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甩包袱
哈尔吉达离开后,地窖的门再次被关上。
王笑倚着墙叹息了一声。
秦玄策便推了推他,在地上写道:“怎么了?”
“我们掘了福陵之后,我让人在盛京放出流言,说挖出阿巴亥的遗骨,发现她是个男人、多尔衮三兄弟不是老奴亲生。”
秦玄策点点头。
王笑又写道:“我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激化八旗之间的矛盾;二是让多尔衮有更强烈的争位之心,他只有坐上皇位,才能彻底打消这个流言。但没想到,多尔衮的眼界与胸襟,远超我所想。
我让哈尔吉达提出了三个方略。上策是劝多尔衮杀豪格,中策是劝他杀济尔哈朗,这是对多尔衮最有利的选择,也是对我们最有利的。
他若是选上策,我可借此削弱建奴国力,顺便让哈尔吉达带我到山海关,然后找机会逃脱。他若选中策,豪格回来与他必有一战,我还是可以削弱建奴。”
秦玄策写道:“这两策,多尔衮都不选?那下策呢?”
“让多尔衮先扶立皇子,自立为摄政王,再找机会谋帝位。我之所以提出这个主张,只是为了让哈尔吉达能入多尔衮的眼,对我们却没有太多好处……”
王笑用手指写着,心中又是叹息了一声。
这确实是多尔衮目前的最优解,对他个人与他身后的整个清王朝都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做出这样的选择绝非没有道理。
如今,历史进展再次到了这里,王笑费尽心机,依然不能左右多尔衮的选择。
而这一次身处局中,王笑才真正明白多尔衮的厉害之处。
“我还是小看了他的格局。”王笑写道。
……
王笑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回到楚朝。
他已经感受到了历史的强大惯性。哪怕这一次三万关宁铁骑重挫了清朝的威风,但清朝的实力还是摆在那里。
他只有回到楚朝,才能真正聚集起力量抵挡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困难自然很多。
首先,他的伤就还没好……
在坟山时王笑就已经是濒死状态。他和秦玄策一起藏在尸堆里,秦玄策先被人捡走自然不会是因为他扮相比王笑更美,实在是因为秦玄策更能喘气。
而哈尔吉达虽不聪明,却也不完全是个傻子。他俘虏了王笑之后,也不会任由王笑好好疗养到痊愈,无非是吊着他一条命,伤口愈合了就撕开,也不让他吃饱,让他保持着有气无力的虚弱状态。
王笑本就失血过多,这次折腾了一场更是体力耗尽,嘴唇上都没有了血色。此时用手指划着字,划着划着便沉沉睡去……
~~
哈尔吉达把他们关在一处,是为了偷听他们的对话,次日发现并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便打算将他们分开看管。
王笑对此早有预料,道:“这样藏着我们,对你而言也是隐患。尤其是秦玄策,他被你们捉过一次,见过他的人多。一旦被人发现,你抵赖都抵赖不掉。”
哈尔吉达之所以答应帮王笑劫出秦玄策,是因为王笑说过:“我扮成女子逃脱之事秦玄策是知道的,一旦阿林保问出来,马上要查到你头上。”
现在人劫出来了,听王笑又想巧舌如哄骗自己,哈尔吉达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那爷把这小子杀了。”
“尸体你怎么处理?别忘了,现在鄂硕负责追查这件事,他也是见过秦玄策的。”
“我自会处理。”哈尔吉达冷笑不已,道:“你还想骗我将他放了不成?”
“放了是不可能。他也逃不出盛京。”王笑好整以暇道:“你不妨将他交给秦山河……”
“放你娘的屁,你休想。”
王笑已开口侃侃而谈道:“一则,你卖秦山河一个人情,这人情没准那天便可以用上。二则,你甩掉一个包袱,却还能得到秦山河的软胁……
此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试想,秦山河从你这里接了秦玄策,他敢不敢声张?他只会全力将人藏好。这与你来藏有何不同?只是风险从你这里移到了他那里。
就算万一事情败露,秦山河指证是你将人送给他的,他一个降臣,谁会信他的?”
哈尔吉达道:“别以为爷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这小子知道你藏在这里,和秦山河一说,他们就可以派人来劫你。”
“秦山河不敢,也不能,这里毕竟是盛京,何况他看似荣宠,能指派的人又有几个?”王笑摇了摇头,笑道:“你若还是不放心,回头换一个地方看押我便是。”
哈尔吉达眉头一皱,思来想去,一时竟是想不出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坏处……
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好一会儿,他才道:“这么做,爷不就成了卖国奸细了?”
“那有什么不好?”王笑脸上浮起一丝好笑的表情,道:“这么说吧,在楚朝日子过得好的大员,哪个与你们清朝没有瓜葛?你们派进京城的细作还不是把我们楚朝高官结交了个遍?能卖国,就能沾到好处。脚踏两只船没什么不好的,只有那些踏不到船的人嘴上酸得厉害。”
哈尔吉达又道:“但秦玄策被劫,睿亲王也在怀疑秦山河。”
“那岂非更好?秦玄策是被秦山河劫走的,更不会有人能想到是你送给他的。”
哈尔吉达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听王笑的。但此时他皱眉一想,越想越觉得这样做有利无害……
王笑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又道:“我在你府里被找出来,你可以说你不认识我,就像秦玄策在鄂硕府中被找到一样,多尔衮处置他鄂硕了吗?藏秦玄策可不一样,他可是被劫出来的。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王笑也不再说话,倚在墙再次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哈尔吉达又问道:“那我要怎么将他送给秦山河。”
“简单,你刚到盛京城,家里这么空,干脆去秦山河以及别的降臣家里各抢几个婢女。回头多尔衮必定要叱责你,你再把人给他们送回去。”
哈尔吉达一愣,又道:“睿亲王不会觉得我太嚣张?”
“你不惹出点麻烦让他教训教训你,他怎么能放心用你?”
~~
秦玄策也被带走了。
地窖里再次只留下王笑一个人。
他坐在那啃着馒头,感受着浑身的伤口反复发作的疼痛。
昏暗中,无数死去的灵魂再次在他脑海中纷涌上来……
“你为什么不去死?!我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要独活?”
“你说好要和我们一起死的……”
王笑抬着头,看着空洞的地窖,喃喃道:“对不起了,我打算要活着回去了。”
冤魂依旧不散……
王笑闭上眼,手中的馒头落在地上,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
“说好一起死的!”
像是有人扼住他的脖子……
两天后。
地窖的门再次被打开,哈尔吉达冷冷道:“走,给你换一个地方。”
“我忽然觉得你还蛮可爱的。”王笑低语了一句。
他爬出地窖,才眯着眼看了看天空,接着便被关进一口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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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秦山河从一名婢子手上接过酒杯,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你不该来我这里,多尔衮猜到我会私藏你,派人监视我的行踪查王笑……”
“我知道,你只要想办法替我们传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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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羊倌回到住处,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向外面又看了一眼,方才闪回屋里。
他低声对刘福与侯火道:“听风声,侯爷必是没死,明天我再去看看有没有消息给我们……”
第593章 传消息
“禀睿亲王,秦山河求见……”
多尔衮闻言微微有些诧异。
军伍中人大多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但秦山河这个人,让人有些看不透。
皇太极曾说过秦山河是秦家乃至楚朝辽东最后一个将才。这评价其实极高,秦成业戎马一生,也从未得过皇太极这样的赞誉。
而秦山河投降以来也是规矩听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后更是亲自斩首了秦成业。
从明面上而言,多尔衮并不能拿到秦山河的错处,但他还是怀疑王笑的走脱与秦山河有关系。
此时多尔衮便很好奇秦山河能对自己说什么……
“禀睿亲王,秦玄策此时正在奴才府中。”秦山河道。
多尔衮讶然,接着他不由轻笑了一声。
“怪不得……怪不得秦成业掘了我爱新觉罗家一座又一座陵寝,你秦山河还能活到现在,不简单啊。”
他并不着急问详情,如此评断了一句,方才道:“说吧。”
“秦玄策是自己潜到奴才府中的,据他所言,我大清有中枢重臣勾结楚寇,并劫出了他,为的是盘问他有没有招供。他担心被人灭口,因此逃了出来。”
多尔衮问道:“是谁与楚寇勾结?”
“他不肯说,奴才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
多尔衮深深看了秦山河两眼,看不出他的神色有何异处,便问道:“王笑在哪?”
“他也不肯说。”
“你斩了秦成业,他不恨你?为何还要来投奔你?”
“或许是为了故意陷害奴才,又或许是走投无路。”秦山河道:“另外,他要我帮忙传一个消息。”
“传给谁?”
“必是王笑安排在盛京城的细作。”秦山河道:“他并未告知具体是谁,只让我将消息写在东顺城街与南顺城街交界处的一条小巷子里。”
“消息呢?”
“在这里……”
多尔衮微微有些激动,接过纸条的一刻,他心想——终于要找到王笑了。
下一刻,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写的是什么?”
“奴才也不知。”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如鬼画符一般的符号,多尔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好一会儿,秦山河又问道:“敢问睿亲王,是否要派人去奴才府上提走秦玄策?或者,奴才亲手奉上他的首级?”
“不过是个小鱼饵,暂时先留着,你看好了他。”多尔衮想了想,摆摆手道。
接着,他又喃喃了一句:“当叔叔的,不必急着对侄儿下手……”
“喳。”
“你很好,下去吧。”
“喳。”
看着秦山河的背影,多尔衮眼中精光流转,好一会,又吩咐侍卫道:“去,把鄂硕唤来。”
……
半晌之后,鄂硕看着纸上奇奇怪怪的符号,亦是陷入了沉思。
“王笑的行踪必在这个消息当中。”多尔衮道:“既然看不懂,你不妨去把这消息写在他们约定的地方。再暗中派人守住周围,但凡有人想去看它,都给我拿下细细拷问。”
“喳!”
“派人盯紧了秦山河的宅院。不得让秦山河离开监视,更不许走脱了秦玄策。王笑很可能会再和秦玄策联系,一旦发现,立即拿下……”
“喳!”
~~
南顺城街,一间小小的茶馆。
羊倌打扮成蒙古人模样,带着巴特玛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不一会儿,他的两个下属刘福与侯火也相继回来。
三人眼神对视了一下,皆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收到传过来的消息。
羊倌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听着茶馆中的议论。
半天也没听到多少有用的东西,羊倌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句这茶馆里的人没有见识。
他目光落在街上,忽然眉头一动,用蒙古语低声说了一句:“有番子。”
他们这些日子学得颇为刻苦,因此在外说话都是用蒙古语。
刘福飞快瞥了一眼,问道:“冲我们来的?”
“不像。”
他们又不动声色地坐了一会,巴特玛璪却是忽然拉了拉羊倌,低声道:“那边那条巷子好奇怪,进去的人都没再出来。”
羊倌那双贼兮兮的眼珠一转,便向那巷子看去。
一会儿后,一个乞丐走进了那巷子,马上便有两个平民打扮的汉子跟了进去,正是羊倌先前说的番子。
许久,等那两个汉子出来,果然没再见到那乞丐。
羊倌眯起眼,用低可不闻的声音对刘福道:“一定是侯爷传出的消息。他知道建奴盯得紧,不敢把消息放在约定的地方,故意把消息放在附近,好让我们看到。”
话到这里,他心中有些担忧起来——侯爷传个消息都要这样绕着弯子,想必是被什么人控制住了……
“那我们要怎么拿到消息?那巷子就是个陷井。”
“谁说拿到消息就得进那条巷子,你别忘了老子的手艺……”
~~
巷子中,几间民房已被鄂硕征用。
鄂硕坐在破板凳上,转头看了一眼。
屋内,那个新捉来的乞丐被堵上嘴,浑身被烙铁烫得惨不忍睹,惨叫声却也是瓮里瓮气。
这已经是捉来的第十六个,一看就是没用的。
鄂硕有些烦懆起来,皱了皱眉,起身向外走去……
半刻之后,鄂硕出现在王桦臣家中。
王桦臣作为降臣,对鄂硕的到访颇为吃惊。
他还以为对方怀疑自己窝藏了王笑,心中暗想道:看老夫三寸不烂之舌让这蛮夷打消这个愚蠢的想法。
没想到,鄂硕问的却是:“王大人以前是楚朝的进士?”
王桦臣微微一愣,抚须道:“不错,老夫不才,丙辰年进士第十四名及第。”
“很有学问吧?”
鄂硕便在案上划了一下,又问道:“这个字,你可认得?”
王桦臣又是一愣,喃喃道:“这不就是一个竖吗?”
“那这个呢?”鄂硕的手指划了一个弯弯绕绕的形状。
“这似乎……是西边那些小番夷国的文字……”
鄂硕眉毛一挑,脸上显出喜色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便要递过去。想了想,却是先折了两折,只给王桦臣看一小部分。
“你认得?这是什么字?”
王桦臣歪着头看了半天,却是抚须道:“这个嘛……乌真哈超炮营当中,有几个红胡子佛郎机人,统领大人或许可以去问问……”
~~
乌真哈超营。
“哦,我来自葡萄牙王国,不是佛郎机,也不是法兰西。”
阿尔弗雷·努涅斯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鄂硕手中的纸条,又惊呼了一声。
“哦,我的上帝啊,这写得真丑!”
“你看得懂?”鄂硕问道。
“当然看得懂。”
“快!告诉我王笑在哪?”
“我不知道什么王笑在哪里……”
鄂硕一愣,又问道:“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是数字啊,1,1,8……哦,统领大人,你也喜欢数学?”
“数字?这全是数字?”
阿尔弗雷重重点了点头,道:“你看,这是1,这是2……一共就九个数字,很方便的。”
鄂硕想了想,提起笔便重新抄录了一遍,一边写一边问道:“这是几?”
“哦,我的统领大人,这是六,这才是九……我都说了三遍了,上帝啊,统领大人你可真是没有数学天份。”
“闭嘴!不然爷拿炮轰烂你的脑袋……”
鄂硕抄了一遍,收好两张纸条匆匆又离开乌真哈超营。
他一路上努力思考着这件事,进了城,拐过一条长街,忽见一辆粪车迎面而来。
鄂硕急着去向多尔衮汇报,也没让人赶开对面的粪车,捂着鼻子便驱马从旁边行过。
长街之上熙熙攘攘,一个蒙古汉子牵着驴避在道路旁……
忽然,爆竹声响起,那头驴受了惊吓,一头撞在那粪车上,粪车便向鄂硕倒下来。
鄂硕马技极好,在护卫们的惊呼声中,纵马一跃,以高超的控马功夫迅速地躲开来。
臭气熏天之中,他低头一看,见靴子上还是溅到了粪水,脸色便沉下来。
那蒙古汉子连忙上前用袖子替他将靴子擦了擦,嘴里用蒙古语不停求饶。
那边一群护卫这才冲上来将那汉子赶开。
鄂硕懒的多事,狠狠叱骂了几句才驱马离开……
一直到了睿亲王府,他探手进袖子一摸,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袖子里的纸条不见了!
“快!去拿住刚才那个蒙古人……”
第594章 解谜题
那蒙古人早没影了,拿自然是拿不到的。
鄂硕只好重新抄录了一张纸条呈在多尔衮案上。
“奴才无能,还是让王笑的细作拿到了消息。”
多尔衮脸色铁青,心中有些不快地想道——如果是阿林保来办此事,就绝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他并不想过份责罚鄂硕,便道:“说明王笑果然还在盛京,继续严控盛京,绝不能让他走脱!”
“喳!”
多尔衮的目光这才重新盯在纸条上,沉吟道:“这数字什么意思?”
“这个……奴才还在想。”
“速度要快,晚了可就让王笑的人抢先一步了。”
“喳,奴才明白。”
鄂硕本还期盼着多尔衮能指点自己一下,但显然,多尔衮并不想费心去思考这些数字代表什么。
鄂硕只好回了府,揣着纸条独自冥思苦想起来。
“一,一,八……什么意思呢?”
一直坐到夜里,鄂硕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他几乎有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正在此时,乌云珠推开门进来请了个安,接着偏过头问道:“阿玛,你现在也喜欢看书习字吗?”
鄂硕如今还只有这一个独女,一向最是疼爱,便将她招过来,摸着她的后脑勺叹道:“阿玛是个粗人,不爱看书习字,不像我们乌云珠聪明。”
小女孩听了颇为开心,仰起头笑了一下,转头却是看到桌上的纸条,嘴里“咦”了一声。
“阿玛的字好丑哦。”
鄂硕不以为耻,反而哈哈大笑。
“阿玛你是不是遇到难题了,我可以给你分忧吗?”
“好好,乖女儿,那你帮阿玛想想,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乌云珠对此事显然极感兴趣,盯着那纸条看了良久,却是咬着小手指思考起来,半天也不作声。
鄂硕自然不指望一个小女娃能想出什么,笑道:“这上面的东西你不许和别人说。早些去歇了吧。”
乌云珠走后,鄂硕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显然是想不出这破解之法,便决定次日还是大搜全城。
——哼,任你王笑诡计多端,爷一力降十会,就是狠狠地搜……
次日,他还未醒,却听乌云珠很是高兴地喊道:“阿玛阿玛,我想出来了!”
鄂硕睁眼看去,却见乌云珠拿着一本《东坡词集》,指着上面的字道:“阿玛你看,第一页,第一列,第八个字,是一个‘云’字。‘一一八’是书上的字啊,但就是不知道要翻哪本书。”
鄂硕猛然翻起身,惊呼道:“原来如此。”
“快!备驾,爷要去见睿亲王……”
~~
鄂硕自然也明白,知道了破解之法但不知用哪本书,也是无用。
但多尔衮一听,却是马上就有了主意。
“秦玄策不可能将整本书都背下来,他传递这个消息必定要现翻。去,让秦山河把秦玄策翻过的书都找出来。”
鄂硕一愣,不由俯地大呼:“睿亲王英明!”
半个时辰之后,秦山河捧着几本书缓缓放在地上。
“禀睿亲王,奴才查看书房,发现那小子偷偷动过这几本书。”
多尔衮目光看去,只见一共有三本书。一是《百家姓》,二是《千字文》,第三本却是一本不常见的演义,书封上写着《二十四尊得道罗汉传》。
多尔衮微微有些奇怪,挥了挥手,自有两个书吏上前接过书本开始解那张纸条。
“第一个字应该是《百家姓》无误,这是个‘王’字……”
“第二个字《百家姓》没有这一页,那《千字文》……‘毛施淑姿,工颦妍笑’,是个‘笑’字无误……”
过了一会,书吏提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
“禀睿亲王,拼出来了……”
多尔衮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却见那纸上分明写着——
“王笑藏于济尔哈朗府。”
~~
与此同时,盛京城一间屋子里,羊倌提笔勾下最后一个字,在心里整理了一遍,得出最后的结论——“王笑藏于哈尔吉达处。”
他桌上放着三本书,《百家姓》、《千字文》,以及一本《金瓶梅》……
~~
对于王笑而言,逃离盛京的计划并不算顺遂。比如,多尔衮顾全大局,并未同意让哈尔吉达去与唐济联络、一起暗算豪格。
但一计不成,还可以再出一计。王笑并没有放弃,他甚至试图在逃离盛京之时再顺手破坏清朝的平衡局势。
这一次,他将矛头指向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作为清朝的和硕郑亲王、最受皇太极倚重的宗亲大臣。在眼下这个清朝皇位更迭的过程中,起到的稳定局势的作用绝对不可忽视。
在原本的历史上,顺治继位之初,济尔哈朗更是与多尔衮一起作为辅政王……
而现在,王笑要打碎这个平衡。
他要让多尔衮确信,是济尔哈朗与自己勾结。他要看看这个‘顾全大局’的多尔衮还忍不忍得住不对济尔哈朗下手……
王笑知道多尔衮还会多想一层,比如,自己是如何从坟山战场逃到济尔哈朗府中的?
多尔衮心中只会有一个答案——多铎。
当那封写满数字的暗报一点一点揭开,会有一个阴谋摆在多尔衮面前:多铎与济尔哈朗已达成了合作,也许是在辽阳时就开始了。他们知道皇太极的身体并不好,勾结王笑害杀了皇太极。然后在战场上窝藏王笑……为的是什么呢?比如,把王笑往多尔衮府上一放,将‘勾结楚寇’的脏水往多尔衮身上泼。
如今豪格在外,阿济格废了,多铎独领正白旗,如果再和济尔哈朗联合,并非没有取多尔衮而代之的实力……
当然,如果多尔衮府邸防备森严。那多铎与济尔哈朗也可以把王笑放到多尔衮的心腹人手上,一样能将‘勾结楚寇’的脏水泼上来。
至于这个心腹,正好可以是……哈尔吉达。
~~
哈尔吉达推开门走进来,嘴里冷哼道:“我就知道,和你合作的果然是济尔哈朗!”
王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好笑起来。
“看来是多尔衮拦劫到了秦玄策传出的消息了。但,哈尔将军啊,你怎么就不肯好好想一想?这消息很明显是我故意传出去的啊。”
哈尔吉达大怒。
“都说几次了?我姓佟佳!佟佳!”
“哦。”王笑轻笑了一下,道:“哈尔将军不想知道我是如何传出消息的?”
哈尔吉达一愣。
“这消息有两份,一份告诉多尔衮‘王笑在济尔哈朗处’,一份告诉我的人‘王笑在哈尔吉达处’。想必不出几日,我的人便会来救我。”
“你……你果然是在骗我。”
“不错,我确实是在骗你。”王笑道:“但承蒙哈尔将军照顾我这么久,临走前我还是打算给你指一条生路。”
“想走?”哈尔吉达冷笑一声,喝道:“不可能!”
王笑苦笑一声,叹道:“听不明白吗?我的人已经知道我藏身与此,他们自然有办法能劫走我。我之所以现在就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哈尔吉达怒喝道:“别做梦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的……”
“但你不放我,他们就会放出消息,这个‘窝藏楚寇’的罪名你就逃不掉。”
“你敢?!那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确实是个好主意。”王笑道:“多尔衮既然怀疑我与济尔哈朗勾结,那就算我的尸体在你家里被找出来,他也会以为是济尔哈朗在构陷你,以达到污蔑他的目的……”
哈尔吉达一愣。
这句话其实有些听不明白。
“但还有一个问题。”王笑又道:“假消息既是我让秦玄策传出去的,秦玄策自然能证明这是个假消息。你杀了我,秦玄策便会供出你,你还是要完蛋。除非,我们互相配合。”
哈尔吉达依然没听懂。
王笑却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又道:“这样吧,我的人想必这几天就会来救我。我走后,你找一具与我体型相似的尸体交给多尔衮,一口咬定那是闯入你家的人放进来的。
而我们则会在盛京放出流言,道是多尔衮指使你窝藏王笑。到时,多尔衮只会怀疑是济尔哈朗在背后使坏,便不会怀疑你。你反而还会成为与多衮休戚与共的心腹。”
王笑说着,一幅很为哈尔吉达着想的样子。
“你想得美。”哈尔吉达怒道:“我是不可能放了你的。”
“那我们就鱼死网破吧。”王笑道:“告诉你吧,从你听了我第一句话开始,你就没有选择了。你若想杀了我,我的人就会去告发你。大不了我放过济尔哈朗,拉你一起死。”
“我不信。”
“你信不信事实已经如此了。要么你放我走,我们俩活,济尔哈朗死。要么我们俩死,放过济尔哈朗。”
哈尔吉达冷笑起来,道:“要死是吧?那就我们一起去死。”
“好啊。”
王笑毫不犹豫向墙上撞过去。
“嘭!”一声重响。
王笑头上一片鲜血淋淋,却是哈尔吉达已大步向前,迅速拦在王笑面前。
王笑一头撞在他盔甲上,头破血流,却终究还是没死成。
“狗东西!”哈尔吉达被撞得一跤摔在地上,怒道:“你骗我!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你骗我劫出秦玄策那一刻开始就在算计我,就是为了现在威胁我!”
“不错。”
“狗东西,你说好了帮我出人头地的。”
“你成了固山额真、吏部参议还不够?就凭你的脑子,要想再往上爬,你早死身死族灭信不信?”
“但你就是骗了我!”
王笑苦笑一下,叹道:“见好就收吧,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现在放了我,一切就与你无关,你不用再提心吊胆。后路我给你铺好了,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大清朝享受你已得的权力地位……”
哈尔吉达道:“我不!”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害你,我的目标是你们整个清朝……当然,我可能真的很难成功。但若有一天,我真的回来推翻了清朝,你的救命之恩我必会还你。”
哈尔吉达吼道:“狗东西,你就是个狗东西!”
王笑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哈尔吉达也许一时不能接受,但早晚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他对付多尔衮吃力,对付哈尔吉达却不难。
但下一刻,他转过头看去,却见一个身影已提着刀站在门口。
王笑与哈尔吉达都愣在那里……
第595章 起疑心
睿亲王府。
“原来王笑藏在济尔哈朗府中!”鄂硕惊呼一声:“怪不得奴才找不到半点头绪。”
多尔衮淡淡看了他一眼。
——呵,怪不得?
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多尔衮转头看向秦山河,问道:“你怎么看?”
鄂硕敢直呼‘济尔哈朗’之名,秦山河却不敢,缓缓道:“郑亲王向来老成持重,此事有些蹊跷。”
“本王不想听你说这些虚话。”
“喳。”秦山河缓缓道:“奴才确实有些疑虑。王笑开铳打宸妃娘娘的骸骨,奴才是亲眼见到的。那一铳果断坚决,显然是极确定先帝爷对宸妃娘娘的感情。当时奴才便觉得奇怪,王笑是如何知道这样能让先帝爷怒极而崩?除非,有人暗中告知王笑,而且这个人地位不低。”
“继续说。”
“关宁铁骑的战力奴才是最了解的,区区三万人,是如何从正红旗包围的锦州城突围?又是如何攻破盛京城?郑亲王一辈子老成持重,却敌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奴才不信。”
多尔衮听到‘正红旗’三个字,心中忽然想到——代善和济尔哈朗之间是否也有勾结?
“继续说。”
“先帝爷驾崩时,还有人引爆了大营内的火炮。当时楚军与火炮相隔甚远,此事显然是细作所为。”
多尔衮又看了秦山河一眼。
这件事他曾经怀疑过秦山河,但多方盘查,他确定秦山河当时的位置也离火炮很远,做不到这件事。
大清内部有楚朝细作,是大家的共识。
此时多尔衮看着纸上‘济尔哈朗’的名字,眼神中不由泛起深深的忌惮。
济尔哈朗和王笑勾结害死皇太极这没什么,多尔衮自己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
但,济尔哈朗能窝藏王笑——这件事背后的含义却让多尔衮不寒而栗。
根据阿林保查出的线索,济尔哈朗能救回王笑,极可能是多铎在帮他。
多尔衮了解多铎,知道自己这个同胞兄弟也藏着野心,一旦多铎和济尔哈朗、代善合作,绝对是比豪格那个蠢夫要难对付得多。
巨大的危机忽然在眼前展开,多尔衮只觉背上一片凉意……
下一刻,有侍卫急匆匆跑来。
“禀睿亲王、禀董鄂统领,已发现楚寇王笑的下落!”
“在哪?!”
“在……哈尔吉达的别院中。”
多尔衮眉头一皱,眼中泛起一片凛然杀意。
~~
与此同时,哈尔吉达别院中。
布尔玳提着刀,缓缓走进柴房。
血随着刀锋一点点流下来,滴在地上。
哈尔吉达愣愣看着布尔玳,喃喃道:“你……你怎么来了?你杀了我的人?为什么?”
纵使他知道这个妹妹一向行事狠辣、弓马娴熟,却也没想到她居然连自己的手下都能毫不犹豫地杀掉。
“让开。”布尔玳道。
“你要做什么?”
布尔玳不答,冲上前,手中的刀向王笑劈落。
“去死!”
哈尔吉达连忙一掌劈在布尔玳手上,拨开这一刀。
“你要干什么?!”
布尔玳状若疯癫,又是一刀挥出,这次却是劈向哈尔吉达。
哈尔吉达极是狼狈地闪身躲过,喊道:“你疯了?!”
“你才疯了,这是杀了我们阿玛的凶手!”
布尔玳看起来确实是有些疯,手中刀又是乱砍一通。
哈尔吉达肩上挨了一刀,好不容易才按住她,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是谁?”
“我见过他!我亲眼看到阿玛是怎么死在楚军手上!”布尔玳喊道。
她红着一双眼,泪水已流了满脸。
……
阿林保死后,布尔玳便感觉到哈尔吉达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于是她一直暗中盯着哈尔吉达。
那天哈尔吉达转移王笑,她在阁楼上望见了。后来她问哈尔吉达那个楚人是谁,哈尔吉达只说是捉到的一个楚人细作,让她不要管。
布尔玳却不可能不管,她永远忘不了阿玛死在兴京城外那天。
也就是在那天,她见到的那个英俊又可怕的楚军主将。
当时王笑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从头到尾只说了两个字——“杀了。”
如果不是鳌拜那一箭远远射来,布尔玳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她感受到了王笑的蔑视,以前那可怖的杀意。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数次在梦中惊醒。楚里皆是烧烬她阿玛的火光,以及楚人那一句“杀了”。
现在,这个仇人很虚弱、被栓在这里。布尔玳决心要杀掉他,哪怕拦在面前的是自己的阿哥。
“你跑不掉的!我已经通知了官兵,你今天一定会死!你的死状会比我阿玛还要惨!”布尔玳冲着王笑嘶喊道。
哈尔吉达登时脸色苍白,
“还有你,哈尔吉达,你背叛了阿玛,你会付出代价……”
~~
鄂硕带人迅速包围了哈尔吉达的别院。
他按着刀柄,一路进到院子里,目光看去,只见四下安静,并没有发生想像中的冲突打斗。
报信的是一个女包衣,此时正和几个女包衣一起跪在地上。
“王笑呢?”鄂硕喝道。
“奴婢不知。”
“谁让你报的信?”
“我……我家小姑奶奶。”
“佟佳·布尔玳?”
“是。”
鄂硕目光看去,见这女包衣脸上带着淤青,显然平时没少挨打。
他又往另外几个女包衣身上一扫,只见个个都带着些伤。
——布尔玳不愧是阿林保的堂妹,果然传言中一样刁蛮。
鄂硕这般想着,已喝问道:“怎么回事?”
那女包衣磕了一个头,颤声道:“小姑奶奶得到消息,说楚寇王笑在此,因此派奴婢去报的信……”
鄂硕神情登时戒备起来,拔出刀,缓缓往后院走去。
地上趴着两具尸体,看衣着,是哈尔吉达的属下。
鄂硕顺着地上的血迹向前走去,只见前面是一间门窗被钉死的柴房。
柴房中,墙上嵌着一条铁链,铁链栓着一具尸体,一身白色中衣,脸目朝下,头上还罩着一方白巾,看不清容貌。
鄂硕走上前,用刀鞘挑开尸体上的白巾看了一眼,只见死者头上留着辫子,脸上被砸得一榻糊涂,一时难以分辨……
“统领大人。”
忽然,有人唤了一声。
鄂硕猛然转身过,只见哈尔吉达与布尔玳正站在院子门口。
一群士卒迅速围上,执刀对着他们。
“哈尔吉达,王笑在哪?!”
哈尔吉达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嚅了嚅嘴,转头看向布尔玳。
布尔玳恨恨盯了哈尔吉达一眼,在地上跪下来,哭道:“统领大人,求你为我作主,我阿玛死在楚寇王笑手上……”
“王笑人呢?!”
布尔玳一指哈尔吉达,道:“我阿哥将人藏起来了。”
“你疯了!我为何要将仇人藏起来?”
“王笑许诺你到楚朝当大官。”布尔玳恨恨喊道:“你为了自己的前程,连父仇都忘了。”
“你放屁!我稀罕当什么狗屁楚朝的大官吗?”
“你就是藏了王笑。”布尔玳双膝跪地,往前挪了两步,对鄂硕哭求道:“统领大人,请你缉拿我阿哥拷问,让他供出王笑下落。”
鄂硕皱了皱眉,觉得‘哈尔吉达想当楚朝大官’这种推测实在是有些荒唐。
“这屋子里的不是王笑?”鄂硕指了指柴房。
“禀统领大人,这是我手下一个犯了错的奴才。”哈尔吉达应道。
“是你打死的?”
“是。”
鄂硕的目光看向布尔玳,道:“你说。”
布尔玳道:“我不知道,我来时人已经死了。但看着并不像王笑,必是我阿哥将人藏起来了。”
“你见过王笑?怎么见到的?”
“见过。”布尔玳便将兴京城外之事交待了一遍。
鄂硕闻言,却是若有所思起来,又问道:“你为何知道王笑是哈尔吉达藏起来的?”
“有人告诉我的。”
“谁?”
布尔玳愣了愣,却是说了一句:“不知道,有人往我轿子里递了消息。”
“消息呢?”
布尔玳便从袖子里拿了一张纸条出来,递给鄂硕。
鄂硕低头看了一眼,见上面满文写得颇丑,无非是指证哈尔吉达窝藏王笑。
“来人,仔细搜!”
鄂硕吩咐完,再次看向布尔玳,道:“你跟着我的人去指认。”
“谢统领大人。”
哈尔吉达膝头一软,登时跪在地上,额头上不停有冷汗流下来。
……
别院并不大,又被死死包围,显然是藏不住人的。
但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清兵将整个别院搜了几遍,却是禀告道:“禀统领大人,并未找到王笑。”
“搜仔细了?”
“搜仔细了。”
鄂硕点点头,转头看向布尔玳,问道:“你可服气?”
布尔玳低着不答。
“小女子没有见识,受人蛊惑,连自己的兄长也敢诬告。”鄂硕冷笑一声,道:“往后不可再如此刁蛮。”
“是。”
鄂硕走到哈尔吉达身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起来吧,睿亲王还是信任你的。是谁想往你身上泼脏水他也知道……”
哈尔吉达又是重重磕了个头,一脸感激涕零。
~~
“禀睿亲王,王笑并不在哈尔吉达府中。”鄂硕将事情完完整整的交待了,汇报道。
多尔衮表情淡淡的,问道:“你确定。”
“确定。那院子就那么大,绝计藏不住人。”
“不可掉以轻心,暗中监视哈尔吉达。”
“喳!”
~~
布尔玳领着几个女包衣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方才道:“都下去。”
几个女包衣退了下去,却留下了一人。
布尔玳冷笑着,拿出匕首抵住对方的喉咙,如此问了一句。
“你不必这样,我不会乱跑。”
布尔玳依然执着匕首,又问道:“你怎么确定鄂硕不会搜查我的人?”
“鄂硕这次来搜查,一开始就不相信哈尔吉达有问题。”
“为什么?”
“我说过,我已经算计好了。”
“凭你一个阶下囚?”
“虎落平阳也还是虎,龙游浅底也还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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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 布尔玳
愕硕完全没有想过王笑有可能藏在布尔玳的那几个婢女当中。他心里甚至都没怀疑过哈尔吉达。
王笑能给哈尔吉达什么?楚朝的大官?连楚朝都快要没了。
至于布尔玳,更不值得怀疑,不提她阿玛的仇,今天这件事就是她惹出来的。
愕硕都不用想都知道,她就没有帮王笑的可能。
但有时候,人们意识中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偶尔就是有可能发生……
~~
“我已经通知了官兵……”
柴房中,布尔玳大喊一声,恨恨盯着王笑。
哈尔吉达几乎要吓瘫过去。
“想替你阿玛报仇?”王笑忽然问了一句,语气平静,“兴京城外那一战,上千清兵死在我手上,你阿玛在其中还真不算什么。如果人人都要报仇,我这一条命显然是不够死的。可笑的是,你要报仇,却连真相都不知道。”
布尔玳亲眼见到纳满死在楚军手上,自然不会想探究什么‘真相’,依然红着一双眼,挣扎着要杀王笑。
王笑又道:“我一开始并没有攻兴京城的打算,知道我为何还去吗?”
“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害死了我阿玛。”
“皇太极如果攻下楚京,便要挟大胜之势废除八王议政,独裁所有政事,也包括诸君人选。因此,想阻止这件事的并不止我一人。你们这大清朝有人想要火中取粟,一直在配合我行事。”
哈尔吉达心道:又开始扯这些?对布尔玳不管用啊。
“我打过盛京就想要撤了。但这个人嫌不够,他希望我搅得清朝更乱。因为八旗实力太平衡。只有乱了,他才能借机篡夺兵权和财富……你以为我劫掠来的粮食和财富都烧了、丢了?事实上,这些钱粮我都交给他了。
攻兴京城之前,我已是疲师,明知道攻兴京城很可能让麾下将士送命。为何还要去?无非是那人逼我的。因为兴京有钱粮、有永陵,皇太极在位时若是连永陵都被掘了,其人这一生的功过、皇子继位的正统名份便完全不同。”
王笑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我终究只是一把刀,被人握在手里的一柄刀。而你,你想要报仇,该向一把刀报仇、还是向握刀的人报仇?”
“你不必哄我放过你,你今天死定了。”布尔玳恨恨道。
“好吧。”王笑道:“不想知道是谁让我攻打兴京?”
“谁?”
正当哈尔吉达以为王笑又要说“济尔哈朗”之时,耳畔却是听到王笑说了另一个名字。
“多尔衮。”
多尔衮?
哈尔吉达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又在胡扯了……
下一刻,哈尔吉达忽然又想到,王笑所说的与济尔哈朗合作是否也是在骗自己?
但他也知道不管王笑是不是骗自己,自己已经和他绑在一根绳上了。
“攻兴京我只带了四千人,就这点人马我还敢去,便是因为城中多尔衮的人会配合我。他给了我一份名单,让两白旗兵丁躲在城内配合我拿城门。没想到鳌拜回来了……”
“你胡说!”布尔玳道:“我阿玛就是正白旗牛录,他出城战死了!”
“你阿玛叫‘纳满’对吧?他没在名单里,也不是多尔衮的人。”
“你骗我,我阿玛就是为了睿亲王才被革职贬回兴京的……”
王笑冷笑道:“还不明白吗?多尔衮早就抛弃你阿玛了。你阿玛当年是老奴的侍卫,知道阿巴亥试图篡改老奴的遗诏。哈,老奴要传位给多尔衮,这根本就是多尔衮自己杜撰出来的。你的阿玛、伯父都知道这件事。你们的伯父被杀了,你们的阿玛早晚逃不过一死。”
布尔玳道:“我不信,你是在骗我。”
“知道你阿哥为什么没杀我吗?”王笑问道。
“他被你骗了,你拿权势蛊惑了他。”
“我能给他什么权势?”王笑又是自嘲一笑,道:“你阿哥正是知道多尔衮才是害死你们阿玛的幕后元凶,这才负辱负重接近多尔衮。至于我,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还如何哄骗你阿哥。我无非是你阿哥手中一枚棋子。”
“你胡说,你们俩还合谋杀了阿林保。”
“你以为阿林保是我们杀的?那为什么多尔衮不追查凶手?”
“因为阿林保得罪了盛京城太多人……”
“蠢女人。”王笑嗤笑一声,“阿林保是多尔衮杀的,他之所以杀阿林保,一是为了平息众怒,二是因为……阿林保查到了多尔衮与我之间的合作。”
布尔玳微微愣了一下。
“知道你阿哥在多尔衮手底下做事有多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吗?他默默承担着这些,供你衣食,让你可以继续当无忧无虑的小姑奶奶,你却批责他背叛了你们的阿玛?!”
王笑看着布尔玳,摇了摇头:“真正可笑的人是你,因为你的冲动愚蠢,坏了你阿哥的苦心孤诣,让你阿玛死不瞑目。”
布尔玳不再挣扎,转头看了看哈尔吉达,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的阿哥是这样的人?
忍辱负重、苦心孤诣、如履薄冰?
布尔玳实在是很难把这些词和自己的兄长联系起来……
王笑却已闭上眼,不再说话。
哈尔吉达则是陷在震惊当中。
他实在没想到王笑能这样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这一刻,哈尔吉达心里只想亲手掐死王笑。
但等王笑不说话了,他又意识到:如果劝不动布尔玳,自己也是要死的。
哈尔吉达明白——到自己表演的时候了。
“布尔玳啊,你真要指证你阿哥?我死了不要紧,你往后该怎么办啊?!”
他说着一边酝酿起情绪悲哭起来:“阿玛走了,阿林保也死了,只留下我们兄妹两在这世上孤苦无依,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你们在骗我。”布尔玳道:“你们就想骗我放了你们。”
王笑叹道:“我说了,我是一把刀。多尔衮可以用我这把刀杀了你们的父兄,你们也可以用刀杀仇人。当然,你阿玛是死在我手上,你要杀我实属应当。反正我这条命握在你们手上,你随时可以杀我。”
——随时可以杀,又何必急在一时?
布尔玳看了看王笑,又看了看哈尔吉达,陷入了沉思……
王笑并没有打算直接说服布尔玳放过自己,他只需要消弥了布尔玳对哈尔吉达的怨恨便可以。
只要她不恨哈尔吉达,开始想要保住哈尔吉达,暂时而言自己也就安全了。
……
于是,王笑打扮成布尔玳的婢女,逃过了鄂硕的搜查。过程自也不轻松,好在这别院中也有些洒扫的婢女,自也有些换洗的衣服……最重要的是,王笑的扮相足够好。
而接下来看管他的人,也从哈尔吉达换成了布尔玳。
一方面是因为哈尔吉达已经不再安全,另一方面布尔玳也没有完全相信王笑与哈尔吉达。
~~
此时王笑走进布尔玳的房间,先是摇了摇头。
他去过很多女孩子的房间……布尔玳这里显然和别的女孩子都不同,屋中摆设简单,却是放着各种各样的鞭子。
“你爱好收集鞭子?”
“要你管?!”
王笑轻轻笑了一下,道:“告诉哈尔吉达,多尔衮必定会派人盯着他,让他不必慌,也别再来见我。”
“知道了。”
布尔玳下意识应了一声,却是极不喜欢王笑以这种命令的口吻与自己说话,皱了皱眉,手中的匕首又递了递,骂道:“要你说吗?你嚣张什么?”
她才打算压一压王笑的气势,接着便听到王笑道:“你坏了我的事知道吗?”
语气虽平淡,神态间却是不悦之色。
“坏你事就坏你事,狗奴才横什么?”
“就因为你,哈尔吉达已被怀疑、你们家也被严密监视,得想办法通知我的人先不要来救我……”
布尔玳冷笑道:“我管你们的死活。”
“你可以不管,那就让我的人来,救不救得了我先不谈,你和哈尔吉达肯定是要死的。”
布尔玳眼见他不怕自己手里的匕首,恨恨瞪了他一眼,将匕首收起来,却是从墙上拿了一条鞭子下来。
“啪”的一声响,鞭子重重摔在王笑身上,打得皮开肉绽。
王笑正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完全没想到被这小娘皮打了一鞭,眉头一皱便向她扑了过去……
布尔玳蛮横惯了,其实并没有做事的经验。王笑表现出的顺从和虚弱也让她没想过先把王笑捆起来,同时,她仗着自己有些身手,也并未安排人手护卫,反而是将院里的人都支远,免得事情泄露。
两人便这样突如其来地打了起来。
王笑这些日子一直身在军伍,早已不是在京中时那样文弱,可惜现在伤没好、身子又虚弱。而布尔玳虽是女子,却也弓马娴熟,她其实还是占了上风。
布尔玳本来是想教训一下王笑,暂时没有要杀他的打算。此时见他凶狠地扑上来,便有些慌了手脚。
同时,她功夫虽不弱,却没有生死相博的打斗经验,能杀掉哈尔吉达两个手下也是因为她是主子,趁着别人没防备就一刀捅过去。
可惜,王笑显然没把她当成主子。
鞭子在王笑身上抽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到了最后,却是王笑拼着受伤扼住了布尔玳的喉咙,一巴掌重重抽在她脸上。
“啪!”
一声大响。
布尔玳脸上泛起一片红肿,愣在那里。
“你……你敢打我?!”
“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奴才。现在你们兄妹和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把你这破烂性子给我收起来。”
“狗奴才!你敢打我,我不会放过你……”
“啪!”
王笑又是一巴掌重重抽过去。
布尔玳显然和哈尔吉达不同,哈尔吉达肯听王笑讲一堆道理,也没心思做折磨王笑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布尔玳行事却全按她的心情来,极难摆布。
王笑这一瞬间确实有想过——掐死这小娘皮算了。
大不了一拍两散。
布尔玳蓦然见到王笑眼中的凶光,她一恍神,忽然大哭起来。
“你骗我……呜呜……你说过你的命在我手里……我随时可以杀你……你骗我……”
王笑缓缓松开手。
——好吧,这两兄妹行事虽不同,爱哭的脾气却是一样的。
眼下哈尔吉达已经暴露了,王笑想要活下去,暂时还是只能藏在布尔玳这里。
他冷冷盯着布尔玳,道:“老实点,不会再有下次。”
“我不干了……我要杀了你!”
“随你吧。”王笑随口说了一句,转身走开,竟是自顾自地在榻下躺下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色厉内荏,稍有强势就欺凌弱小,但一遇挫折就知道蹲在地上哭。
——懒得理她。
“你下来……不许躺我的床……”布尔玳大骂道。
“再敢拿鞭子你试试!”
王笑喝了一声,极有威势。
布尔玳拿出匕首想上前,又有些不敢。恨恨盯了王笑一会,又往后退了两步,打开门就想去喊人。
“你敢喊人,你和你阿哥就跟我一起死。”
“狗奴才,我杀了你。”
“这句话你说了三遍了。”王笑道:“说太多了,已经不灵了。”
“我不管,我要杀了你这狗奴才!”
“老实点!”王笑厉声喝骂了一句,接着却又放缓了语气,哄骗道:“等我帮你阿哥杀了多尔衮报仇,到时你想杀我就杀……”
第597章 小火苗
王笑能看出布尔玳的色厉内荏,能让她拿他束手无策,还能把她的凶横和强势击碎让她蹲在地上哭。
但对于别人而言,布尔玳就是一个可怕的灾难。
她年纪不大,却已经打死过几个奴才。
之前在兴京城时,如果不是楚军正好攻城,杨仁也要死在布尔玳的手上。
好在杨仁见机快,一溜烟便逃开来。
他知道阿林保回来不会放过自己,一咬牙就逃出兴京城,走前还跑回阿保家中偷了几本书。
但在大清朝,一个包衣想脱身也绝非易事。杨仁才逃了一天,便被镶黄旗当成逃奴捉了起来,被安排在军中做苦活。
没过多久,鳌拜的部众被楚军击溃。那支镶黄旗溃兵四散而逃,杨仁再次趁机逃走。
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少,藏在深山老林之间……
但在大清朝,一个包衣也妄想脱身?
没过多久,杨仁再次被捉了。
清兵围堵楚军时,他和一群包衣一起被驱赶着继续做苦活,开山铺路、替清兵趟陷阱、尝水源里是否有毒、扑灭山林中的火焰……这个过程中,一个一个同伴凄惨地死去,杨仁却奇迹一般地活了下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杨仁也见识到了王笑是如何在山林中辗转腾挪,再结合那几册兵书,杨仁感觉到自己心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楚寇被平定之后,杨仁所在的这一批包衣先是收拾被焚烧的山林,接着便被押送往各处屯堡补充人力,杨仁被送往宽甸堡。
这一天,一批清军正押着这包衣们走到马鹿岭一带。
杨仁已经绝望了,他明白自己这一个包衣的命运和蝼蚁没有差别。
他怀里的几本兵书也早已遗失,一个奴才看那些书本就是没有什么用的。那只是他趁着阿林保不在时的一点小小的消遣和幻想……
队伍穿过山岭,忽然,有箭矢落下来,几个清兵惨叫着栽倒在地。
杨仁迅速缩在板车底下,目光看去,只见四百余人从山坡上杀喊着冲下来。
这些人不是楚军,身上的衣着五花八门,有人披甲,有人却只是挂着破皮。一个个头上留着短短的发茬,显得不伦不类。
而清兵人数虽不多,却个个甲胄整齐。
双方杀得颇为惨烈……
不停有人惨叫着摔倒在杨仁面前,血流进板车下面,沾在杨仁身上。
“兄弟们!我们不当奴才了!”有人大喊道。
“不当奴才!杀建奴啊……”
杨仁愣了愣,透过板车的缝隙看去,目光中一个短发的汉子正挥着刀,身上带着一股自己并没有的气势。
他有些羡慕对方的气势。
“兄弟们,别再当奴才了,反了建奴,跟着我们吃香喝辣……”
听着这一声声呼喝,杨仁忽然一咬牙,钻出板车便冲了出去。
他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大喊道:“杀建奴啊!”
包衣中几个和他处得不错的青年便向涌来。
杨仁也不急着冲,大喊道:“我们投了这些壮士,不想再当奴才的兄弟都过来。”
那边还在惨烈地厮杀,这边杨仁已聚集起数十个包衣,齐声大喊着,组着阵型扑向清军……
血在杨仁刀下溅开,他忽然感受到自己麻木的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
这批清军人数不多,终于在两拨人的冲击下溃散而逃。
那些短发汉子们便欢呼起来,接着迅速将场上的包衣围住。
包衣大骇,不少人纷纷跪下,哭嚎道:“壮士们饶命!”
杨仁没有跪,如果还是要跪,他又何必提着刀站出来?
“汪大哥。”
“汪大哥……”
随着这几声呼声,一名短发青年拨开人群,走到杨仁面前,道:“你很好,跟着我们干吧。”
杨仁微微抬起眼,小心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见他二十岁左右年纪,很瘦,眼神中却闪着狠厉的光。
“我叫汪旺,是这些人的头。实不相瞒,我原本也是包衣。楚军杀进我们的村落,割了我们的辫子,砍掉建奴的手脚留给我们,我们就都反了!”
汪旺说到这里,咧开嘴笑起来。
“海州、盖州一带的包衣们全都反了!我们杀掉敢欺凌我们的建奴、抢他们的粮食、抢他们的女人,吃香喝辣过快活日子,你们要不要来?!”
杨仁一愣,他感受着汪旺这满身杀气,不敢想像他曾是和自己一样的包衣奴才。
杨仁心里莫名地有些颤抖起来,他想跪下来,却是强忍住跪下的冲动,一抱拳,大喊道:“愿追随汪大哥。”
“我们愿追随汪大哥。”
汪旺忽然一把捉住杨仁的辫子,提刀割过去。
杨仁骇了一跳,却见汪旺手中提着自己的辫子丢在地上,又是咧开嘴大笑。
“好!往后大家就是兄弟,一起杀建奴!抢他们的……”
~~
投靠了汪旺几天之后,杨仁渐渐明白了许多事。
汪旺这批人是最先造反的包衣,却不是势力最大的。
当时楚军破了海州、盖州一带许多村落,激起了不少包衣造反,其中几拨势力最大的甚至达到了上万人。
但后来多尔衮领兵扫荡,将不少造反的包衣赶尽杀绝。
汪旺见机快,他手下人又少,早早便带人转进群山之间,因此逃过一劫。
他们往往挑人少的村落下手,洗劫一空后便迅速遁去,日子虽然危险,却比给人当奴才快活不少。
杨仁却觉得汪旺的做法很成问题,慢慢得他便开始向汪旺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
“大哥,我觉得……我们总是这样未免有些像草台班子,是不是该定一个旗号,所谓……师出有名……”
“怎么个师出有名法?”
“要不然,大哥你自称将军?总是‘大哥大哥’的,别的楚人不知道你的威风,想投靠过来也难免要犹豫。”
汪旺道:“我如今名头不响,自封将军要被人笑话的。”
杨仁早有主意,便道:“大哥不如称自己是怀远侯麾下大将,借借他的威风,这样大家士气更高。等打出旗号,包衣们也许就更快投降,建奴也会胆寒。”
汪旺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果引得建奴派大军围剿我们怎么办?”
“就算不打旗号,建奴还能放过我们吗?我觉得应该趁着现在,迅速壮大,打磨一支精兵。”
汪旺想了想,道:“我先考虑几天。”
杨仁见他不允,颇有些失望,便又提出另一个建议。
“我觉得……我们不该只劫掠村庄,抢再多的食物都会吃完,要想更好的活下去,我们应该多抢一些盔甲刀枪。”
汪旺眉头一皱。
杨仁便有些忐忑起来,他心知清军强盛,如果汪旺是个畏首畏尾又不听人劝的性子,杨仁便觉得自己也该早做打算。
却听汪旺道:“但这样就要对上建奴的精兵,兄弟们的死伤可就大了。”
“我们可以不硬抢,想办法智取。”
“智取?”
杨仁还是第一次用兵法,很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才道:“宽奠堡就在前面不远,前段时间那里被怀远侯杀了个干净,现在建奴正重新调配人手。各部曲互相并不熟悉,我们可以派一批人潜进去,在井水中下毒……然后趁着夜里偷袭,拿下宽奠堡。到时武器盔甲都有了,大哥也可以一战成名。”
汪旺有些吃惊,他觉得杨仁这建议……搞得有些太大了。
但想到能拿下宽奠堡的话,自己确实就不同了,到时人前人后大家伙都喊自己‘将军’,走到哪都有人纳头便拜……好像真的很威风!
“好,就听你的,干了!”
杨仁心中一喜,傻乎乎地搓着手,兴奋不已。
~~
这时候,杨仁和汪旺还是不起眼的小人物。
小人物们并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幕后是什么样的。
其实就是——王笑在清王朝的土地上点了几团火,多尔衮又迅速地扑灭。
现在,大人物们的视线已经移开,他们却是都没有看到:在余烬当中,有一点小小的火苗又亮了一下……
第598章 有眼线
山海关。
浑血浴血的唐节踩过级阶,踏上城关。
他提起槊,将一杆蓝底龙旗砍倒。
这些日子他挥了无数次长槊,现在这一槊挥下,这场战事便暂时告了一段落,以他的胜利做为结束。
大瑞盘龙金旗扬起,但将士们欢呼着,但唐节却不像平时那般意气纷发。
眼看就要打败豪格了,偏偏在这时候豪格却得到皇太极的死讯,领人撤出山河关,向东奔向沈阳。
原来极具荣耀的胜利忽然就失去了它应该有的光芒,一瞬间变得暗淡下来。
如今让所有人感到震惊的,不是唐节收复了山海关,而是王笑击杀了奴酋皇太极。
“哇,王笑杀了皇太极。皇太极都死了,豪格退走是很正常的事嘛。”
虽没有人这么说,但唐节知道他们都是这么想的……连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就好像打败豪格的不是自己,而是王笑。
~~
“看来,关宁铁骑的战力不凡,若是他们入关回援,怕是不好对付。殿下当尽快请陛下围楚京。”谢仲走到唐节身边低声道。
连谢仲都一开口就是‘关宁铁骑战力不凡’,唐节就蛮不开心的——“我打豪格打得这么辛苦,还收复了山海关,也没人夸我一下。”
这样的小情绪虽然有,唐节当然也不是就这一点气量,指了指辽东方向道:“王笑若能带着关宁铁骑回来,早也该到了。如今没有动静,他怕是难了。那么多建奴合围,便算是我也未必能突围。”
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能击杀奴酋的人物,我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回来与我一晤。”
谢仲便道:“殿下乃当世英雄,或遇到奴酋,必定也能击杀。”
他现在才想起夸唐节却也已经晚了,唐节哼了一声,并不受用。
“别给我戴高帽,徒增笑柄。打豪格这个龟孙我就已经够费劲了。”唐节提着长槊在地上敲了敲,却是笑道:“但我的眼界比王笑高,我容得下他。你说,他若能领军回来,我放开山海关让他入关,如何?”
谢仲一愣,问道:“殿下是想收服王笑?”
“有何不可?”
“他在楚朝位高权重,又得关宁铁骑支持,此事只怕不容易。”谢仲道。
他的言下之意却是王笑就算能投靠,那也是投靠唐中元,唐节想让其效力很难。
“你不懂。”唐节傲然一声,目光望向唐芊芊的人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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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坐在马上,手里提着一柄长刀,有遇到活着的清兵便提刀将人家挑起来问道:“知道辽东的消息吗?”
接着便有懂满语的兵士在她身后用满语喝问一声。
若那清兵答不出来,花枝便一刀将人家砍死,接着又驱马找下一个清兵问,一幅乐此不疲的样子。
唐伯望则是在清点伤亡,时不时向唐芊芊问几句某件事如何处理。
唐芊芊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一边看着花枝,眼中带着深邃的忧虑。
过了半晌,唐节走到她马前,问道:“如何?得意吗?你看上的男人击杀了奴酋,天下瞩目。是不是正觉得自己眼光好?”
唐芊芊皱了皱眉,道:“唐老三,你不必在这耍孩童脾气,有本事你也去辽东杀奴酋。”
唐节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心里若有不痛快说出来便没事。此时被唐芊芊讥嘲了一句,他反而释然地笑了笑,又道:“回头你大可说服他投靠我们,以后三哥帮你罩着他。”
“凭你,降得住吗?”
“这不是有你吗?”唐节又笑了笑,死乞白赖道:“三哥一向是待你最好的。回头你们若是遇到了麻烦,只管和三哥说。”
他番话指的便是王笑若能回来,他可以打开山海关放行。
在唐节看来,凭唐芊芊的手段,必有办法让王笑投靠到瑞朝,提前打点拉拢了,至少不会让他们偏到老大唐苙那边……
没想到唐芊芊并不领情,勒了勒缰绳,驱马便向另一边行去,似乎是有些烦唐节。
他们兄妹相处向来不讲客套,唐节便打算再跟上去再巴结几句,却被唐伯望拦了一下。
“三殿下,眼下还是不要招惹七殿下为好。”
唐节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转头问道:“回不来?”
唐伯望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
“看来凶多吉少,可惜了。”
唐节这般说了一句,又向唐伯望问道:“望伯是见过王笑的,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之前虽听说过王笑,却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如今皇太极被王笑击杀的消息传回,便不得不重视起来。
唐伯望抚着长须,沉吟了一会,才道:“王笑……一开始见他做事,每每都让我都感到吃惊。但后来,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吃惊。”
唐节咀嚼着这句话里的含义,对王笑愈发好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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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此时正发生的事,对于盛京城最大的影响却是——豪格要回来了。
皇太极驾崩之后,大清的皇位之争也终于从暗流中渐渐浮出水面。
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豪格、多铎……他们都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诸王争立的局面。
他们都经历过努尔哈赤薨时的腥风血雨,这一次每个人都更谨慎,也都像狼盯着猎物一样盯着空悬的皇位。
宗室诸王,私相计议,窥视神器。
在这一场乱局之中,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正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参与了进来……
~~
清宫之中,布木布泰披着白毡孝服,眼睛已哭得红肿,正轻声向济尔哈朗问道:“马上要出殡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说着,望着一眼殿前的棺木,眼中又有泪水划下来。
她能连续哭这么多天,济尔哈朗对此也极是佩服。
“已安排妥当,也请庄妃娘娘节哀。”
福临正跪在布木布泰身边,很乖巧地跟着劝道:“额娘节哀……”
布木布泰噙着泪,唤人拿了剪刀,从福临辫子上剪了一截,道:“去,将你头发送过去,和你皇阿玛一起下葬,让它代你陪你皇阿玛到那边。”
自有宫人领着福临过去。
布木布泰看着儿子的背影,抹了抹脸上的泪,向济尔哈朗问道:“真安排妥当了?昭陵那个样子,你们想将他葬在哪?”
“这……”济尔哈朗有些为难起来,低声道:“再不葬也不成了,豪格要回来了。”
“不妥当的事可不止这一桩。”布木布泰缓缓道:“多尔衮怀疑你窝藏了王笑。”
济尔哈朗微微一惊。
“这显然不可能。”
“多尔衮心腹中有我安排的眼线,消息属实,多尔衮还有证据。”
济尔哈朗不由再次对布木布泰刮目相看——连这样的消息都能探到,这女人不容小觑。
他便问道:“多尔衮是什么反应?”
“不动声色,表面上依旧是答应扶立福临。”
济尔哈朗是一辈子在权力潭里打滚的人,倾刻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脸色又是一变,压低了惊呼声道:“问都不问?他这是想要杀我!”
布木布泰并不回答。
济尔哈朗忙道:“多谢庄妃娘娘提醒,老臣必定鞠躬尽瘁辅佐幼帝。”
‘幼帝’二字入耳,布木布泰稍稍点了点头。
“此事本宫既然知道了,多尔衮若敢动你,两黄旗必定站在你这边。”
济尔哈朗连忙换上感激涕零之态。
接着,他沉吟了一会,喃喃道:“是多铎搞得鬼?只有他能陷害我。至于目的,为了让多尔衮杀我登位?”
“或者是想让你和多尔衮打起来,他自己登位。”
“他若有此心,我可以试着联络他。这摄政王的位置,给多铎其实好过给多尔衮。”
几句话之间,济尔哈朗对布木布泰的态度已完全不同,连‘和硕郑亲王’的架子也放了下来。
布木布泰沉思了一会,缓缓道:“但陷害你的也许不是多铎。”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能做到。”
“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布木布泰沉吟着,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王笑。”
济尔哈朗一愣,只觉不可思议。
却听布木布泰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王笑必藏在哈尔吉达府中。”
济尔哈朗虽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是问道:“我去将他搜出来?”
“不必。”布木布泰淡淡道:“此事我已经安排别人去办了……”
第599章 李京花
董鄂府。
一大早,乌云珠便跑来很是乖巧地给鄂硕请了安。
“阿玛,额娘是不是要生了?”
“是啊,你这几天别去闹她知道吗?”鄂硕道,心里盼着福晋爱新觉罗氏能给自己添一个男丁。
“知道。”乌云珠脆生生应了一句。
鄂硕见她脸上满是喜悦,不由笑问道:“你这么高兴吗?”
“嗯,女儿昨日去伊哈娜格格府上,格格送给我一个女先生呢。”乌云珠应道,显得极是开心。
既是伊哈娜送的人,鄂硕也懒得多操心,漫不经心应了一句:“那回头我让你额娘给她家回个礼。”
他说着,佩好腰刀,又道:“阿玛要去办差了,去玩吧。”
“好。”乌云珠请过安,转身退出去。
鄂硕踏出大堂,转头间只见女儿走了几步便跳着脚开始小跑起来,他不由摇了摇头,喊道:“乌云珠你慢点。”
接着,他出了门,跨上马,门口一排排兵丁早已在列队等侯。
鄂硕便将家里这些琐事抛开。
事实上,他自己还满肚子的烦恼……
~~
董鄂·鄂硕是正白旗人。
依八旗的制度,旗主荣则满旗皆荣。比如两黄旗直属皇上,便是八旗中最超然的存在。
如果多尔衮能登上帝位,必然会将现在的两白旗与黄两旗互换,让自己的人共享富贵。
因此,两白旗将士基本上都想拥立多尔衮。
但想要上进,除了这个还有更方便的办法。比如,皇上直接把人‘抬旗’调入两黄旗。
鄂硕很早就效忠了皇太极,此事是由范文程操办的。
现在麻烦来了……皇太极死了,多尔衮成了诸王中权势最盛者。
两黄旗将士人心惶惶,正白旗将士欢欣鼓舞。
鄂硕属正白旗,却比两黄旗的将士都要慌!
他还不能表现出他慌。
偏偏这种时候,范文程还拿着他这个把柄让他继续庄妃传递情报。
其实在鄂硕想来,九皇子这个年纪,实在是没什么争位的实力……
好在九皇子虽然年幼,庄妃一系却极有手段,办事沉稳,竟隐隐让人感到大势所趋。
就连吩咐鄂硕办得事也丝毫不让他为难——找出王笑。
这和多尔衮的吩咐一模一样。
办一件事,立两个功,鄂硕竟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的是,这其中其实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王笑已经躲得太久,‘有人包庇楚寇’已成了所有人的共识,多尔衮认为鄂硕能在济尔哈朗处找到王笑,布木布泰却确定王笑躲在哈尔吉达家。
对于布木布泰而言,这并非什么难猜的事。因为她知道济尔哈朗没有窝藏王笑,也知道鄂硕搜查王笑的整个经过。
“王笑藏在布尔玳那里。”
一句话,将鄂硕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点了出来。
~~
鄂硕包围了哈尔吉达家。
一个招呼都不打,士卒们便如狼似虎地冲进去,提刀将所有人驱赶在一起,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
哈尔吉达还在吃饭,登时吓了一跳,手里的碗“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统领大人,这这……”
鄂硕不再像先前那样面色温和,一指哈尔吉达便喝道:“说!是不是你窝藏了王笑?!”
“我……我……没有……”
“报统领大人,发现一个地窑。”有清兵大声禀报道。
哈尔吉达脸色又是一变,手里捏着筷子抖个不停。
鄂硕喝问道:“王笑在里面吗?”
“没有。”
“跟我来!”鄂硕也不再理哈尔吉达,按着刀便向后院走去。
哈尔吉达还当他要去地窑看看,没想到鄂硕却是直接向后面布尔玳的院子大步迈去。
——完了!
哈尔吉达脑中嗡的一声,只觉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真的受够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只恨自己当时没听王笑的将这个灾星放了得了……
布尔玳院中,下人们都被赶在一处,自有在战场上的见过王笑的兵士一个一个仔细辨认。
鄂硕径直上前,一脚踹开布尔玳的屋门。
“嘭”的一声响。
“王笑!你逃不掉了!”
接着鄂硕目光落去,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布尔玳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小铜镜正在描眉,整个人看起来神情怪怪的,总之和上次见到她时有哪里不太一样。
“王笑呢?!”鄂硕喝道。
“我哪知道。”布尔玳小心翼翼地画着眉毛,又盯着小铜镜抿了抿嘴,似乎对自己颇为满意。
“布尔玳,我怀疑你窝藏了楚寇王笑……”
“那你搜呗。”布尔玳不耐烦道:“又没不让你搜。”
她说着,还抬头瞥了哈尔吉达一眼,讥道:“阿哥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就缩头缩脑跟在人家后面,跟个奴才一样。”
只听这一句话,鄂硕心里就咯噔一下,隐约有一个预感:这次来估计又是扑了个空……
~~
找不到王笑。
将哈尔吉达家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找不到王笑。
鄂硕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人。为了不出任何纰漏,他一直搜到夜里,反复确认王笑不在哈尔吉达家。
在他想来,只能是哈尔吉达兄妹将王笑又转移了。
他有心将这兄妹俩拷起来严刑逼供,但又知道多尔衮不会允许。多尔衮只会认为王笑在济尔哈朗那里。
他只好派人紧紧盯着哈尔吉达兄妹,并着手调查他们这几天的行踪。
……
对这个差事,鄂硕真的厌倦了。
一天到晚就是找找找,找又找不到!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把阿林保杀了,害自己要干这么磨人的差事。
忙了一天,鄂硕才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往椅子上一瘫,想着要是有不用办差又能荣华富贵的办法就好了……
好一会儿,他想起乌云珠还没来给自己请安,便又站起身向女儿的院子里走去。
才走到院里,便听到屋内传来小姑娘咯咯的笑声。
鄂硕不由扬着嘴角笑了一下,推开门进去,只见乌云珠正坐在桌前写写画画,一个高挑婢女再站在她旁边,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趣事,乌云珠笑个不停,跟小麻雀一般。
那婢女听得动静,转过身,很是恭顺地行了一礼。
鄂硕先前并未见过她,不由多看了一眼,见其很是貌美,便愣了一下。
“阿玛。”乌云珠转头唤了一声,起身给他请了个安。
“这就是伊哈娜送你的包衣?”
“不是哦,是女先生。”乌云珠应道,显得颇为开心,掰着指头道:“先生会说满州话、汉话、朝鲜话、蒙古话……”
“见过主子。”那婢女又行了一礼,她虽貌美,声音却并不好听。
鄂硕心里暗道了一声“可惜”。
他家中福晋颇为强横,他不敢想些有的没的事,便淡淡道:“抬起头。”
那婢女便头抬起来。
“再抬。”
鄂硕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见她脖子虽粗也并不好看,却显然没有喉结。
“叫什么名字?”
“李京花。”
“哪里人?”
“朝鲜京畿道人,家住汉城鹭梁津,丁丑年来的大清。”李京花说着,见鄂硕目光中带着审视,又用朝鲜语说了一遍。
听着那一通“斯密达”,鄂硕点点头——丁丑年,那就是大清征伐朝鲜那年掳来的,那一仗自己也从征了。
他又问了问汉城的风土人情,李京花便娓娓道来,甚至对鹭梁津的海产鱼虾描绘了一番,什么脸盆大的螃蟹,什么奇奇怪怪的海胆贝类……
鄂硕并不了解这些,却也不想显得自己孤陋寡闻,又是点了点头,道:“不错。”
“阿玛也见到这么大的螃蟹吗?”乌云珠问道,摊开双手比划了一下。
“嗯,见过。当年你阿玛从征朝鲜,一直打到南汉山城,朝鲜国王李倧就是在汉江边请降。”鄂硕道:“后来庆功宴上什么都有,但你阿玛不爱吃。”
乌云珠却忽然有些不开心起来,拉着李京花,低声道:“我们把你抢过来了……抱歉啊。”
鄂硕本想夸耀自己的功勋,没想到惹得女儿不开心,他便也觉得无趣起来。又看这李京花很是温顺,便也懒得再探问,转身出了屋子。
走到外面,他想了想,又对下人吩咐道:“看顾好小姑奶奶。”
“喳……”
屋里,乌云珠又拉了拉李京花,笑道:“快,我们接着说刚才的趣事啊……”
~~
府中烛火渐息。
夜深人静之时,李京花从榻上爬起来。
她扯开衣领,锁骨上是一条长长的伤口。
伤口被硬生生撕开,一片薄薄的铁片带着血被缓缓拨出来,捏着它的手指因为剧痛不停地颤抖着。
“啊!”
随着一声极压抑地痛呼,脖了上的一层皮终于缩了回去,露出原本的喉节。
“咳……咳……咳……”
第600章 灯下黑
“啊!”
随着一声喊叫,董鄂府中亮起一点双一点的烛光,接着满府通明,许多下人奔走着,喧嚣声顿起。
王笑微微有些滞愣住。
“费尽心思,终于还是要被捉住了么?”他如此想道。
下一刻,远处有人嘶声喊道:“快,大福晋要生了!”
“咳……咳……”
又咳了一会,王笑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清理自己的伤口。
——塞一个铁片到皮肤下面,痛自然是很痛的,却不知比起生孩子又如何?
脑海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王笑有条不紊地推开门,将一盆血水泼在树下。
暂时而言,鄂硕应该是不会再怀疑自己这个‘李京花’了……
这次运气不算好,却也不算差。
按王笑原本的算计,让布尔玳带他去伊哈娜府上,他再趁机接近乌云珠,进了董鄂府之后,鄂硕应该在很快就来审他一次……他却没想到鄂硕反应这么迟钝,一直到晚上才来。
铁片已经在皮肤里塞了两天,今天晚上如果鄂硕不来,他也得取出来了。
暂时遮掉喉结对古人而言不可思议,但只要了解人体结构的话,便该知道那只是皮下的一块软骨而已,王笑上辈子甚至听说过有人掀开皮肤把这个软骨割掉,另外,更厉害的手术也有的,但没有必要……总而言之,只是塞个东西进去挡一下喉结他还是敢的。
这件事最大的风险在于,如果伤口感染,很可能因为破伤风死掉。王笑也只好让布尔玳拿了最烈的酒勉勉强强消消毒……风险不可能没有,想要逃过追捕,本来就是拿命在赌。
当然,王笑也可以选择剃掉头发,他本就不喜欢留这样的长发。但若是那样,就算回到楚朝,他也会失去无数人的信任和追随。至于什么戴假发之类的小伎俩,政敌一扯就能将谎言扯下来。
坟山一役之后他既选择活下来,想要的便绝不只是苟且偷生。
他塞铁片进去的时候还想起了路易十四。
算起来,路易十四现在应该也就比他小几岁。这个法国国王才是真正的对自己够狠,放血治天花,差点丧命;蒸水银治性病,导致头发掉光;拔光牙齿又被拨掉上颌骨,再用烙铁烫导致脸上留下一个大洞;以及那可怕的肛瘘手术。
比起这些,王笑并不觉得自己狠,将铁片取出来后脖子上也就只是个皮肉伤而已。一次骗过伊哈那、乌云珠、鄂硕,还是很值的。
但留给王笑的时间并不多,他知道几天之内脖子上的皮肤会慢慢变成死皮、然后结痂。到时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他做过什么。
……
从整个计划而言,遮挡喉结只是这个过程中一个小小的细节而已。相比疼痛,更困难的是这两天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吊着嗓子说话。
而最困难的,还是说服布尔玳……
至于过程里的其它很多细节,相比于说服布尔玳,其实都微不足道。
比如王笑在国子临遇到那个名叫‘金在奎’的监生时,他便打听了汉城的风土人物,了解了酉子之变的详情经过。等他一铳打死了朝鲜使节金荩昊,又让耿叔白把金在奎捉来,就是为了学朝鲜语。
比如他出发辽东前的那二十多天的准备过程中就开始学满语和蒙古语,在清朝打仗时,也始终留意着满州的习俗。被俘这些天,他更是将满语练到极致精湛,甚至还带着些赫图阿拉老寨的口音。
比如他在地窖里就仔细问了秦玄策在董鄂家的所有细节,对乌云珠和鄂硕的为人处事有了基本的判断。他知道乌云珠喜欢汉学,知道乌云珠有多重,知道董鄂家的给下人多少例钱……董鄂家的奴婢们告诉秦玄策的一切他都知道。
至于鹭粱津在这个时代有没有那么多海鲜,这已经不重要了,王笑之所以说这些,是为了让神情语态能够自然而然地向鄂硕传递出一个微妙的信号——我现在述说的就是鹭粱津。
鄂硕负责搜查,王笑就藏到他家,因为秦玄策是在这里被捉的,他不信鄂硕会认为自己还敢躲在这里。
而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背后,需要无数个细节堆垒,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计划。
这个计划也并非一蹴而就,需要王笑在很早以前就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看似无用的情报,掌握各种各样不知是否有用的技能。等到需要用的时候,再将它们一点一点挑出来。
没有人会这么做,除非他知道自己如果做不好会面临什么结果。
这件事太难,他每时每刻都在赌自己的命……
~~
次日清晨,王笑刚睁开眼,便发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他又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下一刻,他看到坐在床头的是乌云珠,正支着小脑袋很认真的看着自己。
“小格格有事要咐咐吗?”
乌云珠摇了摇头,道:“先生长得好好看。”
若是别的奴婢被乌云珠这样看,一般会马上爬起来跪下请罪说自己起得迟了。王笑却是拉了拉被子,盖在自己脖子上。
同时他还心想——好看你也不该这样看。
“昨夜,我额娘生了个阿弟呢。”乌云珠道。
“唔,小格格高兴吗?”
“没有我原本以为的那么高兴,阿玛不疼我了,早上去请安他都不见我。”
乌云珠嘟囔了一声,接着又笑了笑,道:“我阿弟叫‘费扬古’,阿玛早就备好名字了。”
王笑点点头,道:“这名字好耳熟。”
费扬古确实不是一个什么特别的名字,大清朝有很多人都叫这个。
此时乌云珠便掰着指头数起来。
“是呀,好多人叫费扬古呢,开国五大臣就有一位觉尔察·费扬古;瓜尔佳家也有一个,他阿玛图赖在辽阳被楚人淹死了;内务府总管叫乌喇那拉·费扬古,他女儿明年要嫁给五阿哥硕塞了……”
她数得颇为认真,王笑也听得颇为认真。
末了,王笑又问道:“小格格怎么对这些事也耳熟能详?”
乌云珠“咯咯”一笑,有些得意道:“我和很多格格们聊天呀,董鄂家就我一个女儿,我额娘又怀了孩子,我得替家里走动。”
“小格格真厉害。”王笑随口夸了一句,又问道:“那过两天,先帝爷出殡,小格格也要去城外送葬吗?”
“是啊。”乌云珠道:“我额娘去不了,我得代她去。”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开心,嘟囔道:“得要去三天,那时候我就不能和你一块呆着了。”
——终于说到了这个。
王笑伸手摸了一下喉咙,那里皮肤有已经有些硬了。
“可以带我去吗?”
“要跪三天啊,先生去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那好啊,那我带你一起去。”乌云珠很有些开心地拍了拍手。
王笑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会由一个小女孩这样随意的一句话就决定下来。
接着,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对布尔玳说过那句——“你知道的,我出不了盛京城。只要我在城里,你们一样可以控制住我。”
——好惭愧啊,我又骗你了,布尔玳。但,后会无期。
~~
“对了,你快喝这个。”乌云珠指了指案头上的一碗汤羮,又道:“这是百年老参呢,阿玛买了好几棵给我额娘补身子,先生你身子虚,也得要补一补。”
王笑心想——玄策说的不错,董鄂府待遇确实可以。
他却微微眯了眯眼,心中暗自担心这里面有没有下毒。
“哪有主子给奴才带东西喝的道理。”
“你才不是奴才,你是先生。”乌云珠显然有些不快起来。
“那我也不能喝主子的东西……”
乌云珠嘴巴一扁,很是不高兴。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一口一个‘奴才主子’了,我特意趁天没亮就去偷偷端来的,你也一口都不喝……”
王笑见她这样,心中不由自嘲了一下。
这样阴暗的日子过得久了,自己竟是连个小女孩都不相信了。
他便端了那参汤喝了。
乌云珠登时破泣为笑,又拉着他道:“先生你快起来,我们继续说昨天的故事啊……”
扯着嗓子讲故事其实是挺辛苦的一件事。而且此时天色还早,分明没到仆人开始干活的时间。
但当奴才显然不能讲究什么上下班的时间,王笑也只好支起伤痕累累的身子。
“格格先回屋吧,我换了衣服过来。”
“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女孩子。”
王笑苦笑道:“也是,但……”
——但……睡了一觉,我胸掉了啊。
~~
“……爱丽丝走到岔路口,见树上坐着一只猫,她就问‘我该走哪条路?’,猫说‘你想去哪?’,爱丽丝回答‘我不知道’,猫就说‘那这个问题不重要’……”
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台阶上。
讲故事的人下意识抬着头看着天空,眼神有些向往,他向往着去到盛京城的外面。
“皇太极,过两天我送你出殡吧。”他心里想道。
小女孩听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抬头看着身旁的人,眼神也有些向往。
“好奇怪啊,早上明明看到先生有一点胡子,为什么刮掉呢?咦,先生原来是男的啊。”她心里想道。
第601章 小主子
清宫。
范文程在棺椁前磕过头,听殿后哭声传来,便过去对布木布泰劝道:“还请庄妃娘娘节哀。”
这些天以来,这句话几乎成了布木布泰与人议论阴谋的开场白。
随着几句低语,范文程便将一桩桩事务汇报出来……
“多尔衮握着两白旗;豪格握着正蓝旗;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摇摆不定;两黄旗希望是皇子继位,可以支持我们,也可以支持豪格。局势对我们不算有利,这第一局棋的关键,在济尔哈朗。”
“这一局棋已经布好了。”
“那接下来的重点便在两红旗。”
“本宫早已和代善谈好,五阿哥硕塞也已经成了镶红旗的小旗主,他是个懂事的。”
“但奴才得到消息,多尔衮已经拉拢了硕讬、阿达礼、勒克德浑。”
布木布泰愣了一下,一时忘了继续哭。
努尔哈赤在世时,曾经想要传位给代善,当时代善手握两红旗,是四大贝勒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但后来,代善的两个儿子岳讬、硕托与他反目成仇,父子三人闹得不可开交。努尔哈赤便让代善和两个儿子分家。从此,代善便只有正红旗。岳讬、硕讬共掌镶红旗。
如今岳讬已死,硕讬与罗科铎、硕塞共掌镶红旗。
布木布泰本以为拉拢了代善和硕塞,两红旗便在自己这一方。没想到多尔衮手段也并不逊色。
阿达礼、勒克德浑是代善的孙子,是代善第三子萨哈璘所生,他们辈份虽然低、也不是旗主,但他们的父亲萨哈璘极得皇太极信任,死后被追封为和硕颖亲王。阿达礼袭了父亲的爵位成了多罗郡王,在正红旗中被视为代善的继任者。
此时听了范文程一句话,布木布泰皱眉苦思了好一会,才问道:“能否策反他们?”
“难。这叔侄三人已铁了心要拥立多尔衮。”
布木布泰脸色一寒,冷冷道:“阿达礼、勒克德浑围锦州,却放任关宁铁骑突围搅乱我大清腹天,罪不容恕;硕讬围剿王笑,却被几只山林野兽冲溃,也是大罪,必须重罚。”
“现在再处置,恐怕是晚了。”范文程低声道:“楚寇袭扰以来,诸将都有过失,法不责众已是共识。若是单独处置这叔侄三人,只怕会致使人心惶惶,逼得更多人投靠多尔衮。”
“代善这老狐狸,当时说好支持福临,骗本宫放过阿达礼。现在却想两边下注。”布木布泰脸上寒霜愈盛。
“但……现在更不敢动代善了。”
“范先生认为如何是好?”
‘先生’二字却是布木布泰代福临对范文程的称呼,意味着福临登基之后给范文程的地位。
范文程沉吟道:“如今还是只能让代善出面。”
“老东西狡猾得很,只肯答应口头支持。”
“正因如此,才需要他更大的支持。”
“没有筹码了。”
“不如,摄政王之位给他?”
“不行,济尔哈朗不是先汗子嗣,让他摄政无妨,代善不行。我不是要给福临争一个空有名头的皇位。”
范文程准备的应对之策被布木布泰如此坚决地否决掉,一时便沉思起来,最后道:“奴才可以试着拉拢一下阿巴泰。”
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第七子(第568章被打死的是第九子‘巴布泰’,名字像,不是一个人),阿巴泰是庶妃出处,爵位只是多罗饶余贝勒,任奉命大将军,是正蓝旗的小旗主。
“阿巴泰屈居于侄子手下,估计心中早有不满。”范文程道:“奴才有把握说服他。”
布木布泰点点头,轻声道:“告诉他,幼帝即位,先封他一个郡王。”
她对阿巴泰倒也有些了解。阿巴泰有一个女儿嫁到蒙古,婚后夫妻不和,阿巴泰便毒打了蒙古女婿一顿,惹得皇太极大怒。再后来,皇太极要阿巴泰再嫁一个女儿到外藩蒙古,阿巴泰执意不肯,两次抗旨不遵。因此皇太极颇恨阿巴泰,前后找借口处罚了他十余次。若不是他出身偏房不能构成威胁,早落得如阿敏、莽古尔泰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布木布泰便道:“他是个疼女儿的,你再告诉他,往后他家女儿亲事,不会指婚,全由他作主。”
范文程一愣,道:“这恐与我大清规矩不合。”
“无妨,这种事本宫说的还是算的。”
这点恩惠说起来没什么,但对人心的拉拢效果其实还远甚于封赏。范文程便知道阿巴泰被自己这边拿下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鄂硕并未在哈尔吉达家搜到王笑。”
“是吗?”
布木布泰有些诧异。在她想来,济尔哈朗没有陷害哈尔吉达,那当时的报信便可能是真的。
“或许是被转移了,又或许是本宫猜错了。”
“娘娘并未猜错。”范文程道:“鄂硕派人暗中跟着布尔玳,今早发现她去了一间破宅。搜索后发现那宅内有一些没被清理干净的头发。猜测是王笑剃了头,隐在市井之间。如今盛京城严控,王笑必定逃不出去。鄂硕已开始逐户清查,相信很快便能找到王笑。他不方便捉拿布尔玳拷问,请示我们是否要拷问布尔玳?”
“不必了。让在楚朝的细作散布消息,只说王笑已经降了便是。他若敢回去,自有人杀他。”
对于布木布泰而言,这只是一桩小事,随口处理完这件事,她便又吩咐道:“告诉鄂硕,打探清楚多尔衮下一步的意图。”
“喳……”
~~
这一天里,盛京城中各个地方都上演着这样关于皇位的阴谋议论。
在一片风波诡谲之中,王笑和乌云珠却只是说着稀奇古怪的童话故事,再讨论些幼稚好笑的话题。
像是阴森的池潭上,落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乌云珠时不时弯着眼睛笑起来。
小女孩长得极好看,虽还有一颗门牙没换好,却也只是添了一份天真。
王笑便想着……再过个十年,也许自己的女儿也这么大了。哦,如果有的话。
说了三个故事后,他又教乌云珠唱了几首歌。
乌云珠很有唱歌的天份,这让王笑暗悔不已——要是早教她唱歌,自己也不用讲故事讲得那么累。还可以一边休息一边听歌……
等到饭点,王笑要告退去和别的婢女一起吃饭,乌云珠却又不许,非要让他和她一道吃。
陪‘主子’吃饭虽然很荣幸,但王笑其实更想去和一群大姑娘吃饭,而不是跟一个小屁孩……
下一刻,乌云珠拿出一条白布绕在王笑脖子上。
王笑正漫不经心地坐在那,下意识以为乌云珠想勒死自己,倏然便站起来。
“这条凤昆送给你。”乌云珠道。
王笑低头一看,只见那是一条白色的围巾……唔,就是大姨看的清宫剧里那种。
他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戴这样的东西。
乌云珠踮着脚将围巾给他系好,又低声道:“你平常要记得戴啊。”
语气中有些叮嘱交待的意味,好像她是个大人一样。
王笑看着那个小脑门在眼前晃着,心境忽然有些复杂起来……
他知道自己刻意讨好,没有拿不下来的小孩,但也没想到乌云珠能对自己好到这个程度。
他也知道这样接距离的相处过程中,乌云珠迟早会识破自己。
他本来想着,只是一个小孩而已,就算识破了,自己轻易就可以将她控制住,用以威胁鄂硕。
但其实,王笑宁愿乌云珠识破之后对自己反目成仇。
一朝重生,在见过楚朝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之后,他终究还是在清朝也遇到了……对于他而言美好的人和事。
虽然明知道这些东西会有。但王笑宁可像个孩子一样认为世界是黑白分明,对错清晰。
这样他可以坚信清朝就是坏的、楚朝就是好的,做起事情来就不会想得太多。
就比如说,他在葛绿村遇到额勒贺,为了避免消息泄漏他不能放任何一个活口。知道额勒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能改变这个决定。但只要不知道额勒贺是好人,他心里会轻松很多很多。
莫名的恐惧一点一点从王笑心底泛上来。
乌云珠眼中带着关切的的神情,王笑却仿佛看到了……自己扼住她的脖子……
“呜呜……先生……你不要杀乌云珠好不好?”
一张恐惧的脸在脑海中盖下一,王笑背上一片冰凉。
受够了这个乱世!
……
乌云珠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给王笑带来了什么样的心理压力。
她很满意自己给王笑弄出来的造型。
似乎比她自己穿了漂亮的新衣服还要欢快。
“先生,你这么好看,我让人给你裁几件衣服好不好呀?”
如此问了一句,她忽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偏了偏头,明亮的眼眸忽然黯淡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笑了起来,道:“我们去吃饭吧。”
~~
饭菜是乌云珠叮嘱厨房另外做的。
因想着王笑失血过多又偶尔会咳嗽,她特地让厨房做了有利于他养伤的食谱,几个盘子里都是猪血、猪肝、山药、木耳这样的菜式。
这点事说来简单,也未必见效。但她小小年轻懂得东西并不算多,花了许多功夫打听最后才有了这一桌子菜。
饭后,她又让王笑灌了一碗长白百年老参汤。
伤当然也不会马上好起来,但想必还是能慢慢起效的……
今天鄂硕没有回府,乌云珠也不去请安,吃过饭两个人便坐在桌前习字。
乌云珠写着写着,忽然扁着嘴说道:“你能不能不走?”
这一下很是突然,像是小姑娘心里想着想着终于压不住了爆发出来。
王笑手上的毛笔停了一下。
他确实没想到这小女孩还能猜到这一层。
“别人家的包衣都是主子的财产,一辈子都是跟着主子的!”乌云珠又道。
王笑如果真的只有十六岁,大概会因为这种句话感到不悦。
但他两世为人,小孩子的气话和真心话还是能分辨的。
乌云珠虽然小小年纪,却一向有些知书达礼的作派,此时终于露出任性的一面来。
王笑没有回答,想了想,重新拿了一张纸,提笔写起来。
他毛笔字写得并不好,这次却难得有些端正。
乌云珠眼中泫然欲泣,目光看去,却见纸上写的是一首小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
榆关在抚宁卫以东,紧邻北戴河。
对于王笑而言,这首词太能表达他目前的心境了。
过抚宁卫、出山海关,身向榆关那畔行。
跋山涉水,尽是军旅征程……
~~
乌云珠忽然哭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聒碎乡心梦不成……
比起故园而言,自己不过是个他才刚刚认识的黄毛小丫头。
~~
“呜呜呜……呜呜……”
小女孩忽然趴在桌上,头埋在两条手臂之间,哭个不停。
王笑很有些无语。
在他看来,小屁孩全都是一个样,刚认识就能推心置腹,隔个一年半载再见就能不识得你是谁。
“别哭了,你好歹也是个当主子的……”
第602章 董鄂氏
在遥远的波旁王朝,深夜。
八岁的路易十四已经能意识到女子身体的妙曼之处,正盯着女侍从的胸脯看个不停。
他自然还不能真的做什么,只能舀了一大蜂蜜塞进嘴里,接着又捉起一大把糖果。
“我的国王陛下,该去歇息了……”
“你还知道我是国王,不许管我!”路易十四说着,狠狠地咬碎嘴里的糖果,伸手又捉了一大把……
~~
与此同时,盛京城正是天光初亮。
年纪比路易十四年轻大了一倍的王笑已经开始保养,正捧着一碗长白老参汤灌下去。
王笑虽然没想要活得很久,但也想尽快调理好身体……
温热的参汤落肚,他隐约感觉这两天下来状态好了不少。
乌云珠又早早来坐在他榻前,她昨夜哭了很久,此时眼睛还有些肿,脸上的神情却已又带着笑意。
“明天我们就要送先帝爷出城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呢。先生多给我讲几个故事好不好?”
王笑闻言苦笑了一下,从枕头下摸了一个小木雕递给她。
“这是什么?好丑哦。”
“芭比娃娃。”
“八臂娃娃?明明没有八臂。”
“你可以给它换衣服,像这样……”
“哇,这样更丑了。”
“也就有只有那么一点丑。”
“明明就很丑。”乌云珠小声嘟囔道,眼睛却是亮了起来,道:“我可以给它做很多很多漂亮的小衣服。”
“那你真是棒棒的。”
王笑随口敷衍了一句便站起身来。他既然已经被乌云珠看出来了,也懒得在她面前装,拿了一把小匕首就开始刮胡茬。
乌云珠自然也听得出来他在敷衍自己,她不觉得恼,反而觉得新奇,因为她还从来没见过人与人之间这样随意懒散的相处方式。
她便坐到王笑榻上,学着她阿玛平常的样子一瘫,哈哈笑起来。
“我当然很棒。”
过了一会,她又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样,还是起身站到王笑身前。又抬手拿指头碰了碰他溢血的上唇,问道:“疼不疼啊。”
“有一点疼。”王笑随口应了一句。
他在战场受过各种各样的伤,当时都去想疼不疼。但此时既然有人问了,刮个胡子倒也可以觉得疼……
~~
乌云珠打定主意要让王笑说很多很多故事,但没想到今天她自己却很是忙。
早间开始便有宗室嬷嬷过来与她交待明天送殡的礼仪行程。
乌云珠的额娘名叫爱新觉罗·吉兰。吉兰才该生完孩子还见不得风,便派了个心腹女侍带着乌云珠与那嬷嬷商量。
“我家格格是替福晋去,不该是在官眷的队伍里,该在宗室格格的队伍里……”
王笑侍立在乌云珠身后,听着这些,心里便想到自己和乌云珠其实还是有血海深仇的。
——吉兰的祖父尼堪正是在驰援兴京的路上被自己截杀而死……唔,没想到尼堪看着还在壮年,曾外孙女都这么大了。
他才想到这里,却听那嬷嬷道:“董鄂氏又不是福晋亲生,乃鄂硕原配所生,代替福晋去……有些不妥。”
那侍女面露讪然,赔笑道:“我家小格格是过在福晋膝下,与亲生无异。”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道:“只是走一遭应个名的事,反正族谱上也是不录的,还请嬷嬷通融。”
那嬷嬷知道吉兰是不想丢了这个送殡的资格,事先早已打点过皇后,她便打算通融一二。于是拿出名单开始录乌云珠身份,好确定她的站位。
……
努尔哈赤嫡长子诸英,诸英第三子尼堪,尼甚次子穆尔祜,穆尔祜长女吉兰,吉兰嫁董鄂·鄂硕,‘生’乌云珠。
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那宗室嬷嬷却是嘴里喃喃个不停,又拿出好几本册子在那翻,也不知在算什么。
正在几人都昏昏欲睡之时,却忽听她道了一声:“不对。”
“不对!穆尔祜去年已被削爵、黜宗室籍。”
吉兰的心腹女侍脸色又是一变,赔笑道:“这……话虽如此说,都是同族血脉,福晋是真想去送这最后一程……”
“不行,你家福晋好有心思,今日如果不是老身亲自来,差点被你们哄骗过去。”
“嬷嬷也是知道的,这除了宗籍又再录回去的也不少……此事再请嬷嬷再通融一二。”
那女侍早有准备,说话间手里悄悄递了块银饼过去。
那嬷嬷脸一板,手一摆,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道:“别来,我不吃这套。”
她说着,又拿出一本册子,沾了沾口水翻起来,接着一板一眼地道:“董鄂氏……明日到宫门外哭灵……”
那侍女脸色一片慌张,连忙又道:“嬷嬷稍待,奴婢去请我家福晋出来。”
“不必了,新产妇见不得风。老身还要去别家,董鄂氏,你记得哭灵的时辰,耽误了可是要议罪的……”
~~
王笑极有些无语。
褚英的子嗣作为大清宗室,在普通百姓眼里是了不起的贵胄,但在皇太极眼里显然是让人讨厌的存在了。
穆尔祜获罪的原因只有两个字——怨望。
‘怨望’二字虽简单,往小了说无非你总是抱怨,往大了说就是你心怀谋逆之意。
反正说来说去,褚英一脉几乎每个人都获过这个罪。穆尔祜运气不好,丢了一个辅国公的爵位,还被黜宗室籍。
这次皇太极死了,吉兰还是很开心的,她想着新皇登基之后她阿玛便有机会复入宗室。
她想去给皇太极送殡也不是为了哀悼自己这个亲戚。实在是想找机会表现一下,让这件事先有个风头,也表示她还是宗室之女。虽只是走一遭,这往后过日子可是千差万别。
偏偏她正是临盆之际,跑去送殡会冲撞了皇太极。
吉兰又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便想出让乌云珠替自己去的办法。
事情还没定下来,鄂硕家的奴才们已开准备起来,个个引以为荣。
“我们家小格格到时是要去给先皇送殡的……”
一群婢女的议论传到秦玄策耳里,又被王笑打听出来,王笑就来了。
现在到好,来了一看,却是鄂硕的婆娘自己在那一厢情愿。
——呵,这点事办的……
~~
董鄂府后院正房。
刚出生的娃在奶妈子怀里抱着,放声大哭。
吉兰刚生的头胎,身子极是虚弱,头上放着条毛巾躲在那,听着心腹禀报完,她不由叹了口气。
“人这命啊,翁库玛珐当年要是……”
‘翁库玛珐’是曾祖父,指的便是褚英了——褚英当年要是懂点事,后来这皇位轮不到皇太极。
就是类似这样的话,褚英一脉子嗣常说。他们当然也知道这话不能说,但每有不顺心之事便忍不住提上一嘴,便成了‘怨望’之罪。
好在这时也没人跟一个产妇一般见识,屋中便只是响着叹息。
总之,吉兰真的很想去给皇太极送殡。
下一刻,乌兰珠脆生生地声音在屋外响起。
“额娘,女儿来给额娘请安。”
“乖孩子,额娘知你心意,就不必进来了。”
“额娘,女儿想去给皇上送殡。”
“傻孩子,这种事额娘也作不得主。你看你阿玛,一天天的就知道傻头傻脑办差。我让他帮忙想法子,他还让我少掺和。”
吉兰说着,愈发觉得委屈。为这件事她早几天就求过皇后哲哲,没想到如今还是让宗室那些人给挡了回来,显然是没指望。
乌兰珠却又道:“女儿有办法,女儿知道该去求谁……”
~~
傍晚时分,布木布泰看着退出殿的那个小姑娘的身影,眼神中泛起些沉思。
这件事其实只是桩小事,但一般官眷只会去求皇后哲哲,皇后顶多帮忙交待一句,至于宗室们听不听却不是皇后能作主的。
说到底,一个从蒙古嫁过来媳妇,别的事能管,还能管夫家宗族的内部事务不成?
哲哲管不了,她布木布泰却不同,成事靠的是自己的手段。
但平常女人哪能看清这些?在明面上,布木布泰只是个不得宠、甚至被皇帝极度厌恶的妃子。
“好聪明的孩子。”布木布泰低声念叨了一句,“竟懂得来找我。”
她身后的苏茉儿低声问道:“是不是鄂硕告诉了这孩子他已经投靠过来的事。如果他口风这么不严……”
“不是。鄂硕口风还是严的,不会出这样的差错。”布木布泰道:“所以,也不可能是鄂硕让她来的,想必是有人在后面指点了她额娘,妇孺当中居然有人有这样的眼界……”
屏风后面,福临探出一双眼,愣愣看着殿门。
他不知道刚才那小姑娘聪明不聪明,只觉得……她好漂亮啊!
~~
王笑并不知道鄂硕已经暗中投靠了庄妃一系,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桩随手就解决的小事。
他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疏忽。
与他交手的大多都是同一个层面的人,吉兰不处于这个层面,所以王笑轻而易举便可以帮吉兰解决这个问题。
但‘庄妃很厉害’虽是权力漩涡当中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惜以吉兰的眼界,不该看清这件事。
如果不是鄂硕暗中投靠了布木布泰,布木布泰还会认为是鄂硕出的主意,但没有如果。
……
此时扮作‘李京花’的王笑大大方方地候在大清皇宫之外接了乌云珠,手里还拿了一串糖葫芦给乌云珠吃。
回家前他们还拐到南顺城街,王笑随着在墙上划了几个数字……
等他们回到家,早间来过的那个宗室嬷嬷又来了一趟。
“董鄂氏,明天你站在宗室格格里……记得……丑时就得起身,早早到宫门外侯着……”
~~
——董鄂氏董鄂氏,把人家小屁孩叫老了……
王笑腹诽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乌云珠,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不会就是董鄂妃吧?
王笑之前并不关心这些,他也并不了解这些。
他对清朝的局势判断如今大多都是根据自己掌握的情报。小时候大姨的电视剧里瞥到的那些知识,他最近都是能少用就少用,毕竟要是把哪些改编的地方误以为真,他是要丢命的。
此时脑中想到大姨,不对,想着那些久远的电视剧,王笑忽然有些愣住。
董鄂妃?说她是秦淮八绝当中的董小宛的也有,说她名叫宛如、宛宁的也有,唯一确定的是,她很年轻就会死掉。
眼着活灵活现的小姑娘虽然看起来并没有要死的样子,王笑却觉得知道别人的命运是件让人有些烦恼的事情……
想到最后,他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声。
算了,人各有命,自己又不是学医的……
第603章 送葬队
睿亲王府。
多尔衮正在与心腹将领议事。
哈尔吉达、秦山河、鄂硕都不在其中,显然多尔衮所议之事极为机密。
这边正议到一半,忽听人通传秦山河求见,多尔衮便独自出来见他。
秦山河这次来请示的事情倒也简单。
明日是便要送皇太极出殡,秦山河也是要去护送的,跑来提了一个小建议——可在出殡时斩首秦玄策,以祭奠皇太极。
掘了爱新觉罗家祖坟的楚将,被多尔衮在皇太极在陵前斩首,听起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小主意。
多尔衮想了想,最后还是批准了这个主张,吩附秦山河明日将秦玄策捆了带上……
秦山河才退下去,鄂硕却又跑来求见。汇报的内容无非又是盯着布尔岱又发现了哪些王笑的线索。
多尔衮对此嗤之以鼻,淡淡道:“这是障眼法你看不出来吗?”
“是奴才愚钝。”
“只有一点你说的不错,王笑必定还在城中。你严守城门,明日八哥出殡,不可让他趁乱脱逃。”
“喳!”
鄂硕应了一声,却是又道:“今日在城中又发现了王笑留下的几个数字……”
多尔衮皱了皱眉,对鄂硕的能力越发有些不满,道:“本王没空理会这些,你先查清楚再来汇报。”
——若是阿林保在办,早拿了王笑。就算没有,至少也不会一天到晚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跑来问……什么都要问,本王用你做什么?
“喳!就是……就是……能否将秦山河那三本书给奴才?”
多尔衮已经很不耐烦了,闻言又瞥了鄂硕一眼。
——你自己不会去买吗?
鄂硕居然能读懂了他的眼神,讪讪道:“奴才到书铺看过,发现每个书铺的书不一样,比如每列的字数还不一样,那本《二十四尊得道罗汉传》也十分不好买……这个……”
多尔衮目光一凝,道:“此事有蹊跷,你仔细查。”
说罢,他仔细盯了鄂硕一会,又道:“那三书本王还有用,让人抄一份给你。下次办事机灵点,事到临头你才想起来。”
“喳,奴才知错。”
多尔衮便又吩咐书吏去将那三本书抄了一份交给鄂硕,自己又去与心腹议事。
那边等鄂硕出了睿亲王府,上马时却见马厩中有几匹骏马,他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几匹骏马瞧了一会,默默记下都是谁家的坐骑……
……
一个多时辰之后,范文程便向布尔布泰禀汇道:“鄂硕传来消息,多尔衮召了几个心腹将领秘议,明日恐怕是要动手了。”
布木布泰脸色郑重起来,吩咐道:“速去通知济尔哈朗。”
“喳。”
“对了,这是娘娘要找的东西……”
范文程走后,布木布泰独立沉思了许久,眼神中很是有些忧虑。
始终不得头绪,她便拿起那本《二十四尊得道罗汉传》看起来。
这书并不怎么好看,布木布泰却也一直看得颇为认真。
看了好几页之后,她忽然皱了皱眉,向苏茉尔道:“去皇后那里看看有没有这本书。若是没有,便请皇后过来。”
苏茉尔微微一愣,看了看天色,却还是行了个礼去办了。
自从俺答汗遣使入藏迎请第三代活佛巡锡蒙古、宣扬佛法以来,几乎所有蒙古族都慢慢成了佛教信徒。因此,布木布泰也对佛法也算颇有钻究,此时看这本书,她便觉得这当中似乎有些不对。
过了好一会,哲哲过来,布木布泰便指着书上的一行字向她请教。
哲哲目光落处,只见布木布泰手指处那行字是‘闻大月氏国婆罗门之子鸠摩朗多传如来衣钵’。
哲哲便摇了摇头,道:“阿弥陀佛,尊者名讳非‘鸠摩朗多’,该是‘鸠摩罗多’……”
布木布泰闻言便笃定地笑了一笑。
接着,她拿起那张写着数字的纸再一次核对了一遍。
“果然如此……”
~~
这一夜所有人都在忙碌。
天光微明时,随着哀乐与钟鸣声渐起,盛京城再次陷在巨大的伤悲气氛当中。
满城白衣稿素,恭送他们的太宗皇帝。
皇太极的亲族们正忙着窥视神器,没空为他的死悲伤。大清百姓却不乏有人是真心实意地哀悼。
盛大的队伍拥着棺椁从大清门出了皇宫。
那棺椁叫作‘梓宫’,抬棺的扛夫分为三班,每班一百二十八人。梓宫前面是六十四个引幡人撑着万民旗伞,接着是一千六百人的卤薄仪仗队,举着各式兵器、幡旗和纸扎。
梓宫后面是数万名八旗兵勇,最后才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以及他们的随从。
浩浩荡荡的队伍有条不紊地穿过盛京,满城百姓哀哭不止。
“陛下啊……”
所有人却都不知道,害死他们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的凶手就混在送葬队伍的当中。
王笑披着白毡帽衣,和一群婢女一起穿过城门。接着,盛京城门便被再次严防死守起来……也不知道还守个什么劲。
对于王笑而言,辽东一行至此,今天终于可以开始返程了。
挫败了清军攻克京城的计划,掐掉了清朝一部分的气焰,弄死了皇太极,然后养好伤,出城,回家……过程很难、敌人很厉害,但终于快结束了。
他嗅着盛京城外的空气,想起着在楚朝等自己的那些人,微微笑了一下。
剩下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和秦玄策、羊倌他们汇合。
至于汇合的地点,便是在出殡队伍的目的地——昭陵。
——“小竺,我现在去看看你的杰作啊。”
~~
秦小竺领着两千人一夜之间就能将昭陵捣得一片狼藉。
破坏很容易,修复却很难。
清朝动用了数万人日夜赶工,近一个月的工期下来也未能将昭陵恢复原貌。
帝王陵寝的修建没有十年之功都算是寒碜的,何况昭陵眼下这个情况。但人死了总要埋,只好让皇太极将就一下。
……
队伍浩浩荡荡入了昭陵,王笑目光看去,却见四周已经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初看之下,整个陵园还是很恢弘壮观。
但王笑亲手毁过福陵、永陵,在这方面也算是很有经验的老手,仔细一看便能看出许多问题来。
陵园中没有树木花草,红墙刷的不均匀漆也没干,金瓦颜色都不一样,石狮子雕得不忍直视,各种器具也并非好的木料甚至还有许多半成品……豆腐渣工程。
到了昭陵,队伍又重新整理了一下,王笑这边一群婢女便连忙跑到各自主子身边服伺。他便也拿着水送去给乌云珠喝。
从盛京城到昭陵这一路并不近,乌云珠小小年纪要走这么多路显然有些吃不消,小脸被晒得红彤彤的。她却只是看着王笑,似乎想在他离开前记住他的模样。
“小格格一会躲到那边去,知道吗?”
“嗯,知道。”乌云珠乖巧地应了一声,却又是问道:“你会再来看我吗?”
王笑苦笑了一下。
——再来看你?那是要死很多人的……
~~
钟鸣声回荡开来。
礼官开始赞颂皇太极的丰功伟绩,接着便是诸王轮番上去哭灵继续赞颂皇太极……
漫长而乏味。
王笑并没有不耐烦,他在等着秦玄策被提出来杀头。虽然他隔得太远看不清。
多尔衮也没有不耐烦,他只等自己上前吊唁时宣布济尔哈朗的罪证,然后除掉济尔哈朗。
对了,在这之前还可以先砍了秦玄策祭奠一下皇太极,震慑一批人。
“睿亲王,刚得到消息,昨日有人到乌真超哈炮营调走了一批火药。”有人轻声向多尔衮禀告道。
“谁?”
“是拿着睿亲王你的信令,因此特来询问。”
多尔衮眉头一皱。
他并未让人调过火药,登时便感到事情蹊跷。
“信令无误?”
“无误。”
“调了多少?”
“不多,说是要开山,只要了五桶。”
“不是本王调的,仔细查。”
“喳。”
多尔衮转头看去,那么代善已经哭完,该轮到自己上去哭了。
他扫了扫四周,只见一个个两白旗精锐已拥刀在手。
准备妥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多尔衮便走上墓宫前,扶着梓宫痛哭起来。
“八哥啊!陛下啊……今帝业肇兴之际,你怎么就走了啊……”
哭了好一会,他忽然大喊道:“臣弟无能,不能护住八哥性命,今日便在八哥灵前手刃入寇楚将一名,以祭你一世英名……来人!带上来!”
那边自有人押着秦玄策上来。
多尔衮转身接过一柄长刀,打算一刀砍下秦玄策的人头,接着直接怒斥济尔哈朗通敌叛国,杀将其于皇太极棺椁之前。
他早已做好布置,今日济尔哈朗一死,只要控制住在昭陵的镶蓝旗诸将,他手下心腹马上便会领兵控制镶蓝旗大营。
下一刻,秦玄策忽然吐掉嘴里的布条,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是济尔哈朗和我们联手!盛京城就是他给我们开的城门!是济尔哈朗要杀皇太极……”
第604章 起冲突
这一声喊声音极大,划破天际。
无数人都呆了一下。
接着,原本肃静的送葬队伍中有嗡嗡细语声响起,也不知多少人在交头接耳。
“郑亲王?不会吧……”
多尔衮盯着秦玄策,脑中一瞬间划过无数个念头。
他并不觉得秦玄策是在配合自己,也不需要秦玄策这么懂事。
多尔衮根本就没想过要逼秦玄策招供,因为这件事从楚人嘴中喊出来意义并不大,济尔哈朗大可抵赖是楚人在陷害他。而多尔衮手中的证据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场面隐隐地有些骚动起来,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主墓,不自觉得向前踮脚移去。
王笑拉了拉头上的白毡帽,低下头,拨开两个婢女,开起移动起来。
他让秦玄策这样喊一声,自然也不是为了配合多尔衮给济尔哈朗定罪,恰恰相反,他是在提醒济尔哈朗——多尔衮要对你动手了。
目的是,让多尔衮和济尔哈朗打起来。
济尔哈朗很快便反应过来,大喝道:“楚寇狡诈,死到临头,还敢离间我大清臣……”
一句话未说完,一支利箭从八旗兵勇阵中倏然射出,直直射向秦玄策。
电光火石之间,多尔衮一刀劈下。
“叮”的一声,那箭矢被格开。
多尔衮扬刀一指,大喝道:“济尔哈朗,你想杀人灭口?!”
有了变故,他便在这一瞬间改变主意,决定先杀济尔哈朗。
秦玄策极是配合,继续大喊道:“济尔哈朗联络我们,说他阿玛舒尔哈齐死在努尔哈齐手上,他大哥阿敏死在皇太极手上,他要替父兄报仇。”
济尔哈朗大怒:“你胡说!我与陛下自小一起长大……”
秦玄策根本就不与他辩驳,嘴里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一股脑地喊出来。
“皇太极能被我们气死,就是济尔哈朗在他药里弄了手脚……”
“济尔哈朗和布木布泰有私情,他们为了苟合,蓄谋弄死皇太极……”
“济尔哈朗要在今天杀掉代善和多尔衮,拥立福临,自己做摄政王……”
济尔哈朗蒙此不白之冤,整张脸登时涨成猪肝色。
“你放屁……”
~~
布木布泰正领着一群宗室命妇跪在远处哭灵,闻言抬起头来,眼中泛起一些思量。
她感受到身后无数道打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皇后哲哲都转头看了她一眼。
布木布泰却也不作解释,而是站起身,向队伍旁边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对苏茉儿吩咐起来。
“将福临带到我身边,再调一批侍卫给我……”
“告诉代善,不管发什么什么变故,让他只派人守备昭陵,不许任何人离开……”
~~
王笑停下脚步,他稍稍抬眼向远处望去,只见一排排八旗兵勇已开始戒备外围。
他不敢再移动,回过身,好整以暇地转身望向多尔衮在的方向。
那边多尔衮已让人将那三本书和密信拿上来,递在代善手中。
代善还在翻看,多尔衮又已喝道:“济尔哈朗!你勾结楚寇的证据在此,做何解释?!”
济尔哈朗怒道:“多尔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破风之声突然响起,多尔衮已一刀向济尔哈朗劈下。
济尔哈朗早有防备,慌忙闪身避开。
“动手!”
两白旗士卒不由分说便提刀而上,向济尔哈朗扑上去。
“动手!”
那边仪仗队、扛夫之中竟有许多人从纸扎当中抽出刀来,向两白旗迎了上去,又有镶蓝旗兵勇冲上前死死护住济尔哈朗。
鲜血在皇太极棺椁前泼开,场面登时大乱……
“杀啊……”
“除掉济尔哈朗这个叛国奸贼!”
“多尔衮狼子野心,要杀郑亲王自立!”
惊变突起,厮杀陡然爆发开来。
多尔衮神色一变,目光凝重起来。
——“济尔哈朗居然有准备?!”
同一时间,秦玄策与王笑心中也只有这一个念头。
——济尔哈朗居然有准备?自己还担心他被多尔衮一刀砍了……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双方已经打起来了,秦玄策便只须考虑逃跑。
混乱中,秦玄策只觉捆在身上的绳子一松。
他转头看去,秦山河已穿过自己身旁,向济尔哈朗那边走去,嘴里还喊道:“杀啊!”
接着,秦玄策身后有刀劈下来,有人大喊道:“别走了楚寇!”
“噗”的一声响,几个秦山河的心腹拥上来,执刀砍杀过去……
“轰隆隆……”
爆炸声突如其来。
“轰!”
!!
土石飞溅,数不清有多少人扑倒在地。
只见皇太极的主墓中白光一闪,主墓瞬间坍塌下去。
“啊!”
惊呼声之中,整个送葬队伍乱作一团。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四下奔走。局面在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敌袭!”
“不要慌!都不要慌!”
“都住手!”
“是济尔哈朗做的!”
“是多尔衮干的……”
代善离得最近,被气浪掀翻在地,好不容易才支起身站起来,看着四下互相厮杀的士卒,知道自己已经弹压不住局面。
“都住手!都住手……”
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两方人的厮杀并未因为爆炸而停下来,反而愈演愈烈。
代善甚至看到两红旗竟已有人冲上去帮助两白旗,两黄旗竟也有人冲上去帮助镶蓝旗……
“都住手!”
“昭陵的修复是济尔哈朗在主理,这是他一手安排的,杀这个叛贼……”
“全是多尔衮在陷害郑亲王!大伙杀了多尔衮平定乱局……”
混乱中,这样鼓动叛乱的话语不停地响起。
双方都不再听代善的,只有越来越惨烈的厮杀。
“都住手啊!”
正当代善感到绝望之时,忽然有人逆着人群穿过来,低声在他耳边禀报了一句……
~~
皇太极的梓宫附近已经是一片血污,也没有人有功夫顾着他的丧事,双方兵士都像疯了一样厮杀在一起。
他们并不关心到底是多尔衮陷害济尔哈朗、还是济尔哈朗勾结楚寇。他们只知道,这是一场皇位之争。
这要打赢了这一仗,他们效忠的人便可以登上帝位,这是从龙之功。
爆炸、血泊、惊呼、皇位……一切都在调动着他们的杀意,他们红着眼,手中的刀毫不留情。
多尔衮与济尔哈朗都知道自己中计了。
但他们停不下来,谁敢先停手,便可能被对方借机干掉。他们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杀掉对方,平息动乱,然后迅速回京确立皇位,稳定局面……
“啊!”
八旗兵勇在厮杀。文官、室室、命妇、民夫、奴役们却在惊恐地逃窜。
无数人疯了一般向外围跑去,推搡、踩踏……
一片混乱中,乌云珠也在跑着。
她想跑到远处那个碑亭,那是王笑让她去的地方。
“乌云珠很听话的。”她心里这般想着,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努力迈开脚挤过人群。
接着,她被人推倒在地上。
腰上被人踩了一脚,乌云珠不由疼得哭出来。
慌忙跑动的人群却没有人理她,又是一只脚踏下来。
乌云珠爬不起来,她闭着眼大哭,脸上的泪水不停落下。
下一刻,有人将她一把抱起来。
乌云珠睁开眼,便见到王笑。
“先生……你怎么还没走?”
“不着急。你疼不疼?”
“有一点疼。”乌云珠表情垮下来,很是自责道:“我跑得太慢了。”
“不会啊……”
王笑穿过人群,将乌云珠放下来,道:“去吧,再见了。”
乌云珠回过头看了一眼,却见一身白毡布衣的王笑已消失在全是同样衣服的人潮当中。
乌云珠吸了吸鼻子,飞块地缩到碑亭后面。
碑亭那边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恨不得马上逃离陵园。碑亭这边,小女孩独自缩在那里,只觉得眼睛酸酸的。
她拿手揉了揉眼睛,闭上眼,用她稚气的声音轻声唱起歌来。
她知道不会再有人听得懂自己在唱什么,因为先生只教过自己。
“Letitgo,letitgo,'tholditbaymore……”
第605章 大乱斗
昭陵的爆炸一起,“轰”的一声羊倌自己也被气浪掀翻出去,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
“呸。”
他将满嘴的泥土吐出去,踉踉跄跄走过去扶起刘福与侯火。
三人都是一身镶白旗衣甲,为了方便行事,羊倌还把自己那两撇打理了好几年、油光发亮的小胡子剃了,整个人少了许多奇怪的气势,却变得更加奇怪。
此时羊倌四下一看,好不容易才瞄到秦玄策正被一群人杀得左支右绌,他飞快提刀冲上去与秦玄策拼了一刀。
“铛”
两刀相交,秦玄策眼见这镶白旗大将武艺不弱,心头暗叫一声不好,他持单刀不太顺手,便又以枪势一刀刺过去。
“是我。”
羊倌险之又险避了一刀,趁隙在秦玄策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
秦玄策定眼一看,又是一愣。
“你是谁?”又是一刀挥下来。
“你娘……我啊。”羊倌压着声音骂道。
“老子是你祖宗!”
秦玄策还想再砍,再一看,只见这人一双眼贼溜溜的,确实有几分熟悉。
“是你?你这嘴长得真丑。”
羊倌又呸了一声,顺势打掉秦玄策手中的单刀,刘福与侯火便上前一把将其按住。
那边还有兵士要围上来,羊倌手中持起一枚令牌便怼到他们脸上。
“我等奉睿亲王令,将此楚寇押回盛京!”
他们这边四人加上秦山河的心腹三人,一行七人便飞快穿过混乱的人群向昭陵外奔去。
秦玄策回头一看,却已望不见秦山河的背影。
他并没有原谅秦山河,甚至心里还对其带着深切的恨意,却觉得秦山河应该和自己一起逃……
“王笑呢?”秦玄策收起心中这点失落,又低声向羊倌问道。
“我没见到侯爷,侯爷只传消息说与我们在昭陵汇合。”
~~
羊倌潜伏进盛京时,王笑让他带上巴特玛璪,自然不是为了他过得不寂寞。
巴特玛璪除了是大清朝的淑妃娘娘,还有一个身份——她的女儿淑侪嫁给了多尔衮。
淑侪作为巴特玛璪的女儿,生父是蒙古林丹可汗,养父是大清皇帝,乍一听十分尊崇。她与多尔衮成亲时,清宫大摆宴席,文武重臣齐至崇政殿,皇太极亲自为其主持婚事。
再然后,这也就是她一辈子唯一的喜庆时刻了。她活得就像是……摆在多尔衮府里的一根木头。
羊倌入城之后,首先做的一件事,便是想方法递了一个消息到淑侪手中。
消息很简单——你娘在我手上,拿银子来赎。
当时多尔衮还领兵在外,淑侪又不谙世事,毫不犹豫便独自带着银子到了羊倌指定的地点。
她见到的场景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我和你额吉好上了,往后我也是你爹。”当时羊倌如是说了一句。
于是,淑侪在‘阿布’、‘阿玛’之外,又多了一个‘爹’,算是凑齐了蒙满汉三个父亲。
这个新爹的要求也很简单,让她带着他到睿亲王府转一圈。
这一圈转下来,羊倌在多尔衮书房中顺手牵羊了不少东西……
做这一手布置,一开始是因为王笑知道皇太极死后清朝政权会掌在多尔衮手中。
等王笑陷在盛京城,传出消息让羊倌到哈尔吉达府中相救,羊倌其实还是很有把握的,比竟他手中有多尔衮的信令。
没想到他才准备动手,哈尔吉达家又突然被严密控制起来。
正当羊倌急得团团转之际,他再次收到了王笑的消息。
——送葬日,乱昭园,齐走。
羊倌合上那本《金瓶梅》便开始行动起来,乔装成镶白旗,拿着多尔衮的信令出城。城门确实防备森严,连他们这样三个丑汉、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也还是被仔仔细细盘查了一通。
先将巴特玛璪安置在城外,接着羊倌三人又到乌真哈超营调了一批火药,再凭信令以‘安放祭器’为名,将火药在主墓布好。
羊倌参与过破坏福陵,对这种事有经验,干起来得心应手。
此时他回头看了眼皇太极的梓宫,心中异常得意。
“狗奴酋,老子抢你的女人、炸你的墓穴,有本事你站起来追老子啊。”
羊倌匆匆一瞥,却见那个华贵的棺材上,不知何时棺材盖已经不见了,一个人正从里面爬出来!
“不会吧?”
羊倌大惊,脚下跑得更快……
~~
多尔衮没想到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布置机密,安排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没想到济哈朗哈还是得到了消息。
眼下再些收手已经难了,他死死盯着济尔哈朗,不断安排人压上去。
忽然,又是一声惊呼划破天际。
“天呐!皇上的头……头……头丢了!”
多尔衮一愣。
他转过身,大步走到梓宫前,定眼一看,登时惊呆在那里。
只见一具肥胖的身躯还躺在那里,身上的龙袍金光闪闪,脖颈之上却是一片血淋淋,赫然不见了那颗头颅!
这……
凭心而论,多尔衮有一瞬间感到莫名的快意。
“哈,你也有今天……”
但下一刻,可怕的愤怒与寒意又从他脚底泛上来。
“谁干的?!”
一声咆哮极是可怖。
但大家都穿着孝衣,白毡帽盖头。周围又杀得惨烈,一时竟没有看清是谁干的……
“多尔衮!你好大的胆子!”
远远的,济尔哈朗躲在人群里恨恨大骂了一声。
多尔衮闻言大怒。
“济尔哈朗,又是你干的!你罪大当诛,杀!”
“杀……”
他们当然知道不是对方干的,但这种时候,只好杀了对方再说。
于是厮杀愈发惨烈起来……
乱战之中,秦山河执着一柄单刀将一个镶蓝旗兵勇的头颅劈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他脚下却是踩着另一颗头颅。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皇太极。
但恨没有用,他只能隐忍着、隐忍着,等待最好的时机宣泄他的恨意。
他围着梓宫厮杀,拼着被人砍了一刀又一刀,他手中的刀却一次一次故意失手,嵌在棺盖的缝隙里,将棺盖起开。
终于,棺盖被撞开。
一开始所有人还注意避着皇太极的棺材打,爆炸一起,杀红了眼的兵士便也顾不得了。不时有人摔在棺材上。
秦山河和一名敌兵缠斗着摔进去,然后趁乱一刀砍下皇太极的头颅。
一刀,和斩下秦成业的头颅时一样。
这件事未必有意义,但秦山河就是想做。
如此,当每个夜里梦靥再盖下来,他才可以在梦境中提起皇太极的头颅,说一句:“爹,你看……”
秦山河一脚重重踩下,将脚下的人头踩得面目全非。
目光望去,眼前又是战场。
他这一生都是战场。
脑海中,有人押着他跪下来,有人拿刀刮着他的头皮,他的妻儿在哭,他的孩子提刀冲上来,他的父亲缓缓倒下去……
“啊!”
压抑了数年的愤怒一朝迸出,他眼中精光迸发,如疯了一般乱杀。
“秦山河,是你吧?”
忽然,有人一把拉住他。
秦山河转过头,眼神如鹰视狼顾。
那人却是阿济格的次子傅勒赫。
傅勒赫时年不过十六岁,与秦玄书差不多年纪,差不多的壮硕勇武。
“果然是你,你也投了睿亲王?”傅勒赫问道。
秦山河身上的杀气一敛,点点头。
傅勒赫又道:“那你从左侧攻,我从右侧攻,我们杀济尔哈朗。”
“好。”
傅勒赫大喜,转身就向右侧奔去。
下一刻,刀光一闪,他的人头高高飞起。
秦山河一刀劈下,掀掉身上的白毡布衣,显出他一身镶黄汉军的常服,大喊道:“镶黄旗的兄弟们,保护郑亲王!杀多尔衮!”
“保护郑亲王,杀多尔衮!”有人盲目地跟着大喊道。
场面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
多铎眼神中阴晴不定。
他不明白为什么多尔衮对付济尔哈朗却不告诉自己。
今日出城给皇太极送殡,多铎带的人手并不多,又不像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的人还准备了兵器。
此时看着人家打到如火如荼,他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在他想来,多尔衮要是早告诉自己,这会功夫自己早将济尔哈朗砍死了。
但既然多尔衮信不过自己,也没必要贴上去帮他。
——还是回城组织人马应对接下来的局面要紧。
如此想着,多铎转身便向昭陵外跑去。
那边多尔衮一直留意着他这边的动静,见多铎跑了,眼中愈发阴晴不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