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救命草
半个时辰之后,封嬷嬷押着桑落到了坤宁宫。
“娘娘,事关重大!事关重大!”封嬷嬷脸上挂着见了鬼的表情,兴奋道:“这丫环,这这……皇后娘娘最后还是亲自审问一番……”
皇后的目光落去,见那少女脸上挂着好几道泪痕,一双本是颇为漂亮的纤纤玉手上,十片指甲已经拨了八片,血淋淋一片,到现在还在抖。
“确定她肯招了吗?”皇后转头又问了封嬷嬷一句。
桑落连忙颤声道:“奴婢……招了。”
“说吧,谁派你来的?见淳宁的目的是什么?”
桑落有些犹豫,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方才低声道:“奴婢是王家二少爷王珠的身边人,进十王府确实是另有目的,为了掩饰这个目的,才假装被公主苛待。事实上……我是为了……为了和淳宁公主商议刺杀太子一事。”
皇后瞬间面色一变,眼中已有寒霜泛起。
桑落又是颤了一下,低下头轻声道:“上次东宫毒酒案,也是我家二少爷做的……”
皇后本已极诧异的表情又是一变。
“你们……怎么敢?!”
桑落被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缩了缩。
“二少爷想杀太子,一则是因为王家想扶四皇子上位;二则,我家二少爷与太子有私仇。”
“私仇?太子深居东宫,怎么会与一介商贾有私仇?”
桑落缓缓道:“二少爷的亡妻是……赵元纬之女。”
“怎么可能?”皇后眉头一皱,沉吟道:“当年……当年温容修明明告诉本宫,他已经将那女人的夫家处理干净了。”
时隔久远,她有些想不起当时听到的那女人夫家的名字。
那时只当是只小蚂蚁,既已处理干净,本也就没太在意。没想到,温容修能放这样的疏忽……蠢材。
“二少爷预谋刺杀太子已久,他让三少爷去遴选驸马,就是为了与四皇子联手。如今三少爷与公主皆已参与了这个计划,他们打算过几天由淳宁公主出面找机会宴请兄姐,宴上让奴婢勾搭太子……”
皇后压着心中怒意,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会,问道:“你心里喜欢王珠?”
桑落愣了愣,脸上泛起一丝苦楚,低声应道:“是。”
“既然如此,你为何会背叛他?想哄骗本宫不成?”
桑落想了想,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因为我爱慕他,也……恨他。”
这一句话婉转凄凉,但确实是带着蚀骨的恨意。
皇后其实也有些明白这种心情。
陛下,又何尝不让人恨?
……
殿内安静下来。
封嬷嬷眼里泛着光,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这次真的是立了大功了。
桑落低垂着头,显得极为伤心,也不知是因为手上的疼痛,还是因为背叛了王珠。
皇后思索良久,忽然叱道:“你还有事瞒着本宫!若真要刺杀太子,他们为何会先杀嘉宁伯?”
“我……不知道。”
皇后抬脚用力踩在桑落手上。
“啊!”
桑落哭声凄绝,她指甲肉上的伤口被这般踩着,顿时痛彻心扉,泪水糊了一脸。
她打了个激灵,哭道:“娘娘,我真的都招了……都招了……”
“还敢狡辩。封嬷嬷,划了她的脸。”
“是。”
钗尖毫不犹豫刺进桑落脸上。
“我招!我招……”
皇后抬开脚,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再敢隐瞒,划花你这张脸让你那二少爷好好看看。”
桑落泪水如涌,眼中尽是绝望,低声道:“刺杀太子只是一手准备。二少爷怕他不死,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怕他不死?
皇后微微一愣,隐隐的却觉得背后泛起一丝凉意。
“是。二少爷探查许久,发现嘉宁伯与神枢营总兵有暗中勾结。为了拿到证据,三少爷杀了嘉宁伯,让锦衣卫查搜证据,打算借此压垮太子。”
“那为何还要派你来刺杀?”皇后目光一凝,问道:“那个计划有什么破绽?”
或许可以借此知道本宫要如何破局?
“因为……二少爷这些年刺杀过太子许多次,却每每失手。他一直以为是天意,但……前阵子他才发现,是东宫詹事温容修在保护太子,温容修也一直知道是谁在对付太子……”
皇后一惊,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若是知道,为何他不杀了王珠?!”
“温容修是要把太子逼成废人,以后到了南京,郑党才好更好得掌控……”
“不可能!”皇后向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不可能的,他们怎么敢如此对付未来的君王,怎么敢?”
如此说着,她却猛然想起周肇这些年的变化。
当年那个锐气进取的孩子,如今又哪还有一丝生气?
上次见到自己那个长子,他眼眶已经深深地陷进去,目光中毫无精气神。不见一国储君的气势,只有满满的担惊受怕。
短短三年间便成了失魂落魄的惊弓之鸟……
“不可能!你在骗本宫,你方才为什么想瞒着这件事?”
“因为,二少爷恨太子,他想杀掉太子,但如果最后事不可违,他也愿意看着太子在郑元化手中成为一个傀儡,最后生不如死……我虽然怨二少爷,但也想成全他这个心愿。”
桑落低声说着,声音里尽是悲伤,她摇了摇头,又呓语道:“但我不能被毁容!我的脸若是毁了,二少爷就更不会正脸看我了……”
皇后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些茫然起来。
郑元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竟是最毒的一棵毒药?
恨不能生啖此老贼!
“你!你去对陛下说清楚,是你们陷害肇儿的!肇儿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不该这么对他!”
“没有用的。”桑落摇了摇头,道:“嘉宁伯勾结徐乔功的证据已在王芳手里,我说什么陛下都不会放过太子的。二少爷都算定了,他告诉我:我若是落在太子手里,便可以告诉他不必再挣扎,等着他的也是死路一条。”
“王珠!”
“他很厉害吧?”桑落带着落寞的笑容道:“我家二少爷一介商贾,敢与东宫为敌、能与首辅博弈。他一明一暗两手准备,还有更多细节与后手我不知道。但想来,太子逃不掉的。”
皇后嚅了嚅嘴,只觉要被这些阴谋压得透不过气。
卢正初、左经纶、钱承运……这些人这些年里都慢慢背离了东宫。如今连郑元化都有异心,还有谁能真心辅佐东宫?
自己的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逼到这种地步?君父嫌恶、群臣离心,现在那些贼子对储位虎视眈眈,手中的屠刀已扬起,自己要如保护他?
“郑元化、温容修、王珠、王笑、周衍……”
一个一个名字念着,她恨声道:“本宫绝不会放过你们。”
“把这丫头带下去看押好,留着条命,本宫还有用。”
……
殿中的蚕与桑叶被狠狠摔在地上。
“再亲伺农桑,故作贤良又有何用?!陛下你何时正视看过我们母子!”
她冷笑一声,缓缓将头上的凤冠摘下来。
这一瞬间似乎轻松了许多。
薛召娣有些疯狂地看着满地狼藉,独立良久。
忽然,她喃喃道:“徐乔功?”
这似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也罢,这十七年来,这楚朝的皇后当得也太累了。
亲族死的死、囚的囚,龙椅上的帝王早已没有夫妻情分,自己一生的希望只在儿子身上。
那就为了这个儿子放手一博吧。
以后冷宫也好,鸠酒白绫也罢,我薛召娣可以不是这楚朝的皇后,但我的儿子受命于天、不可轻辱。
“来人。”
“请太子来见。”
“劫出薛伯驹,让他持本宫信令去见徐乔功……”
第341章 好去处
“王笑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这几天频繁在京城各个密谈中出现。
许多人得到的问答也大抵相似,王笑还在国子监里。
并且还过得有滋有味。
国子监的教谕与书生们却都有点受不了了……
王笑与秦玄策入住国子监的第二天就翘了课,秦小竺也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还从酒楼订了铜火锅。
三人嫌弃号房里脚臭气味重,便在大殿上支着火锅边涮边吃,香味飘荡在整个国子监里。
书生们闻着香味纷纷过去,他们许久未见到这样清丽的女子,原本都颇为兴奋,上去拽了几句“窈窕淑女”之类的诗文。没想到秦小竺破口大骂,毫不客气地夹起炭火便掷过去,吓得这群人鬼哭狼嚎。
教谕赶来维持秩序,场面登时一片大乱。
秦玄策却是计上心头,向王笑问道:“我们要在这呆两天?那要是被提前赶出去怎么算?”
王笑知道他藏着什么坏心,笑道:“赶出去的话不算我们忤逆陛下。但你别抱期待,你怎么闹他们都不会赶你出去的。”
秦玄策颇为不服气,下定决心要让王笑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从这一刻起,国子监似乎迎来了一页崭新的篇章……
于是,师生们在秦家姐弟的威逼下开始……斗拐。
所谓‘斗拐’也称‘斗鸡’,即一脚独立,另一脚抬起、由手扳着,用膝盖攻击别人,若双脚落地便为落败。
教谕与书生们极不情愿玩这种粗鲁的游戏,偏偏谁不参加便被逮着一顿痛殴。
教谕们吹胡子瞪眼,摆出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但最后还是在秦小竺的拳头下丧失了为人师者的威风。院内虽有些护卫,却也不是秦家姐弟的对手。
“师仪不存,道德沦丧!你们……唉,斗拐就斗拐吧。”
白发苍苍的老夫子、弱不禁风的寒门书生、肥头大耳的勋贵子弟被分为两个阵营,分别由秦家姐弟领着对打。
许多人颤颤巍巍掀起长衫,小心翼翼地提起一支脚。可惜还未开赛,便已倒了一地。
那边王笑拉了秦玄策一把。
众人还以为他要阻止,登时松了一口气。
却听王笑道:“这么多人聚集,好歹戴个口罩啊。”
“鼠疫那么烈,要死早死了。他们天天聚在一起上课才是最危险的!我是让他们强身健体……”
王笑竟无言以对。
这些五体不勤的读书人便开始了一场斗拐大战……
秦小竺很是赖皮,攻击别人时极嚣张,膝盖一顶便将对手顶倒在地上。但谁若想攻击她,便被她飞起一一脚狠狠踹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你他娘的离老子远点!”
一众读书人登时哭丧着脸。
只许你打别人,不许别人打你,那这还斗个屁。
下午,书生们忍着腿肚子的酸楚与疲惫、一瘸一拐地进了学堂,才知道秦玄策对他们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诸位同窗,来玩‘官打捉贼’啊!谁不玩老子揍谁。”
“先生?你以为我不敢揍先生?有本事你赶我出去!”
“来玩‘狼吃娃’啊。”
“来玩跳坊啊……”
~~
顺天府。
周衍与王珰已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这几天也一直在互相了解。
“什么?你娶了一个丫环?”周衍讶异道:“依楚律‘以婢为妻者徒三年’,你就不怕被捉起来?”
王珰嘿嘿一笑,道:“我爹还了碧儿的身契,她怎么能算作婢?”
“你这是钻楚律的空子。”
“珠二哥替我打点好官府了。”王珰理所当然道:“清水坊到顺天府的官吏既能得银子,我与碧儿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
周衍道:“行贿官吏,这又是一桩大罪……你偏要给我说这些事,以后我法办你还是不法办你?”
“殿下你不要这么古板嘛。笑哥儿就说了,婢女也是人,人人平等。”
“他胡言乱语。”周衍道:“人人平等?这天下岂不乱了套?”
“哦。”王珰点点头道:“他以前是个痴呆,向来是有些傻气。”
周衍沉吟道:“他还在国子监?那这防疫的差事我们要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喽。”王珰无所谓道。
王笑对捉到国子监,王珰其实很惊喜。
曾几何时,他对王笑不用去学堂这件事极为羡慕……没想到,人活着真是什么事都能遇到,如今自己与他的遇境竟然反过来了,哈哈哈。
“殿下,笑哥儿不在,我们要不要去放松一下?”王珰道:“这几日殿下如此辛苦,我带你去个好去处,如何?”
“好去处?”周衍心中一惊。
他虽从小长在宫中,却也知道宫外有些‘好去处’。
“这这……这不太好吧?”
王珰道:“有什么不好的?笑哥儿也不在,明轩哥也去办事了,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可是……”
王珰对周衍已很是了解,这位殿下一向是欲拒还迎的,于是他拉起周衍便往外走……
~~
车厢里,周衍很是忐忑。
既担心自己被王珰带坏了,又觉得多见识一下民生总是好的。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掀开车帘一看,只见前方似乎是一家……戏院。
王珰侃侃而谈道:“这平乐坊里请的是瑞福班,戏唱得最是好,京中名旦顾回芳便是瑞福戏的抬柱子……”
听着他如数家珍的介绍,周衍愣了愣,问道:“你喜欢听戏?”
“听戏谁不喜欢啊。”
王珰说着,却是眉头一皱,目光看去,只见平乐坊大门紧闭,一群富豪打扮的人正聚在那里吵吵嚷嚷,对面还有一队巡卒在与他们争吵着什么。
听起来,是五城兵马司奉齐王殿王之命,禁止人员聚集,不让戏台唱戏。那些富豪不依,双方争吵起来。
“鼠疫?官爷,你们且看清楚,我们是能染上那种脏病的人吗?”
“怎么?想不服齐王殿下命令?”有巡卒喝道。
“我们皆是顺民,怎会不服殿下命令?殿下只是号召大家不得聚集,这样吧,今日这场子老朽包了,一人看戏。”
“凭什么你包了?看不起我方家是吧?”
“就是,这场子我包了,你出多少钱我偏你比多一成。”
争吵声中,忽然有人喊道:“我就好听戏这口,多少钱我都包!看不成戏,还不如染了鼠疫呢……”
车厢内,周衍惊叹道:“好刚烈的人啊。”
“蠢材一个。”王珰嗤之以鼻。
接着,他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不禁“咦”了一声:“哎呀,我爹。”
第342章 翰林院
王秫平生有三大爱好:听戏、斗虫、养外室。
随着年纪愈大,他这后两项爱好便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听戏这种舒缓的活动便慢慢成了他生活的重心。
上次在王家村他沉浸于顾回芳的风采,如今便成了铁杆戏迷,每日都来。
今日偏偏遇到这种事。
他倒不是想与齐王作对,但瑞福班今日被关停自己却未出头,那以后面子往哪搁?
至于不怕鼠疫?
开玩笑,哪个不怕死?
想要脸面,唯有强撑尔。
果然,一句话喊出来,周围那些有头有脸的老家伙纷纷侧目。
王秫心中正得意,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爹。”
王秫一回头,便见王珰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
他以前看不上这个五儿子,如今却觉得王珰是儿子中最出息的一个,此时便佯怒道:“你不跟着齐王殿下办事,跑这来做甚?”
又是一阵侧目与惊赞。
王秫心中得意。
——老东西们看看,老夫的儿子何等出息!
果然,登时便有人道:“王兄,令郎竟是齐王殿下的亲随?啧啧。”
“不如让令郎与殿下通融一二?大家都是体面干净人,绝不给防疫之事添乱。”
更有性子急的直接对那些巡卒道:“既是自己人,还请官爷们解开禁制……”
说着便开始封银子,出手倒是颇为大方。
“把银子收回去。”王珰走到近前道。
说着,他对王秫行礼道:“孩儿如今随侍齐王殿下,自己的父亲却不遵齐王的号令。爹这不是让孩儿为难吗?”
王秫面色一变。
孽障,你说这种话,让你爹多为难?
“不过是听回戏,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许就是不许,殿下的吩咐岂有商量的余地?”王珰神色郑重地,道:“还请爹与诸位伯伯们散了吧。”
诸人不由心想:这没了门牙的傻小子原来是个不孝子,王老儿教子无方啊。
他们再看向王秫的目光便带着些讥嘲。
“你……逆……”
王秫一张脸登时红得与猪肝一样。
王珰又向众人拱拱手,用他漏风的声音煞有其事地道:“殿下心忧百姓,呕心泣血想出这防疫之策,若京城有成效,便可推行天下。各行省、州府水生火热之中的百姓皆翘首以盼,此事刻不容缓。还请诸伯父体察殿下一番苦心,那个……忍一时之……总之,忍一忍,别给殿下添麻烦,别给这些兵丁添麻烦。等鼠疫过后,殿下亲自请大家看戏。”
刚才背了好一会,可惜还是忘了词——王珰挠了挠头,颇有些尴尬。
王秫却比他还要尴尬,与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老脸都不知往哪搁。
王珰却又将他拉到一边,轻声道:“爹,你就听孩儿的带人走呗,以后我们王家在殿下那也有更有面。”
“为了你有面,你爹的面就不要了?!”
“爹啊,你可长点心吧。这事可是笑哥儿要办的,他要是发了火,那可是六亲不忍的主,你想想大伯娘和宝哥儿的下场,上次在王家村他说什么你忘了?”
王秫脸一板,道:“老夫还会怕自己的侄儿不成?”
他说着,却是眼睛一转,心中已生退意。
王珰又道:“今日孩儿劝退了父亲,传出去那可是一段佳话……嘿嘿,到时候殿下赞许一番,以后孩儿没准也能给爹挣个文散勋。”
“真的?”王秫眉毛一挑。
“当然是真的。”王珰讨好道:“爹再给孩儿点银子呗,这几日在殿下身边花了不少。”
“娶丫环的废物,还敢跟你爹要银子?”
“爹,你想想呗,那可是文散勋哦……”
~~
出门一趟虽未听成戏,周衍与王珰却都颇为高兴。
周衍觉得王笑与苏明轩都不在,自己却也办成了一件事,心中极是有成就感。
虽只是驱散了一些商贾,却也是仅凭自己想出的小办法。
孝子为了国事劝退了自己的父亲,传出去对京中防疫之事应该会有很大的激励……
王珰也很高兴,揣着怀里的银票时不时乐出声来。
周衍不禁问道:“你傻笑什么?”
“我教训了我爹啊,哈哈哈,从小大到都是他训我,如今我训他,哈哈哈。”
周衍道:“为了国事不得已而为之。但君臣父子,天地纲常,你怎好如此得意?”
“但是训爹真的很高兴啊。”
“是吗?”
周衍抬着头想了想。
若是哪天自己也能训一下自己父皇……
他心中一颤,只觉想都不敢想。
“是啊。笑哥儿就经常顶撞大伯,老有意思了。”王珰道:“他说一家人就要时常拌嘴,感情才会更好。”
“哪有这样的歪理?”
“真的啊,你看,我爹也想被我训,他还给我银钱了。”
周衍抽了抽嘴,竟不知如何应对……
~~
两人才回了顺天府,便有人来见。
一听来人是翰林大学士何良远,周衍颇有些讶异。
他虽身份尊贵,却也不敢在何良远这样的士林泰斗面前拿大,连忙亲自去迎。
彼此见过,何良远抚须道:“殿下主持治疫,一应安排井井有条,区区几日间便小有成效,实在难得。”
周衍受宠若惊,行礼道:“大学士谬赞,愧不敢当。”
“殿下不必自谦,什刹海畔为民做主、铁面法办宪国公,民间颇有赞誉。”
周衍连忙摆手,不敢居功。
他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何良远来的目的,不由问道:“大学士今日此来,是为了?”
“老夫受陛下之命主持编书一事,此书名《四时录》,为的是……叙述近年各种天灾……并非君王之咎,乃自然之道。”
周衍道:“此事孤亦有所听闻,大学士辛苦。编好书,父皇必然龙颜大悦。”
“可是,如今什刹海捞尸一事,编书受到了极大的阻力……”
“这……何出此言?”
“什刹海接太液湖,与皇宫一水相连。从中捞出上百具百姓的尸体……翰林院诸多官员认为,此正上天不断降灾祸于楚朝的原因,甚至有人称陛下任由宪国公与皇墙外残害生黎,引起天罚。陛下却不思引咎自省,反而编书洗清。他们说……这等掩过饰非之书,他们不编。”
周衍猛然站起身,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老夫苦苦相劝,却劝不住这些同僚。”何良远叹息道:“此事既因殿下而起,老夫不得已只好前来救助殿下。”
“大学士想要孤如何做?”
“请殿下亲往翰林院,将宪国公一案对诸翰林解释清楚,免得事情闹大了陛下不悦。”
话既然说到这里,周衍只好点头应下。
他知道修书一事父皇极是看重,若因为自己让这事出了岔子,那就是大罪。
如今王笑被关在国子监,苏明轩身上压着重担一直在外奔走。
周衍身边并无人可以商量,只好独自随何良远到翰林院。
但见到那帮面色不善的清流之臣,他便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才应对了几句,他忽然发现:此事竟是一个说不清楚的死结。
宪国公是被自己的人拿下的,周衍必须将这案子咬得死死的。
那……堂堂国公长年在皇城外抛尸,陛下丝毫察觉,这不是天子之咎又是什么?
面对这一群声色俱厉的老顽固,周衍彬彬有礼的话语尽数被喝断,毫无辩驳之力。
他越劝,群臣越激动。
“陛下忧闵旱灾、损膳避殿,此乃举行故事,不足以应天变。当痛自责己,广求直言!岂可文功饰非?”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臣食国家俸禄,一片公心,绝不为陛下修此唬骗世人之书!”
“四方多警而圣上不悟,生黎有苦而圣上不知。岂是治国之道?今殿下既查出大案,理应出面领群臣上表,劝陛下罪己自躬,而非来劝吾等忠直之臣违心逢迎!”
周衍说一句就被这样直挺挺地顶回来好几句,他慌得脸色惨白,苦声劝道:“诸位老大人,修书事大,万不可……”
“殿下还不肯为天下万民劝一劝圣上吗?若是这般,我大楚必将万劫不复……”
一名老臣忽然冲出来,大哭道:“权贵残害黎民,家国至此地步,还编什么书?!”
说罢,他手中抢过《四时录》的稿纸,猛然撕成碎片。
“如此掩过饰非之书,下官绝不编!”
“对,绝不编……”
“嘶”的声音响起,诸臣纷纷抢过稿纸撕起来。
纸片如雪在殿中洒下来。
周衍呆呆立在那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父皇的明君之名没了。
防疫之事完了。
自己也完了……
第343章 处置他
延光帝失魂落魄地坐在龙椅上,眼中的神彩又黯淡了一层。
他面前的奏报还摊在那里,上面分明写着:十月二十一日,唐逆于西安称帝,建国号为‘瑞’,改元‘兴禾’,告曰‘贵贱均田、五年不征’,同时开科取士……
对于延光帝而言,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切。
时至今日,连他自己也感到反贼的一应举措如此光明伟正、仿佛旭日初升。反观自己治下,却是到处都弥漫着腐烂昏聩的气息,臣工勾心斗角,文武百官只为了一已私利,竟无一人可堪任事。
过了良久,他伸出颤抖的手将那份奏报合上,只当自己还未看到。
有些无所适从地,延光帝随手又拿起下一封奏报,心中竟有些自嘲而庆幸地想道:“不会有更坏的消息了。”
“浙江金华府有暴民起事,东阳知县贪虐,借名备乱,横派各户输金,致诸生逆反。浙江巡按闻变,调兵行剿,官兵大败……”
“福建汀州府有山民暴动……”
延光帝抬起头,也不知在看向哪里,只是呆呆地坐着。一时间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绝望?悲凉?
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恍然间却似乎觉得……天下之大,竟无自己的立锥之地。
“陛下!大事不好了!”有太监尖声通传了一句。
延光帝竟是嘲弄笑了笑,喃喃道:“又大事不好了?”
“翰林院闹起来了!老大人们撕了《四时录》的稿纸,要向陛下死谏……”
延光帝不说话,那一丝渗人的笑意愈盛,仿佛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
那太监背上泛起一阵凉意,登时噤若寒蝉。
“哈哈哈,分崩离析!天下分崩离析之时,朕的臣子们还在明争暗夺,生怕这天下亡得不够快。”延光帝哈哈大笑道:“来,告诉朕,他们又有何妙言连珠?”
那太监身子一颤,不敢说话。
“告诉朕啊!”
延光帝随手拿起一个砚台狠狠砸在那太监头上,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陛下,他们说……”
延光帝耳边嗡嗡的,文过饰非、罪己责躬、万劫不复这样的词语在脑中晃来晃去……
~~
何良远穿过重重宫门,快到乾清宫时便看到一个太监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看着担架渐渐走远,他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神情,方才缓缓踏入殿中。
龙椅上的延光帝神情已然恢复了平静,愈发显得有些阴森。
何良远行礼道:“陛下,翰林院一事,老臣已然弹压下来了。”
“是吗?朕还以为朕应该再下一道罪己诏。”
“那些人不过是一些酸儒,今次之事也是被人利用了。”
延光帝目光渐冷,但还是微有些意外地又道了一声:“是吗?”
何良远镇定自若地道:“此事,应是冲着齐王与驸马来的。宪国公一案使得京中贵胄人人自危,这是在逼陛下处置齐王与驸马。”
一句话说完,延光帝的目光稍稍温和了一些。
这种事,何良远不说他也看得明白。
他又不傻。
但何良远既然说了,便表示何良远与那些贵胄不是一伙的,是持秉公之心处事。
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那大学士认为,朕应该受这样的威胁吗?”
延光帝嘴里的‘威胁’二字咬得有些重。
何良远低声道:“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驸马与齐王太年轻,做事难免有些急,触怒了京中贵胄,伤的还是楚朝的基业……急火是熬不出好粥的。”
他话里的意思也很明了。虽说如今是权贵们忤逆,但为了平熄众怒,还是应该处置王笑与周衍。
延光帝不语。
何良远又道:“我朝开国时第一次科考,中榜的全是南方人。此事引起了北方士子的强烈不满,纷纷要求彻查舞弊。当时的考官们直言此次科考并无舞弊。只因当时北方于蒙人治下新复,士子学问不足。太祖皇帝亲自阅卷,也发现考官确实是取士公正……但陛下可知太祖皇帝是如何做的?”
不待延光帝回答,何良远径直道:“二十余名考官皆被凌迟处死,以息众怒。如今驸马与齐王掀出宪国公一案,确实未做错什么。但,驸马接连抄家,已引起京中恐慌。翰林院之乱只是前兆,陛下应以大局为重。”
延光帝沉默片刻,却是岔开话题,道:“这三封奏报何卿先看看吧。”
何良远知道这是在考校自己。
一翻奏报,果然如此。
——陛下这是对内阁三人失望透顶,想看看熬天下这锅粥该是用王笑那种急火,还是用自己这团温火。
何良远略一思索,缓缓道:“浙、闽暴动,臣举一人可平。绍兴推官陈子龙,道备文武、衷怀忠亮,可堪此任。”
延光帝点点头。
何良远又道:“唐逆之举实乃意料之中,陛下万不可自乱阵脚,从容应对便是。他开科举,我们便开恩科。他免赋五年,陛下便免赋八年。”
“开恩科?朝中冗官沉积,要那许多官员做甚?”
“不为取士,只为赢得士林人心。”
“免赋税?何来军饷劳军?”延光帝道:“来年唐逆东征,又该如何应对?”
“陛下其实还有一支极大的助力,朝中却从未有人留意到。”何良远缓缓应道。
延光帝讶然道:“是什么?”
何良远道:“从先祖分藩皇室以来,经历十六代帝王,宗室皇亲已有三十余万人,这其中锦衣玉食的巨富藩王有之,只守着点禄米、穷困潦倒的宗亲也有之。这些人不得封官、不得经商,甚至不得离开封地……左经纶想要削他们,王笑想要抄他们。老臣却觉得,陛下应该用他们。”
延光帝微微一愣,觉得这主意有些荒谬。
“依祖制……”
“陛下,建奴设立八旗,可有弃奴酋之亲族不用?我楚朝若能放开禁制,这些皇室宗亲便将成为陛下最坚决的拥趸!这朝堂之上,文官贪财、武将怕死,这些人皆可能投靠反贼,但宗亲却只能忠于楚朝,两相比较之下谁能成为陛下之臂膀?陛下可只给予他们权力,便让他们出银子出人抵抗反贼,何须再愁军饷?”
延光帝再次沉默。
何良远话中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他要入阁主政。
要办如此违逆祖制的大事,便要先给他足够的权力。
但,
当年李建如说要平辽,自己信了,让其督师蓟辽,结果奴势更甚。
郑元化,自己信了,让其入主内阁,结果他谋划让东宫南迁。
卢正初,自己信了,结果掀起党争。
左经纶,自己也信了……
一个一个,对奏之时说得都好听,办起事情来不过尔尔。
还不如王笑那小子办事牢靠,可惜又太激进,闹的不得安宁。
何良远似不知延光帝在想什么,颇为坦荡地道:“陛下,还有一事。老臣谨慎,因此还留了一份《四时录》的底稿。只等来年四海靖平,老臣愿为陛下颂万世文章。”
延光帝目光一凝。
何良远一番话,将他从绝望的情绪中一点一点拉了出来。
四海靖平……朕真想看到那一天啊。
“何爱卿认为,今日翰林院一事该如何处置?”
何良远道:“若因此事惩罚翰林群臣,恐天下士林失心……那便只有惩治齐王与驸马了。”
君臣对视一眼,皆明白这‘惩治’是何意——削掉他们的手中的权力,禁足也好、关押也罢,让京中权贵别再闹事。
“何爱卿老成持重,朕心大慰。”
得了如此一句赞,何良远便明白,自己的计划成了。
简简单单一招棋,阻止了王笑防疫一事,又在权贵与陛下之间左右逢源,想来自己入阁之日不远了。
……
“传旨,召齐王周衍、驸马王笑入宫觐见。”
第344章 高估了
京城,权利场中的每个人各怀目的。
但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有时候总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
酉时,王笑应诏入宫,与周衍一起被罚跪在乾清门前。
与此同时,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悄悄离开东宫,一路出京,进了神枢营。
一身甲的胄徐乔功已等了很久,紧张地盯着对方掀起了头上的帽子。
待看清那张苍白的脸,徐乔功身子一颤,跪倒在地,高呼道:“末将神枢营总兵徐乔功,参见太子殿下!”
“徐将军快快请起。”
周肇亦有激动之色,亲自上前扶起徐乔功:“满朝虎狼,唯有将军能奋不顾身来救本宫,等到了南京,本宫绝不忘将军今日之功……”
~~
“那人已进了神枢营。”小柴禾低声道。
王珠听了,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断言道:“今夜,徐乔功将叛逃南方。”
高成益有些迟疑,又问道:“确定是今夜?”
“不错,依那人的性子,不会多呆,必是今夜动身。”
高成益点点头,手在地图上一划,道:“我们可以埋伏于此,南海子。此处泉源密布,有许多洼塘和沼泽,徐乔功大军不易过,方便我们斩将平叛。”
王珠不置可否。有心算无心,徐乔功不会有胜机。
今夜,便是周肇的死期……
~~
“太子半个时辰前离开了东宫。”温容修有些慌张,道,“此事是下官失责,下官再派人去找。”
郑元化只是稍稍思索了一下,摆了摆手,叹道:“不必找了。”
温容修一愣:“可是……”
“算时间,他已进了神枢营。”郑元化有些哑然失笑,有些无奈地说道:“王笑这次将老夫也瞒了过去,老夫还以为他的目标是神枢营。”
温容修惊道:“首辅大人是说……他是逼迫太子与徐乔功叛逆,然后借此除掉太子?”
“想必今夜徐乔功便要奉太子南迁。”郑元化缓缓点点头,吩咐道:“让五军营做好准备。等他们相互残杀,你伺机救下太子,直接送往南京。”
温容修依然有些顾虑,问道:“但这其中分寸极难把握,万一太子死了?”
“无妨。”郑元化捻着长须,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没想到又被人计算了一把,仓促之下,也只好取中、下之策了。”
温容修道:“好在一切还是顺着首辅大人的计划。”
“王笑能让我们出这一次差池,往后便可能还有下次,你要引以为戒。”
“是。”
郑元化缓缓站起身,摇着头离开公房,嘴里低声道:“过了今夜,老夫也只能隔岸观火看看这小子与何良远哪个能赢了……”
~~
何良远从案犊间抬起头,正见国子监祭酒何正孝进屋。
“终于送走了秦玄策那个混帐。”何正孝摇了摇头,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
何良远淡淡道:“你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不必与一个小毛孩计较。”
“大兄你是不知道他在国子监闹成什么样……”
“闹?你让诸学子联名向陛下状告王笑便是。”
何正孝讶道:“闹事的是秦玄策,状告王笑?有用吗?”
“不过是给陛下再送个由头。”何良远抚须道:“我今日进宫面圣一趟,王笑已被我釜底抽薪,轻易再有个由头,便可了结了这小子。”
“大兄高明。”何正孝低声问道:“那些勋贵给的分红如何处置?”
“送回乡,此事做得隐秘些。”
何良远说罢,站起身来,负手看着窗外的明月。
过了今夜,自己便要踩在别人的尸体上,成为辅国之臣了……
~~
左经纶将手中的信纸放在烛火上烧了,方才对宋信、宋礼兄弟道:“何良远出手了。”
“那齐王殿下岂非危矣?”宋信道。
宋礼摇了摇头,道:“兄长这是关心则乱,危的只有王笑一人罢了。”
左经纶点点头,缓缓叹道:“老夫虽不信何良远能如此轻易地拿下王笑,但且静观其变吧。若事情顺利,想必齐王经此挫折,能明白谁才是忠诚肺腹之言……”
~~
“你说这一局,王笑那小子还能赢否?”卢正初问道。
白义章应道:“下官认为不能。”
卢正初轻笑着摇了摇头。
“对陛下而言,那是一把抄家的利器,现在还不是鸟尽弓藏的时候。何况你的户部可还等着他送银子进来……”
~~
王笑与周衍已在乾清门前跪了良久。
忽然周衍的肚子响了一声。
王笑道:“殿下饿了?”
周衍斜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王笑便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包果仁吃起来。
周衍终于忍不住,板着脸道:“你一直与我说没事没事,现在我们却惹恼了父皇。我早就叫你不要乱来。”
王笑镇定自若地笑了笑,道:“殿下大可宽心,我说没事便是没事。”
“都这样了你还叫我宽心?”
“不过是罚跪而已。”王笑道:“我已布置……”
忽然,一个金吾卫将士手持令牌狂奔而来,从他们身边飞快地掠过,竟是不等通传便冲进了乾清宫。
接着,“咣铛”一声巨响,有东西被砸在地上。
延光帝的狂吼传来。
王笑猛然站起,凝神听着什么。
周衍支着身子站起来,只觉膝盖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差点重新摔在地上。
“你怎么一点都不疼?”他不由向王笑问道。
王笑道:“我有‘跪得容易’啊。”
“什么是跪得……”
“嘘,别说话。”
王笑又凝神细听了一会,问道:“殿下听到了吗?”
“父皇又收到坏消息了,常有的……”周衍说着,忽然一愣,凝神听去,似乎听到远远有厮杀声传来。
他吓了一跳,喃喃道:“发生什么了?”
王笑摇了摇头,亦是有些茫然。
依计划,此时徐乔功正带着太子南逃,二哥应该在京城之外阻击……可是听这动静,却是从皇宫外传来的。
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们便得到了答案。
是夜的皇宫,一声划破天际的惊呼声响起,接着动乱持续了整整一夜。
“大事不好了!太子……太子反了!”
“承天门……承天门被反军攻破了……”
~~
王笑一愣。
郑元华、卢正初、左经纶、何良远……所有人得到消息时都是一愣。
太子反了?!
他哪里来的胆子?
问题是当此情景谋逆明显不如南逃啊……
一时间,京城中不同位置响起了几声愤怒的自语。
“娘的,高估了这个蠢材!”
第345章 请下旨
远远的,午门外火光冲天,鸟铳的“砰砰”声时不时响起,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
周衍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喃喃道:“太子反了?他为何要反?”
“反了就反了,哪有什么原由。”
王笑应了一句,似乎很随意的样子。
他心中却暗想:“他是被我逼反的啊,你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没想到。”
周衍低声道:“没想到太子有这样的魄力,此时宫城内虚,毫无防备,也许他……”
——也许他真的能成。
王笑点点头,道:“那他第一个要杀的一定是你。”
他说完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谁说笑了?事实就是这样啊。”
这件事对于王笑而言,其实也有些鬼使神差之感。
他布局一步一步将徐乔功与周肇推上绝境,本打算找借口除掉他们、掌握神枢营。做这些,他心中多少是想为这社稷做些什么……现在好了,今夜若守不住宫城,社稷就此完蛋了。
多做多错啊。
王笑实在有些郁闷!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猥琐发育了整局游戏,人头拿了一大堆,正是胜券在握之时,突然有个傻子莫名其妙地开始推自己的基地……
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他抬脚便冲进乾清宫。
“驸马……”
有太监上来拦,王笑一把便将对方推到地上。
“人家都拆家……不对,太子都反了!你还拦我。”
周衍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殿中,延光帝正站在那里发火,面前散落着一地碎瓷,也不知又砸了什么。
“父皇。”
王笑目光看去,倒觉得这个父皇更多的是愤怒与吃惊,却也没怎么慌张。
一想也是,京城都被围了好几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延光帝叱道:“朕让你们起身了吗?接着跪!”
周衍登时被叱责地低下了头。
这种时候了,父皇还要自己跪,看来真是对自己很失望。
却听王笑道:“反军都攻到内门了,儿臣当然要来护驾啊。”
周衍听了这样带着讨好的语气,心中很是诧异:父皇那么凶,哪里会吃这一套?
他目光看去,见延光帝脸上虽还带着怒色,但居然也没更加发火。
“护驾?你少给朕添乱,滚出去。”
“儿臣不滚。”王笑道:“父皇还是快避一避吧,万一……”
延光帝怒道:“朕岂会惧那个孽障?!”
“那父皇有何安排?”
延光帝眉头一皱。
朕……哪有什么安排?毕竟事发突然不是吗。
王笑与延光帝大眼瞪小眼,一时沉默下来。
这一番对答落在周衍耳里,他却又是大吃一惊。
听口气,王笑与父皇居然这么熟稔了?自己从小到大和父皇都没说过几句话啊,更别说这样顶撞他了……
难道真的像王珰所说,一家人要时常拌嘴?
“儿臣认为,父皇应下旨召集亲军上直十二卫。西华门、东华门虽无反军,但依旧该由羽林左、右卫坚守,以免反军绕门。父皇可御驾亲领羽林前后卫至万岁山……”
说到这里,王笑自己反而愣了愣。
万岁山在皇宫北面,出了玄武门便至,是皇宫后苑,供皇帝登高、赏花、饮宴、射箭。因为开国时这里堆了煤、以防元朝残部围困北京引起燃料短缺,因此也叫‘煤山’。
煤山……歪脖子村……虽说时空斗转,却也让人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摇了摇头驱散这种无聊的想法,方才接着道:“万岁山是皇城高处,方便父皇指挥平叛。请父皇带着后宫贵人前往坐镇……咳……那个,我的淳宁也别忘了带上。”
延光帝与周衍正听着认真,听了‘我的淳宁’四字,不由白了他一眼,颇觉有些腻味。
“羽林前后卫随侍父皇,顺贞门、玄武门、北上门、北中门可金吾四卫坚守,如此,父皇与殿下安全无虞……”
延光帝冷哼一声。
虽说自己不惧那个东宫孽障,但……到万岁山‘居高指挥’确实是蛮好的。
王笑又拱手道:“再请父皇下旨调虎贲四卫前往午门平叛。”
延光帝微微沉吟道:“虎贲四卫互不统属,皆由五军都督府管辖,此时,你认为何人可以指挥?”
王笑四下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周衍身上。
接着他又想道:周衍不行。周肇叛乱必举‘清君侧’之名,要杀的就是周衍,让这个小皇子留下来还是太危险了。
他只好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延光帝目光盯着王笑看了一会。
眼前的少年虽然一脸忠忱表情,便眉宇间分明是有些不情愿的……
王笑确实不太情愿。
开玩笑,上直十二卫就是个花架子,疏于训练,打架又不厉害,神枢营再差那也是经过战阵的,今夜的这一仗怎么看没什么赢面……何况又没什么好处,要想揽兵权,寻个名头自己练训新军,或者拿下神枢营、神机营整顿,怎么都好过指挥一晚上这个虎贲卫。
但怎么办呢?水晶总是要守的。
谁让自己作,把周肇逼反了……
“允。”延光帝开口道。
王笑却有些磨蹭,又道:“父皇,那个啊……你那还有银子吗?”
延光帝眉头一皱,面色登时不悦起来。
王笑道:“儿臣还记得前几天抄了宪国公府时,送了些银子进来。”
他也不理会延光帝很是不豫的脸色,一脸笑容的走到御案前,指了指案上的大印,笑道:“还要请几道旨意……”
“请父皇下旨废太子、皇皇。”
“再请父皇下旨安抚宫内人心。”
“再请父皇下旨……”
~~
撞门锤重重撞在紧闭的宫门上,轰然大响。
箭雨纷纷,厮杀惨叫声掺杂着鸟铳开火的大响,血与火迅速蔓延开来,战况颇为激烈……
徐乔功指挥着战局,心中有些遗憾。
依他本来的计划,是让太子骗开宫门,趁宫中不备、一举拿下皇宫。
可惜只骗开了承天门,大军行进便被角楼上的侍卫发现,午门被迅速关闭。徐乔功赶到时候,恰恰听到那一声轰然巨响,只差一步之遥。
那便只有强攻了。
这夜这场兵谏他准备了两天,兵势又强,不惧拿不下宫门。
神枢营一万余人,徐乔功真正能掌控的只有七千人,但对付皇宫中这些守卫,足够了。
至于为什么不南逃,反而选择兵谏?
徐乔功的想法很简单,手下兵士都是北人,不愿背井离乡。领着太子南迁了,也不过是叛逃,以后军中兵士不好控制。现在助太子登基则不同,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大权臣了!
至于以后?
明日愁来明日忧。
万一反贼真打来了,降不降另说,到时挟着天子逃和现在挟着太子逃,能是一回事吗?
……
徐乔功可能出现这个想法,阴谋家们其实有稍稍考虑过。
但事实上,周肇若不肯依从,徐乔功也毫无办法。
不过周肇的想法,所有人都猜错了……
周肇从来都不信楚朝有什么倾覆之危。
在他眼里,那些不过是一些危言耸听,他根本就没关心过。
阴谋家们勾心斗角时长日久,早已将这个危机视为常识,在对周肇这个人的性格、行为进行分析时,全都自然而然地带入了这个最基础常识。可惜,谬之千里……
第346章 清君侧
当时周肇本来听皇后所言是要南迁的,但一听徐乔功说要扶自己登基,他便有些动摇,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徐将军有几成把握?”
“京中守备空虚,神枢营战力最强,末将有十成把握。”
薛伯驹登时便惊讶道:“十成把握?这么多?”
周肇瞬间便动了心,表示徐乔功的建议极好。
薛伯驹颇为吃惊,讶道:“可是……依言前的局势,到南京似乎更安稳吧?”
他在东厂受过刑,早已骇破了胆,实在不想在京城多呆。
“大丈夫立世,岂可只求安稳?!”徐乔功大喝道:“小伯爷就不想为嘉宁伯报仇?”
薛伯驹吓了一跳。
“不错。这天下不靖,便是因为父皇昏庸无道!”周肇亦是朗声道:“父皇刚愎自用,上位以来屡出昏招,治理不好这天下。若本宫君临天下、励精图治,不出十年,必可涤清宇内!”
薛伯驹又是大吃一惊。
原来太子比陛下更擅治国?
他心中始终觉得这事悬乎得很,但人家一个是总兵、一个是太子,自己却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也许是见事不如他们远吧?
心里七上八下的,薛伯驹也只能跟着周肇干这件天大的事。
一开始很是顺利,徐乔功派人驱赶了在神枢营附近打探的番子,接着以护送太子回宫为名控制了永定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皇宫,并夺下承天门。
这京城守备空虚的程度,让人惊讶。
薛伯驹甚至觉得:太子也许真的要成为九五至尊了,以后他励精图治,四海升平,自己又可以安享荣华了。
直到午门前爆发出激烈的厮杀,他才真正看到这场宫变的残酷。
中箭的宫城侍卫从城头栽下来,摔得支离破碎,身体却还在抽动。
被鸟铳打中的人身体烂得和破布一样,口中还在嘶声惨叫,如鬼哭神嚎。
刀锋斩下一段又一段残肢,伤者极痛苦地扭着身体,死者百容还带着不甘。
夜色下,血流如涌。
“嘭”的一声巨响,耳朵里一阵轰鸣,朱红色的宫门却只是微微擅动了一下……
“杀!”
“太子振朝纲、清君侧,降者不杀!”
“杀……”
血渐渐在地上汇聚、流淌下来,仿佛一条小溪。
薛伯驹领着周肇向后退了几步。
“殿下,皇后娘娘不会有事吧?”
周肇恍若未闻,只是凝神看着宫门,眼中极是紧张与期待。
薛伯驹眼皮跳得厉害,始终觉得有些不安,又低声道:“东厂、锦衣卫的番子还未见到……”
“你怕什么?”周肇笑容有些狰狞,道:“今夜之后,本宫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你知道吗?本宫怀疑,以前那些来杀我的人,都是我的好弟弟们派来的。”
他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残忍地笑道:“我不像父皇那样心慈手软。”
薛伯驹道:“可是……我觉得这阵子的事,就好像有人安排好的一样。皇后娘娘派人到东厂救我,当时似乎有人在暗中帮手……”
“胆小如鼠。”周肇冷哼道:“不过不重要了,有什么事能比皇位还重要?”
下一刻,欢呼声震天响起。
“破门了!”
“太子殿下!徐将军!宫门破了……”
周肇大喜。
薛伯驹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目光看去,只见那扇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
夜色中,似乎金光在门后闪耀……
午门后,便是大臣等候早朝时站的大广场,左为归极门,通向武英殿;右为会极门,通向文华殿。正中是金水河,金水桥后便是皇极门,通向皇极殿,也就是大殿。
周肇迫不及待想要进到皇极殿。
下一刻,他皱了皱眉。
只见三道宫门紧闭,内墙上站着一排排箭手,而金水桥上,亦是一排排的金甲侍卫。
两军对阵,将要在这个方方正正的广场上进行一场激烈厮杀……
徐乔功并不急着进皇宫,而是让兵士阵列备战。他自己则是策马到周肇身前,拱手道:“末将幸不辱命,打开了宫门。”
“好好,徐将军居功至伟。”
“宫内是虎贲四卫在守卫,人数约一千二百人,还请太子亲往劝服。”
周肇有些不情愿,道:“不过区区之众,将军击之,必可一战而定。”
“只恐时间不够。”徐乔功不愿折损兵力,沉吟道:“城外还有五军营与神机营。”
“那……好吧。”
周肇在重重护卫下缓缓进了皇宫。
月光映着对面虎贲卫金亮的盔甲,他们后面便是恢弘的大殿,象征着无上的权力。
周肇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有腥血味在飘荡,他却觉得这是最甘美的气息。
离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本宫乃当朝太子,今夜领兵入宫,实因无奈。今有周衍、王笑等奸佞用事,构陷贤良,杀瑞王、恭王、宪国公、嘉宁伯……屠戮无忌,予夺生杀,尽归其手。此二子跳梁父皇左右,包藏祸心,其机实深!本宫不得已,兵谏父皇,立纲陈纪,以安天下!今日只诛恶首,诸将士若……”
“闭嘴吧你!”
突然一声清喝远远传开,四个字简洁有力,气势极盛。
远处的长阶之上,一群侍卫护着一人高高立在那里,那人高声道:“诏曰:周肇怙恶不悛,凶德弥著,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今废为庶人……哦……钦此。”
周肇愣了愣,心中冷笑道,这人是个蠢材,这种时候了谁还理父皇的旨意?
这样草草写了几句话的诏书便想废太子?可笑。
“这圣旨是假的,周衍、王笑操纵父皇,矫诏……”
“闭嘴吧你!”那人再次高声道:“诏曰:薛氏召娣,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其纵容周肇,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贬为庶人,钦此。”
两道诏书内容都很短,显然是仓促之间写下,但念得人底气却很足,仿佛自己手底下有十万大军一般。
周肇大喝道:“矫诏!篡改圣意!诸将士……”
“闭嘴!来人,将薛召娣押上来。”
周肇一愣。
母后?
他失神了一刹那,忽然指着金阶大骂道:“王笑?你是王笑!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我母后一下,我将你碎尸万……”
“蠢材!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王笑大喝道。
徐乔功皱了皱眉,意识到若再让太子与王笑对喊,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甚至影响自己的军心。
他猛然一挥手,喝令道:“杀!”
“杀!”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七千神枢营兵士不论一开始是否有反意,早已失了退路,震天的呐喊声中纷纷持刀冲上去。
皇都宏丽,殿宇巍峨,月光下,人潮如兽群般汹涌,以命相博……
第347章 中计了
楚朝皇宫的地砖分为两种,一种是山东临清砖,用于室外地面;另一种是苏州御窑金砖,用于内殿。皆是工艺繁琐考究,每一块砖的成本之高,甚于等重的黄金。
是夜,近万人的战场中,士卒的脚下所踩的是狼藉的鲜血,而鲜血覆盖的每一块地砖再往下,还是铺设的一层又一层的临清砖,地底之中整整铺了十五层。
皇权之尊,可见一斑。
这一仗,周肇争的便是这至尊皇权。
为周肇而战的每一个兵士也狂热而兴奋。
他们当然也怕死,也曾经在建奴面前掉头溃散。但,今夜这一仗是不一样的。
死,也是死在这九重宫阙之中,这煌煌金砖之上。
皇权的光耀之下,神枢营兵士身上的血液如被点燃了一般。
只要能扶太子登基,死于他们而言也是万世荣光……
长阶之上,王笑笔直地站在那里,面容沉静。风吹动他的衣袂,风姿俊隽。
这让虎贲四卫的将领稍稍安心了些。
但,王笑其实有些懵。
他不太能感同身受这个时代人对皇权的膜拜,不太理解神枢营兵士的狂热。
另一方面,他虽经历过几场厮杀,却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规模的战场。
他现代人的思维,让他觉得楚朝的兵士很弱……比如,传说中神枢营这也打不过那也打不过。
透过书籍三言两句的记载,通过一个王朝末朝军队腐朽的认知,让他对这支军队的印象只有吃空饷、疏于训练、军心涣散……
但,一百个壮汉持刀互砍是什么光景?
一千人持刀互砍又是什么光景?
当八千余人聚在一起厮杀,冷兵器将活生生的肢体划得血肉模糊。当一具一具血肉构建出一个修罗地狱,让人只想马上转身逃离这个杀戮的噩梦。
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王笑只觉头皮发麻。
他并非是害怕,却是震惊于神枢营的……强悍。
这些兵士一次一次在战争炼狱中活下来,以刀头舔血为生。他们被描述得再差劲,也不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普通人可比的。
王笑更加震惊的是,那相此之下,关宁铁骑又是如何?那,满州的军队又是如何可怖?
脑中多了四百年的经验、弄权于朝堂,这段时间以来,他心底其实也有些小觑天下人。
周肇是蠢材;徐乔功是蠢材……
但,要控制七千人,控制他们在这种杀戮地狱中一直战斗下去,岂是蠢材能做到的?
徐乔功能一路官至总兵,别的能力不说……论打仗,王笑自知逊其远矣。
延光帝点徐乔功统领神枢营,世人只会嘴上骂其人庸碌,但京中真能与他战场争锋者有几人?
王笑细想了一下,自己手底下,只有张永年应该可以做到。刘一口、小柴禾、白老虎还都没这样的将才,耽当、庄小运更是欠缺历练……
这些想法只在脑中过了一瞬,王笑目光看去,只见虎贲四卫竟已有散乱之势。
太快了!
不该这么快的。
神枢营兵力虽众,但虎贲卫守着金水桥,神枢营其实施展不开。
可是现在虎贲卫一触而乱,显然是与对手战力相差甚远。
“杀!”
神枢营的阵线压在金水桥上,几乎要一举冲破虎贲四卫的防线。
“咚!咚!咚!”
忽然,有鼓声大作。
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袭华贵蟒衣的王笑正立在大鼓前奋力击打。
那鼓是朝鼓,早朝时通传大臣用的。王笑使出全力狠狠敲打了一番之后,声嘶力竭地大喊道:“虎贲卫听令!宫门已闭,我们没有退路。要么死,要么奋勇杀敌!平叛之后人人有重赏!我,驸马都尉王笑,天子之婿,愿与诸君共存亡!”
说着,他用力掀起一个大木箱,白银便如流水般向长阶之下滚去……
“陛下已备好赏银,今日平定叛乱,人人官升一级,赏银二十两。有杀周肇、杀徐乔功者,封侯封伯……”
远远的,徐乔功露出一丝冷笑:“负隅顽抗。”
却听王笑又高喊道:“今日周肇谋逆,陛下早已料中,已布置好重兵,大家再挡一刻钟,便有大军合围,剿杀反贼,功在一举!”
这话本是他先前便想说的,可惜只喊完“你们被我包围了”便被徐乔功打断,此时终于能借着鼓声喊出来。
那边的厮杀便缓了一些。
“跳梁小丑!”徐乔功中气十分地大喝道:“众将士勿要听他胡诌,拖延之计而已。杀敌!不世之功便在眼前!”
王笑扯着喉咙喊了两句,只觉嗓子都要冒烟,他便转身看向几个兵士押着的一个穿着皇后霞帔的女人。
皇后被五花大绑,蒙着眼,嘴里塞了一条布,呜呜地叫个不停。
她身旁的桑落却是兵士打扮。
桑落见王笑目光看来,点了点头,捧着嘴高喊起来:“肇儿,快带人逃,逃到南京去,别中了你父皇的埋伏……”
声音戛然而止。
周肇一愣,战场之上极是嘈杂,远远的他一时听得不太真切,却有些茫然起来。
“王笑!你休要动我母后!”
“好啊,我把薛召娣放过去,你让人停一停。”
周肇又是一愣。
徐乔功正要再劝周肇不要对喊,忽然听王笑又喊道:“你们不要伤了皇后哦。”
周肇抬眼看去,只见远远的那台阶上一袭霞帔冕服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走下来。
隔得太远,月光下看得不真切,但周肇还是喝令道:“都住手,不要伤我母后!”
“殿下,王笑是在拖时间。”
“那你让本宫怎么办?!”周肇压着声音喝了一句。
徐乔功与他对视一眼,默然下来。
双方兵士依然在厮杀,战场中轴却是很有默契地让开一条通道,任由一个蒙着眼的女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去。
她走到哪里,兵士便突兀地停下手中的刀,放她通过。
这一幕颇有一些怪异。
许多人的注意里也被吸引过去……
过了良久,那女人才极是狼狈地摸到周肇面前。
火把的光忽明忽暗。
周肇忽然惊讶道:“你不是母后?你是谁?”
有兵士上前拿下她的眼罩与嘴里的布。
“封嬷嬷?”周肇一愣,问道:“我母后如何了?”
“殿下啊。”
封嬷嬷一脸惶恐,四下一看,反而慌慌张张地向徐乔功问道:“徐将军,娘娘让我问你,你可有与嘉宁伯暗中联络?”
徐乔功微微一愣,隐约意识到什么。
封嬷嬷脸上还挂着极害怕的表情,陡然间高声大哭道:“殿下,娘娘让你快走!这是阴谋……这是王笑布的局!他就是要逼反你与徐将军,借机名顺言顺地杀你,好扶老四上位……”
薛伯驹突然“啊”了一声,恍然明白过来。
周肇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小伯爷被骗了,皇后也被骗了……殿下你知道吗?一直以来要杀你的就是王珠!王珠……他他……赵元纬之女的夫婿就是王珠,他是王笑的哥哥啊……殿下你落入他们的圈套了,快走,娘娘让老奴领殿下到南京……”
周肇瞬间脸色惨白。
三年来的担惊受怕瞬间泛上心头,将他的帝王意气击得粉碎。他退后一步,惊呼道:“快撤!快……”
忽然,血溅了他一脸!
!!
一刀当空斩下。
封嬷嬷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惧怖,夹杂着逃出生天的喜悦……半个身子却已缓缓倒下去。
“老奴……南京……”
徐乔功手中长刀收回,铁青着脸大喝道:“殿下万莫听这老货妖言惑众!”
周肇喃喃道:“可是……可是……徐将军和嘉宁伯联络的罪证都是他们捏造的?我们中计……”
“殿下,这老妇骗你的!”
周肇心中犹疑,向薛伯驹问道:“你说,你是不是被骗了?”
一转头,他突然发现,薛伯驹不知何时竟然已不见了……
第348章 玩阴谋
薛伯驹慌慌张张地逃出午门。
他已经全明白过来。
季大壮是假的,许三栓也是假的……那些人都是锦衣卫演戏骗自己的。徐乔功、太子,这两个不相干的人居然是被硬生生的揉在一起逼反的……
想到东厂刑房里可怖的刑罚,他看着太子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徐乔功暴怒提刀。他忽然意识到,跟着他们不会有出路的。
这就像蛐蛐相斗,败象已显,当然要逃之夭夭!
一路逃出承天门,薛伯驹有些茫然。
接下来去哪呢?
~~
与此同时,失去了薛伯驹,周肇有些茫然。
但徐乔功刀上还在滴血……
他只好喃喃道:“徐将军认为接下来怎么办?”
突然。
又是一通鼓响。
长阶之上,王笑大喝道:“周肇!你弑杀亲母,还妄图弑父、弑君,天地不容!神枢营的将士们,你们真的要追随这样的孽畜造反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没有!这母后是假的!假的……王笑!你这个无耻奸贼,只会耍这种下作的小伎俩吗?!”
“你这禽兽不配与我说话!神枢营诸君,勿要再助纣为虐,以免到时天谴牵连,万世不得超生……陛下旨意在此,诏曰:今日神枢营缴械投降者,朕既往不究……”
战场上的厮杀终于缓缓停下来。
双方兵士持刀僵持,皆陷入茫然。
那身穿凤服的‘皇后’在周肇面前倒下去是许多人都看到的。
至于是真皇后还是假皇后,谁知道呢?
有人低声交谈着。
“太子和徐将军中了计,陷入包围了……”
“小伯爷逃了……”
这场战争既然是为了皇权,便终于有人在皇权的威逼下心生怯意。
王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打仗自己不行。玩阴谋?徐乔功暂时还不是自己的对手。
忽然,有马蹄声响起。
王笑转头望去,只见一匹骏马扬起双蹄,一跃而起,跳过金水河……
长刀当空斩下!
“啊!”
随着这一声惨叫,一个金甲的虎贲卫兵士竟是活生生被刨成两瓣。
徐乔功持刀立马,恍如天神!
这些年他浑浑噩噩,所有人都忘了他曾是武举第八名,也曾在沙场上一路建功。
打不过建奴、流寇,非武力不如,实……自甘堕落而已。
如今被逼入绝境,他终于拾起了当年之勇。
“事已既此,神枢营已没有退路。你们是要从龙之功,还是身死族灭?!”徐乔功大喝道:“随本将杀敌!”
主将身先士卒,神枢营被打压下去的士气终究振奋了一些。
“杀!”
……
王笑眺望了一会,心中多了些对战争的明悟。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虎贲卫将领,却又有些无言以对。
最后也只能低声自语了一句:“你们这金甲……怎么是假冒伪劣的啊……”
~~
王笑一开始就并没有想当然地以为自己领着一千余人的虎贲四卫便能平了周肇的叛乱。
从大局而言,他只要让延光帝躲到万岁山,今夜便算是赢了大半。
万岁山比宫城易守。只要在援军到达之前,延光帝能活下来就够了。
王笑要争取的便是时间。
但他不知道的是,神枢营与虎贲卫厮杀之时,延光帝却还在不紧不慢地摆驾。
太后、妃子、皇子、公主……要带的人有许多,延光帝更是不会忘了要带上陈圆圆,派宫娥催了两三遍。
……
毓德宫,采薇阁。
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脚步轻轻地走进殿中。
陈圆圆正打算赶到御前,见了她微微一愣,吩附宫娥道:“你先下去,我一会便来。”
“是。”
待那宫娥走远,陈圆圆方才问道:“巴姑怎么来了?芊芊要你带话?”
名叫巴姑的妇人点点头,低声道:“唐首领有几桩事交待……”
她似乎有些无语,皱了皱眉才接着道:“第一桩,唐首领说她的未婚夫婿此时正在宫中觐见,请陈首领看顾,保证他的安全。”
陈圆圆轻笑道:“晓得了,那丫头自己怎不来?”
“五军营有异动。”
陈圆圆点点头,道:“你回复她,放心便是。”
巴姑却还不走。
陈圆圆柳眉微蹙:“还有事?”
巴姑道:“周肇既然反了,可以让他杀了周缵。”
“为何?我费尽心思才进了宫,如此岂非白废了?”
“周肇杀了周缵……王笑便可借机扶周衍登位、把持朝纲,等来年我义军东征,唐首领会让他主导议和,兵不血刃拿下半壁江山。”
陈圆圆缓缓在凳子上坐下来,斟了杯茶喝了,方才沉吟道:“芊芊打的是这个主意?到时,她那情郎在楚朝重高权位,挟天子投靠义军,想必以后也是前程远大吧?”
巴姑拱手道:“唐首领如何想老身不知。”
“坐吧。”陈圆圆指了指凳子,又问道:“今日之事,是芊芊计划好的?”
“老身也不知。”巴姑低声道:“唐首领说,周缵一死,陈首领只需保护王笑出宫,余下的事她会安排。京中事毕,你也可以回西安了。”
“回?”陈圆圆给巴姑斟了杯茶,轻笑一声,怅然道:“西安城……又不是我家。”
巴姑接过茶杯,赔笑道:“等天下平定,陈首领哪里去不得?”
陈圆圆又问道:“若周肇杀不了周缵呢?”
巴姑道:“有老身在,周缵活不过今晚,陈首领将我带在身边便是。”
“明白了。”
“事不宜迟,走吧。”巴姑站起身。
陈圆圆低着头,轻语了一声:“天下平定?那时我又能去哪里呢?”
巴姑一愣,忽然脸色一变。
“茶里……有……”
“毒……”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喉头里“咯咯”两声,栽倒在地上。
陈圆圆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记忆里,几个小女孩跟着孟九,在火海中出了教坊司……
“那年,师父带着我们离开苏州,他说世人过得凄苦皆,是因为昏君无道……可是,我发现师父只是在利用我呢。”
她说着,缓缓起身推开门,看着月亮,目光有些迷离。
“芊芊啊,你别怪我。你要保护你的心上人……我也得保护我的心上人。”
倒在地上的巴姑不甘心地捂着喉咙。
视线中,一袭莲裙缓缓而去,渐渐地只剩一片黑暗……
第349章 武骧卫
虎贲军的战力,让王笑很是失望。
三面的宫门都已经被关闭,否则这些皇宫侍卫早已溃散而逃。
此时无路可退、又是重赏之下,他们才以命相博。却还是在神枢营的攻势下左支右绌。
王笑手段用尽,也只能站在皇极门前远远看着徐乔功策马厮杀。
对他而言,这种感觉便好像是……一局游戏,自己这个法师技能放完、没蓝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玩战士的耀武扬武。
极其不爽。
但,这并不是一局游戏。
开玩笑般的自嘲并不能完全消除王笑心中的触动。
看着那些兵士一个一个倒在尸海里,他努力让自己不闭上眼。
当然也会想逃,但这一世,活在这个时代终究会面对更多的战场。无路可逃。
打仗这件事,无论如何述说都太过轻描淡写。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乍听触目惊心,但战场上的残酷绝不是任何文字能道尽的。
第一次亲眼直视战争,直视这种大规模的杀戮——对大多数人而言,绝非想像中那样理所当然。
于是,王笑将它视为自己学习打仗的第一课。
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己方的人一个一个死掉。
死了三百人,四百人,五百人……
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终究在刀锋下成为尸体或残疾。
王笑心中也有不忍,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种‘不忍’舍弃掉。
瞳孔中映着杀戮,耳边是绝望痛苦地哀嚎。怜悯心也一点一点被割离掉。
“不要去想善恶对错。要冷血无情……”少年喃喃着,看着场上挣扎着的虎贲卫,心道:“你们只是我的棋子,是数字。”
“想学会打仗,先学会不把人当人看。”
他闭上眼……
场上,虎贲卫伤亡人数近半,终于,整个阵型轰然溃散!
如堤坝被洪水冲垮,一股一股的兵士散乱开来。有人坚持作战,有人被神枢营分割包围,也有人抛下手中的兵器大呼饶命,更有人分散着冲向紧闭的三道宫门……
“开门啊!败了,已经败了!”
“为什么援军还没来?!”
“开宫门……”
王笑睁开眼,眼中只有狠厉,喝道:“放箭!”
箭雨从他身后的宫墙上袭下,将逃往这边的虎贲卫兵士射倒在地。
惨叫声响起,有兵士嘶声讨饶道:“驸马爷,撤吧,打不过的……”
“我不想死啊……”
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极是可怜。
王笑眯了眯眼,摇头。
他声音已然嘶哑,却还是高声大喝道:“你们没有退路,只有死战到底!若败,我陪你们死在这里!”
他显然没有打开皇极门的打算,那些溃逃的兵士只好咆哮着、大哭着,痛苦、绝望地拿起兵器向神枢营迎去。
“啊!杀啊……”
徐乔功皱了皱眉。
敌军被激发出这种绝望的凶狠让他有些恼怒。
他将手中的长刀重重敲在地上,高声喝道:“虎贲四卫听着,你们寡不敌众,不想死的,降服于太子,可立不世功业!”
“拿下王笑人头者,太子日后必加官进爵!”
神枢营士气大振,亦是齐声大喊道:“投降太子,可立不世之功!”
“杀王笑,加官进爵……”
王笑:“……”
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个虎贲卫将领。
一群人对视了几眼,眼神都有些虚。
“驸马忠君报国,我等必护驸马周全。”一个体壮如牛的金甲小将应道。
王笑讪讪一笑,心道:“是吗?但我也没有很忠君报国。”
他嘴上说得虽然好听,什么‘陪众将士死在这里’云云,但其实让人在皇极门上准备了人吊篮,时刻准备着跑路。
现在怎么想都很不妙的样子,也许该逃了?
果然,不少虎贲卫的兵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接着,有士兵嘶吼着向这边杀来。
王笑一惊,喊道:“快!”
快放吊篮!
下一刻,吱呀声响起,皇极门被缓缓打开。
一列又一列黑甲兵士从王笑身后迅速地冲出来。
“列阵。”有人喝令了一声,高声道:“武骧卫奉陛下之命平叛,还不束手就擒?!”
王笑微微有些诧异。
没想到啊,自己这个父皇居然还藏了一手,而且还愿意派出来救自己。这是突发善心了还是怎么想的呢?
他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黑甲红缨的将军威风凛凛地跨步出来,看起来很凶悍的样子。
接着,武骧卫鱼贯而出,依次列阵。前面两百人手中持的却是鸟铳,纷纷顶在肩上一顿操作。
神枢营中微微有些慌忙,有人慌慌张张喊道:“完了,真的中埋伏了……”
那黑甲大将高高扬起手,缓缓喝道:“瞄准。”
“放!”
“砰”的一阵响声,有血花在前方的神枢营兵士身上炸开!
“啊!”
一片惨叫……
王笑目光看去,微微有些惊讶。
这时代的鸟铳大多都是火绳点火,此时武骧卫那两百人手中拿的鸟铳却不同于火绳鸟铳,竟是燧发的。
王笑倒也有向小柴禾打听过这方面的事,知道先帝时,南京就有个官员改造了一种燧发鸟铳。而他二哥王珠手中那把则是从海外带来的撞击式燧发枪。
王笑摸来摸去又看不懂,也只好找匠人慢慢摸索。枪这种东西,打起来砰砰的蛮有意思,探索制造的过程对他这个外行而言却是枯燥而漫长。
武骧卫用的鸟铳比王珠那把长得多,想必便是楚朝的燧发鸟铳。王笑蛮感兴趣,便很是看了一会。
却见那边两百射手打了一枪便停下来装填,又是弹丸又是火药的看起来还蛮复杂。另有一千余名战兵迎向神枢营杀去……
过了一会,那黑甲将领指挥停当,才得空向王笑行礼道:“末将武骧卫都指挥统领,罗泽,见过驸马。”
“罗都统实在是我的救命恩人。”王笑先回了礼,沉吟道:“武骧卫?我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
罗泽拱拱手,大嗓门喊道:“武骧卫乃陛下新建亲卫。”
一幅引以为豪的模样。
王笑“哦”了一声,心道:肯定是延光帝逃命时要用的……
罗泽大笑两声,很是豪爽的样子,道:“说起来武骧卫成制,还是驸马弄来的银子,哈哈哈。”
王笑恍然道:“文家?罗将军短短时间就能训练出如此一支精兵,真是大将之才。”
罗泽被他夸得哈哈大笑,连称不敢。
王笑却是心中撇了撇嘴。
文家那么多银子,一转头就给那败家老丈人花光了,才建了这么一点人……
第350章 皇极殿
王笑目光看去,见武骧卫兵士装备精良、作战骁勇,也不得不承认老丈人会用人,选的都统也确实擅长练兵。
但徐乔功确实战阵经验丰富,神枢营经历一阵子的慌张之后。竟是又重整士气,一点一点压过来。
罗泽啧了一下嘴,对形势有些不满。
王笑道:“罗都统放心,我们只要能再拖一会,勤王的援军便至。”
罗泽紧紧盯着徐乔功,忽然冷笑道:“且看末将拿下这鸟厮的人头!”
王笑一惊,连忙道:“不可!太冒险了。锦衣卫、神机营、齐王卫率定然都在赶来路上,算时间……”
罗泽手一挥,大笑道:“徐乔功插标卖首之辈,也敢于阵中现眼?!”
他受延光帝直统,并不惧王笑。一把拿过自己的长刀,便向战场中大步而去。
王笑虽见他勇猛,但这种时候没有为将者上前厮杀的必要,忙喝道:“给我拦住他!”
他身边的将领上前一步,便有几个武骧卫的亲士站出来挡着,又拱手道:“驸马请勿让我等为难,罗都统令行禁止,我等不敢违背。”
王笑愣了愣。
这罗泽治军确实有几把刷子,却不知武艺如何?
他目光看去,却见那边罗泽大步流星,威风凛凛地一路向徐乔功迎去。
虽知这举有些冒险,王笑却也有些期待起来。
自己正好缺几个战士,要不试着收服这家伙?
~~
罗泽自然知道援兵快要来了,只要武骧卫能拖住时间便是大功一件。
但,陛下可是下了旨意。杀周肇、徐乔功者,封侯封伯。
周肇他是不敢杀的,但擒下周肇、杀了徐乔功,这至少也是一个伯爵。
等援兵到了,这功劳可就未必是自己的了……
心中热血沸腾,罗泽一步一步向徐乔功迎去。
~~
徐乔功本已停下厮杀,坐镇指挥神枢营打败了武贲军,没想到即将功成之际竟又冲出一支武骧卫。
因王笑先前无耻的伎俩,神枢营兵士皆有些心虚,担心真的落入包围。徐乔功又是一番勉励鼓舞,又让人将太子带到军前封官许诺,方才稳定住军心。
他怕的并非武骧卫这一千余人,而是担心还有勤王援兵。为求速战速决,他便再次提刀上前,身先士卒。
“杀!”
大将军带头冲锋,又是骁勇非凡,神枢营士气一振。
徐乔功手起刀落,血雨扬扬洒洒,忽然见一员大将提刀向自己而来,浑身散发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两相照面,一人策马,一人大步狂奔。
“铛”的一声,长刀相交、火花飞溅……
~~
王笑极目而望,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徐乔功与罗泽的身影。
“罗泽身手可以啊,楚朝还是有悍将的。”
——心中如此赞了一句,他对延光帝用的人眼光、以及罗泽这个人的评价都高了一层。
下一刻。
“这……”
却见刀光一闪,一颗人头高高飞起。
!!
徐乔功哈哈大笑。
“武骧卫不过如此。”他手中带血的长刀一指,喝道:“诸君,攻破最后一道宫门,我们扶太子登基!匡扶社稷!”
“大将军威武!匡扶社稷……”
王笑只觉耳朵里嗡嗡一片。
目光再看去,只见武骧卫如潮水般向这边涌来,战场上已看不到罗泽的尸体,也不知被踩烂了没有。
现在好了……都叫你别刚了,非要上去浪。
“学习打仗的第二课,不可贪功冒进。”
嘴里低声叨叨了这一句,穿着蟒服的少年飞快地溜进皇极门,往皇宫深处跑去……
~~
神枢营击溃武骧卫,迅速拿下皇极门。
穿过这一道宫门,眼前便是恢弘的皇极殿,周肇眼中登时露出狂喜。
右首边为文昭阁,左首边为武成阁,中间长长的台阶铺开,浮雕上祥云腾龙。这是象征着天下至尊的地方,过几天自己登基就是在这里……
哈哈哈!
“殿下请至皇极殿坐镇,末将去‘清君侧’,再来为殿下贺。”
贺什么?
自然是登基之喜。
周肇抑制不住地大笑两声,心中的阴影尽数被驱散。
“徐将军辛苦,今日之功本宫绝不会忘,以后徐将军便是楚朝的擎天大柱……”
徐乔功心中无语。
——废物说得好像事成了一般,等老子杀了你爹再说吧。
此时神枢营能战之兵余六千人,徐乔功带走了五千人,又吩咐参将韩名成保护周肇,再三叮嘱若有勤王兵至,能劝降便劝降,不能劝降只需带太子退至安全处便是。
韩名成拱手应下。
周肇却已不再关心这些……
缓缓走过御路,皇极殿中那张金雕龙椅静静摆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它的主人。
这条路很长,走了很久。这一生也很长,一直都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
但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手在龙椅上深情地抚了一会,周肇缓缓坐下来。
他也知道现在一定都还没有尘埃落定。
但不要紧,神枢营、徐乔功已展示出足够的武力,若真有勤王兵马,自己以太子之尊压服便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隐约能听到远处混乱的动静。
周肇等了许久许久,也没等到有什么勤王兵马。
他便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父皇果然是不得人心……”
~~
乾清宫一片狼藉。
逼问了几个太监,得知延光帝躲到万岁山,徐乔功登时便有些暗道不好。
他没时间让手下兵士搜刮,约束好人马便急急带人穿过宫城,直奔万岁山。
从宫中到万岁山还有两道宫门,顺贞门、玄武门。这两道宫门之后便是皇宫的护城河,桥那边则是北上门、万岁门。
徐乔功带人赶到时,正见王笑慌慌张张穿过顺贞门。
眼看宫门即将被关上,他手中长刀激射而出,堪堪在宫门关闭前卡在门缝里。
“不世之功就在眼前,请诸将士奋勇争先!杀!”
“杀……”
神枢营正是士气高昂,一涌而上便抢下顺贞门。
却见玄武门紧紧关着,两门之间横着一条长长的回廊。
这条回廊名为‘廊下家’,两边皆是不通,相当于两道城门之间的瓮城。虽也有屋子,却只是用来堆放一些杂物。
徐乔功眉头一皱,喝道:“王笑呢?”
他看向两边深遂的回廊,冷笑道:“自寻死路。”
一时也没功夫理那个奸滑的小子,他吩咐人攻打玄武门,接着才派了五十名士兵去搜王笑。
皇宫侍卫已吓破了胆,玄武门的攻势颇为顺利。
神枢营兵士穿过护城河,开始攻击北上门……
拿下延光帝与齐王就在眼前了。
徐乔功意气纷发之际,却忽然感到有些不对。
他猛然看向两边的廊下家,脑中想到一个问题。
去找王笑的五十人没有回来!
顺贞门与玄武门之间这条回廊分明是死路,那小子能逃到哪里去?
自己派去的那五十人呢?
第351章 猪队友
徐乔功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派了一百人分头向廊下家两边搜去。
良久,不见人影回来。
只两道宫墙间深邃的回廊幽深里仿佛藏着吞人的猛兽……
徐乔功陡然而惊。
那里面有伏兵?怎么会?!
~~
小半个时辰之前……
王笑正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在宫中逃窜,突然耳边炸开一声大喝。
“奸贼,哪里走?!”
这一下吃惊不小,王笑心肝一抖,吓得面色煞白。
一回头,却见秦小竺捂着嘴,一脸得意地哈哈大笑。
远处则是张永年、白老虎、秦玄策等人领着锦衣卫与齐王卫率。
这些人显然是从东华门入宫,居然不去午门支援。
王笑被这样吓了一跳,气急败坏道:“怎么这么久才来?知道我守了多久吗?”
“你们不到前面勤王,还躲在这里吓我?打团不上,一群猪队友。”
“加上那个罗泽,冲塔送人头,全都是猪一样的队友!”
“我二哥呢?高成益呢?皇宫都要被攻下来了知不知道……”
嘴里噼哩啪啦就是一顿说。
“你才是猪!”
秦小竺气急,抬起小拳头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她到最后却是收了力,不怎么疼。
“是老子说的算吗?你的那个女人、你的两个兄长要布置这个局面,说什么一举拿下神枢营。”秦小竺颇为不忿道:“谁知道你会自己跑去和徐乔功打?老子来救你,你还凶老……人家。”
她腮帮子一鼓,作出委屈的样子道:“人家一直在找你,看到你没事心里高兴才开个玩笑的啊。”
也不知这姑娘哪里学的撒娇方式,两只手的指头还勾了一下,表演得很是僵硬。
王笑无奈,反正他气也出了,也只能好声好气地赔笑道:“我又没有说你,我谢你还来不及。”
“真的?”秦小竺见他难得这么体贴地跟自己说话,瞬间便笑弯了眼,很是高兴的样子。
接着她踮踮脚,贴在王笑耳边低声道:“他们说,直接冲进皇宫勤王,只能救陛下而已。还不如设计把敌人围困,歼了敌首,降服神枢营。还有,再借机把几个对头干掉。”
王笑有些讶然。
唐芊芊与兄长对陛下不上心也就罢了,这种话怎么也能让秦小竺听到?
“你可别说出去。”他附在秦小竺耳边悄声道。
“好痒……你放心吧。”秦小竺又贴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们秦家只管当关外王,谁当皇帝都不关心啊。”
王笑一惊,连忙道:“嘘,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又没对外人说。”
两人在那边交头接耳,看得旁人很有些无语。
好在王笑很快便步入正题,思考了一会吩咐起来:“陛下如今在万岁山,我们要围困神枢营,宫城与万岁山之间的宫墙最合适……”
“张永年,你领锦衣卫负责北上门,陛下让我统领上直十二卫的圣旨也带上。北上门守军若不肯交权,直接斩了。”
“白老虎,你领齐王卫率匿于钦安殿西侧,等神枢营拿下玄武门之际杀出,隔绝神枢营,关闭顺贞门。”
“刘一口,你领两百精兵分别匿于廊下家两侧,神枢营一乱,伺机杀了徐乔功。”
“小柴禾,你去接手高成益的人马,以神枢营之名去把……”
“庄小运,羊倌,你们拿虎贲卫的兵符,带人收拢逃出宫城的溃军,然后……”
“耿当,你留下来保护我。”
“是!”一群人拱手唱诺,各自带着锦衣卫、齐王卫率去布置。
唯有耿当有些失落,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他们,写满了羡慕。
“老当,你保护好笑笑啊。”秦玄策哈哈一笑,在耿当肩上拍了拍。
秦家姐弟反正不听王笑拘束,自然打算跟过去,两人还特地当着耿当的面商量起来。
“我觉得跟着小运他们去好玩啊。”
“那当然是跟着刘一口杀人好玩。”
“噢,每处我都想去……”
王笑却是一把将他们拉到一边,警告道:“我告诉你们啊,徐乔功武艺厉害,你们别去和他单打独斗。刚才有个傻瓜,上去两三回合就给他砍了。”
秦玄策眉毛一挑,与秦小竺对视一眼,眼中更加跃跃欲试。
这姐弟俩一撅腚王笑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登时便沉下脸,正色道:“我没和你们开玩笑。”
秦玄策不以为然道:“既然他那么厉害,老刘杀不掉怎么办?”
“是啊,老刘傻头傻脑的。”
“多了你们俩又怎么样?”
秦玄策道:“我们可以把他引出来啊。”
“引个……”
秦小竺忽然“哈”了一声,一把将王笑拉进一间偏殿,还不忘冲外面喊道:“你们别进来。”
“怎么了?”王笑奇怪道。
没想到秦小竺二话不说便开始脱他衣服。
王笑吓了一跳,俊面便有些红。
“你你你干嘛?”
才来得及挣扎一下,腰带已然被她解了下来。
“别动。”秦小竺动作不停,道:“我换上你的衣服,去把徐乔功引出来。”
“你这不是乱来吗?”王笑极有些无语。
“多好玩啊。”秦小竺很是兴奋的样子,说着便开始解自己衣服。
王笑:“……”
这些家伙,一天到晚的就爱玩角色扮演!
接着,他愣了愣。
这小姑娘平时虎虎的,穿的也多是利落的黑衣,没想到中衣却是穿的浅浅的绛色,襟上还有绣着小荷花,蛮可爱的样子。
王笑一时便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来着。
虽还穿着中衣,秦小竺却也有些微羞,看向王笑,伸手要拿他的蟒衣。
“咦,你还藏了把刀在身上……”
说着,她竟是伸手想握一下。
王笑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往后缩了几步。
“小气。”
秦小竺白了他一眼,皱了皱鼻子。
穿了蟒衣,系上玉带,她又嫌宽大了一些,便将袖子撸起来,前襟也塞在腰带里,一下子看起来就好像……女混混。
“威风不?”
王笑正站在那里发呆,秦小竺已将她自己的衣服丢过来。
“你这衣服我怎么穿?或者让秦玄策和我换啊。”
“你爱穿不穿,回头我拿件裙子给你穿。”秦小竺得意一笑,“我先将徐乔功的人头拿回来。”
……
过了半个时辰。
“娘希匹,徐乔怎么不过来?”
~~
派去搜王笑的兵士再没出来,徐乔功便吩咐加紧对北上门的攻势。
他知道有些地方不对,但这种时候退是不能退的,狭路相逢勇者勇,唯有尽快攻入万岁山。
至于王笑?跳梁小丑,没空搭理。
忽然。
“砰!”
徐乔功猛然拨高身体,跃下马来。一回头,却见自己的座骑悲鸣一声,轰然摔在地上。
若是躲得慢些,只怕已然中弹。
对方好厉害的准头。
“神机营?”
徐乔功惊呼一声,转头看向对面的城墙,隐约见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圆脸汉子正盯着自己,手中拿着一杆鸟统。
杜正和?
同为京师三营中人,徐乔功是认得杜正和的,也知道对方被调到锦衣卫任佥事。
“来的是锦衣卫?他们才多少人?”
另外,张永年指挥能力不错,得小心些。
徐乔功心念及此,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背后竟有一支军队已偷偷摸到顺贞门!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忙扯着嗓子吼道:“快!拦住他们!守住宫门……”
“杀!”
白老虎大喝一声,狂奔而至,一刀狠狠挑刺,竟是贯穿两个神枢营的兵士!
“夺门!”
“杀!”
一时间,前后都有人高呼起来。
“陛下神机妙算,尔等叛逆还不束手就擒?!”
“你们已中了埋伏,奉陛下圣谕,负隅顽抗者,杀无赫!”
“周肇已死……”
徐乔功大怒,喝道:“别听他们……”
“砰!”
又是一声巨响,徐乔功极是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对杜正和装填弹药的速度惊骇不已。
“杀!”
“锦衣卫张永年在此等候多时,奉陛下之命讨贼平叛,附逆者格杀勿论,投降者罪减一等。”
“投降者罪减一等。”
一声声的喝令声中,神枢营再次军心涣散起来。
从‘既往不咎’到‘罪减一等’,他们只觉得处境显然是越来越糟了。
宫城上时不时“砰”的一声,徐乔功穿行在士兵之间,一时并不敢冒头指挥。
终于,有人嘶喊着:“中埋伏了,撤啊。”
“撤啊……”
轰然一声大响,顺贞门被缓缓关上!
两道宫门间,神枢营兵士瞬间大乱。
“被围了!”
“中埋伏了……”
徐乔功目眦尽裂,心中满是不甘。
神枢营兵力三倍于敌,战力也强于锦衣卫与那些新兵。但今夜鏖战太久,士气又被三番五次的打击,早已成了疲师。
现在中了计、被关在瓮城中。纵是他战仗经验丰富,心中已明白过来——自己竟是在一瞬间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这本就是一赌局,赌赢了获利极高,可如今掀了盅……赌输了。
果然,人就不该振奋,跑到南京去享福多好。
心中如此念叨了一句,徐乔功思考自己自己还能做什么?
再指挥也只是徒劳,这瓮城里什么也没有……
王笑。
还有一个王笑。
徐乔功解下身上明晃晃的重甲,站起身来。
事到如今,就让那个陷害自己、将自己一步步逼到这个境地的奸贼陪葬!
再杀一个当朝驸马、天子之婿,也让后世记载这场叛乱时可以多写一笔。
他提着刀,将最忠心的亲兵都召拢过来。
回首一生,年少也想过成为一世名将,征战沙场,却折辱于建奴铁蹄之下。然后自甘堕落,荣华富贵恍如一梦,终究还是得清醒过来。
到头来,没人还会记得自己当年的功业与牺牲。留给世人的,只有十余年的碌碌无为,和一场愚蠢的如闹剧般的叛乱。
思及至此,他不由仰天狂笑。
“老子凭什么不能反?是这楚朝腐蚀了老子,哈哈哈哈。”
持着长刀的老将缓缓步入深遂的回廊之中。
在那里,有人怀着更赤诚的热血,等待着接替他年少时的理想。
徐乔功再也没有出来……
第352章 平叛乱
皇极殿。
周肇等得越久,越感到兴奋。
大事将成,大事将成!
没有人来勤王,父皇的时代即将过去。
忽然,有人通传道:“殿下,有人在午门外求见。”
“神机营?”周肇眉头一皱,道:“让施奉国来见本宫。”
施奉国是神机营总兵,算是延光帝的嫡系。但周肇有信心能劝服对方。
“不是神机营,对方似乎只有四人,为首者自称高成益,道是来向太子殿下投诚。”
“投诚?”
周肇与神枢营参将韩名成对视一眼。
韩名成便吩附一名亲兵道:“你去认认,看是否真是高成益?”
过了一会,那亲兵回禀道:“确实是高参将。”
韩名成微微有些讶异,问道:“只来了三人?”
“只有三人。”
韩名成便对周肇行礼道:“禀殿下,高成益是神枢营参将,但并非徐将军嫡系,因此今夜行事我们并未知会于他,他此时前来颇为蹊跷。”
周肇瞥了韩名成一眼,心下了然。
并未知会?
说明高成益有两下子,徐乔功不敢轻易动他——这是有能力。
而神枢营大军调动,高成益得到消息并不稀奇,此时孤身前来投靠自己——这是有忠心。
至于‘蹊跷’?
呵,等自己登基为帝,徐乔功想要独揽大权,自然不想自己重用别的将领。
“让高成益进来。”周肇吩咐道。
韩名成有些犹豫,劝道:“殿下,当此时节,还是不宜节外生枝。”
“如今正该招揽人心,本宫岂有不见之礼?”
韩名成虽为难,却也只好吩咐兵士道:“解了他们的刀,再仔细搜身。”
周肇本想阻拦,以示自己的气度。但想到这些年来经历的可怖刺杀,便没有开口。
安全最要紧,气度算什么?
过了一会,高成益领着两人缓缓步入皇极殿。
“参见殿下。”
周肇目光看去,见高成益身形槐梧、相貌粗豪,想来也是一员猛将,不由笑道:“高将军免礼,今夜高将军最先觐见,本宫甚悦。”
高成益道:“殿下清除朝中奸佞,还我楚朝朗朗乾坤,末将亦觉心中激昂。”
“好!高将军有报国之心。”周肇道:“却不知你有多少人马?只须稳住了今晚,高将军便是大功一件。”
“末将能调动嫡系一千八百人。”
周肇眉头一皱,有些失望。
高成益又道:“殿下放心,五军营已离开京城,神机营还在按兵不动,应该都是在观望。”
“真的?”周肇大喜,一下子站起来,大笑道:“高将军为本宫带来了好消息啊。”
说着,他目光在高成益身后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一个是铁塔大汉,傻乎乎的;另一个则是穿着白衣的青年,神情冷落,却有些气宇不凡。
想来高成益能带他来见自己,应是什么谋士之类。
果然,高成益拱手道:“末将只是一介武夫,这些消息是末将身后这位王先生打探的。”
“哦?”
那白衣青年拱了拱手,看起来很傲的样子。
高成益又道:“王先生劝高某尽早向殿下剖明心意,并早早料定今夜满朝文武皆不会妄动。”
周肇又是一喜:“王先生竟有此高见?”
白衣青年淡淡道:“殿下不必急着高兴,若徐将军半个时辰内还不能除掉齐王,现在的优势便不再有。据在下所知,卢正初已赴神机营,左经纶现在应该已在王五军都督府。此两人,一个是齐王党羽,一个疏远东宫,不可不防。”
“还有王芳,一但有大军出动,他必领东厂与殿下为敌。”
周肇目光一凝。
这人是个大材啊!
这些年来群臣离心,他身边毫无可用之人,上次文弘瑜如昙花一现,如今连薛伯驹也突然消失了。此时见了这样侃侃而谈的俊才,他不由起了招揽之心。
周肇便上前几步,站在那白衣青年面前,很是礼贤下士地说道:“还请王先生教本宫。”
“好。”
听了这一声“好”,周肇面上笑容更甚,心中却有些不快——摆谱摆得没边了还。
下一刻,那白衣青年猛然上前,一把便扼住周肇的喉咙!
“锅头。”
周肇一颗心惊得飞出来,三魂七魄似乎被吓散。
同时却也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锅头是什么?
却见那铁塔般的壮汉迅速打趴一个兵士,杀人夺刀一气呵成。
接着,周肇身上一痛,却是那白衣青年一刀狠狠剐在自己身上!
“啊!”
痛得他冷汗直流,身体抖得如筛子一样。
“救……”
“谁动一下,我立刻杀了他。”那白衣青年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声。
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些可怕的感觉。
一语毕,他竟是又拿刀在周肇腿上缓缓的刮过去,在周肇的惨叫声中,刀锋贴着骨头硬生生切下一片肉来。
“啊!”
听着这样渗人的惨叫,看着眼前这一慕,韩名成只觉头皮发麻,喝道:“好大的胆子!放开太子,否则我让你……”
“徐乔功已经败了。”高成益忽然站出来大声喝道。
他是神枢营参将,殿上兵士大多见过他,此时又是惊骇又是茫然。
“你胡说!”
“徐乔功已死,神枢营的将士们不要再助纣为虐,放下手中兵刃,还可保全一条性命。”高成益说着,转过头,看向殿外。
隐隐的晨曦之间,却见一个身穿蟒袍的身影策马狂奔于宫城内,手中高高执着一柄长刀。
那刀尖之上挑着的,竟是一颗人头。
“徐乔功已援首!叛乱已平!”
接着,山呼海啸般的齐吼声猛然炸开,回荡于恢弘的宫阙之间。
“徐乔功已援首!叛乱已平!”
“咚!咚!咚……”
鼓声大作。
“叛乱已平!陛下万岁……”
韩名成不可置信地嚅了嚅嘴。
不可能!
那一袭蟒袍……竟是王笑杀了徐将军?
居然,
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子居然是个身藏不露的高手?!
……
咣咣铛铛的响声中,殿内兵士手中的武器掉落一地。
周肇一张脸却已痛到扭曲,连脸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着。
“啊!”
白衣青年在他耳边冷笑道:“我还有时间。”
什么意思?
周肇想问,嘴里却只有惨叫。
“皇帝从万岁山下来之前,足够我好好折磨你了。”
“你……啊!”
“对了,还记得那坛毒酒吗?相信我,我能让你的死状比汪朝年还惨。”
“啊……你……是你?你就……是赵……啊!”
王珠笑了笑,竟难得有些温柔的样子。
“知道吗?我每天削苹果的时候都在练这样凌迟的手法,但似乎还是有些单调,那殿下再喝口酒吧。”
周肇恨不得立刻就死过去。
他却被王珠狠狠捏着嘴,接着,香气四溢的酒水便灌了进去……
第353章 劫皇孙
却说那边诸将各自领命之后,留下耿当保护王笑……
耿当觉得自己好不开心啊。
别人都去建功立业了,唯独自己只能守在这里保护驸马。
有人便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耿当回头一看,愣道:“崔老三?你怎么没跟柴镇抚去?”
“柴镇抚让我留下,我说老当,你怕是个傻子吧?”
耿当挠了挠头,有些觉得崔老三说的对,自己确实不聪明。
崔老三见他愣头愣脑的,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提点他道:“唉声叹气做啥?知道柴镇抚为何让我留下吗?因为这是今夜最好的差事。”
“怎么会?”耿当讶道。
“蠢蛋!驸马爷是何许人?趁着如今多在他眼皮子底下多晃悠两下,还怕没出头的机会?”
耿当“啊”了一声,好像恍然大悟了一般,又道:“可是,俺们什么都没做啊。”
“你真是吃什么都赶不上热乎的。”崔老三嫌弃道:“跟紧了驸马爷,比做什么不实在?”
“可是……”
“还可是你个头。”
“可是最开始在赌坊,驸马爷招揽你,你也没答应不是吗?”
崔老三气极无语,转过头不去理他。
蠢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见偏殿里的王笑探出头来,衣冠不整的样子,仿佛被人给那个过一样。
“你们,带人去把宫中流窜的溃军收拢起来。”王笑吩咐道:“武骧卫的射手和燧发鸟铳,想办法弄些来连夜带出宫去。”
“是!”耿兴很是激动,一抱拳便热火朝天的开始点人。
崔老三却是赔笑道:“驸马爷,小的带些人护卫你吧?”
“也好,你留下三十人。”
那边耿当带着人离开,王笑感觉没穿外衣很有些冷,便又派人去寻件衣服来。
过了一会,那锦衣卫番子回来,带的衣服厚实虽厚实,却是太监服。
“蠢材,这是驸马爷能穿得吗?”崔老三很是生气,在那番子头上一拍,骂道:“没来由让驸马沾了晦气。”
王笑却是无所谓。
就当是又一次角色扮演好了。
桑落要上来帮他穿衣服,他摆了摆手,随意地将那身太监服披了,道:“走,去皇极殿。”
宫城极大,王笑对后宫不熟,领人先到了乾清宫附近,他才大概辩清了方向。
忽然,只听人大喊道:“不好啦!坤宁宫失火啦……”
接着又是一片慌乱。
王笑转头看去,却见坤宁宫火势并不算大。
他登时眉头一皱,只觉得颇为可疑。
“去看看。”
王笑今夜来过坤宁宫一次,当时带走了桑落、又押走了封嬷嬷。此时再次过来,却见四处乱七八糟,找了几个小黄门一问,果然是走丢了皇后。
一个女人,这种时刻能到哪去?
王笑皱着眉想了一会不得其解,便向桑落问道:“你和她打过交道,觉得她能到哪去?”
桑落思索时的表情有些像王珠,沉吟道:“薛召娣心中最挂念的只有周肇。”
王笑摇了摇头,自语道:“那如果她不是自己走的呢?”
“被人带走的?”
“郑元化?五军营?”王笑猛然一惊:“东宫!他要劫走皇后和皇孙。”
王笑要对付东宫,自然将情况摸得清楚,王珠的情报也很齐全。
但周肇的几个孩子王笑其实并未太在意,只记得是有三子四女,长子周昱时年九岁。
本以为东宫既反,几个半大的孩子翻不出变故来。
但这件事上,郑元化想得显然比他更全面……
“去,让耿当将收拢的溃兵带到东宫。”
崔老三有些迟疑道:“驸马,我们的人手怕是不够。”
王笑点点头,沉吟起来。
今夜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锦衣卫和齐王卫率不能调、高成益的人马另有用处。
但,就这么让那老狐狸得手,不甘心啊。
“桑落,你出宫将消息告诉我大哥,让他居中统筹,由耿叔白控制住巡捕营、耿正白接手五城兵马司,想办法拖住。但若事不可为,不可轻进。我大哥应有分寸……你们几个去,护着桑落。”
“崔老三,带剩下的人跟我走。”
~~
东宫即慈庆宫,在皇宫最东面,南北居中,南面便是文华殿。
当王笑赶到时,耿当也领着人汇合过来,短时间内他已收拢了不少武骧军的溃兵,其中还有几个射手。
只见各处躺着许多尸体,粗略地搜索了一番,果然不见了几个皇孙的身影。
“老狐狸!”
“东华门、东安门谁在守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忿忿骂了两句,王笑却也知道自己的人手左支左绌,不足以应付今夜京城所有情况。
他伸手探了探一个侍卫的尸体。
“还没走远!我们跟上去,好将沿途情况报给我大哥。”
一行人飞快地穿过慈庆宫的回廊,抄小路追了过去。
跑出了慈庆宫,一拐……王笑看向前方,猛然停下脚步。
他瞬间惊得面色骇然!
!!
他本来还以为郑元化派了几十个人来劫皇孙,此时目光所见,前面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竟是一支五千多人的军队,阵型严密、杀气凛然,显然是一支精兵。
五千人全是精兵。
这就是所谓的整顿京营?将五军营主力化为私兵?
那京城外还有多少人马?
劫几个人而已,需要这么多人吗?
但总之,内阁首辅一出手,竟是直接将王笑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是对方给自己和延光帝的一个下马威。
五千精兵放在大战役里完全不算多,但今夜这个特定的局面下,足够让天下易主了。
好在郑元化意在南迁,不愿徒费兵力。不然今夜可就完了。
“别……别惊动他们……”王笑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道:“就让他们带皇后和皇孙走,想去南京就去吧……”
爱去哪去哪,我管不着了。
于是他便看着五军营安安静静地从东华门一点一点退出去。
忽然,军阵中最后分出一支骑兵,疾速向这边冲了过来,显然是发现了自己这些人在窥视。
王笑连忙大喊道:“撤!”
说着,还拉了愣头愣脑的耿当一下。
“快跑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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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山。
淳宁没想到父皇竟还会带上自己逃难。
毕竟十王府在皇宫外城,其实并未被叛乱波及。方才御前见安,父皇也并未流露出什么慈爱关心。
这让淳宁觉得,与其说父皇是在乎女儿,不如说是想借此挟制王笑。
这个念头泛上来的时候,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忖莫非是在皇宫里待久了,所以看什么都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
还有,夫君岂会因为自己就被挟制住?
他……
脑中想着这些,与许贵妃、周衍坐在一起商议时,淳宁便有些心神不属,那些算计谋划一句也没听进去。
“皇姐怎么了?”
淳宁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没什么。”
“眉儿是在担心你的驸马?”许贵妃轻声问道。
淳宁低下头,又想到方才听人说的那句‘驸马待公主可真好,让陛下千万要带上他的淳宁呢’,她心头便有些难言的滋味泛起来。
初初成婚那些日子,其实还蛮轻松愉快的……
“眉儿?”许贵妃又唤了一句。
淳宁敛神道:“不须担心,夫君不会有事的。”
许贵妃目光一凝,缓缓开口道:“如此说来,东宫就要完了?”
淳宁“嗯”了一声,道:“夫君其实很……厉害。”
许贵妃微微失笑:“瞧你,如今跟个小女儿似的。”
“母妃且看着吧,算时间,也该有捷报传来了。”
随着她这一句话说完,忽听屋外传来一阵欢呼。
许贵妃倏然站起,派人去打探消息。
宫娥才推开屋门,万岁山上已然回荡着振天的高呼声。
“捷报,叛乱已平!”
“叛乱已平,驸马亲斩徐乔功,神枢营已降!”
“天佑大楚!吾皇万岁……”
许贵妃一把揽过周衍,喜极而泣道:“衍儿,你听到了吗?东宫完了,你离储君之位又近了一步。”
一片纷繁中,淳宁并着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心中其实也有些开心,却不同于母妃那种高兴。
反而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第354章 小太监
神枢宫投降、五军营飘然撤去,一场叛乱慢慢平息来。
秦玄策与刘一口在地上躺了良久方才站起身,嘴里大粗气喘得不停。
“贼杀才。”
秦玄策破口大骂了一声,气道:“我们与徐乔功打了那么久,偏在最后关头让她一刀将那狗厮的人头砍走了。”
刘一口苦笑两声,道:“令姐武艺高强,刘某无话可说。”
“高强什么高强。哪有她那样当姐姐的?一天到晚欺负人。”秦玄策气苦不已,很是郁闷地道:“我若立了这个功,成亲时明心该有多风光。”
刘一口摇了摇头,拍了拍秦玄策的肩。
并肩经历一番苦战,两人倒也有些熟稔起来。
“秦公子,风光什么的都是虚的,娶亲便是为了实实在在过日子。”
秦玄策讶道:“刘大当家居然还懂这些?想必与嫂子也是一对佳偶。”
“哈哈,刘某哪懂这些?我几个婆娘都抢来的压寨夫人。但老子虽然是山贼,张口随便讲些道理还不容易?”
秦玄策白了他一眼,心中更加郁闷。
~~
秦小竺却很高兴。
她策马在皇宫里耀武扬威了一圈,便跑去找王笑。
到了原来的地方一看,竟是不见了王笑的身影。
这一下吃惊不小,秦小竺又找了一通才找到一脸惊慌的耿当与崔老三。
“人呢?!”
耿当脸色一白,吓得不敢看秦小竺。
崔老三脖子一缩,喃喃道:“弄……弄丢了。”
“杀才!怎么回事?”
关公大刀猛然在地上重重一敲,火花飞溅。
崔老三悄眼看去,见刀锋还滴着血,极是吓人。
“秦姑娘饶命,是是是五军营劫走了皇后与皇孙,还派人追击我们,我们领着驸马爷逃……逃着逃着就散开了……”
“他被五军营捉了?”秦小竺脸色一变。
“应该……应该没有……驸马爷跑得……”崔老三只觉牙齿都在打颤:“老快了。”
秦小竺脚下不停,叱骂道:“两个蠢材,今夜所有人都立了功,偏你们两个误了最大的事。”
耿当极有些愧疚,整张脸都耷拉下来,急得都要哭出来,道:“都是俺的错,老想着立功没保护好驸马。俺现在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差事……其实最重要的差事,就是自己的差事!若找不到驸马,俺这颗人头不要了!”
秦小竺没心思听他扯这些有的没的,破口大骂道:“老子要你的人头吗?找不到也得给老子找出来!”
~~
延祺宫。
叛乱虽然平息了下来,宫内的秩序都还未恢复。
一个宫女背着包袱,悄悄从殿中跑出来。穿过花园,她便见到一个太监正鬼鬼祟祟地猫在月亮门那里往外瞧,腚一晃一晃的。
那宫女一愣,下意识便要藏自己的包袱。
那太监回过头,脸上还带着些惊慌的表情,长相却是俊俏得不像话。
“你……你慌什么?”那宫女问道。
“我没慌啊。”那太监道:“你慌什么?”
“我也没慌。”那宫女走上前,饶有兴趣地道:“你衣衫不整的,是被哪个女官弄了?”
“什……什么?”
那太监俊脸一红,看起来很是讨人喜欢。
“我叫彩烟,二等司乐宫女。你呢?叫什么?多大了?”
“老虎,十五……马上十六了。”
“名字怪怪的。”彩烟皱了皱眉,道:“十五?小了点……我都快二十四了,明年就要放出宫去。”
王笑看了她身上的包袱了一眼,心道:明年都要出宫了,你还想逃?还偷东西。
“你手上拿的什么?”彩烟又问道。
“枪。”王笑应了一声。
不太爱理人的样子。
彩烟却是非要盯着他,还越凑越近。
王笑皱了皱眉,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他这个神态其实威势很足,若是平时,一般的宫女大抵要吓得跪在地上。
偏偏他此时穿着一身太监服。
事实证明,世人眼中衣服比气势重要。
彩烟嘻嘻笑了笑:“你别演了。”
“你知道我是谁?”王笑皱眉道。
“你胡子昨天刚剪的?又长出来了哦。还有喉节,我都看到了。”
王笑一愣。
接着,下面竟是又被她忽然摸了一下!
这一下吃惊不小,王笑吓得缩了两步,一跤摔在墙根下。
——这这……这时候的女子胆子这么大?
彩烟却是很惊喜的样子,眉目都带着笑意,很神秘地问道:“哪个女官这么大能耐?竟能藏你这样的人儿在宫内。”
王笑:“……”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宫?”彩烟道:“越是快要出宫,我心里越是想早点出去。你和我一块走吧,以后姐姐养你。”
她极有些兴奋,又喃喃了一句:“今天竟能捡到这样的俏郎君。”
接着她蹲在王笑前面,嘴里说个不停:“你和我好了吧,以后万事我都依你。我听说东华门没人守着,我们逃出宫去,以后做逍遥夫妻。你看,我还带了银子,足够我们快快活活过一生……”
“你走开,我拿枪崩你了啊。”王笑不悦,扬了扬手里的鸟铳。
“哟。”彩烟伸手拨开那支鸟铳,眼中泛起羞意,腻声道:“人家还没见过枪,你那玩意……在宫里可稀罕,让姐姐好好瞧瞧……”
她说完,自己也是大羞。
她现在却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先哄住这个少年郎,便又媚声道:“你放心,我一定比那些女官们更温柔待你,我们好了吧?”
劝来劝去,彩烟忽然发现,对面的少年郎愣愣地看向自己背后,眼中还带着些奇怪的神情。
彩烟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蟒服的少女柱着一柄长刀站在自己身后,俏脸凝霜,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继续啊,什么人你都敢想!”
一声喝骂,彩烟登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个不停。
王笑便推了她一把,道:“你快走吧,也别想着逃出宫了,叛乱已平,安安心心等明年放出去吧。”
看着彩烟逃得无影无踪,他方才讪讪站起来,对秦小竺笑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他娘的,老子找你找得鞋都踩烂了,你躲在这里快活。”
“我也是被人欺负了啊。”
“放屁!你手里的铳怎么不崩?见到女人就怜香惜玉……”
秦小竺骂完,脸一板,转过身去。
王笑连忙过去哄她。
好言好语地哄了一会,他眼睛落在她脸上,忽然愣在那里。
只见秦小竺竟是落下泪来。
自从与她相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哭,王笑登时便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哭啊,我我我又没跟她那个。”
“是怕你跟她那个了吗?”秦小竺推了他一下,抹着泪道:“老子还以为你被五军营拿了,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她脸上带着泪痕,竟全然不见了往昔嚣张模样,显得有些楚楚动人起来。
王笑只觉自己的心颤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上前抱了抱她,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我没事。你呢?受伤了没有?”
秦小竺一惊,只觉一阵酥麻,登时脑中一片空白……
~~
过了良久。
王笑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姑娘,只觉被她感动的无以言表。
得一辈子好好待她才行。
思及至此,他却被秦小竺推了一把。
“杀才,你又调戏老子。”
语气有些愤怒。
王笑:“……”
他想来想去,一头雾水。
这大概是她的……情调?
虽不明白这种打情骂俏的方式,他还是低声道:“那你还亲我呢,总之我明白你的心意……”
秦小竺却是更用力一把将他推开,蹲在地上哭起来。
“你明白个屁!你以为我喜欢你吗?我调戏你就是想让淳宁吃我的醋啊。因为我更喜欢的明明是淳宁啊……呜呜……今天你要是没了,淳宁怎么办?我想到她难过我就好难过……但你他娘的还调戏我。我……我我也不知道……”
“这些事压在我心里好久了……呜呜……我也想不明白……”
王笑也不知她到底想不明白什么,他只好默默陪着秦小竺蹲着。
到了最后,她却还是抹了抹泪站起来,又重新成为那个乍乍乎乎的秦小竺。
“你不许说出去。”
“哦。”
“我好饿啊。”
“回去吃早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