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追王笑
昭陵中有人打打杀杀,有人慌张狂奔。
羊倌、秦玄策等人跑到藏马匹的地方,翻身上马,又回望昭陵,神色焦急起来。
“侯爷怎么还不来?”
羊倌眯着眼望去,却见一列列正红旗兵士已拉出包围圈,禁止人离开。
“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笑怎么还没来……”秦玄策愈发焦急。
“先走。”
羊倌只得到‘齐走’的消息,并不确定王笑要跟自己齐走,还是让自己带着秦玄策齐走。
如今身陷险地,容不得犹豫,一旦这几个人被捉住,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他便不敢耽搁,果断拉住秦玄策的缰绳策马就走。
七骑速度飞快,在被包围前迅速离开昭陵,向西狂奔而去。
突然,只听前方马蹄如雷,显然有大股人马奔来。
“有建奴!调头走……”
羊倌高呼一声,又领人绕过昭陵向东面奔去。
“那是楚寇,拦住他们!”昭陵外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十数骑便向他们追上来……
“快走!”羊倌吃了惊,喊道。
只见包围昭陵的兵马又出了些混乱,几骑突出包围向西跑去。
接着,又有一人突然突出包围,抢一匹马便向这边奔来,他身穿白毡帽衣,看身形正是王笑。
秦玄策不由欢呼一声:“是王笑。”
“侯爷!”
羊倌回头一看,心中大喜,大喝道:“接应侯爷……”
~~
那边多铎与一群宗亲贝勒、文武大臣跑到昭陵外,却见代善竟然不去压弹乱局,反而领人将昭陵围得死死的。
多铎不由大怒,拨开人群冲上去,指着代善大骂起来。
“你干什么?是要让我们大清宗室都死在这里不成?!”
代善一张老脸波澜不惊,高声道:“今日多尔衮与济尔哈朗受奸人挑拨,事情查清楚前,谁都不许离开昭陵。”
多铎怒道:“老糊涂,打成那样了还查什么查?让我回去调兵平乱才是正理,让开!”
代善老脸皱起来笑了一下,笑容轻蔑,显然是看不起多铎。
他不慌不忙让人拿出几本书,高声道:“诸位王公贝勒不必惊慌。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谁对谁错,本王已查得明白。确实是多尔衮误会济尔哈朗了……”
一群人交头接耳,不少人暗道:看来,礼亲王已站到睿亲王的对立面去。
“此事,多尔衮拿的证据是假的,怕是中了楚寇的奸计,他劫获的楚人信报……”
代善嘴里说着,心里却不得不佩服布木布泰的手段。这个庄妃不仅看破了王笑的诡计,还故意引而不发,顺水推舟等多尔衮先动手,这才让自己在此时戳破此事。
如此,多尔衮要诛杀济尔哈朗的罪证站不住脚,不论他是故意陷害济尔哈朗,还是受楚寇蒙蔽,代善都可以让满朝王公站在自己这边,再指挥正红旗名正言顺帮助济尔哈朗对付多尔衮。
昭陵之乱,多尔衮已失了先机,如果不罢兵,便要被镶蓝旗、两黄旗、正红旗围攻;如果罢兵,便只能承认是受楚寇蒙蔽,而不是故意陷害济尔哈朗。
那为了证明这一点,多尔衮便不能再给自己争皇位,否则所有人将指责他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人心尽失。
复盘整件事,先是王笑下一招棋对付多尔衮与济尔哈朗。接着是布木布泰跟着下一招棋,顺着王笑的布置,将代善、济尔哈朗与满朝文武都推到多尔衮的对立面,让自己成为整件事最大的赢家。
她甚至还照顾到了盟友们的利益,比如,济尔哈朗逃过一劫,从此对她感激涕零;代善则可借此增加威望。
“看来大清朝的下一任皇帝就是福临了。”代善心里想道。
下一刻,马蹄声如雷响起,打断了代善的话。
昭陵中,所有人又是惶惶不安。
“楚寇又来了?!”
——这……这……满朝王公大臣都在这里,兵力又不多,要是被楚寇血洗了,大清朝可就真的完了!
一瞬间不知有多少人脸色煞白,一跤跌在地上。
“完了完了……”
代善缓缓转过头,只觉浑身无力。
这一刻,他心中忽有无尽的悔意涌上来——父汗辛苦一生才创下眼前的基业,竟真的要因为自己这些兄弟勾心斗角而毁于一旦?
“该早定帝位的。”
接紧着,一面面蓝底龙旗远远而来,在空中飞扬。
“是正蓝旗!不是楚寇……”有人高声大喊道。
“不是楚寇……”
代善长舒一口气,只觉重新活过来了,心中后悔不已。
——是啊,楚寇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带兵围过来,不可能的事。
他这才意识到:被王笑搅了一遭,大清有太多人失去了往日的心气,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
“是肃亲王回来了!”
代善心里又是“咯噔”了一下。
“豪格这时候回来了?完了……”
~~
王笑低着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豪格来了?正好。
眼下这局面与王笑预想中有些差距,尤其是代善居然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这让王笑有些诧异。
但豪格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干掉多尔衮,他轻易便可以登上皇位。
这对王笑而言,是比预想中还要好的结果。
“那这大清朝的皇帝就送给你当吧,不用谢……”
~~
那边多铎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
“豪格这时侯回来了?完了!”
他顾不得再与代善争执,转身便要向多尔衮所在的地方跑去。
今日多尔衮本来只是想出其不意杀掉济尔哈朗,并没有带太多人手武器,豪格却是大军回驰。
只要豪格不问青红皂白以平乱之名杀了多尔衮,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登上帝位。
多铎自然看得明白这点,他必须尽快让多尔衮停手。
下一刻,马嘶声起,又是一片混乱。
多铎转头看去,只见索尼突然领人突破重围,向正蓝旗大军所在的方向冲去。
昭陵外,更远处,七骑快马正被正红旗兵士追赶。
多铎顾不上正红旗在追赶谁,只盯着索尼,喃喃道:“他要去通知豪格……”
多铎还没来得及转头,忽又见一人突然穿过重围,策马向东面奔去。
“是王笑!”
“别走了王笑!”
又有数十骑清兵调转马头向王笑奔去。
这一连串的事情应接不暇,多铎只觉一时反应不过来。
紧接着,忽然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们都怀疑你窝藏王笑。王笑要是跑了,你洗不清。斩了王笑、回京调兵对你更好。”
多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多尔衮今天不告诉自己要对付济尔哈朗。
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个白毡帽衣的身影晃动,也不知是谁提醒自己。
——比起多尔衮,那还是自己更重要。
“随本王去追王笑!”
多铎飞快下了决定,趁着代善还没反应过来,趁乱拨开人群,抢过一匹马便向王笑追去。
“豫亲王!你要做什么?!”
~~
秦玄策与羊倌等人已调转马头。
他们握紧手上的刀,重新向昭陵冲了回去。
他们知道现在回去救人是九死一生,但还是没有一丝犹豫。
“王笑,你跑快一点啊。”
秦玄策嘟囔着,盯着王笑的身影,心中满是焦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王笑身后的追兵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快!快……”
突然。
一支长矛猛然飞射而来,贯穿马背上那个白毡帽衣的身影。
秦玄策大急,纵马奔得越发快。
他眼睛通红,目光望去,只见王笑已跌落在地上。
下一刻,清军中有一骑如风驰电掣般冲出来,扬起手中的单刀,朝着地上的王笑便一刀斩下!
刀光一闪,一颗头颅被挑了起来。
“不!”秦玄策悲呼一声。
羊倌心中大恸,那双原本贼溜溜的眼睛陡然一红。
他却是一把扯住秦玄策的缰绳,大哭道:“侯爷死了……走!”
“啊!”秦玄策大哭一声,拉着缰绳不放,还要继续向前冲去。
两人还在拉扯,那边箭雨猛然袭来。
“小心!”
刘福大喊一声,挡在秦玄策身前。背上“噗”的两声,眼中便没了光彩。
“快走,回头替侯爷报仇……”
“快走……”
~~
“豫亲王威武!”
多铎在这一瞬间展示出来的马术、臂力着实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随着一声声欢呼,他拿刀挑起地上的人头,提在手上,极是威风。
“豫亲王威武!”
身后又是一阵欢呼。
多铎缓缓转过头,猛然将两个指头插入那头颅的双眼之间!
“此贼罪大恶极,本王要将他割目挖舌、乱刀分尸!以洗我大清之辱……”
第607章 肃亲王
昭陵中,布木布泰牵着福临避到牌楼附近的安全处。
她时而向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乱战的地方望一眼,时而向代善与诸臣所在的方向看一眼,脸上的神情渐渐笃定起来。
“福临,你该准备好当大清的皇帝了。”布木布泰低声道。
“额娘。”福临唤了一句,抬起头,带着些迷茫地表情问道:“让大阿哥或十四叔当皇帝不好吗?为保要让孩儿当皇帝?”
布木布泰默然了一会,在心中自语了一句。
“你如果不当皇帝,我从科尔沁远嫁过来、消磨半生,又还有什么意义?”
下一刻,她望到远处正蓝旗的旗帜招展,不由皱起了眉……
~~
正蓝旗的大军奔来,索尼并未像昭陵中别的人一样惊慌失措,而是趁着代善手下人一恍神的功夫,领着一群侍卫突然突围而出。
“索尼!你要做什么?!”有人大喊道。
接着,又是一乱混乱。
“是王笑,别走了王笑……”
索尼策马奔向豪格大军,根本不去理会后面发生了什么,什么狗屁王笑之类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眼下让肃亲王登位才是最要紧的事!
~~
赫舍里·索尼,属正黄旗,其家族原是海西哈达部,在努尔哈赤在位时便携家眷归顺,索尼与他的父叔全都通晓蒙、满、汉文字,算是满洲人中头一等的饱学之士。
索尼如今任三等甲喇章京,世职不算高,却是皇太极心腹,他文职任启心郎,启心郎之职仅次于六部侍郎,表面上看只是一个通译,却可代表皇帝向诸臣传谕圣意。
索尼的身份决定了他必须拥护皇子继位,因此,他很早便投向豪格。
在他看来,今日只要杀了多尔衮,一切阻障将迎刃而解,豪格继位已经是顺理成章之事。
“天赐良机啊!”索尼心中暗道。
终于,他奔自豪格军前。
“我有急事求见肃亲王!快,带我见他……”
~~
豪格没有下马,驻马看着索尼。
连日急行军,就是豪格这样戎马半生的大将也有些疲惫,满脸都是风霜之色。他看着索尼,第一句话便是:“他们怎么敢?!”
索尼正要开口,却听豪格又道:“他们怎么敢?本王还没回来,他们便要将阿玛下葬,甚至不让本王见阿玛最后一面?!”
“肃亲王,此事已不重要了……”
说是不重要,但豪格一路赶回来,早已准备好要在皇太极灵前演一个大孝子。
至于是不是真孝顺?他对自己阿玛的感情也颇为复杂,当年皇太极逼他杀妻,他心中亦是有恨,这种恨意才稍稍表露,他便被降为贝勒,解除户部的职务。
皇太极对于大清宗室每个人而言都是可怖的存在,如今他死了。豪格与多尔衮一样,或许也有悲伤,心里更多的感受却是……松了一口气。
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豪格这个孝子才演了第一句话便被索尼如此打断,未免让他觉得有些不足,便继续嚎道:“怎么能不重要?!我的阿玛……”
索尼心中着急,瞥了豪格身后一眼,只见都是正蓝旗诸将,唯有一个佟盛年虽不是自己人却也是正黄旗。
此时形势紧急,索尼也顾不得许多,便径直开口道:“多尔衮与济尔哈朗狼子野心,不顾我大清国运,相互攻讦、大闹昭陵,肃亲王宜马上带兵镇压叛乱,处置此二人。”
豪格一愣。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肃亲王除此两獠,安葬先帝,然后……莅国登基!”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去干掉多尔衮、济尔哈朗,皇位就是你的。
在豪格身后的佟盛年飞快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道:“竟让他捡了这样一个大便宜,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气运……也好,我和他关系不算差。”
豪格还准备哭嚎,闻言不禁大喜,下马拍了拍索尼的肩,很是勉励赞赏了几句。
索尼面露感激,心中却焦急起来,他不差现在这几句夸赞,连忙劝豪格赶快动手。接着又提醒道:“肃亲王还是不宜面露喜色,该……再悲愤些才是。”
豪格应下,换上一幅沉着坚毅的面容,迅速下令调整阵型,领军向昭陵扑去。
他带兵打仗很有一套,两万骑兵虽是连夜急驰极是疲惫,却依然令行禁止,侵略如火,势如奔雷。
索尼策马奔在豪格身后,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论打仗,肃亲王还是靠得住的,今日,十拿九稳了。
~~
“肃亲王回来了!”
大军奔至昭陵前,远远便听到群臣欢呼,接着便见惊慌的人群镇静下来,向两边分出道路。
索尼目光望去,只见代善远远站着,如老僧入定一般,半点没有让人来拦的意思。
“老狐狸看得清局势,不敢与肃亲王作对了。”索尼暗道。
豪格老于战事,指挥若定,先是派人接替代善的人马围住昭陵,以免走了多尔衮。又调拨兵力随他入陵平乱。
这一番调度极为妥当,一群王公贝勒见了,心中便作好准备,打算随时拥立新帝。
索尼看着豪格这威风凛凛之态,心中愈发臣服。
便是佟盛年,也觉得豪格众望所归,有君临之势。
下一刻,只见群臣中奔出一人,跪于豪格阵前,却是范文臣。
“肃亲王,你可算回来了!皇上……太宗皇帝已经驾崩了……”
豪格驻马执缰,道:“范大人稍待,待本王先平定乱局,再与你谈。”
在他看来,范文程和索尼一样,都是他阿玛的心腹,必定是要拥皇子继位。那能让范文程效忠的……舍我其谁?
果然,只听范文程道:“肃亲王有所不知,睿亲王被楚寇蒙蔽,误以为郑亲王勾结楚寇,两边打得不可开交,陛下的葬礼也……”
话到这里,他悲哭起来。
这事豪格已经听索尼说过了,心中便当范文程和索尼一样是来通知自己的。
——可惜,你晚了一步,功劳已经被索尼拿走了。
“范大人勿虑,本王既然回来了,生不了乱。”豪格道:“你先退开,等本王……”
范文程却是不退反进,走到豪格马前,压低声音道:“多铎已经跑了,必是回京调兵了。”
索尼支着耳朵听到,心中一惊,忙道:“肃亲王,快,诛杀了多尔衮!”
豪格还来不及反应,范文程却又道:“万万不可!”
“多尔衮若死,多铎必与肃亲王你水火不容,两边开战,必如今日这般折损我大清国力……”
“范文程,你糊涂!”索尼大急,道:“今日不杀多尔衮,何日还有如此良机?阿济格重伤,多尔衮再一死,多铎独木难支,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范文程道:“两白旗握在多尔衮兄弟手上,正红旗阿达礼、镶红旗硕讬也投靠了他们。一旦杀了多尔衮,诸王怎么看肃亲王不谈,多铎与肃亲王之间再无转圜,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到时战乱不休,生灵涂炭,我大清基业亡矣。”
他其实话里话外都是那一个意思,但一次是‘折损大清国力’,接着便成了‘大清基业亡矣’,豪格听了不由神色大变。
“肃亲王明鉴,自太祖皇帝八王议政开始,我大清国事皆由诸王共议。如今太宗皇帝龙驭上宾,肃亲王为皇长子,素有军功,继位本是名正言顺之事,诸王共议必定推举肃亲王你继位。若是借着一点小由头擅杀两位亲王,原本名正言顺便成了阴谋篡位,又导致大清祸乱不止,此举得不偿失啊!”
豪格一听,竟是点点头,深以为然。
索尼不知范文程心思,只当他是个蠢材,指着他便大骂道:“竖儒浅见!你是要误肃亲王大事不成?!”
骂罢,他苦劝豪格道:“肃亲王,如今诸王觊觎帝位,只有以雷霆手段早日定下皇位,才最利于大清江山啊。若让诸王共议?这些人各怀心思,必要误肃亲王大事……”
豪格有些犹豫,转头将佟盛年召过来,问道:“你怎么看?”
佟盛年一愣,心想:“你又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心腹。”
他悄悄抬眼瞥了范文程一眼,便回话道:“肃亲王该以大局为重才是,多尔衮顾私利而忘大局,肃亲王若能以大局为重,其间高下立见。到时,诸臣自然能看明白谁才适合当大清的君王。”
豪格点点头,深以为然。
范文程又劝道:“皇后、庄妃、礼亲王、郑亲王皆表示愿意支持肃亲王,两黄旗大臣也皆拥戴肃亲王。今日事已至此,多尔衮只能承认他是被楚寇蒙蔽,而非为了皇位故意陷害郑亲王,他如何还能再提出要继位?肃亲王只需让他们罢兵,将这个罪责定下来便是,何必当着人前杀多尔衮?”
说到这里,他又凑上前,低声道:“人心皆附,大局已定,肃亲王大可以正统之名继位。至于多尔衮,等以后准备妥当了,找个由头杀了便是。先帝当年便是如此做的,肃亲王想想代善、莽古尔泰、阿敏……”
豪格微微一愣。
一句‘先帝当年便是如此做的’入耳,他心中便下了决定。
索尼与范文程各执一词,他不知听谁的好,那就听皇太极的呗。当年皇太极、代善、莽古尔泰、阿敏,这四大贝勒共坐,皇太极还不是在继位之后再凭手段一个一个剪除。
豪格便心想——阿玛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做到。
索尼只觉一股血溢进脑子里,让他头晕欲死,恨不能昏倒过去。他拉着豪格苦劝不已,豪格却执意不肯再听他的。
范文程又拿出几本书,将多尔衮诬陷济尔哈朗的证据呈给豪格。
豪格听了,冷笑不已,道:“多尔衮这个蠢材,竟能被楚寇耍得团团转。”
说罢,他策马上前,下令道:“让睿亲王、郑亲王各自罢兵来见本王。本王为他们断一断这一桩恩怨。若敢不从,休怪本王兵戎相见!”
“喳!”
第608章 调平衡
索尼还盼着多尔衮与济尔哈朗冥顽不灵,豪格可以借机一怒之下领兵击杀他们。没想到两人竟是飞快罢兵,自缚于豪格阵前……
豪格但拿着证据,当着群臣怒叱多尔衮。
多尔衮竟是任由侄子苛责,一脸悲痛地不停大骂自己太蠢,被楚人蒙蔽才导致如此恶果、害八哥死不瞑目云云。
至此,诸臣才知道皇太极的首级不知何时竟人楚人割走了……
索尼又是眼前一黑——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若是刚才豪格杀掉多尔衮,将此事栽在他头上,何等的名正言顺?!
晚了,都晚了。
眼看着豪格此时威风凛凛、意气纷发,眼看多尔衮此时痛哭流涕、狼狈不已。索尼却是摇了摇头,脑海中仿佛看到了两人的结局,他知道,豪格迟早要死在多尔衮手上。
“竖子不足与谋!”
下一刻,有人轻轻在索尼肩上拍了一下。
索尼转头看去,只见范文程、佟盛年并肩站在那里。
“你们……你们两个……”
范文程与佟盛年对视一眼,低声笑道:“看出来了吗?肃亲王其人智力,不可以常理估之。”
索尼一愣。
却听范文程又道:“但我们和你一样,希望在诸皇子之中,有人能继承陛下遗志。”
索尼恍然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去,只见远远的,庄妃正拉着九皇子站在那里……
~~
昭陵一场变乱,皇太极连首级都被人割了。后果自然十分严重。
于是代善再次站出来主持局面,扬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定于次日在崇政殿诸王共推一位皇帝。
这一夜,盛京城内,又是一番私相议计……
无数人一夜未眠,终于等天光大亮,大清门缓缓打开。
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肃亲王豪格、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颖郡王阿达礼……
诸王步入崇政殿,接着,有人抬着一个担架进来,担架上一人没了双腿,神情枯槁,望之可怖,却是英亲王阿济格。
随着阿济格进殿,诸王都目光一凝。
原本庄重的气氛中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们又想到了王笑。
那个横空出世的楚人,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兵锋袭卷到了这崇政殿之外,还将阿济格搞成这个样子。
哪怕现在王笑死了,这道莫名的阴影却还留在他们心间。
殿内沉默了一下,代善缓缓开口。
“太祖皇帝肇造鸿基,创业垂统,以贻子孙。太宗皇帝继统,混一蒙古、平定朝鲜、疆圉式廓、勋业日隆。今太宗皇帝龙驭上宾,宗室众兄弟俱在,且议谁人可继承大统……”
豪格默默听着这些,心中很是笃定。
昨夜索尼已经给他分析过当前的形势了,总而言之就是——局面大好。
代善已年过六十,显然并不想深陷这场漩涡当中,他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保住自己家族的实力和地位;二是维系朝局的稳定,避免发生内讧。
满洲虽有兄终弟及的习俗,但如今两代下来,父子承继已为满人接受,豪格知道自己继位更名正言顺,大清将更稳定,因此代善必会支持自己。
果然,代善道:“肃亲王豪格,帝之长子,当承大统,诸王觉得如何?”
豪格心中暗暗点头,目光看向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与皇太极从小一起长大,如今的权力地位大多是凭着他与皇太极的私交,必定是希望皇子继位。
昨天豪格与两黄旗诸将议定,还又派人去找了济尔哈朗一次,济尔哈朗也表示愿立豪格为君。
此时豪格目光看去,济尔哈朗便应和道:“肃亲王当承大统。”
豪格闻言大喜,目光又落在多尔衮三兄弟脸上。
多铎显然不太高兴,看了多尔衮一眼,眼中带着些怪罪的意思,低声嘟囔了一句:“还不如立我。”
阿济格看向殿外,像一个死人,也不知还来做什么。
多尔衮沉默着,并不表示反对。
昨日昭陵一事,连皇太极的脑袋都丢了。他若要反对,无非又要被豪格捏着这个把柄来说。
豪格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自己这边三个亲王一表态,那边多尔衮三兄弟便不吱声。
眼下到了他说话的时候,他便开口道:“我福少德薄,怕是难担大任……”
殿中安静了一下。
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纷纷转头瞥了豪格一眼。
当年皇太极继位时确实也是如此假意谦让的,当时代善推举皇太极继位,皇太极相让走避,群臣一会请代善继位,一会请皇太极继位,奔走三日,最后还是由代善硬推着皇太极坐到汗位上。
今日豪格有心效仿这一幕,本以为代善会推着自己往皇帝上一坐。没想到一句话说出口,登时便冷了场……
代善眼观鼻鼻观心,竟似没听到一般。
济尔哈朗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多尔衮似乎冷笑了一下。
正在豪格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的时候,忽然,殿外一阵高呼。
“若立肃亲王,我等必无活路,不如拼死一博!”
紧接着,脚步声如雷,一排排两白旗将士突然冲到崇政殿外。
“睿亲王才智过人,战功卓著,威望隆重,为太宗皇帝器重,当继大统……”
殿中豪格一惊,指向多尔衮便骂道:“多尔衮,你干什么?!又要兵变不成?!”
豪格骂归骂,他却也不惧多尔衮。
昨天那一闹,多尔衮失了名份。今日若再要打,豪格自认为己方有两黄旗、两蓝旗、两红旗支持,根本不惧多尔衮两白旗人马。
果不其然,只见一排排两黄旗将士从另一侧宫门冲出来,执刀挡在两白旗将士面前。
“先帝养育我等,恩同天大,今日若不立帝之子,我等绝不同意!”
双方针锋相对,一时谁也不肯输阵,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都住手!”多尔衮大喝一声,转头对豪格道:“这不是我安排的。”
豪格不信,冷笑不已。
殿王两白旗将士还在高呼:“请睿亲王即位!”
殿内,阿济格与多铎,甚至阿达礼都纷纷道:“请睿亲王即位!”
豪格怒气渐起,大喝道:“多尔衮,别以为我怕了你。”
多尔衮长叹一声,缓缓走出殿外,看着自己的麾下诸将。
如果豪格未归,如果他能杀了济尔哈朗,此时得手下如今拥护皇位大可坐的。
但今天却已经不行了……
他接过一柄佩剑,忽然架在自己脖子上,大喊道:“你等不必再逼,否则本王当即自刎于此!”
同样是谦让的假话,豪格一句话让人冷了场,将优势化为劣势;多尔衮一句话却是将劣势化为优势。
随着这一句话,所有人心中都舒了一口气。
大家都不想乱,都是想来占好处的,又不是真的要拼命。
此时多尔衮表态不愿继位,就算是两黄旗将士心中顿时也不再那么紧张,便也愿意再听他说些什么。
多尔衮便道:“礼亲王、郑亲王所言甚是。但肃亲王既然无继统之意……”
豪格一愣。
——我什么时候说我没有继统之意了?!
却听多尔衮接着对两黄旗将士喊道:“你等要立皇子?好!先帝当中,以五宫所出为贵。皇九子福临,为五宫所出长子。立福临为帝,你等可有异议?”
豪格还未说话,却见那边索尼站出来大喝道:“只要先帝有子尚存,我等必立其一,其它的我们不管。”
接着一个又一个人从阵中站出来喊道:“我等愿立九皇子为帝。”
豪格怒中心起,转头看去,赫然便见到自己正蓝旗的小旗子阿巴泰竟也在其中……
“好!”
多尔衮丢下剑,转头又问道:“礼亲王、郑亲王,你等可有异议?”
“可立皇九子为帝。”
豪格如遭雷击,一时间惊呆在那里。
——这……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都在骗我……
~~
永福宫。
布木布泰执着小茶勺子轻轻搅动杯里的茶水,问道:“如何?”
“比预想中还要简单些。”
布木布泰笑了笑,问道:“你所谓的‘被打乱的平衡’,本宫可有将其调整回来?”
……
第609章 楚骑归
蓟镇。
战乱过后整个蓟镇都弥漫着一股萧条感。偶尔有一道青烟升起,侥幸活下来的人祭奠过死去的亲人,然后继续活着、等待下一场厄运。
唐节策马行过官道,目光望去,心中便感到一股苍凉。
他知道,造成这种荒凉景象的原由,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杀孽。
他从小就跟着唐中元杀官造反,在杀了无数人之后,终于有资格一言可决数万人生死,他已经和那些蝼蚁般的人们都不同了。
这一切未必是唐节一开始就想要的。最初,他也只是像别人一样只想活下去。
五岁那年,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忍不住告诉唐中元:“爹,孩儿快要饿死了……”
那天,唐中元居然真的给他带了一个馒头,也开始了他们父子颠沛流离又轰轰烈烈的人生。
世道坏了,人不挣,就活不下去。
唐节想着这些,脑中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如果这乱世是因自己而起,便应在自己手上结束。
他已经越来越清晰地预感到,终有一日自己要扫平天下动荡,成就一个太平盛世。
这念头有些荒唐,但他握着长槊、感受着的手臂上的力量,觉得自己一定可以。
快了……
忽然,几骑快马奔来,奔至唐节面前。
“大帅,古北口附近出现一支人马,人数近万,全是骑兵……”
唐节正在押运钱粮回居庸关,闻言有些诧异。
“是建奴又来了?!”
“尚未探查清楚,远看衣甲不是建奴。”
唐节还在沉吟,却听队伍中一阵马嘶,唐芊芊已领人直向古北口奔去。
——“这个老七,往常一向冷静,最近却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唐节心中抱怨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
“是王笑的人回来了?”
~~
潮河古称鲍秋水,流经燕山,将山脉切割成峡谷,形成南北互通的兵家要地——古北口。
唐节领人站上长城,向北望去,只见一支八千人左右的骑兵远远而这边而来。
他又转头看了唐芊芊一眼,只见她双手扶在城垛上,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沉静,眼中却有些望穿秋水的神情。
“是王笑回来了?”唐节问道。
八千骑兵,还是一支经过恶战磨砺的骑兵,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战力,在战场上的作用有时候比三五万的步卒还要强劲。
想到这里,连唐节都有些激动起来。
唐芊芊却应道:“还不知道。”
唐节便吩咐好兵士守备好长城……
唐节最近才发现:若真是论国力,比起楚朝,义军还是相形见绌。
义军虽然能聚起数十万兵马四处征伐,但其中多是没战力的杂兵。如果要像楚朝这样派兵分守边境,数十万人摊下去根本就不够,更别提粮草供应。
打天下易,守天下难——这句话他最近感触良多。
如今他老营大部兵马被安置在山海关,又要安排人手运送银粮,仓促之间也只能抽出七千兵马守长城。若是真打起来,显然是要吃亏。
远处那支骑兵已越来越近。
唐节目光望去,只见对方披楚甲、执楚旗,装束却是鱼龙混杂,有楚朝京兵盔甲、有关宁铁骑的黑甲,竟还有两千蒙古人混在其中……
“果然是王笑。”
一句话出口,唐节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又看向唐芊芊,道:“看你的了,劝王笑投顺。”
唐芊芊没有应他,而是收回按着城垛上的手,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目光中带着沉思。
那边的楚骑远远停了下来,几骑快马奔至城关之下。
“某乃楚宣威将军、锦州副将、宁远伯之子秦山湖!速开关门放行!”
唐节目光看去,见对方体壮如牛,威风凛凛,确实是一员猛将。他眼中透出几分赞赏,却是站上城垛,指着长城上招展的瑞朝大旗,喊道:“看不到吗?!你们楚朝已经亡了!
如今这天下已改朝换代。念你等忠臣良将,鏖战建奴有功,若肯投效,必有恩赏。从此我汉人一心,共创盛世……”
长城外响起一声暴喝。
“狗杂种,你又是谁?!”
唐节闻言,微微沉默。
他半辈子混迹在一堆三教九流当中,论骂战自问不输给谁。前阵子和豪格打仗,他每每能骂得豪格还不了嘴。
但今天显然是遇到骂战的劲敌了。
对方先骂一句‘狗杂种’再问自己是谁,这是在骂战中常见的技巧。唐节若是应了便是承认自己是杂种,不应又显不出大瑞皇帝第三子的威风。
“秦将军何必如此暴躁?”唐节喊道:“我瑞朝开创天下,如今也是礼仪之邦……”
“老子最烦什么礼仪之邦,你他娘别废话,要不然放我等入关,要不然和你爹我打一仗!”
唐节微有些恼火。
哪来的粗鄙汉子?比老子还横。
他转头看向唐芊芊,低声问道:“你不出面?我现在可是在给你面子,他们要是再不识好歹,我揍死他们。”
唐芊芊目光扫着长城外的队伍,淡淡道:“这一仗不好打。”
唐节一愣。
——我当然知道不好打,要不然我早打他了。所以我才问你啊……
见唐芊芊没有出面的意思,唐节无奈,只好自己又冲外面高喊。
“我乃瑞朝皇帝第三子、东征大将军唐节。楚侯王笑可在军中,不如出面一晤?”
“狗贼子,见我家侯爷做甚?!”
“若楚侯亲至,能听我一言,放你等入关又如何?”
那边秦山湖拨转马头便向回奔去。
唐节见了,拍了拍手跳下城垛,向唐芊芊挑了挑眉。
唐芊芊反应却是很奇怪,神色淡淡的,但眼神中却带着些低落的情绪。
“呵,你在父皇面前倒敢开口要人,如今人真来了反倒还羞了不成?”唐节哂笑一声。
过了一会,却见那边又是几骑上前。
唐节目光望去,只见当中一人披着甲,远远得看不情面容,隐约有些唇红齿白的样子,身形并不高大,却有些不凡之态。
“可是楚侯王笑当面?”唐节喊道。
“是。废话少说,你要放我等入关还是打一仗?”
唐节哈哈一笑,喊道:“楚侯击杀奴酋,威震四方,如今你从辽东归来,杀你绝非我所愿。”
“谁杀谁还不一定。”
“好!有气慨。观如今天下格局,东虏猖獗,百姓苦于战火、颠沛流离。我等皆是汉人,何苦自相残杀?楚侯世之英雄,该知大势,不如与唐某携手还黎民安定……”
唐节站在长城上大喊,口才也很一般。说这些话无非仗着知道王笑与唐芊芊的关系,自认为必能说服王笑。
~~
长城外,秦小竺听着这一通劝说,慢慢不耐烦起来……
她在清军大营中负伤晕厥,只记得自己被王笑救了下来,再睁眼便已到了乌梁海草原。
待得知是王笑与秦成业吸引清兵,才让这四千余关宁铁骑逃脱,秦小竺恨不能冲回去救王笑与祖父,最后却还是被秦山海、秦山湖等人带了回来。
他们穿过科尔沁草原,在大青沟歇养,等了五天,终究还是没等到王笑。
这一路回来自然也不顺利,好几次受到蒙古游兵攻击,他们且战且逃,好在并没有被包围。
尝尽塞外风霜饥寒,四千人逃至喀喇沁草原,便遇到了刘一口与夏向维。
刘一口与夏向维奉王笑之命领着两千护卫骑、带着伊勒德回喀喇沁之后,以黄金家族子孙的名义做了一些事……
后金征伐林丹可汗时,喀喇沁部黄金家旗首领所拥有的人口被杀掳殆尽。皇太极将喀喇沁近万名壮丁带走,划入蒙古八旗。又将剩下的壮丁分为喀喇沁左、中、右三个盟旗。
喀喇沁三盟旗中,势力最大的是色棱的左旗,有五千壮丁,中旗与右旗则是各两千壮丁。
刘一口与夏向维的目标便是这喀喇沁三盟旗。
他们一开始并未显示出敌意,只是占据了喀喇沁西边马场沟一片不能放牧的土地,开始为牧民布医施药,将从锦州带来的物资分散给牧民,教牧民耕作,又向他们解释佛教教义。
慢慢的,伊勒德这位黄金家旗的子孙重新在牧民中获得了拥戴,有越来越多的牧民投靠到马场沟。
色棱自然不会任由他们如此,调兵打了几次,皆被刘一口借着地势赶退。最后色棱只好联合喀喇沁三盟旗全军来围剿。
对于夏向维而言,这次到喀喇沁其实是王笑交给他的一次‘建立敌后根据地的实验’,实验不成功也没什么关系。
当时他们已经拉拢了一千牧民,便打算转移到清军鞭长莫及的地方进行下一次实验。
但没想到,交战间,一支楚军忽然攻向喀喇沁三旗的后方。色棱措手不及,被打得全军大溃……
夏向维这才知道,原来是师娘……不对,秦小竺带兵回来了。
战后,他们挑选了两千喀喇沁壮丁,与两千护卫骑和四千关宁铁骑打散重编,秦山海治军极有手段,休整了半个月,仓皇逃窜的四千关宁铁骑便又成了八千能战骑兵。
秦山海统领全军,文有董济和、夏向维;武有林绍元、秦山湖、秦山渠、秦山水、秦玄明、刘一口、伊勒德……八千骑衣甲虽不鲜亮,脸上也有风霜,那股凛然杀气却有锐不可挡之势。
此时这八千骑立于古北口外,诸将簇拥着秦小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唐节肯放行最好,若是不肯,便径直杀过去。
而秦小竺这次再扮成王笑,也不像以前还有玩闹的心思。
她只想尽快回京城看看王笑和祖父回来了没有。
他们这行人在草原上兜兜转了这么久,算时间,王笑他们若是走海路回京,此时应该也已经到了。
秦小竺也知道王笑与秦成业那点人马要想突破重重包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心中终究还是带着期望。
长城上,那个还在苦心劝降的唐节让人讨厌得很。秦小竺便转头看了看秦山海,问道:“大伯,冲过去吗?”
秦山海正抬眼望着长城,估量着唐节的兵力,闻言便应道:“不急。”
“京城还没被攻下。”董济和道,“若是唐贼已攻破京城,以唐节的身份不该在此。”
“不错。”夏向维道:“长城上守军并不多,冲得过去。”
董济和道:“唐贼兵力不足以守住所有蓟镇长城,我们绕道从别的关隘也一样。”
夏向维想了想道:“和他们打也无妨,关宁铁骑击杀奴酋而归,声誉正隆。唐贼若敢拦,便看天下人心在谁那边。”
秦山海稍作沉吟,作了最后的决定,道:“我们都是骑兵,攻长城伤亡必不小,绕道吧。”
若是以前,秦小竺必要扮成王笑再放几句狠话,比如“你不放我过关我迟早捧死你”之类的,如今却没有这种心情。
他们正要走,忽然,只听城关上一声清喝传来。
“放他们过关……”
第610章 战与和
唐芊芊一声清喝,唐节便愣了一下。
“放他们过关?”他急道:“若让这些人回到楚京,回头楚京还怎么打?”
“那你拦得住吗?”唐芊芊问道。
“那也不能……”
唐节话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没多久前才夸口要放王笑入关,便道:“你不劝降他?”
“他做事自有主张,劝也无用。”唐芊芊淡淡应了一句,又道:“他们从辽东归来,是风头正劲之时,你若要拦他们,打起来双方都有损失,传出又落人口实。或者他们绕道入关,依此时我们手上的兵力也守不住长城所有关隘,不如卖个人情。”
“那王笑……”
“父皇如今正在和楚朝和谈,要钱粮要封爵,你今天和楚军打一仗,若是输了,父皇比要怪你。你领的军令既非守长城,也非攻楚京,而是押送钱粮回居庸关。此战赢了无功,败了有过,白白折损你老营人马。要怎么做,你自己看吧。”
唐芊芊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走下城关。
唐中元在与楚朝和谈之事,唐节也打探到了,心里并不当一回事。
但他知道唐芊芊的眼线得到的消息定必更详细,此时听来显然是和谈颇有进展。
——“难不成这楚朝真能给钱粮,承认我瑞朝正统之名?嘁……”
唐节冷笑一声,心中虽还有不甘,却知道还是集中兵力守粮车要紧,只好又领兵退下古北口这段长城……
~~
八千楚骑小心翼翼穿过长城关隘,并未见到有埋伏。
队伍中秦山渠松一口气,转头望山下望去,只见官道上尽是一辆辆粮车远远排开,瑞军守备森严。
“大哥,唐贼在运粮。”
秦山海回头看了一眼,道:“抢不了的,走吧。”
双方兵马互相戒备着,缓缓分开。直到离开瑞军的攻击范围,八千骑兵才调转马头,提速奔起来。
秦小竺行在军中,才转过一道山坳,忽听有士卒喊道:“后面有人在追。”
秦小竺回头看去,果然见数骑从瑞军中奔出来,向自己这边飞快奔来。
“卑职去将他们杀了?”
“不用,”秦小竺喊道,“我认得他们。”
她便放缓马速,调头向那几骑跑去。
两边近了,隔着五十步,扯着缰绳便停下来。
~~
今日唐芊芊只看到楚旗,便知道王笑不在这支人里面。
王笑若在,不会不想办法递消息给自己。
而如今楚军归来,他却不在其中,唐芊芊不用猜便知道不好。
她看到秦小竺,便下了关城,故意避得远远的。
因为她不想去打听,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每天等着……
她唐芊芊自有她的理智、坚定,万事不萦于心。
——我在等王笑,楚军回来不回来与我何关,不必去理会他们……
但当楚军越奔越远,她忽然还是策马冲了过来。
此时看着秦小竺,唐芊芊想要像以前那样云淡风轻地笑一笑,悠悠然地打一个招呼。
但,笑不出来。
她开口,千言万语只有三个字。
“他人呢?”
秦小竺微微昂起头,有些傲然的样子。
她很想回答唐芊芊一句“我不告诉你”。
但看着唐芊芊的眼神,她话到嘴边却说道:“我从北边突围,他从南边突围,应该已经快回来了。”
“真的?”
“爱信不信。”
“他向南突围?那是走山海关还是乘船回来?乘船的话是到天津还是到登莱?”
“我哪知道。”秦小竺应道,“我要是知道,那还能是机密吗?”
她瞪了唐芊芊一眼,又道:“你别再跟来了,再跟我打死你。”
说罢,秦小竺拨马便走。
她回程这一路都没哭过,但不知为何,此事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
身后,唐芊芊还是驻马不动。
秦小竺忽然回头喊道:“唐芊芊,我真的很讨厌你。”
她自己想着想着有点想哭,便打算安慰唐芊芊一句,没想到一开口却是把心里的实话出来,自觉有些丢脸,一挥马鞭跑得更快。
却听唐芊芊在身后应道:“秦小竺,你也很讨厌。”
~~
数日后,唐节将钱粮运回居庸关,又把王笑带楚骑入关之事报于唐中元。
他本以为会受到一顿叱责,没想到唐中元只是沉吟了一句“王笑回来了?”便将他挥退下去。
唐节从唐中元行辕退出来,一路走到居庸关城门附近,忽听有人大呼道:“这都是民脂民膏、民脂民膏……”
唐节眉头一皱,向争吵处走去。便见一人身着楚朝官服,浑身上下带着不怒自威的官气,正神情忿忿地指着自己的粮车,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
“呵,楚朝的官跑到老子这里指手划脚,这事到是新鲜。”
唐节冷笑一声,走上前,一把提起那个像鹌鹑一样的楚官,道:“离我的粮车远点。”
他知道这是跑来和谈的楚朝礼部官员,也懒得理他,便打算让士卒将其带走,没想到对方却是又吼起来。
“你的粮车?!蓟镇百姓惨遭建奴屠戮,你们却拿了这些钱粮养兵打仗,天理何在?!”
“不然呢?”唐节好气又好笑,道:“我烧了这些祭奠他们?”
那楚官还要回答,唐节手便在他脸上拍了两下,笑道:“告诉你,这里不是你的楚朝,老子随时弄死你。”
“我不怕死!”
“我管你怕不怕死,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也不见唐节如何动手,随手一挥,便将那楚官丢得老远,摔得四仰八叉。
却见那边使团中又跑出一个少年一个青年,扶起那楚官。
“罗德元,你没事吧?”
那少年问了一句,手一指唐节便喊道:“你怎么能……”
他定眼一看,见唐节杀气凛然,话到嘴边却是:“你怎么能……这么厉害?”
唐节哂笑一声,泛起一丝好笑的表情,讥道:“小崽子,你的门牙呢?”
王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被人打掉了。”
他气势比唐节差了太多,不敢相争,缩了缩脑袋便继续扶罗德元。
罗德元却是梗着脖了非要冲过去和唐节理论,王珰与岑兆贤只好死死抱住他。
“哎哟,你何必呢?在人家的地头上,忍一下都不行吗?”
“老罗,别这么嚣张,会害死我们的……”
唐节看着楚朝使团当中这几个人都不太像话,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有些奇怪地想着,就这几个蠢材,父皇与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唐节也明白,唐中元表面上与楚朝和谈,实则是在等吴阎王的南路大军。
这次东征,唐中元自领一路人马,以唐节为先锋,过山西、破宣大、占居庸关、攻京城;吴阎王领一路人马,由孟九监军,绕过太行,布兵河南、山东,劫断楚帝南逃道路,再与东路大军合围京城。
东路大军早都到了,吴阎王的南路大军攻城掠地,却迟迟不来合围。
但来得再迟,终归也是要到的。
楚朝要和谈,但若是拿不出足够的筹码也无用。等南路大军一到,这京城便是囊中之物……
唐节想着这些,也懒得再理会楚朝使团,自向关城上走去。
不多时,却见几骑信使飞马向居庸关奔来,入关后便急向唐中元行辕奔去。
唐节见他们行色匆匆,知是有要紧军情,便拦下其中一人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报三殿下。吴大帅领南路大军攻河间府,遭山东楚军袭掠,吴大帅……大败了。”那斥候低声禀报道。
唐节一愣。
吴阎王败了?
怎么可能……
~~
行辕中,唐中元翻看着战报,目光中透露着沉思。
楚军登州营、即墨营战力勉勉强强,但不可能击败吴阎王的,何况还有孟九在……
“具体战况如何?”
“楚军步卒五万余人,并不止登州营、即墨营,还有……锦州步卒。”
“锦州兵?”
“是,其中一员将领自称秦玄炳,很是凶悍,与吴大帅两位义子搦战,斩两位小将军后又直扑吴大帅中军……”
“当时吴大帅已中了楚军的奸计,好在有孟军师解围,否则只怕大军危矣……”
唐中元沉默片刻,又问道:“对方是何人统兵?”
“称是……楚兵部尚书、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军务的督师姚文华。”
“姚文华?锦州兵?”
唐中元再一思量,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名来。
王笑回来了?那是从古北口回来的、还是从登莱回来的?
“去,把楚朝使节提来。”
“是。”
“朕不要见那个蠢货,只须把姓王的那小子提来。”
“是……”
~~
王珰进了行辕,又偷偷打量了四周一眼。
在他看来,唐中元也不怎么有钱,浑身上下也就那幅金甲还有些份量,可是上面雕的金龙也不怎么精致,比不得京中大匠的手艺。
当然,论威风气,五百个王珰加在一起也不比上唐中元一个手指头,王珰便低着头站在那,大气也不敢喘。
“你是王家子弟?”唐中元问道。
“是。”
王珰应了一句,又怕因自己态度不好被对方砍了,又补充道:“是……是这样的。”
“王珍、王珠、王笑三人皆是你的兄弟?”唐中元又问道。
王珰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他却不知唐中元的意思是——朕已经知道王珍在京城、王珠在山东、王笑在辽东所做的一切。
“是这样的。”王珰应道:“我比珍大哥、珠二哥小,比笑哥儿年长一点点……一点点。”
语气态度极是恭顺。
唐中元皱了皱眉,他并不是想听这些。又问道:“王笑回来了?”
“啊?”王珰惊呼一声,“是吗?”
“是朕在问你。”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
唐中元不耐烦起来,道:“你来和谈,是代表楚朝、还是代表王家?”
这下确实是有些难倒王珰了。
他偷偷抬眼,想瞥一眼唐中元,目光才看到唐中元的胡子,心中就是一凛,俯下身不敢说话。
这可怎么办呢?眼前这情况,一个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王珰心中害怕,想了好久,只觉堂上的气氛越来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那个……我……我能不能修书一封,问……问问我珍大哥?”
厚颜求一下大家的支持
求一下月票、订阅。
我一直不太敢求票和求订阅,怕会遇到人家说‘你写得不好为什么要给你订阅’诸如此类。
压力蛮大的。
我也知道我更新不给力。至于写得是好是坏,各人有各人的说法,说不清楚。
我唯一能说的就是,我已经尽力做到实力范围内的最多了。
毕竟我码字之外还要忙于生计,今年码字的时间花了太多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主业和正常生活。
所以,每天保持这个更新量我真的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
emmmm,月票和订阅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这个月有些家人、朋友、读者,还有我的运营官团队支持了很多,帮这本书上了月榜前一百名。非常感谢。
我也很惭愧,这个名次到月底估计是保不住的,希望不要掉太多吧。
所以,厚颜求一下大家的支持。
~~
最后,再次感谢支持本书的你们。
一本书下来有各种我无力避免的不爽、乏味、毒点,能一路看下来还在支持、包容我,仔细想来真的是很难得的事。
也是因为你们的支持,支撑我还在继续写。
真心感谢。
第611章 雍和苑
唐中元行事向来是雷厉风行,此时拿这点事问王珰却得到一句这样的回答,他眉头一皱,马上不悦起来。
“你是在使伎俩,想拖延朕的时间?”
一句话,王珰大惊失措,满脸都写着诚惶诚恐四个字。
“我……我我我……肯定是不敢的,我哪敢在……在陛下面前玩小心眼?”
唐中元目光看去,见王珰浑身上下都在打颤,确实不像作伪。
“我真的不知道……就实话实说,想问一下我珍大哥。”王珰又道。
当时王笑在延光帝面前故作无辜之时,如果有王珰在一旁作为对比,延光帝大概便能看出王笑是装的。
此时王珰两条手臂垂下,上身前倾,膝盖弯着,恨不得马上跪下来,却又不敢跪,生怕惊扰了唐中元。
王珰前几次见唐中元时还没那么怕,因为那时他是和罗德元在一起,心中下意识便觉得——唐中元要杀人那肯定是先杀罗德元啊,罗德元死了自己再害怕还来得及。
这次单独见唐中元,他却只觉得随时要魂飞魄散。
唐中元盯着王珰看了一会,才开口淡淡道:“修书一封?意思是你真是代表王家来的?”
王珰一愣,想了想,又道:“咦,好像我珍大哥的意思就……就是这样。我……我是个蠢材,说要来这里和谈其实是因为在牢里呆得太闷太闷了。但珍大哥同意让我来,也许……也许就是这样。陛下慧眼如炬,真……真神人也!”
“若是如此,你来之前,王珍为何不交待清楚?”
“这个……这个,”王珰道:“我珍大哥是读书人,读书人嘛,就是有点迂……迂腐。”
唐中元讥笑一声,道:“不是因为当时王笑还没回来?”
“啊?这这这……我不知道啊。”
“给朕捋直了舌头说话!”
“是。就是……就是小的说话漏风,不是故意这样的。”
唐中元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懒得和一个小崽子一般见识,拍了拍膝盖,思索起来……
据唐节所言,从古北口入境的八千骑兵一看就战力不凡,不输自己的老营;而登州营、即墨营、锦州步兵,这三支兵马整合起来,也有几分战力。
姚文华?姚文华不过是个傀儡,据得到的信报看来,这背后主理之人想必是王珠了。
能供养五万人,王家钱粮之多,深不见底啊。
再加上楚京中的锦衣卫、神枢营。几处加起来,楚朝有将近十万兵马被王家染指。
如果王笑愿意投顺,这十万兵马未必全都会追随他,但哪怕只得其中三万人,这天下便也坐得稳了。
这样的筹码,值得自己和他谈一谈了……
唐中元想到这里,再看向王珰,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你觉得王笑愿意归顺朕吗?”
“啊?”王珰呆了一下,喃喃道:“陛下,我和笑哥儿其实也不太熟。他以前是个痴呆,我不爱跟他一块玩,他也不去学堂……”
唐中元似乎很不耐烦地轻声骂了一句“他娘的”,接着没好气地道:“一问三不知的蠢材。”
王珰大骇,扑通一下便跪下来。
“但陛下英明神武!我觉得他一定会归顺陛下的!一定会的!”
“你修书一封回去。告诉你那几个兄弟,朕没功夫和你们磨磨叽叽。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提,但也别太过份。朕有诚意,让他们也痛快点。”
“啊?那这信,我怎么写?”
“就按朕刚才说的写。”
“是是。”
“滚。”
唐中元独自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又吩咐道:“去把老七叫来……”
~~
事情到这一步,王笑算是入了唐中元的眼。
在唐中元看来,王笑没有不归附的理由,其人手上的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既不能保楚朝,也不足以争霸天下。
唯有归顺瑞朝,才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
唐芊芊也是如此认为的,她了解王笑,知道他唯一想做的只是阻止清军入关,保住一些人。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劝说唐中元顾全大局。
大军东征,到现在都还不攻打楚京,而是先夺回山海关、驱走清军,唐中元已到了能忍耐的极限。
唐芊芊也做到了她能做的极限,她记得王笑与她的赌约,拼命地完成它,然后等着他回来兑现他的承诺……
~~
事实上,走到这一步,王笑确实是愿意归顺唐中元的。
王珍、王珠虽说过什么王霸之业。但王笑自己并没有这种心思。
争天下坐天下?累不累不提。他在盛京这些日子,也慢慢看明白:得位不正,这一辈子便要用无数杀戮去填。
就连皇太极,哪怕他是努尔哈赤的亲生儿子,为了巩固那个位置,这一辈子也还是要残杀算计一个又一个亲人。
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努力维护的正统之念、嫡长继承制度看起来傻,但也只有看到背后的腥风血雨,才能明白这确实是最明智的选择。
总而言之,王笑并没有什么争霸之心。楚朝既然守不住,投了也就投了。
他如果回去,便会看到唐中元不是李自成,唐中元目前所做所为算不上好,但这一次东征至少还是将家国大义放在了皇图霸业之前。
而王笑来过一趟辽东,在了解清朝之后,他心中恐惧褪了,也涨了不少信心。他若是投了,以他目前的实力,还是有自信能主导瑞朝的一部分话语权,然后引导唐中元守住天下门户。
然后,他可以帮唐中元扫平天下。再然后,过些平静简单的日子,便如他和唐芊芊憧憬当中一样。
若如此,作为一个普通的穿越者,王笑自认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也不并想被这世道再压榨出更多能力,再尽更大的责任。
他也不至于因为与淳宁公主短短几天的相处,便不自量力要去扶一个注定要灭亡的王朝。
反而,凭他和唐芊芊的关系,目前并没有理由阻止他投靠唐中元……
但,这一切只能由王笑回去,自己做这个决定。
王珍替代不了他,身份地位、人心威望不提,王珍首先就没办法下令让关宁铁骑投降。
可惜,王笑没有回去。
他的命运在这个岔路口拐了一下。
随着这一拐,这一场局中无数人的命运也随此,天翻地覆……
~~
此时此刻,盛京城。
年幼皇九子福临已登上帝位。
大清朝在被搅了一团风雨、又经历了皇帝驾崩之后,似乎重新安稳了下来。
但这只是表面的安稳,多尔衮的支持者并不满意他只得了个摄政王的位置。他们已看出豪格的外强中干,便开始暗中奔走,想要废幼帝,让摄政王登基。
正红旗的阿达礼、镶红旗的硕讬更是开始苦劝代善投靠多尔衮……
宫阉奴才桂喜并不知道外面的发生的各种大事。
桂喜正走进了永福宫。
作为一个小奴才,他只知道前阵子有楚寇冲到宫里来,捣毁了不少宫殿。
现在宫殿虽然修缮好了,却有些地方留了些痕迹。今天桂喜得到吩咐,要把永福宫的几处墙面再补点红漆。
如今新帝登基,原来的庄妃被册封为圣母皇太后,原来的皇后哲哲却没被册封,只是被尊称为中宫太后。
皇上年幼还未大婚,两宫太后便依然住在原来的宫殿。
这永福宫的主人从妃子成了圣母皇太后,桂喜作为从小在永福宫长大的奴才也跟着与有荣焉。
如今清朝的宫阉奴才并不多,努尔哈赤在世时下过令,让各贝勒把家里的奴才阉掉以免生乱。皇太极称帝之后,后宫中也少不了宫阉奴才,但并没有一个完善的太监制度。
桂喜自然也不指望能当上什么大太监,他只求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
前两日永福宫又死了个小宫女,据说是夜里打水不小心掉到井里。但这种事,谁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处被处置了?桂喜做事便愈发殷勤,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于是他补完了外面的几处地方,便提着漆桶四下查看起来。
不多时,他走到一处名叫雍和苑的宫院当中。
这雍和苑本是永福宫内一处荒废的院落,先帝出殡后,圣母皇太后在此放了一些先帝遗物,如今每夜过来哀悼先帝。
桂喜想着自己便该将雍和苑好好的刷一下才是。
院中静谧,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想到太后娘娘吩咐过,不得随意进来打搅她哀悼先帝,桂喜的动作便愈发轻了。
将几处磕损的宫墙刷了,他想着这宫院有好些时日没洒扫,便又推开屋门打扫起来。
扫到主屋,桂喜擦了擦汗,忽然听到一声动静,似乎是什么铁链打在地上的声音。
声音传来处是主屋里的一间偏房,没有门,只有一块屏风挡在门口。
桂喜一愣,咽了咽口水。
他直觉,这个事情不简单,自己应该退出去。
“叮。”
又是一声响,像是在召唤他。
——你就不好奇吗?
桂喜抬起脚,想退出去,在空中虚抬的脚却不自觉地向前迈去。
他小心翼翼探过头,往屏风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整个人便愣在那里……
只见一双穿着白底金缎龙纹靴的脚踩在地上,上面戴着镣铐和铁索。
目光再往上看去,一个年轻男子身穿龙袍端坐在一张大床上,那件黄金衮服上五爪团龙呼之欲出,仿佛要夺人而噬!
“皇……皇上……”
桂喜再一看,只见到一张英俊的面容,那人没戴帽子,满头长发束着,戴了一个小金冠,仿佛画中走出来一般,却显然不是大清皇帝。
接着,他凌厉的目光射在桂喜脸上,眼神不怒自威,杀气逼人。
桂喜膝头一软便想要跪下来,却是牙齿打颤,喃喃道:“你你你……你……是谁?”
“我是谁?”
那身着龙袍的年轻男子笑了一下,笑容里似有讥嘲、莞尔、怒气、憎恶和凛洌的杀气。
接着他缓缓吐出一句话,似在开玩笑,又是在发怒。
“我是你们这大清朝的太上皇……”
第612章 皇太后
“啊!”
惨叫声在盛京城内一间大牢中响起。
受刑的大汉浑身颤抖着,两根大钉子透过他的琵琶骨,将他死死钉在木架上。
他浑身已没有一块完整的血肉,每一处都已皮开肉绽。
这样的伤势还能活着,很考验施刑者的手段。
“招不招?是谁给你们开的城门和皇宫大门?”
“来啊,弄死老子啊野猪皮……啊……”
又是一声惨叫,烙铁烫在大汉身上,泛起一股焦味。
过了一会,有人进了牢房,将一道信令交在施刑都手上。
接着,一张纸便被摊开来摆在那大汉眼前。
那大权睁开眼看去,目光落在纸上,愣了愣,喃喃道:“侯……侯爷?”
“招吗?”
“招……是……是代善指示的……”
施刑者点点头,向一旁的录供人道:“写吧。”
“楚寇孟朔,供认不晦……礼亲王代善指示伊尔觉罗根·科尔坤勾结楚贼王笑,放开盛京城门及皇宫北门……”
一张供状写罢,孟朔签字画押。
当日下午,一群皇宫侍卫忽然冲进代善府中,与地牢中搜出科尔坤。
~~
科尔坤是在福陵被王笑俘虏的,投降后帮楚军骗开盛京城门,散播多尔衮不是努尔哈赤所生的流言,又带孟朔进到皇宫。
做完这一切,他便跑到代善那里,称自己是被豪格一系指使。
代善留着科尔坤,本是想捏着豪格一个把柄。等豪格登基后再送出去表表忠心,却没想到豪格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错失帝位。
更没想到,科尔坤会被搜出来。
前来搜捕的是皇太极的第五子硕塞,新皇继位后,硕塞已被封为多罗承泽郡王。
硕塞虽然年长于福临,却不像福临子凭母贵。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坐皇位,如今已是幼帝一系的死忠。
此时硕塞看着科尔坤被从地牢当中带出来,忽然一刀挥出,直接将科尔坤的人头砍下来。
代善一愣,老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科尔坤不是本王指使的。”
硕塞道:“这不重要,人是在礼亲王府里搜出来的。现在人死了,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
代善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硕塞抹了抹带血的刀,又道:“勾结楚寇这件事闹得够久了,皇上也已经不想再查了。一切该已大清朝的‘稳妥’为重,礼亲王觉得呢?”
代善长叹一声,邀请硕塞在大堂坐下。
布木布泰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你代善说不想掺合,却还在暗中掺合。你看,我随时能拿到你的把柄。把柄事小,但要是乱起来,谁都别想安生。
“本王年纪大了,你们又何苦把我卷进来?”
“要裹胁礼亲王你的,并非我们,而是多尔衮。”硕塞道:“阿达礼、硕讬这几天上窜下跳,想要说服诸王贝勒,让多尔衮废掉皇上自己登基。据说昨日还来过礼亲王府上劝说?”
代善眯了眯眼,道:“皇位已定,多尔衮却贼心不死,指使我那几个蠢笨的子孙造势。老夫已经拒绝了。”
“只是拒绝可没有用,多尔衮放着自己的人不用,却指示阿达礼和硕讬。回头吃亏的还是我们两红旗,望礼亲王也该出面了……”
~~
清宫之中。
布木布泰正坐在御书房教福临读书。
小皇帝如今不能亲政,既没有政务要处理,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先生教他读书,每天被拘在这里,布木布泰也只好亲自教他读书。
他刚登基,皇位还不算稳。
多尔衮暗中鼓动群臣,欲行废立之事。布木布泰也只好施着手段应对。
这天,母子二人在殿中坐到傍晚,便有宫人跑进来,悄悄递了一纸消息在布木布泰手中。
布木布泰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轻笑。
——事情成了。
“今日便到这里吧,皇帝一会用膳时记得把参汤喝了。”
福临松了口气,又道:“皇儿能不能不喝?”
“不能。”
“好吧。”
布木布泰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纸条,这种阴谋之事也不能和福临说,便摆驾回永福宫……
到了永福宫,驱退下人,她便只带了苏茉儿和四个心腹宫人走进雍和苑。
宫人们在屋外守着,布木布泰进了主屋,绕过屏风,便见到穿着龙袍的男子正坐在那,看着屋顶发呆。
他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此时这画面便颇为好看。
布木布泰看了一会,脸上的表情又有些得意起来。
“事成了。”
她从容地笑了笑,将手里的纸条递过去。
“代善亲自到多尔衮面前告发了阿礼达与硕讬,多尔衮将这两人勒死了。”
“哈,可惜,两员大将便这样被勒死了。”
布木布泰不置可否,道:“代善表了态,多尔衮便不得不表态,短时间内都不会再觊觎皇位。”
“现在不争,他以后更争不了。”
“那才好,多尔衮若想自立,没有代善的支持不行。他让阿达礼与硕讬跳出来,无非是想裹胁代善。”布木布泰道:“如今代善站在我们这边,多尔衮还能如何?他休想再动福临一下。”
“呵。代善为了你们大清朝的安稳,还真是大义灭亲。这次又是送掉了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了不起。”
布木布泰笑道:“他子孙多,不在乎。”
“这些事与我无关,你们爱怎么斗怎么斗。”
布木布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你的那个手下孟朔,本宫给你留了他一条性命。但你哪天若敢不听话,再杀掉不迟。”
“无所谓,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不差他一个。”
布木布泰轻笑一声,似乎不信。
她最近确实有些意气纷发,儿子登基为帝,自己当了圣母皇太后。
往日里的隐忍委屈一朝散尽,这几天便很是有种‘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的快意。
今天又用手段将局面稳了下来,她心情颇好,在床上坐下来,便道:“本宫乏了。”
男子没有动。
布木布泰等了一会,脸色才慢慢不悦起来,低声呵斥了一声。
“王笑!”
王笑转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抬了抬脚,脚上的铁链便叮叮铛铛响起来。
苏茉尔方才上前给他解开镣铐,接着侍立在一旁,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
~~
时间回到几天前的昭陵。
布木布泰听到那句“济尔哈朗与布木布泰有私情”后,很是惊愕了一下。
——为什么宫内那么多人偏偏把这脏水泼我头上?是谁一直在针对我?
接着,她马上想到乌云珠跑来求见自己一事,再想到布尔玳的报信,以及那一本《二十四尊得道罗汉传》,甚至还想到楚寇嘴里那一句“抢了大玉儿”……
事情在她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
——有个藏在背后的人很了解自己,算来算去,应该是王笑无疑。那,王笑藏在哪?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再调一批侍卫给我,搜查那一批人。”布木布泰指了指王笑所在的方位,下令道。
接着,那边秦玄策与羊倌策马冲出陵园。
王笑放下乌云珠,拉了拉毡布帽,随着人群向外围奔去。
那边布木布泰眼见楚寇策马奔出,又下令道:“找个人假扮王笑,将他们引回来。”
“是……”
王笑正在奔走,忽然,一只手拍在他肩上,有侍卫喝道:“转过头来!”
王笑被人按住,目光远远看去,只见远处秦玄策与羊倌已策马回奔。
——快走啊!蠢货。
他缓缓转过头,突然一矮身,在人群中跑动起来。
“找到了,在这里,拿住他!”
王笑闪躲之间,只见多铎正在不远处往回走。
他心念一闪,飞快上前,低声说了一句:“斩了王笑,回京调兵对你最好。”
一句话说完,他再次隐没在人群中。可惜未及跑出多远,人已经被几个侍卫扑上来按住。
最后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只望到远处秦玄策与羊倌等人已重新调转马头……
~~
布木布泰一开始只是打算问上几句话,再杀掉王笑。
最后留着他这一条命,她自己也有些诧异。
“你很厉害。”
当时王笑神情很平静,如是夸赞了她一句。
“你也很厉害,这关头还能破本宫一招。”她便问道:“你今天做这些,是为了让豪格能继位?”
“只要将你们的平衡打破,谁继位都是一样的。”王笑道:“当然了,我打破的平衡,我自然有办法调整回来。”
布木布泰有些诧异。
“你打算帮本宫?你怕死吗?”
“不怕,但想活下去。”
“留着你很危险。”
“你怕危险吗?”
“怕。”布木布泰深深看了他一会,忽然笑道:“但危险才有意思……”
~~
这几天王笑偶尔会想起秦山渠大喊大嚷“抢了大玉儿”时的场景。
——人还是不能太嚣张,秦山渠啊,你没抢到大玉儿,你家侯爷却被大玉儿抢了。
至于布木布泰,她完全有信心掌握得住王笑,她又不是哈尔吉达和布尔玳那样的蠢货。
但这一天,永福宫有个叫桂喜的小太监,疯了……
第613章 不服输
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她是元烈祖神元皇帝的后裔,她父亲布和是成吉思汗胞弟博尔济吉特·拙赤合撒儿的第十九世孙。
至于“布木布泰”这个名字的含义,意为“天降贵人”,她出生以来,从名到姓以及身份地位始终都透露着尊贵。
但尊贵这种事,也是要对比的。
面对楚朝燕京城来的勋贵,在草原毡包里长大的女子心里其实有些……不那么有底气。
布木布泰对待汉人的心理有些矛盾,一方面,她确实是看不上这些总是打败战的弱者,这些年她眼看着清军一次又一次将楚军杀得片甲不留,看着一个个楚人在清朝当着最低贱的奴才或最无耻的降臣,要说鄙视,她也是极鄙视他们。
但另一方面,她通晓汉语汉字,自然也能窥到楚国底蕴的博大精深。中原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冕服华章的上国风尚,难免让她在心底里有些敬畏。
当王笑站到布木布泰面前时,她那种没底气的感觉便开始隐隐浮起来。
她总觉得,在中原人眼里,自己是茹毛饮血的蛮夷。
这种感觉不止她有,大清很多人都有。于是他们面对楚人的时候,会通过折磨楚人、踩踏楚人的尊严来释放掉这种不适感。但布木布泰对上王笑却不同。
她一直记得那天皇宫被攻破,楚将的刀锋离她儿子的脖子仅有那短短的半寸距离。
这些日子无数次深夜梦回,她都梦到楚军在火光中高喊着“抢了大玉儿”,然后杀掉她的儿子,将她如奴隶一般抢走。
终于,她捉到了王笑这个罪魁祸首,那一刻她觉得这件事竟比扶儿子登上帝位还要让人兴奋。
人只会敬畏强者。
布木布泰知道王笑有多强,他才不到十七岁,入仕不到两年,上战场不到一年。终有一日,他一定会比皇太极还要可怕。
王笑开口说要帮她的时候,她真的想拒绝,因为她知道王笑的可怕。
但拒绝不了。
这恰恰也是因为她知道王笑的可怕。
豪格大军已经压过来,让福临继位是她毕生的心愿……
“告诉豪格,两皇旗、镶蓝旗、两红旗都会投靠他,这足以让他名正言顺地继位。只有多尔衮活过今天,八旗势力才能再归平衡。”王笑道。
“放过多尔衮?以后未必有这样杀他的机会。”布木布泰问道,她自己都有些不甘。
“他不如我值钱。”
这句话中笃定的语气让布木布泰暗暗心惊。
在那时候,她可以选择把王笑关起来,拨光他的头发、撕掉他的头皮、划破他的脸、砍掉他的双脚……让他再也不可能逃掉,只能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一直为她出谋划策。
但,另一个念头也从心里升起来,像是有只蚂蚁在她心里爬着。
王笑是为楚朝公主遴选的驸马,不同于清朝公主指婚只为联姻,楚朝公主选驸马选的是相貌风仪,王笑之俊美,布木布泰确实是平生仅见。
不仅如此,随着他一战搅动清廷,他的才名也早已传到了盛京,那几首诗词力压当世大家。这天下名士很多,文武双全到这个地步却难有几人。
他是泱泱大国的侯爵,手握万军、功威震世,年轻英俊、风华正茂。
布木布泰想压下心里这个念头,但……
儿子的皇位危急,她感到巨大的压力,想要宣泄一下。
王笑不是真心帮她出谋划策,她得要笼络他,让他死心塌地帮自己。
她是大清朝的圣母皇太后,就该拥有这样的男人……
借口可以有很多,布木布泰便就这么做了。
她每一宿都到雍和苑来,不再回自己的寝殿……
~~
夜色深沉。
皇宫中灯火渐熄,捣药的宫人早已经去歇下。
雍和苑的屋檐在月色中带着些神秘感。
苏茉儿的手放在袖子当中,握着一柄匕首,紧紧盯着王笑的动作。
她需要替布木布泰防备着王笑。
她很擅长站着,却也觉得站着脚酸,也觉得,耳朵后面有些热……
远处又是一声迟迟钟鼓,苏茉儿并不回头看天色,她知道夜已经很深了。
布木布泰又长长地喘了一声气,她背下的床褥已被汗水浸湿。
她咬了咬唇,眯着眼看向王笑。
烛光朦胧中,男子的眼神还是带着些冷冽与平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布木布泰咬了咬牙,撑起酸软的腿……
她想要征服他。
在这一方面,女人本该要比男人有优势。
她知道王笑是故意的,他和她相处始终把握着分寸,却偶尔会故意展示出桀骜不驯。
……
良久,又是一声长长的喘息,布木布泰仰起脖子,躺倒下来。
“够……够了……”
王笑没有说话,面容在烛光中有些凌厉。
布木布泰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觉得有些力倦。
“今日……够了……”
她又眯了眯眼,推着的手便又成了轻抚。
“你……还不停……”
王笑侧过头,看了苏茉儿一眼,道:“我不喜欢有人看着。”
苏茉儿有些警觉起来,站定了身子,仿佛在说:“我是不会走的。”
布木布泰轻哼一声,道:“你如果不尽兴……我让苏茉儿也来……陪你。”
“不用。”
王笑说了一句,手环住布木布泰的后脖颈,将她拉起来,低声道:“你想降服我,不卖点力怎么行?”
“啊……”
~~
次日。
“娘娘,该起了。”苏茉儿唤道。
布木布泰睁开眼,依然有些困顿。
一宿欢好,她感觉倦倦的,有心想再睡一会。但身为太后,总归还有许多事忙。
恍神之间,她竟有种“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感慨,倒是让人啼笑皆非。
“娘娘,连着好几日了,今夜该多睡会才是。”苏茉儿低声提醒道。
布木布泰转头看了一眼王笑,却见他闭着眼,睡得正香的样子。
——自己每天忙于政事,他却天天歇养,怪不得玩不过他。
她如此想着,却又有些不服输。
——等到今天晚上再来,总该能玩得过他。
“不妨。”
布木布泰摇了摇头,支起身子,梳洗打扮。
铜镜中容颜正好,端庄秀美中透着贵气。
布木布泰看了一会,想了想,向苏茉儿问道:“本宫觉得……似乎年轻了些?”
她时年已三十二岁,保养得虽极好,自己心中却也很是在意。
“娘娘本来就天生丽质……”
苏茉儿低声夸了几句,从宫人手上端过一碗药,递在布木布泰面前。
布木布泰端过药喝了一口,入口很苦。
接着,忽然有宫人过来,低声禀报了一句。
“昨日有个名叫桂喜的小奴才进来过,出了雍和苑人就疯了……”
布木布泰眉头一皱,放下药碗,道:“苏茉儿,你亲自查,看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是。”
“吩咐下去,逃掉的六个楚寇让人加紧搜捕,绝不可让他们出大清境内。”
“是。”苏茉儿领了旨意,又道:“娘娘先把药喝了吧……”
第614章 耍花招
“哈哈哈,我要把这宫墙刷得漂漂亮亮!”
桂喜大喊一声,挥舞着手里的刷子。
他在自己的屋子中来回走动着,嘴里不停地呓语着。过了一会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咦,有汤喝。”
桂喜偏了偏头,凑在那漆桶上闻了闻。
“好香啊。”
说着,他捧起漆桶咕噜咕噜地喝下去。接着怪叫两声,在地上抽搐起来,红漆洒得满身都是……
屋外,苏茉儿在门缝中看了一会,挥了挥手,道:“送去治。”
一群宫人冲上来,抬着桂喜慌慌张张地便跑。
桂喜咳嗽着,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粘在一起,透不过气来。
身体里极是难受,他却依然还在疯疯癫癫地大喊大叫着。
“哈哈哈……咳咳……刷墙……”
苏茉儿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桂喜从她身边走过,始终是那由疯子模样……
但在他耳畔,却有一声一声的话语回荡开来——
“你要死了,从你踏进雍和苑开始,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你怎么求饶都不会有用,你不是布木布泰的心腹。当奴才的,看了不该看的事,不会再有活路。”
“想活命?只有我能救你……不信?那就算了,你大可以去向布木布泰揭发我,拿自己的命去赌一赌,看她会不会容许一个撞破她丑事的小奴才活在世上。”
“在这盛京宫内做些苦力活有什么意思?连个晋身的门路也没有。在楚朝当太监可不像这里,十二监、四局、八司,哪个衙门不是过得清闲富贵?俸禄高不说,每日里摸摸牌九,自有银子送上门,唔,还会安排宫女与你对食。你若不喜欢呆在京城,也可选一个地方当守备太监,或者去江南也行,那边的织造局、教坊司也是一等一的肥差。”
“富贵险中求,大危险才有大机遇。你今日撞到我,是你的大厄,也是你的大运。能不能把握,便看你自己了。替我做两件事,我带你回楚朝……”
~~
王笑睡得很沉,一觉睡了整个白天,到傍晚才睁开眼。
他身上的伤势已然养好,如今只等桂喜给自己的回复。
一转头,却见布木布泰正坐在自己身旁。
“今日这么闲?”王笑很随意地问了一声。
“本宫已经忙了一天了。”
“辛苦。”
布木布泰挥了挥手,便有宫人上前给王笑洗漱。
他满头的长发束起,汉家衣冠的雍容气度彰显,布木布泰看着也很觉满意。
她也想过要把王笑剃了头,扮成小奴才。
但其实,布木布泰自己也觉得满洲那鼠尾辫丑得厉害,反正王笑都是被藏着,将这样的风仪留着,自己看了才更舒服。
另外,下个月她打算带皇帝到科尔沁秋围。到时让王笑扮成宫娥在自己身边随时服侍,想来也别有意趣……
布木布泰有这种打算,苏茉尔对此很担心,劝了几次,却没能劝她打消这念头。
在苏茉尔看来,太后最近实在是……玩得有些过火。
此时王笑洗漱完,便问道:“今天还穿龙袍吗?”
“不必,本宫让人依着你的侯服改了一件袍服。”
王笑眼里明明是无所谓的样子,嘴上却带着遗憾的口吻道:“可惜了,当太上皇还蛮有意思的。”
“本宫却觉得,怀远侯会更有意思。”
“我还以为你让我披上龙袍,是想找回想缺失的东西。”
“缺失?”布木布泰忽然冷笑了一下,道:“知道吗?你烧掉关睢宫、在皇太极面前打碎海兰珠的头骨、把那死胖子活活气死……本宫真的很高兴。”
“怎么?恨他们?”
“恨。我不是嫉妒海兰珠。我十三岁就嫁过来,付出了近二十年的光阴。他们要两情相悦可以,但我的二十年韶华不该成为他们眼里不值一提的东西。我不是她海兰珠的附庸和陪嫁。我的儿子,也不是她儿子的替代。”
布木布泰说着,伸手摸在王笑脸上,又笑道:“但没关系,他们都死了。我得到的,远远要比海兰珠得到的要好。”
她似乎……又想要来。
王笑皱了皱眉,道:“我还没吃饭。”
布木布泰眼中又有些雾气,盯着王笑低声道:“叫我大玉儿,你不是想抢我吗?那让我看看,你抢了我之后想要怎么样……”
“好啊。”
“啪”一声响,王笑一巴掌摔在布木布泰脸上!
苏茉尔大吃一惊,飞快冲上前,动作极是迅猛,眨眼间匕首已抵在王笑脖子上瞬间刺出血来……
“住手。”布木布泰喝道。
王笑轻轻笑了一下,道:“你问我想要怎么样?我想打你,若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回去了。”
布木布泰大怒。
“这一巴掌,也是告诉你,清理一点。”王笑又道:“你两天有点晕头了你知道吗?怎么?当了皇太后觉得没人能治你了是吧?我刚认识你的时间那种从容和聪明哪去了?你这样迟早要害死我们两个。”
苏茉尔低下头,她竟然觉得王笑说得不错——娘娘这几天确实是太无所顾忌了。
前几日,永福宫有一个宫娥偷偷嚼舌根子“娘娘每夜到雍和苑哀悼先帝,早晨出来却是面色红润,也不怎么个哀悼法”,话传到布木布泰耳中,无非是吩咐苏茉儿把人处理了。
但这话,苏茉尔能让它传到布木布泰耳中,便是想委婉地提醒她一句……
此时布木布泰挨了一巴掌,微微愣了愣,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竟是不再发怒,反而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本宫毕竟是个女人,偶尔有些昏头又如何?”
她似乎叹了一口气。
“我不管你是男人女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就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布木布泰轻轻笑了一下,道:“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本宫好?”
“我既说过要帮你,自然要时时提醒你。”王笑道:“想成事,胜不骄、败不馁。福临虽登基,八旗却不在你掌控。”
“看来,你还是本宫的诤臣。”
布木布泰语气中有些讥嘲,却是又缓缓道:“你对付布尔玳便是这样做的吧,但本宫不是布尔玳那种蠢女人。”
她心里明白,这是王笑故意调动自己愤怒、难堪,再用言语抚平这些情绪……他在试图掌控自己的情绪。
她偏偏不生气,她要让王笑知道,是她在控制他,她才是主子。
“把人带上来。”布木布泰忽然下令道,说话间目光已冷下来。
不多时,王笑一愣,目光看去,脸色便是一变。
却见两个健妇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奴才进来,正是桂喜。
“招了吗?”布木布泰问道。
“招了,这奴才和王笑约好,两日后他有一次出宫的机会,到时会帮王笑逃出去……”
布木布泰一挥手。
便有个宫人过去,拿绳索勒住桂喜的喉咙。
桂喜挣扎不开,只能拿一双几乎要爆出来的眼睛看着王笑,似乎在说:“你答应过我,带我去楚朝……”
王笑站在那,看着桂喜,脸上的表情似有些悲悯,又似乎有些冷漠。
布木布泰则是很认真地看着王笑,试着将他的心思看穿。
良久,桂喜终于一动不动。
王笑闭上眼,微抬着头,轻轻叹了一声。
“现在你还认为本宫不清醒是吗?”布木布泰冷笑道。
她走上前,仰头凑在王笑嘴边,几乎要亲上去。
“告诉你,你被我捏在手上,就没有能逃出去的指望。把你那些算计丢开,趁着本宫有心情陪你玩的时候,摆清楚你的位置、做好你该做的。”
王笑睁开眼,看到布木布泰那双眼。
她的眼睛还很漂亮,但其中却带着无尽高高在上的威势。
良久,屋里的宫人带着桂喜的尸体退了出去。
“你玩不过我的。”王笑道。
“那不妨让本宫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
深夜。
榻上的两人睡着后,苏茉儿守在屋中,在夜色中紧紧盯着王笑。
王笑紧紧皱着眉,似乎做了什么恶梦。
忽然,苏茉儿看到王笑睁开眼,似乎有种脱离恶梦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王笑又转头看了看沉睡的布木布泰,低声道:“把我铐到别的屋里,你睡一会吧。”
这句话似乎有些一语双关。
苏茉儿便有些不悦起来。
王笑苦笑一下,又道:“我是说,这样让你守着,没有必要。”
“娘娘高兴就好。”苏茉儿道,想了想又冷冷道:“你不必笼络我,没有用。”
“没打算笼络你。”王笑低声念叨了一句,“我已经计划好了,五天之内,我就能离开。就不陪你们去科尔沁秋围了……”
苏茉儿一愣。
——这句话显然是他在吹牛,那自己是告诉太后娘娘好呢?还是不告诉她好呢?
第615章 大玉儿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这么……老道?”布木布泰问道。
王笑昨天被噩梦惊醒,就没再睡,只是躺在那发呆,此时布木布泰醒来便向他问了一句,问话间两腮还有些泛红,他便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
“唯熟尔。”王笑道。
这个答案让布木布泰稍稍有点莫名的不悦,但她再看了看王笑,眼睛便眯了起来,眼神中泛一丝满足。
眼前的男子吐出这三个字时,那份泰然自若的气度,确实让她有些心折。
她便伸出手指,从王笑额头一直向下轻轻划去。
“汝亦知射乎?”她低声问道。
布木布泰是习过文章诗书的,知道王笑的回答语出欧阳修名篇《卖油翁》,便以文章当中的句子相和。
王笑微有些讶然。
——这蒙古女子居然懂这种意趣?
布木布泰见他兴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斜睨了他一眼,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却是正色道:“入夜再谈,本宫该起身了。”
王笑本就没想‘谈’,看了看天色,见天还未亮,便随口道:“当太后倒也辛苦。”
“该让皇帝从小就学会勤政,如今辛苦些,等皇帝大了、能亲政了,本宫也就颐养天年了。”
布木布泰这般说了一句,语气很……‘圣母皇太后’。
王笑摇了摇头,笑了一下。
——可惜你的皇帝儿子不长命。
“唔,提醒你一句。清朝太后威柄过甚……恐将由你而起,往后怕是会给子孙后代酿成大祸。”
“怎么?你也认为后宫不该干政?”
“后宫干政的问题不在于‘政’,而在于‘干’,女人若是名正言顺地参与到政事当中,未必是坏事,但名不正、言不顺,必须要用许多阴谋手段来维护权力,本末倒置,问题便显现出来。你布木布泰若真有足够气魄,倒不妨从制度下手,而不是只谋自己的地位,给后世不好的效仿。”
布木布泰显然不将这话当回事,任苏茉儿给自己更衣,却是道:“你往后叫我大玉儿。”
“你喜欢这名字?”
“算不上喜欢,论起来海兰珠的名字意思才是‘玉’。”布木布泰道:“本宫喜欢的是你喊‘抢了大玉儿’,你想抢,才说明本宫值。”
两人说话间,却又有宫人递了个消息过来。
苏茉儿看过,便低声道:“多尔衮把多铎的第五子多尔博过继到了自己膝下。”
布木布泰皱了皱眉,沉吟道:“怎么会?”
她转头看向王笑,问道:“你怎么看?”
“你为何认为他不会?”
“过继一个孩子,便相当于——他承认自己生不出孩子。”
“他生不出孩子?”王笑微有些讶然道:“他不是生了个女儿……”
布木布泰哂道:“睿王府排得上名份的女人就有十数人,没名份的姬妾还有上百人,这样都生不出,就一个朝鲜来的李氏能生?”
“嗯?”
“当年他出征朝鲜,向李倧索要美女,李倧给了他一批,他又嫌那些女子不美,逼着人家再送了一批,故意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等他出征回来,便带了怀有生孕的李氏,没过多久,便生了东莪。再有,他府中妻妾,除了巴特玛嫁过去时还是姑娘,其余入府时皆非完璧,你可知为何?”
“也许他更喜欢妇人?觉得这样更有意趣。”
“无非是怕人知道他不能生罢了。”
“真的?”王笑显然有些不信,书上可不是这样写的。
他支起身子坐起来,道:“你乱说的吧?莫不是他心中爱慕你,不愿碰别的女人……”
布木布泰目光带着些威慑,睥睨了他一眼,道:“你的兵马过境之后,民间便传言本宫与多尔衮有染,是你编排的?”
王笑摆手道:“我不过是开些玩笑。”
“开玩笑?”布木布泰皱了皱眉,过了片刻,却是忽然轻笑一声,问道:“看来,你很在意本宫?”
不等王笑回答,她接着又道:“早年间有一仗,多尔衮为先锋,身陷重围,皇太极支援不及,多尔衮受了重伤,从此房事不利。如今想来,皇太极恐是故意的……”
“竟连我都不知道?”王笑沉吟起来,低声道:“这样的事能瞒起来,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把嚼舌根的人杀光就行。”布木布泰道:“倒是豪格毫无城府,日日讽刺他多病无福,早晚死在他手上。”
“你怎么知道的?”
“巴特玛便是他家嫡福晋,本宫如何能不知?”
这蒙古人名字念起来都一样,极难分辨,王笑想了一下才想到这‘巴特玛’不是上次抢来的淑妃‘巴特玛璪’,而是布木布泰的妹妹。
“巴特玛?你妹妹小玉儿?”王笑问道。
布木布泰闻言便淡淡“嗯”了一声。
巴特玛说是她妹妹,其实又不是,巴特玛的母亲本是她祖父莽古斯的老婆,莽古斯死后,巴特玛的母亲便被她父亲布和收继,因此巴特玛既可以说是布木布泰的姑姑,又可以说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布木布泰不太想在王笑面前提这些。
自皇太极改元称帝以来,清朝已开始受儒学影响,对‘收继’这种习俗感到有些忌讳,认为不太光彩,连巴特玛的玉碟上都已隐去了她的生父。
因此,布木布泰不想让王笑觉得她是个野蛮人。
至于王笑这个喜欢给人乱起名字的习惯……
“若你说巴特玛是小玉儿,本宫还有个两个妹妹,一个嫁给了豪格,一个嫁给了多铎……”
“唔,那便是‘小小玉儿’和‘小小小玉儿’。”
布木布泰忽然恼火起来,叱道:“闭嘴!只有本宫才是玉儿!”
“凶什么?”王笑微微一愣,接着淡淡笑道:“我是说,你们家好手段。唔,海兰珠便可以叫‘老玉儿’。”
布木布泰脸上怒色还没褪下,却是将头转回去,背对着王笑,忍不住笑了一下。
“岔得远了,本宫是在问你,多尔衮过继多铎之子,你怎么看?”
“无非两种可能。”王笑沉吟道:“或许他是要对多铎的人马动手了,打了一棒给个甜枣;或许是要收拢住多铎,接着要对福临动手了。”
布木布泰极沉得住气,闻言只是点点头。
她还在等更多的消息,自也不会因为多尔衮收了个继子便慌了手脚。
等穿戴好衣服,她便对王笑道:“你既醒了,陪本宫用膳……”
布木布泰其实将王笑养得蛮好。
虽然不放他自由,但伙食确实是没得说的。
这边王笑一碗参汤灌下去,那边布木布泰自己却是又端了一碗药喝。
“什么药?闻着好苦。”
“浣花草、麝香……”
王笑摇了摇头,执起一块糕点便直接塞到布木布泰嘴里。
他这个动作又是吓了苏茉儿一跳,她手里的匕首便又亮了出来。
“怕什么?没打算行刺你家太后。”王笑叱了一句,方才对布木布泰道:“吃点甜的压压,你说你何必呢?少玩些不好吗?”
布木布泰将糕点慢慢嚼了,淡淡道:“你懂什么?活在这宫里……年华不过须臾。”
“注意点吧,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本宫不用你教。”
布木布泰应了一句,看着那药碗,忽然问道:“若这药不灵,若本宫再有了一个孩子,你说该叫什么名字好?”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此时布木布泰侧头问王笑,眼中更多的还是调戏之意。
她想显得比王笑更从容,想看他惊慌失措。
换言之,吓唬他一下。
王笑却也能看出她这点心思,故作漫不经心道:“那就叫……玄烨?王玄烨……倒也是个好名字。”
布木布泰见没能吓住他,微有些无趣……
第616章 不见了
用过早膳,王笑被拴回里屋,便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睡不过两个时辰,他却又被布木布泰推醒。
“怎么?叫我起来吃午饭?”
“你猜对了。”布木布泰道:“多尔衮把正白旗和镶白旗的旗纛调换了。”
王笑沉吟起来。
“两白旗仍然归多尔衮与多铎各自统领,但互换了旗籍。接着,他将正白旗与两黄旗划为‘上三旗’,又夺了多铎十个牛录……”
“济尔哈朗和代善同意了?”
“多尔衮勒死岳讬和阿达礼,这是他和我们要的补偿。代善出卖了自己的儿孙,威望太跌,不敢出面。济尔哈朗独木难支。”
“好一手反制。”王笑想了想,道:“多铎什么反应?”
“多尔衮过继了他的儿子,将他安抚住了。”
王笑想了想,沉吟道:“还有一个人是关键。原先的正白旗,是多铎和阿济格一起统领……”
“阿济格昨夜死了。”
“死了?”
“他断了双腿,被你在辽阳城一淹,浑身肉都烂了,全靠一口气挣到现在。”
“啧啧。这人要不死也是可怕。”
“可怕?”布木布泰悠悠道:“阿济格咽气前,当着他的几个儿子一直在喊你王笑的名字,据说‘王笑’二字在英王府回荡了一晚上,怨气冲天。”
“死了死了,我理他。”王笑缓缓道:“先说眼前吧。正白旗地位一涨,镶蓝旗差了一截,济尔哈朗再也压不住多尔衮了。”
“你怎么看?”
“范文程怎么说?”
“你先说。”
王笑道:“两种可能,一是,多尔衮打算暂时安心当摄政王,此举是为了让自己的旗人享有和两黄旗一样的地位。安抚住他们,局势就稳下来,皇位之争也就暂时告一段落。只是他权柄日隆,对你和福临也并非好事;二是,他贼心不死,想要让其它旗看到跟着他的好处。接下来便要对福临动手了。”
“本宫该如何应对?”
“豪格最近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每天借酒浇愁,早晚要被多尔衮收拾掉。”
“豪格不能死,让济尔尔哈朗去接触他,唯有两蓝旗联合,局势才能再归平衡……”
布木布泰点点头,道:“范文程亦是如此说。”
意思是——你得比范文程出更多主意。
王笑想了想,又问道:“蔡家祯归降后,投靠了多尔衮?”
“不错。”
“拉拢他。”
布木布泰略一思索,便道:“多尔衮打算与蔡家联姻,因皇太极的丧事耽误了,如今又遇到阿济格的丧事。那,本宫不妨先抢一手棋……将济尔哈朗五女赐婚给蔡家祯独子,将蔡家祯的女儿许给豪格,如何?”
“太后娘娘妙计。”王笑道:“蔡家祯不是笨人,看得明白。”
得了这个主意,布木布泰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王笑又道:“你擅长平衡局势,但自己手上没有兵权也不行。科尔沁兵力如何?科尔沁十旗你能调动?”
“不是科尔沁十旗,是哲里木盟。”布木布泰道:“哲里木盟四部十旗。四部之中,以科尔沁部为首,科尔沁部占六旗。”
“六旗你能调动多少?”
“我家中只有科尔沁左翼中旗,由我兄长吴克善统领。其余人明面上支持我可以,真要打起来,却不是我一人能调动的,科尔沁部落当中,与代善、济尔哈朗的联姻才是最多的……”
王笑听罢,心中颇有些感慨。
不得不说,清朝对蒙古关系的处理,比楚朝好太多太多。
宋代积弱的惨痛教训摆在那,导致楚朝开国后对边患极是防备。但防备的同时,楚朝也对被自己驱逐的蒙古也极是傲慢,庙堂之上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愿意去了解蒙古是什么样的。死守边防、不开边贸,这种情况下,许多蒙民牧民确实是……穷到一口锅都没有。
三百年间,楚朝万里边关,大部分时候防的也不是鞑靼数十万大军入侵。而是无数少则几人,多则数百人的小部落,时不时跑来抢你一下。这种被动防御,非常非常不划算。也非常容易拖垮楚朝的国力。毕竟,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反观清朝,从努尔哈赤时期起,爱新觉罗家就在不停与蒙古联姻。时至今日,更是划定蒙古各旗分而治之、再用贸易和联姻,死死将满蒙绑在一起。
此时布木布泰一说,王笑才更感到爱新觉罗家手段的厉害。
满蒙联姻,不是只有一人一户,而是所有王公贝勒贝子都与蒙古联姻,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谁也休想迅速整合力量,所有事只能慢慢权衡、商量。
皇太极用了半辈子也不能将所有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多尔衮要想走这条路也绝非一朝一夕。
同理,布木布泰也极难迅速整合力量对付多尔衮。
王笑听完布木布泰解释了科尔沁的情况,便叹息了一声,道:“你可以给吴克善封个亲王,他若是能掌握整个哲里木盟……”
“掌握不了,吴克善是个庸才。”布木布泰道。
王笑微微一愣,侧头看了布木布泰一眼。
布木布泰忽然换了脸色,悠悠叹道:“我父亲早死,兄弟们也是靠不住的。如今孤儿寡母困在清宫里,哪有什么力量?还不得全靠自己?”
语气听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你不必跟我来这一套。”王笑不置可否,又道:“你下个月带皇帝去科尔沁秋围,必须借机整合哲里木盟四部十旗。”
布木布泰见他不吃这招,便笑道:“本宫打算带你一起去,衣服也给你备好了。”
“哦?”
“对了,听说你昨夜告诉苏茉儿,五天内便要逃走?”
“是啊,看来她告诉你了。”王笑转头看了苏茉儿一眼。
布木布泰道:“你不必试着离间苏茉儿,本宫与她之间的关系,你离间不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没有这个可能。”
王笑道:“从福陵到盛京,到辽阳,再到气死皇太极,知道为何我能一直成功吗?”
“为何?”
“因为我做事向来不止一个计划。我并非是什么算无遗策,只是一个计划失败了,还有别的计划可用……做的准备多而已。”
这个方法,王笑是从唐芊芊那里学的。
此时他闭上眼,便想到的便是唐芊芊屋里那一箱箱的册子……
布木布泰正盯着王笑的眼睛打量,见他闭上眼,便道:“你是想要诈本宫。什么五天内逃脱?其实是想趁着下个月秋围之机逃跑,然否?”
王笑随口道:“那你就别带我去秋围好了。”
“本宫舍不得不带你去。”
布木布泰在他脸上一捏,方才站起身离开雍和苑,一副万事俱在掌握的模样……
在听了王笑与范文程的商议之后,她对眼下的局面已然颇为洞悉,便也没有来时那么紧张。
她想了想,又吩咐苏茉儿道:“王笑擅长揣度人心,不要再让人靠近这院子,以免再被他蛊惑。”
“是。”苏茉儿领了吩咐,又问道:“他说五日内要逃脱之事……”
“无非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制造机会。”
布木布泰想了想,又问道:“我每日喝的药是谁去采买的?”
“都是心腹宫人。”
“换一批。”
“是。”
“把人也铐紧了。”
“是。”
布木布泰这才放下心来,又吩咐道:“传旨,让蔡家的家眷进宫……”
~~
五天的第一天便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
布木布泰这天并未去教福临读书,而是见了蔡家几个女眷,在宫内赐了一场酒宴,下懿旨旨将蔡念真赐婚给豪格为侧福晋,又将济尔哈朗的五女赐婚给他为嫡福晋。
蔡悟真若无官爵,自然也配不上济尔哈朗家的格格,因此她又借皇帝的名义封了蔡悟真一个固山额真的世职。这是明谋,多尔衮也不好阻拦,以免手下人离心。
忙完这一切,布木布泰再回到雍和苑已是夜里。
王笑依然被好好地铐在那里,半点纰漏也没出。
或许是因为布木布泰显示出的意趣将他降服不少,又或许是因为他的一些伎俩被她识破,这一夜他却是格外懂事,也……格外卖力。
一夜淋漓尽致,连苏茉儿也觉得满脸通红,到天光微亮时,布木布泰差点没起得来身,转头看去,王笑也已累极,正沉沉昏睡。
布木布泰心中自嘲了几句,端起药碗正要喝,忽然有个心腹宫人急匆匆跑进来。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皇上不见了!”
“什么?”
“也不知是何时不见的……伺侯皇上的奴才一掀被褥,才发现里面没人……找了一圈,实在是找不到……”
“当”的一声响,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药汤四溅。
布木布泰站起身,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还不快去找?!”
第617章 找不到
“皇上昨天并未在御书房读书,他说身子不太舒服,先是到……到……”
跪在地上的小宫阉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抬头瞥了一眼坐在布木布泰身旁的中宫太后哲哲,方才接着道:“到中宫太后那念了一会佛经……”
布木布泰转头看了哲哲一眼。
哲哲目光极是焦急与关切,点头道:“是这样。”
布木布泰又对那小宫阉问道:“然后呢?”
“皇上回来后身子依然不太舒服,也不让请太医,早早便歇下了,又说奴才们在屋里呆着让他闷得很,便将奴才们赶出来……奴才心里不放心,今日便早早进去请安,一掀被子才发现……皇上……皇上不在榻上……”
小宫阉磕磕绊绊说到这里,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直磕得头破血流。
布木布泰又传下一个奴才进来,一连审了好几个,得到的回答却都大同小异。
想到自己半大的儿子可能一夜都不见了踪迹,她心中忧焦,脸色苍白,却依然挺直着身子目露沉思。
中皇太后哲哲比布木布泰还着急,坐定不安的样子,嘴里喃喃着“阿弥陀佛”,又不停地向她问道:“怎么办?怎么办?”
“太后先别急。”
布木布泰自己急得心中要滴出血来,却还是先出言将哲哲安抚住:“或许只是跑去玩了,事情查清楚前不必太忧虑。”
那边苏茉儿数着审过的小宫阉数量,忽然对布木布泰道:“娘娘,少了一个。皇上身边有七个奴才,这里只有六个。”
布木布泰目光一寒,眼中已有杀意。
“苏茉儿,你去查,少了的那个奴才到哪去了。”
“是。”
“将这几个奴才押下去审,不拘用刑,本宫要听实话。”
一句吩咐,布木布泰语气中已带了杀意。
“娘娘饶命啊……”
哲哲有些不落忍,连忙道:“会不会是福临跑哪去玩了?这孩子当了皇帝之后似乎有些……不快活,这些奴才们也……”
同样是一句‘跑去玩了’,两个太后自己却都不太相信。
布木布泰并不回答,自顾自地又吩咐人道:“搜索皇宫!此事先不得惊动诸王。”
“是……”
好一会儿,苏茉儿才脚步匆匆回来,低声汇报道:“那奴才昨日锁宫前出了皇宫,再也没有回来……名叫桂富,四岁入宫,七岁调到永福宫,已呆了十年,在宫外并没有亲人。皇上登基后便分到御前侍候,往日里和谁都要好,永福宫每个人都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几个人出的宫?”
“那侍卫说,桂富推了一辆小车。”
“怎么回事?!”
“他一开始不肯说,奴婢用了刑,说是……倒卖御膳。”
“这生意宫中早有人在做,许多奴才、侍卫都有参与,分润了不少银子,每夜推车出去便偷偷放行……桂富是第一次参与进来,说是原先御膳房的奴才病了。”
倒卖御膳这种赚钱的方法,自然也是从楚朝传过来的。几十年前就有,这些年楚朝的延光皇帝撤了御膳,这种陋习反倒是在清宫中慢慢滋生起来。
这种小事皇太极是不管的,以前主理后宫的哲哲是个心软的,禁也禁不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布木布泰面泛寒霜,她不在乎一点剩菜让宫人赚几个银子,却不容许有人敢掳皇帝。
“全都押下去查!”
“是……”
苏茉儿才出去,又有宫人进来,禀报道:“娘娘,睿亲王想要见皇上。”
“什么事?”
“说是替皇上找了先生。”
布木布泰眼中寒芒更甚。
——多尔衮先前死活不肯让皇帝找先生,今日却跑来?
布木布泰正要去见,想了想,又向哲哲道:“太后去见见睿王吧。”
哲哲吓了一跳,心中大骇。
她虽位列中宫,但没生儿子便没底气,也确实挺害怕面色阴森的多尔衮。
“这……本宫如何能瞒住睿王?”
“瞒?只怕这事他已经知道了,这是来打探我们的底……”
布木布泰说着,脚步匆匆便往外走。
她穿过凤凰楼、回到永福宫,一路上只见宫人四下搜寻,各处手忙脚乱,看得她愈发心慌……
布木布泰踏进雍和苑时有些犹豫。
她觉得,儿子可能在哪里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甚至可能已经被人杀了,她却还跑来见王笑,这让她涌起无尽的负罪感,但她需要问一问王笑。
屋中还残留着昨夜的气息,让布木布泰一颗心都纠结起来……
王笑已经醒了,正倚在墙上,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布木布泰走进屋,脸色冰冷,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王笑微微一愣。
接着,他苦笑一下,抬了抬脚,两只脚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布木布泰眼中登时有泪水流下来。
“福临……福临不见了。”
“我知道,你出去时我听到了。”王笑问道:“人还在宫里吗?”
“怕是不在了。”
王笑皱了皱眉,低声道:“那就很麻烦了。”
布木布泰原本还怀着一种猜测——此事是王笑所为。
但此时看这样子,她明白王笑做不到,那要再把福临找回来……就很麻烦了。
她在哲哲面前能撑,此时却觉一阵眩晕,身子便晃了晃。
王笑叹了一声,摊开手,道:“过来。”
……
王笑抱着布木布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道:“冷静些,先把事情捋一捋。”
好一会,布木布泰才抬起头,眼中已重新有了坚定的目光。
她凑得离王笑很近,死死盯着他的眼,又问了一遍:“真不是你做的?”
王笑轻叹一声。
“能不能做到不提。实话说吧,我绝不希望福临在这个时候不见了,他不在,秋围便不能成行,我也逃不掉。”
布木布泰微微愣了一下,道:“你果然打算趁秋围逃跑,你现在告诉我这件事……是觉得……福临回不来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将人找回来才是最要紧的。”王笑正色问道:“人是什么时候丢的?入夜前还是入夜后?”
“入夜前。”
“在宫外还是宫内?”
“应该是在宫外。”
“被带出去的?”
“目前怀疑是一个叫桂富的奴才带出去的。”
“谁的人?”
“还不知道。”布木布泰道:“多尔衮来了,我让哲哲先去见他。”
“此事有蹊跷,偷走福临不像多尔衮的手段。”王笑缓缓道:“但如果这件事发展下去,最受益的人还会是他……”
话到这里,王笑忽然闭口不言,只是拍了拍布木布泰的背,安慰起她来……
布木布泰这趟过来,本也是为了试探他一下。
此时打探明白福临不是王笑捉的,她反而更有些茫然与担忧。
但没想到,王笑倒很是会安慰人,等出了雍和苑,她心中确实平静不少……
~~
这一天,宫人翻遍了皇宫也没找到福临。
越来越多奴才被严刑拷打,倒卖御膳的事查了个水落石出,别的却没招出更多的东西,只有人说桂富昨天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多尔衮进宫两趟,指天发誓绝不是他掳走皇上,并保证会搜查盛京每个角落。
但布木布泰暗中得到消息,多尔衮出宫后所做的并非搜查盛京,而是开始再次召集心腹秘议,两白旗兵马再次被调动起来……
这一夜,布木布泰终于没有再去雍和苑,她坐在永福宫主殿,手下一个个心腹宫人来回穿梭,传递各种各样的消息。
找不到福临。
也找不到桂富。
一直到凌晨,布木布泰支着额头,又有一阵阵眩晕感泛上来。
“娘娘,先歇一会吧。”
苏茉儿上前扶着布木布泰在寝殿躺下。
布木布泰拥着凉裘,只觉心中无尽的空虚。她已经极是疲倦,却始终是睡不着。
睁着眼躺了一个时辰,天亮时她再次爬起身,得到的消息便如晴天霹雳一般砸下来。
——昨夜,代善去了睿王府……
第618章 怎么办
雍和苑。
“消息注定锁不住的。”王笑缓缓道:“不管人是不是多尔衮掳走的,他都巴不得消息传出去。指望他来找人?不可能。而代善、济尔哈朗这些人,效忠的是大清朝,不是你。他们可以为了大清朝的稳定支持你和福临,但福临要是不在了,他们马上也会为了大清朝的稳定背叛你。”
他说到这里,看着布木布泰的眼,郑重道:“这些话,昨天我便想对你说了,但不忍心……你得要先想清楚,若是找不到福临,你该怎么办。”
布木布泰没有回答,只是在榻上躺下来。
她红着眼,侧着身,抱住王笑,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觉得这种时候还来找王笑很可耻,但她还是忍不住过来。
王笑难得有些温柔,抚了抚她的额头,动作像在安慰一个孩子。
好一会儿,布木布泰轻声道:“还有什么怎么办……找不到福临,我还在乎什么怎么办……”
“你必须接受一点,福临并不是你的一切,你可以不只是为了他而活。”
“没有了福临……我还有什么?”
“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
“没有的,除了福临我什么都没有……大半辈子都埋在这里,我就是为了福临活着的……”
这一天一夜以来,她既有冷静也有心慌,想要坚强又无比脆弱。撑到现在,她似乎不再是大清的圣母皇太后,终于倒在这里,真真实实地在王笑面前哭了出来。
王笑似乎叹息了一声,又道:“大玉儿,你放心吧,福临不会死的。他是清朝的皇帝,对方未必敢杀他,要的很可能是逼多尔衮有所动作。你冷静一些,替福临守好皇位,等他回来。”
“真的?”
“对方的目的应该是皇位,而不是福临本人。这场变动尘埃落定之前,他未必会杀福临。但你必须想清楚,或短时间内找不到人怎么办?”
王笑说着,又道:“我想了很久,认为比起多尔衮,多铎劫走福临的可能性更大。”
“多铎?多铎?!”
“多铎的儿子过继给了多尔衮,他搅乱大清让多尔衮登位的心思比多尔衮还要急切。还记得在昭陵你派人假冒我吸引秦玄策他们回头吗?多铎为什么不揭穿死的人不是我?”
布木布泰终于平静了一些,缓缓道:“他并不想再搜查你的下落,他想让多尔衮将心思放在皇位上,他还想拿下斩杀你的功劳。”
“对,搜查楚贼王笑,对大清有利,而不是对他个人有利。多铎其人有野心、有战功。只是隐于多尔衮身后被人忽视了。”王笑道:“若是如此,一旦多尔衮登基,福临就没用了,多铎必杀他。反之,若是多尔衮没有登基。他也有可能会放回福临,让新帝再次陷入为难的局面。”
听到这里,布木布泰仿佛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紧紧抱住王笑,道:“你帮我,你帮我救回福临……”
王笑拍了拍她的背,道:“你听我说,这只是我的推测,你还是要做好找不回福临的准备。比如,你想让谁当皇帝?”
布木布泰一愣。
这对她而言是极难接受的事。
但王笑的冷静、抽丝拨茧的分析,终于让她重新提起了精神。
她支起身子,沉默着,努力让自己开始思考。
王笑伸手擦了擦她的泪。
“人选有两个——豪格、博穆博果尔。”布木布泰道:“豪格的胜算更大,博穆博果尔继位对我更有利。”
王笑问道:“博穆博果尔是什么情况?”
“他是十一阿哥,比福临还小,今年三岁,娜木钟所出。娜木钟原先是林丹汗的正室大福晋,皇太极在位时,她位列西宫,地位比我高……”
“如果豪格登基,就算福临能回来,豪格也不可能退位。而如果我们支持博穆博果尔,济尔哈朗就还能站在我们这一边,无非就是再回到福临继位之前的局势,再来一次而已。我告诉过你,想成事,胜不骄、败不馁。”
布木布泰又道:“那如果福临回来,博穆博果尔还能再退位?”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大明……先代历史上,也有复辟的例子。”
这种事除了朱祁镇,王笑实在举不出别的例子来。
布木布泰却比他博学得多,低声沉吟起来:“元文宗旧事确实可作参详……宋高宗时苗刘兵变……唐昭宗……”
一连把六个皇帝复辟的例子想了一遍,布木布泰才又道:“重祚之事极难。”
王笑对这蒙古女人的渊博学识有些吃惊,脸上却是泰然自若道:“你我联手,没什么难的。”
“但福临若是回不来……”
王笑又是安抚了她一会,叹道:“我知道你们母子情深,能救回来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回不来,也需想好如何掌控博穆博果尔。”
布木布泰微微愣了一下。
对福临失踪之事,她心中极是焦急。但话题兜来兜去再回到这里,王笑将利弊完全做了权衡,她发现,自己居然冷静了不少。
自然还是要尽全力去找福临,但该考虑好的事也需考虑好。她还是这大清朝的皇太后,终究是不能没了主心骨。
“掌控博穆博果尔以及她生母娜木钟,这不是问题。”布木布泰道:“难得是怎么稳住眼前的局势。”
“无非还是原来的办法,扶持豪格与多尔衮相争。”王笑道:“多尔衮失手了一次,这次不会再放手,哪怕让豪格与他打起来也在所不惜……”
两人商议良久,最后便将方略定下来,一是尽快找到福临;二是在做好准备在局势不利时推出博穆博果尔;三是稳住诸王公大臣;四是扶持豪格,再次煽动他的野心与多尔衮相争……
布木布泰一边与王笑商议,一边吩咐苏茉儿将一道道命令传下去。
苏茉儿本不放心让布木布泰与王笑单独呆在屋里,但拗不过布木布泰,好在她出去了几次再回来都还见布木布泰好端端坐在那里。
当苏茉儿最后一次传完话回来,却见布木布泰已趴在王笑怀里沉沉睡去。
此时日落西山,一天又这样过去,依然没有福临的半点消息,盛京城中却是风云再起,局势再次动荡起来。
风波诡谲中,两夜未眠的布木布泰闭着眼,终于能得以入睡。
她和苏茉儿都忘了一件事。
——过去的这一天,是王笑说的‘五日之内要逃离盛京’的第三天。
~~
这一觉,布木布泰感觉很奇怪。
一方面,儿子失踪,她极其不安,仿佛一颗心都要被掏空了。
另一方面,王笑拥着她,不再是先前的冷漠,这一次他似乎真的在心疼她。她能感受到他怀抱中那种让人安详的力量……
~~
深夜,王笑坐在那里,抱着布木布泰,一动都没有动。
他闭着眼,无数的回忆再次从脑海中呼啸而来……
坟山。
战火,厮杀声中,多铎射出的利箭击贯空胸膛,将他整个人击落在马下。
昏沉之中,他看到秦成业那张脸。
“秦老头……我错了……我如果早知道你是英雄……我不会让关宁铁骑来送死……”
“老子不是什么英雄,要不是你骗着老子掘了福陵,他娘的老子早投降了。但老子死可以,你答应过老子,要保着秦家老小和关宁铁骑这些人的家眷,你不能死。”
“秦老头……对不起……”
王笑有一瞬间几乎想告诉秦成业,秦守仁已经死了,自己答应他的事已经有一桩做不到了。
他张开嘴,有血溢出来,生生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小子,你听着,活着回去。老子这些人不是白给你卖命的,你以后若敢食言,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玄策,带他走!”
王笑盯着秦成业,眼神模糊起来,那个老将的身影越来越晃动,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一片黑暗。
接着,黑暗的战场上,无数只手突然窜起来,纷纷握住王笑的脚。
“你为什么还不死?!你害死了我们……”
“你说好要和我们一起死的……”
王笑悚然而惊,满头冷汗流了下来。
突然,一柄长刀狠狠劈下。
王笑想睁开眼,又似乎睁不开眼。
只在恍惚间看到秦成业那双坚定的眼睛,似要连鬼神都劈开。
“答应我!”
“我答应你……活着回去……不择手段……”
第619章 再用你
“答应我!”
秦成业一刀劈下,秦山河又退了两步。
战场上不停有人倒下去,父子二人长刀舞得威势震天,难有人近身。
“走。”秦山河低声吐出一个字。
“你听着,我已经将人都托付给王笑,他活着,儿郎们才不是白死……”
秦成业这一句话入耳,秦山河蓦然红了眼。
“那我算什么?!”
他劈向秦成业的刀突然更用力起来。
“当”的一声响,火光四渐,秦成业挡了一刀,双臂颤抖不停。
“那我算什么?当年你让我投降,也是骗我说有朝一日要我护住秦家满门、将士家小,现在呢?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狗,你们有了更好的出路了?你们保家卫国、慷慨赴死是吧,那我算什么?!”
秦成业动作有些迟滞下来。
秦山河刀柄横扫,“嘭”的一声击在他胸甲上。
“滚。”
看着自己年迈落魄的父亲,他只吐了这一个字。
秦成业却没走,挥刀的动手越来越迟缓。
“答应我,把王笑送回去……让他们不用再像我们这样活……”
~~
昏暗的牢房中,秦山河再次梦到那一刀斩下的场景。
他倏然支身坐起,满头大汗不停流下。
他无比想让秦成业再活过来,告诉他,他活着究竟算什么?
年少时,他看世道看到的是黑白分明,他明确的知道他是楚朝的大好男儿,守边疆、驱胡虏。
但他一次次血染沙场,得到的只有辜负,永远只有辜负。
大哥被轰成残废、二哥携子战死,八弟也战死了……而大楚的满朝文武永远在歌舞升平,往辽东送来一个个或昏聩或奸诈的高官、监军、和只会逃命的将领。
后金征服漠南蒙古、皇太极改元称帝,从那时开始,秦山河就知道辽东守不住,楚朝守不住。
从山海关到锦州这一条防线已经失去了意义,满朝文武视而不见,秦山河都不知道自己在守的到底是什么。
朝廷?朝廷只会一次次的斥责,一次次的降罪,问秦家你为什么打不过。
为什么打不过?
“因为这朝廷太他娘的操蛋了!”
这是注定要输的仗,要说寒心,早也就寒心了。
慢慢的,秦山河看这世道,只看得到一片浑浊。
那些年,越来越多的人投降。
辽东大族一开始只让家中子弟投降,接着便举家投降;与建奴不共戴天的辽民也全数投降;从京城来的高官、从九边调来的将士……
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州,各地调来的将士到辽东打了一战,溃散、投降。让人看着都觉得好笑。
秦山河本以为哪一天自己战死了也就战死了,人活一辈子也就那样。
直到那时候,秦成业告诉他,如果战败了就降了吧。
老头子也没什么大道理,无非也就是“几十年过去了都没辙,还能有什么办法?男人可以战死,满城老老少少指望着老子活,老子总得为他们留条出路。”
秦山河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当时他没办法理解秦成业。
当时他还不知道,很多人指望着自己而活着是什么感受。
当时他还有父亲为他扛着一切。
直到后来,他的两个孩子出生。
这两个孩子不同于秦玄书,秦玄书从出生到长大都是整个秦家在抚养照顾,秦山河可以完全撒手不管。但他在清朝的妻子儿女却是只能将性命寄托在他身上。
他的妻子是罪女,她母亲被凌迟处死。他的一双儿女是降臣之子。这一个小小的、四个人的家,只有他秦山河一个人在扛。
他只扛了三个人的性命便觉得步履维艰,短短几年就压垮了他全部精神气。
他时常在想,父亲秦成业肩上担着的那十数万人的性命前程,到底是什么感受……
“太累了,所以想把他们托付给别人。”
战场上,秦成业红着眼看着秦山河。
那一瞬间,秦山河在他眼中读到的只有这无尽的疲倦。
“这一辈子活得太累了,就让他们不要再活得这么累吧……”
于是,秦山河答应了。
他已经尽全力去做了,接下来,他终于可以迎来自己的归宿。
~~
黑暗的地牢中有人走过来。
“秦将军。”
秦山河目光看去,见到来人竟是王桦臣。
虽说王桦臣能到这牢里来很奇怪,秦山河却只是又转过头,并不去理他。
王桦臣也不介意,笑道:“秦将军可还记得前阵子你我二人在皇宫城头上的一番对谈?”
“不记得。”
“当时老夫想告诉秦将军,老夫这里有好路子。如今,老夫已入文馆……”
“恭喜。”
“秦将军不好奇老夫投靠了谁?”
“我明日便要被处斩,不妨让我独享这最后一晚?”
王桦臣抚须叹道:“秦将军本已得睿亲王信任,为何在昭陵时要临阵变戈,转而支持郑亲王?”
秦山河道:“我已录了供状,王大人可以自己去看。”
“老夫已看过秦将军的供状。且让老夫猜测一二,秦将军听听老夫猜的对不对……”
“不必。”
王桦臣却是偏偏要说,拿手捏着自己的长须,缓缓道:“你招供说你一时心软,放走秦玄策,又怕被睿亲王责罚,想在郑亲王跟前立功。这罪名拿捏的刚刚好,如今斩首你一人,却罪不及妻儿。此是你故意为之,然否?”
秦山河又不理他。
王桦臣叹了一口气,又道:“没想到你一介武夫,好算计啊。你先是派人向肃亲王求情,因你妻子的二姐嫁给肃亲王,当年肃亲王亲手杀了自己的福晋,对她的姐妹一直有歉意,便作主保下你的妻儿。再等到新皇登基,下旨宽宥他们。这些,你都是算好的。”
秦山河依旧不理他。
这样的对话就挺没意思的,但王桦臣不以为意,接着压低声音道:“但老夫知道,坟山一战就是你在为王笑与秦玄策作掩护,老夫还知道昭陵发生的一切你早有预谋,甚至……先帝的首及也是你砍的。”
秦山河抱拳向天,道:“你不必污蔑我,我效忠大清,天日可鉴。”
“秦将军不必紧张,老夫今日不是代表大清来的。”
秦山河道:“我眼中只有大清。”
王桦臣一时竟有些语噎。
“大家都是聪明人,老夫就开门见山了。老夫今日来,代表的是陛下。”
说是开门见山,这句话依然有些委婉,陛下才那一点大,能做什么主?
但秦山河脸色淡淡的,让王桦臣又少了平常谈话时那种……双方心领神会的舒适感。
他只好继续摊开了说。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可以保秦将军一条命,甚至让你再次统兵。”
“请王大人转告太后,奴才心领了,但国有国法,奴才罪大恶极,甘愿授首伏诛。”
说到‘授首伏诛’四个字,秦山河竟有些说不出的放松……
——终于可以去死了。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秦成业要保国也好、保家也罢,自己答应他的事已经做了;王笑逃了也好、死了也罢,自己尽过力,不愧对那一个承诺;秦家老小以后是降也好、战也好,自己在清廷也保不了他们了,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这边的妻子儿女离开了自己这个降臣,往后也不必再怕被牵连……
苦苦煎熬了这些年,终于可以解脱了。
其实,自己唯一想要的就是去死。
死是自己想死,活却是为别人而活。
为了他们,受尽了屈辱折磨,如今终于可以为了自己……去死。
秦山河这般想着,看着王桦臣的目光满是讥讽。
王桦臣摇头叹息一声,又道:“你甘心吗?”
“甘心。”
“秦将军啊,老夫是懂你的。当年是秦成业让你投降的吧?但你看你如今如何?他们全都成了世人景仰的忠魂义士。唯有你,忍辱负重,却沦落到这个地步。楚人蔑视你,清廷要杀你。你做这一切,最后得到这样的下场,又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能安然去死啊——秦山河心道。
王桦臣又劝道:“实话说吧,陛下不见了……多尔衮狼子野心必有动作,如今局势紧急。但这也是秦将军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过往大罪,太后娘娘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能继续为大清效力,往后封妻荫子,还可以是大清的功勋贵胄。”
“用你,是因为太后娘娘知道你的将才,也知道你敢杀多尔衮,她打算将正黄旗汉军包括你的旧部都交还给你,只要你击杀多尔衮,再大的罪过从此一笔勾销。”
秦山河哂笑一声:“这就是王大人所谓的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