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护卫骑
秦成业已将所有兵力押上来,楚军已没有更多兵力。
正红旗的旗丁迎四倍之敌扛到现在,心中早已有了这个判断。
他们有必胜之念。
战到愈激烈,他们的必胜之念愈强。
但现在,又有五千骑兵一言不发的从他们身后冲上来。
正红旗的士气就像是火苗,烧到最旺时,突然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瞬间萎靡下来。
一边是战场上的喧嚣,一边只有齐整的马蹄声。两边似乎被割裂成两个世界。
五千骑兵依然沉默着。
“咚!咚……”
阿礼达嘶声大吼道:“拦住他们!”
正红旗再次分出一千兵力调动迎上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两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
正红旗准备抛射……
“砰!砰!砰……”
火光明灭,惨叫陡然响起。
阿礼达目光望去,只见鲜血在奔驰着的一千人马身上炸开,一阵人仰马翻。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阿礼达不可置信地嚅了嚅嘴。
这射速与射程根本不是火绳铳能达到的……
没有时间给他再思考,只见那五千骑再次提速,一往无前地撞向正红旗的阵列!
……
这一瞬间,阿礼达脑子空白了一会。
耳畔是杀喊声,混着勒克德浑“阿浑,我看不见了”的大叫。
阿礼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哪里来的人马?秦成业还有没有后手?
~~
关宁铁骑中军,在原先的‘秦’字大旗旁,一杆‘王’字大旗缓缓扬起。
王笑从京城一路而来,带了两千护卫骑兵,出了山海关,他便让耿正白领着这两千人继续缓缓而行,自己则带着悄悄运来的三千骑兵,绕过长城,偷袭杜志泽。
长河河畔一战,三千骑兵折损严重,却也磨砺出了战力,王笑又在蓟镇把兵员补足,到了锦州后与先前的两千骑整合,随关宁铁骑一起训练。
如今这五千人战力自然算不上强,但此时出击,更重要的已不是战力了。
就好像,他让正红旗的战意像一根皮筋被拉到最高处时,然后突然剪断……
“嘭!”
胜利的天平倾斜过来。
~~
一阵铳声响过,五千骑兵分为两个方向,一队支援关宁铁骑左前卫,一队攻向正红旗后阵。
耿正白一马当先,驰过秦山湖身边。
他仗着自己新参战正是力气足,连斩数个正红旗旗丁,接着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向那个名叫巴鲁的牛录斩下去。
巴鲁与秦山湖打了上百回合,手中力气用尽,再扛了这一刀,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阿巴鲁!”
耿正白长刀一翻,又是一刀……
“贼杀才!”
突听一声大喝,秦山湖猛然策马上前,趁着耿正白与巴鲁正打得起劲,手起刀落!
一颗光秃秃的硕大头颅飞起,脸上依然是面目狰狞……
“老子与他打了这么久,你上来便想抢功?!”秦山湖破口大骂,接着一手抄住巴鲁的辫子,往耿正白怀里一丢,哈哈大笑起来:“送你又何妨?”
耿正白格刀一挡,有些无聊地摇了摇头,扬刀大喝道:“建奴不过如此!杀!”
他身后骑兵轰然应诺,齐齐向前杀去……
“不过如此你个头,都是被老子杀累了。”秦山湖忿忿骂了一句,长刀挑起地上的头颅领兵跟上。
“哈哈哈哈,奴崽子们看看,老子斩了你们的牛录……”
~~
“砰!砰!砰……”
两千余骑兵奔至正红旗后阵,又是一排火铳齐响。
惨叫声中,刘一口手提狼牙棒当先冲出。
这边的旗丁尚未有余力,好在一时被火铳所慑,出现了稍稍的慌乱。
刘一口狠牙棒猛然砸下,将眼前一名旗丁的头盔拍得粉碎,里面圆圆的脑袋被砸得如西瓜破了瓢。
“建奴不过如此!”
骑兵们士气一振,纷纷高喊起来……
下一刻,一支利箭“嗖”的一声激射而来。
刘一口迅速避了一下,箭支划过他的脸飞过。
还来不及懊恼破了相,一柄长刀便又砍了过来。
刘一口大怒,提着狼牙棒与对方斗在一起。
他是山贼头子出身,一身技艺不凡,又经历长河一战,自问也是个猛将。如今与一个建奴旗丁打了个有来有回,登时恼火起来。
眼见那边耿正白进展颇为迅猛,他怒不可遏,狼牙棒一扫,将那旗丁打飞出去。
接着下一刻旗丁迎上来,竟又是极能打……
“他娘的!他娘的!”
下一刻,一柄长刀从刘一口身旁砍向那旗丁,硬生生将对方刨开!
血渐了刘一口满身,他转头看去,只见孟朔发了疯一般冲了上去。
正红旗的后阵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刘一口大喊道:“杀!突进去!割裂他们……”
~~
孟朔杀红了眼。
他不停地挥刀、挥刀。
他的家乡在辽东海州。他的先祖曾跟隋军战死在高句丽,后来唐太宗派人到高句丽埋葬了隋军尸骨,并摧毁了高句丽夸耀军功的‘京观’。
再后来,唐太宗亲征高句丽,夺十城、迁七万百姓于辽东。孟家感恩投军,从此落户辽东。
那时候辽西走廊还不能行军,别说有如今的山海关、宁远卫,海水一淹便如沼泽一般;那时候辽河平原还横亘着大辽泽……塞外风霜苦寒可见一般。
千年以降,辽西走廊成了傍海大道、大辽泽成了千里平原,沧海都化作桑田。而孟家因为感怀君王曾经埋葬先人尸骨的恩惠,子孙后代也在辽东生活了一千年。
他们与契丹人通过婚、与金人通过婚、与蒙古人通过婚,到如今亦分不清自己是什么人。
就连曾经那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心气也被消磨殆尽。努尔哈赤崛起以来,连下十数道汗谕屠戮辽民,孟朔全家几乎死绝,唯有他一路逃、一路逃……像一只丧家之犬。
在卢龙堡,他做着最苦的活,却不敢反抗一下,因为他只想活下去。
但当他开始吃饱饭之后,他便开始想要的更多。
王笑说过‘我们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这天下人人有份’,这些话夏向维这些书生可能有不同的理解,孟朔却是听不懂。
但他听到了,后来便偶尔能想起来,他只能理解其中的一点点,真正消化完剩的就更少了,少的便只剩下——“我孟朔,依然是这个家国的人。”
他的祖辈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他便也能如此做到。
他还要做的更多。
——同样出身的林绍元能做到的,我孟朔也要做到!还要做的更多!
“终有一日,我要领着铁蹄,杀过义州、杀过海州、金州、耀州、长山岛……你努尔哈赤屠戮过的地方,我会一个一个夺回来!”
“杀!”孟朔嘶声大吼。
血扑面而来,让他看不清楚,但他忽然看到了从心中猛然重现出来的血海深仇……
~~
阿礼达重重摔了勒克德浑个巴掌,将他的头盔打掉。
“你清醒一点!”
勒克德浑一脸是血,摇了摇头,喃喃道:“阿浑……”
“我们去冲杀秦成业!”阿礼达吼道。
“阿浑,你疯了?”
勒克德浑揉了揉眼,右眼剧痛传来,让他大叫了一声。
这一痛却也让他清醒了些,他揉了揉左眼,透过血雾看去,只见前面关宁铁骑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秦成业在哪……
“杀不掉的。阿浑,我们撤吧!”
“撤?”阿礼达一愣,吼道:“不可能!我是不会撤的……”
“你看!”
阿礼达顺着勒克德浑的手指看去,只见远处绿营来援的兵卒明显放缓了脚步……
“勇士们,振作……啊!”
下一刻,长刀劈来,阿礼达腿上一痛!
他一抬眼,只见林绍元盯着自己,眼中俱是狂热……
第490章 古北口
勒克德浑半睁着左眼,血色的画面中,只见林绍元又是一刀斩向阿礼达。
周围的正红旗亲卫的反应明显比平时慢上了半拍,似乎还未从慌乱中回过神来。
“铛!”
勒克德浑掷刀挡下林绍元这一刀,扯过阿礼达的缰绳便向后撤去。
“阿浑,下令吧!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不!”
“士气泄了,败了就是败了。”勒克德浑任脸上的血不停流淌,大吼着收扰旗丁。
趁着这间隙,他扯着阿达礼,语速飞快地道:“达玛法也曾在广宁城下败过,后来还不是纵横天下?我大清铁骑之强,不是每战都胜,而是最后都能胜。这次输了,下次赢回来就是。”
“不!”阿礼达怒吼道:“都不许退!死战!”
“楚人狡诈多端,今日我们又只有五千人。让他们一场,下次我们领正红旗大军踩烂他们。”勒克德浑苦劝道:“阿浑!你不是说还有门路吗?!要让玛法再出来执掌大权……”
阿礼达一愣。
“是啊,我不能死。”
他喃喃了一句,满面狰狞地望了一眼秦成业所在的中军方向。
“死老狗,爷早晚剁碎了你……退兵!”
“退兵!”勒克德浑竭力喊道。
……
马蹄踏着泥泞的土地,飞快向北驰去。
“砰!砰……”
又是一阵火铳声,身后传来马匹的悲鸣,阿礼达身子一趴,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短短的大汉领着一支骑兵飞快向这边追来。
——这是……这人的头发……是我大清的叛徒?
阿礼达下意识想到。
~~
孟朔咬着牙,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看到林绍元差点便要取了两个奴将的首级,结果还是让人跑了。
于是,孟朔想要他们的头。
他全速追上去,手中大刀不停翻砍着前方的旗丁。
突然,一支利箭射来,“噗”的一声钉在孟朔肩甲上,巨大的力道推得他身子一晃,几乎要落下马来。
孟朔猛然喷出一口血,大喝一声,依旧纵马追上去……
实在是太想要他们的首级了。
“又是一只疯狗。”阿礼达恨恨骂了一声,再次取下一支箭。
“别与他缠斗!”勒克德浑大喊一声,“你们去,拦住这支人!”
“喳!”
撤逃的正红旗队列中再次分出两百骑断后……
下一刻,刘一口的骑兵斜斜插上来,轰然撞上这两百骑。
阿礼达纵马奔驰,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浮起一阵后怕。
“好险,差点让这疯狗咬住爷。”
身后,有人怒吼着:“龟孙!别跑啊!”
声振四野,极是不甘。
阿礼达又怒又不屑,狠狠啐了一口,领着败军跃过小凌河浮桥。
“爷就跑,死疯狗,追得上吗?”
~~
东边是凌河湖与月牙山,山水相依,景致宜人。
此处阿礼达留有一支人马留守,倒也不惧有埋伏。
兄弟俩当先跑过浮桥,回头看着正红旗败军有条不紊地前行,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未舒完……
突然。
“轰!”
一声巨响,一颗炮弹狠狠砸在浮桥之上!
数不清有多少正红旗旗丁的血肉飞溅起来,未过桥的人马登时陷入慌乱,被赶上来的骑兵团团围住屠戮……
“不!”阿礼达目眦尽裂,猛然一口血喷出。
他脑袋几乎要被怒火炸开,眼前一黑,栽下马去……
“阿浑!”
勒克德浑抱着阿礼达,心中尽是不可置信。
——哪里来的炮?哪里来的……
他转头看去,只见凌河湖上,一艘船正在那漂漂荡荡。
它似乎因为受不住炮弹的后座力,被推着在湖面上的打转,看起来十分可笑。
但勒克德浑笑不出来。
——这破船,到底是什么时候停在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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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有半个多月了吧。”王笑道,转头看了秦成业一眼,笑道:“我还未到锦州就让人着手安排了。”
秦成业冷哼道:“这炮船怕是为了对付老子吧?”
“不过是门小炮。”王笑道:“如果秦总戎要杀我,我便逃到这船上,顺流而下,一逃了之。”
“你还有哪些后手?”
“不告诉你。”
此时战斗还在继续,秦成业没空与王笑一般计较,喝令人马围攻落入包围的正红旗余部,又命令右翼调头,攻绿营兵马。
……
王笑深深吸了一口战场上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若不可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逃了那两个奴将。”秦玄策远眺着小凌河另一边说道。
“逃了就逃了吧,他们已心生胆怯,逃了才好。”
王笑说着,忽然瞥了秦玄策一眼,道:“在京城我觉得你很能打,如今到辽东我才发现……你很平庸啊。”
“我哪里就平庸了?!”
“你和你的叔叔兄弟们一比,就很平庸啊,身板也不壮,武艺也不高。”
“放屁!”秦玄策大怒,“要不是祖父让我留在中军,那两个贼奴我一枪就挑下来。”
“你看,你不仅平庸,还喜欢吹牛。”
“放……”
突然,巨大的欢呼声响起。
“绿营降了!”
小凌河畔仿佛沸腾起来。
“必胜!”
“必胜……”
王笑听着这震耳欲聋的欢呼,转过头笑了笑。
“不过是群贪生怕死的汉奸,降了不是很正常吗,他们又不是第一次降。”
……
他脸上带着笑意,似乎也沐浴在胜利的喜悦中。
但心底,有巨大的阴影浮上来。
——不过是面对不到五千的八旗兵,这一战就这么难啃,接下来又该如何?
~~
锦州城楼上,姚文华一跤跌倒在地上。
“督师大人!”
众人抢上前扶起姚文华,却见这位老大人已是泪流满面。
“赢了?我们赢了?”
姚文华喃喃了一句,忽然捶胸顿足大喊道:“赢了……老夫要写捷报告诉陛下!辽东以三万兵力对阵五万建奴,大获全胜!这是大捷呐……”
众人面面相觑——五万建奴?哪来的五万建奴?
“苍天有眼,老夫耄耋之年,临危受命,辗转北上,驱驰行伍之间,终见此大胜!臣终于,报了陛下的浩荡皇恩呐!”
姚文华喃喃着,满脸似乎都写着为国尽忠的慷慨激昂……
夏向维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这位督师大人,摇了摇头笑了一下。
“我曾经的志向,考科举、执金吾,便是有朝一日成为这样的官么?”
夏向维心中自语了一句,忽然觉得有些小小的遗憾被放了下来,自己似乎变得通透了一些。
“呵,五万建奴……”
~~
黎明将要来却还没来之际,小凌河畔一片欢腾……
与此同时。
一声巨响在蓟镇长城上响起。
炮弹在古北口城墙上轰然炸开!
“轰!轰……”
巨大的炮火声中,张永年策马赶到,披甲登上城楼。
黑暗中有火光明灭,长城外,似乎密密麻麻站着什么……
很快,天光渐亮。
张永年极目一望,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是八旗主力!”
绵延的长城远远蜿蜒,长城外旌旗招展,八旗大军似看不到尽头……
第491章 攻与守
“轰!”
“守住!”张永年嘶声大喝着。
战斗已进行持续了一天,古北口长城被血染成了红色。
“报!禀大帅,金山岭发现建奴行迹……”
“报!墙子岭有建奴攻塞……”
“报!黄裕口……”
伴随着一句又一句军情,巨大的炮火声依然猛烈地击在长城上。
大地似都在震动。
张永年身子晃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长城上一团又一团狼烟腾起。
他张了张嘴,想吩咐些什么。
“嘭!”
炮弹落在城关上,古北口这一段长城终于被炸开一道缺口。
张永年被周围的亲卫护着摔在地上,又迅速爬起来。
周遭的惨叫戛然而止,耳畔是“嗡嗡嗡”的声音。
张永年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静谧,看着长城愣了短短片刻。
“顶上去!”
他大喊着,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蓟镇兵马也愣在那里……
“给老子顶上去!”
目光望去,有敌军向着长城的缺口冲上来。
箭如雨下。
楚军惨叫着,一排排倒在地上。
张永年大怒,拨开亲卫想要向前冲,被人死死抱住。
“老子砍了你们!给老子顶上去!”
终于,有兵士反应过来,大喊着冲了上去。
当先的一名兵卒身形高大如铁塔一般,手担两个大锤,正是那个名叫金瓜的大汉。
“当兵吃粮,吃军饷、听军令!”金瓜大喝着,迈开大步当先冲上那个豁口。
他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敌人。
“杀!”
大锤狠狠砸落,一名戴盔的旗丁猝不及防便被砸烂脑袋。
金瓜又是大喝一声,再次挥锤。
蓟镇的兵士亦是冲到了他身旁,战斗瞬间形成惨烈情象……
“哈哈哈!痛快!杀!”
金瓜长天大笑,笑声未落,一支利箭猛然钉在他胸膛上。
“啊!”金瓜痛呼一声,又是一锤砸落,血肉纷飞。
“谁能杀我?!”
……
长城的豁口处,一百个蓟镇兵士顶上来,接着一个个死去。
却又有一个一个兵士顶上来。
金瓜已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他自己也杀成了一个血人,浑身满是箭矢。
“嗖”的一声,又是一支利箭激射而来,狠狠惯进他的喉咙。
“呃……”
金瓜嘴里咕隆一声,喃喃道:“当兵……吃……粮……”
铁塔般的壮汉缓缓倒下去,身上箭矢晃动。
“冲进去!”有人踩在他身上高喊道。
下一刻,巨大的石头落下来,轰然砸在那旗丁头上。
蓟镇兵士以性命挡住的缺口处,他们的同袍终于抢上来,推动巨石重新将缺口堵住。
至于战死者的尸骨,便从此埋在石头之下,与长城融为一体……永远镇守于此……
厮杀还在继续。
炮弹依旧时不时击在长城上。
一次一次,蓟镇的兵士以性命填上去……
夕阳在天边勾勒出巨大的红霞。
终于,鸣镝声响起,清军结束了这一天的攻事。
张永年默然而立,想起长河畔追着自己叫嚷着“可敢与我一战”的粗笨大汉,他虎目间便泛起些泪花来。
“老子该给你多吃点……”他自语道。
话音未了,一声嘶喊划破天空。
“报~”
“禀大帅!建奴攻破墙子岭,墙子岭守将战死……建奴入塞了。”
张永年猛然回过头。
视线望去,万里长城一道一道关隘,让人守也守不过来。
~~
“将士们!随我杀敌。”张永年扬刀大喝道:“我们身后便是家乡父老,我们是最后一道长城……”
~~
对于张永年而言,他没有退路。
他提刀策马,从古北口赶向墙子岭,脑中不停回想着王笑临行前所言。
“今冬建奴必要入塞,蓟镇交给你,你身后便是京畿、便是千里平原、便是无数手无寸天的百姓……我知道这一仗很难,但我会带骑兵突袭沈阳,你要撑到建奴回援,不惜一切也要撑住……”
~~
但张永年不知道的是,类似的对话在许多地方发生过。
王珍对高成益道:“一旦建奴围京,你不惜一切也要守住。我三弟已有安排,事情会有转机……”
左经纶对宋礼道:“如王笑所言的转机未至,一旦京城城破,我们不惜一切也要带陛下南下……”
钱承运将一封密信从蜡丸中取出,看过后放在纸上烧掉,上面分明写着:“如我事败……齐王一至南京必死,南下时你要不惜一切将其留在山东……”
王珠与吴培站在海边看了一会,淡淡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成,便看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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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城。
关宁铁骑只休整了一天。
王笑与秦成业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再次行军。他们抛下伤员,只带了两日的干粮,便领着关宁铁骑消失在锦州城墙上所有人的视线中。
天地苍茫,战后的小凌河畔一片狼藉。
王笑留下了刘一口。
说起来,耿正白在巡捕营任职多年,比刘一口更适合留守。但考虑到蔡家祯的宁远卫,王笑更需要刘一口身上的土匪气。
刘一口很郁闷,但再郁闷也只能听令行事。
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他先得派人把绿营这些俘虏押走……
一艘艘大船缓缓停在海边,绿营俘虏被剥了盔甲、卸了兵刃,由长绳捆着上了船。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到哪里,面对怎样的未来。
他们原本都是楚朝的军户,战败投降,剃了头,一切就已经变了。既有过要为大清朝效力的心思,也偶尔会想起关内的家人。
如今再次投降,他们失去了刀枪,也只好缩在黑暗的船舱中,麻木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看着一艘艘船只离去,刘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等锦州城的步卒清理好战场,他策马进城,便看到了夏向维正在城中等自己。
“刘将军。”
“夏先生。”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处,夏向维便低声道:“老师留将军在锦州,并非为了守城……”
“夏先生你就说怎么干就是了。你怎么说,老子就怎么干!”
“好吧。”夏向维无奈,缓缓道:“奴将逃至义州,必不甘心此次失败,定会再试探锦州。若宁远卫蔡家祯领兵进来,便很可能不是为了支援……”
“所以你就我说现在怎么干?”
“等着。”
“哦。”刘一口瞥了夏向维一眼,心中暗骂:说了跟没说一样。
接着刘一口又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办——他得去把那个来自喀喇沁部落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名叫伊德勒的俘虏打一顿。
倒不是刘一口喜欢打人,而是王笑吩咐过让他打……
惨叫声从伊德勒所在的牢里响起。
等刘一口拍了拍手大步走出去,夏向维便又缓缓踱步进去。
“刘将军又打你了?”夏向维叹道。
浑身是伤的伊德勒点点头,看着夏向维,眼中颇有些孺慕之意。
“吃吧。”夏向维将手中的饭菜推过去,道:“知道刘将军为何打你吗?”
“不知道。”
“刘将军的儿子和你一样年纪。唉,他是将门,其子自幼从军,结果死在你们喀喇沁族人手中……”
夏向维缓缓说着,末了,他叹道:“为何要徒增这样的杀戮呢?都是罪孽啊。”
伊德勒问道:“那是我的族人不对还是楚人不对?”
“众生平等,只要洗掉罪孽,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夏向维随口说着,转过身,从怀中又掏出一张纸悄悄看了看。
那纸上,有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麻麻烦烦的内容。
夏向维一行一行地再次看过去。
“创造密闭空间,营造孤立氛围……简化信息渠道,灌输绝对真理……建立权威……唔,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他心里嘀咕了一声。
他收起纸,转过头看向伊德勒,笑问道:“你想当草原的王吗?”
伊德勒愣了愣,喃喃道:“我不想,我想跟在先生身边……”
第492章 蔡家祯
夏向维从伊德勒的牢房出来,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从伊德勒被俘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其人心志变化之大只有夏向维最清楚。
哪怕整件事是自己亲手完成的,夏向维也有些吃惊于此。
上位者擅长操纵人心是不假,但这般有目的、有计划地改变一个人,细细想来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可怕。
当然,伊德勒的成长环境并不复杂,外表看着凶悍,其实心思颇为单纯。这一套方法换在别人身上未必可行。
但夏向维还是感到有些压抑,他并不喜欢伊德勒看自己时那种狂热崇敬的眼神。
“办完了公事,也该去做些我想做的了。”
夏向维自语了一句,伸了个懒腰……
一会之后,他又踱步进了一间牢房,这里关的却是董济和。
“见过董先生。”
董济和眯了眯眼,问道:“你是王笑身边的文书?”
“文书?”夏向维有些无奈,道:“晚辈是怀远侯的学生。”
董济和哑然失笑,觉得这对师徒莫名其妙,但他实在懒得关心王笑能教这个书生什么。
“你为何来看老夫?”
“想和董先生讨论学问。”
果然是个脑子有病的——董济和心道。
他不理夏向维,倚着牢墙,闭上眼,自顾自假寐。
牢门外的青年书生却十分啰嗦……
“董先生执君臣之纲,为报陛下圣恩,不惜赔了性命也要杀家师。此举,学生真心觉得很有风范。但董先生还是太小瞧家师了……你知道我和家师学的是什么吗?”
董济和道:“老夫不关心你学什么。”
夏向维有些涩然地笑了笑,道:“我最近改变了一个人。他名叫伊德勒,如今我说什么他都信服。但我细细思量,心里便产生了大恐惧。因为我在想:我自己是否也被人如此改变?譬如说董先生你读圣贤书,自认为是执正道,愿为君王轻舍己身。但,你是否也是一个被圣贤书改变心志的‘伊德勒’?”
董济和气极反笑,抬手指向夏向维。
“你这个……疯子。”
夏向维又道:“我少时读圣贤书,常被责骂,因为我的释意不对。像我这样的,能考中秀才、举人,却一定考不中进士。但家师告诉我,一千人读孔孟,便有一千种道理,凭什么学堂的释意就是对的?又或者说,两千年以来,圣人之言还是原来的圣人之言否?安知不是上位者为了安抚百姓,随意篡改圣人言论,让大家安安稳稳供其鱼肉?”
董济和斜瞥了他一眼,道:“两千年,若上位者不以圣人之言安抚百姓,大家只怕连鱼肉也作不成吧?”
“但,以后天下人或许能活得更好呢?你我读书,皆立志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那为何不能开更长久的太平,不能在往圣绝学之上再开新的思想?”
夏向维说着有些昂扬起来,又问了一遍:“董先生知道我跟家师学的是什么吗?”
见董济和不答,他便自己又说道:“我学的便是新的思想。透过这个思想,我能看到天下的……规律。”
“规律?”
“不错。万物皆有法,存之在理,用之有道。”夏向维道:“简而言之,旧的生产关系适应不了新的生产力发展,我们需要更好的生产关系……董先生如果想知道,我可以教你。虽然我自己也还是一知半解,但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董济和道:“不需要。”
夏向维苦笑了一下,道:“董先生知道你和家师的差距在哪里吗?你看不穿这规律,便只能把家师的行为往‘野心’二字之上栽,但事实上,家师所为顺得是天下大势。比如,农户苦于楚朝横征暴敛,军户苦于将官吃兵饷、喝兵血,这世间种种怒火积攒起来便是势。家师顺势而为,便不可去维持这个楚朝的弊端。落在你眼里,便只有简简单单的‘造反’二字?家师之志向恢弘,三言两句岂可道尽……”
他总结道:“所以,你不如家师通透,输得不冤。”
董济和冷笑道:“学了这些所谓的规律,便能救天下不成?”
“为何不能?”夏向维笑道:“天下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就能救的。有识者若能疾声高呼、引导世人,让万万人奋起,到时我们泱泱大国,谁敢轻辱?”
“无知稚子,说得倒简单。”
“对,说得太简单了。但总归我选中一个方向、并尽力在做,总比董先生你为了君王一人之恩便轻抛性命来得有益。孟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董先生舍本求末了。”
董济和看着夏向维,一时有些又好气又好笑。
——哪来的小子,啰哩吧嗦的。
夏向维却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他反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于他而言,与董济和这样的人交谈,对方只言片语也是有助于自己的修行与反思。
果然,董济和虽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还是会应上他几句……
末了,夏向维起身告辞,道:“天色不早了,晚辈便不叨扰了,明日再来吧。”
董济和:“……”
——你明日还要来?!
夏向维才走了两步,突然董济和抚须问道:“蔡家祯……”
“晚辈明白,家师自有安排。”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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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州。
阿礼达光溜溜的额头上盖了一块冰帕,依然感到怒火不停地窜在脑门上。
“秦成业……爷迟早宰了这只老狗!”
“这一仗,不止是秦成业一人的奸计。”勒克德浑说道。
他脸上长长的刀疤看起来有些吓人,微眯着仅剩的一只眼,缓缓道:“锦州城内的细作消息传出来了,楚朝皇帝的女婿也在军中,便是名叫王笑的小子。”
“运粮的那个?”
“是。”
“那艘炮船是他布置的?”
“必定是了。”勒克德浑道:“打探到他们的人马没有回锦州,往东去了。”
“往东去?”阿礼达讶道:“他们要做什么?!”
“有几个可能,一是迂回向北,然后奇袭义州或广宁城;二是向东攻辽阳。”
“他们是想收个城池、立个功劳?”
“应该是,秦成业若是再无功劳,楚朝的皇帝不会再饶过他……”
阿礼达眼中阴晴不定,冷笑道:“疯狗两只,我们狠狠打他们一棍。”
勒克德浑摇了摇头,手在沙盘上一指,道:“不如趁机抄他的老巢?”
他仅剩的一只眼中,神色比阿礼达还要狠厉。
“秦成业的家小、粮饷都还在锦州,我们去拿了他全家,看他降不降?”勒克德浑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切成块喂鹰。”
“但锦州城高墙坚,怎么打?”
“阿浑派去广宁卫的人也该回来了,蔡家祯必然愿降……”
第493章 西平堡
王笑以前去过沈阳,走京哈高速从锦州到沈阳不过短短三个小时。
但如今显然不是这么算的,大军行进翻山越岭遇河塔桥,途中还要保持体力爱惜马力,晚上还得安营扎寨……
关宁铁骑于小凌河一战后抛下伤亡仅余两万七千余人,加上王笑带的护卫骑勉强凑够三万人。
这三万人身处敌境,要遮掩行迹并不是容易的事。
楚朝如今在辽东的势力范围仅剩辽西走廊这一点地方,他们稍露行迹,义州、广宁、辽阳、海州、耀州……皆可发兵来攻。
王笑并没有实力将这些地方先打下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但如此,不先剪除沈阳周围的屏障,连行军都是极凶险的事。
好在秦成业对地势了然于胸,三万骑兵绕过义州,向北奔至平顶山,再直扑尖子岗,避开建奴探子,迅速扑向辽河。
出发两天后,他们终于要抵达辽河西畔。
东渡辽河,他们与沈阳城之间便是一马平川。
这座满清王朝如今的盛京城,建立在辽河与浑河之间的广袤平原之上,背靠长白山脉延展出的辽东丘陵。
辽河平原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张开在王笑面前。
又像是一个血盆大口,周围各个墩堡、州城皆是它的獠牙。
但王笑要毫不犹豫地突过去,搅得天翻地覆……
而要渡辽河,最快的办法是过平阳桥,要过平阳桥,便要先取西平堡。
~~
秦成业驻马东望西平堡,不自觉叹息了一声。
“二十年前,罗将军便是身死于此。”
王笑问道:“罗将军?”
“老夫原在罗一贯将军麾下,后才被提拨为广宁后屯卫都司……广宁会战时,他任平辽军副总兵,判断出老奴的行军路线,报与督师王桦臣,奈何遭叛臣阻挠。罗将军调不动平辽精锐,只好亲自领军三千独守西平堡。当时众将议定‘各守坚垒,急则互援,违者必诛’,结果沙岭惨败、辽阳陷落,老奴五万大军强攻西平堡,援军甫战便退。罗将军率三千人血战竞日,老奴遣使劝降,罗将军高呼‘岂不知某乃义士?!’老奴大怒,一箭射瞎罗将军一眼……”
“战到最后,西平堡火药、箭矢用尽。罗将军向南拜首,悲叹了一句‘臣力竭矣’,横剑自刎,守城三千楚军全被歼灭,老奴损兵七千,血洗西堡,屠尽城中丁口。老夫当年的同袍,也多于西平堡战死……”
秦成业说着这些,眼中便泛起一抹黯然。
王笑望着西平堡一会。
——也许秦成业至今未降,有这位罗将军的影响在?
这楚朝出了许多叛徒,也终归是散落着无数忠臣义士……
“那今日,我们便夺回这里,以奠罗将军英灵。”
“今日?”秦成业扬了扬马鞭,道:“老奴五万人攻此堡,尚且攻了三日。”
“时不待我啊,带的粮草也吃完了……”
~~
皇太极并不允许丁口在辽河一带耕种、放牧,因为此处离锦州太近。
关宁锦防线建立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不让他们在辽河一带生息。
但多年来,楚军守着锦州,从未越雷池一步。这种禁牧禁耕的命令便也不那么有拘束力。
西平堡外围,一座座房屋被建起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如今已是二月,辽河畔便有许多人在翻土,亦有人驱赶着牛群、马群、羊群遛弯。
他们多是旗丁的包衣奴才,过得好不好主要看主子的脾气,被主子打死饿死了也就是死掉了而已,能活下去的总归是能活下去……
这天上午,马蹄声如雷般响起。
包衣们抬起头,汗水在光溜溜的脑门上淌过。
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一朵乌云向这边飘来,渐渐勾勒成一道黑鸦鸦的长线。
“又要打仗了?”包衣们喃喃道:“又要抢楚朝了?”
对于他们而言,楚朝已经是一个很模糊的存在。但主子们从楚朝抢来粮食、钱财、人口,便有更多的奴才与自己一起干活,自己便也能过得轻松些。要是主子得了战功,自己或许可以跟着抬旗……
倘若大清的土地更大些,自己便能过得再好些。
——要打仗了,看起来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这支骑兵要去抢哪里?
突然,有人喊道:“是楚军!是楚军……”
“快逃啊!”
一道狼烟从西平堡内升起。
关宁铁骑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刀与甲在阳光下泛起粼光,与辽河水面相印成趣。
巨大的号角声响起……
僧库勒正在辽河边喂马喝水。
僧库勒的名字在满语中意为‘韭菜’,他是镶白旗的出身,时年已经四十一岁,因年纪大了,腿脚又受过伤,便已经不再随军出征。
他如今虽然有五个包衣和一大片土地,但喂马还是习惯自己喂,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此时听了号角声,僧库勒转过头一看,见到远远奔袭来的楚军,他不由愣了一下。
这些楚人懦夫还敢跑到大清境内来?
看来是没把你们打怕。
僧库勒下马是牧民,上马便是战士,一辈子打过好几次仗了,见此情况也不惊慌。慢条斯理地让马儿喝了水,摸了摸它的脑袋,道:“老伙计,跟爷去抢两幅盔甲回来……”
辽河畔,许多八旗旗丁跨上马,向西平堡奔去。
西平堡中,一列列骑兵鱼贯而出。
僧库勒策马到堡下,正见一队骑兵在收拢包衣,其中一个牛录他却也识得。
“萨喇,给我一张弓和箭筒。”
名叫‘萨喇’的牛录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僧库勒,你儿子呢?”
“出征去了。”
“真好,等他回来你家又多几个白白嫩嫩的包衣……”
僧库勒抬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楚军,道:“别啰嗦,快给我。”
萨喇笑着让人将弓箭给僧库勒,又道:“别冲到前面,让包衣们先上。我在给他们发刀,你要吗?”
僧库勒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长刀,傲然道:“我有好刀。”
两人也不多谈,僧库勒踢了一下马臀,汇入旗兵的阵列。
他与周围的战士并不太熟,也未一起操练过,但一入队,他们便能感觉到彼此的信任与默契。
“来吧。让你看看旗人的勇武……”
~~
西平堡外,包衣奴才们领了刀,汇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他们身后,精壮的八旗骑兵昂然而立。
而他们身前,奔袭而来的关宁铁骑已狠狠撞了上来。
“杀!”
“杀……”
第494章 老手段
关宁铁骑先是在小凌河彻夜一战,又辗转行军,绕到西平堡,两日来皆是嚼得又硬又干的干粮,他们已经有些累了。
但西平堡外成群的牛羊让他们打起了些精神。
“这些年都是建奴抢我们的!今天老子们来抢他们的!”王笑扯着嗓子大喊道。
他的声音早已沙哑,在秦家熏陶了这些日子,加上两日行军,他此时看起来像个非常没教养的土匪。
“抢他们的牛羊、粮草、女人……”
秦成业侧目瞥了王笑一眼,轻声喝道:“休要败坏我关宁铁骑的军纪。”
“抢他们的!”四周大喝不止。
……
嘶喊声中,王笑转向秦成业,笑道:“秦总戎可别忘了自己的出身。”
秦成业便不以为然地“哈”了一声。
他望了一眼辽河东畔,心道:“临老临老,再当回山贼罢了。”
“抢他们的牛羊,抢了大玉儿!”
秦山渠大喝一声,策马冲出,一马当先便跃进包衣们的阵中,长刀落下,连斩数人。
血溅了他一脸,秦山渠望着眼前如此不经打的包衣,既觉他们可怜,又觉他们可恨。
但他是个大老粗,也懒得管这些,一心杀败这些包衣,冲到前面击溃真奴。
“你们别再当奴才了!”关宁铁骑开始大喊道。
秦山渠哈哈一笑,喝道:“老子来救你们了!要还想当奴才,休怪老子大刀无情……”
~~
张栓落在包衣阵的中间。
他拿着刀,死死盯着前面的楚军,眼中俱是恨意。
他恨极了这些楚军!
张栓是河间府人,世代皆是农户,耕作于田间,七年前清军入塞,践踏过他家的田地,烧了他的屋子,杀光他的家人,掳了他为奴隶……
看着父母妻儿惨死刀下,张栓恨过清兵,但再后来,一次次的酷烈折磨下来。他发现自己不再敢恨清兵。
——“主子说的不错,我辛苦耕作,种来的粮草大半交给朝延,今日加摊、明日又加摊,亲手种的粮食都不够妻儿吃上一口饱饭。结果呢?楚朝官吏嚼着民脂民膏,楚朝将士喝着民血,却都不能保护我家人。要恨,也该恨楚朝这些吃我血肉,却不能保我家人的兵将……”
一边是惨无人理的磨折,一边是巨大的仇恨与怒火。张栓在两种巨大的痛苦之间煎熬了半年之后,一朝将仇恨泄在楚军身上,他心头的伤痛突然减轻下去。
他理所当然地恨着,理所当然地任凭主子驱使,活得越来越轻松,也越来越像猪狗。
至于河间府的家乡,似乎已经非常遥远。
他其实没想过要找亲自楚军报仇。但每次清军击败了楚军,他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血海深仇,又报了一些了。
这样一想,他便又好过一些……
但现在,楚军居然来了。
三万重骑,气势可怖。
张栓连脚根子都在哆嗦。
他面对着对面的长刀,有一瞬间在心中问自己真正恨的人是他们吗?
恨!——张栓自己回答道。
“就是他们,吃我血肉,不能保我家小……”
张栓心里不停念叨着,用满是恨意的眼睛盯住楚军,提刀砍了上去!
一刀劈落……
马蹄重重踏下来,将张栓踏成烂泥!
“废物。”秦山渠啐了一口,策马继续前行。
一排排马蹄不停踏过地上的尸体……良久之后,有人驻马在张栓身边叹息了一声,道:“你看,他们至死都是个奴才。”
“那他们能怎么办呢?”又有人说道,“他们也没办法啊。”
“你倒是很有同理心,怪不得你祖父说你成不了名将……”
~~
“放箭!”
八旗军中一声大喝,无数箭支抛射而出。
箭雨猛然袭落,毫不留情落在关宁铁骑与包衣的军阵中,不论乱我,只是收割着性命。
“叮叮当当”的铁器交鸣中,时不时有关宁铁骑摔下马来。
但更大的惨叫声是从包衣阵列中发出的。
这些人没有盔甲,光着脑袋穿着单薄的衣物,在箭雨下如被风雨中的草一般倒下去。
鲜血浸染战场。
对于这些包衣奴才而言,前方是关宁铁骑的长刀,后方是八旗兵的箭雨,自己如同置身于屠宰场的牲口,任人宰割。
这一刻,人命甚至不如草芥……
“啊!”
有包衣大喊着逃离战场,往两边跑去。
又是箭雨袭落,将他们钉在地上。
“敢私逃者,杀无赦!冲上去,杀光楚军……”
~~
僧库勒驻马而立,看着眼前的战场。
他是老兵,甚至不需要指挥就知道这仗该怎么打。
他在等着包衣们消耗掉楚军的体力。
到时候这三千余八旗旗丁冲上去,轻易便可轻溃十倍于己的敌人。
哪怕不能击溃,重挫他们的士气,再回西平堡据堡而守也好。
只要守两天,援军一至,这些楚军照样逃不掉……
良久,前方的土地一片血红。
看着战场上的情势,僧库勒收起弓,拔出刀。
——差不多了,该让这些人见识一下八旗勇士的凶猛。
下一刻,只见前面的楚军忽然调头,向后撤去。
包衣们早被杀得没了士气,也不敢追,呆愣愣地站在那,将八旗骑兵堵成一团……
“嗯?这就逃了?”
僧库勒愣了愣,转头看去,余光中忽然瞥见什么。
他猛然回头看去,一时呆愣在那里。
只见辽河之上,几艘大船正艰难地撞开冰面逆流而上……
接着,几艘船停泊在岸边,从船上奔下一个又一个骑兵……
僧库勒猛然转过头,冲着西平堡上大喊道:“快!快!额真大人,快下令开炮!”
“轰!”
巨响声轰然响起,数发炮弹从大船上飞来,轰然砸下来。
僧库勒眼看着一颗炮弹正好落在西平堡的城头,将那樽从楚军手上抢来的老旧大炮轰成碎片……
“轰!”
“回堡!快,回堡里去!”萨喇大喊着。
大地都在颤动。
炮弹轰在八旗兵的阵列上,一阵人仰马翻。
僧库勒又回头一看,只见那边的关宁铁骑已然调过头,向这边狂奔而来。
没有人再去控制包衣们了,包衣的阵型猛然散开,无数人丢下武器抱头鼠窜。稍微逃得慢了,关宁铁骑便毫不犹豫将他们劈倒,踏过他们的尸体,向八旗兵不停地冲锋……
“回不去了!”僧库勒大喊道:“让额真大人关闭堡门!快!”
萨喇喊道:“闭嘴!我们会死的……”
“死就死,快关闭堡门!勇士们,我们拦住他们。”
僧库勒高扬着刀,疯狂地嘶喊着。
他不畏死,他要拦住……
“轰!”
一颗炮弹正落在他脚边……
“啊!”
血肉的碎块打在萨喇脸上,激得他痛呼不已。
“快进堡!”
下一刻,关宁铁骑狠狠咬住八旗兵的尾巴……
~~
西平堡的大门,注定关不住了……
~~
王笑驻马望向辽河上卡在平阳桥下的笨拙船只,自语道:“看,我们的资本家又来了。”
秦成业斜瞥了他一眼,颇有些瞧不起地道:“你只会这一手?”
“是啊。”王笑喟然长叹:“可惜逆行不到辽河上游,不然我多想一直用这一手。”
秦成业向东望去,知道往后的征途漫漫只能靠自己了……
第495章 有垢者
攻城只用了半天,西平堡陷落已成定局。
王笑向秦成业道:“如何?我说了今日夺回此处,那便是今日。”
秦成业面无表情地策马走过。
他心中却在暗骂——这小兔崽子用炮比老子灵活,他娘的!
办法说来其实简单,守堡的敌军见己方只有骑兵,不必担心城陷,便想以逸击劳。西平堡上狼烟一起,己方的船只便只入海口溯流而上,用火炮旗兵慌乱,夺下堡门。
但办法虽简单,人心与时机的把握却难。
换成自己守城,肯定是不会出城野战的。王笑是算准了建奴的傲气与狂妄。
同时还要与那些海盗互相信任……
——火炮笨重,以船来载。这么简单的方法,老子为何就想不到?
秦成业想着这些,却见从那大船上下来的三千骑兵纵马奔驰,策应关宁铁骑围杀旗丁,又将四散而逃的包衣们驱赶回来。
“你这支骑兵为何不配燧发火铳?”
王笑白眼一翻:“你当我的燧发火铳是捡来的?买也好、造也罢,难道不要时间?”
秦玄策亦是白眼一翻,心道:你可不就是从陛下武骧卫那捡来的……
秦成业摇了摇头,提起马鞭指了指,道:“一看就是新兵,吓唬人可以,没有多大战力。”
总算是稍稍找回了些场子。
王笑也不在意,道:“所以还请秦总戎狠狠操练他们。”
秦成业哼了一声。
但当此情形,有兵员补充勉强也算好事。
过了一会,只见那些骑兵中一员大将策马而来,到王笑面前一抱拳,哈哈大笑道:“驸马如今已是侯爷了,哈哈哈。”
“白老虎?竟是你来了?傅先生到莱州了?”
白老虎显然有些晕船,脸色都有些发青,朗声道:“是,王二爷让我来的……”
此时不便多谈,王笑点头应下。
……
时近傍晚,西平堡上的黄底龙旗缓缓倒下。接着,一杆“楚”字大旗缓缓驻立起来。
旌旗招展,烈烈作响。
巨大的欢呼声猛然炸开。
“大楚必胜!”
三万人齐声高呼,仿佛地动山摇。
时隔二十年,自罗将军领三千人身死此处之后,楚朝终于重新占领西平堡,夺下平阳桥的控制权……
~~
天边残阳如血,西平堡外也是一片红土。
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夕阳还是血迹……
楚军驱赶着包衣们登上辽河边的大船。
这些人如牛羊一般被掳掠而来,亦如牛羊一般被赶上船。
故国还在,他们顶着光溜溜的脑门缩进船舱,不知自己这样回去算什么。
忽然,有人冲他们高喊起来。
“你们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吗?”
包衣们回头看去,只见西平堡上一个身影立在那里,捧着手又喊道:“我也怕死,我也想过要逃,但我更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有一天像你们这样活着。”
“要是像你们这样活,我宁可去死!”
远处高山上积雪初融,少年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辽河畔。
“去死……”
“去死……”
回音在包衣们心中来回响着,突然有人蹲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爹、娘!”
他们痛喊着死去亲人的名字,尘封已久的回忆猛然重新翻滚上来。
家园遭毁,亲人丧命铁蹄之下,自己虽还活着,又哪里活得像个人……
楚军与海盗们却只是无情地在他们腚上狠狠踹上一脚。
“哭什么哭,现在知道哭了?快给老子滚上船!”
~~
一道道炊烟升起,空气中渐渐弥漫起烤牛羊的香气。
西平堡内有欢腾之声响起。
夜幕来临之前,却又有好几个大队骑兵欢呼着,扬起刀向沿着辽河奔腾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辽河下流的村落,是皇太极明令禁止、最后却还是被旗丁建起来的一座座村落。
……
夜幕降临。
王笑领着一队人出了西平堡。
才走不多时,却见秦玄策纵马跟上来。
“你去哪?”
王笑指了指河上的火光通明的大船,道:“我去见贺琬,有事与他交待。”
秦玄策扯过他的缰绳,道:“我有话和你说。”
王笑由着他将自己扯到一边,笑道:“秦总戎歇下了?”
“嗯。”
“趁今夜早些歇,接下来怕是没这样的机会。”
秦玄策道:“你怎么不让士兵们早些休整?”
“他们不累。”
“不累?”秦玄策又问道:“他们去做什么?”
“找些粮食回来。”
“找粮食?我们都没带辎重营。”
王笑叹息一声:“玄策啊,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你允许的,对不对?”
王笑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秦玄策道:“我不是心疼那些建奴,但,祖父虽是山贼出身,关宁铁骑却是向来军纪严明。此例一开,烧杀掳掠,军心就坏了。你知道堡内那些兵将现在做什么?一个个成了什么样子……”
“不然呢?我能给他们什么?”王笑喝断道:“你以为他们为何随我们来?”
秦玄策一愣。
“你以为他们是为了报国?他们甚至不是楚朝的兵!他们吃的是秦家的粮饷,是秦家的家丁!如今他们随我们前来,忠心听从你祖父。可一旦东渡辽河,身陷建奴围攻,丢掉性命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你说,我拿什么来和他们换这一条命?!”
王笑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道:“你以为我在青龙河畔,对着卢龙卫的军户说那些‘天下为公’的话是为什么?我明知道那些人只在乎吃不吃得饱饭。那些话没有人想听,连你也说它‘无聊至极’不是吗?可我还是说了,为什么?”
“那此话我不只是说给夏向维那样有所谓志向的蠢书生们听的,我要让那些军户在吃饱饭以后,还能想起这些。我要给他们套上一个所谓伟大的理想、所谓长久的希望。那是信念、更是纲领!你知道何为‘纲’?‘君为臣纲’的‘纲’,纲是拘束,是‘律’。一个人为了以后过得更好而努力拘束自己,是‘自律’,为的是他喜欢自律吗?为的便是心中那个不知会不会实现的盼望。同理,三万人聚在一起,我必须给他们最伟大的盼望,才能让他们恪守己身,为之不懈奋斗。如果给我时间,我确实能慢慢让他们军纪严明,奋不顾身无畏向前……但现在呢?我没有时间去给他们纲领与纪律。”
“时不待我。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调动他们的战意,让他们扑向沈阳,像狼一样去撕咬。那我只能让他们闻到血淋淋的肉味。我要让我的两支护卫骑和关宁铁骑这三支人马在最短的时间拧成一股绳,那能怎么办?除了让他们一起去烧杀抢掠,我还能怎么办?!玄策啊,我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别的办法,你祖父也没办法,你就不能像你祖父一般早点去歇息吗?”
秦玄策偏了偏头,望向西平堡。
他隐隐还能听到有女人用满语嘶喊着什么,听起来极是凄厉。
“那……我们和建奴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我们接下来所为,和他们入塞后的所做所为会一模一样。”王笑闭上眼,道:“相信我,我比你更不能接受这些!若如今是太平盛世,我愿活得很有道德规范。但乱世征战……永远比我们想像中更残酷。我们楚朝与建奴,自从互相征伐的一天起,就没有一方是对的,没有一方是所谓的‘仁义之师’,唯有胜者王、败者寇。赢的人才能活下来,如此而已。所谓……慈不掌兵。”
第496章 航海客
“慈不掌兵?”秦玄策喃喃了一声,愣愣看着王笑眼中的狠色。
对于秦玄策而言,战争的残酷他比王笑见识过更多。但他经历的战争是双方兵马的厮杀,而不是面对弱小平民惨无人理的欺凌。
建奴入塞多次,楚朝北方四省的惨状他也听过无数次。但只到今日亲眼所见,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真正入了他的耳,他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残酷……
“但,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那你还想让我怎么办?!”王笑猛然喝骂道。
“你以为我看起来很轻松?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些?我难道不想呆在京城守着心上人们舒舒服服过日子?但,这楚朝已经病入膏肓了,亡朝灭种指日可待!秦玄策,你给我看清楚今日这西平堡里的一切!你再敢有一丝犹豫,来日这一切便会发生在锦州、在京城、扬州、南京……天下之大,你和左明心一个容身之处都不会有!”
秦玄策被王笑一推,摔在马下。
他武艺高超,比王笑不知高了多少倍,但这一刻竟是没反应过来。
马上和地上的两个少年彼此对视着,沉默下来。
~~
王笑与秦玄策其实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一点,左明心看得最清楚。
她曾在内心下过评断——“玄策看似不羁,仿佛一身匪气。但其实心底善良;看似游戏花丛,但实则用情专一。他身上所显出来的浪子气,是用于在辽东的风气中掩饰自己内心的柔软。
至于怀远候,外表看似纯良听话,实则心机沉深;看似守正君子,实则多情风流。”
……
彼时,这样两个性子不同的少年互相看了一会,最后还是秦玄策先服了软。
“知道了,我只是想说:如今此例一开,关宁铁骑的军纪坏了,以后就再难改了……”
“以后?”王笑却是依然冷笑:“没有以后了,我领着他们过辽河,便没想过活着回来。”
秦玄策一愣。
王笑抬手指着秦玄策,淡淡道:“你今夜便上贺琬的船,我让他送你去京城。”
“我不走!”秦玄策吼道,“攻克沈阳我必是首功……”
“谁告诉你我要攻克沈阳?”王笑道:“没有二十万大军携带大量的粮草、器械,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长期作战的布署,你还妄想攻下人家的盛京,做什么梦呢?我不妨直说,这次,我们就是去送死的。等入塞的八旗主力回援,我们就可以去死了!”
秦玄策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成不了什么名将,你性子软又惯会吹牛,跟你叔叔们比起来也平庸。跟着去也没什么意义……登船回去吧,你祖父也是这个意思。”
秦玄策目光望去,只见王笑的眉头皱着,颇有些嫌弃的样子。
这几天以来,王笑时不时就要贬低他一顿,他之前只当是玩笑话,没想到王笑竟是真嫌弃自己……
秦玄策只觉一盆冷水颇下来,心中涌起巨大的失望。
两场胜场下来,一腔豪情在胸中堆垒……到这一刻才明白,又是徒劳无功。
他脑中又想到左明心那一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下一刻,王笑挥了挥手,几个亲卫围过来,押着秦玄策,往河边的大船行去。
~~
贺琬正一手架着一个算盘,另一只手在上面噼里啪啦地拨弄着。
“依返程时间存粮算,还可以再带两百七十一人,剩下的俘虏不许再上船。”
“那……”
“杀了吧。”贺琬吩咐道。
“放了吧。”有人说了一句。
贺琬回过头,便见王笑拾步上了甲板,还冲贺琬打了个招呼:“你好啊,资本家。”
“侯爷要是把剩下这些包衣放了?那你们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已经暴露了,西平堡上狼烟一起,明日便有建奴大军赶到。”王笑道,“但,暴露了也好。”
贺琬点点头。
“西平堡的粮草你也派人运走,我不带辎重。”
“贺某已经算过了,船舱就那么大,搬不完。”
“知道了,剩下的我处理。”
两人寒喧了几句,王笑又道:“玄策就托你带回京城了,你照顾好他。还麻烦你去一趟锦州,带走秦家的老小妇孺……秦小竺必须带走。另外,告诉我大哥二哥,产业园的份额以及我手上所有钱粮,分一半给秦家……”
“到时锦州城不要了?”
“要不了了啊……”
贺琬望向辽河东畔,低声道:“秦成业卖了麾下三万男儿和宁锦防线,换了他一家人的富贵安稳?”
他说着,感到有些不齿。
王笑摇了摇头,笑道:“事情从另一方面看,又何尝不是秦成业与辽东兵抛掉性命,换来关内无数百姓今次免遭建奴主力屠戮?”
贺琬微微一愣。
“他是那样的人吗?”
“谁说得清别人是什么样的人?事非功过,且由它去吧。”
王笑说罢,看着贺琬,脸色郑重起来,低声道:“那件事,准备好了吗?”
“小珠儿……不对,你二哥亲自在办。”贺琬道,“送我登船之后,他便也准备启程。”
“好。”
此事密,不必多谈,王笑便点点头,又摆了摆手。
——成败便在此一举了啊。
他想了想,在甲板上坐下来,看着辽河的河水流淌。
“我有几件事与你交待。”
“侯爷但请吩咐。”
“别这么严肃,我只是与你闲聊。你是我大哥的朋友,我与你接触不多,但我极欣赏和看中你,我知道以后你将大有可为。”王笑缓缓道:“如今,已是十七世纪中叶了……”
贺琬有些听不太懂。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在王笑身上,他能感受到一种伟大的前景。
这或许只是一种直觉,但就是这个直觉驱使着贺琬听从王笑所言。
现在,王笑也许要给他掀开幕布。
“一百多年前,大航海时代便已开始……四、五十年以前,荷兰、英国相继成立东印度公司。欧州已开始殖民主义,他们自组佣兵、发行货币,在世界各地建立殖民地,建立工厂,进行掠夺与垄断……”
“现在,正是他们进行原始资本积累的时候,他们以武装占领、海盗式的掠夺、欺诈性的贸易、血腥的奴隶买卖……种种手段,从各国剥掠大量的财富。从黑奴、牙片、硝石,到茶叶、肉桂、棉花、靛青,只要是能带来财富的东西,他们什么都卖,也什么都抢……”
王笑说了很久,最后道:“整个世界的财富都在随船向欧洲汇流,这个过程也许要持续一两百年。”
“你说,这手段是何等的肮脏与邪恶?!”
贺琬悚然而惊。
他仿佛看到了无尽的白银与黄金的海洋……与之相比,贺家那一点小小的家产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只见王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和一卷明晃晃的圣旨,交在他手上。
“我此去沈阳,未必回得来,便先把这些交给你。”
贺琬伸出手,接过。
他以为这是自己领炮船来西平堡的奖赏。
但下一刻,王笑缓缓又说起来。
“从现在起,你和你的船挂上怀远侯的旗号,代表我们大楚王朝,我要你……不对,是父皇要你去……分一杯羮!”
建了一个群
群号:8515,67173。
一直没建群是因为觉得这个成绩就没必要了,然后每天主业加上码字,时间实在是……
不过想一想,有时候可以发些通知。比如,万一万一万一哪天这本书被四了什么的,也有个地方说一下。
另外呢,我过阵子找时间把一些地图发在群相册里,方便大家了解剧情,尤其是这一卷的几场打架。
对了,要是我的沙雕运营官在群里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也请大家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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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真心感谢一直以来支持这本书的你们。
要是没有你们,这本书可能写不到一百多万字,谢谢。
第497章 身后事
贺琬是商人出身,又在海上经历生死,听着王笑说这些‘殖民’之事,脑中想的更多的还是这件事能带来的财富。
贺琬爱的不是财富本身,他虽是庶子,但生在贺家,年少时衣食住行也未短过,若一辈子只想花天酒地,如今他手中的银子其实是花不完的。他更爱的是攥取财富的过程,扬帆惊滔骇浪之间,掌握他人生死命运,纵横四海压服列国,这件事本身便能让他享受到极大的成就感。
换言之,贺琬对殖民行径不排斥,反而是……激赏。
——到底是哪个天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竟能将商人的利益与地位提高到极致。
——东印度公司……实乃吾辈之楷模!
他感到兴奋,可看着王笑一脸恼怒地痛斥‘肮脏与邪恶’眼中似乎还闪耀着正义的光芒,贺琬这种兴奋便被压抑下来,甚至还稍微感到一些羞愧。
直到‘分一杯羮’四字入耳,沉甸甸的令牌和明晃晃地圣旨塞进手中……贺琬不自觉便颤栗了一下。
王笑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摇了摇头叹道:“资本家的本性啊。”
贺琬已摊开那圣旨。
上面是风格端庄的小楷,气度雍容,圆润飘逸,跌宕有致。中段及末端均盖有皇家制诰之宝和广运之宝的方形印章……
“不用看了,这是假的。我让何伯雍写了许多贺表给父皇,收集来父皇的字迹与印章。”王笑道,“上面的内容也简单,以后你的船队代表的是怀远侯,是御封的皇商。嗯,吓唬一下别人还是可以的。”
他神情平静,仿佛伪造个圣旨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呢,弄个真的也不难,但我不在京城暂时操办不了。若我能回来,这假的便也是真的;若我回不来……你自己利用好它吧。记住,真正重要的是你的实力,以后若是你有强兵火炮,就算是父皇也要捏着鼻子认。反之,拿的便是真圣旨,也是任人宰割。”
贺琬抱拳,激动道:“贺某谨记。”
他想了想,却又问道:“侯爷,可是我只有一条商队,火力也不强。要与红胡子们争份额实在……”
“我知道。”王笑抬了抬手,便有亲卫提着一摞册子过来。
王笑先拿起一本,道:“这是给你的……我二哥在登莱经营,可为你的倚仗靠山,他手上有银子,你们要不惜代价收购火炮枪支海船,组建海上力量。这两次载回去的战俘、俘虏早已被建奴杀破了胆,但你可以用他们为水手,也可以让他们在吕宋一带开恳田地种粮。这册子里有我给你的规划和海图,你按此行事,五年间或可成为郑家一样的海上巨寇。我们楚朝地大物博,只要时局稳定,朝廷支持,超赶欧洲海商不是问题。但……再说吧。”
贺琬愣了愣,却不伸手去接,只是问道:“侯爷你这是在……交待后事?”
王笑也不回答,自顾自地又道:“另外这一本册子是给大哥和二哥的,产业园的发展我其实早与他们说过,但这些日子又想到些要补充的,都写在上面。你记得要时常提醒他们,大力发展工业,与你的海上商队结合,运回原材料输出高价商品,才是长久的发展之计。胶东地小,种粮一年最多两熟,如今楚朝战乱不止,在胶东种粮恐怕不安稳,最好建立一片海外的产粮之地养兵……当然,具体还得看我兄长们调整。”
“侯爷……”
“这几封信,你让二哥替我送出去。”王笑说着,拾起几封信。
这却是分别给唐芊芊、缨儿、钱朵朵、淳宁的……
“侯爷。”贺琬又唤了一声,道:“你何必要亲自去沈阳?”
“你扬帆于海多年,经验是拿命换回来的,我代替不了你出海。同理,我是楚朝的驸马、是楚朝的怀远侯,父皇让我督抚辽东,便没有人能替我领着关宁铁骑攻沈阳。”王笑道:“一人有一人的责任,一人也有一个的命。”
贺琬道:“你我见面不过数次,我却看得出你有多少抱负,为这天下社稷又想过多少。若非是殚精竭虑为社稷考量,你何以有如此多这样的想法?!那你就不想带着我们这些人一起去去做吗?终有一日,我们楚朝将重回鼎盛。我楚朝船只过处,四夷竞相臣服,无人敢撄其锋!侯爷不想亲手去实现这些吗?”
贺琬说到激动,又道:“我不要看着这册子纸上谈兵,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夷人坚船火炮之利,也不是我凭一本册子能对付的……”
王笑微微蹙起眉。
贺琬自觉有些语无伦次,郑重地盯着王笑的眼睛道:“贺某愚钝,还请侯爷时时提点。请侯爷坐镇此船指使辽东战事,不必亲身犯险。”
“我比你惜命。”王笑道:“坐镇指挥?等到天亮,各处建奴兵马一至,关宁铁骑便成了陷入重围的孤军,坐镇船上还如何指挥?这一次,不去是不行了,八旗主力入塞,不仅是关内百姓再次生灵涂炭……唐中元马上要东征,宣府、大同直面其锋。一旦建奴再次围京,京城又从何处抽调兵马?到时,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我没办法了啊。甚至,要是建奴更狠一些,连自己的盛京城都不要的话……这种情况我甚至不敢想。总之,必须我亲自去,搅到它天翻地覆,让八旗主力不回援都不行。”
他说着,拍了拍手中的册子,叹道:“二哥刚到山东,我们这一切景望才刚刚开始。若是渡不过这道坎,那一切也就结束了。当前是死局,唯有不要命才能挣出一丝生机,你们才有徐图发展的可能。”
“侯爷怎么不想想你只有活着才能力挽狂澜?!”
王笑指了指西平堡,笑道:“力挽狂澜的是无数人,守西平堡的罗将军和他的三千兵士,穷尽一生为社稷争取了一年时间的卢公,这世上有像无数他们那样的人。明日我与这三万骑兵东过辽河,也不过是成为这些人当中的一份子。若我回不来,以后便看你们的了……哪怕你们也失败了,没关系。两百年、三百年,这个家国始终会有人站起来。”
贺琬一愣。
他觉得王笑大概是疯了。
他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你闭嘴!听我说,时间不多了。”王笑道:“若是唐中元夺下京城、问鼎社稷。两种可能,第一,他若打得过建奴,可以让我两们兄长领着你们投靠过去。但你切记,万不可让他禁海。闭关锁国之弊端,我不说你也明白。关于此事我有一封手书,让我兄长交给芊芊,她会帮忙促成。另外,你们要想办法把淳宁和齐王送到海外……”
“第二,若是唐中元还是打不过建奴,那情况便复杂了,我一条一条与你说吧……”
辽河水拍打在船身,河边的草窝又结了一层冰。
远处,一队队骑兵欢呼着归来,汇入西平堡。
甲板上,王笑一点一点交待着身后事,却感到对生命的无限眷恋。
终于,天色将明之前,西平堡内一声嘹亮的军号吹响。
“唔,秦老头起床了。”王笑说着站起身,在贺琬肩上一拍,“后会有期,资本家。”
贺琬愣愣站在甲板上,看着王笑下了船骑上马。
“侯爷,活着回来。”
王笑也不转头,随意地抬起手挥了挥。
“知道了,两个月后来此处接我。”
……
火光猛然在西平堡内亮起。
“带不走的粮草全部烧掉!”
一声声喝令远远传来……
接着,一列列骑兵鱼贯而出,策马踏过平阳桥。
天光便在这样的行进中一点一点亮起来。
辽河上的大船笨拙地调过头,顺流向海。
突然。
“轰!”
炮弹从船上飞出,轰然落在平阳桥上!
大桥晃了晃,扬起无数烟尘,又缓缓落入水面……
辽河东畔,三万骑兵转头看向河面的残垣,看向烟火冲天的西平堡,鸦雀无声。
寂静中,王笑策马跃上山坡,提起刀大喝道:“此去,不破建奴誓不回!”
稍稍的安静之后,三万骑兵猛然大喝起来,声浪滔天。
“愿随侯爷死战!”
“吾等必死战不退!”
“死战!死战……”
……
“抢他娘的!”
“抢了大玉儿……”
~~
一股豪情涌在王笑胸垒之间。他深吸一口气,正想再说些什么……
忽然,他揉了揉眼。
阵列之中,他看到秦玄策高扬着长枪,正嘶声力竭地大喊着。
娘希匹!这小子是怎么从船上跑下来的?
……
三万铁蹄飞驰与辽河平原广阔的大地上。
秦玄策背绑长枪,策马与军阵之间,心中意气激荡。
“哈哈哈……”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第498章 围与援
锦州城。
有探子回报,建奴再次从义州出兵,兵围锦州。
秦守仁并不慌张,关宁铁骑三万余人虽已离开,锦州城却犹有四万守城步卒和五千骑兵。
事实上,辽东从来不缺兵员,缺的是战马、粮草、刀盔、火药……但今年粮饷刚送来,粮仓还算充盈。
“败军之将凭啥觉得自己能打下锦州?竟还敢来围?他娘的。”
军帐中有人骂了一声。
秦成业带走的多是秦家‘山’字辈的,锦州城内留下的便是秦家‘玄’字辈的子弟,这些人辈份高于秦守仁,但对他倒也服气。
别的不说,秦守仁是家中嫡长曾孙,其祖战残、其父战死,他自己又是秦成业一手调教。便也没人想跟他去争什么。
——就算以后做了家主,不也还是守着这破城,天天吃大肥肉……
秦家子弟粗豪,说话也不会有什么遮拦,这一群汉子坐在一起议事,坐姿五花八门,脚臭熏天。
“要老子说,那奴贼就是看祖父不在,觉得我们好欺负。不如趁他们渡小凌河,我们出去干他一下!”
说话的叫秦玄恭,秦山渠的儿子。
秦玄恭早年间使用的火铳炸了膛,丢了自己半条手臂。他却也不以为然,平日依旧一幅马马虎虎的模样。
便有应他道:“干个屁!都是步卒,被建奴一突,跑都跑不掉,回头再丢了城。”
“那你说啥办?”
“守着呗,现在粮食够吃,又不是奴酋亲自来,看那小奴贼打得下来?”
秦玄恭骂咧咧道:“又他娘的守,这一天天的尽是给人围在这破城里,憋也给老子憋死了!”
“你趁早憋死,老子看你就心烦。”
“老子说错了吗?前些年在宁远让人围了一整年,没多久又在锦州让人围了三年。回头粮食又他娘的吃完了,老子不是饿死就是憋死。”
“那你想咋滴?”
“老子能咋滴?老子这辈子就是被围起来的命!恨不得找人干一架。”
“你是不是想跟老子干一架?!”
秦守仁抚额不已,劝道:“六叔、七叔、十一叔……你们别吵了。”
“对!祖父交待过,听小守仁的。守仁你说怎么办?”
秦守仁叹道:“依侄儿的意思,当此情形,不宜妄动,我们据城而守。”
“娘的,说了跟没说一样。”
秦玄恭挠了挠头,站起来转身出了营房。
秦守仁看着他的背景,又是叹了口气……
~~
翌日,建奴攻城。
秦家子弟们站上城楼一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他娘的,小贼奴不是让祖父打得丢盔卸甲吗,哪又来的怎么多人马?”
“是蒙古插汉部的族人……那边是他们驱赶来的辽东流民……”
秦守仁目光眺望着围城的敌军,心中估算起来。
正红旗收拢余部,大概找回近三千旗丁,又从广宁调动旗丁,依旧凑成五千八旗兵主力,同时又带了六千插汉部蒙古骑兵为策应。
另外,阿礼达收拢绿营溃兵、驱赶辽东流民、又从周围抽调包衣,竟是硬生生重新凑出了四万余人的步卒攻城……
秦守仁不由暗暗心惊。
秦玄恭道:“好在没听老子的出城野战。”
才说完,他不由指着北面跳脚道:“看……他娘的,他们搬火炮来了。”
只见小凌河畔,几门黑黝黝的火炮正被人推动着缓缓向锦州城移来。
“怎么办?!小守仁,你派骑兵去拦截?”
“这……城内只有五千骑……”
更重要的是,这五千骑还有两千是王笑的护卫骑。
秦守仁便转头看向刘一口。
“刘将军……”
“不宜出城。”刘一口道。
“那怎么办?!”秦玄恭大咧咧骂道:“祖父也不知怎么想的,好好的锦州不守。把骑兵都带到哪里去了……”
~~
阿礼达盯着锦州的城头,眼中俱信心。
他有信心拿下锦州,但心中顾虑的却是西平堡。
昨日西平堡上的狼烟一起,一座一座烽堡便相继燃起粮烟,将消息递过来。
对于阿礼达而言,去援西平堡不如尽快拿下锦州。
但到夜间,探子飞马来报——西平堡已陷。
阿礼达当即便做了布置。
“爷会加紧攻打锦州,让广宁守军随时关注楚骑动向,一旦秦成业回援,劫断他的道路!爷到时马上调头攻楚骑……再传信给各处墩堡合围。”
这是围点打援之策,亦是皇太极常用的策略。阿礼达不信秦成业能舍弃锦州……
此时,大军围逼锦州,阿达礼心潮澎湃。
接下来,要么秦成业回援,让自己一血前耻;要么自己拿下锦州,控制秦成业全家,让其跪在自己脚下!
下一刻,快马奔来。
“报!多罗郡王,楚骑已东渡辽河!他们烧了西平堡存粮,炸毁平阳桥,往……往盛京方向去了……”
阿礼达愣住。
“盛京?”
接着,他手中的马鞭重重抽在那名探子脸上。
“蠢东西!你探的假消息。他们怎么可能攻盛京,既无步卒,又无攻城器械……当秦成业是傻子吗?!再去探!”
“多罗郡王,楚骑确实往盛京去了……”
阿礼达还待再打,勒克德浑拉了他一下。
“阿浑。秦成业可不是傻子,他是一个疯子。”
阿礼达怒气稍减,问道:“你的意思是?”
“不怕能打的,就怕不要命的。”勒克德浑向南望去,自语道:“这是要逼我们的主力回援啊,用楚人的话说,叫‘围魏救赵’,哈哈,可笑我们盯着锦州一城一地,人家的目光却在整个两国战事……”
阿礼达气极反笑,讥道:“就凭这三万人?异想天开。”
“凭他们自是不能撼动盛京分毫。但,阿浑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吗?”
阿礼达一愣,一股凉意自脚底泛上来。
“配合主力入塞、牵制楚朝辽东兵马。”勒克德浑苦笑道:“我们一直没把这个差事当回事,觉得秦成业是只老乌龟,不敢妄动。我们太想立功了,结果反倒让楚骑从眼皮子底下钻过去,玛法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两个完了,都完了……秦成业这是用他全家的命换我们俩的命……”
阿礼达怒不可遏,吼道:“还没完!我们调头,击溃他们。”
“来不及了,他们全是骑兵,我们追不上了。就算击溃他们,功劳也只会是硕托的,是郑亲王的……”
阿礼达听了气愤不已,鼻翼张合,却是说不出话来。
勒克德浑的独眼眯了眯,沉吟良久,方才道:“全力攻城,我们继续拿下锦州!”
“还拿这个破城?”
“拿下锦州,逼降秦成业。”勒克德浑道,“这是我们将功抵过的唯一机会。”
阿礼达依旧怒火攻心,提着刀便向帐外走去。
外面,几个包衣正在他给擦拭盔甲。
阿礼达长刀狠狠劈下,几声惨叫响起。
血渐在盔甲上,也溅了他一脸……
至此,他才觉心中怒火消散了些,喝令士卒全力攻城。
“全力打下锦州!爷要杀了秦成业全家!”
……
等阿礼达再转回帐内,却见勒克德浑还在沉思。
“阿浑,你的门路……是睿亲王吧?”勒克德浑问道。
阿礼达眼神一闪,若不可觉得点了点头。
“我们去封战报给他。”
“现在?”阿礼达道,“都还寸功未立……”
“我想来想去,那个楚朝驸马不可小瞧,必须将他的意图告知入塞的主力。”
“但,如果依你所言,那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再晚,罪责就全是我们的了。”勒克德浑独眼中精光闪烁,缓缓道,“也许,我们能把坏事便成好事……比如,让睿亲王先回来……”
第499章 第一步
没有大规模骑兵,使锦州城在清兵的包围下陷入了被动。
火炮的轰鸣几乎响了整整一天。
守军有些气馁地发现,自己的红夷大炮并不如建奴的助威大将军炮。
锦州城有炮二十门,其中十一门是从广东海域打捞起来辗转送至锦州,九门由葡萄牙工匠制作。
这二十火炮驻守辽东多年,曾多次重挫过努尔哈赤大军。但到如今,它们已垂垂老矣。
与之相反的是,清军的火炮一直在不断改良。
楚延光三年,清军绕道大安口,叩关入塞,经遂州俘虏了一批葡萄牙炮匠;延光五年,皇太极仿制大将军炮成功,设立乌真超哈炮营;延光六年,楚东江镇旧将孙仲德于登州发动叛乱,乘炮船投靠清廷,叛乱中葡萄牙工匠殆尽;延光十二年,清军已有六十门助威大将军炮……
相消彼长之下,双方的战力差距便直接反映在今日锦州城这一战。
阿礼达这次是铁了心要拿下锦州。
这一天,攻城战一直持续到亥时,锦州城下留下无数尸骨与碎石。
楚军连夜修复斑驳破碎的城墙,整治伤员……
秦守仁一直忙到丑时,他却也不去歇,反而是回府沐浴更衣。
但发现一身的血腥味怎么也洗不干净,秦守仁微微一叹,又给自佩上一个香囊,接着,他迈着拘谨的脚步往后院走去……
~~
蔡家祖孙住的院子依然雅致静谧,仿佛丝毫未受战火影响。
“又要见他?”蔡念真皱了皱眉,道:“祖父,孙女不想见他。”
“就当是为了你爹。”蔡通禹板着脸道。
蔡念真便轻轻在桌上拍了一下,不耐烦道:“烦也给他烦死了。”
蔡通禹仿佛没听到一般,自语道:“今夜他必定还会来。呵,战事焦灼,竟还有这等闲心……还是年轻好啊。”
“有什么好的。”
蔡通禹并不理会她,再次自语道:“让这样心性未定的孩子为统帅,秦成业这是在揠苗助长,若是董济和在还好些,可惜秦成业自断臂膀。担不起重担非要让个孩子担,他便是要毁了……”
说话间,听着院外微微有响动,他便又道:“去吧,你哄住他便是。”
等蔡念真离开。蔡通禹自己也支起身,执着烛火往后面的书房走去。
书房中,却是坐着一身盔甲都染着血的秦玄恭。
“玄恭啊,久等了。”
“舅姥爷这么晚唤我过来何事?”秦玄恭道:“我还得在城楼值守呢。”
“老夫也是忧心锦州城的战事。”蔡通禹抚须道:“可需老夫去信一封,让犬子领兵来援?”
“这种事舅姥爷问我做甚?如今又不是我作主……”
~~
院子中。
秦守仁小心翼翼问道:“你祖父可睡了?”
“睡了。”
“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一定要守住锦州,保你无恙。”
“哦。”
蔡念真深深吸了一口气,撇了撇嘴。
秦守仁本以为这样一句话能让她感动不已,没想到她只是这样“哦”了一声,他便有些无措起来。
“念真啊。”
“怎么不叫我姑姑了?”
“我……我比你还大五岁,又没血亲……我不愿叫你姑姑。”
“随你吧。”
“你生气了?”秦守仁愈发无措。
“没有。你别拉我,男女授受不亲。”
“我知道,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明正言顺娶你……”
话音未了,蔡念真打断道:“娶我?你怎么娶我?也不想想我们差着辈份。”
“我……”秦守仁咬了咬牙,神色坚决地道:“我不管!我们是真心喜欢。凭什么因为我曾祖父与你姑奶奶的婚事,便要坏了我们的姻缘?”
蔡念真扫了他一眼,愈发觉得其人笨拙无趣。
她心中又想起王笑那幅丰神俊朗的模样来,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那一场相逢,终究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呵,求而不得,求而不得……
思量着这些,蔡念真忽觉眼睛有些酸,自己低下头,轻声谩念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秦守仁不知何意,有些讪然地挠了挠头。
过了一会,蔡念真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荷包,丢在秦守望仁怀中。
“送我的?”
“嗯。”
“你绣的?”秦守仁大喜,道:“绣得真好,念真……”
突然,有个极煞风景的大嗓门喝道:“秦守仁!你怎么回事?!”
秦守仁大惊,转头看去,只见秦玄恭立在阶前,抬着独臂怒气冲冲地指着这边。
“七叔?我……”
“你他娘的让驴踢了脑袋是吧?大敌当前,你跑来……他娘的,老子都不惜的说你,跟我去见大伯父。”
“七叔,你听我说,我们是真……”
“老子听你说个屁。”
蔡念真忙上前拦着秦玄恭,道:“七哥,你放过我们吧,守仁他……”
“他不懂事,你读过书的也不懂事?快让开,别回头老子伤到你。”
秦玄恭轻轻拨了一下,却没想到蔡念真一跤摔在地上,痛叫一声,眼中已是泪水涟涟。
“你做什么!”秦守仁大怒。
秦玄恭愣了一下,手便向秦守仁拍去。
“做什么?带你去见大伯。”
“嘭”一声响。
“要动手是吧?!”
两个皆是技艺不俗,打起来拳风阵阵。秦守仁初时还收着力,却被秦玄恭一拳打在面门上。
“大哥当年死战大凌河不退,何等英雄盖世,居然竟生下你这样的孬种……”
“别提我爹!”
“知道自己不成器了?孬种……”
“秦玄恭!闭上你的臭嘴!”
秦守仁怒火上来,一拳重击在秦玄恭胸口。
秦玄恭内甲还未解,这一拳下来反而是秦守仁自己破了皮,手上血乎乎一片。
到此时,秦守仁方才冷静下来。
“七叔,你就放过我们吧……”
秦玄恭只是呆呆站在那里,接着,有血从他嘴边流下来,然后整个身子缓缓倒下去。
嘭的一声,魁梧大汉摔在地上,再无半点声息。
“七……七叔……”
秦守仁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脑中“咣”的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
回廊上,蔡通禹看着这一幕,收起嘴角的冷笑,缓缓张开手掌,任由烛台掉落在地上。
“咣当~”
“守……守仁,你你……你这是做了什么?”
“呜呜……祖父,你帮帮守仁吧……”
~~
次日,建奴攻城之势依然凶猛。
秦守仁守在城墙上,望着那炮火轰鸣,数万人互相厮杀的场面,忽然觉得这一切是那么遥远。
“东面城墙有建奴爬上来了!快……”
耳畔似乎有人在嘶声喊着什么。
秦守仁脑中却只有一片混沌。
蔡念真的娇颜、秦玄恭的尸体、静谧的院落、血与火的战场……旧日的营帐中,永远是一片闹哄哄的混乱景象。
“小守仁……”
再也没有秦玄恭那幅粗犷的大嗓门了。
连尸体也已经悄悄运过城楼。
“七叔遇刺了,城中有建奴细作!”
“对,就是建奴细作杀了七叔!”
秦守仁在心里一句又一句地念叨着。他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突然,有人重重推了他一把。
“秦守仁!你怎么回事?!快调人守东城啊……”
~~
战场上的每一刻似乎都成了折磨。
秦守仁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他想见见蔡念真……
战到午时,建奴的攻势稍歇。秦守仁与士兵们倦缩在城墙后面,捧着干粮一口一口地嚼。
忽有一名蔡家的家丁过来低声道:“秦将军,请跟小的来……”
随着那家丁一路走到东墙附近的一座小民房里,秦守仁目光看去,登时惊喜地身子一颤。
只见蔡念真提着个食盒,正将一碟碟菜往桌上摆。
“念真……”
蔡念真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低着头道:“你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民房残破,秦守仁坐在破板凳上吃着菜肴,只觉这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他一颗不安的心也似乎平静下来。
——至少,自己还有念真……
过了一会,蔡念真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皱起眉。
秦守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何伯雍正领着人拆卸房屋、搬运木料,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那是礼部主事何大人,何次辅的儿子。夏先生让他帮忙做点事。”
蔡念真一双柳眉皱得愈发深,忽然跺了跺脚便跑了出去。
秦守仁一愣,忙放下碗跟上……
第500章 又一步
何伯雍最近很烦恼。
这一趟差事,又苦又累不说,还经常有性命之忧。
这才来锦州多久,这城就被围了两次了!
——“都怪爹,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王笑,受罪的却是我。”
何伯雍想到自己活到四十多岁,在京城要受父亲和妻子的白眼、在关外要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每每有‘独怆然而泣下’之感。
当然,想这些也没用,他也只能继续委屈巴巴地做事,听夏向维的吩咐统计城中木料。
一个六品官要听一个举人的吩咐,这似乎很可笑。
但在这锦州城……何伯雍知道,自己敢不听,刘一口便一刀砍了自己。
“作孽啊!”
何伯雍心中长叹,恨不能冲回京城问问何良远:“爹你连儿子都护不住,当这次辅有何用?”
下一刻,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便跑到他面前来。
何伯雍眼前一亮。
“这位姑娘……”
——这位姑娘你莫非是被老夫的风采所吸引?
果然,那姑娘开口便吟了一句:“一片红叶锁深秋,相思作赋断肠柔……敢问这是何大人作的诗?”
何伯雍大喜。
竟有这样的事?
他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王笑果然是个贼心不死的小混帐,跑到锦州来也能勾搭这样的小姑娘。偏偏人家姑娘写了诗,小混帐知道自己字丑,不敢回,让老夫来写回诗……
现在漏陷了吧?人家姑娘看上老夫的才华了……
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欺我!
“敢问姑娘可是……欲翻红叶裁新句,却见关山画晚妍?”何伯雍抚须笑道,自觉答得颇妙。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想了许多。
他甚至还想起了左明静。
眼前的小姑娘比起左明静虽还差了几分气韵,却也很是秀色可餐……
下一刻,一道耳光重重抽在何伯雍脸上!
“啪!”
何伯雍一愣,目光看去,只见那姑娘眼中俱是怒气与恼意。
这……
~~
“老货,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蔡念真一巴掌摔出,心中怒气犹觉难消。
她想到祖父对自己说的“马上要变天了,你是总兵的女儿,不必再怕那些文官,次辅的儿子又如何?”
——但,自己就算是总兵之女又如何?想要的终究还是得不到。
蔡念真心念至此,再看何伯雍那样子,只觉索然无味。
脑海中的雍容少年早已不知去向何处,像一场支离破碎的梦……
想着想着,她抹了一把泪,转身就走。
“念真……”
“别跟来。”
~~
何伯雍抚着脸,极有些茫然。
这事……演得哪一出啊?
他转头看了看蔡念真那窈窕的身影,不自觉又眯了眯眼。
——小娘们,你有病吧?在锦州老夫弄不了你,回了京老夫自有更好的……
这样的神情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何伯雍眼里。
在左府,王笑便见过他以这样的眼神看左明静。
而现在,秦守仁也盯住了何伯雍的眼睛。
片刻之后,何伯雍收回目光,看向秦守仁,又是一愣。
“哦?秦将军也在……这些木料运到东城?”
“不错。”秦守仁道。
何伯雍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在,摆手道:“刚才是一场误会,让秦将军见笑了,见笑了。”
“何大人请跟末将来。”
“这是……要去哪里?”
“跟末将来就是了。”
……
城墙上铺着未干的鲜血,城墙下是堆积的尸骨。
何伯雍越走,腿肚子打颤得越发厉害。
“秦将军,本官……本官是文官,帮忙处理一下后勤是可以,但我是不上战场的。”
秦守仁也不应话,箍着他的肩膀不停往前走。
“你们都下去,我与何大人有军情商议。”
“是。”
“商议军情?秦将军,本官不懂兵事啊……”
秦守仁抬起手,指向前方浩浩荡荡的敌阵,道:“再有一小会,建奴又要攻城了。”
“哦。”
看着那阵势,何伯雍感到浑身的寒毛都在颤抖。
“秦将军,还是让本官先下去吧。”
“好啊。”
何伯雍一愣。
下一刻,秦守仁附在他耳边,冷冷道:“你会作诗?‘相思作赋’是吧?”
“秦……”
一只手在何伯雍腰间一推!
“啊!”
……
耳畔的风呼啸,身下是无数的尸骨和林立的刀枪,何伯雍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就因为爹得罪了王笑,害得自己被带到辽东,今日才会遇到这两个疯子!
“这辈子,悔生作何良远的儿子……”
“噗”的一声闷响,一具身体摔落在尸山之上,除了身上的官袍,与无数惨死的无名小卒别无二致。
“何大人!何大人被建奴射中了……”城墙上有人高喊道。
又过了一会,无数人蜂涌上来,踩在何伯雍的尸体上向上攀爬。接着,烧的滚烫的粪水猛然泼下。
那一身鲜丽的官袍也渐渐与别的褴褛衣衫毫无二致……
~~
锦州城漫天的战火延展开来。但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心中求而未得的欲望和野心。
而战场的背面,依然是这些欲望与野心不停延展。
“念真,我为了你,就连当朝次辅之子、六品官都敢杀。”
“我让你杀他了吗?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好吧,你别生气了……”
一双男女说着话,蔡通禹缓缓走出来。
“守仁啊,你太冲动了。王笑那个学生,名叫夏向维那小子已经怀疑你了。一步错,步步错啊……你让老夫还怎么帮你?”
夜色中,蔡通禹语调缓慢地说着。
“王笑留下夏向维和刘一口在锦州是为什么?为的就是控制秦家!控制秦家要怎么做?首先就是要对付你,偏偏你又留下这许多把柄……”
“还有建奴如今这攻势,你能守得住吗?知道为何所有人都说听你的吩咐?守住了,功劳不会是你的,但锦州一旦失守,罪责便全在你身上,明白吗?”
“姐夫为何带着关宁铁骑与王笑出城?这是存了心思要投靠王笑。你以为他留下你是想把秦家交给你?你想想,他最疼的是谁?秦玄策、秦玄书。玄策就不说了,送到京城、娶左家的闺女。玄书呢?他是秦山河的儿子,姐夫以前有多疼秦山河你又知道吗?就算那小子投降了建奴,姐夫可曾有骂过他一句?这些年又是怎么待玄书的?但凡有好的东西,他是给你还是给玄书?如今这两个孩子他都带上了,独独留下你……呵,嫡曾长孙,秦家有人真把这当回事吗?”
“你们长房为了守辽东,山海成了残废、玄坚战死,只留下你这个自幼失怙孩子,无依无靠的。前些年他们就叫嚷着要给你说亲,说来说去,那些歪瓜裂枣哪个是你能入眼的?与左家联姻、与我们蔡家联姻,哪一桩又有你的份?你如今都二十有二了啊,谁家这岁数的男子还未成亲?但有人给你作主吗?”
“就这你样,还想跟老夫求娶念真?差着辈不说,她可是我蔡家嫡女!”
“这次,老夫可以帮你设计除掉夏向维、刘一口,以及王笑留在城中的两千兵马。但往后你休再招惹我家念真……”
~~
一直到秦守仁失魂落魄地离开,蔡念真才摇了摇头。
“祖父这样待他,未免太残忍了……”
“呵,老夫这是在救他。”蔡通禹淡淡道,“看着吧,往后秦家最有出息的还是这小子。”
蔡念真抿了杯茶,显然颇为不屑这句话。
“出息?半点城府也没有。”
“那看跟谁比吧。”蔡通禹叹道:“不得不说,我孙女的眼光不错,可惜降不住那人……”
“祖父!”
“哈哈,莫要生气,祖父这不是在教你如何降住他吗?记住,他为你做的越多,他就越离不开你……”
蔡通禹说着,闭上老眼,微有些得意地低声道:“今日为你杀个六品官又如何?一旦越陷越深,往后金鸾殿上的陛下他都可以为你杀得……”
第501章 查清楚
锦州城外,正红旗大帐。
“给睿亲王的战报传出去了?”阿礼达问道。
“传出去了。”勒克德浑说着不由笑了一下。
“走的哪条路?”
“经宁远,过山海关,直接送往蓟镇。”
“哈。”阿礼达讥笑一声,嘲道:“蔡家祯……楚人尽出这样的背主奴才。”
勒克德浑眼中亦满是讽意,抬起手中的一封信报,道:“昨夜在战场上捡到的箭信,阿浑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阿礼达不识汉字,挥了挥手,道:“你直接告诉我。”
“蔡通禹就在城内,今晚他便会在城中夺权,同时他已去信给蔡家祯,让其以援兵之名入城。到时,这父子俩愿给我们献上楚朝新任蓟辽督师的人头,以及……整个关宁锦。”
阿礼达眉毛一挑,大喜过望。
“成了!皇上费十年之功也未办完的事,我们俩做成了?哈哈,让秦成业这条老狗敢轻离锦州。”
勒克德浑摇了摇头,叹道:“皇上要的是关宁铁骑,得蔡家祯,不过是一半功成。这一次,我们还是功过半掺。”
阿礼达听了,脸上的喜色便又褪了下去,狠狠啐了一口。
“那就先拿下锦州,回头再宰了秦成业与王笑!”
~~
这一天,清军终于放缓了攻势,守军大松一口气。
夏向维从城楼下来,走向刘一口的营帐。
刘一口肩上又中了一箭,正由大夫换药,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夏先生,建奴今日攻势不急,是要做什么?”
夏向维却不回答他的问题,皱眉道:“秦玄恭死得蹊跷。”
“这每天成千成千的死,你管他一个蹊不蹊跷,过几日老子也要死了。”
“看起来是建奴细作在他酒里下了毒,然后一刀插在胸口。但我发觉,他饮了两次毒酒……为何要饮两次呢?”
“你还懂医术?”
“略通一点。”夏向维道:“还有,他不像是死在城楼上的……对了,何伯雍的死也很奇怪。”
“何伯雍,哈,死了就死了呗。”
“但……往后我得自己写文书了。”夏向维轻轻叹了一声。
“那你说,谁干的?”
“刘将军觉得呢?”
刘一口一愣,粗眉一拧,道:“要老子说,就是蔡通禹。”
夏向维笑了笑。
“这锦州城内但凡有事,你便认为是蔡通禹。就因为他劝过秦总戎投降?”
“对啊!”
夏向维道:“但蔡家若真要降,早就可以降了。”
他沉吟良久,喃喃自语道:“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呢……”
“夏先生?”
夏向维回过神,道:“蔡家祯怕是要来了,等宁远援军一至,我们拿下蔡家父子……”
两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刘一口又问道:“宁远军又怎么对付?”
“只要秦家在,宁远军生不出乱来。”夏向维道:“我得去与秦小将军谈一谈。”
夏向维才转身,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刘将军请让手下兵马戒备,如今这事不对,秦家子弟当中怕是有人有问题。”
“那我派一队人护送你去。”
“也好。”
……
刘一口包扎好伤口,又吩咐手下两千兵将戒备起来。
但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夏向维回来。
他眉头越皱越深,愈发感到事情不对劲。
“报!刘将军,城中守军围了我们的营地!”
刘一口猛然拍案,迈步出营。
……
带兵围住护卫骑营地的是秦家两个子弟,秦玄彪与秦玄炳。
这几日来,刘一口与他们并肩守城,也是义气相投。但此时双方剑拔弩张,彼此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两位这是在做什么?”刘一口道:“莫非你们也投了建奴不成?”
秦玄彪冷着脸,道:“刘将军,把夏向维交出来。”
“夏先生?”
“难道刘将军是真不知道?”秦玄炳眼中有些讥意,喝道:“夏向维杀我七哥,证据确凿。”
“放屁!秦大嘴巴绝不是夏先生杀的。”
“哈?毒死我七哥的毒药已从夏向维屋中搜出来,我们质问于他,他却领人逃出秦家。事情如此清楚,你还要坦护他?说,你们是不是同谋?!”
刘一口大怒:“他不逃等你们杀吗?你们若无心守城,只管与老子直说,休来这一套!”
秦玄炳喝道:“我看是你们想要投奴!怀远侯带走关宁铁骑往沈阳去做什么?安知不是为了投敌?怎么?现在让你们对我秦家下手不成?”
“秦玄炳!你脑子被狗吃了。这显然是有人在陷害夏先生,设计离间我们……”
“是与不是,让我们搜过营地再说!”
“你敢?!”刘一口拨刀喝道:“退出去!”
“你当老子不敢?”秦玄炳拔刀大吼:“让夏向维出来,一切便知!”
“十一弟。”秦玄彪喝了一句,道:“稍安勿燥,小心中了有心人的算计。”
他说罢,转向刘一口,又道:“刘将军还是请夏向维出来将事情说清楚为好。还有,也请你让手下兵马放下刀刃。”
“夏先生真不在我营中。”刘一口愈发焦急起来,郑重道:“请两位让开道路,刘某带人找到夏先生,必给秦家一个交待。”
“我安知你不是要在城中作乱,开城迎奴军?”
“你不信老子?”
“大敌当前,为满城人的性命考虑,秦某不敢轻信任何人。”秦玄彪道。
刘一口深吸两口气,盯着秦玄彪看了一会。
事实上,他也不敢相信秦玄彪。
秦家当中必有问题,夏向维生死未卜,他不能让这两千人就这样被围在这里……
“老子又怎知不是你们要借机杀了我们投奴?”
“刘将军不信我?”
……
“老子没功夫跟你们废话,让开!”
“放下刀兵,让我们搜营!”
“你他娘的……”刘一口还待在言,便听城中有呼喊声响起。
众人转头看去,皆知道那是秦家在搜捕夏向维。
“让开!”
“刘将军要想出营,便从秦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当老子不敢杀你?”
“来啊!”
双方愈发剑拔弩张,诸人脑边的血管跳个不停。
刘一口握着刀的手尽是冷汗。
他绝不能让夏向维死,但也不敢轻易与锦州兵马真的冲突……
城中呼喊声愈急,留给他选择的时间并不多了。
冲营?还是不冲?
~~
蔡通禹端坐在椅子上,听着家丁来回禀报消息。
“报老大人,秦玄彪兄弟还在与刘一口对峙。”
“夏向维领着人向牢房方向逃了,应是要去找董济和……”
蔡通禹抿了一杯茶,笑道:“他倒是聪明。”
“等半柱香时间,再把消息告诉秦守仁。”
“是!”
蔡通禹倚在椅靠上,手指敲了敲,不急不缓。
蔡念真不由问道:“祖父怎么不急?”
“老夫急什么?”
“秦家和官兵还没打起来呢。”
“会打起来的。”
蔡念真又问道:“那夏向维劫出董济和又怎么办?”
“那就让他劫出来。”
蔡念真皱眉道:“祖父不是说要助秦守仁除掉夏向维和刘一口?”
“你还当真了不成?我们要除掉的可还有秦家。”
“但有了董济和,事情就败露了。”
蔡通禹笑道:“不错,夏向维看得明白,如今的秦家,他唯一能相信的便是一直在牢里的董济和。其人有才智,威望也够。他一出来,必能为夏向维洗清冤屈。但,败露的不是我们,是秦守仁。”
“……事情又不是我们做的,是秦守仁一个人做的。现在秦家还怀疑我,一旦查出真相,只怕这些人又要大吃一惊喽。”
蔡通禹说着,似乎颇为开心。
“但,要是秦守仁供出我们呢?”
“不会的,他不会束手就擒。哪怕万一他败了,这些事他自认为是为你所做。把我们供出来的话,那他杀秦玄恭、杀何伯雍还有什么意义?他又算什么?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条路走到黑,谁知道了这个秘密就杀掉谁。夏向维、董济和、刘一口、秦玄彪、秦玄炳,两千人,三千人,一个一个的杀过去……”
蔡念真摇了摇头,轻声道:“真蠢。”
“老夫有心算计他,他逃不掉的。”蔡通禹道:“王笑不愧是在京城与老狐狸们过过招的,可惜,他的计划被你听到了。城中只留下一个夏向维,这年轻人不是老夫的对手,他唯一的破局方法是一人把所有事担下来。但他要洗清自己,那从大局上他就已经输了。他越是查,秦守仁越急,越被老夫所掌控。”
……
接下来,事情正如蔡通禹预言的一样。
“报,夏向维已劫出董济和。”
“很好,董济和必会想办法混入秦家查。去,暗中掩护他们,把秦守仁杀秦玄恭的人证交出去……”
“是!”
“他们已出了秦家,往刘一口大营去了。”
“去,把消息传给秦守仁,告诉他,要想不被千夫所指,哪怕调动守城大军也要拦住夏向维。”
“是。”
“安排炮手上城头,准备趁乱炮轰刘一大营。”
“是。”
“再安排一个神射手,找机会打死秦玄彪,切记,留下秦玄炳。”
“是……”
蔡通禹一通布置,又捻着长须低声沉吟道:“还有什么纰漏没有……对了,秦山海。”
“去,带人把秦山海的院子围好,别让人打扰了秦大爷的清修。”
“是。”
他这才觉得万事俱备,却还是道:“真儿也再替祖父想想,此事不得马虎。”
蔡念真却有些走神,支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蔡通禹一连唤了两遍,蔡念真才回过神来。
“祖父?”
“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蔡念真低下头,心中恨恨地想道——等回头秦家完了,该怎么处置秦小竺那丫头呢?
那边蔡通禹已支着膝站起来。
“老夫也得亲自去了,得再开导开导守仁这孩子。”
他提了提袖子,气定神闲地踱步出门,还轻唱起诗来。
“一贤可作万里城,一人可当百万兵……勿谓儒生论迂阔,臣之肝胆与人别……”
第502章 有几层
冷汗从刘一口额间流出来。
他握着刀,几次想下令冲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让我去找夏先生,此事我们必会给秦家满意的交待。”
刘一口连‘老子’都不说了,目光盯着秦玄彪,满是真诚。
秦玄彪道:“我们会找到夏向维问个清楚,请刘将军下令让兵士放下刀和火铳。”
“夏先生死了怎么办?”
“只要他不是凶手,秦某保证他不死。”
“你保证个屁,你根本就不信他是清白的!”
“我是不信!”秦玄彪道:“证据确凿。我现在只想知道,刘将军知不知情?这是不是怀远侯的意思?”
“放屁!必是有人陷害他。”
秦玄炳喊道:“五哥,别跟他废话,先拿下再说……”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
刘一口转头看去,只见远处一行人正在向这边奔来,身后是一拨一拨的追兵……
~~
伊德勒背着夏向维、提着董济和,脚步飞快地跑着。
此时一群护卫死伤颇多,仅余下寥寥六个护着两个读书人奔向刘一口的大营。伊德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扛着两人跑到现在。
忽然,箭雨再次激射而来,身后的六个护卫接连惨叫。
“嗖……”
顷刻之后,又是一阵箭雨。
伊德勒耳朵一动,一把掷出董济和,迅速转过身放下夏向维。
“夏先生快走……”
“伊德勒!”
随着夏向维一声悲呼,伊德勒身子晃了晃,缓缓往下倒去……
董济和一把拉住夏向维,向刘一口奔去。
——这种关头,你还管这蒙古人。
夏向维回头深深望着地上的伊德勒,眼眶发红。
——我费了多大劲才把这个成吉思汗的子孙调教出来,现在也不知他死了没有?
“不要打!不要打!”
董济和嘶声力竭大吼起来。
“都不要动手!”
远远的,又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策马而来的追兵再次张开弓……
~~
“救人!杀过去!”刘一口早已大喝道。
“砰!”
火铳声猛然响起。
追兵阵列中爆起一团团血花,一片人仰马翻!
刘一口手中长刀劈下,秦玄彪连忙持刀一挡。
“当!”
一声重响。
刘一口迅速调转马头,径直纵马跃过栅杆,向夏向维与董济和奔去……
~~
“关内兵马反了!动手!”秦玄炳大喝一声,提刀便向刘一口追去。
在他身后,锦州守军长枪如林,大吼着向护卫骑扑去。
“杀啊……”
所有人各自的动作几乎是在白驹过隙的一瞬间完成。
双方剑拔弩张的气势猛然崩开,一场大战一触既发……
~~
不远处的高楼上,秦守仁死死盯着这一切,只觉呼吸都已停住。
他分不清自己是希望他们动手还是不希望,只恨不能亲自扑过去杀掉夏向维与董济和。
冷汗不停流淌下来……
下一刻,忽听董济和大吼道:“都别动手!”
“都别动手!玄恭是秦守仁杀的!”
“……是秦守仁杀的!”
“咣!”
秦守仁脑中像是被炸开了一般,当场愣在那里……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三代先辈拼死留下的英名,自己一生付出的一切,都完了……
良久,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点小事你都办不成?孩子,你没有退路了啊……”
~~
“秦玄恭是秦守仁杀的……”
董济和本不想将这件事公知于众。从秦成业、秦山海到秦玄坚……董济和不管是看谁的面子,他都愿意让秦家私下处置秦守仁。
他只想先消弥守军与护卫骑的争端,避免这场内部冲突。
但,在这样一触及发的爆乱面前,董济和没有办法了。
这一瞬间,他只能将这个真相喊出来,才能震摄住所有人……
近乎失控的场面停滞下来。
无数双眼睛猛然盯向夏向维与董济和身的追兵。
追兵们茫然无措地互相看了一眼。
“我们是奉命行事。”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寂静中掺杂着窃窃私语声。
有人喃喃道:“不可能!他是大将军的孙子,是玄坚将军的儿子……”
“不可能的……”
“董先生骗人的,他被老将军下了狱……”
秦玄彪转过头,愣愣看着董济和。
他不相信。
比起凶手是秦守仁,他宁愿相信凶手是夏向维。
但董济和哪怕被秦成业下了牢,他在秦家诸子弟心中也是亦父亦师的存在……
“董先生,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要骗我。”秦玄彪喃喃道。
“我不信!”秦玄炳吼道:“祖父是要把家业交在守仁身上的。”
“老夫有证据。”董济和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秦玄彪愣了一下,忽然发觉有凉意从背后袭来……
~~
小楼之上。
“老夫也没想到,你会把事情办砸成这个样子,如今连蔡家也牵连进来了,还如何收场?!”
蔡通禹接着又道:“除非你今天把这些人都杀绝了。要不然,干脆便投了满清。满清之势,别人不知道,你戍守辽边多年还能不明白?老夫早想投了,这些年若不是你曾祖父执意拦着,安知老夫如今没在那边得个爵位?这些不提了,我老了,不在乎这些,临走只希望念真能有个托付……没想到却被你小子牵连进来!”
“我……”
“你是秦家长房嫡孙,又是锦州守将。如今投降,往后必能混个王侯。但老夫看你是个迂腐的,必定不敢……呵,不然我将念真许配于你又何妨?反正满人也在不乎辈份……”
秦守仁如遭电击,身子猛然一颤!
蔡通禹目光如击,见他竟还是不应,不由摇了摇头。
“还不明白吗?你祖父、你父亲为楚朝做了这些,换得过什么?再看看秦山河如今是何等风光?所谓忠君报国,正是骗你这样的傻子的。算了,老夫也看不上你这木鱼脑袋,你自生自灭吧!”
蔡通禹说罢,转身就走。
他嘴角微微带着笑意。
他知道,这种时侯,秦守仁万般离不开自己。
自己一走,对于秦守仁而言,便像是抽走溺水者最后一块救命的木板。
果然,
“蔡家祖父,你别走……”
“怎么?决定好了?”
“容我……再想一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蔡通禹讥道:“大丈夫行事须雷厉风行。自古能成事者,那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你若还要想,此事便罢……”
“好。”秦守仁大喝一声。
他只觉一阵虚脱。
“好。”蔡通禹一拍掌。
下一刻,大地一震!
“轰!”
火炮声猛然响起。
秦守仁冲至窗边一看,只见护卫营石木翻飞,一片人仰马翻……
“你……你设计好的?!”
“不错,但如今我们已是一根绳上蚂蚱!你没有退路了。”
蔡通禹眼中俱是冷意,又道:“下令吧,秦大将军……”
~~
“轰!”
一颗炮弹在护卫营中炸开。
场面再次混乱起来。
刘一口好不容易才勒住惊马,看向秦玄彪喝道:“谁下的令?!秦守仁还是你们?!”
“不可能的……”秦玄彪喃喃道:“他不可能的这么做的……”
“砰!”
秦玄彪身子一晃,摔下马来!
“五哥!”
秦玄炳下意识地大喝道:“刘一口!你疯了,明知道不是我们开的炮……”
“不是老子……”
“他们打死了玄彪将军!杀啊!”混乱中忽有人高声喊道。
“杀啊,他们打死了玄彪将军……”
双方兵将都在清军的攻势下坚守数日,今天又对峙了良久,都是精神最压抑的时侯,此时这一炮竟是如将他们脑中的堤坝炸开了一般,有人脑袋一热,便随着高呼声下意识冲杀上去。
被控制住的场面再次失控起来……
“都停下!停下!”
夏向维与董济和嘶声高喊:“是秦守仁在离间我们……”
“他们要陷害大将军的孙子!怀远侯投了建奴,要对付我们锦州兵……”
混乱中,董济和深吸一口气,不再喊话,而是冲上前,拉着刘一口交待起来……
“砰!”
“砰!”
火铳声中,一个个藏在军阵中趁乱鼓动的兵卒倒下去。
“都不要打了!”双方将领各自高喊着,努力将动乱压下去……
好一会儿之后,他们才刚刚控制住局面,忽然巨大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所有人转头看去,只见数不清的人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
秦守仁与蔡通禹策马而行,缓缓到军阵前。
“秦守仁!你疯了?!”秦玄炳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杀了七哥,杀了五哥,到底要做什么?!”
秦守仁也不搭理他,目光越过一个一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在看谁。
他抬起手,指向前方,喝令道:“你们在做什么?!”
秦玄炳喝道:“秦守仁是叛徒!拿下他!”
士兵们微微有些骚动,执着长枪犹豫起来。
秦玄炳焦急道:“六哥、九哥、十五弟……你们听我说……”
“王笑把大家都卖了!”秦守仁喝断道,“老将军带着关宁铁骑随王笑走了,他已经不要你们了!他带着他最看中的子弟、最有战力的兵士乘着大船逃了!秦家往后的荣华富贵,他已经寄托在秦玄策、秦玄书身上,你们还算什么?!”
场面一静。
“你们身后的的山海关、宁远城,都已经降了。锦州已经是座孤城,一座注定守不住的孤城!我的叔叔们为了他们自己的身后名,一直骗着你们、哄着你们去卖命,他们要把你们带进死地!与秦家的声望葬在一起。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让你们活下去……”
“秦守仁!”秦玄炳大喝道。
秦守仁的心腹亲卫们将一杆杆火绳提起来,对着秦玄炳众人。
秦守仁接着道:“秦家养了你们一辈子。现在,曾祖父抛弃你们。但我,秦家的嫡系子孙,我不会抛弃你们!我祖父、我父亲向来最爱兵如子。你们若肯信我,我必带着你们大富大贵地活下去!”
阵列中有人高呼道:“吾辈愿追随秦将军!”
“愿追随秦将军……”
“好!”秦守仁扬起手,喊道:“三将军如今正在清廷,他们答应我们,只要投降,饷粮三倍!来年攻下关内,人人皆有封赏、土地!关内的孬兵是什么样子你们清楚,杀他们如宰鸡杀狗。现在,一世富贵就在眼前,你等可愿与我共取?!”
秦玄炳目眦尽裂地看着秦守仁,千言万语涌到喉头,竟是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巨大的呼声爆发开来。
“吾等誓死效忠秦将军!”
……
成了!
蔡通禹欣喜欲狂!
——秦成业侵占蔡家兵权,秦家牢牢把着锦州兵心五十年。但又如何?如今自己控制住秦家的长房,一样能把失去的夺回来……
~~
“有挡诸君富贵者,杀!”
“杀光他们,我们开城门,迎清兵,共富贵!”
秦守仁手一抬,指夏向维刘一口所在之处,喝问道:“有谁不愿降?!”
到这一刻,他还是希望秦玄炳这些人能服软下来。
大家都投了降,污了名声,自己那些事也许就翻篇了……
“老子不降!”秦玄炳嘶声喊道。
“是吗?”秦守仁心中极是失落,他转过头,看着亲卫们手铳上的火绳燃尽,像是看着这一世的温情都被燃尽。
“砰!”
刘一口一把拉过秦玄炳,退回阵线之中。
“杀!”
下一刻,却是秦玄炳手上一员家丁转过刀头,狠狠向自己的主将砍去……
“你们都疯了?!”
“玄炳将军,对不起了,我想活着……”
“保护将军!”
刘一口、秦玄炳又是护着夏向维与董济和不停向后退。
他们只觉背上皆是寒意,甚至不知道己方军阵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
~~
秦守仁终于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至此,才感受到‘心狠手辣’带来的强大。
果然,那些忠君爱国都是用来骗傻子的……
突然。
一声大喝似在天边炸开。
“孽畜!”
秦守仁身子一颤,转头看去,登时呆在那里……
这一瞬间,像隔了一辈子。
“大……大将军……”阵线中有老卒喃喃着,忽然‘嘭’的一声跪在地上。
“大将军!小的终于再见到你了……”
“大将军……小的是铁岭童老五啊,你还记得小的吗?”
“吴鸿达拜见大将军!大将军,你说过要带小的回抚顺老家的……”
……
蔡通禹嚅了嚅嘴,握着缰绳的手忽然一抖。
“我分明布置了……这残废……他……他是怎么出来的?”
……
混乱中,夏向维忽然咧开嘴角笑了一下,若有所悟。
“第一层是我,失败了……那这是第二层……老师啊,你到底有几层?”
~~
蔡念真绣着花,忽然手指一疼。
她想起祖父问自己还有没有纰漏。
——那天,王笑有几句对话其实自己是听不懂的,后来也就略过去了。
“老师为何放心把这样的事交给学生?”
“你有一层高的修为,就盖一层高的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