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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77章 诛心礼

    王笑没想过,辽东的这一仗会这样漫长而艰难。

    在他的预设中,掘了福陵后第一批清军就该回援,破坏了盛京城便能等来皇太极,然后辽阳一役重挫清军主力,最不济在盖州也能迅速抽身。

    但他的对手是皇太极,这个大清皇帝的应对永远比他认为的要更加高明、狠辣。

    皇太极最让他心悸的,不仅是深不可测的心机,更是对数十万大军如臂使指的控制力。

    二十余万人回援,行军不走漏丝毫风声;鳌拜到了面前王笑都未发觉半点端倪;布置包围圈密不透风,没有半点破绽……这等掌握调度兵马的能力,当世罕见。

    王笑可以凭‘个人崇拜’掌握三万兵马,却不能凭此指挥哪怕十万人,这完全不仅是人数的区别,而是全方位的能力差距。

    到现在,与皇太极这样的人一次一次的对弈下来,王笑已经非常疲倦了。

    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又再裂开,每一个伤口都在夜以继日地折磨着他。更让人感到折磨的是:皇太极还带给他巨大心理压力。

    王笑已算是极有耐心了,但到现在,他也只想尽快结束这一仗。

    不论是胜是败,他受够了这场战争,受够了杀戮别人,也受够了等着被别人杀戮。

    他死死盯着战台上那一抹龙袍,只想用尽全力冲上去,对着皇太极的脑袋“砰”上一铳。

    接着,只见战台上缓缓竖起一杆旗杆,那上面……挂着一颗头颅。

    “朕送你一个见面礼。”

    王笑抬头看去,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住。

    隔着太远,又在夜中,但只一眼他就知道那是谁……

    “蓟镇交给你,你身后便是中原百姓……”

    “我知道这一仗很难,但你要撑住,不惜一切……”

    张永年!

    王笑目光望处,那颗洒满了石灰的头颅静静在风中摆动,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和张永年说话不多,因为对方从来都不需要自己去拉拢、解释,总是默默将安排给他的事情做好。

    抄文家、斩太平司、建锦衣卫、配合治疫、搜刮京城、入蓟镇、守长城……张永年不抢风头、不争功劳,王笑说什么他做什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但王笑知道,自己这一路而来,全是张永年在默默帮扶。

    而他得到了什么呢?才任职锦衣卫,在文家文弘瑜一弩射来,他便瞎了一只眼……

    “张都司与我大哥相熟?”

    “生死之交。”

    “你为何想当太平司指挥使?”

    “男儿当世,学文习武,便要为天下任事……”

    一眼之间,千头万绪浮上来,王笑登时面如金纸,身子一晃便差点摔下马。

    他扶着马鞍才支住身子,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

    战台上,皇太极却又喝骂道:“朕顺应天命,为解黎民倒悬之苦,征伐无道楚朝,欲以仁德蒙天下万民。故每临城下不忍加兵,将祸福谆谆晓谕。尔等逆天行事,毁我大清福陵、伤我大清子民,逼朕屠尽永平府四城,以儆效尤!此非朕之本意,数十万人性命,皆是尔等倒行逆施之恶果!”

    王笑抹着嘴边的血迹,闻言又是身子一颤。

    他到现在才刚刚知道这件事,一时间只觉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盖下来。

    眼前一黑!

    王笑试图睁开眼去看。

    目之所见,却只有蓟镇巨大的战场,张永年浑身盔甲破碎,迎着无数清军踉跄向前,然后被一刀斩下头颅……

    “啊!”

    无数惨叫声在脑海中猛然响起,似乎有一双双手从尸山中扬起,扯住王笑的身子。

    “是你害死了我们!偿命来……”

    “是你害死了我们……”

    “偿命……”

    ~~

    “侯爷!”

    有人大喊着,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天外。

    “噗”的一声响,一支利箭钉入王笑肩甲破损处,巨大的力道将他射下马。

    “侯爷!”

    不仅是王笑,所有楚军都呆滞了一下。

    他们将性命抛之脑后,孤军突入建奴腹地,为了什么?

    原因很复杂,既有为秦家效死的忠心,亦有烧杀抢掠的快意……但这些日子以来,还多了对王笑由衷的崇敬。

    同时,听着王笑讲那些‘天下为公’的奇怪主张,他们或多或少也觉得:自己是楚朝的英雄。

    这种英雄的荣誉感,撑着他们的士气。

    这一刻,皇太极只言片语之间,就硬生生击碎了他们的荣耀。

    ——“看,你们所做的是无用功。朕是回援了不假,但朕回援之前已击溃了蓟镇,你们还是救不了楚朝,因为朕是天命所归……”

    ——“你们做得越多,你们错得越多,数十万百姓因为你们的负隅顽抗付出了代价……”

    ——“认命吧!”

    皇太极虽只有一句话,却是先以张永年的头颅震住王笑。这又在楚军攻势最紧要的关头,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早一点,或许会激发楚军更加愤怒地攻击;晚一点,或许楚军已突破防线,再难被他攻破心防。

    就是在此时,清军援军已到,他再在他们心头蒙上一片阴影,便将更大的绝望盖在楚军心上,打碎他们的士气。

    楚军的攻势停滞了一瞬间。

    就这一瞬间,清军再次推上来,逼得楚军向后退了一段。

    楚军迈开脚步往后这样一退,整个局势便完全倾塌下来。

    本就渺茫的机会登时被扼杀。

    清军的援军越来越近。

    楚军已感到绝望……

    ~~

    “皇太极!去死吧!”

    突然,一声咆哮响起。

    士卒们转头看去,只见王笑已重新翻身上马,高高扬起一柄长刀。

    他身上还插着箭矢,浑身的血将原本威风的铠甲染得污浊不堪。但那股冲天的杀意,已全然不同于往日。

    一直以来,他虽然想要抵御清军,但他也明白那些大民族融合之类的趋势和道理。

    因此,他心底多少还带着现代人的旁观视角,想着和谐和融合……

    但现在,他与皇太极、与清军之间,已是血海深仇。

    他先是有了这个时代的情感,现在又有了这个时代的仇恨,由此,他才终于是一个完完全全活在这个时代的楚人。

    那么……脑海中那些后世的大局意识,便留给后世人好了。

    他王笑个人,有亲人眷侣要护,有血海深仇要报。

    他王笑恨皇太极、恨清军,无关民族,无关对错,这只是他如今的立场。

    这也是他身后死去或活着的三万关宁铁骑的立场,是当世不愿被蹂躏于异族脚下所有楚人的立场。

    这一世活在楚朝,便只顾这一世的爱恨情仇……

    “杀!”

    王笑策马向前,一刀斩狠狠劈下。

    这是他今天的第一声喝杀。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快意。

    之前打了胜场、杀了人,他只觉得痛苦。但现在,他觉得……痛快。

    清兵的血喷溅而出,血雨中,王笑眼中尽是冷冽。

    “怀远侯万胜!”

    “杀……”

    楚军大喊着,再次振作士气,重新向前冲锋。

    ~~

    皇太极眯着眼看着王笑。

    距离还很远,他并不慌张,只觉得眼前这小子是个疯子。

    很多年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了。

    小小年纪,心志强得让人感到可怕。

    皇太极知道自己的手段有多能摧残人的心志,连阿敏、莽古尔泰、岳讬这样的当世豪雄都一个个被逼得相继抑郁而终,更别提楚朝那些文臣武将了。

    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小子,竟是怎么踩也踩不死……

    和王笑一样,皇太极也没想到这一仗会这样漫长而艰难。

    这一仗本该早就结束了的,居然被一个小崽子逼得撤回二十余万大军,呵……

    但没关系。

    ——王笑,你这样拼命的杀,有什么用呢?你就没想过朕只要往后一撤,便能轻易破解了你的杀招吗?蠢材……

    “秦山河,你带本部人马掩杀。这次,朕要你亲手拿下秦成业的人头。”

    “喳。”

    皇太极又看了王笑一眼,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道:“起驾吧。”

    ——结束了。

    他知道王笑根本就杀不了自己,却是没想到会被逼到这一步。

    “起驾~”

    随着这一声喊,侍卫们团团护着皇太极的御辇,抬了起来……

    御辇摇了摇,皇太极好整以暇地拿起千里镜望向正白旗的方向,思考着等会如何处置多尔衮。

    视线中看到英俄尔岱,皇太极安心不少。

    下一刻,他千里镜一转,忽然看到盛京城附近有一团巨大的火光……

    “那是……哪里?”

    济尔哈朗回头望去。

    隔得虽远,但那火光冲天,不需要千里境也能望到。

    看火势,显然已经烧了很久了。

    济尔哈朗的面色慢慢惨白起来,哆嗦着嘴,喃喃道:“看方向,似乎是……是昭陵……”

第578章 收残局

    秦小竺摔落在地上,十数柄刀同时向她劈下来。

    一连串的“叮叮铛铛”声中,她手中长刀横扫,挡下一连串的攻势。

    但她终究是已经力竭,混乱中,有刀扎进了她的后腰。

    “噗。”

    秦小竺向前扑了两步,她眼前渐渐有些黑下来,目光望去,便见到王笑正向自己冲来。

    迎头又有刀斩下……

    突然,“皇上驾崩了”的惊呼声传来,四下的清兵慌乱起来。

    又是“噗”的一声响,王笑掷出手中的刀,将秦小竺前面的一名清兵刺倒,接着他纵马过去,一把抱起秦小竺。

    混乱中,有清兵执手劈在王笑身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秦小竺。

    他知道眼下情况危急,但他更怕的是,死之前都不能再看她一眼。

    这一次冲阵救人看起来极是英勇,却不是王笑武艺高超无人可挡,实在只是因为……皇太极那一句“朕要活捉了王笑。”

    此时战场上清兵们望着战台上皇太极吐血而亡的一幕,又没收到新的命令,这片刻之间竟不知是该杀了王笑还是如何。

    就在他们迟疑迷茫的一瞬之间,关宁铁骑已拥上来,护在王笑与秦小竺……

    与此同时,四周的清军的援兵也涌了上来。

    但关宁铁骑本就陷在清兵包围之中,涌上来的援军打不到他们,能看到的却只有同袍惊诧又茫然的脸。

    “怎么回事?”

    “皇上驾崩了……”

    场面在这一刻显得极有些怪异。

    ~~

    大营后方,秦山水一枪挑落一名清兵,大喝道:“皇太极已死!谁敢拦我?!”

    董济和策马跟在他身后,飞快地转头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情况。

    他突然抬手一指,指向一片营帐,喊道:“攻那里!”

    那片营帐是随军文官的歇脚处,此时聚集的都是负责后勤与战略的文官吏员,以及他们的扈从。

    董济和知道,冲杀他们要比杀些普通兵卒对建奴造成的损失更大,另外,这些人也更容易造成混乱。

    秦山水闻言没有丝毫犹豫,长枪一指便当先纵马冲去,身后秦玄明、秦玄策、秦玄书等小将个个英武,再往后两千老卒亦是人人奋勇。

    这批人是生力军,又刚刚气死了皇太极,士气正是最盛之时,破开清兵防线便直挺挺突入那些文吏当中。

    仿佛虎入羊群,残酷的杀戮猛然展开来,文吏们四下逃窜,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大营……

    ~~

    战台上,济尔哈朗才刚刚从皇太极的暴毙中反应过来。

    他镇定心神,明白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

    但这一刻,对他来说太难下决定了。

    皇上的死讯该不该隐瞒?接下来立谁为主?楚军是全歼还是击溃?王笑是生擒还是击杀……

    这一个一个问题或大或小,但他济尔哈朗只要单独决定任何一个问题,都可能面临诸王的指责。

    皇太极是他的权力来源,皇太极在时,他是诸王当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变了。

    他并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他的父亲舒尔哈齐、兄长阿敏都是犯过大罪的人。

    他也不是旗主,他属正蓝旗,旗主是豪格。

    但豪格不足以成事,而多尔衮的大军正在眼前……

    怎么办?!

    “都不要慌!”济尔哈朗开口喊道:“皇上只是……只是……”

    叫人不要慌,素来老成持重的济尔哈朗自己却有些慌,他嘴里想说的‘晕厥’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谁知道一旦说了,豪格回头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为了瞒他、扶多尔衮上位?

    济尔哈朗此时无比希望代善在这里。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念代善。

    “楚寇已被包围!快,先诛杀楚寇!”

    范文程心中摇了摇头。

    他对济尔哈朗的应对极其失望,可惜他只是个汉臣,无法出面应对眼下的局面。

    范文程便紧紧盯着皇太极的尸体,脸上浮起无比悲痛的神色。

    “陛下啊!”

    “苍天呐……何不佑我圣主?!”

    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范文程白眼一翻,径直晕倒在地。

    御辇后的史官见了,飞快下笔落下一句——“帝崩,内院大学士、议政大臣范文程悲涕不止,恸甚,昏迷伏地。”

    济尔哈朗转头看着这一幕,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高明!自己要和这些汉官学习的地方真的太多了!

    突然。

    “轰!”

    一声巨响,再次惊愕了整个战场。

    济尔哈朗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只见大营里放安火炮的地方轰然爆炸,火光中,无数残肢被炸飞出去。

    “这……怎么可能?!是谁干的?”

    那地方根本就没有楚军靠近过,大营里有细作?

    没有人能回答济尔哈朗心中的疑惑。

    清兵本还在迷茫,这一次终于终于爆发出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

    “陛下驾崩了”的大喊声中,小官文吏的惨叫声中,炮火的爆炸声中……终于有人在楚骑的杀砍下转身逃去。

    仿佛大堤决口,洪水一泄千里,巨大的骚乱突然形成。

    ~~

    王笑怀里的秦小竺脸色苍白,闭着眼,显然已晕了过去。

    他身边,一个个将士依然在殊死奋战。

    王笑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但现在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将秦小竺以及这些将士送回去。

    “突围!”他大喝道。

    秦成业比他更快反应过来,手中长刀翻飞,当先便向秦山水的方向冲去。

    “儿郎们,随我来!”

    大营内溃散的清兵拦不住他们,很快,两拨楚军汇集在一起,驱赶着溃兵向北突围。

    溃兵疯狂的喊叫着,如无头苍蝇般撞着围援过来的同袍阵中。

    刚赶到的清军还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着“皇上驾崩了”的叫喊声,看着眼前的场景便愣在那里。

    ——楚寇击败了他们,然后杀了皇上?这……怎么可能?他们有这么可怕?

    混乱中,溃兵与楚军便这样穿过一层层包围。

    千里平原跃然于眼前。

    下一刻,一支兵马从西面杀过来。

    “别让他们跑了!杀!”

    秦成业猛然转过头,只见来的是正白旗兵马,对皇太极的死讯置若罔闻,势不可挡便冲了上来。

    “放箭!”

    又是箭雨袭下,楚军两冀许多人摔下马背。

    秦成业有心断后,却处在最前方,回首望去,只见己方落在最后的将领是秦玄明、秦玄书两人。

    此刻容不得犹豫,秦成业大喝道:“玄明!领一千人断后!”

    “我来!”秦玄书大喝一声,一刀便扎进秦玄明的马臀。

    秦玄明还没反应过来,跨下战马长鸣,疯了一般向前便冲去。

    “将士们,随我杀敌!”秦玄书喊道。

    他当先扯过缰绳便向西奔去,落在最后的一千余兵士毫不犹豫便随他冲上去。

    “杀啊!”

    秦玄明死死扯着缰绳,却控制不住跨下惊马。

    他回头望着秦玄书的方向,蓦然红了眼。既恼秦玄书永远是这不听军令的倔脾气,又恨自己无法回去救他。

    白驹过隙的一瞬间,一千人扑上去,如礁石一般挡住西面正白旗的攻势,其余六千人如湍急的流水一般涌出包围,向北奔去。

    ~~

    这支正白旗队伍的领将是董鄂·鄂硕。

    董鄂氏为满洲世族,鄂硕的祖父很早就率四百人归附努尔哈赤,因此地位颇高。

    董鄂·鄂硕如今世职为三等男爵,任护军统领。

    此时战场上,鄂硕眼见楚军从自己眼前突破包围,他心中大急,忙调左翼兵马追上去。

    偏偏前锋兵马被那一千楚骑缠住调转不开,接着便见楚骑中一员小将长刀翻飞极是勇武,竟还想向自己左翼追来。

    鄂硕大怒,下令中军将这一千人围得水泄不通……

    那边秦玄书有心拦住清军左冀,偏偏人数太少,几次冲阵都被击退。

    他心知自己必死,竟是杀得越发勇猛。

    秦玄书年少勇武,少年心性却总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带着同情或猜忌,因为他的父亲是个叛徒。

    他也知道自己几次不听军令,让祖父和侯爷都有些气恼,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想让大家明白:他秦玄书不同于秦山河,他可以奋勇杀敌,可以马革裹尸!

    这样的情绪已经在他心中压了太久。

    于是,秦玄书像一只猛虎一般疯狂地撕咬着周围的敌人。

    但随着包围过来的清兵越来越多,猛虎也成了被关在笼牢中的猛虎……

    ~~

    又一支兵马围过来,多铎策马驰过军阵,行至鄂硕身前,开口便喝问道:“王笑、秦成业呢?!”

    “禀豫亲王,楚寇大部逃窜向北,末将已派人去追。”

    多铎瞥了一眼被围得密不透风的秦玄书余部,也懒得理会,大喝道:“不可走了王笑、秦成业!随我追!”

    他才勒住缰绳,忽见又有一小股兵马从大营向这边冲来。

    多铎眯眼望去,脸上表情微微有些诧异,带着些疑惑的口吻喃喃道:“秦山河?”

    ~~

    “秦山河!”

    秦玄书转头望去,如遭雷击,无数情绪涌上来,终于化成一声暴怒的大吼。

    他握紧手中的刀,向秦山河迎去。

    父子二人对视着,彼此眼睛里都是通红。

    秦山河那光溜溜的脑门、那冷峻的神色,看在秦玄书眼里已极为陌生。

    彼此都无话可说,秦玄书扬起刀,斩向秦山河。

    他心里无数句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最后只化成一句——

    “你去死吧!”

    刀光一闪。

    “噗!”

    一声重响,长刀捅穿胸甲,狠狠扎进心口……

    秦山河高高扬起刀,刀尖上挂着他的儿子。

    秦玄书还瞪着眼,神情中满是不甘与恨意,却已然没了声息……

    ~~

    多铎远远望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沉思。

    过了一会,秦山河提着秦玄书奔到他面前。

    “禀豫亲王,奴才已手刃敌将一名。”

    一声闷响,尸体被丢在多铎马前。

    多铎脸上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笑问道:“这是你儿子?”

    “曾经是。”

    “秦将军对我大清的忠心,我已经看到了,必会告知十四哥。”

    秦山河头埋得更低,微微颤抖着声音道:“谢豫亲王。”

    多铎点点头,拨马便打算走。

    却听秦山河又道:“末将请命追击秦成业,必手刃此贼首级。”

    多铎似乎觉得有趣,眼中玩味的神情愈盛,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秦山河。

    “好啊……”

第579章 破阵子

    两股楚骑一共九千人,这一战之后,跑出来的只剩六千余人。

    马蹄翻飞,六千骑跑得飞快。

    在他们身后,追兵紧追不舍,竟是怎么也甩不脱。

    这般奔了良久,等奔到六道沟,却见西面又冲来一支骑兵。

    秦成业转头望去,登时脸色一变。

    蔡家祯?!

    三万铁骑蹄声如雷,斜斜朝楚骑杀过来。

    对于秦成业而言,这一瞬间是有些心绪难宁的。

    秦蔡两家相扶相持这数十年,到如今竟已完全背道而驰。

    关宁铁骑一分为二,此时此地却是要互相厮杀……

    “左翼随老夫杀敌!其余人,继续行进!”

    秦成业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径直便迎向蔡家祯。

    王笑迅速转头看去,却见秦成业亦是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带他们走。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马匹奔流,秦成业已领着一千人剥离开大队……

    “秦成业再此!”

    王笑被拥着向前,身后只传来这样一声大喝……

    迎面烈风吹来,王笑眼中进了沙子,只觉酸得厉害。

    他吸了吸鼻子,心中却是愈发坚定。

    渐渐的,浑河的水流声远远传来。

    “有建奴守着桥!”楚军中有人大喊。

    “向东走!”王笑喊道。

    五千人转向东面,再次冲进群山之间。

    却听山道间人马嘶鸣,又有清军从各个方向围过来。

    “加速跑!不必爱惜马力……”

    ~~

    黎明前,夜色最黑暗之际。

    浑河南面,山岭之间,无数清兵四下奔驰。

    “传睿亲王军令!不可走了王笑、秦成业!”

    喝令声不停响起,清军执着火把,来回奔走。

    他们当中有的人知道皇上驾崩了,有的人还不知道。但他们都明白一件事——睿亲王要的是击溃楚骑,击杀贼首王笑。

    这不同于皇上‘全歼’的命令,这是真正能尽快平息动乱的理智决定。

    此时,一支清军策马穿过山林,将这道命令传达到各支队伍。

    “击溃楚寇,不可走了王笑、秦成业……”

    在他们身后的林地间,王笑又望了一眼浑河,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他将秦小竺抱起来,放在秦山湖的马背上。

    “你们继续藏在这里,一个时辰之后向北突围,渡过浑河。”

    秦山湖不明王笑的意图,习惯性便应道:“末将领命。”

    “渡河后不要停留,一路北上,到了科尔沁草原再转道向西。我尽量在大青沟与你们合围,但你们不必等我。”

    “是。”

    王笑又随手又划了一千人,道:“你们随我冲锋。”

    一千战士跨上战马,王笑拿绷带将刀紧紧绑在手上,领兵向浑河岸边的守军冲去。

    队伍中,秦玄策低着头,不让王笑看到自己。

    他知道王笑要做什么,但这一次,他不打算再让王笑将自己像个弱者一样送走……

    ~~

    清军大营。

    多尔衮缓缓走上战台。

    他目光落处,皇太极的尸体还倒在那里。

    多尔衮眼中流下泪来,俯下身来,颤抖的手握在皇太极的龙靴上。

    “八哥啊……”

    随着这一声悲嚎,他痛声大哭。

    “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从小就是你抚养长大的,你带我猎鹰、教我读书……你知道吗?我视你为兄,更视你为父……你怎么能就这样去了?”

    哭声撕心裂肺。

    多尔衮是真的哀恸,也是真的失落。

    他看着眼前的尸体,一时竟也分不清自己对这个兄长是敬?是恨?

    就是这个兄长,一手养大了自己,给了自己最大的权势和荣耀。

    却也是这个兄长,一手抢走了父汗本要留给自己的汗位,下令让自己的生母殉葬……

    多尔衮一辈子也忘不了母亲死时脸上那一行泪水。

    ——八哥啊,你怎么能就这样死了?你真应该……死在我的手上。知道吗?无数次,我恨不得亲手将你心挖出来,看看它为什么能脏到这个地步!

    这一刻,对多尔衮而言,恸也是真、恨也是真,悲也是真、喜也是真。

    他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整张脸都埋在地上,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冷笑。

    ——你果然还是死了,死得太好了。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吧?从你生病以来,你就已经是大清的累赘了……

    许久。

    多尔衮终于完成了他的哀悼,站起身。

    他心中已有一个坚定的认知——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大清。

    “王笑,我果然没看错你。替我气死了八哥,你做的很好。现在,我终于可以杀掉你了。”多尔衮心道。

    他看得非常清楚,他看得出关宁铁骑的蜕变来自哪里。

    而只要没有了王笑,这只军队还是和从前一样可以轻易被打败……

    “报。睿亲王,王笑领小股兵马试图突破浑河防线,已被我军击溃,目前正在追击。”

    “报。王笑突然转向,与秦成业合兵一处,转进大东沟。”

    多尔衮眼中泛起精光,下令道:“盯住他们,全力追击。”

    “喳。”

    “报。有一股四千余人的楚骑趁我军追击王笑之时,趁乱突破浑河防线,向北去了。”

    多尔衮闻言冷笑了一声。

    但他并不是皇太极,他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他完成入主中原的伟业。因此他不会把大清的国力无谓消耗,只为平复自己的愤怒。

    至少在眼下,他首先要做的是稳定局势。

    “不必管他们,继续追击王笑、秦成业……”

    ~~

    朝阳从山坳间缓缓升起。

    皇太极的尸体被运回盛京,而大清朝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山林和昭陵的大火渐渐被扑灭,各旗大军被重新安置。

    被搅得许久未曾安生的大清境内也渐渐平静下来。

    战争终于暂时远离的盛京。

    城池内外所有人披麻带孝,操持着皇帝的丧礼,准备迎接下一任君主。

    只有在辽东群山之间,还有最后一小股的楚骑正在被围追堵截……

    ~~

    四天后,多尔衮终于得到了最终的消息。

    “报!我军于兴京城西三十里处的坟山脚下歼灭楚寇,秦成业已授首。”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多尔衮却是皱了皱眉,问道:“王笑呢?”

    “还在搜索乱军尸体……”

    又两日后,多铎归来。

    多尔衮再次问出心中的疑惑。

    “王笑呢?”

    多铎拧着眉头,应道:“还没找到尸体……”

    “怎么会没找到?!”多尔衮拍案大怒。

    别人都怕多尔衮,多铎却不怕,自顾自地沉吟道:“歼灭楚寇前我还看到过他,亲手射了他一箭。当时楚寇已被层层包围,他绝计逃不掉。”

    “我要看到他的尸体!”多尔衮怒喝一声,踱了两步,又道:“说具体情况。”

    “当时秦山河为先锋,蔡家祯领兵包围……秦山河亲手斩了秦成业老匹夫,楚寇四下溃散,我便掩兵追杀,一个人都没逃掉。”

    “秦山河?他军中你搜过没有?”

    “搜了,掘地三尺。”多铎轻轻拍了拍大腿,缓缓道:“阿哥你信我,王笑必是死了。想必是尸体无法辨认而已……”

    ~~

    与次同时,兴京城西三十里,坟山,清军营地。

    弑父杀子的秦山河正坐在角落里,用手缓缓擦拭着一个头盔。

    那头盔下面空荡荡的。

    却仿佛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着话。

    “山河,答应为父一件事,杀了我……”

    “快!杀了我!”

    一刀斩下……

    秦成业的头颅落下,掉进一个巨大的深渊。

    秦山河扑在深渊旁,凝目望去,只看得到无尽的黑暗……

    (第五卷完。)

第580章 阶下囚

    京城,刑部大牢。

    王珰正躺在草席上看书。

    他看的是一本《绣榻野史》,但因担心被葛翁山老先生撞见,便拿了一本《论语》盖在上面。

    正看得津津有味,王宝忽然伸手拉了拉王珰。

    “葛老头快醒了。”

    王珰吓了一跳,连忙将手里的书塞在身下。

    目光看去,却见葛翁山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王珰也不敢再继续看,问王宝道:“你看不看?”

    王宝摇了摇头。

    王珰不由“咦”了一声,低声问道:“你现在竟对这些不感兴趣?”

    “你别烦我。”王宝斜了他一眼,盘腿坐在那,仰望着牢房上方小小的通风口,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王珰撇了撇嘴,从草席上爬起身,将手里的书往隔壁牢房一递。

    “老岑,书还你。”

    岑兆贤接过书收进袖里,却是倚着牢栏长叹了一声。

    “叹什么气啊。”王珰便也坐过去,小声安慰道:“不就是坐牢吗?呆久了你就习惯了。”

    “你不懂的。”岑兆贤叹道:“从官员沦为阶下囚,我不甘心啊。”

    王珰好奇道:“你原来是个官?跟我说说呗,怎么进来的?”

    “我何止是个官,我是吏部从五品员外郎。吏部,我不说你也知道,那是最好的衙门……我是猪油蒙了心,自己把自己害进来的。”

    “哦?你犯了什么事?”

    岑兆贤叹道:“我什么也没做,就是交友不慎,被一个傻子牵连了。你呢?”

    “我?”王珰也不由长叹一声,道:“我勾结反贼呗。”

    岑兆贤一张脸便僵在那里。

    “勾……勾结反贼?你你……你不用被杀头吗?”

    “不用啊,我大哥说了,蹲个一年他就带我出去。”

    岑兆贤又是一愣:“你勾结反贼只关一年?我什么都没干,却要关二十年?不对,你大哥?你大哥又是谁?”

    王珰转头瞥了对方一眼。

    他不打算交底,便道:“我大哥啊,绿林人称‘铁豹子’,擅使一根狼牙大棒……”

    岑兆贤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心中思量良久,顷刻便明白过来——这个小少年竟是绿林豪强,被朝廷捉了却不敢杀。至于他大哥铁豹子,必是和他约好明年要来劫狱救人……

    这般想着,岑兆贤心里便有了主意,他四下一看,压低声音便对王珰轻声道:“王兄弟,你是绿林中人吗?”

    “嗯……那也算是吧。”

    果然如此,岑兆贤暗暗一咬牙,心中便有了计较。

    “鄙人一向仰慕绿林豪杰,如今与你相见极是投缘。不如,我们拜个把子吧?”

    岑兆贤说着,脸上满是希冀。

    这次便换成王珰愣了一下,错愕道:“拜把子?”

    岑兆贤担心他不肯,往袖子里一掏却发现自己没有银子,便将那本《绣榻野史》又递过去。

    “送与贤弟了。”

    王珰收了人家的书,一时便有些犹豫起来。

    岑兆贤却是已向天窗拜倒,抱拳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与王珰兄弟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岑大哥,你别这样啊。”王珰连忙喊道。

    “贤弟可答应我了?”

    “哎哟,这种事……”

    王珰颇有些为难,目光便看向王宝,示意他帮忙解围。

    王宝却只是面带讥讽地看着他们。

    ——呵,两个蠢货。

    下一刻,锒铛声响起,却见两个狱卒又押了一个犯人进来。

    岑兆贤转头一看,登时只觉气血翻腾。

    “罗德元!好你个狗食,我弄死你!来,有本事你来我这间牢啊……”

    没想到那两个狱卒还真打开岑兆贤的牢门,将罗德元一脚踹进去。

    岑兆贤一愣,看着罗德元那张古板的脸,一时也不知是动手还是动手。

    王珰已是兴致勃勃,喊道:“老岑,他是你的仇人啊?揍他啊。”

    王宝眼中讽意更甚,觉得这牢里的人都是傻子。但他也来了兴趣,盯着隔壁牢房只等着看岑兆贤动手。

    那边葛翁山被吵醒过来,揉了揉眼,打量了这两个新来的官员,嚅了嚅嘴骂了一句:“世风日下。”

    周围牢房纷纷起哄,岑兆贤骑虎难下,咬了咬牙便向罗德元扑去……

    两个书生打架实在是丑。

    无非是扯着对方的衣服在地上翻来滚去。

    他们都不是能打的,但罗德元显然比岑兆贤多了几分不怕痛的‘悍勇’,手里的链条挥在岑兆贤身上,岑兆贤便是一阵痛呼。

    终于,岑兆贤挣扎开来,倚在牢墙边痛哭起来。

    王珰便指着罗德元骂道:“老小子,你把我兄弟打哭了,你等着。”

    罗德元也不理他,盘腿在地上坐了,身板依旧挺着笔直。

    王宝又是一声冷笑。

    ——三个丢人现眼的蠢货。

    那边岑兆贤却是越哭越大声。

    “罗德元,我被你害得好苦啊!你还打我……我往日待你多好啊?你还打我……我好端端的吏部官当着,受你牵连身陷囹圄,你还打我……”

    罗德元依旧不理他。

    岑兆贤自己哭着伤心,越想越委屈,扑上去又要打罗德元。

    罗德元一把将他推开,忽然大喊道:“我做错了什么?!”

    岑兆贤被他气势所慑,竟不知如何回应。

    “我为国仗义执言,到底做错了什么?!”罗德元又道。

    接连两声喝问,岑兆贤脖子一缩,懒得再招惹他,自回草席上坐着。

    “那啥……这个草席是我的,你别来抢。”

    罗德元也不去与他争什么草席,盘腿坐着。

    过了许久,岑兆贤先沉不住气,再次开口道:“我说,罗八钱,你到底有靠山没有?怎么就行事这么豪横?”

    “有。”

    岑兆贤一听,心中后悔至极。

    ——果然!刚才就不该打这呆子,不对,刚才是他打了自己,那还有余地。

    他便搓了搓手,缓和语气,又向罗德元问道:“方才是我太冲动了……你真有靠山?是谁?”

    罗德元侧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千古圣贤,孔、孟、老、庄,各代明君贤臣,皆是我的靠山。”

    岑兆贤:“……”

    他呼吸一滞,恨不能气晕过去。

    “好你个罗八钱!耍我?我看你就是个大傻子!”

    岑兆贤气极,骂了一句犹不过瘾,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又骂道:“怎么就能有你这样的蠢货?我怎么就能和你这样的蠢货来往?”

    罗德元抬起头,看着岑兆贤的脸,忽然很是认真地问了一句:“你觉得遵循圣贤之道很蠢?”

    “我没这么说。”

    “但你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罗德元道:“你们都觉得我蠢。忤逆当权者是蠢,坚守规矩道德是蠢,不走捷径也是蠢……而你们呢,但凡做一件看起来蠢的事,你们便争先恐后地躲开。唯恐别人说一句‘木榆脑袋’。”

    “这世上,每个人都在证明自己聪明。官员以聪明谋权力,文人以聪明谋名气,商贾以聪明谋钱财,连普通百姓也以聪明谋种种蝇头小利。但,这些聪明人谋来谋去,这个楚朝要亡了啊!”

    罗德元说着,猛然站起身,一双眼已是红肿。

    “世间各人都以聪明谋一己之利,谋得这天下千疮百孔,却有哪个傻子肯去填补?我是个大傻子不假,我不光傻,我还毫无用处。朝廷纳捐我只有八钱银子,每逢变乱我只有一张嘴说,死谏没人在乎、嚎哭没人在乎。我到底有何用?”

    岑兆贤一愣,不知道罗德元是在问他还是在自语。

    罗德元却是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读圣贤书有何用?为何世人开口闭口虽还是这些道理,心里却又不信了呢?”

    “我哪知道。”岑兆贤想了想,道:“你少说些话,在这牢里,渴了可没有水喝。”

    罗德元听了,只觉啼笑皆非。

    ——我与你谈世情,你只关心有没有水喝?

    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开口道:“许是这楚朝之人,早没有了心气吧。”

    罗德元转头看去,却见隔壁牢房里,一个老头子从草席上爬起来……

第581章 议和派

    “老先生醒了。”

    王珰与王宝各自唤了一声,双双过去扶起葛翁山。

    葛翁山拍了拍膝盖,叹道:“承平日久,天下尽是靡靡之音,权势也好,财富也罢,皆把持在官绅贵胄手中,常人若走正途,可有出头之日?”

    罗德元一愣,摇了摇头。

    “既正途出不了头,世人便只好学着钻营。谁若显出半点呆气,便怕别人觉得他可欺。”葛翁山长叹道:“至于圣贤之道?建奴、流寇可曾学圣贤之道?”

    罗德元又是摇了摇头。

    葛翁山苦笑道:“这些年来,楚朝这礼仪之邦受尽欺凌。世人都看明白了,守着这些仁义礼智,远不如蛮横凶顽者过得快活。人们对圣贤之道的敬畏之心丢了,纵有人还谈先贤之礼,实是为了以此拘束他人、好供其鱼肉。人心不古,乱象由是而生。”

    罗德元默然良久,忽然拱手拜倒,道:“老先生洞悉世情,可有良法解之?”

    葛翁山斜睨了他一眼。讥道:“你这人倒也有趣。你我不过是阶下囚,还管这世情如何?”

    “如何能不管?还请老先生赐教。”

    “赐教不了,大厦将倾,为之奈何?”

    罗德元道:“不论成败,自当竭力去做……”

    葛翁山不耐听他说这些,摆了摆手,却是问道:“你觉得李建如其人,是非功过如何?可愿与老夫辩一辩?”

    “学生不欲辩此往昔无谓之事。”

    “无趣。”葛翁山轻骂一句,不再理他。

    王珰便笑嘻嘻道:“就是,这人脑子有病,老先生不必理他。”

    ~~

    王宝真是觉得这牢里无趣透了。

    他自然明白:自己虽是被亲爹弄进来的,背后能作主的却是大哥王珍。

    ——也不知大哥何时肯放我出去?

    下一刻,外面的牢门又被打开,两个狱卒赔笑着将一人迎了进来。

    王宝抬头看去,却见来的不是王珍又是谁?

    这一下惊喜非凡,他连忙跳起来便喊道:“大哥!”

    王珍转头瞥了他一眼。

    王宝连忙又蹲回去给葛翁山敲背。

    ——大哥你看,我把葛老头伺候得可好了。看,我真的是尊师重道。

    他敲背技术颇好,葛翁山连连点头。

    王珍却不理他,走到罗德元的牢房前站定,淡淡问道:“罗德元,谁派你行刺齐王?”

    “我从未行刺齐王。”罗德元朝天一拱手,理直气壮道:“我敢言直谏,何来行刺一说?倒是你,既无官身,堂而皇之出入刑部大牢,驱官差如自家仆役,扰乱朝廷秩序,你才应该下狱。”

    “嘿,你这人。”王珰起身一指罗德元便骂道:“好心好意来看你,你什么态度?”

    “对待这等奸贼,我该是什么态度就是什么态度。”

    王珍笑了笑,问道:“你看不起我?”

    “王珍!你操控驸马遴选,借此接近齐王,蛊惑他政变夺权,继而操控朝堂。贼子之心昭然若揭,必为万世唾骂!”

    那边岑兆贤听了,看向王珍的眼睛便有些发亮。

    ——这是怀远侯的长兄,齐王殿下的心腹?居然能在牢里遇到这样的大人物……

    他飞快上前,一把推开罗德元,大骂了几句,接着对王珍笑道:“王公子,这罗八钱是个蠢材,你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王珍摆了摆手,道:“罗德元,闲话不谈。我只问你,可愿出任礼部郎中,代表朝廷往唐中元军中议和。”

    ——礼部郎中?

    岑兆贤只觉心神一颤。

    罗德元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

    王珍道:“你不敢?”

    “我不受你这种奸贼摆弄。”

    “看来你就是不敢。”

    罗德元冷笑道:“我连死都不惧,何惧唐中元?”

    “但你怕从此留下污名。”王珍轻笑一声,道:“想必你所做所作皆是为了名声,那也罢。”

    “你休要激我。”罗德元叱道:“你又凭什么代表朝廷开放牢狱、迁调官员?”

    王珍双手一摊,笑道:“你在从心斋与我相谈时却不是这般语气。”

    罗德元脸色一变,再看向王珍,神色便如见了鬼一般。

    “你你……你是……”

    “不错,从心斋正是区区在下的产业。”王珍好整以暇的说了一句,又道:“至于我凭什么派你去议和?凭的是——你我都想让京城百姓避遭战乱之苦。”

    罗德元愣了一下。

    王珍道:“此事,齐王有很多人选可以派。但既能为楚朝据理力争、又由衷想避免战乱的……我思来想去,还是由你去最稳妥。但你若觉得朝廷章程胜过京城安宁,大可不去。”

    “你休想拿言语糊弄我!”罗德元气极道:“你们总是这样,遇事就是今日一个权宜之计、明日一个权宜之计。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却是每每破坏社稷秩序。天下乱局便是因你们,才如此愈演愈烈……”

    “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你吗?”王珍突然打断他的话,道:“因为你永远说的比做的多。我看不上你,所以在从心斋你与我详述你那些道理,我一次都懒得出来见你。”

    罗德元闻言,整张脸都涨成猪肝色。

    王珍又道:“你在户部任事以来,所做所为我也都看了。不得不说你做得不错,任事勤勉为户部诸臣之最。可惜,你做的多,说的更多。”

    “你不仅说的多,你想的更多。是,诚如你所言,世人若都能守序是最好的。但世上既然出了那么多不守序的人,建奴入塞,流寇肆掠……然后呢?你用你的‘社稷秩序’去对付他们?去约束他们?”

    “告诉你,秩序可用来保社稷平稳,却不可用来对付乱世虎狼。道理是胜者书写,弱者说千遍万遍也无用。若你不能把你那些听起来全都对的道理撇开,你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世道离你所思所愿越来越远。”

    王珍说到这里,看了罗德元一眼,摇了摇头,道:“我言尽于此。你若不愿去,我找别人。”

    好一会儿,罗德元依然沉默不语。

    王珍便转过身,向外走去。

    “你觉得我坚持的这些……不值吗?”罗德元忽然问道。

    “值。”王珍道,“只是你还要坚持很久很久,直到天地焕新……或者,你我至死都等不到那天。”

    “我去。”罗德元开口道。

    王珍回过头,笑了笑:“可能会很危险。”

    这种无聊的试探,罗德元并不回答。

    岑兆贤却是答道:“我不怕危险,王公子,我不怕危险,我也愿意去。”

    王珍这才将目光转到岑兆贤这个平庸的吏部员外郎身上。

    “也好。”

    “珍大哥,我……我也想去。”王珰忽然道。

    王珰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因为收了岑兆贤一本《绣榻野史》便想尽一份义气。

    又或许,是在这牢里呆得太闷了。

    又或许,是不想这个从小生活到大的京城被反贼攻打……

    但不论如何,这一刻他看向王珍的目光有些犹豫,又有些真诚。

    当王珍的目光转过来,王珰本以为他是不会答应的。

    没想到王珍竟是点了点头,道:“也好。”

    “也好?!”王珰吓了一跳,讶道:“珍大哥你就不怕我有危险吗?”

    “想必没什么危险。”

    “是……是吗?”王珰还是有些不安,转头又向王宝问道:“宝哥儿,你去吗?”

    “我不去。”王宝撇撇嘴。

    “当此事是什么?春游踏青吗?是你们想去就去不成。”葛翁山板着脸叱骂了一声。

    接着他指了指王珰,对王珍道:“这个孩子不错,你可以带走了。”

    “谢过葛老先生。”

    葛翁山又指了指王宝,叹道:“至于这个,老夫再替你教一段时日。”

    “老先生费心了。”王珍便行了一礼。

    葛翁山闭目轻叹了一声,道:“你若能见到那几个戴着西游面具的贼人,不妨告诉他们一声,若想与老夫一辩,可得早些来,老夫活不了太久了……”

    ~~

    许久之后,牢中只剩下王宝与葛翁山。

    王宝极是郁闷,又气愤又委屈地道:“我哪里就让你这么看不上眼?在大哥面前那样说我。”

    葛翁山笑了笑。

    “傻孩子,你心性学问如何且不谈,敲背的功夫还是好的,不妨多留些日子……”

第582章 京城事

    岑兆贤重新披上官袍,站在武英殿中接受齐王召见,只觉一切都这么不真实。

    品阶不变,从吏部调到礼部,其实算是下迁。但他知道,自己入了王珍的眼、得见了齐王,往后的前程将不可同日而语……前提是能活着回来。

    ——接近罗德元竟真能带来这样的机遇?我还真是先见之明。

    这一刻,岑兆贤心中隐隐便泛起一丝得意……

    而周衍看向罗德元,却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但他的先生们说了,这次起复罗德元,还有一层目的便是向百官展示齐王的胸襟。

    昔年唐太宗能容魏征,容一个小小的罗德元又有何妨?

    这边想着,周衍便很是勉励了罗德元几句,又嘱咐他们尽力任事。

    岑兆贤得了齐王几句叮嘱,心头登时火热不已。

    等接见完毕,几人往后退去时,他却听齐王又说了一句:“王珰,你留下。”

    岑兆贤心中好奇,悄悄转头看去,只见齐王竟是对王珰露出满脸笑容。

    这笑容完然不同于方才端着的假笑,是实打实的亲切热情。

    “王老五,你可算是出来了……”

    出殿前隐隐听到齐王这样说一句,岑兆贤忍不住再次回头偷瞄,正见到王珰嘻嘻哈哈地在齐王肩上拍了两下。

    “哇,你现在这气势不错嘛……”

    岑兆贤眉毛一抖,一颗心跳得厉害,良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趁着在殿外等王珰的这会功夫,他不由向罗德元轻声问道:“你说,五公子这来头实在不小啊。”

    “你休要一天到晚钻营这些。”

    岑兆贤哼了一声,道:“你别跟我装,你这臭脾气还能一路升迁,莫非是早投靠了怀远侯?侯爷这一系权柄之重……”

    罗德元眉头一皱,极是不悦。

    他却是不解释,反而避着岑兆贤往边上退了两步,紧紧抿着嘴。

    ——开玩笑,在这皇宫内交头接耳,万一被记一句‘殿前失仪’,可是要被罚俸的……

    ~~

    这一日,朝廷终于下榜安民,并派出使节与唐中元议和。

    对于京城百姓而言,战乱似乎暂时远离了京师。楚朝就像一个垂危的病人又撑过了一口气。

    有人觉得它病入膏肓,迟早还是要亡;也有人觉得细心调理或许一切还会好起来,至少眼下看来,齐王监国以来已有明君之像。

    齐王周衍自己却很焦头烂额。

    和王珰见了一面,这个唯一的朋友又走了,周衍却还要面对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

    接见完礼部一行官员,他又与王珍及宋信兄弟朝议。

    “与唐中元议和之事,朝中百官颇有非议,主和者有,主战者亦有。派系之争愈演愈烈,如何是好?”

    王珍道:“殿下不必担心,派系之争自然有弊处,但也并非完全是坏事。时局瞬息万变,有时该谈,有时该战,殿下可因时制宜,该和谈时重用一批人,该征伐时重用另一批人。如此,政事悉数取决于殿下。”

    周衍一愣,若有所思起来。又问道:“朝中党争,亦是此理?”

    “不错。若无党争,帝王何以牵制百官、圣心独裁?”

    “王珍。”宋信不悦,低喝了一声,道:“谈正事。”

    宋礼也看了王珍一眼,对视间摇了摇头。

    “两位是担心殿下太看重这些权术之道?”王珍却是笑了笑,又道:“党争消耗国力、遗祸无穷,这不假。但殿下既已莅国临政,这些弯弯绕绕还是该洞悉。有些事严防死堵、避而不谈,不如融会贯通。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宋家兄弟对视一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周衍再看向王珍的目光却又有些不同。

    他忽然觉得——若是早让王珍当自己的先生,或许自己的进益会完全不同。

    但这个念头却也只能是想一想,如今也不可能将宋先生换了……

    ~~

    殿中几人商议完政事,周衍便又单独留下王珍,表达了一番赞扬钦敬。

    王珍苦笑道:“殿下过誉了。我如今所为,只能‘缓’当前局势,若要‘解’局,还需等舍弟回来。”

    周衍便问道:“不知姐夫何时能回来?”

    王珍微微一滞,心中轻叹了一声。

    “何时能回来呢……”

    ~~

    王珍出了宫,却也不回家,而是去了锦衣卫衙门。

    锦衣卫人手几乎被王笑抽调一空,耿叔白与小柴禾这些日子不断筛选训练,才堪堪将各级武职补足。

    王珍走到大堂,与耿叔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悲悼之情。

    王珍作为张永年至交好友,耿叔白更是由张永年一手提拔。如今张永年死讯传回京城,他们二人的悲痛并不比张家老小少半分。

    但此时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辽东可有消息?”

    耿叔白道:“只知建奴防线甚密,侯爷尚未有消息回来。”

    王珍默然片刻,道:“今日过来,我要再抽调两千精锐。”

    耿叔白抱拳应下,斟酌该派谁去。接着,便听王珍缓缓道:“……配合我二弟重夺东江镇。”

    堂中气氛一凝。

    诸人纷纷站起,连耿叔白与小柴禾都抱拳道:“我愿亲往。”

    王珍摇了摇头:“还需你们坐镇京师。”

    说着,王珍目光在堂中扫过。

    座中镇抚、千户都是刚刚提拔上来的,他并非太了解……于是,目光便落在庄小运脸上。

    庄小运见王珍望来,极是激动。

    “卑职誓死办成此事!”

    他知道眼下这种时候王珍还想重夺东江镇意味着什么——辽东消息不至,侯爷必已陷入危局,自己这些人要以东江镇为据点,想办法牵置建奴,接回侯爷。

    对于庄小运而言,这件事他必须去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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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战场上巨大的杀喊声再次轰然响起,张永年的人头高高扬起,耿当拼命冲上去,抢回张永年的无头尸身,无数刀便向他劈下来,接着轰然一声炮响……

    “啊!”

    耿当惊醒过来。

    “耿将军……”

    “杀啊!”耿当大叫一声,一拳打在来人的胸口。

    “耿将军,是卑职……方勇勇。”

    耿当睁眼看去,却见面前的是方勇勇,这才喘了几口气。

    伤口上的血不断溢出来,他浑身的布带都已被浸湿。

    “张大帅呢?”耿当四下看着,喃喃道:“这是在哪……”

    方勇勇道:“张大帅已经葬下了,这里是京城。”

    “京城……侯爷回来了吗?俺要见侯爷……俺没守住蓟镇……俺又没做好……”

    方勇勇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嘴里的话也是乱七八糟。

    “耿将军,你别这样。京城里好多大官,好多大将军……有个大官说,让耿将军你好好调养,说是建奴已经退了……”

    “退了……”耿当喃喃道:“俺要见侯爷。”

    方勇勇挠了挠头,道:“卑职也不知侯爷在哪……对了,刚才有位姓庄千户大人来看过将军,坐了一会,前脚刚走。”

    “小运?”

    耿当喃喃一声,突然站起身便想向外跑。

    他伤还未好,这一下摔在地上,却是又绽出满身的血。他却是咬咬牙,不管不顾地便向外冲。

    这里似乎是个伤兵营,营地中有许多绑着布条的伤员缓缓走着。

    耿当目光扫去,却不见庄小运的身影。

    他踉踉跄跄向前找去,“嘭”的一声又摔在地上……

    有马蹄声响起,有人跨下马扶起耿当。

    耿当抬头看去,便见到庄小运。

    他蓦然又放声大哭。

    “小运……俺又办砸了……呜呜……张大帅死了……俺又办砸了……”

    庄小运抬头看了看天色,伸手拍了拍耿当的肩,叹道:“老当,别哭了,你好好养着,我得走了。”

    耿当拉着他的衣角不放,喃喃道:“你先告诉俺,侯爷在哪?”

    庄小运默然片刻,心道:“我去把侯爷接回来。”

    那边方勇勇扶住耿当,庄小运便重新跨上马,向营外驰去。

    “你去哪?俺也去!”

    忽听身后耿当一声大喊。

    庄小运回头看去,只见耿当扯开身上的布带,踉踉跄跄向自己这边奔来……

第583章 小聚会

    盛京。

    蔡念真捻起一片纸胭脂,用嘴唇轻轻抿了抿。

    一个丫环站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梳成一条长辫,盘成一个圆髻。

    蔡念真看着铜镜中姣好的容颜,发现自己还是能驾驭这个发式,但就是还有些不习惯。

    她今天要出门,便穿了一身旗袍,窄袖长襟,袖子长长的。

    “小姐,这袖子得翻起来的。”丫环上前替她整理了一下。

    蔡念真低头看去,却见原来绣样藏在袖子里面。

    “这样盖着手腕,方便骑射,还能御寒呢……”

    “我又不会骑射。”蔡念真皱了皱眉,低声念叨了一句。

    她踩着那花盆底的鞋,只觉走路都有些费力。

    丫环却又拿了一件白袍和围领给她罩着,低声道:“如今还在皇上葬期,小姐今日出门便不戴首饰了吧?也不要在人前露笑。”

    “又有什么值得笑的?”

    蔡念真显然不太高兴,又低语了一句:“死了个蛮夷头子,我却还要给他戴孝,没来由惹一身晦气。”

    “小姐……”

    那丫环吓了一跳,急得眼里都要落下泪来。

    “别哭了,我还能比你没分寸?不会在外面说。”

    “是……”

    ~~

    蔡念真并不喜欢和一群满洲女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但她父亲投降过来,她来到盛京城中自也免不了一番交际。

    今日这场聚会是伊哈娜操持的,伊哈娜的父亲叫董鄂·和硕图,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的第四子;她的母亲则是代善的女儿。

    蔡念真每次记这其中的关系便觉得头大,满人名字本就难记,她记人本是靠辈份,偏偏满人又不讲辈份随意通婚……

    总而言之,伊哈娜的外祖父是代善、祖父是何和礼,身份颇为不凡。

    蔡念真看她一幅健壮的模样,便顶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可惜再不愿意,人家身份摆在那,也只好坐在那与她有一茬没一茬的寒喧。

    “你刚来我们这儿,恐怕是不习惯吧?这不,我赶忙便邀你过来,让你多交些朋友,往后在这盛京城就不孤单了。”

    伊哈娜汉话说得并不流利,一句话嗑嗑绊绊,说完又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蔡念真目光看去,见这个比自家厨娘还要强壮的女人做出这种掩口而笑的作派,心中嫌弃不已。

    她心里暗骂蛮人粗鄙,嘴上却是应道:“谢格格厚爱。”

    伊哈娜又道:“你不知道啊,现在我家里还在办丧事,我本是难抽出空来,但就怕你呆得闷。”

    “格格这份厚爱……实不知如何报答。”

    蔡念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露出诚惶诚恐之状。

    伊哈娜见居然她不问自己家里死了谁,自顾自又道:“我五叔父都类,守辽阳城的时候战死了,好在是战死了,不然辽阳城那一场大水他不知该担多大罪责……”

    蔡念真一愣,暗道对方说话半点分寸都没有。

    话题说到这里,座中一群女子不可避免地又说起入寇的那一支楚军。

    “盛京被袭的那天,可真是吓死我了……”

    “到现在城里可还在传呢,都说那贼首王笑是个阎王……”

    “再是个阎王,如今也死了……”

    蔡念真听着这些,心中怅然若失。

    记忆里,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迎面走来,在她眼前披上大氅,仿佛定格成了她这一生所遇最好的画面……

    “想什么呢?”

    蔡念真回过头,只见伊哈娜抬着一条帕子在自己面前挥了挥。

    “没……没想什么。”

    伊哈娜眼中泛起些好奇,又问道:“你在南边时,见过那王笑没有?听说他相貌极是俊,年纪也轻……”

    见了这眼神,蔡念真心中有些讥讽。

    ——跟我打听他……凭你?

    她便应道:“禀格格,没见过。”

    “你不要这么客气。”伊哈娜把玩着手里的帕子,扭了扭身子,又转头对座中另一名女子问道:“布尔玳,你阿玛也是死在王笑手上吧?”

    蔡念真目光看去,只见座中一名相貌俏丽的女子眼睛红通通的,回话道:“是……”

    伊哈娜便叹息一声,指着布尔玳对蔡念真道:“布尔玳的阿哥哈尔吉达、堂哥阿林保都在睿亲王麾下效力,和你父亲一样,你们往后可得多来往。”

    蔡念真便向布尔玳点点头,低声宽慰道:“节哀顺变。”

    伊哈娜便道:“可不得节哀顺变吗?她阿玛掉在陷井里,被南人一把火烧成灰,尸体找都找不回……”

    布尔玳昨日才随哈尔吉达进了盛京,她还在丧期,本不愿参加这样的聚会,只是伊哈娜相邀,她不敢不来。今日这场聚会虽都是女眷,但也都是正红旗与两白旗将领的女眷。

    此时听着伊哈娜的语气,布尔玳心中虽不快,但她知道对方一向就是这么大嘴巴,便也只是低头听着,她反倒是对蔡念真这个知书达礼的汉人女子印象颇好……

    一场聚会,伊哈娜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长袖擅舞。

    座中不少人却如布尔玳一样感到被冒犯。

    蔡念真听着她们不停聊着王笑与那支关宁铁骑,却只有满心失落。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伊哈娜亲自送蔡念真出来。

    蔡念真转头看去,却见伊哈娜身后却还跟了一个小姑娘,不过八九岁,却极是水灵,小小年纪便显出美人胚子的模样。

    这小姑娘聚会时躲在后面不声不响的,蔡念真此时才注意到,不由便多看了两眼。

    伊哈娜见了蔡念真的目光,便将那小姑娘牵出来,引见道:“这是乌云珠,与我同族。她父亲鄂硕如今在正白旗任统领,也算是与你父亲同袍。”

    蔡念真又行了一礼:“见过格格。”

    鄂硕只是三等男爵,他的女儿本不该称呼格格。但礼多人不怪,蔡念真一个降臣之女在谁面前都不敢拿大。

    乌云珠便颇有礼貌地上前回了礼,却是带着一脸天真的表情问道:“蔡姐姐,你有书籍吗?”

    蔡念真微微一愣,应道:“有带一些来。”

    乌云珠不由一笑,仰着脸又问道:“那我能常请你教我读书写字吗?”

    “好啊……”

    寒喧完,蔡念真上了轿子,忍不住却又掀开帘子向外望去。

    视线落处,乌云珠的轿子由四个婢子抬着,清一色都是高挑身段。

    蔡念真才放下帘子,忽然又是一愣。

    她再次回头望去,乌云珠的轿子已转过街角。

    但蔡念真却忽然觉得,那抬轿子的婢子中有一个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

    等蔡念真回到家,便总觉得心里似乎压着些什么事让人难以释怀。

    这座宅邸她如今只住了不到二十天,却已感到非常厌烦。既觉得园中布置得粗鄙,又没心思去打理。

    先回屋将鞋子换了,她才去给蔡家祯请安。

    蔡家祯的样子老不了少,额头上皱纹愈发有些深,见了女儿便问道:“今日与你聚的都有谁?”

    “和硕图的女儿,鄂硕的女儿,阿林保的妹妹……别的记不太清,但都是正红旗与两白旗的家眷。”

    蔡祖祯点点头,便更确定自己在大清该与哪些人来往。

    他却是叹息了一声,又道:“去看看你大哥吧,劝他看开一点。”

    “是。”

    “过阵子睿亲王会给他指婚,替他把头再剃一剃。”

    “是……”

第584章 蔡悟真

    盛京城的蔡府中,一间屋子关着门,下人都远远避开这里。

    蔡念真每次靠近这里,也觉得喘不上气来。

    隔着门板,她听到里面有压抑的低喊声,像是被闷在被子里的哭声。

    她伸出手,缓缓推开门。

    一道光照进屋里。

    被捆在椅子上的蔡悟真抬起头。

    他被捆得很紧,嘴里塞了一块布。

    他头上已又长出发茬,一张脸削瘦得颧骨分明可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死人般的臭味。

    “呜……让……我……去……死……”

    因被塞着布,话语含糊不清。

    蔡念真看着自己的兄长,已完全回忆不起他曾经丰神俊朗的样子。

    这个世家公子,如今的样子比囚犯都不如。

    蔡念真缓缓走上前,眼中已有泪水落下来。

    “大哥,你别这样了好不好?”

    “呜……呜……”

    蔡悟真身旁的仆人便伸手拿下他嘴里的布,手却是紧紧扼住他的下颌。

    “放开我!”蔡悟真吼道,却是被扼得合不上嘴。

    “公子恕罪。”

    蔡念真不由哭求道:“大哥求你别这样了,你咬舌头也死不了的……你为什么就非要作践自己?”

    “作践自己的人是爹……爹为什么要给人当狗?!他为什么要杀我的箩儿?!为什么……”

    “你清醒一点,嫂子已经走了,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着。”

    “我不……我不要这样活……放开我!”

    这样的对话说了无数次,蔡念真早已厌倦了这一切。

    她转了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丫环便拿出剃刀,要给蔡悟真刮头。

    “你别动我……我不降……我是汉人……不剃头……”

    蔡悟真疯狂地吼着、挣扎着,却又有仆人上前死死摁着他的头。

    “滚开!你敢动我,我杀了你……我早晚要杀了你……”

    那丫环见自家少爷如野兽一般夺人而噬的目光,心中大骇,身子颤头起来,不敢再上前。

    蔡念真便接过她手里的剃刀。

    “我不降……你不要碰我……”

    蔡悟真喊着喊着,突然大哭起来。

    “念真,我求你了,别这样对我……让我死了吧……”

    听着这样的嚎哭,泪水也从蔡念真脸上滑落下来,落在蔡悟真头上,混着他短短的碎发流下去。

    蔡念真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大哥,都会好的,你会娶新的媳妇,你还会有孩子,等你想明白了,都会好的……”

    “不会的……这样活着不像是个人啊……求你,拿你手里的刀划开我的喉咙……来……求你……”

    蔡念真依然只是不紧不慢地刮着他的头发。

    不知为何,她心里再次想到王笑。

    ——如果,王笑喜欢的是自己,自己的这一生应该会完全不同吧?自己是可以为了他,也像兄长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一刻,蔡念真忽然有些羡慕眼前这个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兄长。

    至少他还拥有过一刻刻骨铭心,至少还有值得他赴汤蹈火的人和事。

    ——自己呢?除了一段自作多情的空想,什么也没有得到过,像一个行尸走肉。

    心里想着这些,蔡念真走出兄长的屋中,看着盛京城的天空,只觉这片天地空荡荡的……

    王笑,已经死了啊……

    她发现,比较悲哀,更痛苦的是空虚。

    ~~

    这天夜里,蔡念真作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王笑拥入怀中……

    然后她跪在父亲面前如兄长一样苦苦哀求着,求父亲领着三万铁骑抵抗建奴……

    千里疆场,英雄末路,夕阳下一身残甲的王笑缓缓倒下去,她噙着泪提剑划破自己的喉咙,一袭红裙如火,两具尸体相拥,仿佛霸王与虞姬的千古绝唱……

    蔡念真觉得自己终于轰轰烈烈地活了一场,喜极而泣,悲极而泣。

    “小姐。”有人在她耳边唤道。

    蔡念真转了个身,却再也找不回刚才梦境里那种感觉。

    “小姐,董鄂家的格格给你下帖子了。”

    蔡念真皱了皱眉,很有些不悦。

    她翻起身,紧紧抱着被子,觉得梦醒的空茫、求而不得的痛苦,不停噬咬自己的心。

    “这帖子该怎么回呢?”丫环还在她耳边絮叨。

    蔡念真想到伊哈娜那自以为是的样子,更加烦燥起来。

    “她怎么天天下帖子?烦不烦?”她低声骂了一句。

    “不是和硕额驸家的格格,是董鄂将军家的小格格……”

    “乌云珠?”蔡念真微微一愣。

    她想了想,道:“你回个帖子,说我午间过去拜会,再把我那本《漱玉集》包起来……”

    ~~

    与此同时,阿林保正跪在多尔衮面前。

    这次阿林保随军南伐,屡立大功,更是斩首了楚蓟镇总兵张永年。

    接着他又参与了最后围击王笑、秦成业的一战,如今以升任固山额真。

    因他勇武又多谋,被多尔衮看中,倚为心腹。

    “禀睿亲王,奴才怀疑楚寇王笑未死。”

    多尔衮闻言,眉头一皱。

    一旁的多铎倏然站起,指着阿林保便骂道:“狗奴才,你胡说什么?我大军合围之下,王笑必是死了,数日前更是找到了此贼的尸体,此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正因为找到了尸体,奴才才怀疑他没死。”阿林保道:“尸体在离坟山十五里的山涧中找到,披的虽是王笑的盔甲,但尸身早被河水泡烂,难以辨认,这便是疑点。何况那附近并无别的楚军尸首,王笑重伤之下又是如何只身逃那么远?”

    多铎眉头一皱,不悦道:“你是在怀疑爷办事不利?”

    “奴才不敢。”

    多铎冷哼一声,转头对多尔衮道:“眼下不是关心这种小事的时候,八哥的丧期马上要过了……”

    皇太极的丧礼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便可释服,如今已接近尾声。

    在豪格回来前,多尔衮要操心的还有很多,确实不是关心王笑死没死的时候。

    多尔衮却是沉吟了一会,向阿林保问道:“你觉得他没死,可有依据?”

    “没有依据,但奴才觉得有这种可能。”

    多铎又是冷哼。

    多尔衮却是问道:“你觉得他如何能在乱军包围中逃掉?”

    阿林保道:“楚寇逃窜坟山时,曾洗劫了梨树沟附近的几个村落,我大军合围坟山时,又有不少将士纵兵抢掠,掳掠附近的女子到营中耍弄……”

    “嘭!”

    多尔衮一掌重重拍在案上,看向多铎的目光中已喷出火来。

    “多铎!你好大的胆。南伐了几次,别的不学,学着官兵作匪,抢掠治下百姓是吧?!”

    多铎瞥了阿林保一眼,目光已满是恨意,却是摇了摇头道:“此事我不知情。”

    阿林保仿佛不知多铎正盯着自己,继续道:“因此,我军围坟山时,各营中都藏着不少女子。等击溃楚寇,未发现王笑尸体,豫亲王搜索军营,不少兵士担心事情败落,便杀了这些女子,抛尸掩埋……”

    “胡说八道!”多铎不由道:“那些尸体我都派人搜过了,绝对没有王笑。”

    多尔衮又瞪了多铎一眼。

    “这便是你说的不知情?!”

    “阿哥,多大点事啊?”多铎咂了两下嘴,重新坐下来,还翘起一只脚,道:“这次伐楚才抢了多少东西?将士们火气没泻,抢个村子怎么了?人都杀干净了,对外就说是楚寇杀的,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多尔衮怒骂道:“你放走了王笑。这次他领着三万人就搅得大清不得安生,若给此子三五年时间,难保他下次再带着二十万人来,将父汗的基业毁个干净!”

    “我怎么就放走王笑了?尸体我都给你找出来了。”

    多铎说着,一指阿林保,骂道:“挑事的狗奴才!你说,哪只眼睛看到他走了?”

    “奴才并未看到。”阿林保道:“但奴才查访多日,得知当时有几营将官藏下几个貌美女子未舍得杀,私带回京,人数有十余人之多,奴才认为应该详查。”

    “你放屁!”

    多铎冲上前,一脚将阿林保踹倒在地,大骂道:“我大清的勇士怎么会干这种事?岂能由你这般随意污蔑?”

    “多铎!你太放肆了!”多尔衮怒叱一声,接着又指向阿林保,冷冷道:“还有你,不要信口开河,王笑如何能在乱战之时逃进俘虏当中?”

    “禀睿亲王,若有人帮他,并非不可能。”阿林保重新跪好,缓缓道:“比如……秦山河。”

    多尔衮脸色一沉。

    “放你娘的屁,秦山河营里我搜了不下八百遍。”多铎不屑道。

    见多尔衮沉思着,他便劝道:“待人不能太严苛,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去查麾下人马,必会让将士失心。这种关键时候,不能听这狗奴才胡说。”

    怕多尔衮不明白,多铎便又附耳过去,轻声道:“十四哥想清楚,那些兵将哪次不这样?别把他们逼到豪格那边……”

    多尔衮明白想了良久,最后却还是吩咐道:“封锁各处道路,所有城池许进不出!阿林保,你来严查此事!”

    “喳。”

第585章 阿林保

    这些日子以来,盛京城虽平息了战事,却也处在暗流涌动之中。

    皇上驾崩,又未指定继位者,皇位悬而未决。

    肃亲王领兵在外,朝中却也不乏支持者。

    睿亲王暂时独断朝纲,但暗地里反对他的人也不少……

    盛京城内能让人松了一口气的事,便是那阎罗一般的楚寇王笑已然死了。

    但这一天,随着阿林保领了睿亲王的命令开始大搜全城,盛京城登时又有山雨欲来之态。

    而王笑是否真的死了的疑问又重新甚嚣尘上……

    参与最后那场围剿的清军集中在两白旗,歼灭楚军之后,两白旗又尽数被多尔衮调回盛京。因此阿林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严控盛京,只许进不许出。

    他知道以王笑身上的伤势,短时间内跑不掉,如果还活着,必在盛京城中。

    接着,阿林保开始一家一家搜查两白旗将领。

    让人颇为吃惊的是——阿林保是有备而来。

    他在坟山时便奉命调查这件事,盘问了不少士卒,竟是掌握了各营将领分别私带了多少个貌美女子回京……

    “他塔喇·谭拜,三等甲喇章京、兵部参政、兼任正白旗蒙古梅勒额真。坟山一役你领兵围堵东北角,放纵士卒于苇子沟屠掠村落两处,杀民九十三人,掳女子六十一人,其中汉人女子三十九人,满洲女子二十二人。”

    阿林保念到这里,抬头看向谭拜,问道:“对吗?”

    谭拜脸上的笑容凝固住。

    大家是同旗,他本是对阿林保笑脸相迎,此时神色便慢慢不悦起来。

    “胡说八道!苇子沟是楚寇洗劫的,我等歼灭楚寇,还能让你来往头上泼脏水不成?”

    阿林保淡淡道:“这是我查问你麾下士卒百余人得出的结果,不认?要不要我们去军中和他们当面对质?”

    “你怎么敢?!”谭拜恨骂一声,压低声音道:“当时大军奔袭并未携带粮草,‘就地取食’是依惯例……怎么?睿亲王要让你来正肃军纪,处置我不成?”

    “你们怎么抢怎么杀,我不管。”阿林保道:“我奉命追查王笑下落,只管这一件事。”

    他说着又翻了翻手中的口供,继续道:“你部掳六十一名女子,抛尸五十八具,还有三人在哪里?”

    谭拜道:“你什么意思?”

    “我怀疑王笑藏匿其中。”

    “你疯了?爷亲自弄过的人,是男是女能不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我不管,我要亲自查验。”

    谭拜大怒,忿然道:“你是在怀疑我故意窝藏楚寇?!”

    “若没有人窝藏包庇,他不可能逃得掉。”阿林保语气平淡,道:“不仅是你,每一营将领我都会查验。”

    “放你娘的狗屁!”谭拜冷笑起来:“阿林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你以屠杀包衣为乐,你阿玛留下的几十个包衣一年时间就被你全玩死。怎么?自家的家底败完了,便想来我府里作威作福?就你这样一个被皇上嫌恶的人渣,也配与我说话?滚出去!”

    “一码归一码。我人品如何是我的私事,追查王笑是公事。”阿林保道:“还有,皇上?已经是‘先帝’了,今日我奉的是睿亲王的命令。”

    谭拜怒不可遏,大喝道:“来人!去……将那三个女人带出来。”

    吩咐完,他转头看向阿林保,道:“看完之后就滚吧。”

    “不必带了,难保你不会鱼目混珠,我自己来。”

    阿林保说罢,喝令道:“搜!”

    ……

    后院一片鸡飞狗跳,谭拜的家眷、婢女们惊呼着,被兵士驱赶、搜验。

    谭拜只觉怒火顶到脑门上来。

    他一张脸已涨得通红,怒气仿佛要滴下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为大清朝戎马一生,有朝一日竟会受到这样的羞辱。

    “阿林保!我杀了你!”

    一声怒吼,谭拜便向阿林保扑上去。

    一群兵士便围上来,一把死死按住他。

    阿林保眼中有些嘲弄的精光,拍了拍谭拜的肩,道:“来,看一下。”

    谭拜家的女子们被驱赶进大堂,数十人排着一排又一排。

    谭拜目光看去,只见自己的福晋、侧福晋、女儿们竟也在其中,和婢女们混在一起瑟瑟发抖……

    “阿林何!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阿林保却已不再理他,眼中那种狩猎般的精光愈发明亮。

    他拿着刀鞘,一边拍着她们的肩,一边一个一个得扫视过去。

    那三个从苇子沟抢来的女子确实貌美,但身板娇小,阿林保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她们。

    良久,他的目光落在一个高挑女子身上,指了指她,道:“拉出来。”

    谭拜额上青筋暴起,疯狂挣扎着,却被人死死按住,吼道:“这是我的侧福晋朝鲜朴氏,不是你要找的人!”

    “难保你不是回京以后把人换人。”

    阿林保应了一句,头也不回,目光在那朴氏脸上扫了一眼,丢下手中的刀,伸手去捏她的下巴。

    “阿林保,你住手……”

    谭拜大吼着,那朴氏低着头,颤抖不停。

    “别碰她!拿开你的脏手……”

    “嘶!”

    随着一声响,阿林保一把撕开朴氏的衣服……

    堂中所有人都愣住。

    阿林保目光在朴氏身上看了看,淡淡道:“还真不是。”

    “看来不在这里了,走吧……”

    一列列兵士流水一般退出谭拜家。

    按在谭拜身上的手已经松开,他却还趴在地上。

    “嘭!”

    朴氏噙着泪,抱着身前的破布,突然一头重重撞在柱子上,再没了声息……

    堂中又是一片惊呼。

    谭拜看着这满堂受惊的女眷,看着地上缓缓汇成一滩的血,竟是趴在地上忘了起来。

    他这一生从军讨伐楚朝五次,手底下人命无数。他是这大清朝威风凛凛的将军,麾下勇士拥护。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这一幕会降在自己头上,像极了自己每一次烧杀劫掠时对别人做的。

    谭拜并不懂什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只知道:这件事若是就这么过了,所有人都会看不起自己,自己的威望就全都完了。

    ~~

    接下来的两天里,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在一个一个将领家中……

    盛京城在一夜之间便记住了‘阿林保’这个原本籍籍无名之辈。

    “佟尔佳·阿林保?”

    “阿林保是佟尔佳氏,开国五大臣之一扈尔汉的族人。他阿玛巴笃里、叔父纳满早年就是睿亲王的心腹……”

    “崇德六年,睿亲王与诸王围锦州,私下放纵部属返家,致使楚军得以运粮入城。当时从征将领三十余人分别议死、革职、籍没……巴笃里被斩首,纳满则是被革职,带着家口回了兴京城……”

    “如今纳满也战死在兴京,阿林保和哈尔吉达却是一飞冲天,说明睿亲王还记得他们的阿玛。”

    “阿林保这个小畜生,十六岁的时候就曾一次亲手杖毙了三十个包衣,是个狠人啊。”

    “不干掉这小子,迟早要坏睿新王的大事……”

    “你们说,王笑是真的没死?阿林保这样翻来覆去地找,真是为了找他?”

    “要说包庇,秦山河、蔡家祯最有嫌疑,为何不去搜他们家?”

    “怎么会不搜?豫亲王最先搜的就是他们……”

    “当时参加围歼的就我们这些人,藏没藏大家心里清楚。就那些个女子,弄也弄过了,还能让人蒙混过关?”

    “王笑一定是死了,还能躲到哪里?”

    几个人说到这里,参与商议的罗硕忽然变了脸色。

    当时抢来的女子他还真没全弄了,因他喜欢娇小玲珑的……

    下一刻,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有人撞进来道:“罗硕,阿林保去你家了……”

第586章 第五个

    “董鄂·罗硕,坟山一役你参与围堵西面,于凤凰岭就地取食……”

    罗硕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你部掳民女十七人,抛尸体十三具,你私带回京的有四人。”

    等阿林保说到这里,罗硕身子一抖,喃喃道:“禀额真大人,不……不是四人……是五人。”

    “五人?”

    阿林保眼中猛然迸出精光。

    却听罗硕喃喃道:“士卒们去抛尸时……又……又捡了一个……很是……很是漂亮。”

    “人呢?这第五个……人呢?!”

    “我我我……我没动她,因我不喜欢那样高挑的……就……就送给我阿哥鄂硕了。”

    阿林保迅速转过头喝道:“包围鄂硕府邸!”

    “喳……”

    “说!为何送给鄂硕?!”

    罗硕不敢看阿林保那双狼一样的眼,喃喃道:“鄂硕娶的是……是皇室格格……他……他不敢纳侧福晋……他的福晋如今又怀了身孕……就……”

    阿林保微微一愣,恍然明白过来。

    鄂硕的妻子是褚英的重孙女、爱新觉罗家的格格,颇为刁悍……那就是说,鄂硕很可能没碰那个‘女子’……

    ——怪不得找不到。

    阿林保想到这里,一指罗硕又喝道:“先拿下。”

    “其他人,随我去捉拿王笑!”

    ~~

    ——王笑,我终于找到你了。

    坟山一役全歼楚寇,却没发现王笑的尸体,等阿林保收到多尔衮的命令开始追查时,已经过去了五天。

    就是这五天,给阿林保带来巨大的困难。而他苦苦追查到现在,又过了快二十天。

    这二十天来,披着王笑盔甲的尸体在坟山十五里之外的山涧中被找到,越来越多的人认定王笑已死。追查也越来越难……

    但阿林保有一个直觉——王笑没死。

    这件事,阿林保越查越执着。

    他感觉自己像一匹狩猎的狼,遇到了最狡猾的兔子,这让他感到兴奋。

    而查这件事的过程也让他觉得痛快。

    这大清朝一个个睥睨天下的大将俯在他脚边,愤怒、无奈地大呼小叫。

    阿林保享受着这种权力的快意。现在,马上就要找出王笑,又将这种快意推到了顶点。

    他纵马奔向董鄂·鄂硕家,整颗心都在颤抖……

    ~~

    鄂硕府中。

    蔡念真在教乌云珠习字。

    她这两天每日午后都会过来,一则,她确实喜欢乌云珠这个小姑娘;二则,她总觉得上次见到的那个眼熟的身影让人难以释怀。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毛笔在纸上走过,乌云珠年岁虽小,字迹却有娟秀之姿。

    蔡念真有些讶异于这个夷人小女孩竟比自己幼时还有天赋。

    “喜欢这词吗?”她开口问道。

    乌云珠闻言,便拿手指支着下巴想了一想,偏着小脑袋有些吱吾起来。

    蔡念真见她模样,知她是不太喜欢,却又不想对自己明言。

    她便道:“瞧把你为难的……也是,这词过于哀婉了,不是你这年纪能明白的。”

    乌云珠乖乖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却是又拿过一张纸,提笔默了另一句。

    蔡念真目光落去,见她写的却是——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姐姐你喜欢这样的词吗?”乌云珠仰着脸看着蔡念真问道,

    小女孩脸上表情虽天真,却似乎有些空灵豁达之态。

    蔡念真微微一愣,低声道:“这是东坡词,你悟得了?”

    “悟不了呢。”乌云珠有些赧然地吐了吐舌,低声道:“就是觉得……嗯……有仙气。”

    蔡念真心中微微一愣。

    她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毕竟涉世未深,不知人间疾苦,体会自然与自己不同。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

    “砰!”

    屋门被人踹开,门外有许多婢子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群士卒执着刀冲进来,迅速开始翻箱倒柜。

    蔡念真吓得面色苍白,牵着乌云珠的手抖个不停。

    “你们做什么?”乌云珠已被吓得小脸上满是泪水,却是用她稚气的声音道:“我阿玛有大功于国,我额娘是爱新觉罗的直系女儿,你们怎么敢……不要翻我的书……呜呜呜……”

    “我等奉命搜索重要人犯,请小格格和这位姑奶奶一起到大堂上去……”

    ~~

    蔡念真牵着乌云珠被押过后院,身后是一个个可怕的清兵。

    庭中已是一片狼藉,但凡是能藏住人的地方都有人在搜。

    忽然一切吆喝声传来。

    “找到了!拦住他!”

    隐隐还有打斗声响起。

    蔡念真一愣,心中蓦然想到些什么……

    “王笑!王笑在这里……”

    这一个名字入耳,蔡念真如遭电击。

    她松开乌云珠的手,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王笑?

    果然是你。

    她耳边又是一声声厉喝。

    “干什么?别跑!”

    “不要碰她,她是征西将军的女儿……”乌云珠的声音混在厉喝声中。

    场面极是混乱。

    混乱中,蔡念真忽然停下脚步。

    她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高挑的‘女子’执着一柄刀穿过庭院,接着被清兵围在那里。

    这一眼,蔡念真只觉恍如隔世……

    ~~

    “王笑,你还能往哪逃?”

    阿林保大喝一声,踏步迈进庭院。

    接着他好整以暇地转头看了鄂硕一眼,问道:“董鄂统领还有何话可说?”

    鄂硕长叹一声,道:“我真不知情。”

    阿林保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又落在被包围的那名‘女子’身上……

    没有人知道阿林保为了找出王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他假设了无数可能,一条一条地沉思推演;夜以继日地盘问士卒;从坟山到盛京,一个一个地方的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王笑,你确实不好找,谁能想到你能伪装成女子,于乱军之中逃了一命?”

    “再不好找,你也还是找到了。”

    “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的。”

    “好啊。”

    随着啷当一声响,刀被丢在地上。

    清兵一拥而上,死死摁住他。

    那‘女子’苦笑了一声,回过头四下望了一眼……

    蔡念真看着眼前的人转过头,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秦玄策?怎么是你?!”

    ~~

    阿林保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僵住。

    秦玄策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有些悲凉与讽嘲。

    “盯着我做什么?我美吗?”

    ……

    良久的寂静。

    秦玄策被摁在地上。

    阿林保大步上前,一脚重重踹在他脸上。

    “说!王笑呢?!他人呢?!”

    秦玄策啐了一口血水,哈哈大笑起来。

    “你找他?哈哈哈哈……你找他……他早就逃掉了……在你找我的时候,他估计已经回到楚朝了,哈哈哈,你这个蠢货。”

    阿林保大怒,一把揪起秦玄策的头发。

    “不可能!依他的伤势在我的严控下不可能逃得掉。”

    “你们包围坟山之前,我已经把他送走了。”秦玄策又啐了一口,讥笑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洗劫那几个村落?就是为了制造机会让他走……”

    “不可能,坟山战场上,我们都见到了王笑,我还亲眼看到他中了一箭。”

    “你自己看,多铎那一箭射中的是我啊……蠢材。”

    阿林保一把撕开秦玄策的上衣。

    肩上赫然是一个结痂的箭孔……

    他站起身,有些茫然起来。

    真的是白找了这么久?

    ……

    下一刻,阿林保再次冷笑一声,淡淡道:“看来,那具尸体果然是王笑的了。”

    “什么尸体?”

    秦玄策一愣。

    阿林保缓缓道:“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的尸体。离坟山十五里的山涧中……告诉你吧,王笑没有逃掉,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你骗我的……”

    ——那具披甲的尸体自然不会是王笑,因为如果秦玄策所言属实,那身盔甲应该在披在秦玄策身上。

    但此时一诈,阿林保盯着秦玄策灰败的眼,一时却看不出破绽。

    他忽然感受到巨大的挫败感。

    ——王笑真的已经逃回楚朝了?

    ~~

    那边秦玄策闭上眼,心中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忽然,阿林保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休想骗我,王笑必定还在盛京城当中……”

    “你等着,我一定能敲开你的嘴……”

第587章 藏在哪

    睿亲王府。

    “禀睿亲王,人犯已验明正身,确系楚寇秦成业之孙、秦山川之子秦玄策。”阿林保跪在地上禀报道。

    “闹了这么大动静,你找到了一个秦玄策。”

    多尔衮语气平淡,让人分不清是嘉许还是责怪。

    “奴才有罪,现已搜遍各将府邸,王笑确实未藏身其中。之前的判断……确实是被秦玄策误导了。”

    “有罪?误导?”多尔衮冷笑道:“你知道多少人来告你的恶状吗?你知道谭拜在战场上救过本王的命吗?他的姬妾你都敢动……你今天出了本王的府邸,要是被人捅死在街上,本王不会替你作主。”

    阿林保重重磕了个头,应道:“只要能为睿亲王办成事,奴才死不足惜。”

    “办成了吗?”多尔衮哼了一声,不耐烦道:“既然你找不到,也不必再找了。”

    “睿亲明鉴,王笑必还在盛京!”阿林保道:“此贼施谋用计喜用障眼法,秦玄策藏在盛京必是为了遮掩他,奴才誓要找出此贼。”

    “只怕你未找出他,本王的部众都被你逼反了!”

    “奴才不敢,奴才往后必定小心暗访。”阿林保应道:“请睿亲王允许奴才继续追查,再将秦玄策交给奴才审问。”

    多尔衮揉了揉额头。

    既已敲打过阿林保,他便放缓了语气,道:“这两天诸将群情激忿,济尔哈朗与索尼等人更是借机暗中拉拢两白旗将领……皆是你造成的恶劣影响。你办事勤勉不假,万不可再这般肆无忌惮。”

    “喳。”阿林保应道:“睿亲王放心,等奴才找到王笑,便可堵上悠悠众口。”

    “你继续追查王笑之前,自己上门去给那些人负荆请罪,滚吧。”

    “喳。”

    多尔衮挥了挥手,目光却转向哈尔吉达,问道:“你怎么看?”

    阿林保正在往后退,见此情景不由微微一愣。

    那边哈尔吉达已应道:“既找了秦玄策,不妨利用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盛京城小道消息不断,诋毁大妃与睿亲王、英亲王、豫亲王的声誉……”

    多尔衮听到这里,脸色便又沉下来。

    福陵被掘之后,盛京城便开始有了奇怪的传言,说是楚寇挖出阿巴亥的尸骨,发现她是个男人,指出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不是先汗的骨肉……

    这样的荒诞的流言一听便可知道所言不实,但就是怎么压也压不住。

    多尔衮明白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哈尔吉达继续道:“既然福陵是楚寇掘的,自然需要将此事问个清楚,从秦玄策那里录一份口供,说清楚……到底是谁勾结楚寇,恶意中伤睿亲王。”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多尔衮微微眯了眯眼……

    ~~

    那边阿林保出了睿亲王府,便去了这两天他搜过的将领府中,一家一家地下跪磕头请罪。

    他既找出了秦玄策,事实也说明他的推测并非全是错的。诸将心中虽不满,却也不会敢真的当众杀他。

    但彼此间的裂痕自也不会这般轻易消弥,这本就是表明多尔衮的态度。

    阿林保并不在意这种折辱。

    他心里更在意的是:睿亲王似乎开始更看中哈尔吉达一些。

    ——本来不应该会这样,自己勇武才智向来压了哈尔吉达不止一筹。

    阿林保知道,还是得尽快找到王笑,不然自己很可能被这件事拖累得前程尽毁……

    他和哈尔吉达是堂兄弟,两人重回盛京城便住在同一间宅邸里。这天阿林保回到家已是夜里,哈尔吉达却还在睿亲王府没有回来。

    阿林保心知哈尔吉达必是得了睿亲王看中,他也不嫉妨,反正更认真地研究着王笑可能藏身的地方。

    又过了良久,哈尔吉达才回府,施施然地走进他屋中,道:“睿亲王打算让我到吏部任参议。”

    阿林保正在执笔沉思,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哈尔吉达一眼。

    哈尔吉达便道:“你看我有何用?你自己操之过及了,为了追查王笑得罪那么多人,值得吗?”

    阿林保道:“无妨,我可以是睿亲王的孤臣。”

    “睿亲王暂时还只是王爷。”哈尔吉达道:“你觉得他眼下是更关心皇位,还是更关心一个楚寇?何况‘王笑还活着’这只是你的推断,睿亲王信任你,你却不能随意挥霍他的信任。”

    阿林保淡淡道:“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哈尔吉达往他案上看了一眼,见他又是在整理口供,便劝道:“放弃吧,王笑生死不知。就算他还活着,眼下扶睿亲王上位才是真正的大功。”

    “你可别忘了,你阿玛可是死在王笑手上的。”阿林保道。

    “难道你还是为了帮我报仇不成?说到底,你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意思。”哈尔吉达道:“就像你玩死那些包衣一样,你就喜欢折磨别人。你做这些根本就是出于满足自己,而不对睿亲王忠心,更不是为了替我阿玛报仇。”

    “我确实喜欢折磨人,王笑也够格做我的对手。”阿林保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来,问道:“你觉得他还能藏在哪?”

    “能在哪?你搜都搜遍了,他根本无处可躲。”

    “我想不通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说到这件事,阿林保又来了兴致,沉吟道:“秦玄策妄想诓我,他说坟山一役前他们就送走了王笑,这不可能。当时他们仅剩一千余人,若非王笑亲自指挥,不可能在我们的围堵之下逃窜那么久。”

    “我仔细查看过秦玄策身上的箭伤,确认那是他自己又捅了自己一箭……呵,这也是只狼崽子,心够狠。但这也恰恰说明,在坟山中了多铎一箭的就是王笑本人。更说明,秦玄策是在为王笑作掩护。但,他怎么可能逃得掉呢?”

    哈尔吉达道:“或许他剃了头藏在军中?”

    “军中士卒互相指认了那么多次,他藏不住的。”阿林保摇头道:“何况以他在楚朝的地位,那么多眼睛盯着,若是剃了头回去,早晚遮掩不住,到时李建如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那就……还是扮成女子?”

    阿林保眉头皱起来,缓缓道:“就算办成女子,我这样的筛查,他还能躲到哪里?”

    哈尔吉达道:“全都搜过了?”

    “不错,除了多铎的营帐。”

    “这不可能。”哈尔吉达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道:“别多想了,很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经死了。早点歇了吧……”

    哈尔吉达离开,阿林保却是站起身来回踱步。

    他思来想去,将整件事又复盘了无数次,心中愈发觉得王笑就在多铎府中……

    他早就有所怀疑了,只是没排除别的可能之前,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看来,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心中确定了这个答案,他恨不能当即便带人去多铎府中搜一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

    阿林保看着窗外深沉的天色,知道只能等到次日请示过多尔衮,再心急也只能熬过这一夜。

    ——不要紧,自己一直暗中派人盯着多铎,王笑若在他手上,一定还没逃掉。

    阿林保忙到深夜,考虑好说辞和布置,才和衣躺下睡去。

    他打算一觉醒来,一举拿下王笑……

    ~~

    夜色深沉,月下一片静谧。

    屋内,阿林保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噗……”

    突然,一支匕首狠狠刺入阿林保的心口!

    !!

    阿林保在睡梦中刚刚听到细微的叮叮当当声,极是警觉地动了一下,胸膛已被刺中。

    他却是如猛兽般惊觉,双手死死握那匕首,不让它再往下插。

    “啊!”

    怒吼响起。

    却没有护卫冲进屋中。

    阿林保身后的人沉默着,用力向下按着匕首。

    血从阿林保手上、胸膛上流下来。他浑身都在颤抖,死死用手骨卡着匕首。

    身后那人眼见匕首不能再摁进去,忽然用铁链死死勒住阿林保的脖子。

    阿林保一张脸涌得通红,仰起头向上看去,余光中是一个少年男子满头的长发,一张俊俏的脸,眼中尽是冽然杀意。

    王笑?!

    不需要再确认,阿林保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王笑。

    “你……王笑……我……找到你……了……”

第588章 好朋友

    “咳……咳……咳……”

    王笑咳嗽着,他手里的铁链深深勒进阿林保的喉咙。

    阿林保努力翻动着身子,试着去拨开胸膛上的匕首。

    他浑身上下一片血淋淋,两只手掌已露出里面的骨头,似乎都完全断开。脖子被勒得几乎半点气力都没有,却还是像猛兽一样狰扎着。

    他试着用匕首向后扎去。

    匕首似乎划到了王笑的小臂。

    铁链却勒得愈发紧。

    阿林保整张脸已是青紫,终于,再也无力握住匕首。

    “铛”的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血不停地从阿林保胸前流下来。

    “告……诉……我……你为何……会……”

    王笑没有说话。

    沉默是他的杀意。

    自从听说阿林保亲手斩下张永年的头颅那一刻起,他便酝酿起杀心。

    “告……诉……我……”

    阿林保用尽最大的力气吐出这几个字。

    ——“你为何会在我家?”

    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死都不甘心。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越来越紧的铁链。

    两个人的额头上都是青筋暴起。

    忽然,阿林保脑中回闪过无数画面……

    ——坟山战场上,所有军营自己都搜过,除了多铎的营帐,以及,自己的营帐。

    ——这些日子以来,哈尔吉达越来越受到睿亲王的倚重……

    “是哈尔吉达对不对?!”

    阿林保脑中猛然响起一声怒吼,他却是喊也喊也不出来。

    “你是怎么蛊惑哈尔吉达……”

    他还想问,却只有可怖的窒息感袭过来。

    黑暗中,无数亡魂向他伸出了手……

    无数惨死在他手下的包衣、战场上一个个士卒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欢呼着向他扑上来……

    “阿林保,我们终于等到你了!”

    脑中一声声凄厉的怪叫,便是一片黑暗……

    看着阿林保渐渐没了声息,王笑将铁链从他脖子上解下来,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噗、噗、噗……”

    一连在阿林保胸口补了好几刀,他才长长松一口气,剧烈地喘息起来。

    “咳……咳……咳……”

    月光从窗纸间透进来,屋中的少年一袭白色中衣,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缓缓走到桌前,拿起阿林保案上的册子翻看了一会。

    随着“吱呀”一声响,屋门被人推开。

    哈尔吉达走进来,站在榻边看着阿林保的尸体,眼中没有悲悯,只有讥嘲。

    “他可能早已经忘记了,记记他小时候是怎么把我的脑袋按在马粪里的。”

    “哦?你还蛮记仇的。”王笑漫不经心道:“但我杀他可不是为你出气,他要是不死,迟早追查到你头上……”

    ~~

    盛京城中一间地牢中,秦玄策伤痕累累地躺在草垛间。

    远处有牢役盯着他看着,眼中闪着精光。

    “这小子扮娘们还真有些骚……”

    “额真大人吩咐过了,他还有用,你别想些有的没的……”

    诸如此类的低语声时不时响起。

    秦玄策有气无力地冷笑着,喃喃道:“来啊,过来,老子弄死你。”

    过了良久,外面的牢门被人打开,几个清兵押着一个少年走进来。

    一面令牌高高扬起,清兵喝道:“奉额真大人命令,楚寇王笑现押送入狱,尔等务必仔细看管……”

    随着这一句话,整个牢中的狱卒都像是沸腾起来。

    “这就是那个阎罗?让我看看……”

    “啧啧……”

    秦玄策身子一僵,强挣着站起来,向牢笼外看去。

    狱卒们拥着一个白衣少年向里走着。

    才看了一眼,秦玄策只觉五雷轰顶,喉头一甜便有心头血溢出来。

    “王笑……”

    王笑转过头,看了秦玄策一眼,苦笑了一下。

    “抱歉,逃不掉了。”

    秦玄策眼睛一酸,泪水登时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狱卒们哈哈大笑起来,嬉皮笑脸讥嘲道:“哎哟,这小兔崽子这扮相这一哭,美得咧……”

    下一刻,异变突起。

    那几个清兵倏然拔出佩刀,毫不犹豫斩在狱卒身上。

    惨叫声迭起。

    “一个都不能走脱……”

    王笑站在刀光与血泊当中,看着秦玄策,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你这一身还挺美的。”开玩笑似得说了一句。

    “你又不是没见过……”

    秦玄策嘟囔了一句,表情忽然凝固住,他看到王笑身后有一人正缓缓拨出刀,目光正盯着王笑的背。

    王笑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道:“哈尔吉达,你大概想现在杀了我。如此一来,我是劫狱而死,你便从这件事中摆脱出去……觉得我没后手的话,你可以试试。”

    哈尔吉达愣了愣,手上的动作便停下来。

    “此地不宜多留,先走吧,稍后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

    秦玄策有很多事不明白。

    但他也没有机会问王笑。

    他被蒙上眼带走,手脚上被套上一幅镣铐。

    直到被关进一间地窖,眼上的布才被人解下。

    地窖里有很浓的草药味,目光看去,能看到王笑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痕迹。

    哈尔吉达看着他们,问道:“我都按你说的做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与你合作的人是谁了?”

    王笑摇了摇头,轻笑道:“这不重要。”

    “济尔哈朗?代善?索尼?英俄尔岱?范文程?”

    “你猜的越多,便越说明你没底气。”王笑缓缓道:“你往后说话做事,留心不要在这方面露了怯。”

    哈尔吉达一愣,眼中恼意愈盛,道:“说吧,我怎么脱身?”

    王笑又道:“阿林保之死,多尔衮只会怀疑是谭拜,或者别的被他羞辱过的两白旗将领做的,这件事你只要推脱不知。至于秦玄策被劫,你只需提醒他一句,盛京城中也许有人在与我合作便好。他不会怀疑到你……”

    “就这?”哈尔吉达怒道:“这就是你说的更好的解决方法?!”

    “不错。”

    “他怎么可能不怀疑我?我和阿林保同住……”

    “因为你不够格。”

    哈尔吉达又是一愣,气忿不已。

    王笑淡淡道:“你阿玛死在我手上,所有人都觉得你和阿林保一样恨我。没有人会怀疑你,只要你稳住心神,别一天到晚紧张兮兮的,必定平平安安、荣华富贵。”

    见哈尔吉达依然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王笑叹息一声,又道:“你还不明白?阿林保死前整理的材料我看了,他将矛头指向多铎,碰巧今夜他死了、秦玄策又被劫出来。多尔衮就算怀疑多铎都不会怀疑你。”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多铎所求比你大。他也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他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凭什么就只有多尔衮能上位?以前,多铎与阿济格共掌正白旗,多尔衮独掌镶白旗。现在阿济格废了,多铎的实力已不逊于多尔衮,他有接受我投诚的动机……至于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哈尔吉达又气又无奈,想了想又问道:“那今夜之事,不用收尾?”

    “水越浑,你越安全。你只管继续出谋划策,尽心尽力助多尔衮拿皇位……”

    ~~

    等哈尔吉达离开,地窖的门又被关上。

    秦玄策终于忍不住对王笑问道:“你是怎么逃到这里的?又是怎么降住这个建奴的?”

    王笑看着地窑上方的门,缓缓道:“他当然不敢动我,他一动我,我们在盛京城的好朋友便要灭他的口……”

    秦玄策一愣,随着王笑的目光看去,恍然明白过来,不敢再问。

    地窑外,哈尔吉达俯着身子听了一会,恨恨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自有他的心腹继续俯下身子继续监听……

    “你扮上女人还真蛮漂亮的。”王笑随口又夸了一句,手指在地上划过。

    “嘻,这种事会上瘾的。”

    秦玄策应了一句,目光落在王笑手指上,见他在地上写了一句——记住,我们的好朋友是济尔哈朗……

第589章 小口才

    昏暗的地窑中,王笑与秦玄策分别用手指在地上划过一笔一划的字迹。

    坟山一役之后的遭遇再次在他们脑海中浮现出来……

    ~~

    从王笑领了一千人冲向浑河岸边开始,秦玄策便明白他要做什么,于是悄悄跟了进去。

    王笑用自己吸引开了浑河的守军,让宁关铁骑最后的四千余人突围离开。

    接着,他又迅速调头,与秦成业汇合,转进东面群山之间。

    这一路辗转腾挪,逃到坟山时他们已只剩六百人。

    战到最后,王笑已经重伤昏迷,所有人也都已精疲力尽,都抱了必死的心……

    秦玄策没想到的是:最先冲上来击溃自己的会是三叔秦山河。

    遍地血泊中,他亲眼看见秦山河一刀斩下秦成业的头颅!

    那一刻对他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

    “我最喜欢三叔啊,因为秦家就三叔和我最聪明,别人都傻蛋。”

    “哈哈哈,策儿说的对,他们都是傻蛋。”

    儿时画面在脑中回想起来,秦玄策看着秦山河那疯魔一般的脸,呆立在当场。

    接着,迎面就是一刀向他劈来。

    秦玄策提枪挡了一下,摔在地上,秦山河又扑上来。

    那一瞬间,秦玄策以为自己要死了,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低语。

    “王笑在哪?爹要我保他一命……”

    “秦山河!你去死!”

    秦玄策大吼着,一枪刺出。

    秦山河转身一避,长枪刺进他身后一名清兵喉间。

    趁着这一刹那,秦玄策就地一滚,飞快逃进山林之间……

    他身后,秦山河领着人迅速追上来。

    当时秦玄策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秦山河,他只能赌一把。

    等树林里守着王笑的几名亲卫现身而出,秦山河却是毫不豫便扬刀杀过去。秦玄策心神一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赌输了。

    下一刻,三名清兵突然提刀从背后捅向他们的同袍。

    秦山河亦是突然转身,刀锋一转,和那三人一起砍杀自己的下属。

    “三将军,都死了……”

    “快,换衣服……”

    ~~

    地窑中,王笑看着秦玄策的手指在地上划着字——

    “后来,多铎就开始搜秦山河的营帐。那时你还没醒,我就给你换上女人的衣服,跟你藏在建奴抛尸的地方。再然后,我被人捡走了……”

    秦玄策写到这里,皱了皱眉。

    虽然是在写字,他却还是又写了三个字——“他娘的!”

    王笑写道:“然后呢?”

    “我也不敢声张,那些建奴把我送给一个叫‘罗硕’的建奴,罗硕看我长得漂亮,又把我送给他哥哥‘鄂硕’,我就在他家里想方设法找你……”

    秦玄策写完,又在地上写道:“你呢?”

    两人这般交流,秦玄策写的是繁体,颇有些辛苦。

    王笑却不像他这么傻,不介意被人听的话便直接说出来。

    只有不想让哈尔吉达得知的东西,王笑才用手指在地上划出来,他写的虽是简体,秦玄策却也看得懂。

    “我醒来便在哈尔吉达营中……”

    ~~

    二十多天前,坟山,清军军营。

    哈尔吉达当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佟佳·哈尔吉达,他是开国五大臣佟佳·扈尔汉的族人,他阿玛佟佳·纳满几年前还是正白旗的梅勒章京,因为皇太极找借口打压两白旗,纳满被削爵为民,回到了兴京城。

    对这件事哈尔吉达虽然郁闷,却也不觉得如何。因为他堂哥阿林保过得更不如意。

    毕竟哈尔吉达的阿玛只是被革职,阿林保的阿玛却是被砍了头。阿林保自己也不争气,没多久就败光了家业。

    说起来,这次南伐,阿林保的盔甲还是哈尔吉达送给他的。

    但南伐开始,哈尔吉达便被阿林保压了一头,两人的功勋差距开始越来越大。

    等到阿林保斩首了楚朝蓟镇总兵的人头,两人便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坟山这一战之时,阿林保已是甲喇额真,哈尔吉达却只是其麾下一个牛录额真。

    而哈尔吉达的阿玛纳满又在兴京城战死了,他知道,自己往后只能依靠阿林保这一个堂兄了。

    接着,阿林保更是得到了睿亲王的重用,奉命开始搜查楚寇王笑。

    哈尔吉达愈发觉得郁闷,于是,他决定松快一下。

    这一天,走进自己的营帐,看着榻上躺着的那个女子,哈尔吉达冷笑了一声。

    他不过是个牛录,本来是抢不到什么姿色上乘的女子,但他手下人却很有几分精乖,从别人抛尸的地方捡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绝色献上来,养了两天,竟是活了过来……

    “今天不管你伤好了没有,爷都要弄了你。”

    这般说了一句,他开始解自己的盔甲。

    “可惜,你弄不了我。”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哈尔吉达吓了一跳,拔刀四顾了好一会,最后才发现说话的是榻上那个女子。

    “你……你是男人?”

    “对,你不妨猜一猜我是谁。”

    哈尔吉达又是一愣。

    “你是谁?”

    “你猜不出?”对方似乎有些诧异。

    “你……”哈尔吉达惊呼一声:“你是王笑?!”

    王笑觉得有些好笑,侧过头,道:“你不必急着喊,先想一想,你现在把我交出去意味着什么……”

    哈尔吉达已拨刀在手。

    “杀了我、或供出我,你打算怎么解释?”王笑问道。

    “大功一件,爷不需要解释什么。”

    “但我在你营里已经两天了,找不到我的尸体,多铎怕是已经急红了眼。至于你,私藏女子在营中,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王笑道:“要知道,若不是你藏着我,多铎早就亲自拿到了我的人头。”

    “狗东西,你休想拿言语糊弄我。”哈尔吉达已提刀走到王笑身前,脸上浮起残酷的神色,“知道我阿玛怎么死的吗?他在兴京城战死的,就是被你这狗贼害死的……”

    话说间,刀高高举起,便要斩下。

    这一刻,哈尔吉达神色间尽是亢奋。

    他要替阿玛报仇,他要砍下王笑的人头领一桩大功。

    “你阿玛死了,你还在搜罗女人?大孝子啊。”

    王笑不急不缓讥讽了一句,脸上还带着笑意,又道:“但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哈尔吉达只愣了一瞬间,脸色神色愈加狠厉。

    “杀了我,你会被人灭口的,傻子。”王笑冷笑一声。

    “呵,还想糊弄爷?”

    “知道我是怎么到你营里的?如果没人帮我,我怎么能换上这身衣服?我是怎么杀掉皇太极的?又是怎么突围出来的?皇太极大营里那场爆炸是谁做的?”

    “我只有三万人,掘福陵、破盛京、淹辽阳、攻兴京……这些事,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怎么就能做到?”

    王笑语气开始加快起来。

    哈尔吉达手中的刀劈是不劈下,只在他一念之间。

    王笑却还在说。

    “皇太极病重,只是靠张源施药撑着一条命,他独宠海兰珠,并不想传位给豪格,多尔衮有争位之心……这一条一条消息,我是怎么知道的?”

    哈尔吉达依然想砍死王笑,但,他决定先问上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我大清还有奸细不成?”

    “谈不上奸细,只能说……他们与我彼此合作。”王笑苦笑一声,道:“当此风云际会之时,谁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你们朝中有人想要扶立新帝,自然免不了要寻找支持。你也别以为往后这清朝的帝位便是豪格或多尔衮的,若连这点眼界都没有,你这辈子休想混出头!”

    哈尔吉达冷笑,骂道:“你胡说。”

    “我胡说?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王笑勉强撑起身子,迎着哈尔吉达的刀锋,道道:“我王笑,楚朝驸马、怀远侯,督抚蓟辽兵事,统领数万大军与皇太极周旋。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去死吧!”

    “我在你营里太久,杀我,你也要死!”

第590章 能帮你

    哈尔吉达一愣,再次停下手中的刀。

    “你放屁!”

    “看来你还不明白。”王笑缓缓道:“我在你们清廷重臣中有几个朋友,他们既不想扶多尔衮,也不想扶豪格。你现在杀了我,他们不难查出我在你营里呆了两天。到时,他们会不会以为你知道了一些什么?他们与我这个楚人合作,这是掉脑袋的事。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把你这一个小小的牛录灭口了算什么?”

    “我知道什么?”哈尔吉达大怒:“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已经知道了。他们要扶皇太极第九子福临继位,为此不惜与我勾结,传递盛京情报……”

    “你闭嘴!我不知道!”

    “皇太极不是我一个人杀的,是他们和我一起杀的。因为他们担心皇太极会传位给多尔衮,这与两黄旗、以及你们清朝中枢大臣们的利益相悖……”

    “你闭嘴!”

    “你如果第一天就杀了我,你是大功一件,但现在你再动手,晚了!你这个蠢货、你这个小人物,在皇位之争面前,注定是一个冤枉的牺牲品!”

    “你闭嘴!”

    “你以为两国争战就是泾渭分明,是非黑白明明白白吗?你以为你们大清朝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全是战场厮杀?这其中藏着多少利益交换你知道吗?你们的上位者从一开始就和我们楚朝辽东门阀纠缠不休,从努尔哈赤趴在李成梁面前叫爹的时候开始,这一切都是带着算计与交易。我们两朝重臣都是一样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把家国社稷卖个干干净净……”

    “你闭嘴!”

    “你还没受够吗?!这些上位者们摆弄你的命运,用你的时候你是他们的鹰犬,弃你不顾的时候你就是一只蝼蚁。你看,你想玩个女人还得这样偷偷摸摸到尸堆里捡。他们呢?他们想杀你就杀你!你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更好,你只能一步一步向上爬,爬到最高的位置!”

    “你……你……”

    “你阿玛死在我手上,那你动手啊,报仇好了。对了,你阿玛是谁我都不知道,也不在乎,一个无名之辈而已……等你死了,你也就是和你阿玛一样,是个战场上的小棋子。”

    王笑说罢,咳了两声,闭上眼不再说话,一幅等死的姿态。

    过了一会,哈尔吉达的刀却没劈下来。

    王笑讥笑一声,又问道:“怎么?想向上爬了?也是,这样皇位交替的时机你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我确实可以帮你。”

    “你在骗我,我知道你是在骗我……”

    哈尔吉达额头上渐渐有冷汗流下来。

    王笑轻轻笑了一下。

    “我啊,很理解你,真的。你看你,一个小小的牛录,在这清朝过得不算差、也不算好。但每向上走一步都无比的艰难。战场立功,你要杀多少人才能往上挪一小步?这个过程中,你随时会死掉……人活着想出人头地,真的很难吧?”

    哈尔吉达依然扬着刀,却已没有了劈下去的决心。

    王笑又道:“我和你不一样,放眼楚朝、清朝,这芸芸众生当中,地位比我高的人没有几个,我这一路走来,你们大清多少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丧命我手?我几句提点,便可以改变你的命运,信吗?”

    “我不信!”

    “哦。”

    又过了一会,哈尔吉达手里的刀依旧没有砍下。

    王笑摇了摇头,有些讥讽道:“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多铎已经在搜查我了,要是被人撞见,你就是有口难辩。”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只能赌一把,要么你杀了我献出我的首级,看看会不会被人灭口;要么我给你几个建议,教你在这大清朝如何扶摇直上。选吧……”

    ~~

    地窑中,秦玄策有些不可置信。

    “他便这么般被你说服了?”

    王笑微微叹息一声。

    说服哈尔吉达这件事,无非是要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

    王笑明白自己对哈尔吉达而言意味着什么——这就好比一个普通人捡到一个辅助系统,说不上很厉害,也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但当这样一个能改变自己机会摆在他面前,哈尔吉达如何选择是由他的处境和野心决定的。

    这个要和秦玄策解释却是很麻烦。

    王笑想了想,道:“打个比方,有人捡到一本武功秘籍,叫《葵花宝典》,第一句就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你练不练?”

    秦玄策一愣,飞快摇了摇头。

    “我当然不练。”

    “你不练,却有人练。”王笑道:“对于哈尔吉达而言,我便是这本秘籍。藏着我,他自然也要付出提心吊胆的代价,但你看,一个月不到,他已经从牛录额真升到固山额真……”

    “怎么会?”秦玄策嘴里这般问着,手指却在地上划过。

    ——我们怎么脱身?

    王笑口中说道:“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在多尔衮面前出彩……”

    说着,手指写了四个字——我还在想。

    下一刻,地窑外传来喧嚣之声。

    王笑抬头看着上方,喃喃道:“多尔衮来了……”

    ~~

    这一刻,多尔衮并不知道自己和王笑隔得很近,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院子。

    他看了看阿林保的尸体,目光一转,便落在哈尔吉达的脸上。

    对上这样一双慑人心魄的眼,哈尔吉达心一颤,背上的冷汗不停地流着,紧张地几乎要窒息过去……

    “怎么死的?”多尔衮问道。

    哈尔吉达颤声道:“奴才……奴才不知……”

    多尔衮眯了眯眼,拿过烛火仔细看了看阿林保脖子上的勒痕和胸前的伤口。

    “先中了一刀,再被铁链勒死,这几刀是后面补的……”

    哈尔吉达愈发骇然,埋下头不敢言语。

    过了好一会,有人进来对多尔衮低声禀报,道是在街上发现了阿林保几个护卫的尸体。

    多尔衮又向哈尔吉达问道:“谁把他们调出去的?”

    “奴才不知……”

    多尔衮脸一沉,拿起桌上的册子翻看起来了。

    过了一会,他身上的寒意愈发可怕,眼中精光泛然,也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便有侍卫过来禀报,道是谭拜、鄂硕等两白旗将领求见。

    “来得倒是快。”多尔衮冷笑一声,吩咐人将他们带进来……

    ~~

    谭拜白天才得到阿林保的磕头请罪,结果这夜便听说阿林保被杀、秦玄策被人劫走的消息。

    谭拜登时吃惊不小。

    因为他家是第一个被阿林保搜的,还死了一个侧福晋。谭拜也确实说过……要找人干掉阿林保。

    但说是一回事,这件事确实不是他做的。

    睿亲王让阿林保赔罪就是表达了一个‘事情到此为止’态度,若是他真敢干掉阿林保,这就是不识好歹了。

    因此,谭拜一得到消息便赶忙过来撇清……

    董鄂·鄂硕比谭拜还要担心,因为秦玄策是在他家里找到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极怕多尔衮以为是自己在包庇楚寇。

    此时他们看着阿林保的尸体,洒了几把泪便俯在地上。

    “别跟这惺惺作态了,本王知道不是你们杀的。”多尔衮淡淡道。

    谭拜没想到多尔衮这么直接,又唯恐多尔衮嘴上这么说,心中还是怀疑自己,连忙将自己一天的行程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鄂硕等人便也连忙有样学样。

    多尔衮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过头,盯住哈尔吉达。

    “哈尔吉达,你与阿林保同住,又是他唯一的亲人,你来说。”

    哈尔吉达连忙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

    ……

    谭拜与鄂硕对视一眼,纷纷心道:这小子必定要攀咬我们了。

    他们对哈尔吉达这样的小人物不太了解,只觉得这就是个依附阿林保的废物。

    偏偏这废物如今成了苦主,必要从自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果不其然。

    “奴才认为,盛京城内必有人包庇楚寇王笑……”

    谭拜与鄂硕心道:“来了,狗东西又要攀污我们了。”

    却听哈尔吉达话锋一转,道:“此人心机深沉,杀害我阿哥必是为了陷害我们两白旗这几位大人,试图将局势搅混,所谋必定不小。睿亲王万不可中计……”

    谭拜与鄂硕一愣,再看向哈尔吉达的目光已完全不同。

    ——这小子,还挺懂事嘛……

第591章 献方略

    地窖中,王笑与秦玄策不时能听到脚步声响起,远远还有说话声传来。

    想到多尔衮就在外面,秦玄策连呼吸都轻了不少。

    “咳……咳……”王笑又咳了起来。

    秦玄策吓了一跳。

    “你小声些啊。”

    “不要紧,他找不到我们……”

    又过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下来,似乎是多尔衮带着人离开了。

    王笑倚着墙,表情很有些疲倦,缓缓道:“眼下多尔衮最关心的还是皇位,他的对手很多,豪格一系,以及代善、济尔哈朗这些人对他的威胁才是最要紧的,哪怕是他自己这一系,多铎未必就没有野心……我今夜行事看似莽撞,其实已算过他的反应。”

    随着他这一句话,地窖的门又被打开,哈尔吉达再次走进来。

    这次他却是带了两个馒头,随手丢在地上。

    “赏你的。”

    王笑有些讥讽地笑了一下,道:“你想出人头地,首先要学的就是礼贤下士。”

    “废话少说,爷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我猜的不错,多尔衮应该是让鄂硕接替阿林保,继续追查我的下落。”王笑道:“董鄂氏地位高,鄂硕和正红旗、两黄旗不少将领关系都不错。秦玄策又是从颚硕家里搜出来的,目前他压力最大。多尔衮让他来查,既可表示信任,又可以让鄂硕尽心竭力。”

    哈尔吉达微微愣了一下,道:“算你猜对了。”

    王笑道:“阿林保这次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对你这个‘阿林保的堂兄弟’必定嫌恶不已。现在阿林保死了,却是你交好他们的机会。你不妨大张旗鼓上门赔罪,表明连你也不认可阿林保的所做所为……”

    “他们能接纳我?”

    哈尔吉达出身不算好,又刚从兴京城过来。心中还是觉得盛京城这些贵人们……自己有些高攀不上。

    “你要有一个自我认识——你已经是多尔衮的心腹了,你的所作所为代表多尔衮的意志。哪怕多尔衮没有吩咐你,你也要自觉替他考虑。比如,你就可以在话语间暗指,是豪格一党与我这个楚寇勾结,故意陷害两白旗。如此,两白旗现在人心惶惶的局面就变了,才能同舟共济一致对付政敌。

    这样一来,多尔衮高兴,两白旗将领也高兴。你既经营了人脉,又让多尔衮觉得你懂事。”

    哈尔吉达便问道:“但你不是说阿林保之死,睿亲王会怀疑多铎?”

    “他怀疑是他的事。阿林保的护卫虽是你调出去杀的,但多尔衮却只会猜测是阿林保自己派他们去监视多铎府,因为他只要看了阿林保的手书,便也会认定是多铎包庇了我。

    但多尔衮可以怀疑多铎,你不能。相反,你一句都不能指向多铎,否则多尔衮只会认为你是在离间他们胞兄弟。所以,你只能针对豪格一系。明白了吗?”

    王笑说着,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叹什么。

    那边秦玄策看着哈尔吉达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真是笨死了。”

    哈尔吉达大怒,想要揍秦玄策。

    王笑见了,又开口拦下哈尔吉达:“你确实不聪明,该承认就承认。我之所以对你有用,也恰是因为你不聪明。哪天你若是能装出一幅谦虚的样子叫我一声‘先生’也就算是出师了,这是‘养气’的功夫,你还得再练练。”

    哈尔吉达想揍他们,却又不想显得自己没气量,一时便犹豫起来。

    大人物都有养气功夫——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王笑也不想让哈尔吉达下不来台,岔开话题又问道:“我让你对多尔衮提出的上中下三策,他考虑的如何了?”

    ~~

    这些日子以来,盛京城关注睿亲王府的人都知道,哈尔吉达这个被多尔衮看中,不到一个月便擢升为固山额真、兼任吏部参议。

    但哈尔吉达是怎么做到的,却少有人知道。

    此事说来却也简单,他对多尔衮如何争夺皇位提出了三条策略……

    十五天之前。

    哈尔吉达跪在多尔衮面前,用惶恐的声音缓缓说着。

    “如今豪格正守着山海关,与唐节的兵马激战。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豪格若是死了也实属正常。睿亲王不妨遣奴才去趟山海关,明面上是向豪格传达皇上崩驾的消息。而奴才到了山海关,必会想办法为睿亲王扫除这个障碍……”

    至于如何‘扫除这个障碍’哈尔吉达没有说,但多尔衮自然明白:无非是联系唐节,合作杀掉豪格。

    “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这一声怒叱,多尔衮已拨剑在手。

    “你当本王是什么人?你敢劝本王害死自己的侄子、损我大清基业?本王现在便斩了你!”

    哈尔吉达心中大骇,强撑住心神,哭道:“睿亲王,奴才是替你觉得冤枉啊。当年先汗本就是有意让睿亲王你继位……”

    “狗奴才!你不想活了!”

    “奴才活不活不打紧,却不想看睿亲王如此冤枉。”哈尔吉达大哭道:“皇太极是叶赫那拉部的女人生的,先汗最恨海西女真,怎么可能会传位给他?”

    多尔衮眯了眯眼,有些吃惊于他竟敢直呼皇太极的名字。但哈尔吉达一句话戳到他心里,他手中的剑便已缓缓放下来。

    哈尔吉达又哭道:“皇太极为什么要斩阿林保的阿玛?为什么要把我阿玛赶出盛京?就因为他们曾经是护送先汗去清河疗养的侍卫。

    先汗薨时,遗诏分明是要传位给睿亲王你!当年四大贝勒篡改先汗遗诏,此事人尽皆知。睿亲王你顾着大清基业,他皇太极却是不择手段!”

    哈尔吉达说罢大呼一声,匍匐于地,痛哭不已。

    旧事重提,多尔衮不禁长长叹息一声,闭上眼,无数往事纷至杳来……

    多尔衮的生母——乌拉那拉·阿巴亥,她是努尔哈赤晚年最宠爱的女人,在皇太极的生母去世后,阿巴亥便被立为大福晋。

    于是皇太极便指使人告发阿巴亥,指责她与代善有染。努尔哈赤大怒,休弃了了阿巴亥。

    多尔衮还记得那一年,他额娘带着他住在破旧的屋子里,过着无人问津的日子。

    直到一年后,阿巴亥重新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

    再往后,努尔哈赤因病去往清河温泉疗养,自知大限将至,立即派人去接阿巴亥安排后事。

    多尔衮坚信,父汗是要让自己继位,额娘带回来的遗诏上写得分分明明!

    然而,以皇太极为首的四大贝勒却闯入阿巴亥的后宫,篡改遗诏,逼迫阿巴亥为努尔哈赤殉葬……

    再次想起额娘被活活逼死的场景,多尔衮一双手不由又擅抖起来。

    “诸王贝勒皆是虎狼啊!”哈尔吉达还在悲嚎:“大妃娘娘从先汗身边带回的遗诏是假的?他皇太极在城内改的遗诏却是真的?!

    他们逼死大妃娘娘时又何曾想过大金汗国的基业?皇太极称帝追谧自己的额娘为皇后,又将大妃娘娘这个为先汗殉葬的大福晋置于何地?这大清朝又何来体面?

    时至今日,他们还在不停往大妃娘娘身上泼脏上,污蔑她与代善有染,污蔑她是个男人……种种无耻手段,就是不想让睿亲王你夺回本属于你的皇位。

    睿亲王,你只有坐上皇位,才可以为大妃娘娘洗脱冤屈!”

    多尔衮身子一颤,如遭雷击。

    下一刻,他却是一把拎起哈尔吉达的衣领,大喝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呃。”

    哈尔吉达吓得打了个嗝。

    这个嗝几乎要把他整颗心都吓出来。

    “是谁让你对本王说这些?!”多尔衮又喝道。

    哈尔吉达几乎魂飞魄散。

    ……

    几乎要伏地认罪之际,哈尔吉达脑中忽然想到王笑还有一句嘱咐——多尔衮会试探你一次,万不可慌张。唔,当年我组建锦衣卫,差点就被我的父皇吓死。总之,上位者都是一个德性,你不必慌。

    “奴才心里就是这般想的。”哈尔吉达应道。

    “是吗?”多尔衮眼中尽是精光,冷冷道:“你说这些,是出于对本王的忠心?”

    “忠心!”哈尔吉达喊道:“只要能扶睿亲王登位,奴才什么都愿意做!”

    多尔衮深深看了他良久,拍了拍他的肩,缓缓道:“难为你阿玛竟还记得当年之事。我无能,当年我没能护住额娘,后来也没能护住你阿玛他们这两兄弟。”

    “睿亲王是顾全大局,这才被人用阴狠毒辣的手段逼迫。”

    多尔衮叹息一声,道:“你的忠心本王看到了。但……谋害豪格之事不可再提。”

    “喳。”

    哈尔吉达想了想,又低声道:“睿亲王若是不愿用此策,奴才还有两策。一是在豪格回来前,提前召七王商议。那些人必定不肯,但我们可以联络代善,一起对付济尔哈朗……”

    ~~

    此时地窖中,王笑问了一句:“多尔衮考虑的怎么样了?”

    哈尔吉达摇了摇头,道:“看样子,睿亲王还是要选下策……”

    王笑微微一愣,闭上眼,道:“知道了。你好好做,只要不出错,一场富贵少不了你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像是个阶下囚,倒像是主宰着哈尔吉达命运的上位者。

    哈尔吉达虽不满王笑的态度,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并不想丢掉眼前可见的大好前途,只好冷哼一声。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手握着王笑的生死,气势却总被对方死死地压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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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