和这老头争辩,抱头就躲,嘴里哇哇大喊。
“有刺客!啊啊啊,保护我……”
与此同时,大街上的路人当中有几人迅速冲上来。
挑担的货郎从担子里抽出刀来,路边的小摊贩从摊位拨出斧头……突然就向这边的侍卫杀过来,直取高兴生。
只短短的功夫,侍卫们猝不及防之下已死伤惨重。
王珰慌慌张张乱跑,被人绊了一下,摔倒在起,爬了两步才被张嫂拉起来。
“老爷……”
“快跑啊。”王珰拉着张嫂向马车后面跑去。
这仆妇笨事了,都什么关头了还老爷老爷的,跑都不懂跑。
他躲在马车后,探头看去,只见高兴生武艺竟然很是高强,一双宽大的袖子呼来呼去,有时一掌拍在刺客头上,能把人生生拍死。
王珰登时后悔不已。
——老东西这么能打,自己居然还想讹他。
可惜高兴生虽然能打,刺客却也功夫不弱,他们有八人,下刀狠辣,很快就劈倒了许多侍卫,直向高兴生扑去。
高兴生肩上中了一刀,闷哼一声,向长街那边掠去……
街边上,一个老妇人弯着腰、低着头。她似乎是被吓傻了,站在那也不懂的跑。
高兴生才奔到她们附近,那老妇人佝偻的身子突然挺得笔直,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就向他捅上去……
那边马车后面,王珰才想爬上马车,突然一柄刀飞来,“噗”的一声把那慌慌乱乱的马夫扎死。
“啊!”王珰吓得哆嗦,将头埋在张嫂背上。
张嫂转头看去,只见远处那老妇人已马上要得手,心中隐隐有些得意。
——虽然娘娘只是派自己来掳王笑,但自己还顺手破坏了楚瑞两朝的联盟,世间能有几个女杀手能有这样的韬略?
没想到,下一刻异变突起。
只见那边突然冲出一个高兴生的护卫,与那老妇人过了几招,那老妇人转过身就跑。
张嫂这个角度没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愕然不已。
她目光再一转,看向一个布店门口,有个小姑娘被吓得正坐在门槛上哭,正是塔娜。
这时候只要塔娜再攻上去,必能杀高兴生。
然后接着,只见那小姑娘哭着哭着,转身跑回了布店里……
张嫂一愣。
“怎么回事?”
……
一场刺杀最后还是以杀手们的失败而告终,张嫂心中既困惑又愤怒。
这天傍晚,王珰自然也没按中午说好的带全家去下馆子。他被王笑召到了虢国公府,一直到半夜才回来。
张嫂连忙一脸关切地迎上去:“老爷,国公爷没怪你吧?”
“当然怪我喽,他惯会骂我。”王珰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好死不死的,今天正好被他逮个正着,什么事都要我做……”
“老爷要做什么?”
王珰也不会与家里的仆妇说这些,摸着肚子道:“我饿了。国公府也不管饭的,张嫂去下碗面吧。”
“是。”
“记得少放点油啊,你做菜油乎乎的。”
好不容易伺侍过王珰,等这小子歇下,张嫂再次悄无声息跃出府宅,跑到破庙那里。
手人的人折损不少,如果破庙里只剩下塔娜和那个扮成老妇人的汉子。
张嫂一进庙就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马上就要得手了你们跑什么?最后七个人都死光了,结果你们……”
“你就是一只猪!”塔娜大骂。
“老娘剁了你这侏儒!”
张嫂好不容易才压住怒火,转头向那扮成老妇人的汉子问道:“你说,怎么回事?”
“海拉苏首领,高兴生身边的那个护卫我认识,叫萨马拉。我和他都是先帝在时由英布俄岱将军训练的,一起蓄发、习汉文,只是后来分到的差事不同。”
张嫂一愣,又问道:“高兴生身边有我们大清的人?”
“是。”
“他如今是谁的人?”
“不知道。”
张嫂心知对方不可能是娘娘的人,皱了皱眉,又问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当时没来得及具体说,他今夜会过来。”
三人在庙中等了一会,萨马拉果然走进庙里,脸色难看。
“谁让你们刺杀高兴生的?!”萨马拉用满语喝道。
张嫂有些尴尬,气势却不弱,喝道:“你是谁的人?”
“我是和度将军帐下,受睿亲王指派前来打探军情。你们呢?”
张嫂手一背,道:“我等自然有机密要事。”
‘机密’二字勉强把萨马拉的气焰压下去。
“为什么刺杀高兴生?”
张嫂道:“自是为了破坏楚瑞结盟。”
“蠢猪。”萨马拉骂了一声,“高兴生死不死根本不就影响他们结盟,我探得很清楚,瑞朝早就派了别人来和王笑谈。”
他说着,有些不满地又道:“济南城有锦衣卫四处盘查,守备严密,别的勇士不好混进来。我好不容易才混到高兴生身边,险些被你误了大事……”
塔娜冷不丁道:“我早说了这女人是一只猪。”
萨马拉不像她们,他是认真做事的人,摆了摆手,道:“我们虽然替不同的主子办事,现在一起在敌人这里,应该互相扶持才是。你们藏身在哪里?能不能弄到王笑的军情?”
张嫂不肯直接,却是反问道:“你要什么军情?”
“他什么时候出兵?派多少人?由谁领军?最后能不知不觉弄到他们的行军地图……”
张嫂问道:“睿亲王是想埋伏他们?”
萨马拉冷笑一声,眼中满是狂妄,道:“这一战我们必然杀光南蛮子。”
放完狠话,他才又道:“我们是探子,少说没用的,能不能弄到消息?”
张嫂想了想,道:“我尽着去弄。拿到了情报怎么给你?”
“你在药王街坊门下做个记号,我看到了记号来庙里找你。”
“好。”
萨马拉点点头,又道:“我们的主子们虽然不一样,为了大清务必同心协力。”
“大清朝万胜。”
……
两拨暗探碰过头,分别散去。
萨马拉独自走出破庙,走在树林里,过了一会,他猛然一回头,手中刀向身后劈下。
“谁?!”
一声铁器相交,只见一个小女孩持刀站在那里,眼神很是复杂。
“你跟着爷做什么?”
塔娜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娘娘让我们来捉王笑。”
“为什么要‘捉’王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王笑不好捉。”
“废话。”萨马拉道:“弥而达带了一拨人来杀他都没能成功,何况捉他回去。”
塔娜淡淡道:“捉不到王笑,娘娘很可能会杀了我。”
“所以呢?”
“睿亲王要不要用人?”塔娜抹了抹嘴,道:“我能拿到情报,如果有机会,我还能杀了王笑。”
萨马拉不由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跟你保证,和硕睿亲王绝不会亏待你……”
~~
张嫂心中有些担忧。
遇到多尔衮派来的暗探并没有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在她想来,太后娘娘要捉王笑回去,很可能就是看中那小子的能力。
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有一天要对付多尔衮。
娘娘说过,别看眼下多尔衮权势滔天,这人形势乖张,早晚没有好下场。
但话虽如此说,能帮清朝大军探到情报的话她也打算尽力而为,毕竟这大清的江山还是陛下的。
今夜王珰说的那句“什么事都要我做”很可能就与接下来王笑的兵力部署有关。
该怎么从这小子嘴里把话套出来呢?
张嫂沉思不已……
~~
与此同时,王笑召见了耿叔白。
“耿指挥使,我打算把你调到贲锐军接替高成益的总兵位置。”
王笑一句话说完,耿叔白又惊又喜,一抱拳,脸色已涨得通红。
王笑抬了抬手,道:“你先别急着高兴。说实话,高成益战死到现在,我都没任命贲锐军总兵,是因为你资历还不够。”
“末将惭愧。”
“你不必惭愧,事实上你已经做得很好。”王笑道:“自从我调走张永年,让你接手锦衣卫以来,你没出过岔子,也没立过大功。但在我眼里,这才显你的能力,正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但这道理我明白,别人不明白。”
他说着站起身,眼神渐渐郑重起来。又道:“贲锐军副总兵林绍元,与建奴大小战役数百场,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名将,在关外威名赫赫。我有心任用他为总兵,可惜他出身太低,乃是家丁出身,眼下就让他独领一军,镇不住军心。你呢?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官职够高,但在战场上的资历不足。”
耿叔白大声道:“末将一定全力杀敌,让将士们心服口服。”
“你能先让林绍元服了你,这位置才说坐得稳。”
“定不付国公重托。”
王笑点点头,道:“准备一下,过两天我与你一道去德州。这两天辛苦一下,锦衣卫的差事我回头让小柴禾与你交接。”
“是!”
耿叔白又抱了抱拳,才转身要走,忽听王笑又说了一句。
“对了,耿正白的事,我和抱歉……以后你行军打仗一定要谨慎。”
“行伍之辈,从不畏死,请国公切勿挂怀。”
王笑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目送耿叔白出去。
不一会儿,小柴禾走进来。
王笑与小柴禾初见时,小柴禾还是‘柴爷’,王笑还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兔崽子’,等到如今,两人之间早已星河斗转。
当然,小柴禾在别人面前还是柴爷,或者说比柴爷更加威风。
但在王笑面前他还是把那股威风气都小心翼翼地收好,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卑职参见国公。”
他从不在王笑面前显出往日的交情。
王笑也从来不要求别人跟自己谈交情。
上位者就是上位者,今天叫一句‘柴大哥’,明天要是不想叫了,就很麻烦。
“柴同知起来吧。”王笑开山见山道:“我打算调走耿叔白,以后锦衣卫交给你,可有信心?”
小柴禾一愣,行礼道:“国公爷,卑职也可上阵杀敌,卑职武技不比刘一口弱……”
“我问过刘一口了,二十年前你勉强能和他交手,现在不行了。”王笑道,“别跟我讨价还价。”
“是。卑职有信心。”
王笑点点头,又吩咐了几句,让他自去和耿叔白交接。
“另外,锦衣卫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就是给我再把山东筛一遍,各方派来的细作都找出来。今刺杀高兴生的人是谁,三天之内能不能给我一个结果?”
小柴禾显然有些为难。
“国公,能派人刺杀高兴生,显然是建奴的细作。但卑职看过了,这些人都留了长发,另外,他们武艺高强,说汉话也熟练,像这种细作都是建奴严格训练过的,如果他们按兵不动,很难查的……”
王笑淡淡道:“很喜欢讨价还价是吧?”
小柴禾微微一惊,只好连忙应下:“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国公重托。”
他一边退出去,一边开动脑筋想起来——该怎么把建奴细作引出来呢?
~~
那边王笑又接见了几人,转到偏厅。
唐芊芊抬起头,表情微微有些不悦,嗔道:“一天到晚忙忙忙,饭也不吃,你自己看,菜都凉了。”
王笑少见到她发火,觉得有趣,反而笑了笑,伸手在碗碟上一碰,笑道:“凉了才好吃。”
“若我走了,你是不是就这样废寝忘食?”
王笑调侃道:“你不是都替我打点好了吗?让缨儿照顾我饮食,让小竺保护我。”
“你少得意……”
两人说了几句私房话,话题还是回到公事上。
“这次高兴生遇刺,反而还提醒了我……”
“不错,看来建奴也在关注我们瑞楚两朝议盟之事。”
“得想个办法把建奴细作引出来才行。”
唐芊芊微微一笑,道:“你明明已有了安排。”
“被你看出来了。”王笑道:“今天下午我见了王珰,这件事让他来办就很合适……”
第759章 备战中
瑞朝与清朝在北直隶战事已起。
才平静了不到数月的北方再次风起云涌。
开始有大量的流民拖家带口从北方涌向南边,这一次瑞朝也无力制止人口流失,他们也乐于让百姓撤离北直隶以免遭到清军抢掳……
这天,黄丁卯一家终于走到了德州境内。
黄丁卯四十一岁,河间府人,打铁为生。他有个婆娘名叫牛娟,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因这些年天灾人祸,活到现在的只剩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名叫黄小花,儿子名叫黄小木。
一家子如今还能剩四口人还是因为黄丁卯打铁的手艺好,为人也机灵。
原本他盼着大瑞草头天子取了天下,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但这次清军再次入关,黄丁卯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
草头天子才坐镇京师没多久功夫,根基不稳,这一仗不好打。这道理就算是平头百姓也能看得明白。
再加上清军进入古北口之后,很快就派了一只骑兵绕过京城,四下掳掠粮草。固安被劫之后,霸州城的百姓蜂拥逃向河间府。
黄丁卯见势不妙,果然拖家带口就跑。
跟着流民一路跋涉,口粮早已吃完,所有人都如同乞丐一般饿得皮包骨头,每日里都有流民掉队或死掉,黄丁卯也渐渐对这些感到麻木。
好在总算拖儿带女地到了德州。
这里是瑞朝与楚朝之间的分界,也不知道楚朝还肯不肯接收自己这些流民,更不知道接下来会被如何对待。
道路两边有楚兵站得整整齐齐地保持治安。抬眼望去,远处有戍守的军阵,气势巍峨。到处都是瞭望台和烽火台,数不清的民夫正在修筑着城墙和壕沟……
天地浩大,黄丁卯忽然感觉到这场面很是壮观。
被楚兵拦下之后,流民行进的速度变慢了一些,但还是接着往前走。
“都排好队!”有将官大喊着带兵过来,遇到有插队的便上去叱责两声。
这里并没有禁止人们说话,但流民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缓缓往前走了一会,黄丁卯排到前面,只见路边搁着一大排长条的桌子,每个桌子后面都有官员坐在那。
“你,去那边。”有官兵指了指。
黄丁卯走过去,他婆娘牛娟拉着黄小花和黄小木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
那官员提着一支笔,面无表情了问了几个类似姓名籍贯之类的问题,在纸上记下,又问道:“原本是做什么行当的?”
黄丁卯有些忐忑,应道:“小的是铁匠。”
那官员点点头,眼神稍稍一亮,点头道:“有手艺是吧。”
说着又拿起一个印章“啪”的一下盖在纸上。
“识字吗?”
黄丁卯摇了摇头,他们一家四口都不识字。
那官员又问道:“可有同乡能为你的身份作保?”
“有有。”黄丁卯点点头,四下看一看,道:“那几个都是小的同乡……”
接下来又是林林总总的几个问题,考查他们是不是细作与暗探。
好不容易问完了,又走过来一个年轻人,向作登记的官员亮了亮牌子,道:“军机处林向阳,过来问些情况。”
“大人请便。”
林向阳便看向黄丁卯,问道:“河间府来的?这次见到建奴了吗?”
黄丁卯心里害怕,也不敢看对方,只是摇了摇头,道:“没……没有。”
“前些日子,你觉得在瑞朝治下如何?”
“和从前……差不太多,少收了一次税……”
黄丁卯话才出口,心中又开始后悔起来,觉得自己该在楚官面前骂瑞朝的不是才对。
林向阳却不深究这些,随口又问了几句河间的情况就走开。
负责登记的官员则是递了四张纸给黄丁卯,道:“这是你们户籍证明,拿好、别弄丢了。要是遇到盘查,你拿不出来,是要被当成细作捉起来杀头的。”
黄丁卯一家吓得面色铁青,忙不迭将那所谓的户籍证明收好。
接着又有官兵带他们继续往前走,聚集了一百人之后,送到了一片棚子里,洗澡、换衣服,每人吃了一碗粥。
“这批大多都是匠人,送到莱州……”
官差这么吆喝着,将他们赶上驴车,由人看着缓缓起行。
黄丁卯这一车坐了十人,赶车的有两人,都是身穿黑衣,手臂上挂着一块布,布上印着四字,这四个字他不认得,但看这两人不像官差又长相凶恶,黄丁卯不免害怕,示意牛娟护好黄小花。
起行之后,那赶车的回头道:“你们不必害怕,我们虽不是官,却是楚朝皇商。”
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字,道:“看到没,‘运输建设’,专业负责山东这边铺桥修路和运东西……但你们可得老实啊,我们以前是德州帮的打手,这路上谁要敢犯浑,我们两个把你们十个打趴了。”
“老实,一定老实。”黄丁卯连忙道。
“你们都是手艺人,干木活的、打铁的,所以把你们送去莱州,一家子还能有驴车能坐。别的人有的当兵有的做劳工,可没你们这么舒坦,总之到了莱州之后好好干。”
黄丁卯好奇道:“去干什么?”
“我哪知道?反正让你干啥就干啥。”
“是,是。”黄丁卯连忙应下。
接济流民的事他常见,但这样接济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忐忑不安。
转头看去,只见道路上到处都在修路,一个个民夫们挥动着锄头,热火朝天的样子。
那德州帮众又说道:“看到了吧,这修路也是我们做的。我们德州帮愣是从江湖帮派成了眼下这气候,比六部大衙门也不差……对了,那词怎么说来着?国什么来着?国商?”
说到这里,他转头向另一人问道。
“企。”
黄丁卯对这些事是听不太懂的,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方平坦宽阔的道路……
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得后面马蹄声急促。
“快让开!”
德州帮众们大喊着,纷纷驱赶驴车避到路旁。
黄丁卯一家子转头看去,只见一百余骑官兵策马奔来。
黄小木眼睛一亮,只看得呆住,满心满脑中有一个念头:“好威风啊。”
他并非没见过官兵,但以往见的都是些痞里痞气的官差,或者穿戴五花八门的义军。
此时路过的这一队人却是个个甲胄鲜亮,精气神十足,跨着高头大马,浑身杀气铺天盖地。
修路的民夫避在道路两边,嘴里一阵阵欢呼。
马蹄如急雨般从黄丁卯的驴车边掠过。
黄小木瞪着眼,张了张嘴,喃喃道:“好威风啊!为什么别的官兵没这么威风?”
那德州帮众应道:“那当然,过去的那可是关宁铁骑中的亲兵营,精锐中的精锐。”
黄小木由衷赞叹一声,接着手一抬,喃喃道:“刚才我看到队伍中间有个人怎么……”
“瓜娃子闭嘴!”黄丁卯一惊,拍着黄小木的手就骂道:“要你问东问西的吗?!”
他自己刚才也看得分明,那一队骑兵当中有一个手脚俱废的将军被人绑在身后。儿子不知死活,敢在背后嘀咕这种事没准就要害死全家。
赶车的德州帮众咧嘴笑了笑,道:“小兄弟是想问的是秦大帅吧?怕什么?不错,秦帅就是断了手脚,但他从不怕人谈论。嘿,战场上受的伤有什么可丢人的。”
黄丁卯心中害怕,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都叫你别怕了。秦帅何等英雄盖世,还能在乎被你谈论两句?嘁,小家子气……”
黄小木抬头看向远处,天地尽头只能看到那队骑兵扬起的尘土。
不知为何,他对今天的见闻印象极深。
热火朝天的人群、威风凛凛的骑兵、只有半截身子的大帅……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举国沉沦,暮气深深,流亡中的少年第一眼就能被振奋的精神气吸引住。
~~
济南城。
虢国公府。
清晨,王笑打了个哈欠,在公文堆积如山的桌案前坐下。
哪怕有唐芊芊和淳宁分别替他料理了不少文书,他每天要处理的事依旧很多。
“我真是厌倦这种日理万机的生活了。”
王笑支着头,想了想,又自语道:“怪不得。”
唐芊芊问道:“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以前有后宫干政,外戚专政,宦官专政……你看,司礼监、内阁制度就很有道理,身在其中才知道古人真是太聪明了。”
唐芊芊懒得理他,随手将一道公文摊在他面前,道:“这是刚送来的加紧文书,这事我处理不了。”
王笑低头看了一会,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
“朝鲜与建奴联合对付我们皮岛的守军,意料之中。”
“虽是意料之中,却相当棘手,你打算如何处理?”
王笑道:“我不处理,修书一封给秦山河,让他看着办,要钱要兵要粮要炮只管开口。”
唐芊芊眉头微蹙。
王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做事习惯事必躬亲,事无巨细总要亲自过问,交给别人不放心。这样太累了,没有必要……”
唐芊芊恍然有所悟,反问道:“那你为何不放心由秦山海挂帅北上?”
王笑抬手一指她,有些无言以对。
“请国公回答。”唐芊芊又笑道。
王笑突然俯身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讨厌……别闹了,早点把事情处理完……”
过了一会,王笑将手里的公文一丢,不耐烦道:“不处理了,一天到晚活得和老头一样。来人,把这几摞文书都抱到齐王府去。”
唐芊芊也不拦他,只是看得颇为有趣。
王笑此举看似孩子气,但以他如今的权柄,只要不是长年怠政,偶尔放手一两天倒也无伤大雅。
交代过官吏把文书都送到齐王府,王笑拉着唐芊芊的手,道:“今天带你去大明湖泛舟。”
“真的?”
嘴里“真的”二字还没出口,门外忽然一声通传。
“报国公!贺大人派人来传信……”
“进来吧。”
一人进到大堂,正是贺丰收,一脸风尘仆仆地行礼道:“见过国公,我家九爷的船队两日后即回到莱州,他派小的乘快船先来通禀一声,这次事情办得顺利,卖出的货物得银丰厚,国公要的火炮也都备齐了……具体的他下船后会马上赶来向国公汇报。”
王笑略作沉吟,缓缓道:“你再辛苦一趟,先赶回莱州,告诉贺琬不必过来。我亲自过去一趟……”
唐芊芊目光看去,只见王笑此时脸色郑重,与刚才的惫怠模样完全不同。
王笑与贺丰收又谈了几句,才让贺丰收退下,又有人上前禀报了一句。
王笑听罢,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唐芊芊,道:“这次是不能陪你泛舟大明湖了。”
唐芊芊微微一笑,既是意料之中,也微微有些遗憾,道:“看来,是我义父的旨意到了。”
“不错。”
“那……”
唐芊芊忽然一拱手,道:“江随幸得国公知遇之恩。今不得已,向国公请辞,乞与朱批。”
王笑看了她一会,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知道唐中元给唐芊芊的旨意今天会到,有心带她出去逛一逛,结果有事一耽误,避也避不开。
唐芊芊解下官帽放在一边,上前牵起王笑的手,笑道:“好啦,你别闷着脸。我先去驿馆,下午就再过来见你了。对了,你准备一下,要给我这个大瑞的七殿下因有的礼数……”
~~
唐芊芊离开之后,王笑独自站在大堂之上看着沙盘。
不多时,堂外又有一声通传,声音急促。
“国公爷,秦帅求见。”
王笑有些诧异,转头看去,只见一员高高壮壮的兵士大步走进堂,甲胄上风尘仆仆,脸上都是汗水。
王笑却是不认得这人。
接着,这壮汉转过身,只见他背上背着的正是秦山海。
王笑忙拔了一条凳子扶秦山海坐下,叹道:“秦帅怎么来了?”
秦山海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脸色疲惫,愈发显得老态。
他只有一只手,行不了什么礼节,只是拉着王笑,道:“末将擅离职守,请国公恕罪……”
“秦帅只管说吧,何事要让你亲自过来。”
“建奴与反贼在北方鏖战,消息前几天就传来了,国公有何打算?”秦山海缓缓道,“听说反贼的使臣到济南也有几日了。我与军机处商议,皆认为当此时节应联寇抗虏,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连着两个问题,他并不是真要王笑的答案,只是想确定方略。
王笑点点头,道:“不错,我也是此意。”
“末将以为国爷会召我等商议,等了几日未见传唤,因此不请自来。”
王笑微微皱眉,踱了两步,缓缓道:“我还没想好。”
“军情如火,应速作决断才是……”秦山海话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又道:“其实国公早已有布置了吧?皮岛与莱州此时应该已经收到命令准备起来,粮草也在启运。国公唯一没有决定好的,怕是只有‘由谁领兵’一事?”
王笑默然片刻,点头道:“不错。”
秦山海叹息一声,道:“我这身子骨,让国公不放心了啊。”
“秦帅休要如此说。”王笑道,“我并非信不过秦帅。”
“既如此,老夫请命挂帅,求国公应允。”
……
好一会儿,王笑摇了摇头,道:“这一仗不好打的。”
“老夫以性命担保,誓拦下建奴于山东之外。”
“秦帅连夜赶来,先歇息两日再谈可好?”
“老夫只是不明白,国公到底在顾虑什么?”
王笑又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说不上来,但预感不好。”
他看着秦山海那张老脸,又道:“我亲自去的话,我觉得我能活着回来。”
秦山海笑了笑,眼睛旁边的皱纹很深。
“国公爷是担心老夫死在战场上?”
“秦帅该知道的,此次建奴入塞,是决下攻取中原……”
王笑话到一半,看着秦山海眼中坚定的神情,嘴里的话又说不下去,话锋一转,道:“秦帅连夜赶来,不也是怕我亲自挂帅,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错。”秦山海道,“老夫可以死,国公不能死。”
“我如果说我有气运呢?你看,关外那次我都活着回来了。”
“老夫不信气运。”秦山海神色坚决。
王笑心想:“我也不信气运,但我有老相好在那边,万一战败还有一线生机……”
~~
此时张嫂正在王珰院子里扫地。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就是王笑的老相好,也不知道王笑正把她的主子形容为‘一线生机’。
院门外响起马车的声音,张嫂知道是王珰的夫人碧缥回来了,忙放下扫帚去开门。
碧缥今天回了王家一趟,说是要去大堂嫂面前好好夸夸王珰,省得回头王家老爷找王珰麻烦。
张嫂本想跟着去,顺便打探一下王家的情况,可惜,碧缥不带她,原因也不说。
事实上,碧缥是嫌张嫂的模样土里土气,带回王家丢人……
开了门,果然是碧缥回来。一个丫环从马车里探出头说道:“张嫂快来帮忙提一下,夫人从主家带了不少东西。”
张嫂当仆妇也当了一阵子,不用人说,早已很是自觉地去搬东西。然而,车帘一掀,她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碧缥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
“这是张嫂,你别怕。”碧缥对那小姑娘说了一句,又转头对张嫂道:“今日我出门惊了马,亏得这小姑娘的叔叔救了我,她叫哑女,命不好,遇到一个坏心的婶婶不肯让她叔叔养她,以后就跟着我们了……”
张嫂愣在那里,眼睛都有些发直。
马车上的小姑娘十来岁模样,脸上脏兮兮的,低着头,样子怯生生的……但张嫂第一眼就愣出来了。
这明明就是塔娜。
——死侏儒,自作主张跑过来干嘛?
第760章 来议盟
秦玄策有个爱好,稍有闲暇的时候,他会骑马在济南大街走上一圈,也不带多少人,身边只带两个亲随。
不了解他的士兵们见了往往对此感到赞叹。
“秦副总兵这么辛苦还要亲自巡查城防,怪不得年轻纪纪就能当大将军。”
事实上,秦玄策只是喜欢看到路边的大姑娘小姑娘向自己挥舞袖帕。
他今年不过十八岁,身居要职,模样俊挺,披着鲜亮的甲胄、背扛银枪,走马过处,自是惹人侧目。尤其他还特别喜欢往烟花柳巷之地走,更引得莺莺燕燕欢声不停。
他也不去真勾搭谁,最喜欢的还是回了家就和左明心炫耀。
“少年骑马入咸阳,鹘似身轻蝶似狂。蹴鞠场边万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
陆放翁这首诗,秦玄策还处在前四句的少年轻狂之中。
秦山海的心境却属于后四句。
“风光流转浑如昨,志气低摧只自伤。日永东斋淡无事,闭门扫地独焚香。”
这一天秦玄策也没有心情闲逛,着急慌张地赶到虢国公府外接了秦山海。
“大伯,怎么说?”
秦山海摇了摇头,道:“回去再说吧。”
秦家家眷大多在莱州,将士多在德州,但王笑也特地在济南依着锦州秦府的格局建了一处宅院供秦家将士居住……至于锦州秦府的格局,那就是‘没有格局’。
秦山海说的“回去”,指的便是回济南的秦府。而秦玄策却想让大伯去自己家住,硬是背着秦山海回了漱玉泉畔的宅院。
秦山海连腿都没有,被秦玄策一背,也没别的办法。
等他看着这假山曲桥的庭院,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悲色。
“残废之人,连住哪里都做不主,怪不得国公不敢用我。”
这种顾影自怜的话从秦山海嘴里说出来,算是极为伤心了。
如果是别人听到,大概会有些内疚。秦玄策却不是那般软绵绵的性子,无所谓地道:“瞧大伯你这话说的,你一次也没来我家里看过,来住两天怎么了?你想挂帅出征,我们再想办法就是。”
秦山海道:“也没什么好想的,我只有一句话给国公。不让我上阵敌杀,我唯死而已。”
秦玄策吓了一跳,惊道:“大伯,何至于此。”
“我抱此残躯从关外一路到山东,不是来安度晚年的……”
~~
今天左明心正带着左明静在隔壁看宅子。
宅子是李清照故居,与秦宅仅一墙之隔,宋制的建筑透着古色古香的味道。
后院一座亭名曰‘溪亭’,取自‘常记溪亭日暮’,柱联用的“梁燕语多终日在,蔷薇风细一帘香”,旁边是一处碑廊,摆着许多刻碑,刻着宋以来书法大家所写的漱玉词,回廊边种着芭蕉和海棠。
左明静看了一会,停下脚步,看着一块刻碑轻声念道:“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她与钱朵朵不同的是,她读易安词句更喜欢的是其中有气概的词句。
“姐姐可喜欢这宅子?”左明心忽然问道。
“自是喜欢的,难为你能让此间主人放我们参观。走吧,也不好在别人家中看太久。”
左明心笑了笑,道:“谁说是别人家了?这宅子如今是姐姐你的。”
左明静微有些疑惑。
却见左明心从袖子掏出几纸契据,又道:“我想着能与你毗邻而居,特意买下了这里送与姐姐,契据具全,姐姐这几日便搬来吧。”
左明静向后退了一步,低着眉眼,道:“你哪来的银钱能买这样的庭院?”
“我夫婿得了封赏。”
“你休哄我。”
因左经纶就在曲阜,左明静大概能猜出来秦玄策上次也参与了查抄孔家,加上如今王笑在整顿各军军纪,她再看向左明心的目光已带着担心。
左明心摇了摇头,笑道:“姐姐放心,这宅子来路清白。”
“我不信你们能置办下这样的庭院……”
左明静话到一半,似乎想到什么,停了下来,双眸凝视了左明心一会,又低下头,缓缓道:“我不收。”
“契据都办妥了,岂好不收的。”左明心缓缓说着,压低声音,又道:“姐姐想必也猜到了,且安心下来,非是那人存了别的心思,实是他感激你几次提醒……”
左明静似乎有些被吓到,下意识退了一步,背过身去,双手捏在一起,眼中微带着慌乱。
左明心想再说些什么,那边有个婢女匆匆跑过来,急喊道:“少夫人,将军回来了。带了伯老爷回家暂住。”
“大伯来了?怎也没事先安排?”左明心又向左明静道:“我回府一趟,姐姐不妨就在此等我,也好再看看庭院。”
她说着,把契据往左明静的贴身丫环手里一塞。带着人又转回秦宅……
溪亭当中,左明静站在那里,抬眼看去,花木疏落有致、垂柳随风拂动、叠石飞瀑点缀,整个园林清雅脱俗。正是她少女时幻想过的居所。
但她看了一会,眼中忽有些悲凉,开口轻吟了一句。
“物是人非事事休……”
~~
“大伯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济南,害我刚才被王笑教训了一顿。”秦小竺道。
她说是‘被王笑教训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高兴,还带着些得意,也不知是被怎么教训的。
反正被教训完她就策马跑到秦宅来见秦山海,手里还拿着个苹果吃着。
秦山海见她这副样子,心中微有些无语。
他又不傻,自然也能看得出秦小竺和王笑的关系,对此也颇为忧心,也曾私下与董济和谈过这件事。
董济和的说法很简单。
“秦家的女儿不可能没名没份就跟了他,就算他是国公也不行,或者说‘还不够’。”
秦山海是聪明人,话到这里就不必董济和多说什么了——王笑身边这几个女子,不称帝以后收不了场。
当然,这种事藏在心里就好,秦山海半点不显。
只是此时他看着秦小竺,还是希望这个傻侄女能尽快聪明些,省得一天到晚没头没脑的样子。
“国公想要亲自挂帅北上,此举万万不可。”
秦山海只有这一句话对秦小竺说,说完就闭上眼。至于别的事,自有他这个当伯父的来挣。
秦小竺并不明白这背后的计较,没心没肺地点点头,又说道:“大伯你好不容易来了济南,淳宁说了,今天晚上齐王要设宴接风。还有哦,如今与瑞朝的议和还没达成,没这么快出兵,我们还有时间劝王笑。其实事情也没那么严重,王笑也是担心大伯身体。他就是想得太多了,大伯挂帅出征,岂有打不过建奴的道理……对了,能不能也带我去?我好歹也是军机处的参谋。”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手里的苹果啃完,又说道:“我就是急着来见大伯一趟。今天瑞朝又派了使节过来,我还得赶回去保护王笑。我走啦,大伯你不喜欢住玄策这个软绵绵的宅子也就将住一住吧……”
“什么叫软绵绵的宅子?”秦玄策大怒,“你不懂就别瞎说。”
秦小竺才不理他,风风火火又跑了出来,再翻身上马,转头一看,才注意到隔壁的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她却是能认出是左明静的马车。
秦小竺拍马过去,正听到两个婢子在低声说话。
“真是三小姐把这宅子送给二小姐了。”
“不会吧?这样的宅子,怕是上万两人家也不卖,三姑爷这么有钱……”
两个婢子说到这里,一转头就看到三姑爷的亲姐姐骑马过来,不免有些忐忑。
秦小竺也不和她们计较,抬头看了看这庭院,决定去找她们的三姑爷麻烦。
——好你个秦玄策,到底在孔家贪了多少银子?!敢花这样的大手笔……
~~
“殿下,殿下,反贼的使节来了,说要拜会殿下。”
虢国公府后宅,甘棠跑过回廊,急忙忙地向淳宁禀报道。
淳宁抬起头,眼神有些诧异。
“拜会孤?”
她摇了摇头,淡淡道:“这与礼不合,不见。让他与夫君谈便是了。”
“殿下,那那那反贼的使节,是他们那个所谓的‘七殿下’……”
淳宁微微一愣。
她其实是听过这个名号的,也知道唐逆那边的老七是女子,颇有能耐,只是一直未曾见过。
此时想来,想必对方也觉得自己一朝公主,想与自己攀比,还真是一个有心气的女子。
淳宁并不想与对方比较,于是还是摇头道:“还是不见了,让人传话就说,孤很欣赏她能以女子之身建功立业。”
“是。”
甘棠才应了喏,却又有一队宫娥急急跑来。
“殿下,殿下,反贼使节给殿下送了礼物……”
甘棠才停下的脚步又停下来,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为首的宫娥手里捧着一个长盒,也不知是什么。
淳宁放下笔,抬头看去,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要说礼物,她最喜欢的还是夫君带的礼物,都是合自己胃口的吃食。大嫂陶氏带的虽也是吃食,却往往不怎么好吃……至于别人送的礼物,都不喜欢。
“是是是……”那宫娥捧着盒子,手都有些微微发颤,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是《清明上河图》。”
淳宁有些吃惊,让人展开那图画凝视了半晌。
“竟是真迹……”
如此一来,若是还不肯见对方未免有失礼数了。
淳宁沉默片刻,吩咐道:“把孤那条八幅湘水月华裙拿上来……”
~~
那边钱朵朵不由压低声音向缨儿问道:“你怎么了?”
缨儿埋着头,低声道:“我好怕啊。”
“你怕什么?”
缨儿也不说,偷偷抬眼看了看淳宁,又迅速低下头,样子有些傻气。
——少爷和芊芊姐的事我都知道哦,现在芊芊姐和殿下要见面了,要是殿下问起来,我可就惨了。
“哎呀,朵朵啊,我那个……月事来了,不舒服,我先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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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瑞朝议盟之事,王笑很早之前就在做布置,到眼下能促成由他和唐芊芊两人来谈这样的局面,他们两个也是花了很多心思。
终于,唐中元任命唐芊芊为使节、代替大瑞议盟的旨意今天到了。唐芊芊去驿馆领了旨,摇身一变就从江随变回了大瑞七殿下。
进行到这一步,双方拟好条件,由唐芊芊再说服唐中元接受这些条件,王笑就可以准备出兵了。
没想到唐芊芊忽然要提出见淳宁,王笑登时很是无语。
他摒退左右,轻声道:“你别闹了……”
此时唐芊芊穿了一身冠服,长发束起,望之俊美,但这次她没有刻意扮男装,便能轻易看出是女子。
“我没闹。”她微微笑道:“我不见淳宁,回到京城如何与义父说?如何取信诸臣?总不能说我与你两情相悦,一边风花雪月,一边就定下议盟条款。”
王笑苦笑着摇了摇头。
“义父明知道我在济南,为什么还派高兴生来?为的就是争取更多的好处。所以,不管我们商议出怎样的条件,我回到京城,我父皇都只会觉得不足。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会想逼着你退了一步再退一步。这样的结盟对双方都不是好事。”唐芊芊又道:“只有让我与淳宁谈,由她来据理力争,让高兴生知道,我尽力了也只能争取到这些条件,双方才能精诚合诚。”
“这样太没效率了。”
“没效率,但议盟便是如此。这不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还关系到双方文武。”
王笑明白,唐芊芊此举也是为了自己好。
这次议盟,主要这边出兵帮瑞朝防御建奴,手下人虽然不说,不可避免的有人认为不该出兵。
撇开长远的格局,最后谈出什么条件来都会有人心中非议。
“为了帮反贼害的无数兵士战死。”——万一哪天局势恶化,万一哪天王笑的掌控力减弱,现在沉默着的反对者们就会马上跳出来攻击王笑。
而让淳宁出面,最后由齐王来缔结盟约的话,王笑接下来面临的压力会小不少……
在曲阜之时,唐芊芊就已经思虑到这一层,早已下定决心要见淳宁,王笑发现自己拦不住。
但,从他个人的角度而言,依旧觉得头皮发麻。
……
淳宁不愿见外客,而这样两朝公主相见会谈之事以往也未曾有过先例。最后两边决定,由唐芊芊进内宅见淳宁。
王笑则是与高兴生在外堂相谈。
高兴生也很郁闷,他本以为这次出使,能凭滔滔辩才,合纵连横,为大瑞立下不世之功,以后如晏子、蔺相如一般‘出使四方、不辱君命’。
结果倒好,就是个陪衬的。
还差点被人给刺杀了。
出使之前明明算了一卦,卦象明明是大吉,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唉,主要怪陛下,任人唯亲……
高兴生越想越不开心,抬眼看去,只见王笑的神情淡淡的,显然也没什么话和自己说。
但两人坐着也无聊,高兴生还是开口找话:“不知楚公打算遣哪个大将挂帅北上?”
“盟约定了再谈吧。”
“只要这次双方能结成兄弟之邦,我大瑞愿奉大楚为兄。”
“让殿下谈吧。”
高兴生又道:“哈哈,说来,我与令弟王珰也是忘年好友……”
说到这个,王笑终于转头看见高兴生,神情不再敷衍。
“听说,你敢打我王家在京城宅子的主意?”
高兴生一愣,不知为何,王笑目光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
“楚公误会了。王家宅院还是好好的……好好的……”
他终于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王笑转过头,脑中忧愁不已。
——我的后院要起火啊……
~~
缨儿把头埋在被子里,闭着眼,睫毛一动一动的。
她此时的样子就像只小老鼠。
忽然有宫人在门外通传道:“缨儿姑姑,殿下请你过去。”
缨儿吓了一跳,从被子里探出头,冲钱朵朵挥手。
——我睡着了。
钱朵朵上前开了门,道:“缨儿睡着了。”
缨儿竖起耳朵听,只听到外面细细碎碎地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钱朵朵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那唐姑娘让殿下请你过去的,还带了一句话‘缨儿不肯来给姐姐挣挣场面吗’。”
缨儿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白。
“我我我是不是把公主得罪了?”
钱朵朵心想:“那肯定是的。”
依她的立场而言,她被淳宁救过一次,也对淳宁能把自己安排在国公府极是感激。实在是不明白缨儿为什么倾向于什么唐姑娘……
但钱朵朵对缨儿也不敢怠慢,还是小声安慰了几句。
“你不要怕,殿下不是小气的人,肯定不会生气的……对了,缨儿你要过去吗?”
缨儿有些苦恼地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芊芊姐一向待自己最好,现在她需要自己帮忙,那还是不能置身事外。
这点义气那还是要有的……
心中惴惴不安,缨儿和钱朵朵一路跟着宫人到了内院的花厅。
只见淳宁正在主位上坐着,秦小竺站在她身后。
淳宁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让缨儿很是惊艳。
唐芊芊则是坐在客位上,虽是时常见面,她依旧也很是惊艳。
“缨儿来了?”
唐芊芊笑了笑,起身拉过缨儿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来。
“芊芊姐……公主殿下……”缨儿有些茫然无措地四下看了看,缩了缩脑袋。
“傻丫头你怕什么?论起来我们这五个女子,你才是笑郎的心尖子。”
唐芊芊随口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淳宁,又笑道:“私事说完了,也许我们可以开始谈谈公事?”
淳宁微有些发愣。
刚才那‘心尖子’三字入耳,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唐芊芊压住了。
秦小竺更是暗叫不好。
——娘希匹,这下好了,缨儿这笨丫头一倒过去,自己这边三个人的份量显然还不如对方两个人。
主要还是怪淳宁自己不争气……
第761章 分阵营
时近黄昏,无心公务的王笑回到后宅。
廊下,秦小竺领着缨儿和钱朵朵正坐在那等着,看到王笑进来,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怪怪的。
缨儿依然有些不安,眼神里还带着担忧。
——少爷你该怎么办啊。
钱朵朵以前也见过唐芊芊一次,那时候唐芊芊扮成王笑的丫环跟着去了钱家别院。钱朵朵想到当时那个微微抖动的衣柜,至今都有些慌张,她还真没想到当时那个丫环摇身一变成了瑞朝的公主,于是一脸茫然。
秦小竺则是侧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对王笑很是不满。
王笑马上就做了决定,先哄秦小竺。
他才上前两步,秦小竺却是挥了挥拳头,努了努嘴,径直走开。
过了一会,唐芊芊从花厅走出来,径直到了王笑面前,柔声道:“笑郎放心,我处事自有分寸……”
秦小竺已经走到了月亮门那边,转头一看,见到了他们这幅亲密模样,更加恼火。
然而她转念一想,心里又浮起一丝危机感。
好嘛,你这唐芊芊,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我任性、小家子气。
秦小竺心中后悔,考虑要不要再跑过去和王笑撒个娇。学着那种娇滴滴的语态说几句“笑郎,你都不来追人家”之类的话。
但脑中念头一起,她自己都觉得不像话,又拉不下脸再掉头回去,于是“哼”了一声,迈步跨过月亮门,脚步轻轻地绕到后面,跃上院墙、向那边偷偷看去。
只见唐芊芊和王笑拉着手说话,搞得好像虢国公府是她家一样,一点也不害臊,实在是让人讨厌。
过了一会,王笑要送唐芊芊离开,唐芊芊居然还回头拉着缨儿一起走。这是完全把那笨丫头拉到那边阵营去了。
秦小竺跳下墙,又重新跑回廊下,拉着钱朵朵就进了花厅。
“淳宁,淳宁,你刚才和她谈了什么?”
淳宁脸色有些失神,低声道:“自是谈了盟约。”
秦小竺才不在乎什么盟约不盟约,风风火火地跑上前,又问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风头都给她占尽了……”
“是啊。”
月华裙上,淳宁的双手捏在一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秦小竺更加紧张起来,探头过去,轻声问道:“淳宁,你生气了吗?生王笑的气吗?”
“我怎么生他的气呢,那是把他往人家那边推啊。”淳宁缓缓说道,“她说得不错,眼下楚瑞两朝只能联盟,此次建奴兵势浩大,一旦瑞朝败亡,我大楚唇亡齿寒,必将难以为继。这种时候,我不能生夫君的气,一生气,我心就乱了。心乱了,就没办法冷静做决定……小竺,你知道吗?她好厉害,来见我之前,她已经把我所有的反应都算到了。”
秦小竺低头看去,只见淳宁拉着自己的手。
她耳朵有些发热,又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让她这么嚣张。”
淳宁沉默了一会,轻轻吐出一个字。
“忍。”
“忍?”秦小竺有些跳脚。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忍。
淳宁轻声道:“我列祖列宗为了社稷,什么都可以忍。如今我暂时忍下一个女子,换得两朝议盟,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低下头,又低声道:“其实,她看起来占尽上风,但若是纵观全局,优势是在我这一边呢。”
秦小竺一愣,来了精神,在淳宁面前的案子上坐下,问道:“我们更占优?”
——但她更漂亮啊……
淳宁道:“此次是她来求我们议盟,而不是我们求她,一旦和谈破裂,首当其冲先败亡的是她。另外……”
她想了想,有些犹豫地又说道:“另外,她看似和夫君亲密……但,我和夫君才是立场一致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夫君没有投靠反贼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反贼根本就不能给夫君放手施为的机会,只有我可以。”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嘴唇,眼神重新坚定了一些。
“唐芊芊跑来找我议盟,看似她说服了夫君,其实她的所作所为只是顺着夫君的意图来谋求共赢,而不是她能左右夫君的想法。顺水推舟、看起来吓人,但我不能被她唬住,我一生气,就显得我是个妒妇,正中了她的下怀。
我和夫君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君是奉承天命的大楚虢国公。只要我不乱,她撼动不了我。”
秦小竺看着淳宁,又觉得心动,又觉得心疼。
就这一年,眼前的女孩子颠沛流离,她的父皇也死掉了,现在还跑来一个女人想抢她的夫君,要命的是还是个又漂亮又有手段的女人,多难应付啊。
这样心疼的同时,秦小竺也觉得淳宁很厉害。
到这种时候了,还能这么淡定冷静,分析头头是道。
“嗯,我们肯定是不会输给唐芊芊的。”秦小竺用力点头。
钱朵朵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她觉得,公主殿下和小竺都没有捉到重点。
——争宠这种事情,分析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自己一个钱家庶女,能留在笑郎身边,可从来没有这么多井井有条的道理。
“殿下,但我觉得……”
钱朵朵才怯生生说了一句,淳宁抬起头,有些疑惑。
钱朵朵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
淳宁心里想得明白,然而真的见到王笑的时候,她情绪还是涌上来。
这天晚上,她从王笑手上接过衣服,吩咐甘棠去打了水。
“今日我和瑞朝那位七公主订下了初步盟约……”
话到这里,她有些说不下去,又道:“想必她已经和夫君说过了?”
“嗯。”王笑点点头,“我们这边能争取的条件要尽量争取。此事你完全可以撇开我和芊芊的关系……嗯,总之论公不论私……”
淳宁忽然板起脸。
“夫君,你这几天去别的屋子睡吧。”
“嗯?”王笑一愣。
转头看去,只见淳宁一张粉唇紧紧抿着,眼神有些不高兴。
“看到夫君我还是觉得生气,你这几天先去别的屋子睡吧。”
淳宁又说了一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想得好好的,最后还是忍不住发了小脾气。
心里莫名地酸溜溜的,于是那些大局为重的想法一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王笑显得有些呆,和淳宁大眼对小眼地看了一会,傻傻地应了一句:“哦。”
他重新接过自己的衣服,又看了淳宁一眼,还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秦小竺。
淳宁也不理他,背过身去。
秦小竺也不知道如何应会这种局面,两边都很为难。
王笑只好慢慢走出屋子,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出了屋,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居然被赶出来了……”
好在他也不是没别的地方睡觉。
也好在淳宁虽然不开心,但还算克制,并没有影响到议盟的大事……
这一天晚上,王笑很是安抚了一下缨儿和钱朵朵担心受怕的心情。
次日再起来,他本来打算去哄一哄淳宁,但繁忙的政务已经压了下来。
随着议盟进入正式阶段,山东也进入了战备阶段。
北上的大军也要开始调度了……
~~
张嫂买了菜回到王珰的宅子。
她已经能感觉到济南城这几日的不同,街头巷尾已经开始议论北上联寇抗虏之事。
张嫂掳走王笑的计划还没完成,盗取楚朝行军情报的任务也迫在眉睫。
院子里,碧缥正抱着儿子晃啊晃的。
王珰这个儿子如今还不到一岁,生得白白净净很是可爱,张嫂虽是敌国之人,对这小家伙也蛮喜欢。
在张嫂眼里,王珰就是个没本事的,犯不上自己去对付他,因此也没想过要从这小孩子入手。
但有人似乎不这么想。
院子里,化名成哑女的塔娜浇了花,抬头看向碧缥手中的孩子,睁着眼,看起来好像是个淳朴善良的小女孩。
碧缥笑道:“这孩子长得好看吧?相公非得起个乳名叫‘蛐蛐儿’。”
说着摇了摇头,显然还没适应王珰起的乳名。
哑女挥舞着手,嘴里“啊”了两声。
她汉话说得不流利,因此干脆扮成哑巴。
碧缥自是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当她在夸自己儿子好看,俯下身,向哑女道:“你看这眼睛,和相公一模一样。”
张嫂才进门,目光看去,见到哑女凑得离那孩子极近,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她觉得呼吸停了停。
过了一会,碧缥抱着孩子进了屋。
哑女转头看向张嫂,眼里闪过一丝挑衅的意味。
张嫂想到粟末人吃生肉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道不明的不安感。
哑女走上前,嘴里“啊啊”两声,接过张嫂手里的菜。
张嫂压低声音道:“你最好离开这里。”
“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
“用不着。”
哑女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提着菜进了厨房,手在菜刀上缓缓摸过去。
……
等到傍晚,王珰又是按时下衙,碧缥迎上去道:“相公回来了,饭还没好。”
“我就回来添件衣服,今日约了玄策他们在外间吃酒。”
“怎么不带回家里来吃?”
“家里又没个好厨子。”王珰随口应了一句,又加了一件氅子,“桂皮走了,爹说在王家给我拨个小厮,可派来了?”
“没呢,娘亲想让我们回去住。说是我们年纪轻轻管不了家,开支也大,下人也不会调教……”
王珰不服气道:“怎就管不了家了,这不好着呢吗?”
张嫂逮着机会就上前问道:“老爷,桂皮不在,要不我陪你去吧?”
“你就是馋外间的酒菜了,走吧。”
……
张嫂在车辕上坐了,忍不住向王珰问道:“老爷,你平日从不出去吃酒,今日是谁有这样大面子?”
她这两天也是急着想打探些消息。
也就是她碰到的是王珰,换成别的主人遇到这样多嘴的下人,打死都有可能。
王珰虽不打她,却也不会这样就告诉她,缩在马车上打着盹,打了个哈欠道:“少找我闲聊,我都累死了。”
张嫂心中无语,只觉这探子太难当了。
不一会儿,到了济南岱宗楼。
张嫂跟着王珰进到楼上雅间,只见里面坐着三个年轻人,都是孔武有力的样子,就是秦玄策、耿当、庄小运。
秦玄策右眼眼眶发紫,像是被人打过。抬起头看到王珰身后的张嫂,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张嫂登时心中一紧,低下头去。
“我说珰哥儿,怎么带着个嬷嬷就来,一会你被我灌醉了,她扛得了你回去吗?”
王珰道:“你少吓唬我,有事就算说,我才不和你喝。对了,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秦玄策伸手指在王珰嘴唇上,道:“你这门牙,谁打掉的?”
“还有谁,你又不丝不知道……”
王珰说着,忽然恍然大悟:“你姐又打你了?为什么?”
“为什么?”秦玄策一拍案,骂道:“关你屁事。”
“哦。”王珰一缩脑袋不敢做声。
这件事情秦玄策自己也委屈得很。
王笑把他家隔壁的宅子送了左明静,这件事本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偏偏王笑不亲自送,非要把宅子送给他,再由左明心交到左明静手上。
本来这只是件小事,也不知怎地,居然被秦小竺知道了。
秦小竺跑来问他:“你哪来的银子买这么好的宅子?”
秦玄策思来想去,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出来。
王笑送宅子给左明静原本是清清白白的事,一是出于感激,二是朋友间的同情,三是那宅子本来也就是抢来的。
但秦玄策知道秦小竺最近在和王笑闹脾气,这种时候他再把事情说了,也许就很难收场。
秦小竺见他不回答,又问道:“你去抄孔家的时候贪银子了是吧?”
秦玄策:“……”
“嘭”的一声,秦小竺一拳就呼到了他脸上。
委屈自然是委屈,这事秦玄策也无处可说,想起来就觉得窝火……
~~
那边张嫂退出雅间,在门口等着,秦玄策带来的两个亲卫却是把她赶开。
“秦将军在楼下定了饭菜,你下去候着。”
张嫂心中窝火,往常这个时候她不敢乱走以免引起怀疑,如今却是顾不得太多,出了酒楼,绕到无人处,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跳上屋顶。
她知道雅间里三人都是高手,窝在屋顶也不敢乱动,任冷风吹着,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只听秦玄策道:“小运,这次你也想北上立功吧?”
耿当闷声闷气道:“他想北上,不是为了立功,是为了花枝姑娘,俺才想去立功。”
“珰哥儿,你呢?你想去吗?”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去的……”
屋顶上张嫂心中鄙夷不已。
秦玄策又道:“这么说吧,我打算联合诸将士请命,让虢国公坐镇后方,由秦副帅挂帅北上,你们觉得如何?”
王珰道:“你别这么闹,回头笑哥儿发起火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庄小运:“我听国公安排。”
“俺也是。”
“嘁,你们为了自己的前程敢去请战,却不敢为了国公的性命安危替秦副帅请战?”
秦玄策这么一激,耿当和庄小运又觉得很有道理。
“咦,好像是这么回事……”
王珰忙打断道:“你们别瞎搞,我实话和你们说吧。笑哥儿有安排的。”
“什么安排?”
王珰压低声音,轻声道:“这是机密,你们可别传出去。”
“嘁,什么机密我这个副总兵不知道,你个小官能知道?”
“我告诉你啊,你真别闹,这么说吧,笑哥儿已经有了计划,这边由谁挂帅未定,那边他会派一路先锋军直捣顺天府,背后偷袭在冀州的多铎部……”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派谁去?”
“你想不到的……”
屋内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秦玄策低声道:“贺琬?是要派水师从天津登陆,以野战炮偷袭?”
“嘘。”
“我不信,这样的军情怎么可能告诉你?”
王珰道:“我再告诉你啊,你真别闹,笑哥儿过几日就要暗中去莱州了。到时候由我扮成虢国公去往德州,麻痹建奴。”
“你他娘的,这样的事怎好说出来,你还对谁说过?”
“嘿,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说出来吗?我对谁说过?我口风很紧的。”
王珰说着,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道:“我也好担心啊,这次到德州的路上,我还得把建奴的暗探引出来,耿当,你到时候可得保护好我……”
屋顶上,张嫂整个人都僵住。
既是被冷风吹的,也是因为终于得到了有用的情报。
……
她急急忙忙就跑到药王街坊下做了记号,这才匆匆赶回岱宗酒楼,好在王珰并没有发现她离开过,吃过饭便领着她回了宅院。
这天夜里,张嫂带上塔娜,再次回到了城里的破庙。
路上张嫂想了想还是道:“你没有必要潜到王珰身边的,万一被发现,我们两个都得暴露。”
塔娜冷笑。
对她而言,这事很有必要。
她潜在王珰身边,只要见到王笑直接杀了就行。杀了,比捉回去可简单得多。
塔娜不回答,张嫂也没办法,两人一路到了破庙,只见萨马拉已经等在那里。
张嫂将偷听来的情报说了,萨马拉脸色一变,马上就派人将情报想方设法送回北直隶军中。
“得要想办法到莱州打探确切的情报。”
“能帮你打探的消息已经给你了,接下来你自己办。我们才不去莱州。”张嫂果断拒绝,她宁可在济南等王笑回来再找机会。
萨马拉问道:“为什么?”
张嫂态度坚决,道:“我们本来还有个同伴阿布林,前两个月跟着王笑到了莱州被扣下了。总之那地方我是不会去的。”
第762章 莱州城
莱州。
一辆辆驴车停了下来,德州帮众们吆喝着将流民赶下车排好。向莱州的几名官吏汇报着情况:“这一批共带了匠户一百三十户、五百七十六人,现已全部带到,下一批过两天到……”
黄丁卯带着家小站在人群中,目光看去,只见前面那个莱州官员衣着好像有哪里不同。他也不敢多看,偷着瞥了好几眼才发现过来……原来是袖子不同,山东这边的官服袖子都不是宽袖,而是窄袖,看起来比以前看到的官老爷利落干练些。
只听那莱州官又说对德州帮众说道:“诸位先歇一天,明日有一批武器运到德州……”
那边自有人领着这些匠户到了一片空地。不一会儿,又有几名官吏上来,捧着一本名册喊道:“叫到名字的出列。木匠先来,被喊到名字就站到这边,有人带你们去船厂,知道吗?王大富……”
连叫了二十户,就轮到铁匠。
黄丁卯支着耳朵听着,等听到喊了自己的名字,忙应了一声,领着家小出列。
铁匠一共有十五户,全部点齐后,由人领着走。
一路过去,只见四处都是一幢幢巨大的房子,大多都是石墙泥墙,少有用木墙,但还是从当中放出嗡嗡的声音,热闹不凡。
黄丁卯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大的房子,瞪大了眼,惊叹不已。
过了一会,进到一个区域,黄丁卯一听声音就知道那是溶铁和打铁的声音,心想这就是自己以后干活的地方了。
但怎么问都不问,就把人拉过来继续打铁呢?
他有心想到这些大作坊里看一看。领着他的那个官吏却是脚下不停,绕过这片大作坊,带着他们到后面的一排房屋。
“是要分屋子吗?”有人窃窃私语。
黄丁卯不敢相信,哪有这么好的事,但心中也不由期待起来。
接着那官吏手一指,指着一间屋舍,道:“何大壮,你们家住这边。”
十五户人家纷纷激动起来。
“真的要分屋子啊。”
黄丁卯踮着脚,心里期盼不已。
终于,那官吏指了一间屋子,喊道:“黄丁卯,你们家住这边。”
黄丁卯一个激灵,带着一家子进了屋子。
屋子其实很小,没有院子。但黄丁卯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屋子能划分得五腑俱全的,他们一家四口,住两个房间勉强还是能住下。
才放下行礼看了一圈,又有吏员一户一户进来分发东西。
每人分了一个小牌子,写着“铁四坊”。
还有几张票子,写着“澡据”,说是用来到澡堂洗澡的。
那吏员郑重交代道:“记住,男人只能到男澡堂,女人只能到女澡堂,要敢乱窜,会被捉起来打死。”
“小的一定不敢乱窜。”
接下来就是一些生活用具。
到最后还分发了几张名叫‘粮据’的票子。
“这个粮据你们可得收好了。”
“官爷,这是什么?”
“在这里粮食是统一调配的,你每个月吃多少粮,有钱不行得有粮票,想要粮票,只能通过干活来赚,明白吗?”
“明白,我很能干活!”黄丁卯重重点头。
那吏员道:“你再能干活也没用,一个人赚不到四个人的粮票。这里不养闲人,你们一家子都得干活。”
“那我婆娘能干什么活?”
“一会自然有人来安排。”那吏员说着,目光在黄小花和黄小木身上一扫,问道:“你两个娃,多大了?”
“闺女十七了,儿子十六了。”
“识字吗?”
“我儿子能认几个字,不多。”
“可惜了,再小两岁能送到学府里读书,给吃给住以后有大出息。”
那吏员说着摇了摇头,站起身,又交代道:“你准备一下,一刻钟之后到作坊干活。”
“今天就开始?”
“这里不养闲人。”
“是,是。”黄丁卯连忙点头,又问道:“我儿子小木,能给我当帮手,也算一份工吗?”
“到了厂子里,生产队长看过手艺再说。”
“好咧。”黄丁卯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
紧接着,外面又是一队管事的过来,居然是有男有女。
“都出来吧。分活干了,要想吃上饱饭的尽快挑好的活啊。”
黄丁卯一家出去,正听到何大壮在对婆娘吹牛:“这边现在缺铁匠,你沾了我的福。等别的流民过来可没你这么好命……”
那边十几个男男女妇的管事分开排站,不急不慢地一个接一个喊起来。
“会织布的站这边来。”
“能缝盔甲的站到这边……”
站在最末尾的两个管理却不喊话,背着手站着,看样子意思是,什么都不会的人由他们接手。
黄丁卯目只看去,只见几个女管事也威风凛凛的,不由向他婆娘牛娟低声道:“你哪天混到这个地步就好了。”
牛娟整个人都是懵的,没功夫跟他说闲话。想了想,拉着黄小花到那边缝盔甲的队伍里。
黄小木拉着黄丁卯问道:“爹,你说他们怎么不征兵?”
何大壮在一边听了,洋洋得意地应道:“当然有征兵,在德州就征了。但没向我们这些匠户征,说明我们匠户紧俏。”
黄小木有些遗憾,他并不太想当紧俏的匠户,他这两天满脑子都是那天官道上奔驰而过的骑兵队伍。
黄丁卯在黄小木头上一拍,教训道:“别想那些没用的,好好继承你爹的手艺。”
接着突然见那边又有一队人走进来,这一队人都颇为年纪,当中还有个小姑娘,穿着白衣,那边十几个管事纷纷转头看去,喊道:“喜儿姑娘,你也来了,宋大夫呢?”
“宋哥哥没空过来,赵大叔,我们救护队还要再招三百人……”
“这么多?等下一批流民过来吧?这批是先送来的匠户和家小。但喜儿姑娘想要人,你先挑着……”
那名叫喜儿的小姑娘点点头,笑道:“谢过赵大叔了。”
姓赵的管理于是喊道:“有没有要去救护队的?粮据、工钱给的比普通的活计多一倍,等学会了救护还有分正好的屋舍……但可得想清楚了,以后许是得到战场上去的。”
流民纷纷私语起来,他们初来乍到,脑子里懵懵懂懂的,也没个想法。
有人小声问道:“女的也能去吗?”
“可以的。”喜儿应道,“只要能做事,这里不分男女、一视同仁。”
黄丁卯听说要上战场,并不觉得这救护队有什么好的,大手一拍,按在黄小子肩上不让他动弹。
然而只见黄小花唰的一下跑出去,问道:“我能去吗?我不……不识字。”
“可以。”
黄丁卯心中大急,正想上去拦,那边铁厂的管事已经到了。
“铁匠都跟我来,别磨磨蹭蹭的。”
这铁厂管事行事风风火火,手里拿着个方巾边走边擦汗,脚下步履极快,边走边喊道:“都快点,别误了这个月的活计……”
黄丁卯等人由这管事领着向铁厂走去,他一回头,只见闺女黄小花已经站在了那喜儿姑娘身后。
从屋舍到厂子里这段路也是干净整洁,时不时见到有官兵来回巡视,守备森严,黄丁卯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进到厂子。
接着又有人来考校他们的手艺,接着把他们分配到一个工头手下干活。
黄丁卯和五个人一队,他们的工头叫姜大壮,拿出一个空心小铁柱,又拿出一个模具给他们演试了两遍。
“这样的铳管,你们一天能铸几个?”
“三个。”有人应道。
也有人应道:“四个。”
黄丁卯心想,自己卖点力,一天铸五个应该是可以,但他不想出风头,低着头也不管。
“每一个都勘验,不合格的要罚的。但我们这,做得越多越好,工钱和粮据也越多,明白吗?”
……
这天已经到了傍晚,黄丁卯本以为第一天干活只是熟悉一下。没想到竟然是被按在那一直干到晚上,把他累得不行。
但好在这里是管饭的,吃得还挺饱,每人还分了一块肉。
在黄丁卯看来,这样能饱的日子,难怕累点也是和神仙一样了。
一直干到亥时,黄丁卯和黄小木一起,铸了一支铳管,交给姜大壮。姜大壮对他很满意,提笔记了一下。还对他解释道:“这记的是你这个月的绩效。”
黄丁卯不懂什么是绩效,但反正就是干的越多拿的越多。
等外面有钟声响起,姜大壮又将这些新来的人聚起来,交代道:“你们干完活就回自己的坊,不要乱跑。乱跑是会被当成佃作捉起来杀头的……”
黄丁卯脖子又是一缩,打定主意哪也不去。
“回去吧,歇五个时辰,明日卯时再过来干活。按时到的,有馒头吃……”
黄丁卯父子回了新家,只见牛娟和黄小花也回来。他们也不敢找邻居串门,一家子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起今天的见闻。
牛娟揉了揉眼道:“俺就一直坐那缝盔甲,不停地缝,傍晚分了一碗干饭,两个菜,俺上次吃干饭还是前年咧……”
她也没有更多见闻。
黄小花却是说个不停。
“爹、娘,你们知道吗?救护队是这里最好的活,他们教我认字咧,看,这是一,和别的地方的‘一’字不一样的,简单点,两字也不一样的,回头我得学着捉药用的上。还得学急救……说是过半个月要考核咧,要是我能考上,有发衣服,每个月还有粮据和银子补给你们,喜儿姑娘说了,要让我们的爹娘养女娃也不输男娃……”
黄丁卯终于忍不住,骂道:“你闭嘴。知道为啥有这许多好处吗?以后是要你去送命的,蠢娃儿。”
“哪有那样凶险,都是打完了仗我们上去救人的。回头我也是女大夫……”
“大夫个屁,就咱家这样的,出得了大夫吗?”
黄小木没在听爹和姐姐吵架,他转过头,透过窗缝向外看去,月色中,每隔一刻都能看到有一队十人的官兵巡视而过,身穿黑甲红巾,蹬着官靴,看起来威风凛凛。
在黄小木眼里,铁厂里的人与这些官兵一比,总显得那么窝囊。
过了一会,黄丁卯又说道:“就两房间,我和小木睡。小木他娘,你带着小花睡。我告诉你,明儿个你给老子换个活计。”
黄小花道:“那就成了逃兵,要杀头的。”
“杀你个头。”黄丁卯在外面不敢凶,在自家还是敢凶的,瞪了黄小花一眼,转身回了屋里。
黄小花抱着牛娟,转头四下看了一眼,喃喃道:“有瓦遮头了,真好。”
“对了,”她眼睛亮了亮,又说道:“我们救护队最大的官是个大夫,他地位高得不得了,全城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号,宋文华宋大夫,他才和小木差不多大,人家这个岁数,就已经救过成千上万人了……”
黄小木低下头,脑里幻想着救过成千上万人是什么样的光景。
但想归想,等次日醒来,他也只能跟着他爹去打铁。
黄丁卯是个手技纯良的铁匠,姜大壮特地给他配了个汉子来推风箱。
那汉子名叫林阿布,身材壮实,手臂粗大,确实是推风箱的一把好手。
呼呼的火焰声中,黄丁卯对林阿布很是满意,忍不住伸手在他臂上一摸,赞叹道:“兄弟,有把子力气啊。”
林阿布表情并不好,只是抬眼看了看黄丁卯,长相看起来有些凶。
姜大壮正好路过,说道:“黄丁卯,我给你配的可是最好的风箱手,人是笨了一点,力气却是不小。”
林阿布低着头,手不停推拉着风箱,心里满是忿闷。
——该死,老子是大清的牛录老爷、是你主子阿布林知道吗?早晚弄死你们。
……
胶东这片地方,要打探情况真的很难。傅青主、王珠等人依着王笑的规划在这里经营了两年。再加上眼下处于战时管控的时候,莱州一地,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生产、生产、生产。
莱州不是有钱就能呆着的地方,得要有粮据才能吃上饭,而不干活就没有粮据。而且城内的官兵每天都在盘查,维护治安,想吃饭也不可能。
探子混进来,如果不干活,要么是饿死,要么是被捉。可一旦开始干活,除了睡觉,每天都得做工,根本不给时间打探情况。
阿布林也是皇太极在世时让英俄尔岱挑选出来的细作,后来投靠了布木布泰。他经过训练,早早蓄了头发,汉话也流利,混在楚朝让人看不出是满人。
他化名林阿布,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去年年底王笑来了莱州,他扮成流民跟了过来。先是被分到了造船厂,试着逃跑过一次,被官兵捉了回来,又分到了铁厂。
——唉,当时都干了一个多月了,要是再熬两个月,就能领一份正式的户籍……
这天干到中午,只听厂子外一阵喧闹。
“铁石送来了。”有人喊道。
只见一辆辆独轮木载着铁石送进来。
姜大壮指挥着手下人过去帮忙,黄丁卯、黄小木、林阿布也在其中。
“这铁石可是从朝鲜买来的,满满一大船……”有人窃窃私语的。
林阿布把这个情报记下来。
他只能打探到这些情报,比如莱州造了很多大船,而且他还亲手参与了造船;比如经常有船从外面运了玉米蕃薯回来,味道也就一般吧,没有盛京的榛子好吃;对了,还有一条重要的情报,莱州城秦家子弟多得不得了,一个个都还好管闲事,唉……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扛着一块大铁石放好,转眼看去,只见黄小木正抱着一块铁石,很吃力的样子。
——呵,年轻人争强好胜,抱不住还要抱。
林阿布心里想着,忽然灵光一闪,路过黄小木的时候,脚下一绊。
“嘭”的一声,铁石砸在地上。
“啊!”黄小木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下巴上一片血淋淋,半条手臂挂在肩上晃晃荡荡。
“小木……”
林阿布故作慌张,一把背起黄小木,喊道:“快!我送他去找大夫……”
他脚下飞快,向厂子外跑去,遇到一队官兵,问道:“大夫在哪?”
那官兵抬头一指,林阿布脚下越快,却是绕过一条巷子,甩开追在身后黄丁卯。
他并不急着送黄小木去治,反而四下观察着路况。
来这里三个多月,出坊的机会都没几次。
今天他决定先把他娘的莱州府衙的路线打探清楚,万一以后王笑还来莱州呢?
“该死。”
冲出坊门一看,外面和上个月跑出来时看到的场面又不一样,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又开始建厂子,道路也有了大变化。
林阿布四下一看,找不到路,他于是向城中的方向跑去,一路遇到官兵他就大喊:“大夫在哪?”
使出了浑身力气,他终于快要冲进内城,目光看去,只见路边有几个官吏正在叙话。
——有情报!林阿布心中大喜,故意放慢脚步,往那几个官吏的方向走去。
他也不敢太近,低着头听对方说话。
“贺大人怎么还不来?”
“许是货物还没卸完吧。”
“说起来,贺大人这次没去济南,而是呆在莱州,莫不是国公要来?”
“我听说国公有意让贺大人当水师总兵……”
林阿布心想,王笑要来了?!
转念一想,又有什么用呢?自己还能把王笑捉了不成。
真他娘的。
下一刻,一队官兵冲出来,围住他,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官爷,小的……小的是要送这个小兄弟就医……”
“户籍证明给我看看!”
~~
黄小花正在学着止血。
她这一队有十人,她是最没天赋的一个,被先生教训了好几次。
先生是个中年女子,样子古板得很。
黄小花好不容易学会了系上绷带,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宋文华正带着二十几个少年外面辨认药材。
那些少年才是被当作大夫培养的,男女都有,都是筛选过的有天资又识字的人。像黄小花这种不识字又太聪明的就没能被选上,只能学学救护。
她心里对那些人还是羡慕的,但这种事,也没办法。
——为什么上天要让人生来就有天赋高低呢?
忽然,大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有大夫吗?”
接着就见一个壮汉背着一个少年冲了进来。
“大夫……快,救救他……”
~~
宋文华正领着一群学生在教医术。
他自认为医术不高明,但当时以针灸刺血法治了鼠疫,他声名鹊起,愿意跟着他学医的人也不少。
自古医家技艺敝帚自珍。但王笑上次来莱州便提出过要建医学院的想法,宋文华于是开始毫不保留地将医术教给别人……
此时有人冲进来求医,他微微有些疑惑,但还是马上上前去探查了伤者的伤势。
“怎么回事?”
“搬铁石的时候摔伤了,大夫,他怎么样了?”
宋文华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来的那大汉。
林阿布表情有些慌张,又问道:“他……他还救得活吗?”
“伤势不重。只是磕了下巴,脱臼了。”宋文华沉吟道:“搬铁石?那边有大夫坐诊,为何送到这里来?”
“小的……小的……慌不择路……”
宋文华点点头,想了想,道:“把他搬进去,让救护队的新人试试手。”
说着,温言对黄小木道:“放心吧,只是小伤……”
那边林阿布回头一看,只见一队官兵正守在医学院的门外,脑门上冷汗便流了下来。
他不想白费这一天的功夫,四下看了看,思来想去,一咬牙拉着宋文华的袖子,人已跪了下来。
“大夫……小的能不能也跟你学医?”
宋文华一愣,问道:“为什么?”
“小的……小的从小就立志要救死扶伤,小的识字的,对了,你看小的这个户籍,小的已经来了三个月了,干活都有评优。”
宋文华低头看去,只见眼前的壮汉肌肉壮实。叹道:“可是,你跟我学医,岂不枉费了你这一身横肉?所谓人尽其才……”
第763章 有办法
济南。
王康在三个儿子面前不怎么有威严,但他作为国公之父,在三个儿子之外的别人眼中还是地位尊崇的。
如今禁酒令事实上已然名存实亡,但王康也懒得再做酒业生意,只将这一大摊子丢给王秫处理,也就是为了手下的管事们有条活路。
王康自己则是做起盐业生意。
事实上,王康连盐也不太想卖,虽然他以前成天怪罪王珠断了家族生意。但此一时彼一时,以他如今的身份,再从事商贾之业也觉得掉分子。
王康年纪大了,反应不如三个儿子迅速,但作为一家之主,眼界也不差,这几个月也慢慢明白过来,当时几个儿子放弃酒业换取朝堂地位是对的决定。只是嘴上不服软而已。
谁能想到呢,短短两年间,王家已不可同日而语。
所谓士农工商,王康打算做的是让王家跻身第一流的士族,为了这个目的,他到了济南之后主要做了几件事。
一是兴办学堂,让王家子弟读书;二是放手买地;三是与名门士大夫之家寻求联姻……盘算着勤勤恳恳经营十几载,王家也能算是‘耕读之家’。
他已经觉得穿着官服让人唤自己“王大人”太土气,喜欢打扮得羽扇纶巾让人唤自己“王老先生”,时常捧上一本《论语》在手上读着,读来读去始终没能读到第五页。用沈姨娘的话说就是“老爷何苦要为难自己”,不过王康就是乐此不疲。
可惜,没过多久,王康买的田地就让王笑拿去分了,王笑还“劝导”他以后不许再兼并土地,原话是“孩儿很快就要开始着手土地改革,爹你再敢买地,到时候让你赔得倾家荡产。爹你得跟上我的思路啊……”
王康又气又无奈,总之也是拿这个国公儿子没办法。只好把一门心思放在兴办学堂教书育人这件事上。
又没过多久,王笑放开官制,王家族中子弟,包括一些管事小人一股脑地被安排到各个地方任事,还征用了王康建的学舍,教人一些杂学。
这事……王康就当自己为儿子培养了不少人才。
看着王康颇为受挫,王笑于是随手甩了几百万石的粮引让他去卖盐。
王康大怒。
“当时我要卖酒,你不让我卖,现在我这个身份地位,你却要让我再操持商贾之业……”
他一句咆哮还没吼完,被王笑摆了摆手打断。
“我是让爹去卖盐吗?几百万石你卖的出去吗?这么说吧,我楚朝于两淮、两浙分设都转运盐使,但眼下两淮两浙之地尽归周昱叛逆之手。山东官盐总不能由他们管,凭你的身份地位,再加上这几百万石的盐引,虽无职衔,却无异于山东都转运盐使……当然,这些盐引是我做的,两淮那边不认的。
爹你办这件事只需记得几个章程。其一,山东的私盐贩子多出自两淮,这些年早已赚得盆满钵满,这份钱,我不许他们再赚。你卖官盐,哪怕不赚钱,也要让百姓得实惠,同时要打击私盐,不能让山东的银钱流入两淮盐枭之手……”
王康不喜王笑的语气,但还是冷笑道:“论做生意,江南这些老儿定不是我的敌手,不必你多说。”
王笑无语,大概也明白王珠那份狂傲是从哪遗传来的了。
“此事非同小可,爹你万不可轻忽。你得明白盐业的重要性,除了百姓生活必须以及保存食物这些,它还关系到我接下来的税收改制。这么说吧,我从一万个百姓身上每人收一钱银子,比起比一个盐商身上收一千两银子,花费的功夫可是天差地别。
再打个比方,你如果能把山东官盐卖到别的地方,相当于我们向他们收税,我最近读《管子》颇有所悟,这正是‘君伐菹薪煮泲水,以籍于天下’,齐恒公通过砍柴煮盐,让天下向齐国交税……”
王康胡子一吹,道:“你想得美,两淮之地能跟你山东买官盐?”
“爹你刚才还夸口。”
“我只说不让他们卖进来,没说能卖出去。”
王笑摆摆手,道:“这便是我说的第二点,自古以来,盐铁茶布这些东西,朝廷是不轻易买给外族的,作为经济制裁的手段。但眼下,我需要有大量的盐来出口,送到朝鲜、日本等海外诸国,换取他们的矿产……”
“第三点,盐业只是眼下的过渡……”
王笑说到这里,看了王康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道:“我想让爹你以后卖这个。”
王康目光看去,只见是一根用薄纸包着的东西,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卷烟。”
“还当是什么稀奇玩意。”王康拿起来看了看,有些不屑。他也不是没见过烟草,这东西早就有了。
他用手指拨弄着纸圈里的烟叶,又道:“在京中之时,我偶尔去看戏时也吸上一烟斗,此物据说是数十年前夷人带来的,闽中之地喜欢用,那边人多有寒疾,以此治寒。作价不低,一般人吸不起。”
说罢,王康抚了抚长须,怀念起京城里的日子。
王笑道:“爹你吸的是晾晒烟,我这个是烤烟,口感不一样的。”
他从王康手里把卷烟拿回来,缓缓道:“我接下来要在菲律群岛和西班牙打一仗,把那地方占下来种烟草……”
王康一愣,郑重道:“你休想,老子是绝不会去那蕃夷小国的!”
“我没打算让爹去。”王笑道,“这事我交给海商们办。但以后烟草卖出去收回的钱总得要信得过的人管着。简单来说,爹先把盐业这摊子事做起来,把对海外诸国的销路打开。等烟草种完了,用这盐业的销路来卖,把银钱掌在我们自己手上。明白了吗?”
“你休用这种口气与你老子说话。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好比当年老子卖酒,酿造之事都交给老二办,我只需要管着账目便好。”
王康说到这里,心想:可惜后来让老二这个逆子把持了家业。
“正是如此。”王笑点点头,“这次爹你可得上点心,别让海商们损公肥私。”
他说到这里,心想这事也没别的信得过的人托付,不得已只能让老头子来办了……
王康操持盐业之事便如此定下来。他对庙堂之事不了解,但一辈子商海沉浮,对经商还是手到擒来的,加之地位摆在那里,自是出不了纰露。
忙着忙着,王康差点忘了一件事——先帝过世到现在百日也过了,王宝和钱怡的婚事得办了。
这事自然是早早就在筹备,只是崔氏如今自认为是国公之家,看不上钱怡,她倒不是嫌弃钱承运的门第,就是单纯不喜欢钱怡的人品相貌。因此一直拖拖拉拉,看着王康这阵子忙,也故意不提醒。
这天钱承远派人上门问日子,王康才想起来,招过崔氏就是大骂。
“你这蠢妇到现在还想挑三捡四。我告诉你,我过几天要去莱州盐场,这几天必须把宝儿的婚事办了。”
崔氏大惊,呼道:“这也太仓促了,妾身还什么都没筹备。”
“从去年就定好的事,你到现在不筹备,怪得了谁?我最后告诉你一遍,你要不想操办,我让文君来操办此事。”
崔氏闻言又是大哭。
屋内沈姨娘正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在哄,听得外面的争吵只觉好笑不已。
沈姨娘以前怕崔氏怕得要死,如今有了淳宁撑腰,只觉崔氏在自己眼里根本连对手都不是。
就崔氏这样的猪脑子,要不是自己懒得与她争,早让老爷休了她,立自己当正室了哈哈哈。
好吧,其实不是沈姨娘懒得争,而是淳宁答应过她,以后给她弄个诰命,扶她作王康的平妻。
这般想着,她心想有几日没见到淳宁了,还是得找机会多去虢国公府走动走动……
哦,她反正闲着没事,天天都有机会走动。当天下午便到了国公府。
~~
“老爷如今打理盐业,倒是说了不少大话。”沈姨娘开口就是没停,笑咯咯地道:“他说啊,山东如今开始轻徭薄赋,回头整个行省的税赋加起来都没这些官盐卖的银子多。当然,这银子都是齐王殿下的,我们王家对殿下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哈哈哈……”
说到这里,她回头四下一看,又问道:“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到秦姑娘?”
“她有些事要办。”
淳宁应着,脸上虽没什么低落的样子,但似乎兴致不高。
沈姨娘能说的闲话都说了,发现淳宁不像平常那样能被自己逗得弯着眼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沈姨娘不是能藏得住事的性子,径直问道:“殿下,你怎么了?若有妾身能帮你做的,妾身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淳宁摇了摇头,问道:“似乎许久未见到大嫂来看我了,她最近在忙什么?”
“文君这丫头也是越发有本事了,笑哥儿让她在济南城南边千佛山到泰山之间的山地里再建一个产业园,那片地方比济南城都大好翻,也不知笑哥儿怎有这样大的手笔,还敢将这事交给一个女人来办。”
这事淳宁是知道的,但她之所以问,是在思考陶文君是不是故意躲着自己,因为她早就知道唐芊芊的身份……
那边沈姨娘连唤了两声,淳宁才回过神来。
“殿下你怎么了?”
“嗯?没怎么啊,但是我好像和夫君闹别扭了。”
沈姨娘一愣,心说闹别扭就闹别扭,怎么还‘好像’呢?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哪有夫妻不闹别扭的,殿下莫要往心里去。但是殿下别怕我这个当姨娘的多嘴啊……殿下和笑哥儿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要是没个孩子,自然觉得不足。主要还是得要有个孩子啊。”
“孩子?”淳宁有些疑惑。
她点了点头,心想,确实该要有个孩子,母后也是凭着有两个孩子才被封为贵妃的。
沈姨娘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告退离开。
她并不知道淳宁和王笑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劝殿下生个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不过了。
——这样一来,笑哥儿和殿下的儿子就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年纪,以后还可以玩在一起,关系是最好的,哈哈哈哈……
沈姨娘走后,淳宁想了想,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有些事她没有想得很复杂,对她来说,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孩子是个好东西。
她不想像怨妇一样只知埋怨。她的想法更多的是:为了她的家、为了她的国,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注重的是‘事情如何解决’,而不是‘我很不高兴’,那么,现在解决的办法有了。
“得和夫君生个孩子了,最好是个儿子。”她如此喃喃道。
但其实,她不知道孩子要怎么生……
不要紧,一步一步来。
她打起精神,先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油布包着的核桃仁,慢慢地吃了一会,脑中理好了思路。
首先,早点把唐芊芊送走。做法很简单,以最快的速度达成议盟。
其次,和夫君生一个孩子……嗯,就是这样。
定下了章程,她低头看向案上拟好的一份盟约,提笔将几个苛刻的、只是用来难为瑞朝的条件划掉。
把盟约重新誊写了一份,她点了点头,显出镇静自若的样子来。
“来人,把这份盟约送到驿馆给瑞朝使节。告诉她,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明日,不对,今天就可以让齐王盖印……”
~~
瑞朝使节唐芊芊并不在驿馆,就在虢国公府。
“盟约已经订好了,我明日一早就启程北上。”唐芊芊低声道。
她捧着淳宁写就的条款看了一会,笑道:“这位公主殿下,很厉害。我很少低估一个人,这次却不能不承认我低估了她。”
王笑抿着嘴,沉默了一会。
舍不得的话语到了嘴边,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唐芊芊笑道:“你若是担心我,尽快派兵马来助我瑞朝守住京城便是……”
“嗯。”
没有多言,王笑揽着唐芊芊。
良久。
唐芊芊忽然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说的话,你怕是又要觉得我很有心计了。”
“你不说我也觉得你有心计。”王笑亲了亲她的额头,“但我就喜欢你的聪明。”
“嗯……怎么说呢……”
唐芊芊少有如此为难的时候,低着头,声音渐渐低下来。
“我这次来山东一趟,似乎要带了一个人质回京城了。”
王笑微微一愣,问道:“你要带谁?”
唐芊芊忽然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你猜一猜吧,今天夜里护住你那些心尖子,别被我拐走了……”
~~
这天夜里,秦小竺鼓了鼓腮帮子,气呼呼地对淳宁道:“我太生王笑的气了。淳宁你也是,你把他赶出去真的是出了大昏招。你都不知道,他这几天都和……”
话到这里,秦小竺看着淳宁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岔开话题道:“朵朵都要被唐芊芊拉拢到她那边去了你知不知道?”
“朵朵?”
淳宁有些吃惊,终于停下手里的毛笔。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想不出她能用什么手段拉拢朵朵。”
“哼,你想不出,人家可做的出来。我要是王笑我也……”
秦小竺颓然叹了一口气,撑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淳宁问道:“你怎么不说了?她如何拉拢得朵朵?”
“我懒的说,总之啊,我们真的得要提防着那个女人,她手段厉害着啊。”
“我知道的。”淳宁重新低下头处理公文,很平静地说道:“放心吧,想必她明日就会离开。”
“然后呢?离开有什么用?”
“她离开之后,我会和夫君生一个孩子。”
“什么?”秦小竺吓了一跳。
淳宁不再回答,只是端端庄庄地坐在那里,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过了一会,秦小竺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佩服淳宁的手段。走过去在淳宁身边坐下来,夸道:“好淳宁,你真聪明。这样一来,我们还真就不怕唐芊芊了……”
两个女孩子说了一会话,到了深夜熄了灯拉着手一起歇了。
她们以前都有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如今真的实现了,却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秦小竺想着自己昨晚偷看到的画面,有些茫然,转了个身,借着月色看着淳宁的脸,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却又不敢。
“看来,还是王笑比较厉害啊。”她心想。
脑中思绪万千,秦小竺很久才睡着。
次日她起得晚了,转头一看,淳宁已经不在了。
她第一件事就是向甘棠打听淳宁在干什么。
“殿下和驸马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是要去送瑞朝使节出城呢。”
“真的走了?”
“是,今早满城都在传呢,我们楚朝真的要联寇抗虏了……”
秦小竺闻言还是佩服淳宁的,她自问换作自己定然是做不到有这样的气度。
但不管怎么说,唐芊芊终于走了。
“娘希匹,这次真是吓死我了……”
~~
济南城北门,王笑策马正看向北方,皱着眉思考着。
——她到底拐走了谁呢?
北方,唐芊芊领着队伍在天边消失不见。
……
“你为什么不告诉王笑?”花枝骑在马上,向唐芊芊问道。
“若是告诉他了,他极可能会扣住我,不会再放我回京了……”
第764章 混出头
高兴生很高兴。
瑞楚盟约议定,唐芊芊先行回京城,却还是把高兴生留在济南。
一则他前几天遭到行刺,伤还未愈;二则往后联盟抗虏,双方还有不少细节要商榷,将由他在济南与王笑协调。
在高兴生看来,七殿下不仅有手段,为人处世还很周全。轻易就谈妥了和楚朝的盟约不提,还没有把功劳全都占尽,没忘了给自己分润功劳。
还有,在济南城驿馆住着,虽然地方寒碜些,日子过得清苦些,但至少比回京安全啊!
高兴生心里算盘好了,自己在济南慢慢养伤,等以后击退了建奴,守住了京城,论功行赏还少不了自己的合纵连横之功。
“哈哈,此卦果然是大吉之卦……”
混入高兴生护卫队伍的萨马拉见此情形,心中冷笑不已,这瑞楚两朝都是些无能之辈,一个狗屁神棍都能忝居庙堂高位。
萨马拉此行收获颇丰,已打探到王笑准备水路偷袭天津,算是立了一桩大功。
他眼下想要打探的则是王笑的水师的兵力、行程等细节。
——得要想办法跟着王笑混到莱州才可以。
想来想去,萨马拉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认为事情应该落在塔娜和其其格身上。
~~
其其格……也就是张嫂,张嫂本来是下定决心不帮萨马拉了。
虽然大家都是为大清效力,但各有各的主子。再说了,她和萨马拉这种军中探子不一样,她是个杀手。
在张嫂想来,只要不轻举妄动,王珰这种傻瓜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的马脚,等王笑从莱州回来了再找机会捉人就是了。
然而,她没想去莱州,去莱州的机会还是送上门来。
这天清晨,张嫂正在院里洒扫。
突然,“嘭”的一声大响,院中被人撞开。
接着便是一群健妇冲了进来。
张嫂一愣,心想:关内的妈婆子怎么看起来比关外的还凶……
“你们是谁?”
那群健妇也不理她,在院中站定,不一会儿,两个嬷嬷领着一个华衣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十六岁左右年纪,长相比王珰差了不少,眼神里还多了几分让人不喜的戾气。
“你是谁?”张嫂又问道。
说话间,哑女走了出来。也不说话,站在廊下盯着那少年,眼底藏着看猎物的表情。
“我是谁?”少年冷笑一声,不屑道:“珰哥儿就是这么调教下人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他说着,嫌弃地挥了挥手,又吩咐道:“纪嬷嬷、崔嬷嬷,去把珰哥儿带回家。”
接着他四下看了看这院子,嘴里嘟囔道:“这院子也不怎么好嘛,我还以为他多大出息。”
那边纪嬷嬷和崔嬷嬷才想进堂,被张嫂拿扫帚拦住。
纪嬷嬷骂道:“蠢婆娘让开!”
“外面买来的下人就是没规矩……”
崔嬷嬷说着,伸手就在张嫂大臂上拧了一下。
张嫂想着不能暴露,因此也没躲。没想到那崔嬷嬷捏着她的皮肉一拧,一转,居然极痛!
张嫂大怒,拿起扫帚捅在崔嬷嬷身上,将她整个人顶了出去。
“哎哟!”崔嬷嬷肥胖的身子在地上一翻,喊道:“欠教训的婆娘,来人,教训她……”
“干什么干什么?”
王珰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招呼道:“哟,宝哥儿,难得有空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王宝正盼着这两个中年女人打起来、他好看热闹,转头扫了王珰一眼,嫌弃道:“你才起来?怎么不用去上衙?”
“我今日休沐啊。”王珰理所当然道,“对了,你过两日就要成亲了,怎有空过来?”
“呵。”王宝冷笑,“你惹大祸了,爹和二叔派我来拿你回去。”
“啥?”
王宝一拍石桌,喝道:“都愣着干嘛?把珰哥儿给我押回去!”
~~
王家。
“最先发现的异常的是吴培吴大人。”小柴禾正坐在王家书房,缓缓对王康说着。
“在东阿县时,国公便察觉到了这个‘张嫂’就是建奴细作,只是国公说她前来济南的目的不是行刺,因此不算太危险,这一次正好可以利用她,把我们想传给建奴的假消息传出去……”
“要怎么做?”
“老大人去莱州时,将她带上就好。”
“你在与老夫说笑?!”王康眼睛一瞪,惊道,“你让我派人把珰儿带回来,不是为了捉捕细作?”
小柴禾应道:“眼下还是不捉捕的时机,实是为了找机会送她到莱州。这两天就把那张嫂留在王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可对第二个人提起。”
“胡闹!”
王康登时色变,站起身瞪向小柴禾。
眼前这人要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恨不得一脚把对方踹飞。
“你们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一个建奴细作,能让她埋伏到珰儿的身边,那是不是哪天老夫出个门也会被人行刺?!”
小柴禾一愣,拱手道:“这事……实不关卑职的事,卑职知道的时候,王珰大人就已经把人带在身边了……”
——王珰自己糊里糊涂的,怎么能怪到我身上?
他好声好气又道:“老大人听卑职一言……”
“不听!你好大的胆,让老夫带一个建奴细作在身边,是想害死老夫不成?!”
“可,这是国公的意思。”
“我不管是谁的意思,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小柴禾连忙抱拳道:“请刚才说过这个细作潜伏济南为的不是行刺,而且我们已经观察她一阵子了,观其性格不似会轻举妄动之人,再加上有卑职派人暗中护卫,定保老大人安全无虞。如有闪失,卑职项上人头老大人任取。”
“老夫要你人头有什么用?”
小柴禾又苦口婆心劝道:“此事关系国公筹谋的军机大事,如果事成,许能重挫建奴,值得冒险一试。”
“值得冒险你自去冒险,老夫一把年纪了,是做这种事的人吗?”
“国公……”
“国公国公,老子才是他爹。”王康袖子一甩,气呼呼道,“那逆子人呢?为何不自己来与我说?”
小柴禾脸色讪讪,道:“国公说……要是老大人能办成此事……”
他虽然是个市井出身,但也认为当儿子的和老子谈条件不太好,迟疑着继续道:“国公说这事老大人办成了,二爷续弦的事,他来办。”
一句话说完,他本以为王康会生气大吼,没想到王康却是回过头,有些诧异地问道:“真的?”
“国公就是这么说的。”
“他真能办成?”
“国公说,包在他身上。”
王康背过手想了一想,忽然道:“你立契据给我。”
“什么?”
“立个契据。”王康神色很坚决……
小柴禾心里暗骂不已。
——什么跟什么嘛,家国大事闹着玩一样。
~~
“若来日虢国公王笑不能为其胞兄王珠觅得能让老父满意之继室,则小柴禾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不再出仕……”
契据上还有小柴禾的大掌印。
王康拿着契据又看了一遍,收在怀里。
然而想了想,他脸色又板了起来,让人去把王秫叫过来。
在济南王家也没分什么东府、西府了,各人分了一个院子将就住着,反正依王康的想法,过几个月那是要打回京城去的。当然,这就只是王康的想法。
不一会儿,王秫就到了。
“大哥,你找我。”
王康一拍桌案就大骂道:“你这个蠢材!”
王秫二十年没被这般骂过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大哥,我做错什么了?”
“你就这这样管教儿子的……”
王康话到一半,想起小柴禾交代的话,只好又将剩下的话语收了回去。苦口婆心道:“珰儿一个还没加冠的孩子,你就让他搬出去住,他料理得来吗?治家有规矩吗?”
王秫很委屈,道:“那不是齐王殿下赏给他的宅子吗?弟弟想着,要是不住,没准殿下又收回去……”
一听这话,王康才平息下去的怒气顿时顶到脑门,“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拍得自己手疼。他指着王秫,气极无语,也没什么好说的,最后道:“我们一母同胞,娘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蠢材?”
“大哥,那小子是不是惹祸了?”
“惹了大祸知道吗?!”王康喝道,“我让宝儿把珰儿带回来了。你把人严加管教起来,以后不许再让他搬出去……”
因为王珰,王秫这么大的人还要被兄长教训,他心头火起,出了大堂便直接到王家前门等着。
过了一会,只见王宝领着王珰回来。
王秫目光看去,只见自己那儿子头也没梳,大中午了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说话时露出两个牙洞,半点沉稳气质都没有。
王秫登时勃然大怒,操起顶门的大棍便向王珰追去。
“啊!爹,你干嘛?”
王珰显然也很有经验,脚下飞快绕过前庭的影壁……
“你还敢跑?!”
……
“这就是王家?自己终于混到王家了!”张嫂心想。
回想这一路,真是不容易啊。
她目光在门楣上一扫,觉得王家在济南也不怎么富贵,不过宅子还挺大的……
那边王珰一进门就跑了,碧缥听说自己的婆婆周氏正在崔氏院里,于是抱着孩子过去请安。
张嫂、哑女才想跟上,却被崔嬷嬷拦下来。
“夫人,这……”
碧缥回过头,向崔嬷嬷道:“嬷嬷,这是我院里的下人。”
“堂少奶奶,她们也太不懂规据了,再说了,我们王家下人都要论资排辈,她们总不能刚来就当二等下人。”
“崔嬷嬷的意思是?”
“依着家里的规矩,先调教过了,再送她们到院里伺候。”
碧缥犯不着为两个外面买来的下人得罪崔氏身边的人,再说了,这本也就是家里的规矩。她碧缥自己当年也是从小调教,学着煮茶、刺绣这些,才送到王珰身边。
总之在家里不比自己那小宅子,碧缥点了点头,领了两个贴身丫环就走。
……
崔嬷嬷这时候并没有想要故意为难张嫂和哑女。
虽然她先前被张嫂捅了一棍。
但王笑虽不太管王家的事、还是立了规矩,要是敢苛待下人,崔嬷嬷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就算不苛待,这深宅大院也自有一套体制,要招下人也不是像王珰那样随便到街上去买一个。若依规矩,像张嫂、哑女这样的,根本就进不了王家的门。
“嘴张开,让我看看牙口。”把人领到下人呆的地方,崔嬷嬷脸一沉就说道。
张嫂一愣,“啊”的张口嘴。
崔嬷嬷摇了摇头,不太满意,又看向哑女。
“小丫头,你倒是张嘴啊!”
哑女低着头,过了一会,张开嘴。
崔嬷嬷拿手捏着她的嘴看了一会,皱眉道:“小小年纪,牙这么老,这嘴也太臭了……”
张嫂目光瞥去,看到哑女眼里的杀气,心中一惊,连忙咳了两声。
——塔娜你别乱来。
“衣服脱了!”崔嬷嬷又喝道。
“嬷嬷,这是要干嘛?”
“干什么?看你们是几等下人,身上有没有疤?有没有染过天花?有没有长藓?”崔嬷嬷不耐烦地嘀咕着,“堂少爷也真是的,招猫逗狗的,尽给人添麻烦……你们快点!我还忙着呢!”
张嫂想到身上的刀伤剑伤,捏着衣领,心中渐渐忐忑起来……
~~
王康站在阁楼上,看到院子里崔嬷嬷带着那个‘张嫂’进了一间屋子。
不一会儿,远远有喊叫声从屋中传出来。
“这怎么办才好?”王康急道:“要是那细作急了,会不会杀人?我要不要派人去拦住崔嬷嬷?”
小柴禾一身仆从装扮,站在王康身边,道:“老大人勿急。且由着那细作自己随机应变,我们不要过多干预,以免被她看出端倪。”
王康满脸的皱纹都深了不少,把一个细作安排在家里让他心中忧愁不已。
小柴禾只好又宽慰道:“老大人不要担心,卑职已做好防备。”
“你不是在你家,你当然不担心。”
过了一会,只见崔嬷嬷气急败坏地把那细作和一个小姑娘赶出来,嘴里骂咧咧不停:“不肯脱是吧?!告诉你们,像你们这么不听话的下人我们王家是不会留的。”
王康大喜,心道好一个崔嬷嬷,快把她赶出去。
他目光看去,只见那女细作跪在崔嬷嬷身前,哭喊道:“嬷嬷,我太害臊了啊,只要不脱,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呐!”
“好啊!那你们滚去洗茅坑吧!”崔嬷嬷尖细的声音响在院中,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嚣张气焰……
~~
这天夜里,塔娜闻了闻身上的臭味,压着声音冷冷道:“我早晚要剁碎了她。”
“你要装哑巴就好好装,别开口说话。”
张嫂趴在窗子边向外看着。
王家是有守卫的,每隔一会都有巡逻的守卫路过。她没摸清楚他们的动向,这时候也不敢乱动。
但她不着急,她今天已经打听清楚了,两天后,王笑的弟弟王宝就要成亲,到时候王笑一定会过来,又是人多眼杂的情况,也许有机会捉走王笑。
“太后娘娘,奴才一定不会辜负你的重托……”
塔娜冷冷瞥着张嫂的侧脸,心里冷哼。
她知道张嫂的打算。
——到时候正好利用这个蠢女人引起混乱,杀了王笑,再把王家这些讨厌的南蛮子杀个干净,然后投奔睿亲王……
第765章 出发了(为盟主‘这也太水了吧’加更)
这天夜里,王笑忽然去左经纶府里拜访了一趟。
到了左家,他才想起来,原来左经纶还在山东各地分田,还没回济南啊……
另外,左明德还在德州,左家门房只好示意左明静,再由左明静派人答复了王笑一句。他们的身份也不好相见。
但总之,王笑得到答复也就离开了。
王笑坐在马车上沉吟着,这一天他能想到的人都去确定了一遍。
包括王珍的一双儿女、王康新生的儿子,他都找人去看过,都还在济南。
此时王笑转头向北方看去,心中那个想法就明确起来。
“好你个唐芊芊……我也要当爹了……这次北上,得想方法多调再两万人去才行……”
脑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感到思路都不太清晰。
车驾回到虢国公府,他下意识地回到缨儿的房间……
~~
秦小竺趴在门缝上看了一会,转头看向淳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
淳宁查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问道:“小竺为什么看着我?”
“现在唐芊芊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等她带着盟约到了燕京,唐中元与衍弟同时下诏天下。夫君便可派人出兵北上了。”淳宁道。
她确实忍受了很多,为的就是这一战之后天下格局,此时说起来也是神色郑重。
秦小竺又问道:“我问的是你和王笑之间打算怎么办?”
“我这次做得应该还不错。”淳宁想了想,自我评述了一句。
她觉得虽然还是有一点没忍住,向王笑发了脾气,但总体而言还是顾全了大局。
“想必夫君也看在眼里,不至于因为唐芊芊的美色便被拉拢过去。”她又说道,对这一点她自认也有清晰的判断。
秦小竺一愣,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得和夫君生个孩子,那就稳妥得多……”
“那你打算怎么生?”
“嗯……我还没有想好。”
秦小竺微微一愣,反问道:“那你总得让他先回房睡吧?”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秦小竺目光看去,只见淳宁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样子。
想到今天唐芊芊果然走了,秦小竺对淳宁的佩服比昨夜又多了一些。
——哼,王笑不回房正好,我正好独占淳宁……
淳宁则是心道:“该怎么和夫君说呢?”
——早知道就问一问小竺有没有办法了,为什么要说‘自有分寸’啊……
~~
次日,王家。
张嫂提着一桶粪水搬上板车。
她目光看去,只见王家张灯结彩,已在准备王宝的婚事。
王宝的婚事,张嫂比王家的所有人都要期待。
她这一天很辛苦地搬完了泔水之后,又很是辛苦地准备着劫走王笑的计划。
明日王宝成婚,王家并没有大操大办,就连王家的长子、次子都没有赶回济南参加。宴请的宾客也不多,甚至王笑还特意下令禁止官员参加,以免耽误公务。就连张嫂都知道,王家大宅里大夫人崔氏对此非常不满,连摔了好几个盘子……
这些情报其实没什么用。
张嫂思来想去,都觉得要劫走王笑很难。
然后,她看着手里的粪桶,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经过这一天的干活,她已经很了解王家所有茅房的位置了。为了谨慎起见,她把自己当作王笑,从进门到大堂喝喜酒,然后上茅房的整个过程推演了一遍。确定了王笑会去哪个茅房。
她对自己的推断有信心。
接着,她挑了一个桶,让塔娜试着能不能躲进去。
“你说什么?”塔娜盯着张嫂,神色一冷。
张嫂四下一看,指了指地上的小桶,道:“王笑解手之前,必有侍卫进茅房先查看一番,只有由你躲在这小桶里,能避开他们的查看。等王笑入厕,你从背后敲晕他。”
她说着,指了指茅房中另一个位置,又道:“我们先拆开这块木板虚掩上,你打晕王笑之后,我会在外面闹出动静吸引守卫的注意,你再拿开木板,反王笑放在这辆粪车上运走,像这样用粪桶挡住。只要我们动作够快,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出了王家……”
塔娜神色冰冷,盯着那个木桶不说话。
张嫂很是认真地又推演了一番,道:“我有七成把握能劫走王笑,正好给你这个侏儒用武之地……”
这一夜对张嫂和塔娜都是无眠之夜。
张嫂想到就要完成差事回到盛京,心中升起盼望。
塔娜想得更为复杂一些。
——没想到其其格这个女人居然真能想到办法。那是劫走王笑继续为娘娘效力好,还是杀了王笑去投奔睿亲王好?
王家这一夜也有许多人未眠。
下人们操持着四少爷的婚事连夜忙活、崔氏想到儿子就要嫁那么刁蛮的钱怡哭红了眼、王康想到要与细作打交道忧心不已……
天光微亮,张嫂起身。
她看着庭院的屋檐,心想这是在济南城的最后一天。
——王珰你这个蠢小子,后会无期了。
各个院落里的下人也相继起来忙活,塔娜趁着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进了那个茅房,皱着眉头在木桶里藏好。
爆竹声响,王宝的婚礼开始了……
整个王家都很忙。
张嫂也忙着扫洒庭院,忙得满头都是大汗。
等一身喜服的王宝出了院门,张嫂丢下扫帚跟着下人们跑过去看,目光在一个个王家、崔家、陶家子弟脸上扫去。
“怎么不见西府五少爷?”她向一个嬷嬷问道。
“嘿,这是你该问的吗?”
张嫂又在年轻子弟中看了几眼,也没看到秦玄策他们。
她忽然想起来,王珰说过要扮成虢国公去德州,莫不是今日就已经出发了?
她有些担心起来,不知王笑今天会不会来。
“国公爷会来吗?这可是四少爷的婚礼。”张嫂又向一个嬷嬷问道。
那嬷嬷与有荣焉的样子,应道:“当然会来,四少爷可是国公爷的弟弟,再说了,四少奶奶还是钱大人的女儿,钱大人可是国公爷的心腹……”
张嫂放心不少。
等了半天,那边王宝到钱家迎了亲回来,到大堂上拜了高堂。
张嫂又跑到前面看,只见确实是热闹非凡,但并未听说国公驾到之类的呼声。
“国公爷会来吗?”她只好又找了个下人问道。
那下人瞥了她一眼,喝道:“做好你的事,没见这里都忙不开了吗?”
说着,他有些气恼地骂了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嫂一愣,明白过来,王笑居然没来,看起来是不会来了。
她迅速跑开,四下一扫,见到有个官员穿过人群快步到王康面前说了什么,王康于是转向后院。
张嫂想了想,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于是跟着王康便跑过去。
远远的,只听王康吩咐正向一个管事道:“多套几辆马车到后门等着,我换件衣服就走。”
“可是这时候,府里的马车都派去接宾客了……”
“想办法。”
王康也不答那管事,径直就走。
那管事搓着手,嘴里喃喃道:“这种时候,上哪去找车把式?”
张嫂果断做了决定,等那管事穿过一道月亮门,她迅速从他身边跑过,接着转头道:“管家在找车把式?小的能赶车……”
“你一个仆妇能赶车?”
“小的真能赶车。”
“那你跟我到后门等着……”
等那管事带着张嫂离开,不远处的阁楼上,小柴禾转出身,向手下吩咐道:“告诉国公,鱼上钩了,可以出发了。”
“是。”
~~
“吁……”
张嫂驾了一辆马车排在最后,目光向前看去,只见前面停着十几辆马车。
过了一会,王康走出来。
一辆马车上有官员连忙下车道:“老大人,莱州盐场出了问题了……”
“边走边谈吧……”
张嫂又四下偷偷扫视着,接着忽然凝住。
她看到王康身后,有一个年轻人仆从打扮,低着头。
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就是王笑。
——好啊,王笑果然就要去莱州,还是今天乔装打扮偷偷出发……必定是为了布置水师偷袭一事……
正想着这些,有三个大汉上了张嫂这辆马车。
“出发。”
张嫂驾着车,跟着前面的几辆马车,目光一扫,只见所有车夫都是普普通通,一看就不会武艺,换言之,这一路到莱州,外人看了根本就想不到王笑就在车上。
马车一路出了东门,只见前面旌旗招展,一队千余人的士兵正向北而行,看仪驾却是虢国公。
“虢国公北上德州了,这是又要打仗了。”隐隐能听到路边有人说道。
张嫂抬起头,远眺着那队士兵,心想:“王珰你个蠢小子,后会无期了……”
~~
这一天夜里。
王宝挑起红盖头,看着钱怡。他果然感到有些失望。
——这……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长得戾气这么重?
钱怡才是真正的大失所望,眉毛一拧,盯着王宝就面露不善。
——你们王家这是骗婚啊!
……
小柴禾坐在张嫂的马车上,看着张嫂的背影眯了眯眼。
他这次要确保情报送到张嫂手上。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个小女孩呢?
同是这天夜里,塔娜透过木桶的缝隙向外看去,眼神越来越不耐烦。
——王笑,你还不来,我杀你全家……
第766章 惊婚夜
这天是王宝的婚宴,王琮不免多喝了两杯。
借着酒意,他揽着白俭正的肩喋喋不休地吹着牛。
这要搁以前,白俭正作为户部侍郎白义章的儿子,理都不会理王家西府的二儿子。可惜山水轮流轮,王琮现在也是国公爷的二堂兄了。
没办法,也只能听这个酒囊饭袋叨叨叨叨……
“我跟你说啊,我和笑哥儿那是打过一架的!”王琮打了个酒嗝,洋洋得意,又道:“他现在是风头无量,那不还是我的弟弟?”
说到这里,他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来。
“我去解个手再来陪白兄。”
白俭正看他踉踉跄跄,只好上去扶着他。
“我大伯问我要不要出仕……嘁……我又不傻,何苦去当什么破官?你看我每天吃喝嫖赌多自在,去当了官,做错事还得被问罪。嘿嘿,我有银子,又能借家里的势,潇潇洒洒过一辈子……我珍大哥跟我约法三章,只要我不仗势欺人,他由得我随便怎么过……哈哈,我王琮是那种人吗?”
“王兄,看着点路啊。”
“我跟你说啊,我昨两天打算去泰山游玩,小住一个月,白兄可有兴趣同去啊?”
“怕是脱不开身,我如今在海贸司任事……”
“嘘!”王琮一边解裤子,一边冲白俭正道:“白兄你怎么也这么……庸俗!太庸俗了,官场钻营,蝇营狗苟,有什么意思?我跟你说,泰山那边很有意思的。怎么说来着,岱宗夫如何?齐鲁……齐鲁……什么来着。”
“齐鲁青未了。”
“不错不错,那时候,一览众山小。”王琮抬手,如同波浪一般在空中晃着,笑吟吟又道:“会当凌绝顶……绝顶。”
“王兄……王兄!”
白俭正只见王琮说着说着,脚下一步踩空,整个人都向后摔去,扶也扶不出。
“嘭”的一声,王琮摔在一个木桶上……
~~
钱承运今天心情不太好。
倒不是嫁了女儿舍不得之类的,而是王笑没去参加王宝的婚宴,让他有些没面子。
好在傍晚时分,锦衣卫镇抚使崔老三特地拉着钱承运解释了一番。
“……如此机密军情,除了我们锦衣卫,百官之中,国公爷也只告诉了钱大人你,可谓是信任有加啊。”
换成别的人大概也就被哄好了,钱承运却没那么好哄,如调侃般叹道:“看来,老夫这个新婿不受国公待见呐。”
“钱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与王家联姻的几家中,属钱大人最受国公器重。”崔老三又安慰道。
钱承运心想,把钱怡嫁给王宝这步棋还是走岔了,当时若是能让她给王珠继弦,那才是真正的高明。
当然,也没什么后悔的。百官之中,自己还是第一个与王家联姻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女儿就在王笑身边。
再转念一想,今天自己受了委屈,王笑回头还会补偿自己……
想到这里,钱承运抚了抚长须笑了笑,重新得意起来,随口与崔老三聊了几句,起身道:“老夫还有公务,这便回府了。”
“卑职恭送钱大人。”
钱承运又吩咐人去内院把他的夫人文氏唤出来。
文氏嫁了女儿,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又在那嘱咐崔氏要善待钱怡,慢慢腾腾老半天没出来。
钱承运不耐,走到堂外,抬头看着张灯结彩的王家院落,心想如今已和王笑绑在一条船上,是否该让长子从福建投奔过来?
“还是再等等吧,等这次北方这一战打完,如果王笑能胜。”他想道。
反正山东这边有自己在,回头再督促钱朵朵给王笑生个儿子,到时钱家就算站稳了脚跟。至于长子在福建,就当是为钱家留个退路,谅郑元化也不敢动他……
下一刻,只听见不远处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钱承运与崔老三闻走过去一看,只见王琮与白俭正掩着鼻子站在那,面前站着一个小丫头。
一个王家的下人正指着那丫头大骂:“今日四少爷成婚,大家都忙得紧,你竟然敢躲在这里偷懒……”
接着,内宅那边,崔氏正领着一群婆子送文氏出来。
崔嬷嬷与纪嬷嬷正跟着崔氏身后,听得动静忙跑上前问发生什么了。
“这丫头躲藏粪桶里躲懒,冲撞了公子们……”
崔嬷嬷大怒,冲上前去,提着那小丫头就走。毕竟不好当着外客教训。
钱承运看了一会,向崔老三道:“既然内子出来了,老夫告辞。”
他目光看去,只见崔老三脸色有些古怪,略作沉吟,压低声音又问道:“想必王家不会有这么不懂事的下人,那也是个细作?”
崔老三轻声道:“还在查,但很可能是,在东阿县时,有个被杀的游方郎中脖子上指印像是这小丫头干的。”
“你胡闹!”钱承运低声叱骂道:“这样的人也敢留在王家?怎么不跟那个张嫂一并送走?”
“这……今日一直没找到她,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搜,免得打草惊蛇。”
钱承运问道:“你任镇抚使多久了?”
“前几天才上任的。”崔老三挠了挠头,道:“卑职之前是千户,耿指挥使调走后,卑职又挪了挪。”
“以你的资历,任镇抚使还是不够的,要不是国公如今摊子大了、各方面的人手都有些捉襟见肘,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钱承运宽袖一摆,脸色郑重起来,又道:“这虽是机会,但你若稍有不慎,一夜之间就能前程尽毁,明白吗?”
“卑职一定小心。”崔老三抹了抹额上的汗,低声道:“卑职也很担心,不过她有任务在身,想必不会轻举妄动吧……”
“啊!”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崔老三嘴里的话才到一半,脸色瞬间凝固住。
接着,他飞快地向那边冲去。
才转过一道院落,只见前面,一个那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把花锄,正一下一下重重锄在崔嬷嬷身上……
!!
崔老三在锦衣卫也有两年,各种凶残之辈都见过,此时也还是心惊不已。
再一眼,那小小的身躯,那凶狠的眼神,那花锄上的血,那地上的一滩烂肉……崔老三几乎头皮都要炸开。
这这这……都锄烂了啊……
“来人啊!”
~~
钱承运才走到文氏身边,一转头,只见一个人身“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却是崔老三。
“快!来人……”崔老三吐了一口血,支着身又向后爬了两步。
钱承运一抬头,蓦名的心里一突。
他好久没见过这么凶恶的眼神了。
那边小小的身躯已然如炮弹一般向这边冲过来,速度快极。
血淋淋的花锄高高扬起。
一声满语的大吼如同狼嚎……
钱承运听不懂,但想来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话。
他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老腿动都不动了,浑身都在颤抖。
“保护大人……”
“啊!”
一声惨叫,血溅开,糊了文氏与崔氏一脸。
“啊!”文氏大叫着,眼一翻,吓晕在地上。
钱承运吓得觉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冠服之下,身板抖得厉害……
崔氏脚一软也摔在地上,目光看去,只见纪嬷嬷的一颗脑袋都让那小姑娘给锄了下来……她眼一翻,也是晕了过去。
“噗、噗!”
血肉溅在崔老三脸上。
崔老三心惊欲死,知道自己的前途怕是要完了……
~~
塔娜本来没打算现在就暴露的。
王家护卫多,她再能打,最后也是要被护卫拥上来打死。
但可惜,崔嬷嬷非要找她麻烦,还拿针扎她。
当时崔嬷嬷正扎的高兴,嘴里还念叨着:“国公不让我们苛待下人,但你这样的丫头不教训怎么行。老身这个针扎在身上可看不出伤来……”
“噗噗”地扎了两下,塔娜就扼住了崔嬷嬷的喉咙,捡起花锄就抡下来……
干掉崔嬷嬷,塔娜便直奔纪嬷嬷来。
她是白山黑水间的勇士,跑到济南来做掉两个老妈子,这事或许有些掉份。但不杀她们,她心气难平。
花锄在纪嬷嬷头上砸了好几下,塔娜一转头,看到一个公子哥正趴在地上爬,二话不说,冲上前两步,花锄挥下去,钉在那公子哥腰上就把他拉了回来。
那公子哥嗷嗷大叫,求饶不已。
塔娜冷笑着,毫不犹豫又是一锄砸下。
“当”的一声,有护卫冲上来拦下。塔娜退了一步,也不硬拼。
这府里多的是人可以杀,她今天可以死,多杀一个是一个……
~~
“救命啊!救命……”
王琮的声音完全变了,腰上一阵剧痛传来,他几乎吓得魂飞天外。
至于原先的一点醉意,早都吓醒了……
白俭正想跑,但抬不动脚,他亲眼看到那小姑娘一挥花锄,把王琮拖了过去。
紧接着,胯下一片温热……
——刚才应该先解手的……
~~
钱怡对王宝虽不满意,但拜了堂成了亲了,反悔自然是不能反悔的。该洞房花烛也得洞房花烛。
不过两人兴致都不高,于是先聊了一会天。
钱怡感兴趣的话题无非就几样。
“你是虢国公的弟弟,怎么也没有官职爵位?”
“王家的家业以后你能分多少?”
“听说你是葛老先生的弟子,在文会上有没有名气?”
“我听说王家内院是陶氏在管账,那是不是我以后用钱还得找她啊?”
……
王宝觉得这媳妇真是无聊透了。
聊着聊着,他突然有些想念自己原先的丫环春醴。
要是娘亲没把春醴打死就好了……
脑子里想了一会,他忽然暗骂了一声“该死!”
——该死,如果能后悔重来,我最想过的日子,居然是王珰那个草包现在过的日子……该死!
钱怡还在抱怨,忽然听到王宝嘴里骂了一句“该死”,她登时不快。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
“我告诉你,我钱怡嫁给你是下嫁,你一个续弦生的,少在我面前拿大……”
王宝也恼火起来,正想还嘴。屋外钱怡带来的妈子咳了两声。
“小姐、姑爷,时辰不早了,该洞房了。”
王宝一恼,压低声音问道:“她们要在外面听?”
“不然呢,我娘都交代过了。”钱怡也不耐烦起来,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折腾一天累死了,你快点弄。”
说着,摊开手往那一躺。
王宝一愣。
过了一会,钱怡又打了个哈欠,道:“你动手啊。”
“不是,你也动了一下啊。”
“我不懂,嬷嬷跟我讲的时候我睡着了。我听说你睡过丫环,你动手吧。”
王宝叹了一口气,先解自己的衣服。
——唉,跟木头一样,有什么意思……
忽然,外面有两声惨叫。
新房中的两人回过头去,只见血泼在窗纸上,极是骇人。
~~
两声惨叫过后,又是两声惨叫。
“嘭”的一声,门被人踹开。
花锄“叮”地敲在青砖地面上,声音清脆,血花四溅。
塔娜身上也受了不少伤,浑身都是血,眼神却更加凶狠。
她在屋里扫视一圈,没有看到人。
榻前的地上还摆着两双鞋,衣服丢在地上、榻上。
“别躲了……我听到你们叫了……”塔娜开口说道,手中的花锄抡下,将桌子砸烂。
“为什么你成亲,王笑不来?”
她又冷冰冰说了一句,汉话不算流利。
花锄砸在一个衣柜上,将衣柜砸得稀烂。
“我藏了一整天,为什么不来?!”
她向另一个衣柜走去,抬起花锄。
两名护卫冲进来,塔娜回身,两锄头挥下去,血花四溅!
屋里另一个衣柜开始抖动起来。
王宝光着身子爬出来,跪在地上大哭喊饶命。
“呜呜呜……王笑来了,他他来了,他就躲在床底下……呜呜呜……求你饶了我吧,我给你钱……王笑就在床底下……你看,床在抖抖抖……”
塔娜一转头去看床榻。
再一回头,只见王宝趴在地上,光着腚向外爬去。
“骗我?”
塔娜拿起花锄的杆就捅在王宝腚上!
“啊!”
一声剧烈的惨叫响彻新房。
惨叫声中,混杂着塔娜疯狂的叫嚷。
“办喜事啊,你们王家办喜事啊!我让你喜事变丧事……”
“好痛!饶命……”
塔娜冷笑不已,再次举起花锄,对着王宝的脑袋就抡……
~~
钱怡也是浑身都在抖,她躲在床底也不敢往外看。
“噗”的一声,血涌到床底下。
“啊!”
她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啊!”
新房中还混杂着王宝的喊声。
钱怡探出头往外看去,只见那个可怕的小姑娘已经倒在地上,喉咙里插着一支箭矢咯咯做响。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才发现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再看了一眼,王宝还趴在地上嚎个不停,钱怡又惊又怒,咬着牙就冲出来,一把拿起花锄,闭着眼,对着塔娜就抡。
“啊啊啊啊……王宝你个该死的,看看她死干净没有啊……”
王宝转头看去,又被溅了一身,只觉一辈子都忘不掉这骇人的场面,吓得连话都不会说。
有护卫冲到屋外,大喊道:“四少奶奶你停手,死干净了……干净了……”
~~
龟壳落在案上。高兴生眯了眯眼,摇了摇头。
“大凶之卦。”
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叹息道:“骇人听闻啊,济南城也不安全啊。”
过了一会,有人跑来通传道:“岑大人派人来问,说是约好的今天日到王家拜会……”
高兴生故意咳了咳,道:“不去了,不去了,老夫伤势又加重了……”
把人打发走,他探头往外看了两眼,招过侍卫吩咐道:“济南这地方建奴细作太多了,你们用点心,保护好老夫的安全。”
“是。”
高兴生在一名侍卫肩上拍了拍,道:“等回了京城,重重有赏。”
萨马拉眯了眯眼,心想:等到了燕京,爷赏你一顿鞭子。
这天到了夜里,高兴生睡觉之后,萨马拉与别的侍卫轮换,走到一个僻静处,开口问道:“打探清楚了吗?”
“打探清楚了,塔娜被南蛮子发现了,已经死了。”
“怎么被发现的?有没有可能会牵扯到我们?”
“她在王家杀了不少人,负责此事的锦衣卫镇抚使也被免职了。但小心起见,奴才建议爷还是先北归。”
萨马拉又问道:“其其格呢?”
“有人看到她赶车出了东城,看方向是往莱州去了。”
“莱州?”萨马拉想了想,道:“我们等几天,看其其格还回不回来、回来后怎么说……”
~~
莱州。
“吁……”
马车在一座府衙前停了下来。
张嫂跟着几名车夫被安排到后面歇息,因她是女人,又单独分了她一个靠近后衙的屋子歇息。
等到夜里,她有心打探王笑的行踪,翻过院墙,向这座府衙探去。
月光下,这个院子很奇怪。院子挺大的,但居然没有假山亭台,反而种了许多树。
甚至连路都没有。
张嫂低下头,微微有些疑惑。
如果不是能看到四周的院墙,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出了府衙,到了外面的荒地。
下一刻,她脚步一停,隐隐感到危险。
夜色中,似乎有轻微的“咕咕”声响起。
张嫂猛然回头,只见一道白影突然扑上来!
“嗷!”
……
王笑连夜赶路,到了莱州之后又马上见了贺琬。
一直议事到夜里,说完了正事,他才招过小柴禾。
“你想个办法,既要把消息递给那个细作,又不能让她起疑,明白吗?”
“卑职明白。”
“她现在在哪?”
小柴禾才要回答,忽有一名锦衣卫上来禀报了一句。
“她……被老虎咬了……”
第767章 送情报
“嗷呜!”
老虎是突然扑上来,张嘴就咬。
张嫂没来得及转身,股下就是一阵剧痛!
她连忙就地一滚,退了几步,拿出一把匕首瞪着白虎。
小白虎踮着脚,能感受到她的威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张嫂股下一片血淋淋,痛得厉害。
她在草原上也曾与孤狼博斗过,自认为还是打得过老虎的,何况院子里这只老虎并没有很大,问题是她不太敢把这只老虎弄伤。
到了现在,她脑子里想的还是怎样才能不暴露身份,继续潜伏完成娘娘交待的任务。
“该死。”
张嫂摸了摸腿上的伤,心知带着这下翻墙出去也难以解释。只好一边拿着匕首威慑着白虎,一边沿着院墙退着,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院门。
那院门却是从外面栓上的,张嫂才拿匕首去撬门栓,那白虎猛然扑上来。又是一口咬在张嫂大腿上!
“啊!”
就算她武艺不错,这一下却也没躲过去,痛得惨叫不已。
头上冷汗下来,好不容易开了院门,张嫂摔倒地上,捡起那匕首正要扎白虎,余光中忽见有人来。
她忙把匕首远远一抛,大喊道:“救命!救命……”
“小白你快松口!来,这有块大肉,快去捡……”来的是个魁梧大汉,身体壮实,看起来很憨傻,冲着张嫂就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张嫂疼得满脸冷汗。
“是它跑出来了!门没锁,我路过这里,是它跑出来的……”
远处,白老虎扯着肉条咬着,冲着那魁梧大汉呲牙咧嘴地低吼个不停。
张嫂听在耳里,还当它在咆哮着“别听这女人瞎说”之类的,心惊不已。
“是它跑出来了!”张嫂又喊道。
魁梧大汉听白老虎“嗷”了一会,又拿起一块大肉条丢过去。
“吃吃吃,这么能吃,两个月都大了好几翻了你。”
他有些宠溺地说了一句,才想起来这边还有个女人受伤了,忙抱起张嫂跑起来。
“是它跑出来了……”张嫂又念叨了一句,终于晕过去。
~~
张嫂再睁眼,转过头看去,忽然愣了一下。
屋中有很多人,但她的目光只落在一个刚走进屋子的英俊少年身上。
王笑?
终于逮到你了王笑!
江随也不在,护卫也不多……可惜,我受伤了……唉,人活着总是这样不顺心……
张嫂莫名地有些悲伤。
“怎么样?没事吧?”王笑开口向那魁梧的汉子问道。
“国公放心,没事的,就是皮外伤,死不了……”
王笑淡淡道:“我是说小白虎没事吧?关回院子里了吗?”
“哦,关好了,就是太能吃了,两天就要吃掉一只猪……”
“你喂得少了,不然怎么会跑出来咬人?”王笑随口叱责着,走到张嫂面前。
张嫂还是第一次离他那么近,有些紧张。
“国……国公爷……”
她有些奇怪,以王笑的身份,为何会来看自己?
“谁让你乱跑的?”王笑淡淡道。
“小的没有乱跑,是……是老虎跑出来……”
“被子掀开给我看看。”王笑道。
张嫂一愣。
她察觉到自己的衣裙已被剪开……
但反正……想必王笑不是对自己这种徐娘半老的女人感兴趣,她还是掀开了被子。
“背过去。”王笑又道。
张嫂只好翻了个面。
接着只听王笑与那个魁梧汉子凑上来,盯着自己身上的伤痕讨论起来。
“这个爪子已经很有力了,再有两三个月,一掌拍下去能把人拍晕……”
“国公你再看这里,这一口咬的肉虽然不多,但撕下来这力道很大的……”
张嫂心中悲愤不已。
——这楚朝活该要亡,人命在这些权贵眼里还不如家里养的狗……或者老虎。
过了一会,王笑看过她身上的伤,又向张嫂问道:“你知道事情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张嫂一愣,摇了摇头。
那魁梧大汉指着张嫂道:“笨死了,要是别人知道国公纵虎伤人,会坏了国公的名声的。明白吗?”
张嫂愣愣点了点头,应道:“小的什么也不说。”
王笑随口吩咐道:“赏二十两银子。”
说罢转身就走。
张嫂忽然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连忙支起身道:“小的不要银子,小的想追随在国公爷身边伺候……”
屋里有人“噗嗤”一声笑了一下。
接着又有人哂笑了两声。
那边王笑理都没理他,转身走了出去。
有人低声说道:“戏台上美貌姑娘说的话,一个老妈子也学着说,笑死我了哈哈哈……”
张嫂又羞又怒,但她知道这屋里都是王笑的亲卫,眼下还得巴结讨好,只好赔笑了两声。
王笑走后,则是一位宋文华大夫过来给她换药。
在张嫂看来,宋大夫这小子为人还不错,以后大清得了天下,能给他封个御医。
等宋文华开门出去,张嫂目光随着宋文华往门外看去,忽然看到在门外背着药箱的汉子十分眼熟。
她定眼一看,不由一愣。
阿布林?
阿布林也看到了张嫂,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各自心中皆有一些狂喜。
——可算找到同袍了……
~~
“国公爷,卑职已想到办法了。”小柴禾禀报道。
王笑还在看着莱州府的各种帐册,也不抬头,只示意小柴禾接着说。
“是这样,上次国公爷在东阿县鱼山的鱼姑庙嫖……”
听到这里,王笑淡淡看了小柴禾一眼,有些威慑。
小柴禾心里一秃噜,连忙又道:“当时捉了一个建奴细作,名叫塞布里,卑职严加拷问,那塞布里始终不招。但卑职已经在他身上剥下了一片刺青……国公你看。”
“我不看,你继续说。”
“是。”小柴禾道:“这个图腾,是他们这个建奴暗探组织的记号……卑职打算通过这个,把情报送到张嫂手上。”
“可。”
“然后,再让老大人明日回济南,将张嫂带上,让她情报传递出去,国公以为如何?”
“可。”王笑随口应道。
这只是他每天要处理的大大小小的几十件事当中的其中一件,既然小柴禾想到办法了,他也懒得再操心,把时间放在正经的公务上。
案上的账本、公文推得和山一样,王笑看到半夜,莫名地发起火来。
“啪”地一下把手里让人乏味的文书摔在地上。
“烦死了!一天到晚干这些事……”
他抚了抚额,有心想去歇息,过了一会,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重新把地上那本关于火炮厂的规划捡起来批阅。
呵,摄政的国公?白日里人前显赫,夜里熬枯人的血肉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然看到延光帝正在半空中凝视着自己,嘴角还挂着讥笑。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权力,喜欢吗?好玩吗?
一直到半夜,府衙外响起呼喊声。
“有刺客……”
王笑头也不抬,他知道这是小柴禾开始行动了。
然而这热闹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能与他相伴的,只有日复一日、堆积如山、无比乏味的公文。
有时候王笑觉得,自己想带兵北上,心底里其实是想躲避这些东西……
~~
这天夜里,张嫂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外面呼喊声不停。
她翻身而起,凝神细听。
府衙内似乎在搜捕刺客……
张嫂心里马上泛起一个念头——是阿布林?
她支起身子站起来,腿上还有痛传来,但不要紧,草原上的女人这点伤算什么?
她走出屋子,只看到四处明火执仗,像在追捕什么人。
张嫂想借机看看有没有机会掳走王笑,才绕过养小白虎的大院子,便望到前面守备森严,显然没有机会。
“刺客往那边跑了……”
张嫂小心隐藏着形迹,顺着官兵追捕的方向追去。
一路小心翼翼,走了一会,忽然侧边有一队官兵围过来。张嫂闪身避进一条巷子,躲在一辆板车后面。
过了一会,那队官兵过去,她正想从藏身处出来,忽然感到手里摸到了什么。
借着月光凑近一看,只见那板车上有人用匕首刻了一个记号,却是自己同伴刻下的。
“果然是阿布林。”
手在板车下一摸,她摸到一个油纸包着的袋子,拿出来拆开一看,张嫂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里面有封手画的海图,上面用满文标注着一条路线,另还有一封手信也是用满文写就,说的是王笑将派水师偷偷登陆天津,偷袭大清驻在冀州的豫亲王部人马……
下面还有一封情报,却是皱巴巴的,每一行字的墨迹都不一样,显然是两个月来一点点收集来的,有楚军的粮草、兵力情报,还有将领的名单……
张嫂将情报收好,四下看了一看,趁着各队官兵巡查的间隙离开这个地方,向府衙回去。
她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是继续找机会掳王笑还是尽快把情报送给萨马拉。
远处,小柴禾拿着千里镜望了一会,得意地笑了笑。
“小娘皮,你不要急,明天就给你送回济南……”
此时张嫂正走到府衙后门的路口,有一队官兵从东面走过。张嫂在墙后躲了一会,等官兵走过,她敏捷地窜了出去,无声地窜到府衙的院墙下。
只要再翻回去就安全了,呼……
下一刻,一声大喝响起。
“海拉苏首领!快上马!快……”
张嫂一愣。
巡逻过去的官兵们回过头来也是一愣。
小柴禾也是一愣。
只见一辆马车呼啸而来,马车上的壮汉双臂壮实……
~~
没有人知道林阿布是建奴细作。
因为两个多月来,他除了强壮,并没有任何地方表现得像个细作,而且每天都很努力干活。他什么情报都没去打探,自然没人能无缘无故就怀疑他。
哪怕他背着黄小木跑了满座城,在外人看来也只是觉得这傻大个真的很傻。
但林阿布也不想这样一事无成地呆在莱州。
看到海拉苏·其其格也来了莱州,他很激动,打算今夜冒险去联络一下海拉苏首领。
但还没等到他开始行动,府衙那边就传来了杀喊声。
林阿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海拉苏首领动手了,她今天就要劫走王笑。”
一定是这样,要是她先联络自己,万一被人发现就打草惊蛇了。所以,她想出其不意劫走王笑,动静一起,自己当然会配合她……
林阿布当机立断,打算动手,他点燃桌上的蜡烛,将自己的床铺点燃,又走到医馆,将酒精泼洒开,开始放火。
他想到莱州守备森严,不太好突围,于是决定先准备一个人质,冲进宋文华屋里,一把提起睡梦中的宋文华就走。
宋文华揉了揉眼,看着周围的火光,还以为是失火了,阿布要救自己出去。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他心想。
才出屋,宋文华喊道:“阿布,放我下来,快救喜儿!先救喜儿……”
“嘭”的一声,林阿布如铁般的拳头砸在宋文件脑袋上,把他敲晕过去。
他快步向后院跑去,把宋文华丢进马车。
火势起得很快,院里,喜儿冲出来,追着马车跑了几步,摔倒在地上大哭着。
林阿布已驾车冲了出去。
有巡查的守卫冲上来,林阿布终于不用再隐藏自己的一身武艺,反手夺刀,劈死守卫,仰天长啸。
“我是你们的爷爷阿布林……”
~~
黄小花想到自己太笨,很可能通不过救护队的考核,于是今夜根本就睡不着。
她翻身起来,走到窗边,向医馆的方向看去。
“要不然把小木割一刀,让他给我练一练包扎吧。”
才想到这里,她突然看到医馆的方向有火光亮起。
“爹!医馆走水啦!走水啦……”
黄小花才喊了一嗓子,只见一条人影已如箭一般窜出来,飞快向门外跑去。
等黄丁卯再冲出来,已看不到黄小木的身影。
“这小子连鞋也不穿。”黄丁卯嘴里念叨着,追了出去,喊道:“小木你回来,太远啦,你乱跑要被当成奸细捉起……”
“爹,我们去帮忙救火!”
黄小花喊了一句,黄丁卯身边跑过。
黄丁卯无奈,只好大步跟了上去……
第768章 出发了(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府衙外,马车撞在那一队巡查的兵士身上。
阿布林抢过一把长刀,大喝着与官兵们搏杀起来。
张嫂愣了一会,眼见阿布林一以敌十,终于还是冲了上去。
她也没办法,都已经被阿布林叫破了,只能强行突围。
张嫂快步冲到乱阵当中,抢过一柄刀便劈。
阿布林终于借机后撤一步,掠进车厢。
“都别动!再动我杀了他……”
当时山东瘟疫横行之时,正是宋文华陪傅青主前来治疫,又不惜将金针刺血法传世,因此他在莱州官民心里地位极高。
阿布林正是知道这一点,才特意掳来宋文华作人质。
此时官兵们目光看去,纷纷一愣,不敢再上前,持刀向后退去。
“海拉苏首领,快上车!我们走……”
~~
“该死!”
远处,小柴禾恨恨骂了一声。
——怎么就能遇到一个这么蠢的细作,真觉得自己逃得掉?
娘的,现在自己还要想办法让他们逃掉。
小柴禾脚下飞快,嘴里吩咐道:“传我命令,放开城西道路,由他们过去。等等……别声张,先把西面的人调到那边救火,还有,去把城门放开,别让他们看出来我们是故意的……该死……”
“指挥使大人,宋大夫怎么办?是否先向国公禀报?”
小柴禾想了想,一边走一边道:“事关北面战局,你们先保证情报送出去,至于宋大夫,我想办法去救。等救回宋大夫再禀报国公。”
他走到楼另一面,抬起千里镜观察了地形之后,招过两个手下,吩咐道:“你们赶到前面的那个路口,从侧面撞到马车上,把宋大夫救下来。”
“是!”
“速度快,绝不可失手。”
“是!”
两名手下跃下高楼,径直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今夜事发突然,小柴禾其实不太放心,恨不能亲自去。
但没办法。他年轻时也有一身武艺,当时与刘一口较量还能不分伯仲。但自从他开了赌场之后,一身技艺其实荒废了不少。后来入了锦衣卫,虽有心再捡起来,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打探情报。
只盼着这两人能把宋大夫救回来吧……
~~
黄小木脚步飞快,飞快跑到医馆,只见数不清多少人正在拿水桶救火。
他快步冲上去,抬头一看,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不由颇为泄气。
他看着不远处一个校将跑过,头盔上红缨招摇,银甲雕着狮头威风凛凛,脚下蹬着将军靴。再低头一看自己,光着的脚黑乎乎,脚底有血流了出来。
黄小木只觉再也受不了这样活着了,他想做一些什么改一改自己。
忽然,前面有哭声传来。
他忙跑过去一看,只见一群救护队的女子正围着喜儿姑娘。喜儿姑娘哭着,嘴里嚷着:“宋哥哥……宋哥哥被捉走了……”
黄小木一愣。心想,救了成千上万人的宋大夫被捉走了?
我要把救了成千上万人的人救回来……
他抬头一看,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去。但反正哪边喊声大他就往哪边去。
这时候黄丁卯才跑过来,嘴里道:“我就说我们住得太远了,赶过来也没用……小木,你去哪里……”
~~
孙三财今天晚上也没有睡。
孙三财本是吴阎王麾下小将官,在德州一战被俘,被安排去挖战壕。
等瑞军退走,德州的防御工事放缓下来,孙三财所在的这一批战俘因干活卖力,被编入德州的什么交通建设衙门,到处修建房屋。
他们还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号,叫‘大楚建设第三工程队’,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服劳役,发些钱粮虽然够活,但哪有以前在大瑞军中当头领快活?
孙三财做梦都想回瑞朝投奔吴大帅,吃香喝辣不用干活,想抢谁就抢谁。
逃是很难的,但孙三财没有放弃,努力在战俘中找到了三个志同道合的同伴。都是镇南军当中的百户……
这一次第三工程队到莱州是要在城北建了一个巨大的医馆,据说是用来准备接收之后从北面退回来的伤兵的;接着又在医馆旁边建了一个巨大的学堂,据说是用来教人怎么当大夫的……
“楚朝这些官就爱瞎折腾。”孙三财对这事如此评价。
没日没夜地建,这边大学堂才刚建完,一口气都还没歇,第三工程队又被调到登州去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医馆。
孙三财恨极这样辛苦服役的日子,他下定决心要逃。
宁可死在报效吴大帅的路上,也要因为干活累死。
这一天夜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孙三财马上翻身起来,招呼了三个同伴,带上锄头,从事先挖好的墙洞中跑了出来。
一路上到处都是官兵在呼喊,但官兵聚集起来之后,路上反而没有那么多巡查。孙三财等人小心翼翼地绕到城门附近便犯了难。
怎么出城呢?
“我们躲到那边,等明早开了城门再出去。”
“但我们没有户籍证明,出不去的啊。”
“再等等,今有人闹事,你看这动静这么大,也许有机会……”
四人说着,在小巷中一堆泔水桶后面藏好。
只见大街上官兵没头苍蝇一般,一队一队向城北跑去,也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
过了一会,马蹄声响起,两名骑士先后冲进小巷,勒马歇息,粗气喘个不停。
“等等……等建奴细作来了,我先撞,你跟在我身后救宋大夫……”
“好,气息匀些,注意听马蹄声……”
两个骑士说着话,背对着孙三财他们,在巷子中驻马。
孙三财咬了咬牙,向同伴使了个眼色。
——干掉他们,抢马……
同伴们明白过来,自己也许能和建奴细作一起逃掉。
四人都是在反贼当过百户的,不论武艺高低,都是心狠手辣之徒,二话不说,拿起锄头,悄摸着走过去。
“杀!”
一声大吼,四把锄头同时落下!
两名骑士正在凝神注意长街那边的马蹄声,猝不及防便被打得头破血流。
“快!抢马!”
~~
长街上,马车奔得飞快。
张嫂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不知道事情怎么就闹成这样。
自己是来捉王笑的,如今居然成了打探情报的探子。还莫名其妙地被揭破了身份。
今夜闹到现在,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破开,心里也渐渐绝望。
这样的守备森严的城池,要怎么才能逃得出去。
“阿布林,你听我说,我受了伤,逃不掉了,你把这封情报送到济南交给萨马拉。”张嫂回过头说道。
“我不认得萨马拉……”
张嫂一想,也是。
他们没功夫继续说话,顷刻间已经冲到莱州城西城。
只见一条巷子里有四个人乘着两匹马冲出来,嘴里喊道:“两位壮士,我们一起逃吧……”
张嫂正在驾车,头也不回就喊道:“阿布林,杀了他们,夺他们的马!”
这是用满语喊的,孙三财虽听不懂,却也明白对方态度不善,忙又喊道:“自己人!自己人!大清万岁!”
马车与两匹马并驾齐驱,阿布林回头喊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俘虏,被捉来干活,太累了,想逃,没有户籍。”孙三财大喊道,因担心对方听不懂。
“杀了他们,抢马。”张嫂又喊道。
阿布林却道:“我相信他们。”
说着,他转头看了孙三财一眼,很有默契点了点头,喊道:“太累了!”
两人眼中才露出惺惺相惜之色,“噗”的一声响,一箭袭来,将孙三财背后的同伴射死。
马车已奔到城门附近。
“不许放箭!不然我杀了他!”阿布林连忙将宋文华拉了出来。
“噗”的一声响,又是一箭射来,毫不犹豫将孙三财的一个同伴射杀。
“不许再放箭!”阿布林怒吼道,把手里的宋文华提高了些……
“开城门!不然我杀了他……”
乌云遮住了月亮,天瞬间暗下来。
张嫂、阿布林、孙三财等人抬头看向城门,目光中隐隐透着期待。
~~
小柴禾皱了皱眉。
今夜,对他而言最难的不是拦住这些细作。
相反,最难的其实是放跑他们。更难的是放跑他们、并且救回宋文华。
小柴禾现在只要一下令,城墙这边就有几名火铳手能击毙这些细作,还能确保不伤到宋文华。但如此一来,情报就送不出去了……
而要送出情报,现在开城门是最后的机会,再耗下去却要还让对方逃走的话,未免太假了。但如此一来,宋文华就要被带走了……
换言之,小柴禾得要在‘放出情报’和‘救回宋文华’两件事当中做一个选择。
他有些犹豫,后悔没有想禀报王笑。现在这个选择,只能由他做了。
“开城门!”小柴禾挥了挥手。
“大人!不可啊……”
“听我的,开城门!”小柴禾吼道。
这一刻,莱州西城城头,数不清多少官兵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个大草包!”
~~
“你知道就刚才,有多少人跑来告诉我,我新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个大草包吗?”
仅一刻钟之后,王笑已上了城头。
他觉得有些荒谬。
原本这一晚他处理着枯燥的公文,心里抱怨这热闹不属于自己。结果现在热闹来了,偏偏丢了宋文华。
小柴禾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王笑不悦的脸色,低声道:“卑职无能,请国公治罪。”
“你们都下去吧。”王笑向旁人吩咐了一声。
等别人都下去,他亲手扶起小柴禾,道:“此事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事发突然,还能保证把情报送出去。”
“但卑职……”
“别的不必多说,去把宋文华救出来。”
话到这里,忽听城下有人争执,王笑转头看去。只见一对父女正在官兵面前哭求。
“把他们带过来,问问什么事。”
“是。”
不一会儿,那对父女被带到。
“草民黄丁卯,见过国公爷。”
“说吧,何事在此哭闹?”
“草民的儿子追着那奸细跑了过来,接着就不见了,草民为了差爷,都说没看见……”黄丁卯大哭起来,“要是小木已经死了,求官爷们告诉草民一声呐……这大活人怎么能突然就不见了啊……”
~~
宋文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竹溪县,父母健在……
接着,他睁开眼,只见外面天光大亮,自己浑身被绑着,身处一个山洞。
“阿布……”
他抬头看向阿布林,问道:“喜儿救出来了吗?”
“蠢小子,还不知道爷是谁吗?我是大清朝的勇士!”阿布林说着,伸手一巴掌抽在宋文华脸上,又骂道:“叫你在爷面前傲。”
宋文华愣了一下,沉默下来。
换成两年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也许会很气愤。但现在,只觉得人活着总有遇上坏人的时候,倒也能平静处之。
只是还有些担心喜儿……
他目光再一转,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张嫂。
“她也是被你捉来的吗?”宋文华又问道,“她身上的伤口感染了,我给她治一治……”
“蠢小子,这是我的首领,能让你治吗?”
“你不说,我自然会治。为何又要说出来?”宋文华反问道。
阿布林一愣。
宋文华又道:“不过,现在我也能给她治。”
“爷要是信你才是鬼了……”
“要不治,她会死的。”
阿布林大怒,骂道:“你少给我玩心眼。”
“让他治。”张嫂忽然说了一句,努力支起身坐起来,嘴唇已然发白。
……
过了一会,阿布林采了草药回来,宋文华烧了匕首,仔细地剃着张嫂腿上的烂肉,阿布林警惕地在一旁盯着他。
张嫂痛得哼了哼,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医者仁心。”
“呵……你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放了你……”
宋文华想了想,忽然道:“我问国公爷,为什么要打仗,他说打仗是为了和平。我不太理解,我觉得和平就是和平,打仗就是打仗。”
他不是善言辞的人,说着说着,像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好轻声又说道:“我想不通这些通理,好在我不是官,我只是大夫,大夫治病救人,如此而已。”
张嫂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宋文华说道:“好了。”
他站起身,正要放下匕首。
有人走进山洞。
“两位壮士,小的去前面打了一只野鸡,好不容易……”
宋文华面色一变。
这一瞬间他愣愣看着走进门的人,浑身气质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宋文华瞳孔里映着孙三财的脸,他长得凶恶,脸上满是横肉、缺了一只耳朵……
“大夫杀不得吗?大夫能把我的耳朵粘回去吗?”记忆呼啸而来。
宋文华大吼一声,手中的匕首狠狠向孙三财捅去!
“你还我爹娘命来!”
第769章 放暗探
张嫂抬头看去,只见宋文华一瞬间就从温文尔雅变成了满是杀意。
匕首才到孙三财面前,一只野鸡就被掷到宋文华脸上。
“咯咯咯咯……”
野鸡扑棱着翅膀,散出许多羽毛,爪子在宋文华脸上抓出好几道伤痕。
借着这一刹那,孙三财躲过刺来的匕首,一脚踹去,把宋文华踹飞在地。
孙三财虽不是什么悍将,但也是镇南军百户出身,孔武有力。宋文华不过文弱少年,不是他对手,再想爬起来,孙三财上前又是一脚踩住宋文华的手,不让他捡匕首。
“小子,你还想跑?!”
宋文华大恨,脸色涨得通红,大吼一声:“你去死。”
说着,他试图去咬孙三财的小腿,又被踹了一脚。
“教训不死你……”
“够了!”张嫂喝了一声,不让孙三财继续打,阿布林重新捆好宋文华。
宋文华全然不像平时模样,虽被缚住,却是如一只小狼一般瞪着孙三财呲牙咧嘴。
孙三财正在收拾野鸡,一扭鸡脖子,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恨恨地嘀咕“我要把你脖子扭下来……”
孙三财回头看去,对上宋文华恨意滔天的眼,也觉得背后一片凉意。
“娘的,老子宰了你这小子。”他操起一把单刀想要走到宋文华面前。
阿布林两步挡在孙三财面前,冷冰冰盯着他,道:“你想干嘛?”
孙三财在这满州大汉面前马上又怂下来,赔笑道:“爷,现在跑出莱州了,这小子没用了……”
“滚。”
孙三财只好又俯身捡起野鸡收拾。
他这边并没有见过宋文华,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杀意,当着两个满洲勇士也不敢问。
过了一会,却是听张嫂向宋文华问道:“他做了什么你要杀他?”
“他杀了我爹娘。”
孙三财支着耳朵听着,转头道:“嘿,我就没来过莱州,啥时候杀了你爹娘了?”
宋文华咬碎了牙,恨恨道:“郧阳府、竹溪县。”
孙三财想起来,虽不记得是当时哪家没杀干净,但也知道对方没找错人,低声咒骂了一句:“又不止杀了你一家,阴魂不散。有本事你去找吴大帅啊……”
张嫂没有说话,闭上眼养神。
躺了几个时辰之后,她再醒来,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她向山下看去,观察着路边的情形,判断官兵应该还没追上来。
“走吧。”
阿布林点点头,提起宋文华,嘴里问道:“我们向北走吗?”
“向西走,去济南。”
“还去济南?”
张嫂淡淡道:“娘娘交代的事还没办完。”
阿布林点点头,转头用汉语对孙三财和他的同伴吩咐道:“把马牵来,去济南。”
孙三财一听,赔笑道:“爷,要不小的从北边走,替爷引开追兵?”
阿布林不悦,正要叱骂,张嫂却道:“好。”
孙三财大喜,忙招呼着同伴上马,脚还没踩到蹬子上,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他转头一看,只见张嫂提着一把刀,已然一刀把同伴捅死。
“爷,小的……小的把马留……留给你们……”
“晚了。”张嫂一伸手,提起孙三财的头发,直接就把他的人丢在地上,拿脚踩住。
阿布林还有些发愣,却见阿嫂又一刀割开宋文华身上的强索,把刀丢过去。
“小大夫,你两次替我治伤。这家伙头给你砍,当是我给你的诊金了。”
宋文华愣了愣,捡起身,看了看张嫂,又看了看阿布林,最后低头看向地上的孙三财。
孙三财被张嫂踩着,竟是挣扎不开,见此场面吓得胆战心惊。
“爷,你们不能这么做事啊,小的投奔你们,替你们……替你们打了野鸡吃,你们不能这样啊……小大夫,饶了我吧?求你了,当年,小的也是奉了吴阎王的军令裹胁百姓呐……求你们了……”
宋文华目光看去,只见孙三财涕泪淋漓,竟有些可怜,心里蓦名的犹豫起来,执刀的手都有些在颤抖。
他这辈子还未杀过人,几次想劈下去却又下不了手。
张嫂大骂道:“窝囊小子,老娘没功夫跟你耗,想想你爹娘死时的惨状,我数三声。三……”
“啊!”
张嫂话音未了,宋文华大喊一声,一刀劈下。
他没有经验,这一刀劈得不太对,孙三财脖子断了半边,却又一时未死,叫嚷起来如同锯子在磨,声音回荡在山洞中极是骇人。
宋文华被溅了一脸的血,吓得退后两步,盯着孙三财的样子浑身颤抖。
“当”的一声,他丢下刀,忽然感到巨大的后悔。
想象中报仇雪恨之后的快意并没有出现,不适感翻涌上来……爹、娘、老医者的面容在脑海中时隐时现。
宋文华抱着头,又是“啊”地大叫了两声。
张嫂对这种行径很是不屑,又吩咐阿布林道:“把他捆起来,带走。”
她说着,人已翻身上马。
反正孙三财她本来就打算杀,不在乎让宋文华亲手报个仇,但她也不会放了宋文华之类,这是她做事的分寸。
阿布林又把马车解开,把宋文华绑在这匹拉车的老马身上。他自己刚是翻身上了另一匹马,这样三人三马,接下来跑得就快了。
“走!”张嫂挥动马鞭。
她骑上马就像是草原上的雌鹰振翅,这一刻英姿飒爽,全然不同于在王珰家洗衣做饭时的老妈子模样。
“嘭!”
荒野里一声铳响,张嫂回过头,只见阿布林脑袋爆开,整个人都栽下马去。
空马一声悲鸣,转头就跑。
张嫂愣住,有些不可置信。
官兵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她一勒缰绳,正想调头去牵载着宋文华的那匹马。
忽然,马车底下跳出一个身影,扑上去死死握住那匹马的尾巴。
“吁……”
马匹长嘶,仰起身来,一脚踹在拉他尾巴的人身上,把那人踹得吐出一大口血摔倒在地。
宋文华也因此掉在地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张嫂再调转马头要去拉宋文华,又听到“嘭”的一声响。
她连忙一翻身躲在马腹后面。
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锦衣卫从不远处一棵树冠下跃下来,拦在宋文华身前。
眼前事不可为,张嫂再次调转马头,飞一般的逃去。
她腿上伤口再次裂开,血流不止,也知道这次是难以逃掉的,楚军中显然有射术极厉害的火铳手,能击中阿布林的脑袋,也不难击中自己。
心中正感到有些悲凉,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道:“放她走!”
“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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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嫂回过头,只见宋文华还被绑着,却是仰着头高呼不止。
张嫂突然感动,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这一趟来中原,遇到的几个少年,王笑长得俊美却心眼最坏,王珰待人虽不错其实独善其身,唯有这宋文华有颗仁心……
这般想着,她策马飞奔而去。
~~
野地里,小柴禾给宋文华解了绑。
宋文华问道:“柴指挥使,你为什么要让我那么喊?”
就在刚才,他摔下马,紧接着小柴禾就跃到他前面,按着他的肩不停说道:“宋大夫,你快喊‘放她走’,快喊!”
此时终于放跑了建奴细作,小柴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不容易啊。”
宋文华不是多事的人,问了一句,见小柴禾没有回答也就不再追问,一被松绑就马上给刚才冲出来拉着马尾的人治伤。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他的身子,发现这人却是黄小木。
小柴禾看着黄小木,叹道:“多亏了这小子,躲在马车底下,一路上给我们标记了细作的位置,我们才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他说着,蹲下身往马车下面看了一眼,嘴里“啧啧”了两声,又道:“这车底可不好捉,这一路贴在车底过来,得要能吃大苦……”
宋文华听着这些,急得红了眼。
马匹力气极大,被踹上一脚难免要伤了内脏,也可能当即毙命,他不敢大意,仔细处理着黄小木的伤势。
他发现,自己还是治病救人时,比杀人报仇时感到心安。
太阳从西山落下,宋文华给黄小木治了伤,一抬头,仿佛看到父亲宋译在余晖中回头看着自己,扬了扬手里的药材……
~~
因担心赶路牵动黄小木的伤势,宋文华带着黄小木在荒野上又歇养了一天,接着才慢慢启程回到莱州。
黄丁卯已从官兵那得知儿子受了伤但没有性命之忧云云,这天早早带着一家子等在城外。
待见到黄小木这样重的伤,黄家三人都极是心疼,哭了一会儿,只见有国公亲卫过来,道是国公爷要见黄小木一家。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面见国公算是天大的事了。黄丁卯心中忐忑,刚才对儿子的心疼气愤瞬间又转化为得意。
穷人家的儿子,吃点苦受点伤没什么,小木这次是立了大功了,要是被马儿踹上一脚能换来一个安稳的生活,也是值……
心里这般想着,黄丁卯心里又紧张又期待。
牛娟则是时不时回头看看黄小花,牵紧了闺女的手。
她一个寻常妇人又不知虢国公是驸马,担心要是国公爷看上了自己家闺女,抢到国公府里可怎么办?
当然,要是能给个名分,那也是很好的……
一家子各自想着有的没的,到了府衙,黄小木的担架被放在大堂上,宋文华则是又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过了好一会,就在他们等得渐渐不安的时候,王笑进了大堂。
在黄家人眼里,眼前的国公显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于是甫一见面就是五体投地,激动得话都说不上来。
黄丁卯只觉得只见这一眼,自己差点也愿意为国公效死了。
这自然不是只是因为俊美,实则是因为气度,更多的则是权力地位带来的光环。
王笑和黄家三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对黄小木却是挺感兴趣,抬起他的手看了一下,见上面的指甲都烂了,却是他为了捉住马车留下的伤。
“年幼轻轻,心志却是不凡。”王笑赞了一句,又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黄丁卯在旁边一听,心中激动非凡。
——儿啊,要点银钱、要点粮据,或者让国公封你一个管事当当啊……
黄家一家子屏息以待。
黄小木激动起来,道:“国公爷,小的……小的想从军……”
宋文华心中正为黄小木暗叫了一声好。
果然是少年志气!
忽听堂上有女子呼道:“爹!爹……宋大夫,快来看看,我爹晕过去了……”
~~
济南。
深夜,萨马拉闪身进了破庙。
“你去哪了?塔娜死了你知不知道?”
张嫂马不停蹄赶回来,脸色很差,闻言讶道:“塔娜死了?怎么死的?”
“我打听清楚了,因为被王家的婆子欺压,她没沉住气,在王家杀了不少人……”
张嫂默然了一会,叹道:“此事怪我。”
接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抛给萨马拉,道:“这个给你,以后别再来烦我。”
萨马拉拆开一看,脸色大变,惊喜道:“你怎么拿到的?”
张嫂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萨马拉听着,眼中疑虑渐渐散去,道:“不愧是其其格。”
他将情报收好,又道:“我今夜就北归,眼下你的身份也暴露了,不如随我投奔睿亲王,凭这次的大功,必得睿亲王重用……”
“没兴趣。”张嫂淡淡道:“我做这些是为了大清,不是为了你们。”
萨马拉又劝道:“你带来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等回到大清,许是还要受到娘娘责备,而且……”
话到这里,张嫂人已从窗户中跃了出去,顷刻不见了身影。
萨马拉摇了摇头,骂道:“不知好歹。”
怀里揣着情报,他没心思再惹别的事。连夜赶到据点,写了一封秘信,入出信鸽。
秘信上全是满文数字,需要对应某本书籍才能看懂。这是大清细作从王笑手上学来的传递情报方法。
放出信鸽之后,萨马拉安心不少,又牵马到了城门边,待到天亮,拿出高兴生的令牌,出了城,向北奔去。
城墙上,小柴禾眼眶发黑,因为担心事情再出纰漏,他亲自跟着张嫂从莱州又跑回济南。
到现在,这差事终于算是办完了……
但差事虽办完了,却也留下了大麻烦——王家死了不少人。
为了崔老三,小柴禾还得再去王家一趟……
~~
王家。
崔氏那天确实是被吓得不轻,这两天还没缓过来。
崔嬷嬷、纪嬷嬷,那是从小把她带大的两个人,是她的智囊和主心骨,如此两个嬷嬷就这样死了,还死得那样惨。崔氏真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说实话,要是老爷王康死了,她未必能有如此伤心。
然而,烦心事还不止这些。
崔氏发现,自己不止是少了两个心腹,现在就连王宝也不再听她的了。
她想给两个嬷嬷家里多发些银钱,竟然被王宝挡了回来。
“母亲,这次家里死了这么多人,你就给两个嬷嬷发,这不是厚此薄彼吗?若都要发,又得多少银钱?这府里的银钱常在大嫂手上,抚恤下人自然有常例,我们何苦贴自己的银钱?”王宝趴在一副担架上,苦口婆心地劝着。
崔氏躺在那,正拿毛巾敷着额头,闻言不可置信。
自己这儿子向来对这些事不关心,如今竟管起自己怎么使银子了?道理还一条一条的?
“这话,莫不是你媳妇教你来说的?”崔氏支起身子问道。
王宝脸色一变,喃喃道:“母亲,你就安安心心养病不成吗?”
“好你个白眼狼,娶了媳妇才两天功夫你就忘了娘?!”崔氏喊道:“为娘什么意思你不懂吗?发生这样的事,当然得怪王珰把那样的凶徒带回来!他们却嚷着说是崔嬷嬷把人逼急了……我不给崔嬷嬷封一大笔抚恤,别人还怎么看我?”
王宝急喊道:“母亲你就听她的不行吗?!何苦要叫儿子为难?要不是你平日里不好好管教崔嬷嬷她们,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娘,我告诉你,这事不能怪西府珰哥儿,就得怪崔嬷嬷……”
“你!你……”崔氏猛然大哭起来,指着王宝嚎道:“这话……这话也是你媳妇教你说的?”
她抚着心口,重重吸了两口气,道:“连亲儿子也这样,老身不活喽!不活喽……”
没想到如今王宝连这套也不吃,挥了挥手,对两个仆妇吩咐道:“把我搬回去。”
“不许走!”崔氏大喊:“今天必然把话给我说清楚。”
王宝四下一看,压低声音道:“母亲,我求你别闹了,娘子那是会砍人的,儿子是真怕她呀。我告诉你,她和二婶讨要了一笔银子,这事她站在二房那边,你别再闹了,我已经答应她了。”
“什么?”
崔氏眼睛一瞪,惊道:“哪有这样当儿媳妇的?为了银子,连自己婆婆都不帮?”
“她给过你机会的……”
母子俩说到这里,门外有人通传道:“少爷,锦衣卫柴大人求见。”
“不见!”崔氏喊道:“告诉他,我宝哥儿受伤了,见不得客。”
吩咐完,她低头对王宝道:“这人必是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话音未了,王宝已向问外喊道:“慢着!你先不要去回话。来人,抬我回去。”
“宝儿,你要干嘛?”
“我得问问我娘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