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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0章 兜圈子

    王桦臣四下看了一眼,只见几个太后的心腹正守在牢房外。

    他便将头凑过去,轻声道:“秦将军,你过来些。”

    “王大人不必再劝了。”

    “你过来些,老夫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秦山河就是不凑过去。

    接着,他忽然听到王桦臣又无奈又气急的轻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王笑已经投降了。”

    秦山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投降的人还少吗?连老夫这样的都投降了。”

    王桦臣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一纸书信,摊开在秦山河面前。

    “看到了吧?王笑亲笔写给你的,‘我已降,事已招供,并为秦将军在太后面前作保,愿往后同为大清效力……’”

    “不可能……”秦山河看罢,蓦然红了眼,喃喃道:“他怎么能降?那我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他猛然怒吼起来。

    “我倒底是为了什么?我砍了我爹啊……”

    “他怎么能降了?怎么能降了……我爹拼了命的要保他啊,我爹不会看错人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全都一个样?”

    “你王桦臣,他王笑,你们这一个一个都来督抚辽东,一次一次说要帮我们秦家……为什么?为什么全他娘都要这样?!”

    “我爹本来都让我投降了啊,他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楚朝守不住……但你们每次都能骗他继续卖命,现在,他把命卖了……你们就这样做的?是我亲手砍了他啊……”

    “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不辜负我们?哪怕就一次……为什么?!”

    ……

    王桦臣默然良久。

    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办法啊。这些日子以来,老夫听着战报,听着王笑如何如何大胜,老夫就想起了从前。那时候,我也是在这辽东与清军死战……但,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败了?”

    “当年我受命督抚蓟辽,何等的意气纷发,誓要将这一身肉骨埋在辽东。但打到最后,你知道有多难多苦吗?我们为楚朝争,为天下人争。但我们都清楚,楚朝守不住的。这样每天打仗的日子,所有人都倦了。就让它早点结束,有何不可?”

    “你以为我们都想做叛臣?大势如此,不是别人要我们投,是天要扶清,是天要灭楚!人如何能逆天?这世道,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么样的,人活着,认命吧。”

    “你也看到了,王笑与我,与所有楚朝高官都是一样的。是,我们这些人都不值得你托付,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那你又何必再为了别人而活?放下吧,什么家国忠义,你背负得够久了,你没有对不起楚朝,是楚朝对不起你。把身上的担子抛了,想通了,你大可以活得很轻快……”

    王桦臣一句一句说着,就像是他看到了秦山河肩上压着的沉重包袱,像是他在把这些包袱一个一个从秦山河身上卸下来。

    秦山河转过身,背对着王桦臣,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墙面上。

    到最后,他忽然喃喃了一句。

    “为什么还要逼我?我只是想去死而已……”

    ~~

    “为什么还要逼我?”

    与此同时,睿王府,多铎大吼了一声:“王笑死不死的,这重要吗?”

    他很是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对多尔衮道:“楚军都被我们全歼了,就算走了一个王笑又能如何?十四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他?若不是为了搜查他,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结果呢?就因为怀疑济尔哈朗和我勾结他,白白错失了大好良机!

    我早就和你说了,王笑死了、死了。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找找找,十四哥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蹄了?我勾结王笑?我拐了福临?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多尔衮目光锐利,死死盯着多铎,道:“你实话说,福临是不是在你手上?”

    “我……”

    多铎仰着头吐了一口气,又重重拍了拍光亮的脑门。

    “我没有!我为什么要拐他?!”

    “在昭陵,你斩杀的那人到底是不是王笑?”多尔衮再次问道。

    “是!他已经被我剁烂了!”

    “你还敢嘴硬?别以为我没证据。”

    “好好好,不是!行了吧?”多铎气极道:“那又怎么样?我一刀斩下去。就当他死了,这事到此为止了不行吗?”

    “为什么当时不说?”

    “说了就像这样啊!你又开始了,疑神疑鬼,犹犹豫豫,你就不能听我的,直接杀了豪格,冲进皇宫登基称帝吗?”

    多尔衮道:“留着他,必要成为大清祸害。如今这事,便很可能是此子在背后煸风点火,故意引发我大清内斗。若不查清楚便贸然行动,中了他的奸计又如何?”

    “还管这么多?!”多铎喊道:“犯得着想那么远吗?你先当了皇帝,要杀谁不行?眼下这机会难得……”

    “别给我兜圈子。我就问你,王笑是不是在你手上?是他唆使你拐了福临?”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激我宫变,甚至等我称帝后,你再挟持福临对付我,自己当摄政王……”

    多铎吼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所以说王笑蛊惑你。”

    “为什么你老要把脏水往我头上泼?”

    “为什么你三番四次窝藏包庇王笑?”

    “我没有!”多铎吼道:“我跟你说不明白了是吧?!说来说去你就是怀疑我。”

    多尔衮抬了抬手,示意多铎冷静一点,这才缓缓道:“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此事蹊跷,不可不慎。福临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王笑没死……我心里有个感觉,此事很可能是他所为。”

    “这不重要了。”多铎瞪着眼,狠狠道:“别理他了,这次你听我的。我们直接冲入皇宫,你来当这大清的皇帝,豪格若敢反,直接杀了。”

    多尔衮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觉得这事可笑。

    ——多铎啊,你越是这样,我越得怀疑你。

    ——但,也许是王笑算到了你会这样,故意把脏水往你身上泼?

    他也不理会多铎,独立沉思起来。

    王笑还没死的消息,是布木布泰手下的一个侍卫暗中传过来的。

    “当时娘娘派人扮成王笑冲出昭陵吸引楚寇回来,没想到被豫亲王砍了。”

    因这一句话,多尔衮确认过,当时多铎砍死的确实不是王笑……

    他不得不怀疑多铎。

    另外,多尔衮心里知道福临不是自己捉的,那便有许多种可能。

    一是布木布泰藏了福临,想让自己跳出来,借机除掉自己这个摄政王;二是多铎想推自己上位,甚至还要对付自己;三是豪格……他有这个脑子和魄力吗?

    整件事如藏在迷雾当中。

    下一刻,多尔衮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好!这次便听你的。”

    多铎一愣,喃喃道:“真听我的?”

    “信不过别人,本王还能信不过你这个同胞兄弟吗……”

第621章 第四夜

    同一个夜里,济尔哈朗真的感觉到太累太累了。

    从自王笑踏入大清腹地里,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谁也没想到这区区三万余人能搅这么久,他济尔哈朗又不像王笑年轻力盛、经得起折腾,他早已经疲惫不堪。

    他每天还有大量让人焦头烂额的政务要处理,大清的村落墩堡被抢掳一空、许多旗人被弄成残废、粮食紧缺、流民不断叛乱……

    还没想到的是,王笑败了之后还不肯安生,盛京戒严近一个月,昭陵又生了一场大乱。

    闹得太久太久,济尔哈朗心力交瘁,几乎要油尽灯枯。

    好不容易新皇登基,忙完了大典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结果,新皇帝不见了!

    济尔哈朗扪心自问,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就不该帮圣母皇太后扶幼帝继位。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什么正事都不会做,一天到晚只会争权夺势、惹麻烦。

    多尔衮却是真有才干,争权夺势虽不算厉害,军机政务却是处理得极好,还心有大清社稷。

    要不是济尔哈尔立场不同,他都恨不得支持多尔衮为帝。

    但偏偏就是这个‘立场’,才是决定他做选择的关键。

    此时济尔哈朗正不停吩咐人寻找皇帝,忽听人禀报道:“睿亲王派人来求见。”

    多尔衮只传了一封口信,内容也很简单:有一伙叛军打下了宽奠堡,让济尔哈朗调正蓝旗去平叛。

    济尔哈朗明白多尔衮的意思——我们和好吧,接下来我又要抢皇位了,这次你别掺和,我给你一个功劳。

    多尔衮这个举动与太后那边一比,少了些权谋之术,却平添几分大气,是实实在在为大清的江山考虑。

    对此,济尔哈朗颇有几分心折。

    他对这个提议也有点意动,确实还是尽快调兵平叛才是对大清最好的选择。至于盛京城,就让他们闹吧,自己明哲保身也好……

    下一刻,又有人禀报道:“郑亲王,范文程大人来了。”

    济尔哈朗疲惫地摸了摸脑门,知道自己又要被站队了……

    ~~

    这一个夜里,盛京城风波诡谲,布木布泰却是难得好好补了一觉。

    她满怀心事,一开始睡得并不安稳,但渐渐地,王笑的怀抱让她有些莫名的安心。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还是草原上那个小女孩,还有人在保护着她……

    忽然,王笑身子一颤。

    布木布泰睁开眼,烛光中看到他额头上满是汗珠,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王笑睁开眼,表情有些茫然。

    “做噩梦了?”

    “没有。”王笑随口答了一句,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道:“天快亮了,有消息了吗?”

    布木布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梦里似乎听到福临在喊我‘额娘’。”

    “他不会有事的。”王笑道:“到现在还没消息,说明我的推断很可能是对的。”

    “嗯。”

    布木布泰轻轻应了一句,她感到有些冷,又往王笑怀里蹭了蹭。

    “这些年来,福临就没有从我身边离开过这么久。”她开始低声说着福临小时候的事……

    说到后来,她偶尔也会说些儿子让她不满的地方。

    “有时候想想真不值得,我一直是在为他活着,但又如何?那孩子最崇爱的还是他的皇阿玛,不管我做了多少,都比不上他皇阿玛称赞他一句……

    他三岁那年,皇太极赐了他一柄小弓,那孩子真是恨不得睡觉都抱着。我当时有多心寒你知道吗?皇太极是怎么对我们母子的?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儿子还要这样对他?

    那孩子崇拜他的大阿哥,他的十四叔、十五叔,觉得自己以后也会是个贤明的亲王。呵,爱新觉罗家的好儿孙。”

    王笑道:“小男孩嘛,都是那样的。”

    布木布泰摇了摇头:“我是哈撒儿的子孙,我的儿子身体里流着神元皇帝的血脉,却是这么没骨气的东西……但再失望又如何?他总归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话到这里,她眼中便又泛起了担心。

    王笑知道她说这些或许是为了让心里好受些,他便拍了拍她,低声安慰了几句。

    突逢此事,布木布泰觉得王笑已经成了自己的主心骨……

    这一天,依然是各种消息不断传进宫来。

    布木布泰在与王笑商议之后,将各种事一桩一桩安排下去。

    她将三岁的博穆博果尔接到永福宫,又派人控制住娜木钟。

    这件事说来其实有些残忍,有种自己的儿子丢了,便拆散别人母子的意味……总之,布木布泰与王笑,早已都不是什么好人。

    济尔哈朗果然还是再次投靠了这边,这是由他的立场而定的,意料之中的事。

    秦山河被重新起用,领了十个牛录的正黄旗汉军。

    中宫又传旨让蔡家祯派了五千人进入盛京城寻找皇帝。

    正蓝旗的小旗主阿巴泰也是完全被拉拢到这一系。

    范文程又去了一趟豪格府……

    诸事准备妥当,唯一让布木布泰不安的是——依然没有福临的下落。

    这是皇帝失踪的第三天,这一天过完,许多人都会意识到他们的新皇帝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接下来,他们关心的就不是找到皇帝了,而是谁来当下一任皇帝。

    所有人都在枕戈待旦,等待着变乱的发生。

    像是要汇聚出涛天巨浪,然后狠狠拍下来……

    而雍和苑内,王笑一整天都在闭目养神。

    这是他‘五天内逃脱’这个计划的第四天,这一天过完,明天就要离开了……

    ~~

    入夜。

    屋子中泛着烛光。

    布木布泰从主殿再次进了雍和苑。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又来这里,但她不想呆在寝宫。

    她在榻上坐下,比昨夜镇静了不少,恢复了几分平常雍容模样。心里虽然还有忐忑,她却不是不怕输,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儿子。

    “明天若还找不到福临,他们就要动手了。”王笑道。

    “我知道。”布木布泰低声应了一句。

    “安心吧,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的兵力能够稳住皇宫,主动权在我们手上……”

    王笑缓缓说着,一副运筹帷幄、鞠躬尽瘁的谋士模样。

    布木布泰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她已经忙了一天,该做的都做了。她只想让王笑再抱着自己……

    她是太后,之前她对待王笑仿佛是对待一个……面首,想要如何便直接吩咐。

    但现在,她希望王笑像昨夜一样主动地抱着自己。

    现在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她想要那种缱绻温柔,那种太后的威仪命令不来的体贴与关怀。

    偏偏王笑还在分析局势,头头是道的样子。

    “没有纰漏了,你我联手,不会输……”

    “抱我。”布木布泰忽然道。

    她声音很轻,还有一点颤抖,白皙的脖颈上泛起了小小的疙瘩。

    王笑微微一愣,觉得这女人真是奇怪——彼此都那么多次了,为何还要害羞?

    “我睡不着……”

    布木布泰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低声道。

    下一刻,她被王笑拥入怀中……

    “嗯……”

    她有些丰腴,却是试图想将整个人都猫进王笑怀里。

    王笑能感觉到她强烈的不安,像是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让他裹住。

    “王笑,等找回福临,等他能亲政了,我带你回科尔沁吧……我们再也不来这盛京城,就在草原上放马牧羊……那时候你不必再这样关着……”

    布木布泰说着,抬头看向王笑,只看到他眼中一片深邃,像是要把人的目光吸进去。

    不知为何,她隐约有一种马上要失去他的错觉。

    她愈发不安起来,紧紧抱住他,蹭着身子,连一双脚都躬了起来。

    “到时候,福临亲政了,我们就躲在科尔沁,没人能管我们……我们……我们可以再生个孩子……”

    女人的睫毛颤动着,丰润的唇凑了过去……

    “唔……”

    ~~

    “苏茉儿……你出……啊……你出去……”

    苏茉儿脸上有些红,她执着匕首看了一会,还是缓缓退了出去。

    接着,她倚在屏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听着屋内的声音,她能知道王笑没有对太后不利……

    ~~

    这夜,有些不同于以往。

    布木布泰将所有事都从脑海中排除出去,她和王笑不再去想谁征服了谁这样的问题。

    只有全身心的投入与交融……

    她觉得头发到脚趾都颤栗而酥麻,整颗心都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在一起。

    像是在身体里开出了花……

    她希望这个夜晚永远都不会过去……

第622章 第五天

    但夜再长,终究还是会过去。

    晨光透过窗纸,光中有浮动的尘埃,屋中还残留着昨夜的气息。

    “娘娘,崇政殿上吵起来了。”苏茉儿禀报道。

    布木布泰枕着王笑的手臂,闭着眼,如玉一般的脸庞泛着微红,又躺了好一会才再睁开一双美目。

    “嗯?”

    苏茉儿道:“他们想要另立新皇。”

    布木布泰慵懒地支起身,将着袜的脚放进床下那双旗鞋,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浑散出一种往常没有的美感与自信。

    她的腿有些发软,让王笑扶了一下,站起身,任宫人给自己穿戴。

    她并不着急,接下来要发生的这场政变本就在意料之中。

    “福临有消息吗?”

    “还没有。”

    榻上的王笑揉了揉额头,道:“如果猜得不错,崇政殿上最先发动的应该是多铎?”

    苏茉儿应道:“是。”

    “福临必在多铎府中。有豪格、济尔哈朗在,多尔衮没那么容易上位。我们只要先找到福临,那多铎、多尔衮都得完。”王笑又问道:“他们调兵了?”

    “是,正蓝旗、正白旗都有所动作……”

    王笑向布木布泰点了点头:“动手吧。”

    布木布泰头上戴上一顶凤冠,气质陡然便从昨夜娇滴滴的小女人变成了威仪至圣的太后。

    “告诉文馆、六部诸臣,无论如何也要为大清守住正统。”

    “传旨给阿巴泰,豪格与多尔衮一有动作,立刻搜索多铎府邸。让他不惜一切也要找出皇帝,然后领皇帝杀回崇政殿、平乱叛乱。”

    “是。”

    “让秦山河领一支人马,从皇宫北面进宫,绕至日华殿。等阿巴泰找到皇帝,便直扑崇政殿,出其不意、击杀了多尔衮与多铎!不要活口、不许容情。”

    “是。”

    “告诉鄂硕,多尔衮一死,立刻斩其心腹,拿下正白旗。”

    “让蔡家祯准备夺下大清门,配合济尔哈朗稳住皇宫局势。”

    “多尔衮一死,豪格可以擒下,但若敢反抗,杀无赦!”

    “是……”

    一道一道命令下发下去,布木布泰也披上凤服。

    她自己要做的是……万一找不回福临,她便要带着博穆博果尔到崇政殿,扶立另一任皇帝。

    今天这个局是她和王笑一起布下来的,她很确定,多尔衮、多铎一党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她穿戴完毕,雍容华贵,整个人已满是自信。

    “你给我画眉可好?”她向王笑问道。

    “好。”

    王笑看着晨光中这一张面容,眼神愈发深邃起来。

    梳妆台前,王笑与布木布泰对视着,手中的眉笔轻轻滑过她的眉。

    他比平常显得更沉静,似乎又添了些心事。

    过了一会,有宫人又端了药碗进来,人还未进殿,却又有个嬷嬷急匆匆跑进来,俯身在布木布泰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布木布泰身子忽然僵在那里……

    ~~

    “王笑……”

    铜镜印着女子的面容,她眼中泛起无尽的失望。

    “王笑啊……”

    她低声又念了一句,抬眼注视着王笑。

    握着眉笔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王笑苦笑了一声。

    布木布泰挺了挺身子,觉得脖子有些僵硬。

    “是你做的?”

    “是。”王笑道。

    “福临人呢?!”

    她猛然大怒起来,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尽数推倒在地。

    几个宫人迅速扑上去押住王笑。

    王笑没有挣扎,看着布木布泰,眼中的温柔褪去,只剩下平静。

    “福临人呢?!”

    “他还活着,你放我,我放他。”

    “噗”的一声,布木布泰突然握起一支簪子狠狠扎进王笑胸口。

    这一瞬间,她眼中俱是恨意……

    福临失踪的第一天,她就想到过会是王笑做的,但当时她不是恨,而是怒。

    而到了今天、到了现在,她已经分不出自己恨的是王笑拐走了福临,还是王笑欺骗了自己。

    簪子没进王笑的胸口,避开了心脏。有血从他衣服上晕出来。

    “福临人呢?!”

    “你放我,我放他。”

    又是“噗”的一声,布木布泰再次拿起簪子狠狠扎下。

    王笑只是看着她,缓缓道:“太后娘娘,我得要回去了……咳……放了我,我把福临还给你,从此我们一笔勾销。”

    布木布泰已经扑上来,咬在他肩膀上,她咬得极用力,牙齿深深嵌在他的肉里。

    王笑闭上眼,感受着身上的疼痛,辽东之行的一幕又一幕便在他脑海中回荡开来。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这些人的性命压在他肩上,他就只能活着回去,不顾一切也要回去……

    良久。

    苏茉儿跑进来,拉着布木布泰。

    “娘娘……”

    “娘娘……”

    布木布泰满嘴都是血,脸上被泪水模糊了一片,盯着王笑再次嘶吼道:“福临人呢?!”

    “我让桂富将他带出宫了……”

    ~~

    “不可能的。”

    苏茉儿摇着头,低声道:“这不可能的……桂富根本就没有来过雍和苑……”

    “他没有来过,但桂喜来过。”王笑缓缓道:“想必刚才你们得到的消息是,桂喜离开雍和苑之后,和桂富见过一面。”

    “还是不可能……”苏茉儿道:“你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内说服两个奴才替你做这些事?怎么可能……”

    “可能不可能的,事情便是如此。”王笑看向布木布泰,道:“你知道的,福临在我手上。多铎、多尔衮只是我的障眼法。

    我等了三天,等着桂富将福临带到安全的地方,等多尔衮和豪格打起来……原本,我打算再过两个时辰、等冲突起了,我再把事情告诉你,到时候你没有时间考虑,只能马上放我走。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查到桂喜离开雍和苑后与桂富见了一面,也没想到你马上就能猜到是我。布木布泰,你比我想的要厉害,但没有用,福临在我手上,你只能放了我。”

    “我不。”布木布泰道。

    她声音很冷,像是要剐进王笑心里。

    王笑道:“你没有选择,今天桂富见不到我,福临就得死。”

    “那就一起死,我母子二人陪你一起死。”

    “放手吧,放我离开,你们依然是这大清朝的皇帝与太后……”

    “我不!福临在哪?!你把他还给我。”

    王笑闭上眼,淡淡道:“你冷静下来再谈,记住,你越犹豫,福临越危险。”

    “在秦山河那里对不对?苏茉儿,去找……”

    “娘娘,秦山河前夜才放出来,一直有人盯着。”

    “就是在那里!去,让阿巴泰别去多铎府,去把福临给我带回来……”

    布木布泰跌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头上的凤冠乱颤,仿佛是个疯了的女疯子。

    王笑胸口还插着簪子,血流过那颤颤巍巍的金线串蓝蝴蝶,一滴一滴落下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布木布泰的声音颤抖着,如同钗上的蝴蝶。

    “我们不是一类人啊。”王笑叹道:“你对未来的憧憬是在草原上放马牧羊,但你看,我都不会牧羊,我想要的,是在京城的大宅院里锦衣玉食,和我的亲友爱人一起……”

    “我不管!”布木布泰嘶喊道:“你是我捉来的,我是大清朝的太后,你就是我的。”

    “我不知道……那些给人当奴才、将自己视为主子的财产的人们是怎么想的。但我,还真就不是你的。倒是福临,他确实在我手上。你想想他,他还只是个孩子……”

    布木布泰只觉一阵晕眩。

    接着,宫人慌慌张张冲进来。

    “打起来了!睿亲王的人和肃亲王的人打起来了……”

    布木布泰恍若未闻。

    “太后娘娘,打……打……打起来……”

    “闭嘴!”布木布泰盯着王笑,喝道:“福临在哪?!”

    “你放我、我放他。我不着急,但你要是再拖下去,这大清朝的基业可就要毁了大半。”

    “本宫不管什么大清朝,本宫只问你,福临在哪里?!”

    王笑道:“你不答应,就没什么好谈的。或许你可以试着对我用刑?看看我会怎么对福临……”

第623章 谁更狠

    “禀太后,皇上确实不在秦山河那里。”

    苏茉儿回来后,低声向布木布泰禀报道:“秦山河前夜出狱,在正黄旗汉军中并未离开过,一直有人盯着他。除了王桦臣那份信封,他没和王笑联系过,只知道王笑降了,甚至不知道王笑在宫中。不可能配合掳走皇上……”

    她们说话并未避着王笑。

    苏茉儿在说的时候,布木布泰便盯着王笑的眼中,试图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来。

    王笑颇为坦然,道:“实话说吧,秦山河确实是我安排的后手,但他与拐走福临之事无关。你现在把我送到他那里,再把孟朔交出来,送我们出城,我告诉你福临在哪。”

    布木布泰已经冷静下来不少,她盯着王笑,眼中还带着恨意,却是又向苏茉儿问道:“外面形势如何了?”

    “两白旗与正蓝旗已经打起来了,死了不杀人,两黄旗和两红旗还在对峙,索尼和代善快要弹压不住了……”

    “如此一来,豪格必打不过多尔衮,镶蓝旗怎么不动手?”

    “济尔哈朗还想要调停……”

    布木布泰知道,济尔哈朗这是顾忌名声,他是想等自己先找到福临、或者把博穆博果尔推出来,如此才有大义之名,到时他再把镶蓝旗押上,多尔衮才可一战而定。

    想到这里,布木布泰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王笑与多尔衮之间是否也有默契?多尔衮一向行事稳妥,这次毅然出手,是否已猜到是王笑劫了福临?

    她看向王笑,有心想问一问,又觉得……不甘心。

    王笑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叹息一声,道:“多尔衮应该是猜到了福临是我拐的,但你放心,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更想不到我会放回福临。只要你答应我,你还是最后的赢家。”

    “王笑……你好狠。”

    “我只是想回家。”

    布木布泰恨恨剜了他一眼,沉思起来。

    苏茉儿有些着急,皇宫外已经打成一团,消耗的都是八旗精锐……

    终于,布木布泰再次开口。

    苏茉儿和王笑都以为她要答应放人的要求,没想到,她却是喃喃道:“知道了,在那里。”

    “苏茉儿,去把哈尔吉达兄妹和孟朔押来!给本宫仔细搜他们家,还有董鄂府,里里外外、掘地三尺也要把福临找出来……”

    吩咐完,布木布泰再次看向王笑,试图读他的眼神,却见他只是摇了摇头。

    “福临在哈尔吉达那,对吗?”布木布泰继续试探道。

    “不对。”

    “你不必骗我,只能是在这些地方,盛京城你就呆过这两处,不可能还有别人能帮你。”

    王笑叹道:“大玉儿,你不必猜了。你猜不到的,放我走吧。”

    “不可能。”布木布泰冷冷道:“你再狠,也还是被我捉了。我能比你更狠,大不了我们母子跟你一起死。”

    “哈尔吉达兄妹与董鄂都与此事无关,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交情,这是实话。”王笑很诚恳。

    “交出福临,你还能活下去。”布木布泰极是坚定,道:“你只有两条路选。一,把福临还给本宫,往后你死了逃跑的心。二,大家一起死,但在这之前,本宫会把你认识的人都杀掉,秦山河、孟朔、布尔玳……还有乌云珠。”

    王笑扬起嘴角笑了一下,有些讥讽之意。

    “那你杀掉好了。”

    “好。”

    又过了一会,永福宫中隐隐能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不时还有火铳响起。

    终于,苏茉儿捆着三个人进了殿,正是哈尔吉达、布尔玳,以及孟朔。

    哈尔吉达浑身颤抖着,一进殿就跪了下来。他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王笑,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惶恐不已。

    布尔玳眼睛有些红,盯了王笑许久许久,眼神极是复杂……

    “侯……侯爷!”

    孟朔奋力吐出嘴里塞的布条,大喊了一声。他紧紧盯着王笑,激动到不能自已。

    “卑职没有投降……卑职差一点就砍死了奴酋……就差一点啊……卑职没有降……侯爷……”

    “这些日子……卑职想自尽……但死不掉啊……”

    他似乎有无数话想对王笑说,想扑上去,却是被铁链死死捆着,挣扎不开。

    “侯爷……”

    有侍卫将孟朔吐掉的布重新塞回了他的嘴里。

    王笑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孟朔,蓦然红了眼。

    “孟朔,你再等一会,我带你回去。”

    “呜……”孟朔嘴被塞着,只能重重点着头,眼中满是希冀。

    王笑转头看了看哈尔吉达兄妹,叹道:“怎么还没回赫图阿拉?”

    “我……”

    哈尔吉达才要说话,突然……

    “够了!”布木布泰喝道:“哈尔吉达,福临在哪?!”

    “皇上?”

    哈尔吉达一愣,喃喃道:“奴才……奴才不知道……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他整条臂膀都被侍卫砍了下来。

    “说!福临在哪?!”

    王笑闭上眼,他很想叱止住布木布泰。

    但他不能。

    布木布泰已经能大概确定福临不在哈尔吉达那里,如今是在顺势威慑他。他越说话,她只会越狠,直到逼他说出福临的下落。

    王笑唯一能做的就是……勾出一丝冷笑。

    ~~

    哈尔吉达的惨叫在大殿中回荡着。

    他心中涌起无尽的后悔。

    “哈尔吉达,盛京的凶险你吃不住的,如今你世职也够高了,回赫图阿拉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这是布尔玳送走王笑时,王笑让她给哈尔吉达转达的话。

    哈尔吉达想走,但……舍不得。

    他已经是多尔衮的心腹,如果多尔衮能再进一步、或者大清朝能再进一步,前程将不可限量。

    此时此刻,他看着地上那条臂膀,身上的伤口极痛,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果然不适合在盛京城钻营权势。

    有侍卫捏住他的辫子,将他提起来,又问道:“皇上在哪?”

    “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噗!”

    一柄刀狠狠贯进他的心脏。

    “阿哥!”布尔玳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布木布泰转头看向王笑,道:“他包庇过你,这就是他的下场。”

    王笑冷笑一声。

    “杀得好,他随军入寇过我楚朝,死得好。”

    布木布泰转过头,看向布尔玳。

    “皇上在哪?”

    布尔玳盯着哈尔吉达的尸体,只是哭个不停。

    苏茉儿走上前,捉起她的头发,又问道:“皇上在哪?”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布尔玳已带了哭腔。

    她转过头,深深看了王笑一眼,这一眼,她只觉恍如隔世。

    她一向外强中干,恃强凌弱在行,此时面对这样的情形,除了哭,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布木布泰走上前,问道:“为什么帮王笑逃脱?”

    “我……我……”

    “你喜欢他?”

    “不,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喜欢他,我没有……我没有……”

    布尔玳低声喃喃着,不停地摇着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王笑哄了几句,便昏了头一般……

    布木布泰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那你还把身子给了他?”

    “我……我没有!我没有!我……呜呜……”

    “知道皇上在哪吗?”

    “太后娘娘……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真的……”

    一支簪子被扬起来。

    “王笑。”布木布泰问道,“你说不说?”

    “你放我,我放福临。只有这一个回答。”

    “噗”的一声,簪子毫不犹豫刺进布尔玳的脖颈!

    “呃……”

    布尔玳缓缓倒在地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向王笑……

    王笑没有闭眼,眼上似乎又蒙上了一层灰暗。

    眼前倒下去的布尔玳并不算什么好人,她会虐待包衣,她脾气也很坏,但那未必是她的本性,只是她周围别的姑奶奶都是那么干的……

    但恩怨情仇算到最后,她终究是救过他的。

    “对不起。”王笑心道。

    黑暗中,缠在他身上的鬼魂似乎又多了两条。

    下一刻,布木布泰的眼睛又盯在王笑面前,问道:“心里难受吗?想想你是怎么对本宫的。”

    “我说过,我与他们没什么交情。”王笑语气很诚恳,又道:“你逼迫不了我,放手吧。”

    “福临在哪?”

    “你放我,我放他。”

    “好。”布木布泰转过身,看向孟朔,缓缓吩咐道:“剩下这一个,慢一点杀……”

第624章 赌到底

    “啊!”

    惨叫声回荡开来。

    接着,孟朔咬紧牙关,努力不发出声音,也不去看王笑。

    他的两条臂膀被卸下来,身子以奇异的姿势挣扎起来。

    因心想着不能让侯爷被人逼迫,他便忍着疼,吸着气大笑起来。

    “不疼!哈哈……老子杀过奴酋一个儿子……早值了……”

    这样惨烈的话语落在王笑耳里,王笑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攥得紧紧的。

    他想要想出办法救孟朔,一时却想不出来。

    原本他以为孟朔已经死了,当知道孟朔还活着的时候,庆幸之余却也感到又有担子压下来。

    这世上有许多人要救,尽了力,最终却依然没办法全救回来。

    布木布泰比他预想中要狠太多,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有过柔弱的时候、有过崩溃的时候,但现在,她作为福临的母亲、作为王笑的敌人,竟再次展示出极有手段的一面。

    王笑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只要表现出一点点想让她放过孟朔的意思,她就会知道可以拿人来威胁。

    那接下来,她的屠刀便会朝向秦山河、乌云珠……

    布木布泰在和王笑比谁更狠。

    今天,王笑只有心肠狠过她,才有可能离开。

    “王笑,把福临还给本宫,你们都可以活。”布木布泰再次说道,“否则,所有人一起死。”

    “你放我,我放他。”王笑努力维持着声音里的平静。

    殿中的侍卫再次扬起刀,劈向孟朔的腿……

    刀锋划下,一瞬间王笑想起了许多。

    他没有给过孟朔什么,只给过他几顿饭,给过他一点希望。

    孟朔将女儿留在卢龙卫便随他出关,重伤、被囚禁……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蓟镇已被清军洗劫过,也不知道他的家小如何了。

    这一瞬间,王笑张了张嘴,想喊些什么。

    脑海中,秦成业大喊道:“答应我……”

    “噗”的一声,孟朔奋尽全力挣扎了一下,没有手臂的躯干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迎向了劈来的刀锋。

    鲜血溅出来,刀劈在孟朔的后颈上,他再没有了声息……

    没有一句慷慨激昂的话,这个信奉士为知己者死的辽东大汉,这次是真的死了。

    王笑心颤了一下,几乎不能再维持脸上的平静。

    “福临在哪?”布木布泰再次问道。

    “你放我,我放他。”

    还是同样一个回答。

    过了一会,有侍卫进来禀报道:“太后,董鄂府仔细搜过了,还没找到皇上,董鄂将军听说了消息,已离开了正白旗……回府了。”

    苏茉儿变了脸色,忙向布木布泰提醒道:“太后,还是先安抚鄂硕为宜。”

    布木布泰并不理会,吩咐道:“先去把秦山河拿来!”

    苏茉儿低声道:“太后,秦山河正领兵准备伏击睿王,他应该还不知道王笑的计划,若是……”

    布木布泰睥睨着王笑,也不回避,冷冷道:“找不回福临,本宫和他玉石俱焚,还管这些?!”

    “太后……”

    “去拿下秦山河,包括他的妻子儿女,再去把董鄂家的乌云珠提来。”

    若是面对别人,王笑或许可以再骗一骗,说一句‘杀了他们最好’之类的,但面对布木布泰,任何语言已经都无用。

    这个女人,已经是铁了心不肯服输。

    王笑发现自己低估了她的心志,也高估了她对福临的感情。

    但事到如今,他不能认输。

    赌局开盘,只能和她赌下去,看谁的心更硬……

    王笑的心在颤抖,却是闭上眼,嘴角又泛起一丝冷笑。

    布木布泰脸上也是挂着冷笑,但她心里却也隐隐有些恐惧起来……

    下一刻,皇宫中有杀喊声响起。

    “太后娘娘!不好了……有……有叛军冲进宫了……”

    布木布泰转头看向王笑,却见他松了一口气,显然是早已料定了。

    “是秦山河?!”

    “不……不是……”

    “不是?”布木布泰一愣,喃喃道:“那还能是谁……”

    ~~

    鄂硕本来得了布木布泰的密令,潜伏在正白旗军中准备给多尔衮反戈一击。

    没想到他突然得到消息,有一批宫中侍卫冲进自己府邸搜查。

    鄂硕大惊之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领着心腹人马匆匆赶回家。

    ——太后这女人竟是这样做事的?自己顶着天大的风险替她办差,这边却要抄自己家?

    大不了不干了!

    等鄂硕赶回家里一看,只见家小俱在。除了损失了些财物、被砸坏了一些家当,倒也没有别的损失。

    他心有余悸地向侍卫们打听了一番,待知道是要在自己家找皇上,不由又是摇了摇头,觉得太后大概是因为丢了儿子,所以疯掉了。

    鄂硕再一想,忽然发现……也好,正好借这个理由躲在家里,皇宫那边爱怎么打怎么打,与自己无关了。

    他便让心腹们守好家门,自己迈步走向乌云珠的院子,眉宇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到了小院门口,只见乌云珠抱着膝坐在台阶上,显然还在伤心。

    “这孩子,你怎么能坐台阶上?”

    鄂硕说着,在小姑娘身旁坐下来,又是叹了一口气。

    “阿玛,你怎么了?”

    “阿玛在想啊,咱们这宅子风水不太好,要是能换一座新宅子就好了……你看最近,都被搜过两次了。”

    “哦。”

    鄂硕便又叹了一声。

    乌云珠便觉得自己对阿玛太冷淡了,只好道:“但是阿玛你爵位也不高,银钱也不多,换不到更好的宅子。”

    “是啊,愁人。”

    鄂硕说着,心里想到也不知今日皇宫这场动乱该如何收场,自己临阵脱逃回头要不要受到责罚?

    他便愈发忧愁起来。

    那边乌云珠也是一副忧愁模样。

    父女俩齐齐叹了一声气,鄂硕又问道:“你当时去伊哈娜家,领回的那个女先生,叫什么李什么香的……”

    “李京花。”

    “对,她是布尔玳送你的?”

    “是,阿玛。”

    鄂硕已向侍卫打探了,太后今日派了两拨人,一拨搜了自己家,一拨搜了哈尔吉达家。

    此时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回头若有人问,你便说是伊哈娜送给你的。”

    乌云珠没有回答,鄂硕转头一看,却见女儿满眼悲伤,又要哭起来了。

    “别哭啊……”

    这一劝,乌云珠眼中豆大的泪水便落了下来。

    鄂硕想了想,只好劝道:“阿玛告诉你一个秘密,乌云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乌云珠显然不想听什么秘密,抱着膝盖哭得愈发厉害。

    接着,她只听她阿玛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阿玛告诉你,李京花……还活着。”

    “真的?!”

    “你先和阿玛说说,你是怎么把人领回来的。”

    乌云珠抹了抹眼角,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起来。

    “就是……我去伊哈娜格格家聚会,布尔玳也在,我看她身边那个……嗯……那人好好看,就多看了几眼……”

    “他会的可多可多了……我就和他聊得很高兴,然后布尔玳就说,那就把他送给我……”

    “就这样?”

    “嗯。”乌云珠想了想,又道:“对了,出了伊哈娜格格府的时候,我们还遇到了蔡姐姐……”

    “蔡姐姐?”鄂硕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嗯,我和蔡姐姐处得最好,每次聚会都一块去,但那天她家中有事来得迟了,我出来时才遇到,她似乎认识先生……”

    “他们认识?!”

    鄂硕只觉自己声音都有些发颤,直觉告诉他,有一桩大功要落在自己头上。

    “嗯,那时候先生问我,他能不能和蔡姐姐单独说几句话……”

    “他们说了什么?!”

    乌云珠摇了摇头。

    “不知道呢,先生好像拿了一封信给蔡姐姐……奇怪的是,后来几天,蔡姐姐再也没来找过我……”

    鄂硕倏然站起身。

    ——更好的宅子……有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王笑那千年老妖布的局,居然是被爷破解了……”

第625章 编谎话

    鄂硕得了线索,迅速站起身便向外跑去。

    他其实不知道乌云珠为什么要哭。

    在他想来,小孩子能有什么复杂心思,遇到了难过的事哭一哭也就过去了。

    那乌云珠却是想到了很多很多……

    “我在小格格这里躲了几天,凭你阿玛的地位,想必你们应该是没事的。但这种事说不准,若是哪天有人来查,小格格不妨将那天我们遇到蔡念真的事说出来。”

    当时乌云珠有些惊讶,便问道:“可是这样……我不就是害了蔡姐姐?”

    “不会的,她爹手握三万铁骑,没人敢动她。”

    “真的吗?”乌云珠还是不放心。

    “真的。”毋庸置疑的语气。

    “先生是想要保护乌云珠吗?”

    于是乌云珠又如此问了一句,她目光看去,先生并没有回答,脸色有些疲倦。

    但她知道,先生就是想要保护自己。

    今天皇宫里的侍卫果然来搜查了家里,她是想到先生为自己做的安排,这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旁人只当她是难过,也瞧不起这种小孩子的难过,却没人再知道她心里也有天翻地覆的悲喜……

    ~~

    鄂硕大松了一口气。

    太后知道王笑在自己家中躲藏过,先前虽然没怪罪,但还是没有把这事忘了;睿亲王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也对自己多有怀疑。

    ——如今终于可以把这个罪名甩出去了……

    他是多尔衮的属下,又是布木布泰的眼线,向来是办一桩事、立两件功劳。于是连忙策马重新奔回皇宫。

    宫门处,正蓝旗与两白旗厮杀正激烈。

    豪格身先士卒,杀得血流成河。多尔衮却是稳居后方指挥,俨然胜券在握。

    鄂硕看得心惊不已,远远避开,绕了个大圈奔至多尔衮后军求见。

    今天他本来有个临阵脱逃的罪名,但把打听来的消息一报上去,多尔衮便皱眉沉思起来。

    “蔡家祯?”

    ……

    这里是盛京城,多尔衮自然不会让蔡家祯三万铁骑入驻进来,而是给蔡家赐了宅邸、将蔡家一家老小安置在城内,又把投降的兵马驻扎在城外兵营,如此方便控制。

    布木布泰先是给蔡家赐婚,又以‘寻找先帝’为名让蔡家祯调拨了五千精锐进城。

    今日这场冲突,这五千精锐足以影响战局。

    布木布泰不知道的是,蔡家祯这边领了懿旨,那边却又向多尔衮表了忠心。

    在山海关,蔡家祯就已经彻彻底底被多尔衮压服了……

    但此时此刻,多尔衮忽然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蔡家祯真正效忠的是自己,这是今天自己最大的底牌,但还有哪里不对……

    福临不是自己和多铎拐的,算来算去,很可能是王笑。

    布木布泰以为福临在自己手上,打算在多铎府找出福临诬蔑自己兵变,自己大可以顺水推舟抢了皇位。

    到时候事情水落石出,楚寇杀了小皇帝,自己登基也合大义之名。

    但,如果王笑、蔡家祯一开始就是合作呢?

    甚至,王笑与布木布泰也有合作……

    多尔衮思及至此,猛然色变,道:“多铎,你去查清楚蔡家祯是否有异心,然后你亲自夺下宫后,攻入后宫。”

    多铎眯了眯眼,望着远处战场上豪格的方向,应道:“不先杀豪格?杀了豪格,谁也翻不出浪来。”

    多尔衮一把拎起他的领子,低声叱道:“王笑就在宫里,他和布木布泰合作了,去,把他们都杀掉。”

    多铎领命而去,多尔衮想了想尤不放心,又对鄂硕低声吩咐道:“你领麾下人马去蔡府,把蔡家家眷控制住,顺便再搜一搜,要是遇到福临……知道怎么办吗?”

    鄂硕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

    睿亲王说的是‘福临’而不是皇上,还‘怎么办’,这意思是要让自己弑君?

    为什么要让自己办这种差事?

    是信不过自己了?还是要把自己当弃子抛出去?

    鄂硕从多尔衮跟前退下来,只觉一颗心颤得厉害。

    ——这睿亲王也是个狗屁东西,自己才立了一桩大功,没有封赏,一转眼又丢了个最棘手的差事下来……

    他思来想去,眉头一皱,暗暗心道了一句:“拼了。”

    接着,鄂硕拉过一名心腹,压低了声音道:“你绕到皇宫后面,找到太后娘娘的人……”

    ~~

    永福宫。

    “是蔡家祯。”王笑缓缓道。

    布木布泰微微一愣,喃喃道:“这不可能。”

    “你该知道,凭我一人拐不走福临。”王笑语速很慢,又道:“你没有时间了,蔡家祯已经领兵进宫,你只有马上放了我、换回福临,才有翻盘的可能。”

    “本宫不信。”布木布泰道:“蔡家祯在楚朝时都没有降服于你,如今更不可能。”

    “实话说吧,福临就在蔡家祯手上,多尔衮必已派人去杀他。你现在答应我的条件,我还能让蔡家祯放人,再犹豫,我们就要把福临交出去。”

    “本宫不信。”

    王笑脸上有些嘲讽的笑意:“那你认为福临在哪?”

    布木布泰想了想,忽然一抬头,道:“福临不在你手上!你在骗我!”

    她将所有事都又想了一遍,喃喃道:“你根本就没有办法劫走福临,宫内两个小奴才就算听了你的鬼话,也没办法劫走福临……你只是将这些事都串联起来,想要骗我放了你……王笑,你咬上蔡家祯,这是你最大的破绽,我不会再信你。”

    王笑道:“我说过,五天之内我会离开,今天是第五天。”

    “巧合而已。”布木布泰道:“哈,你确实是厉害,临机应变,编了一套一套的说辞。但你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蔡家祯,更别提说服他帮你……”

    “别挣扎了,大玉儿,你再不决断,我们都会死在多尔衮手上,放手吧。”

    布木布泰摇着头,道:“福临不在你手上,你拐不了他……我要派人去搜多铎府……这一切还能按我们计划好的进行……”

    “来不及了。”王笑转头看了一眼殿外,道:“说服蔡家祯虽然难,但我有办法,他的女儿蔡念真和我……”

    “啪”的一声重响,布木布泰一巴掌重重摔在王笑脸上。

    她头上的凤冠摇晃,脸上满是怒色,似乎是因为王笑这么水性杨花而大怒。

    “你休想再骗本宫!”

    忽然。

    “太后娘娘,有密报……”

    “当时,在伊哈娜府上,蔡念真……现在多尔衮已经……”

    布木布泰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看向王笑的目光愈发带了恨意。

    “福临真在蔡家祯手上?”

    王笑看着她的眼睛,想了想,缓缓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多尔衮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事,一旦蔡家有人供出福临的下落,人可就真的死了。那孩子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了,大玉儿……”

    ~~

    永福宫外,已有厮杀声传来。

    布木布泰确实已经被逼到最后一刻了。

    “好。”

    布木布泰终于说道。

    “放开他。”

    叮当两声,王笑脚下的镣铐被松开。

    他走了两步,在孟朔的尸体前蹲下来,伸出手,将孟朔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福临人呢?”

    “你先送我到秦山河那里……”

第626章 识破了

    今日但凡是遇到一个普通人,王笑早就已经逃脱了。

    但布木布泰显然不普通。

    她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哪里有问题,她注视着王笑又问道:“为何是秦山河,而不是蔡家祯?秦山河既然没参与拐走福临之事,本宫送你过去,如何保证你能还我福临?”

    王笑有条不紊地将哈尔吉达与布尔玳的尸体摆好,合上他们的眼,方才缓缓开口。

    “蔡家祯应该已被多尔衮怀疑,多尔衮必会派人控制他。至于福临,到时我告诉你在哪。”

    “你在骗我,我感觉得出来……”

    “没时间了,你没有选择了。”

    布木布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一道命令布置下去。

    “传本宫旨意,让硕塞接手秦山河手上正黄旗汉军,守卫皇宫。”

    “召集宫中侍卫,带博穆博果尔和娜木钟避到敬典阁。”

    “让秦山河到西北角宫门等着,本宫亲自带王笑去换人……”

    王笑听着这些,闭上眼,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布木布泰的手腕远比他想像中要可怕……

    ~~

    苏茉儿传过旨意,看着硕塞接手了正黄旗汉军,她才松了一口气。

    让她有些惊讶的是,短短两天,秦山河竟是在旧部中笼络了二十人。

    此时这二十人按刀护在秦山河身边,表情坚决,显然是已经背叛了大清。

    “你确实有能耐。”苏茉儿道。

    秦山河淡淡道:“王笑在哪?”

    苏茉儿审视了秦山河一眼,问道:“你一直在牢里,是如何与王笑联络的?”

    “不需要联络。”

    苏茉儿冷笑一声:“不需要联络?太后娘娘免你死罪,付托重任,你就是如此知恩图报?”

    “我出狱,就是为了救王笑。”

    秦山河说着,闭上眼,仿佛又听到自己在牢中的嘶喊……

    他第一眼看到王笑那封手书,心里便明白过来。因为他和王笑本质上是同一种人,隐忍、沉默、肩上压着担子。

    “我已降,事已招供,并为秦将军在太后面前作保,愿同为大清效力。”

    手书上字迹分明,但……

    你王笑若真降了,为何不亲自来劝说我?为何只有这一封手书?这是在告诉我什么,你又被人捉了?

    你在‘太后面前’,但我为何要来救你?在昭陵你没能逃掉,但我已尽了全力。如今我安置好妻儿,终于可以安然去死,为何还要让我来救你?

    就因为我答应过爹,就因为我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但这……是你们逼我的啊!为什么现在还要逼我?我也有妻子儿女,我只想去死……王笑,你为什么还要逼我?!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逼我?我只是想去死。

    秦山河确实对王笑感到愤怒,不是因为他认为王笑已经投降了,而是因为王笑的逼迫。

    但他甚至不能吼出他心中真正的愤怒……

    ~~

    “知道王笑把皇上藏在哪吗?”苏茉儿又问道。

    “不知道。”

    苏茉儿脸上泛起寒意,道:“塔尔玛和你那一双小儿女,你这是不打算要了?”

    “我真不知道。”秦山河郑重道:“她们与此事无关……”

    “从你走出牢房那一刻起,她们就逃不脱干系。秦山河,你和王笑能有什么交情?为了他,抛妻弃子,值吗?”

    苏茉儿走上前一步,又道:“你回不去楚朝的,哪怕你回心转意,敢回去,等着你的只有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要把一家四口的命都送出去?你那双儿女才那么一点大……”

    “我已经做了选择。”秦山河闭上眼,道,“你不必再说了。”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苏茉儿道:“等王笑交出皇上,你再将他带回来……太后娘娘保你妻儿一生平安富贵。”

    “王笑在哪?”

    “好好想想吧,乌布里才三个月大……”

    苏茉儿叹息一声,也不再劝,转过身,向皇宫西北方向走去。

    秦山河微微一滞,抬起如千钧重的脚跟了上去……

    ~~

    皇宫那边厮杀愈烈、战火愈盛。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去。

    布木布泰却是越来越冷静。

    她知道,多尔衮的兵锋已经向她杀过来。

    她必须要在这之前,找回福临,或推出博穆博果尔即位。

    但她并不着急。

    只有绝对的冷静,她才能守住儿子的性命和皇位。

    甚至,她还想把王笑留下来。

    她是大清的太后,不容许有人能从她手上夺走任何东西。

    “娘娘,人来了。”

    布木布泰点点头,挥手领着侍卫走向西北处的小宫门。

    她的目光扫过秦山河,又看向苏茉儿。

    苏茉儿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能说动秦山河。

    “放人……”

    王笑头上披着一条布,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弧度极好看的下巴,显出几分坚决。

    他缓缓走到秦山河面前。

    “对不起,又劳烦你了。”他轻声道。

    一朝脱离囚禁,王笑此时却并没有感觉到自由。

    他甚至愈发觉得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

    仔细一想,大概是秦山河眼中那抹无奈、是死去的一个又一个人。

    这些人帮过他,也从此成了他肩上的负担……

    秦山河没有说话。

    他看到王笑,蓦然便想到了秦成业。

    眼前的少年,把秦成业在扛的东西接了过去……秦山河知道那会有多辛苦,所以,他还是来了,他也付出了代价。

    这世道,每个人若敢心中有盼望,就都要付出代价。

    于是,王笑与秦山河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说话,执着刀看向周围。

    皇宫侍卫们已围了一个大圈,将他们这二十余人包围着。

    “福临呢?”布木布泰问道。

    “先让我们出宫。”

    “好。”布木布泰这次竟颇为干脆。

    双方都很是警惕,各自执着刀箭,一步一步缓缓往宫门移去……

    一步一步。

    王笑转头看去,能看到皇宫外的天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布木布泰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她走得很快,花盆底宫鞋踩在青砖上走得并不方便。

    隔着宫门,她看着王笑的表情,看着他得偿所愿的样子,眼中泛起深深的恨意。

    “福临呢?!”她喝道。

    “先让我们出城。”王笑道:“还有,把秦将军的家小也带过来。”

    “你不要得寸进尺。”

    王笑转头看去,只见皇宫中已有一批人马向这边杀来。

    “你要和我比狠?但你没有时间了。”

    王笑语气很平静,又道:“别忘了,多尔衮也在找福临。”

    布木布泰先前坚决狠辣,但一旦做了决定却是不再拖泥带水,转过头,对苏茉儿吩咐了几句……

    秦山河有些紧张,他并没想到王笑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顾上自己的妻儿。

    或许王笑只是猜到了布木布泰会拿这一点威胁秦山河,先将他完全绑在自己这一边。但秦山河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秦成业会将秦家托付给王笑。

    该冷静时冷静,心肠够狠够硬,却依然还能保持怜悯。这其实极难做到,至少皇太极都没有做到……

    好一会儿,有侍卫押着塔尔玛过来。

    塔尔玛抱着两个孩子看见了秦山河,脸上登时又是泪水不停流下。

    此时不是他们互诉衷肠的时候,王笑看向布木布泰,又道:“让我们出城。”

    布木布泰冷笑了一下,道:“你告诉本宫福临的下落,本宫放开道路,给你两百步的距离,能不能逃得掉,看你自己的本事。”

    “放我们出城,我再把福临交还给你。”

    “这已经是本宫最大让步。”布木布泰冷冷道。

    王笑默然下来。

    他转头看了看塔尔玛和两个孩子。

    布木布泰是故意的,她答应放回秦山河的家小便是打了这个主意。

    塔尔玛一个女人抱着两个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跑得掉,秦山河没办法坐视她们在眼前被驱赶屠杀,一旦跑起来便不可能全力保护住王笑。

    王笑既然敢显出这一点心软,布木布泰便要捏住他的软胁。

    她要让他明白自己有多恨他,她要看着他逃,他越逃,只会越绝望。

    “王笑,你敢背叛我……你希望逃回楚朝是吧?好,本宫给你希望。”布木布泰缓缓道:“现在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王笑抿着嘴,想了想,又道:“放我们出城,我把福临还你。”

    “这是本宫最大的让步,你交出福临,本宫让你跑两百步。”布木布泰又说了一遍,眼中尽是恨意。

    她说着,抬了抬手。

    有侍卫拉开弓,弓弦咯咯作响。

    王笑额上有冷汗冒出来。

    秦山河注视着他,摇了摇头。

    ——别答应,逃不掉的。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一名骑士正向皇宫奔来。

    王笑指尖一颤,背过手去。

    “好。我答应你。”

    “好。”布木布泰冷笑一声,道:“放他们走。”

    “走。”

    王笑迅速转身,向宫外奔去。

    秦山河一把抱过塔尔玛手中的孩子,飞快跑动起来。

    一步、两步……

    布木布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单薄。

    在她视线中,红色的圆拱宫门隔着他们,王笑已越来越远。

    箭矢对着他的背,他没有再回头。

    马蹄声愈急,一骑快马从王笑一行人身后穿过,冲进宫门、奔至布木布泰身前。

    “禀太后娘娘,我家统领已拿到桂富……”

    “他在哪?!”

    “他在蔡家……但,统领大人严刑审讯,桂富说他并没有……拐走皇上……”

    布木布泰脑中“轰”的一声,突然全都明白过来!

    福临……还在宫里……

    “拦住他们!”

第627章 小皇帝

    “快跑!”

    王笑大喊一声。

    秦山河一愣,脚下步伐愈快。

    “嗖!”

    箭雨猛然袭来。

    跑在后面的秦家旧部顷刻便有数人倒在地上。

    “快跑!”

    ……

    “拦住他们!”布木布泰仿佛疯了一般,指着宫门外大喊道。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恨王笑恨到深入骨髓不能再恨,没想到,王笑还能让她更恨。

    她已经知道福临在哪里了。

    “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布木布泰回过头,望向永福宫,只觉眼前一晕,差点要晕过去。

    “娘娘……”苏茉儿连忙扶住她。

    “去,接出福临,他在……雍和苑……”

    雍和苑。

    布木布泰与王笑共眠的那张大床还是静静摆在那里。

    床下,被绑得紧紧的福临闭着眼,眼角的泪水缓缓流了下去……

    ~~

    七天前。

    “我是你们这大清朝的太上皇。”

    桂喜只听得这一句话,脚下一软,吓得摔在地上。

    “当奴才的,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你不会再有活路……”王笑缓缓道:“装疯也保不了你的性命,你要想活,只有一个人可以保你。”

    “谁?”

    “小皇帝。”王笑抚着袖口的五爪团龙,叹道:“他年纪小,有善心,你去求求他,他必不会让人打死你。你再央求他放你出宫,他会答应的。你出宫以后,替我做第一件事,去征西大将军蔡家祯家里,找到蔡家小姐蔡念真,告诉她,我在皇宫……”

    桂喜听了,记了一会,将那些话记下,又问道:“第二件事呢?”

    “再找一个小皇帝身边的太监,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

    “为……为什么?”

    “没人帮你,你如何求情?”

    “可是……”

    “你把这些事告诉谁,谁就要死,他不敢不听你的。”

    “奴才认识一个皇上身边的人,叫桂富……他可以吗?”

    “可以。”王笑缓缓道:“切记,太后必定不信你真的疯了,一定会逼供你,你就算死也不能出卖小皇帝和桂富,否则他们不会再保你。明白吗?”

    “明白。”

    王笑闭上眼,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你不明白啊……

    福临长在帝王之家,就算是年岁小,就算是有善心,他的善心也不是给你们这些奴才的……

    第二天,桂喜便在王笑面前被一点一点勒死。

    他瞪着王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皇上还没来救我?”

    “为什么……你告诉我的啊……不要出卖皇上,他会来救我……为什么还不来?”

    但他已说不出话来。

    王笑站在那,看着桂喜,脸上的表情似有些悲悯,又似乎有些冷漠。

    “因为,我是骗你的……对不起。”

    王笑在心里长长叹息了一声,闭上眼,开始等福临来找自己。

    又过了一夜,次日,布木布泰在宫中宴请蔡家家眷,下旨将蔡家子女赐婚。

    正是那时候,一个小宫阉打扮的小男孩拉开屏风,缓缓走进王笑所在的屋子。

    “福临?”王笑偏了偏头,笑了笑,笑容和蔼可亲。

    福临辫子上还沾着些草末,样子有些狼狈,眼神里却俱是怒意。

    “居然敢叫朕的名字,你是谁?”

    “我是你王叔叔。”

    福临大怒,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额娘怎么可以这样!”

    “我知道你要来。”王笑语气很平淡,缓缓道:“雍和苑是你刚出生时住的宫殿,这间屋子是给你奶娘住的。桂喜说,你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后来不见了,宫墙那边却还有个狗洞,想必你是自己钻进来的?”

    福临没有回答他,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首。

    王笑轻轻一笑,又道:“你额娘和我搞在一起,这种丑事,你不敢告诉别人,所以打算自己来解决?但你打不过我,带人了吗?”

    福临眼中俱是寒意,道:“朕要先阉了你,再把你弄死!”

    “唔,看来桂富还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啊。”王笑浑不在意,笑道:“你王叔叔我啊,叫王笑。知道你爹,不对,你皇阿玛是怎么死……”

    “啊!”

    福临大喊一声,扬起匕首便扑过去。

    他是爱新觉罗和博尔济吉特的孩子,从小练习弓马,年纪虽小,在宫里一个人也可以打好几个侍卫……

    “嘭”的一声响,王笑毫不留情一拳挥在福临脸上,手上的铁链迅速将他勒起来。

    “当”的一声轻响,匕首掉在地上。

    王笑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问道:“谁给你的自信?觉得自己很能打?”

    福临有些不可置信。

    自己确实一人可以打好几个侍卫……

    他喊张开嘴还想喊,王笑却是拿起一条布塞在他嘴里。

    接着,王笑一手紧紧制住福临,一手解了他的衣服将他紧紧捆了起来。

    福临大恨,怒得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王笑又抽下一层床单,拿着匕首一边割,一边包扎,捆得极是认真……

    好不容易将福临包成一个大粽子,他随便一丢将匕首丢进另一边的桌下。

    “阉了我?你额娘晚上还要用呢。”

    如此漫不经心自嘲了一句,他在福临头上一拍,一脚将他踢进床底……

    床底下很黑,福临很想要挣扎,但不知王笑从哪学来的捆人手法,将他捆得半点不能挣扎,竟是想抬头撞地都不能。

    “呜……”

    布条塞在嘴里塞得很深,外面又被一层一层裹着,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良久,他便听到额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又过了一会,福临一愣,忽然觉得天塌地陷……

    ~~

    布木布泰说的不错,王笑并不能短短时间内说服两个太监劫走福临,也不能让蔡家祯反水。

    他不可能预料到所有人的反应。

    但他知道每个人的野心与猜忌,便能将这一潭水搅浑。将所有事串联起来,编出一个让布木布泰相信的谎言。

    他知道福临会偷偷来找自己;知道桂富会偷偷跑出宫;知道多尔衮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剩下的,也只有赌一把。

    他也算错了很多事,比如低估了布木布泰,总之,并没有达到预想中最好的局面。

    此时才跑出宫中不到百步,身后的利箭便倏然射过来。

    王笑转头看去,只见追兵已纵马追来,顷刻便要到眼前。

    塔尔玛忽然摔倒在地,秦山河护着怀中的两个孩子,背上中了一箭……

    “快跑……”

第628章 采桑子

    此时这种情况让秦山河极是左右为难。

    护家小还是护王笑?他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他将两个孩子往王笑怀里一塞,大喝了一声,便提刀向后面追来的侍卫迎上去。

    气势之盛,似要凭一人阻挡百余人。

    绝境之中,他选择了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去挡。

    “走啊!”

    王笑手里抱着两个娃,一个两岁大,一个三个月多大,都是张大了嘴哇哇哭个不停。

    地上塔尔玛挣扎着爬了起来,看了看两个孩子,又看了看秦山河,亦是放声大哭……

    箭矢袭来,周围鲜血四溅。

    二十个秦家旧部一个一个倒下去。

    他们本已投降,为了秦山河,再次将自己送进了死地。

    这短短的一瞬间,王笑忽然感觉到巨大的绝望。

    自己害死了那么多人,又把从容赴死的秦山河从牢里逼出来。结果走到这种境地,把人家剩下的一点部属带着、把人家老婆孩子带着,跑到这里任人屠宰?

    ……

    布木布泰远远望着王笑,恨不能将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咬下来。

    她要看看当秦山河一家被按在案板上、当屠刀扬起,王笑能不能意识到自己错了。

    “你居然敢这样对本宫,你居然妄想从本宫身边逃开……”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但眼下,她要看到王笑的痛苦,她不打算再原谅他……除非,他跪在自己脚下,把心掏出来哀求。

    下一刻,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布木布泰皱了皱眉,目光望去,只见二十余骑远远飞奔而来,个个脸上蒙着布、让人看不清面容。

    “吁……”

    骏马长嘶,蒙面大汉中有人大喝道:“快上马!”

    声音是用汉语喊的,很是醇正。

    那边秦山河正执刀与一群侍卫战成一团,一人陷在重围当中杀得虎虎生威,虽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却如貔虎野兽般酣战不休。

    自从他投降以来,这还是时隔多年后第一次拼命全力杀敌,一身技艺泼洒而出,杀得那群侍卫尽皆胆寒。

    那二十余骑蒙脸大汉见了,策马上前便去帮秦山河。

    当先一人手执一根长戟,武艺虽不如秦山河,却是杀意凛然,冲锋起来悍不畏死,一股血勇之气杀得侍卫们士气又是一滞……

    布木布泰远远望了一小会,便已猜到来的人是谁,脸上怒意更盛。

    原本王笑徒步而逃,不可能逃得过追捕,如今来了马匹,形势便陡然翻转过来。

    布木布泰又向身后的皇宫回望了一眼,知道若不尽快带皇帝去弹压,局面便要控制不住。

    于是,她转身向宫墙上走去,从一名侍卫手上拿过一张弓。

    此时王笑一行人已跑了一百余步,宫墙上的普通侍卫再难射中他们。但她布木布泰是合撒儿的子孙,合撒儿以“神箭”著称,科尔沁在蒙古语中的便是“造弓箭者”,她虽是女子,箭术却极是不凡。

    张弓。

    布木布泰眯着眼,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着王笑。

    顺着箭矢望去,视线中,一个蒙面骑士正在拉王笑,那骑士身形纤瘦,似乎是个女子。

    王笑怀里抱着两个孩子,没有躬身,整张背都露在外面……

    ~~

    王笑翻上马背,怀里的两个孩子还在哇哇大哭。

    他四下看了一眼,只见那边秦山河夫妇与余下的秦家旧部也已上了马。

    “走!”

    王笑身前的控马的女子回过头,虽蒙着面,脸中却显出欢喜来。

    “侯爷……”

    蔡念真轻唤了一声,声音微带着些颤抖。

    她没想到,自己终于还是拥有了王笑……

    那一天,让人讨厌的伊哈娜又给她下了帖子,她本是不想去的,但一个降臣之女如何敢得罪盛京城的格格?

    只是当时蔡悟真病了一场,蔡念真等大夫替兄长看过病才出门,赶到伊哈娜府中的时候便晚了不少。轿子才落下,她便看到乌云珠出来。

    “小格格这么早便走……”

    话到一半,蔡念真看向乌云珠身后那人,身子一颤,整个人便愣在那里,她张了张嘴,差点便将王笑的名字喊出来。

    “蔡姐姐,这是布尔玳送我的先生李京花……”

    乌云珠的话语回荡开,蔡念真仿佛没听到一般。

    “小格格,我和蔡家小姐说几句话可以吗?”王笑俯身向乌云珠问道。

    “好啊。”

    王笑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万福礼,又道:“蔡小姐这边。”

    两人走了几步,蔡念真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红着眼低声道:“侯爷是想说……今日我便当作没见过你,我知道的。”

    王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似有些信不过她。

    蔡念真自知在锦州做的那些事惹得王笑不快,便又道:“之前是我自作多情,总之……总之我不会出卖侯爷便是……”

    她说着,眼中又有泪流下来。

    王笑似乎有些犹豫,想了想,最后轻声道:“那便谢过蔡小姐了。”

    平淡的声音一如当时在锦州他拒绝她的时候,蔡念真心一颤,忍不住又问道:“侯爷你是不是……真的就未曾……对我动过心?”

    这一句话,王笑再次犹疑起来,看向蔡念真的目光重新变得复杂了些。

    “我……我只想要一个回答。”蔡念真又道。

    王笑想了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腰间掏出一张纸,缓缓递在蔡念真手里。

    “当时,蔡小姐让我回诗,我其实是回了一首的,只是不敢给你……这些日子,我战场奔波,几次濒死,却未曾将它丢掉……”

    蔡念真不敢当场看那张纸,心不在焉地进门与伊哈娜打了个招呼,回到轿子上才将那张旧旧的纸摊开,只见上面是一首《采桑子》。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一词读罢,蔡念真泪如雨下。

    没有人懂这一场痴恋对她而言是如何刻骨铭心,也没有人懂这一首词给她的震憾。

    要是何等深情,才能作出这样一首词?

    锦州演武场上,少年风姿隽永、少女情窦初开,一瞬恍如隔世。

    辗转千里再次重逢,她才终于追寻到他的心意。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他原来,是这样的啊。一场相思,原来他心里的苦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蔡念真便打算要将王笑救出来。

    这件事似乎是很大一件事,但她毫不犹豫便下定了决心。

    她想了想,便偷偷跑去见了她大哥蔡悟真。

    “你们都下去,我有话和大哥说。放心,他不会自尽的。”

    待下人都退了下去,蔡念真便压低声音道:“大哥,你想不想回楚朝?”

    蔡悟真那双无神的眼睛里猛然亮了一道光。

    “我认识怀远侯,大哥你知道他的,领三万铁骑入清……大哥你肯不肯和我一起救回他?有朝一日,他必能带你杀多尔衮,为嫂子报仇雪恨……”

    蔡悟真只回答了三个字,虽还有有气无力,却带着说不出的狠意。

    “怎么做?”

    盛京城中,征西大将军府的两个兄妹便这样开始偷偷地计划着背叛,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疯狂。

    俩兄妹其实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心里都像长了蔓草的荒原,火一点就燃。

    整个过程,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向对方提起过父亲,似乎将蔡家祯完全忘记了一般。

    两天之后,王笑在昭陵身死的消息传来,蔡念真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接着大病一场。

    而蔡悟真在开始这个计划之后却是异常坚定。

    他不管王笑死没死,他都打算要继续反叛清朝。

    他告诉蔡家祯自己想通了,开始恢复体力。

    但蔡家祯依然信不过他,每天都派人盯着他。

    蔡悟真需要蔡念真的配合,可惜她缠绵病榻日渐消瘦,根本就不再理会这些。蔡悟真没了妹妹的帮忙,在父亲的监视下便举步维艰,毫无进展。

    等到宫中赐婚,要将蔡念真许给豪格,蔡念真心里便萌了死志。

    以前秦守仁这样的男子痴缠她,她只觉得自己命苦,只能被那样的俗人看上。如今被赐婚给豪格,还不如秦守仁……但她已得了王笑的心,反而觉得已不枉此生。

    那天夜里,蔡念真斟了一杯毒酒才打算自尽,忽听下人禀报道:“小姐,有人求见,道是有重要事情相告。”

    接着,来人一句话便让蔡念真活了下来。

    “怀远侯如今就在宫中……”

    从王笑的死讯传出之后近二十天的时间,蔡念真若肯帮忙,蔡悟真足以凭大公子的身份拉扰不少人。

    二十天都被这姑娘唉声叹气、一病不起地耗过去了,接下来四天里,兄妹俩费尽功夫,也才收拢了区区二十余人。

    蔡悟真也没去怪妹妹。对他而言,反正事成最好,事不成,死而已,他最不怕的就是死。

    今日打探出皇宫生变,有兵马往蔡家而来,蔡悟真毫不犹豫便点齐心腹直奔皇宫。

    蔡念真也不去想二十余人多还是少的问题,她心里只在乎王笑。

    赶到宫门,正见王笑奔出,她便连忙赶过去,拉着他上自己的马,只觉得心中欢喜得似要炸开来……

    ——上苍待我不薄,终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时她转头看向王笑,眉眼里满是笑意与深情。

    “快走!”王笑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大喝道。

    蔡念真便有些委屈地转回头,扯起缰绳,她马术并不好,跨下的马儿便打了一个转,让王笑看得大急。

    “快走啊……”

    下一刻,一支利箭嗖的一声射来,从侧面贯入蔡念真的脖颈!

    蔡念真眼中的欢喜还未褪去,执缰的手已缓缓垂了下来……

    血溅在王笑脸上,他瞪着眼,只觉心里“嗡”了一声。

第629章 来配合

    宫墙之上,布木布泰一箭射出,头上的凤冠依然很稳,连珠玉也没有摇晃。

    她眯着眼,眼中杀意依旧。

    再次捻起一支箭,她目光望去,只见王笑一行人已策马奔走。

    ——逃?你就算逃到楚朝,也休想逃开本宫的掌握……

    布木布泰放下弓,便又是一道一道命令吩咐下去。

    “告诉济尔哈朗,皇上找到了,速调镶蓝旗平乱,维护我大清安稳。”

    “传令下去,封锁城门,围捕楚寇余孽,绝不能让他们逃出城……”

    ~~

    马蹄踏在长街之上。

    秦山河夫妇已策马过来接过王笑怀中两个孩子。

    王笑怀抱着蔡念真,扯着缰绳纵马而驰。

    前方又有一队清兵围堵过来。

    远处,盛京西北方向的地载门已被缓缓关上。

    “调头走!”

    一行人迅速调转马头,向城南奔去。

    “你撑住……我带你回楚朝……以后,我们……”

    王笑低声对蔡念真唤了一句,却只觉得怀中的她的身体已一点一点冷冰下来。

    巨大的愧意再次从他心中弥漫上来……

    ~~

    布尔玳送走王笑的前一天。

    “伊尔娜家的聚会常请的便是我、乌云珠、蔡念真……”布尔玳掰着指头数着。

    “蔡念真?”王笑皱了皱眉。

    “怎么?你们什么关系?”布尔玳眼睛眯了起来,很有些警觉。

    王笑板着脸叱了她两句,直到将布尔玳气得哭了,才又好言好语哄她。

    “去拿张纸笔给我,旧些的纸。”

    “我家没这些东西。”布尔玳没好气道,却还是去找了纸笔来。

    对于王笑而言,既然蔡念真很有可能出现,他便要做好打算。

    想了想,便先准备了那一首词。

    将纸收好,他看着布尔玳又叹道:“等我走了,你和你阿哥回赫图阿拉城去吧。这盛京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南蛮子你瞧不起谁?!”

    “听话,以后我若领兵攻回来,你们兄妹的恩情,我会还你们。”

    “吹什么牛,姑奶奶能信你……”

    次日,王笑盼着不遇到蔡念真,却还是遇上了。

    原本听她说不会出卖自己,那一番骗人的鬼话和那一首词他便不打算拿出来了。

    秦守仁之事,虽然他说不上要替秦家报仇,但也觉得不喜蔡念真。

    本来,话到这里,彼此再无瓜葛也好,偏偏蔡念真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未曾对我动过心?”

    王笑便纠结起来。

    ——眼前这个姑娘好像是个恋爱脑,要是处理不好,很麻烦的样子。

    骗她?还是不骗她?

    不骗她,回头谁知道又添出什么麻烦来。

    反正她骗过秦守仁,一报还一报吧。

    依原本的计划,若是在昭陵能跑得掉,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最后,他还是害她送出了命……

    ~~

    此时王笑抱着怀中的尸体,想着自己当时那些心思,巨大的负罪感便轰然压了下来。

    步入辽东开始,他就像是一个灾星。

    清盛、楚亡,大势滚滚而来,无数人想要顺服,却偏偏有人不甘,偏偏有人要逆势而行。

    逆势而行,便有代价。

    一路而来,有许许多多的人帮他,为了忠、为了义、为了情、为了仇……但这大势面前早已容不下个人的忠义情仇。

    当王笑利用大势难容的东西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他便成了灾星。

    受国之垢,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两个国的‘垢’与‘不祥’压下来,世间又有真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这种负罪感比别的情绪还要让人窒息,有那么一瞬间,王笑突然便在想……算了吧。

    自己已经尽力了,眼下似乎也已经走到了绝路。

    他领着人奔过长街,一路看到西边的外攘门被关上、怀远门被关上,身后追兵越来越多……

    快马冲到南城,天佑门也在眼前被缓缓关上。

    又一群追兵从沈阳大街拐出来,轰然截在他们面前。

    “走不掉了!拼了!”

    秦山河、蔡悟真大吼一声,提起武器狠狠撞上去。

    “杀……”

    听着这样的嘶杀,王笑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与关宁铁骑并肩厮杀的战场,他身子一抖,陡然清醒过来,驻马四下望了一会,开始极是冷静地观察着这座城池。

    “走!掉头,再绕一圈!”王笑大喝道。

    秦山河、蔡悟真本是要拼命一搏,闻言再次勒马,拼力从战阵中抽身出来。

    仅剩的三十余人迅速穿过一条小巷,调头向东面城墙冲去。

    这些人原本都不是王笑的部属,说不上对王笑令行禁止,但他们听说过之前的几场战役,对王笑的指挥有些信心。

    他们不知道王笑在找什么,只觉得城门都已关闭,时间过得越久清兵越多,还不如尽快殊死一博,能多杀一些清兵……

    今日多尔衮与豪格在皇宫厮杀,清军也是一团混乱,正是借着城中这样乱糟糟的情况,他们得以奔走于盛京八门之间。

    但,所有城门都已紧闭,追兵紧追不放,不时有人中箭摔下马,人越来越少,却始终没有看到转机……

    “拼了吧!”又有人喊道。

    “不急,再看看。”王笑继续用目光梭巡着城池。

    “你在找什么?”秦山河终于问道。

    “玄策在城内。”王笑道。

    “怎么可能?”

    王笑没有回答,他很确定,秦玄策就在城内。

    布木布泰一直在派人拦截秦玄策一行人,以昭陵为中心,方圆百里都搜查过了,却没有一点线索。这只能说明秦玄策一行人返回了盛京。

    今日,这小子若是够聪明,便该配合自己打开一道城门。

    羊倌手上,可是有多尔衮的信令的。

    但这只是推测。

    这个希望显然是极渺茫。

    “秦玄策,在的话,出来打个配合啊。”王笑心中极是着急……

    ~~

    秦玄策确实在盛京城内。

    逃出昭陵,见王笑死了,他便决意为王笑报仇。

    另一方面,他们身在清朝腹地,要逃回楚朝也不是易事。羊倌一拍大腿,便觉得在逃命的路上被捉,还不如豁出去干掉几个建奴。

    他们便潜藏在盛京,准备行刺多铎。

    羊倌对盛京城颇为熟悉,在昭陵见过他的人也不多,藏起来并不难。

    但行刺多铎却很难。

    几人埋伏了二十余天一无所获,正打算在秦山河行刑时去劫法场,结果秦山河竟又被起用了……

    秦玄策马上便闻到这件事不对,让羊倌继续打探消息。

    今日盛京城出了乱子。他们马上便反应过来,出门一打听,听得满城大喊“捉拿楚寇余孽”秦玄策简直如疯了一般。

    “王笑没死!我就知道他没死!”

    “你又知道了?”羊倌嘟囔了一句,问道:“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秦玄策踱了两步,沉吟起来:“论计谋,我不输王笑,他能想到的我都能想到……那现在……怎么做呢?”

    “我们冲出去接应侯爷!”

    “那有什么用?”

    秦玄策想了想,忽然道:“我们去骗开城门!你去把正白旗衣甲和多尔衮的信令拿出来……”

    秦玄策将两鬓剃了个精光,亦是扮成旗丁,几人收拾停当,以羊倌为首,便向城东抚近门行去。

    远处清兵来回奔跑,秦玄策颇有些紧张。

    “羊倌,你别鬼鬼祟祟的。”

    “老子长得就这个样子……”

    说话间,一队人马与他们擦肩而过。

    秦玄策怕被人认出,连忙低下头。

    ——自己长得太俊了些。

    下一刻,有人在他肩上一拍,秦玄策身子一僵,手便按在刀上……

第630章 抚近门

    城东,抚近门。

    守城的清军将领名叫富察·法特哈。

    富察氏是女真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源于唐朝末期女真通用三十姓之一的“蒲察”。

    法特哈属镶黄旗,天然便站在大清皇帝这边。

    这几天皇帝失踪,今天多尔衮又突然发动兵变,法特哈正在如临大敌之际,忽然收到旨意,言是皇上已经找回来了,吩咐他严守城门,既不得放多尔衮派人出城搬救兵、也不得走脱了楚寇余孽。

    法特哈便迅速下令关闭城门。

    传旨的人却是太后娘娘的亲信,还特地交待了他几句。

    “先前在昭陵有几个楚寇逃脱,始终搜查不到线索,很可能是又跑回了盛京。这些人持有睿亲王信令,你看仔细了,这个样式的……若是见到,马上将人拿下。”

    法特哈便将这事记在心上。

    及至下午,城中忽然一片大乱,接着便见几名正白旗旗丁奔至城门前。

    “我等有事出京,速开城门!”

    法特哈喊道:“城内有楚寇余孽作乱,你们等着……”

    对方为首一个长相油滑的汉子便喝道:“耽误了睿亲王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睿亲王?”

    法特哈心中冷笑一声,心道:“防的就是你们这些睿王的人。”

    他却是又想起楚寇持有睿亲王信令之事,便道:“你们的信令呢?拿出来给爷看看。”

    那几名正白旗兵丁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那长相滑油的汉子伸手往怀中掏去,磨磨叽叽的样子。

    法特哈眼中审视之意愈浓,缓缓伸手按在刀上。

    这一刻,他非常怀疑这几人就是楚寇。

    ——呵,这些楚寇当爷是傻的不成?一块信令在昭陵用过、闹出了那么大乱子,如今竟还敢再用。

    这般想着,法特哈向下属使了个眼色,按在刀上的手又握紧了一些。

    那面相油滑的汉子动作很慢……

    终于,他将手缓缓拿了出来。

    法特哈目光看去,却见他摊开手,手中赫然是一块……污垢。

    接着,那面相油滑的汉子手指搓着那块污垢,一捏……

    法特哈眉头一挑:“你他娘的……”

    “哈哈,有些日子没搓了,痒得很,痒得很。”

    法特哈大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却见几名正白旗丁当中一人连忙上前,低声赔笑道:“将军勿怪,勿怪,他就这个德性。”

    法特哈转头看去,只见这是个畏手畏脚的中年人,脸上满是笑出来的褶皱,身上也没披甲,一身官袍,但看着品级很低。

    “你又是谁?!”

    “奴才邓景荣,三月前自拔来归,立了一点点小小的功劳,如今忝为我们大清朝刑部典薄。”

    “哦?”法特哈上下打量了这邓景荣一眼,见他大小也是个汉官,便稍客气了些,道:“不许出城。”

    邓景荣又赔笑了一下,却是从袖中掏了一枚信令,低声道:“奴才是范大人的人。”

    法特哈目光一瞥,见果然是内院大学士范文程的信令,脸色便完全缓和下来。

    “自己人啊。”如此感叹一声,他指了指那几个兵丁,问道:“他们呢?”

    邓景荣笑容愈发谦卑起来,低声道:“事关机密,还请过来说。”

    两人向旁边走了十几步,站在一处城墙边,邓景荣四下一看,方才道:“那是范大人在睿王旗中安插的眼线,今日出城是要拿睿王劫持皇上的证据……”

    “早说嘛。”法特哈挥了挥手,转头喝道:“开城门!”

    抚近门缓缓打开……

    正白旗几个旗丁中,秦玄策回头看了一眼,见长街纷乱却根本没有王笑的身影,他心中便焦急起来。

    ——该怎么通知王笑呢?

    下一刻,却听那边邓景荣喊道:“小俊,你过来。”

    秦玄策一愣。

    ——我长得最俊,应该是叫我吧?

    “愣着干嘛?!还不过来。”邓景荣又喊了一句,絮絮叨叨道:“几位爷守城门辛苦,把孝敬拿上来。”

    秦玄策低着头,忙不迭便跑上前去。

    “别给爷耽误,快出城!”法特哈叱了一句。

    秦玄策放在腰带的手便停了一下。

    他悄悄抬头瞥去,却见法特哈脸上不悦,眼中却有几分期待。

    ——狗东西装腔作势,吓小爷一跳。

    “愣着干嘛,呆小子。”邓景荣又骂道,说话间上前两步,似要伸手打秦玄策。

    这一下动作虽轻,却恰好挡了挡法特哈的视线。

    接着,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便迅速贯进法特哈的咽喉。

    秦玄策这一出手,半点也不拖泥带水,见血封喉如闪电一般。

    邓景荣见机也是极快,一把搀住法特哈,拿头抵住他的头,做出密语的模样,另一支手却是从法特哈腰间解下一枚令牌抛给秦玄策。

    秦玄策会意,抄过令牌便向城墙上跑去……

    ~~

    那边羊倌眼珠转动间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浮起贱兮兮的笑容,将城门口的兵士套近乎道:“今日这城门为何防备如此森严?”

    “宫里的事你没听说吗……”

    几个笑着聊了一会,守城的兵士目光看去,见自家主将还在和那小官私语,眉头一皱,渐渐戒备起来。

    “这城门可不能这样一直开着,你们到底走不走?!万一……”

    “轰!”

    一声巨响,城头上一尊火炮轰然吐出炮火,远远炸在城内一队清兵身上。

    那守门兵士一声大喝还没喊完,脖间血花溅开,人便倒在地上。

    “动手!”

    羊倌一刀劈下,大喊一声,便向守门兵士扑上去……

    “又……又来?!”

    “是楚寇!杀啊……”

    “关城门!”

    混乱的大喊声中,守城兵士纷纷操起兵器向羊倌等人杀来。

    “侯火,你带人去帮小秦将军,剩下的人,和老子一起守门!”

    羊倌这边人数不多,算上邓景荣也不过七人,守城兵士却有两百人之多。

    但守军分散各处,冲也来也要时间,羊倌也只求能将城门守住片刻。

    事到如今,他要赌一把,赌侯爷能不能在这短短的时间能向抚近门突围。

    “杀啊……”

    侯火才冲到城梯,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秦玄策如落叶一般飘下来。

    “啊!”

    侯火一愣,心道:“小秦将军怕是要死了。”

    下一刻,却见一柄长矛刺在地上,被压得如满弓一般弯下来。秦玄策握着那长矛,忽然一松手,整个人便再次弹起来。

    “让开!”

    侯火吃了一惊,身子一翻便从台阶上滚下来。

    秦玄策轰然撞在一队守军身上,又是一地人仰马翻。

    接着,他抢过一柄长刀,横扫而出砍翻几名守军。

    “杀啊!”

    秦玄策才觉酣畅,却见阶下又是一列清兵提起长矛冲上来,长矛齐齐贯进侯火的身体……

    他悲呼一声,闪过向他攻来的长矛,飞快从侧边跃下,背上已吃了一记。

    他脚下也有些受伤,一瘸一拐地边战边退,退到城门,环顾看去,片刻之间七人已只剩四人。

    下一刻,马蹄声响起。

    秦玄策转头看去,赫然便见到了王笑……

    ——咦,他居然还抱了个姑娘……可惜。

    “王笑!”

    “侯爷!”

    “快啊……”

    ~~

    王笑紧紧抿着嘴。

    他跑到现在已经又是遍体鳞伤,三十余人也只剩下十余人。

    但看到秦玄策、羊倌,看到开着的城门,战意与豪情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冲出去!”

    王笑一刀劈下,领着人马奔腾向前,如一支利箭倏然向城门席卷而来……

    蔡悟真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戟。

    这一刻,热血激在他的脑中,他只剩杀意。

    ——怀远侯王笑,原来是这样的,原来他也只是凡人。但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蔡家祯,他能战到最后一刻……

    只有战到最后一刻,才有生机。

    只要战到最后一刻,建奴并非不可战胜。

    妻儿的血海深仇、投降后的屈辱……所有一切在蔡悟真脑中翻腾,只化成一声大吼。

    “杀奴!”

    长戟猛然贯出,轰然刺穿一名清兵,带着雷霆之势瞬间又贯穿两名清兵!

    ~

    “啊,这……”秦玄策惊呼一声。

    他正被秦山河拉着上马,余光间瞥见这样一幕,登时吓了一跳。

    “这人是谁?这……这么猛?”

    “蔡悟真。”

    “放屁,蔡悟真这狗东西在我手底下过不了十招!”

    秦玄策大恼,一刀又劈下一名清兵。

    秦山河没有回答他,若要有蔡悟真那样的经历才能变得强悍,他宁愿秦玄策一辈子混个二流武艺。

    “邓景荣!你他娘的快上马啊!快……”

    战场上只有秦玄策还在咋咋呼呼地大喊,其他人尽数沉默着、厮杀着。

    接着……他们凛然冲过城门!

    “莫走了楚寇!”

    城内城外,清兵大喊着向这边冲来。

    王笑仿佛没看到这些追兵一般,一边纵马,一边抬头望向远处的绵绵群山,如痴了一般。

    群山依旧沉默,天高,地阔……

第631章 山中人

    太行山东麓。

    滹沱河蜿蜒而下,群山绵绵。

    三尖坨上又汇集出一个小村寨,寨主叫铁豹子。

    铁豹子是山贼出身,造反被官军杀败了,如今另立山头再开山门按道理也还是个山匪窝,但他的两个先生反复强调过“这是个村寨,不是土匪窝”。

    村寨就村寨吧,铁豹子无所谓这些,想着该打劫还是去打劫。

    可惜,当山贼便像是开铺子做买卖,也是要看地段和市口的。如今这地方偏僻,没有什么往来客商,大部分时候还是得靠自己种地为生。

    好在数月间也没官府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打扰他们,不用纳粮交银,他们打猎种菜终于还是在山上活了下来。

    随着逃难的人渐多,村寨也有了三百余人。

    有一天,铁豹子正拿着锄头在山间忙活,牛老二提着个箩筐跟在他后面。

    虽然铁豹子说来也是统领过数万大军的造反头子,但他是贫苦人家出身,一手农活也没落下,十分擅长挖野菜。

    牛老二捡了几个核桃丢进筐里,道:“大哥,这也没啥果子了,俺们回去吧。”

    “再看看。”

    “可是,”牛老二道:“该到先生讲学的时候了……”

    “老子就是不爱听他们讲学才跑出来。”

    “哦。”

    两人又走了一会,转过一道山壁,却是一愣。

    只见山石上站着三人,正是孙知新、胡敬事、诸葛老三,正看着山下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双方照面,胡敬事“啊”了一声,道:“差点忘了还要讲学,正好大当家也在这里,今天就在这山上讲学吧。”

    铁豹子一张脸便沉了下来。

    ——这他娘的不是扯淡吗?

    “你们在看什么?”他岔开话题。

    诸葛老三便叹了一口气,道:“寨子里人越来越多,靠山上这点地怕是养不活,我和两位先生正在想办法。”

    “俺们威风寨以前那么多人都养得活,怎么就养不活了?”牛老二插嘴道。

    “废话,现在又不能打劫。”铁豹子说着,斜瞥了孙知新一眼,颇为不满。

    他是寨主,这事自然也想过,便道:“这事老子也考虑过,再占个山头吧。”

    孙知新点点头,道:“大当家所言极是,我们和三当家便是在看哪个地方合适。”

    “这他娘到处都是山,哪不一样?”

    孙知新手一指南面,道:“柏坡如何?”

    铁豹子目光望去,只见孙知新所指的赫然是他们相遇时的地方,西柏坡。

    那是滹沱河北岸的一大片滩地,铁豹子便觉得有些不安全。

    “我们是山贼,又不是官府,哪敢占那么大地方?”

    “大当家你也是造过反的人,行事何必畏首畏尾?”孙知新道:“如今逃难来的人越来越多,躲在这山上是养不活的。我们既是为了这些流民,又何惧官府?我与三寨主看过,柏坡土地肥美,种粮食必然收成颇丰。”

    “收成好有什么用?这兵荒马乱的,种了粮,别人来一把就给你抢了。”铁豹子摇头道。

    “柏坡三面环水、一面环水,易守难攻。若遇流寇,随时可躲回山里……”

    “流寇?老子就是流寇。”铁豹子嘟囔一声,便道:“既然还他娘的要躲回山里,下去种地有何用?”

    “若世人都像大当家你这样想,世上哪还有粮食?”孙知新坦然道:“唯有种粮可安世道,别人不愿种,我来种,一年的收成被抢了,下一年我接着种。”

    铁豹子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老子就觉得山里好,老子是寨主老子说得算,就再占一个山头。”

    胡敬事便拉了拉孙知新,道:“这铁豹子是让官兵打怕了,成了缩头乌龟……”

    他声音不大却也不小,铁豹子不由大怒,喝道:“老子怕他个卵!”

    到柏坡占地种粮的事情便这般决定下来。

    ……

    山中不知岁月,铁豹子等人并不太知道天下间在发生什么。

    他们从流民口中得知唐中元东征,却也不知其军队到哪里了。但反正天下是楚朝的还是瑞朝的他们也并不关心,自己能活下去才是正经。

    倒是孙知新与胡敬事对王笑入辽东一事颇为关注,每每向人打听,却也只打听到只言片语。

    而永平府被屠之事过了两个月他们才得到消息,胡敬事眼一黑便晕了过去,病了半月才好,孙知新亦是消沉了几日才重新振作起来,心里却愈发坚定。

    国不强则任人欺辱,这道理一点一点在他们心中刻了下来……

    这一年黄河以北的形势显然还很糟糕,每日都有逃难的人过来。

    如今得了开阔的地盘,孙知新与胡敬事便想将人留下来。

    但种地收粮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他们不过是两个书生,一时也没办法搞出吃的来养活这么多人。

    若非有铁豹子这些豪强镇着场子,只怕原来的三百人也要被流民抢个干净然后一哄而散。

    在有收成之前要怎么办?孙知新与胡敬事每天都在此感到头痛。

    这一日两人正在田间翻垦,忽听一个汉子凑过来道:“两位先生这地翻得也忒……差劲了些。”

    两人转头一看,来的是往日相熟的汉子,叫作田八,身后还跟着他儿子田永。

    田八这话虽不好听,却只是实话实说,接着又道:“两位先生歇一歇吧?等小的翻完那片地,小的来翻,小的一人能比两位先生翻三天都翻得多。”

    孙知新想到自己只剩一只手,颇觉有些受挫。

    但事实上,他就算有两只手,这辈子翻地也翻不过田八。

    下一刻,田永便递了个丑不拉叽的果子过来,道:“先生吃。”

    孙知新从未见过那果子,便问道:“这是什么?”

    “蕃薯。”田永稚声稚气道:“昨天有一群人难逃过来,爹爹帮他们盖房子,他们拿蕃薯给爹爹。说是京城带来的,可以种在荒山上……”

    孙知新一愣,接过那蕃薯看了良久。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京城时似乎听说过这东西。

    但这些东西就算能种在荒山之上补充收成,却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过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什么,拉过胡敬事便道:“怀远侯!怀远侯在京中之时,是否办了一处……”

    “京郊产业园?”

    “不错,产业园。”孙知新语气飞快道:“怀远侯事事可为吾辈之师,如今我们遇到的困局,他必是也经历过,才办了这京郊产业园。”

    胡敬事便亦是恍然,却又问道:“孙兄是想……”

    “我想再去一趟京城,一是到京郊产业园求教如何养活流民,二是向怀远侯求些粮食,三是多买些蕃薯之类的作物作种、补充收成……”

    ~~

    对于两个先生想去京城这件事,铁豹子本有些纠结。

    一方面,让这两个讨厌的书生离开些日子,确实也很清静。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这两人是想跑路。

    但铁豹子与他们相处了那么久,也了解他们都不是爱撂挑子的人,思来想去便决定让牛老二带他们入京。

    做了这个决定,想到接下来一阵子不用听他们讲学,铁豹子只觉畅快不少。

    难题自然也有,比如,跑到京郊产业园人家理你吗?

    孙知新与胡敬事便自言与怀远侯有交情,原话是“半师之谊”。

    铁豹子心中不信,不屑道:“那老子也和怀远侯有交情,老子差一点就把他绑了。”

    话到这里,他想了想又道:“老子有个拜把兄弟,就是威风寨的老五,叫王珰,是京城里什么王家的儿子,好像是那什么狗屁怀远侯的亲戚,这狗屁王家的辈分乱七八糟的,老子也搞不清。总之你们去了京城,大可去找他,报上老子的名号,让他送几车粮来。”

    那边牛老二点了几个人,便开始护送两个书生去京城。

    一路上兵荒马乱,吴阎王和山东兵马在真定、河间一带打得不可开交。几人绕过战场,花了十日功夫好不容易才赶到京城。

    京城防备森严,好在孙知新与胡敬事有功名在身,被搜了一番还是得以进城。

    他们一入城便直奔王家,也分不清什么东府西府直接就求见怀远侯。

    王家的门房见他们衣着破烂,也不太相信胡敬事是什么知府之子,只拿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们。

    “要求见侯爷,去公主府啊,跑我们王家来做什么?看清楚,这是从三品资治少尹王大人的府邸……”

    孙知新与胡敬事一愣,便问道:“那……敢问公主府怎么走?”

    “侯爷又不在公主府。”

    “那……敢问侯爷在哪?是还未从辽东归来吗?”

    “在哪?”那酒糟鼻的门房眉头一皱,与麻子脸的门房对视一眼,看向他们的眼光便带着警惕,又道:“说!你们是不是叛军的细作,跑来打探我家侯爷下落。”

    “误会了误会了,我等久居山林,不知这些……”

    胡敬事还待再说,牛老二忽然拉了他一把,走到一旁低声问道:“胡先生你们是不是傻?连俺都知道见大官要花银子。”

    说着,拿出一小串铜板交在胡敬事手里。

    胡敬事好歹也是官宦出身,看着这一小串可怜巴巴的铜板,只觉哭笑不得。

    他们便又上前求见王珰,结果便被告知王珰不在家。

    “不在家?那敢问王家大公子可在?”

    “大少爷出门去了,也不知何时回来。你们可以留个名帖……”

    胡敬事留了名帖,孙知新却急着办事,便又问道:“不知贵府是何人当家?”

    “自然是我们老爷,从三品资治少尹。”

    “可否容小子拜见?”

    那麻子脸的门房跑回府通传了一番,没想到老爷竟真肯见他们。但他作为门房却还是颇为不放心,便道:“两位书生可以进来,别的人就在外面等吧……”

第632章 有抱负

    孙知新与胡敬事进了大堂,只见上首端坐那男子长须飘飘、颇有气度,便行礼道:“见过王老先生。”

    王康被人称惯了‘王老板’、‘王老爷’,如今‘王大人’听得也腻了,倒也觉得‘老先生’这称呼颇为不错。

    看来还是要多和读书人打交道啊。

    他本是无聊才见这两个书生,彼此寒喧几句,待听说他们竟是来求粮食的,他心里便有些没滋味起来。

    ——狗屁的读书人。

    那边孙知新侃侃而谈,叙述着在卢龙县与王笑相处时的琐事,感慨“受怀远侯教诲良多”之类的话,提到蓟镇百姓遭遇又哭了一场。

    王康是个生意人,什么鬼话没听过,抚着长须便说产业园不是自己在打理,但可以做主以低价卖粮给他们。

    “卖?”胡敬事一愣。

    “按你们要的数量,这批粮食少说要一千多两,老夫与你们聊得投机,这才做主以六百两卖给你们……”

    孙知新与胡敬事出了王家,再次一筹莫展起来,他们带的银子早用完了,上哪去找六百两?

    想来想去,他们在京城只认得一个罗德元,便又跑到罗家求见,罗家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打听了一番,才知罗德元竟是被派到反军中和谈。

    “朝廷大概是想派罗兄去气死唐中元吧。”胡敬事如此道。

    孙知新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们在客栈住了一晚,次日还未起身忽听客栈小二在屋外道:“两位客官,有位先生来见,自称王珍。”

    两人大喜,连忙爬起来梳洗一番,赶到楼下,却是一群锦衣卫扑上来,三下五除二便将他们押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还想刺杀王大公子。”那锦衣卫官兵冷笑一声,便喝道:“带走!”

    胡敬事还想喊,嘴里便被塞了一条破布。

    他们被押到锦衣卫大牢,迷迷茫茫地挨了两鞭子才知道原委。

    却是牛老二在客栈一见王珍,大喊了一声“王正礼,还俺兄弟们命来!”接着便扑了过去……

    当时剿灭了铁豹子叛乱的正是王珍,孙知新原本已经和牛老二说好不要轻举妄动,如今却还是遇到这样的事。

    两人在牢里又呆了三天,才知道一介书生、没有官身,想做点事情是千难万难。

    三天后,牢内被打开,一道身影立在门口。

    孙知新与胡敬事抬头看去,便愣在那里,脸上涕泪横流。

    “夏向维……”

    ~~

    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胡敬事又啃完一根鸡腿,方才倚在椅子上打了个嗝,半点不显往日的书卷气。

    孙知新却是不停拿眼看着夏向维。

    接着,彼此便互通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我随关宁铁骑回了京,便呆了下来。”夏向维说到这里,又道:“若老师归来,我们必能守住京师,平定唐逆。”

    孙知新对他在辽东这段经历唏嘘不已,又问道:“那,你和侯爷学的那些呢?开民智、赋民权……”

    “这不是当务之急。”夏向维道:“先平战乱、还四海安宁才是紧要,至于这些,以后徐徐图之也不晚。这些日子我渐渐明白过来,老师当时在青龙河畔说的,是为了我们楚人一个信念,告诉他们,这家国是他们的,如此才可人人振作。”

    “可是……”

    “你知道蓟镇有多少百姓吗?”夏向维问道。

    孙知新一愣。

    “三百万人。”夏向维道,“三百万人俯首就戮,任由几万建奴杀了数十人,反抗者有寥寥几人?民族民生民权,民族在前,唯先守民族,方有民生与民权。”

    孙知新摇了摇头。

    他觉得夏向维的想法有哪里不对,但这片刻之间他有些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又道:“但,这些是相辅相成……”

    说话间又有士卒走进屋里,向夏向维低声汇报了些什么。

    夏向维想了想,便低声吩咐了几句。

    孙知新与胡敬事不敢偷听他的军务,身子往后避了避,目光看去,只见夏向维神情从容笃定,已有上位者的威风气。

    两人再看看自己,莫名地就有些自惭形愧起来。

    那边夏向维将事情交待完,那士卒退了出去,他转头看了看两位好友,却是又问道:“你们来京城,可见到了阮康平?”

    胡敬事道:“上次来便见到了。”

    说话间却是摇了摇头。

    孙知新便向夏向维问道:“你也见过他了?”

    夏向维淡淡道:“还当他师从卢公能有所进益,没想到成了捱风缉缝的钻营之辈。他如今投靠了内阁次辅卞修永,妄想拉拢关宁铁骑……蝇营狗苟,驱去复还。”

    胡敬事想到自己上次见阮康平,对方颇为傲慢,此时看听夏向维语气,显然是阮康平在夏向维面前又换了一副嘴脸,俯低作小地巴结。

    “永平四秀……再没什么永平四秀了。”孙知新叹了一声。

    夏向维道:“我们是永平府人。”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孙知新与胡敬事却明白他的意思——永平府全城被屠,他们是永平府人,肩上便该有担子……

    “如今京中主事之人乃老师的兄长王珍王先生,他今日本想亲自来见你们,但有事出城了。”夏向维又道:“如今山河破碎,正是丈夫奋起之时,你们若肯出面做些事情,不妨留下来……”

    孙知新道:“我们不想求功名。”

    “不为功名富贵,只为一展抱负。”夏向维道,“朝廷也可以接受铁豹子的归降。”

    孙知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夏向维便认真看着他,目光极是坦诚,问道:“怎么?”

    “我也不知道。”孙知新叹道:“怀远侯教了我们许多,但他自己却还是守着这个……朝廷。或许是我还没想明白,但我不想呆在这京城,怕有朝一日,自己成了阮康平那样……”

    夏向维也不强求,转头看向胡敬事。

    胡敬事想了想,道:“我和孙兄走。”

    “好吧。”夏向维道:“你们要的粮食、物资,王先生已着人备下,他又从京郊产业园调了几位管事,你们可以带走。”

    “真的?!”

    “真的。”

    “不要银子?”

    “王老先生与你们说笑的,考验你们的心志而已……”

    ~~

    是夜,三人抵足而眠,夏向维显然很是疲倦,一沾枕头便睡过去。

    胡敬事终是忍不住低声向孙知新问道:“孙兄,你为什么不想和夏兄一样追随怀远侯。”

    孙知新想了想,道:“因为他是怀远侯,我仰慕的是他知世理、通大道,而不是楚朝怀远侯的身份,他享了朝廷的爵位,要担朝廷的责任,便容易分不清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而要为百姓谋福,需要更纯粹的人。”

    胡敬事有些不明白。

    孙知新又道:“或许,怀远侯只是将那些世理当作手段,但,我是将它们当作一生抱负的。你呢?为何不留下?”

    “我觉得你说的比向维说的对,那些……是相辅相成的……”

    ~~

    又过了两日,王珍抽出时间见了孙知新与胡敬事一面。

    这位“从心斋主”王珍,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反而极是随和,风仪气度也极让人心折,只是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之色。

    “这是劳召,他可随两位到柏坡。”王珍说着,又引出一人。

    孙、胡二人目光看去,只见那劳召颇有书卷气,但举止间又透着一股干练,显然是个懂文墨又能做事的。

    与劳召一番寒喧之后,他们便又郑重向王珍道谢。

    “不妨的,舍弟办产业园本就是为了让流民安稳种地,与二位正是志同道合。如今京城不稳,我也正愁如何劝人耕作……”

    彼此说了些民生之事,孙知新与胡敬事正觉相谈正欢,却又有一个下人匆匆跑来,对王珍附耳低语了几句。

    孙、胡二人不敢再叨扰,只好起身告退。

    王珍竟是让人又将牛老二放了,让劳召带人随着他们去往柏坡。

    ……

    处理完这桩小事,王珍便出了门,到了左府,一路进到书房。

    左府书房中,左经纶如今已然痊愈,他虽赋闲在家,却显然还是耳目灵通。

    “老夫听说,王珰从唐中元处给你来信了?”

    王珍叹道:“果然瞒不过左大人。”

    “若老夫猜得不错……唐中元怕是想和你们王家谈,而不是和我们大楚谈。”

    王珍无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纸。

    “左大人自己看吧。”

    左经纶接过,眯着老眼看去,却见信纸上的内容十分不伦不类——

    “吾兄王珍敬启。瑞皇告言,他没功夫和你们磨磨叽叽,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提,但也别太过份,他有诚意,让你们也痛快点。弟王珰谨书……”

第633章 谈条件

    一封古里古怪的信看完,内容虽不出所料,左经纶却还是有那么一瞬间不知如何应对。

    “令弟这处事的风格……倒也有些意思。”

    “左大人过誉了。”王珍道。

    这样随口说了一句不相干的,左经纶已整理好条理,方才道:“怀远侯一战斩杀奴酋,威震寰宇,看来唐逆也有不得不顾忌。这信,怕是想离间我大楚君臣……”

    “左大人,在下还是直说吧,唐中元确实是诚心拉拢,舍弟若是投靠过去,高官显爵举手可得。”

    王珍如今事忙,不喜那套弯弯绕绕,他虽无官爵在身,京中需要他绕着弯应对的人也不多。既养成了这样有话直说的作派,今日对上左经纶,却也不打算改。

    左经纶闻言便是微微一愣,苦笑起来。

    “大楚天下正统,怀远侯乃天子之婿,累受朝廷恩惠,还真要投了叛逆不成?”

    王珍道:“这些是虚言。”

    左经纶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问道:“你是如何答复的?”

    “我已回了信,在和唐中元谈。”

    “谈?”左经纶道:“你该知道,王笑还未归来,你作不了宣大军和关宁军的主。”

    “这是我的事,左大人该考虑的是……若我王家真投了,你能怎么办?”

    “老夫不是你能吓唬的。”

    王珍点点头,道:“我听说,左大人近日在拉拢关宁铁骑,左家与秦家也是姻亲,怕是把左小姐许配给秦玄策之时,左大人便做好这个打算了?”

    “老夫说了,大楚乃天下正统,老夫不惜一切也要维护天统。”左经纶缓缓道,“你想要如何大可明说,不必威胁老夫。”

    “好。”王珍应道,“我打算借与唐中元谈判之机,带陛下与齐王离开京城。”

    “果然如此。但若是老夫不答应呢?”

    换成别人说这种话,王珍大可以应一句“我管你答不答应,你算老几?”之类的,但他知道左经纶虽引咎告老,在朝中的威望声势却还在,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不答应,王家便投降。”

    “嘭”的一声响,左经纶拍案怒喝道:“王珍!老夫是在与你好好谈!”

    “我也是在与左大人正经议论。”

    两人对视良久,左经纶板着脸,老眼中怒气极盛。

    到最后,却是王珍先苦笑了一下,又道:“你我心知肚明,京城守不住的。”

    “当时唐节攻城,千钧一发,你尚且不逃。如今唐逆既肯和谈,关宁铁骑入关回援、山东兵马北上勤王,局势已有好转,你却要逃?”

    王珍苦笑一声,缓缓道:“恕在下说句不当说的。论治国,左大人有经世之才。论打仗,左大人你真是……一窍不通。”

    左经纶这点气度还是用的,闻言也不生气,眼中原有的怒气还褪去不少。

    王珍又道:“不仅是左大人你,这满朝高官,有几个是通兵法韬略的?当然,在下也对此一窍不通。此事,我问过孙督帅以及秦家几位将军,唐中元士气正盛,兵锋正利,收复山河关后,民心威望正隆,我们守肯定是守不住的。别的不说,他若围住京城,这京中粮草能撑几天?”

    “山东兵马才战胜了吴阎王……”

    “不过小胜而已。唐中元如今不知虚实,又想收服舍弟,如此才暂时按兵不动,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如此说来,你还是一片公心不成?”左经纶哂笑一声,又道:“当时唐节攻京……”

    “当时我们若是仓皇逃窜,是置陛下与齐王于险地。如今有了山东兵马接应,正可从容而走。此一时、彼一时。”

    左经纶犹有顾虑,缓缓道:“如今谈和顺利,我大楚辽东兵马又斩奴酋而归,京城人心振奋,此时若是让陛下逃了,万民……”

    “这样的迂腐之言左大人不必对在下说。”王珍道:“社稷不可轻移之类的也不必说。就是这种所有人都觉得京城能守得住的时候,才是我们护陛下南下最好的机会,这也是最后的机会。”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一说就透,左经纶也不须王珍再多做解释。

    他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本盼着齐王莅国之后,一扫楚朝旧疴,扭转乾坤、兴复社稷。但盼望归盼望,他是最懂楚朝现状的人,自然知道王珍所言不虚。

    但想到要抛弃京师,他犹觉不甘,抬起那张苍老的面容,缓缓问道:“你实话对老夫说……王笑回来了吗?可在莱州?可在姚文华军中?”

    “老大人啊。”王珍轻叹一声,“我三天没合过眼了,他若真回来了,我今天便不来找你了。”

    好一会,左经纶道:“好吧,接下来,你我议一议,该带哪些人。”

    ……

    此时京城中许许多多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运途被两个人手指一划,便决定下来。

    而更多更多的人连被决定的资格都没有。

    ~~

    这一天王珍给王珰的回信也送到了居庸关。

    信自然是直接交在唐中元手上,他打开信封看了一会,果然见有两封。一封是给王珰的家书,好像说了些琐事,唐中元扫了两遍,随手放在一边。

    翻开另一封,果然是写给自己的。

    唐中元看了两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顷刻,他重新摆出一副淡然模样,将信递给李柏帛。

    “柏帛怎么看?”

    李柏帛接过,第一眼便觉得……王珍这字是真好。

    他看了一会,拱手道:“王珍想与陛下谈条件。”

    “哦?”

    既然这信这么复杂,唐中元便也不再装模作样,哈哈大笑道:“柏帛你是知道朕的,朕确实是有些没看懂,你一句一句说。”

    “是。”李柏帛缓缓道:“‘自古天下大势,或浸以隆昌、或遽以坏乱、或渐以陵迟、或能振而复起、或遂至于不可支持,天命岂易知哉?’这句话,说的是楚朝国运如何,尚不可知……

    ‘今瑞皇起于布衣之中,啸命豪杰,奋发材雄,决神机而速若疾雷,驱豪杰而从如偃草,王霸秦晋之地,或得天统。’这几句,是在颂赞陛下……”

    唐中元颔首道:“他可是说王笑要投降于朕?”

    李柏帛沉吟道:“接下来的意思是……若要王笑投降,至少也要封个郡王,还要有兵权。”

    唐中元一愣,重新将信纸接过,问道:“哪一句这么说的?”

    “‘然齐王尝与舍弟言……并以扫清寇孽,任切股肱,永惟缔构之勋,久著山河之誓。此家国重任,君恩似海,惟殊死以报。’”

    这封信一共就这么几句话,写到这里便像是不打算投降的意思。

    唐中元便问道:“怎么就是要个郡王?”

    “王珍用此言借的是唐时李武穆的典故。”

    李柏帛知道自己的陛下不熟悉这些,便又细心解释道:“李武穆便是李光弼,唐肃宗时的名将,与郭子仪齐名,平定了安史之乱,时人称其‘自艰难已来,唯光弼行军治戎,沉毅有筹略,将帅中第一’,官至天下兵马副元帅,被封为临淮郡王。获赐铁券,名藏太庙,绘像凌烟阁。

    王珍这句话的意思是,楚朝这个小齐王,有心效仿唐肃宗中兴天下,要让王笑当他的李光弼。陛下若想让王笑投降,给的……至少不能低于这些。”

    唐中元眉头一皱,沉吟起来。

    “临淮郡王?天下兵马副元帅?”

    “这……郡王只怕不够,看这语气,怕是要个……亲王。”

    “放他娘的狗……”唐中元骂到一半,将手中信纸掷在地上。

    “这小子毛都没长全,敢跑来跟朕狮子大开口!”

    “陛下息怒。”李柏帛道:“这条件倒也不是不能谈,安知他不是在夸大其词。”

    唐中元倒也不是真怒,虎目中精光一闪,便又问道:“信上可有说王笑在哪?”

    “没提。但看字里行间的气势,像是王笑已然从辽东归来。但,是王珍在诈我们也未可知。”

    唐中元点点头,又拿起给王珰那封信。

    “这封你也看看……”

    “是。”李柏帛看了一会,回话道:“只说了些家中之事,他还……还让微臣指点王珰学业。这一句‘若元瑜见信,烦请代为督导,匪面命之,言提其耳’便是写给微臣看的。”

    “元瑜?”

    “是,微臣字‘元瑜’。”

    唐中元:“……”

    连朕都不知道你字什么,王珍就知道?

    他娘的!

    “来人,把姓王的小子再提过来……”

第634章 假和谈

    王珰在居庸关的日子过得其实比牢里还有意思些。

    他长相就颇能让人亲近,加上脾气好,又精通斗鸡走狗的玩样,瑞军士卒对他便也还算客气。

    前两日唐节还带他吃了一顿酒。一顿酒席之后,王珰在居庸关内,除了出入不得自由,就仿佛是个瑞朝的小官。

    这天唐中元传唤时,王珰正和几个看守他的士卒在玩投壶。

    “几位哥哥,既是瑞皇召唤,小弟便先去了。一点银子先放这,这局便当是小弟输了……”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王珰离开屋子,随着亲卫一路进到唐中元行辕。

    一进门,气压便低下来,王珰登时噤若寒蝉。

    唐中元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也没功夫和他废话,信纸一扔,便道:“看看你兄长什么个意思。”

    “是。”王珰趴过去,拾起那封王珍给唐中元那封信便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脸色一变,很是惊恐。

    完了!

    “说,你怎么看?”唐中元又问道。

    “我看我兄弟们是傻子。瑞皇陛下英明神武,他他……他们居然不投。”

    “不投?”唐中元冷笑道:“你王家好大的胆子,敢和朕谈条件。”

    “啊?”王珰抬起头,脸上一片迷茫。

    唐中元见他神色,有些恼怒起来,叱道:“蠢材!”

    “小人愚钝,这这这……”

    唐中元无奈,亲自起身走过去,指着那句‘久著山河之誓’道:“这里,用的是李光弼的典故,你可明白?”

    “哦!”王珰恍然大悟,连呼道:“明白了,明白了!陛下博古通今,实乃千古明君……”

    “蠢材,你他娘的还要朕教你。”

    唐中元离王珰太近,那一股凛然杀气逼上来,王珰额上的冷汗瞬间便流下来,登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先生教唐史时,我我……不小心睡……睡着了。小人愚钝,陛下恕罪。”

    唐中元斜瞥了他一眼,又问道:“依你看,这是王珍的意思,还是王笑意思?”

    王珰一愣,下意识便问道:“这有何区别?”

    “是朕在问你。”

    “是是。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和笑哥儿其实不太熟。真的,我们虽然是一家,但玩不到一块……”

    王珰说到这里,知道这个回答唐中元绝不会满意,连忙又道:“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朕问你,以你观之,王笑可有封王裂土的野心?”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笑哥儿这人吧,他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爱玩,就喜欢抄家,我第一次和他玩,就……就是去抄家,可吓死我了……”

    说了半天说不到正题上,唐中元不耐烦起来。

    要不是见王珰说得坦诚、确实不像在隐瞒,他大手一捏就要把这小子的脖子捏断。

    “够了,闭嘴。你再回一封信给王珍。”

    “是。”王珰松了一口大气,又问道:“这次……这信怎么写?”

    “王笑有勇有谋,以任侠闻于天下,朕深赏之,盼其响从举义,从微至著,善始令终。”

    王珰一愣:“就这样?”

    唐中元轻蔑一笑:“你又不明白?”

    王珰其实无所谓明白不明白,只是确定一下是不是就只有这些内容。

    但既然唐中元问了,他便老老实实答道:“小人愚钝。”

    “朕借的是唐初柴嗣昌的典故。”唐中元负手道,语气淡淡的,一派渊博的模样。

    这么一说王珰便明白了,他倒也知道柴嗣昌指的是柴绍,迎娶了平阳公主,任镇军大将军,封谯国公。

    唐中元的意思也简单——郡王、亲王的没有,国公可以给你王笑封一个。

    王珰不明白的是,笑哥儿是楚朝的驸马,又不是你瑞朝的驸马,用这个典故显然不恰当嘛。哦,莫不是这瑞皇也打算嫁个公主……

    心里这般想了一遍,王珰却不是好事的人,也懒得打探其中内情,老老实实地应下,顺口又拍了几句马屁。

    唐中元见他态度端正,便将另一封家书给他,将他挥退下去。

    王珰双手接过家书,正想着回去接着投壶。忽听唐中元又吩咐了一句:“朕听说你每日与士卒厮混,成何体统。往后若无事,多向柏帛请教学业。学海无边、书囊无底啊。”

    王珰才出一口大气,闻言一颗心便凉了下来。

    ——这叫什么事?你们是反贼啊,我又不是你们什么人……要是都要读书,我还不如在牢里呆着。

    ~~

    看着王珰垂头丧气地出头,唐中元眼中闪过些沉思之色,又让人将唐节唤来。

    对上自己的儿子,他说话便干脆利落得多。

    “王家在和朕谈条件,开口就要给王笑讨一个王爵。”

    唐节一愣,拱手道:“若是关宁铁骑等楚军能一起投降,儿臣认为,值得。”

    他对那支骑兵的战力过目难忘,犹有些心心念念。

    唐中元道:“问题在于,这条件是王珍提的还是王笑提的?”

    “父皇的意思是……王珍作不了这个主?”

    唐节说罢,又抬眼瞥了瞥唐中元的神情,继续道:“若是王笑还没回来,此事便是王珍提的,他既然作不了主,那……很可能是假意谈判,为的是拖延时间?”

    说到这里,唐节猛然眯了眯眼,想了想,忽然惊呼道:“王珍是想带楚帝南逃?!”

    “不错。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楚。”

    “父皇,儿臣身在居庸关,如何能查得清楚?”唐节道:“兵贵神速,不如我们迅速攻下楚京。”

    “朕让你查清楚。”

    “是。”

    “对了,此事不必让小七知道。”

    “是……”

    唐节领了命,多方打探,只知道楚朝并无王笑已归的消息。但那天,他在古北口分明是见到了一个王笑,甚至王笑是不是藏在山东兵中却无法确定……

    唐节只好继续揣摩着唐中元的意思。

    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

    ——老七才是最了解王笑的,父皇为何不让老七去查,偏偏让自己查?

    ~~

    “嗖!”

    一支箭势若流星,倏然钉在靶上,尾羽嗡嗡作响。

    校场上,花枝眯着眼,又拨出一支箭,张弓。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好箭法。”

    她转头看去,只见唐节踱步而来,脸上还带着笑意,手里还拿着一柄长剑。

    “好什么好,离得这么近要射不中,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唐节哈哈一笑,将手里的剑掷过去,道:“送你的。”

    花枝伸手抄过,见这柄剑确实不错,便顺手收在马囊里,道:“怎么不给我送点银子?”

    “你要银子干嘛?”

    “回头攻下京城,我有好多东西要买。”

    唐节轻笑一声,在地上坐下来,又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些兵器。”

    “大首领马上要平天下了,以后不打仗了啊。”花枝道。

    “蠢丫头,哪有那么简单?”唐节轻笑一声,又道:“我问你,王笑是什么样的人?”

    “我哪知道?”花枝又是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她想了想,又道:“那小子心思深、行事怪,我懒得管他在想什么,你去问芊芊啊,她最懂他。”

    “老七?”唐节脸上浮起一丝狡猾的笑容,道:“他怕是根本不在乎老七吧?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

    “唐老三你不必来试探我。先说好,我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然你把剑拿回去。”

    “别,送都送了。”唐节又道:“王笑跟父王要了个王爵,你知道吗?你看他,眼里只有功业,又何尝把老七放在眼里……”

    “这不是你在告诉我吗?”

    “丑丫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唐老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花枝骂道:“阴阳怪气的试探谁?都说了我不知道,你想打京城就打,是我拦你了吗?”

    唐节被她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末了只好又赔笑道:“好好好,我这不想着他若能带着关宁铁骑投过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关我屁事,没带银子,别跟我这瞎打听……”

    ~~

    唐节出了营帐,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一路向唐中元营帐走去。

    “回禀父皇,儿臣查清楚了,王笑并没有回来,王珍就是在诈我们。”

    “哦?你怎么知道?”

    “……儿臣了解花枝,依她的脾气,若王笑真的跟老七招呼都不打一声,只顾和我们伸手要封赏,花枝那丫头早开骂了。如今看来,王笑没有回来,老七早就知道了。”

    “可惜了关宁铁骑。”

    “父皇,王珍必是在拖延时间,想趁机带着楚帝南逃。”

    唐中元淡淡看了唐节一眼,道:“朕还以为你有勇无谋。”

    “父皇,儿臣其实……还可以。”

    唐节确实有些骄傲,仗着眼前的是自己亲爹,便也不谦逊。

    唐中元不由“哼”了一声。

    “儿臣请令,速攻燕京。”唐节郑重拱手。

    唐中元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地图,目光落在京城的位置。

    ……

    一个时辰之后,居庸关内,士气猛然高涨起来。

    一个一个将士擦拭着盔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

    东征至此,他们终于要去攻打燕京,让他们皇帝定鼎中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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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