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真目标
王芳立在阶上,看着王笑与秦小竺的背影,目露思索。
“什么狗屁锦衣卫,还不是被我们东厂三言两语吓退了。”有铛头跑上前拍马屁,接着又献计道:“督公,你看那小子身为驸马,还和姑娘拉拉扯扯的。督公大可以和陛下告一状……”
“蠢材!”王芳骂道:“人家都告了三次了,陛下都烦了,你还不长记性?”
“是。”
“锦衣卫都撤走了?”
“都退了。”
“围住嘉宁伯府,不对,是保护起来。让伯府家眷都呆自己屋里不许出来。”王芳吩咐完,转身向府内走去。
一路匆匆而行,到了书房,他又吩咐道:“围起来,给咱家仔细搜!”
屋内翻箱倒柜的,王芳则是寻了一把椅子坐在庭院中吃葡萄。
过了好一会,手下的番子将嘉宁伯欺男霸女的罪证翻出来一大堆。
王芳扫了几眼,看出嘉宁伯确实是恶贯满盈。但这些不是自己要的。
“一群蠢材!再给咱家搜仔细喽!”
“是……”
又过了好一会,方才有人惊喜道:“这有个暗格!”
王芳倏然站起,冲进屋内一看,正见番子们打开那个暗格,从里面起出一个小木盒来。
他便快步上前,一把抢过那个木盒。
“没有钥匙啊。”
“砸!”
随着一声大响,那木盒砸开来,却见里面只有几封书信。
王芳飞快上前,翘着兰花指捏起一封信扫了两眼,接着便是眉毛一挑。
这是大功劳啊!
等等……该不会是王笑骗自己的吧?
想到这里,他登时便有些犹豫起来。
功劳?陷井?
思来想去,他的目光在屋中扫了一眼。
锦衣卫连嘉宁伯都敢杀;那个暗格藏得这么隐秘……
不会错的,这是一桩功劳!
~~
与此同时,月色下的长街有人问道:“你怎么知道老太监会上当?”
“人有趋利性啊。”
“什么是趋利性?”
“摆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通向大富贵但也许有大危险,另一条路只有小危险但尽头什么都没有。你走哪一条?”
“但他是太监啊,太监的想法多奇怪。他万一走后面那条路呢?”
“他不会的。当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人会自动忽略对自己不利的因素。比如,有那么多人去买彩票。”
“彩票又是什么?”
“你好烦啊……”
~~
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丢在了地上,摔得有点疼,薛伯驹从昏迷醒来。
他微微张看一丝眼缝,目光扫去,只见自己身处一个破庙,几个军汉正坐在火边取暖。
薛伯驹便装作昏迷未醒,听着他们说话。
“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吗?”
留着山羊胡子的贼汉应道:“没。”
“没找到?!你怎么能没找到?总兵大人的前程性命皆系于此。”
山羊胡道:“锦衣卫来得太快,我又不知嘉宁伯将书信藏在哪里,有什么办法?”
“那怎么办?嘉宁伯一死,那些书信万一落在王笑那个奸贼手上,他就可以污蔑神枢营与太子勾结……”
“那又怎么样?太子是一国之本,我们不过是想奉储君南迁,这是为了楚国稳妥。总兵大人一片赤胆忠心,天子也许能明白呢。”
“糊涂!王笑那奸贼会这么说吗?只会说嘉宁伯与总兵大人暗中勾结企图拥立太子,这是谋逆的大罪。”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几个……逃了?”
“能逃到哪去……”
“我不逃。总兵大人爱兵如子,我誓死追随。”
“就是!到时候总有办法,咬定那些书信是假的便是。神枢营守备京师,天子真的会动总兵不成?”
薛伯驹听着这些争论,心中便隐约明白过来。
神枢营总兵和父亲有书信来往,那贼汉竟是到书房偷信的。
“那小子是谁?”忽然有人问道。
山羊胡道:“那是嘉宁伯府上的家仆,我看他是个忠义的,便随手救了出来。”
“这种时候了还管得了一个家仆?杀了吧。”
“杀了吧,免得害总兵被人攀污。”
有拔刀声响起,接着便有人向薛伯驹走来。
薛伯驹吓了一跳,一翻身便跪在地上,嚷道:“别杀我!我我我有用……我是嘉宁伯长子薛伯驹。”
“嘉宁伯长子?你休想骗我们。”
“真的,几位义士,求求你们别杀我。我……我有办法救你们将军!”薛伯驹忽然福如心至,开口道:“诸位可是神枢营徐总兵麾下将士?求你们带我见见徐总兵。”
“你有办法?留着你,徐总兵更加难以自证清白。”
薛伯驹心骇欲死,慌忙道:“你们杀了我,徐总兵定然会怪罪你们。”
那山羊胡眼睛一转,忽然道:“不如听听他怎么说。”
“对对。”薛伯驹连忙道。
他一辈子吃喝玩乐,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庸材。但今夜他竟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聪敏,居然靠着自己的才智一次次死里逃生。
此时几句话稳定住这几个军汉,薛伯驹更是对自己的智力生出了满满的信心。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开口道:“徐总兵与我父亲有书信来往对吧?大家都是太子一系,今夜我父亲身亡,便是齐王党羽、王笑这个奸贼要对太子一系动手了。”
“不错。你就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
一句话问倒了薛伯驹。
他心中也没什么办法,登时急得满头大汗。
“这小子胡说的,他也没办法。不然我们杀了他,大不了就让将军反了他娘的!”
薛伯驹吓了一跳,情急之下竟是计上心头,连忙道:“不可反,不可反……不如这样吧?我们让徐总兵拥太子南下。如何?”
“太子久居东宫,徐总兵又不能领兵进京。嘉宁伯一死,徐总兵也联络不到太子……”
“我来联络!我能联络到皇后娘娘,那是我姑姑,她最是疼我。我还能联络到太子。”
那几个军汉便聚在一起,埋头商量起来。
薛伯驹隐隐听到他们说什么“我觉得行”“南边花花世界”之类的,不由心中一定。
过了一会,那山羊胡子便道:“行,但此事我们做不了主。必须先带你回神枢营见见徐总兵。”
“是是,正该如此。”
忽然,庙外传来杀喊声。
“围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跑!”
山羊胡一惊,喊道:“锦衣卫的人追来了,快走!”
……
薛伯驹被人扛着,一路逃窜,慌乱中他只觉得神枢营这些人越来越少。
终于,城门遥遥在望。
可是身后的追兵也渐渐逼近过来。
薛伯驹看着那紧闭的城门,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小伯爷你快走,永定门守将何平是徐总兵的人,你告诉他要去见徐总兵,他们自会放你出城。”
山羊胡喘着气将薛伯驹放下来,转声喝道:“兄弟们,我们拦住追兵!”
“好!与奸贼们拼了!”
薛伯驹感动不已:“义士,你们……”
“小伯爷,告诉徐总兵,我季大壮不后悔跟他。”
“我许三柱也是。”
“我马天明也是……”
薛伯驹瞬间便湿了眼眶,接着便听到这些军汉交待道:“带太子到南边,重整河山。”
“好。”
只来得及应了一声,他便被人推了一把。
抹了抹眼里的泪,薛伯驹飞快向城门跑去……
身后有惨叫声远远传来,他没时间再回头看,脸上却是泪如雨下。
没想到一夜之间,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热血将士的期翼、家国未来的希望……便这样突如其来地被放在自己这个二世祖的肩上。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好不容易跑到城门处。
守城兵将大喝道:“什么人?!”
“我要出城!”
“城门已闭,再不掉头射杀了你!”
“带我去见何平。我是嘉宁伯长子,有要事出城求见神枢营徐总兵……”
第326章 大扫除
顺天府安排妥当,五城兵马司与齐王亲卫出动,一场京师大扫除便趁着月色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一列列的火把在夜色的京城中照亮,每个人都戴着面罩,身穿防护用的白罩衣,开始清理沟渠。
几千人的队伍出行时阵仗极大,但分散开来其实人手依然不足,每个人的活都很重。
倒不是没有人力可用,只是这是第一夜,动静太大只怕京城惶恐。
好在有胥吏捧着纸笔记录每个人的表现,再三强调出力多的每天都有赏赐,因此所有人都做的十分卖力。
周衍第一次出来理事,颇为兴奋,便也跟出来看看,以齐王之尊激励人心。
苏明轩拿了面罩与防护服给他穿戴好,又让白老虎做好守卫,一行人逛到瓦市大街,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
见一队巡卒喊着号子,手里拽着一张大鱼网,齐力从水渠中拉出满满一网的秽物来,看起来极是可怖。
周衍隔得远,却依然觉得腥臭刺臭,几乎要被熏晕过去。
苏明轩便将他拉到上风的位置,扶着他爬上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
“怎么会这么臭?百姓平时上街闻不到吗?”
“平日没人去搅这水渠,便没这么臭些。”苏明轩道:“现在天气冷,过往行走的百姓虽能闻到气味,却不觉得有如此刺鼻。”
“那夏天又如何?”
“虐痢瘟疫又岂是虚言?”苏明轩叹道:“不仅是这次鼠疫,每年夏天都有大小疾疫爆发,民间小儿死者难以数计。京城尚止如此,又何谈别处?草民是湖广人,这些年行商,所见各处也差不多。”
“那为何早不清理?百姓也未向朝庭反应……”
“他们过的一直便是这样的日子,习以为常罢了。人们饭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上脏不脏?市井之人也不会知道这些秽物、虫鼠会给他们带来疫病。”
那边巡卒们大喊一声“放”,接着便是一声巨响,一整网的秽物便被倒在马车上,运向城门,只等天亮便出城焚烧,也不知这一夜要运多少车。
苏明轩又道:“今次清理,耗费巨大。各衙互相推诿,殿下也要瞧见的。”
周衍叹息一声:“所谓‘民生多艰’,不是虚言。”
苏明轩道:“这还不算什么。天子脚下的百姓,许多地方的人羡慕尚且羡慕不来。今岁旱,饥民相食,去岁旱,饥民相食。我楚朝百姓最是恭顺,但凡有一丝活路,谁愿意投贼造反?”
他微微摇头,又指着街旁的沟渠道:“官府对路旁撒秽并无规定,随地解手也无处罚。五城兵马司数十年未清理……这些虽只是小事,却可以看出官吏怠政,朝庭暮气深沉。”
“不错。”周衍点点头。
苏明轩拱手道:“草民言语不当,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我愿听你说真话,也愿见民生百态。”
“草民再说句不该说的。这朝庭便如这道沟渠,近三百年的疾敝堆积下来,小心翼翼地疏理已无用,要想改变,唯有大刀阔斧的将这些污秽拔出来,哪怕一时恶臭熏天。”
周衍默然不语。
他想问一问苏明轩,这些话是不是王笑让他刻意说给自己听的。
但问了又如何?苏明轩所言并未夸大其词。楚朝之情形只怕比他说的还要槽。
“但……”周衍开口,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但父皇没有这样的魄力。
那自己有这样的魄力吗?
此时此刻,该不该抒一抒心中志向,试着收服这个看起来是个人材的苏明轩?
可如今自己也立足未稳……今夜所为,父皇明日会如何反应?
心中忧虑着这些,周衍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年少脸薄,只怕许下壮志,他日却做不到。
却见那边有一辆马车行来,一群白衣汉子从车上卸下许多坛子,往地上泼洒。
“他们在做什么?”周衍问道。
“那是煤油。”
“要煤油做什么?”
“烧老鼠……”
接着只听那些白衣汉子大喊了一句:“这边准备妥了。”
远远的好几个地方便有人回应道:“妥了!”
一群人便举着火把四散开来,各自守着一处地方。
“他们在做什么?”周衍向苏明轩问道。
苏明轩抬手指了指远处好几个方位,道:“那边在熏老鼠洞。”
周衍依旧不解……
忽然,一阵疯狂的吱吱声响起。
街那边几个白衣汉子大喊了一声“烧!”
吱吱声瞬间又陡然拔高起来,如鬼嚎一般,极是可怖。
也不知有多少老鼠在惨叫。
周衍耳朵里被那些声音挠得都要炸开来。
目光看去,他更是整颗心都抖了一下!
!!
这也太渗人了。
竟是满地密密麻麻地都是……
他看不得这种东西,一瞬间只觉头皮发麻,脸吓得惨白。
苏明轩手臂上一痛,一转头便见周衍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臂,额头上一片冷汗。
……
也不知过了多久。
空气中的恶臭味与烤肉味混在一起,戴着口罩也依然让人想呕。
周衍小心翼翼地侧过头,不让自己看到满地的鼠尸。
“殿下,顺天府衙里还需要你坐镇,这便回去吧。”苏明轩道。
周衍有心答应,却又觉得不太好。
“要不要我在这里激励大家的士气?”
他强自镇定心神,以最后的力气将这句话平静地问出来。
隔着面罩,苏明轩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微微犹豫了一下。
周衍的一颗心便提起来,暗悔自己不该逞强。
好在旁边的王珰道:“还是走吧,别被这些老鼠染上病……”
周衍回头看了王珰一眼,忽然觉得这个没门牙的小子竟十分可爱。
“那就回去吧。”
下一刻,白老虎靴子下传来“吱”的一声。
刺耳又挠心。
白老虎也不在意,抬脚一踢,将死老鼠踢到一边。
周衍又是头皮一麻。
只听王珰嘟囔道:“白老虎你这几天离我……离殿下远一点。”
接着王珰扶住周衍,道:“殿下,我们就别下去了,坐在这个马车上回去,如何?”
“不好吧?这是运货的马车。”
“我累了,走到殿下的王辇还有点路。地上又都是鼠尸,我怕。就坐这个车走呗。”王珰讨好地笑道。
“那好吧。”
马车缓缓而车,还时不时咯噔一下,是在鼠尸上面碾过。
每每这个时候,周衍都觉得王珰实在是贴心!
他忽然又想:是不是士大夫口中的“弄臣”便是王珰这种人?
苏明轩是聪明人,不会看不出自己怕,但想让自己练胆。
王珰却不同。
以后自己若是当了皇帝,如果没有这样贴心的谄媚弄臣,自己再面临这样的情况该如何是好?
~~
回了顺天府衙后又忙了好一会,周衍疲惫不堪,在苏明轩的苦劝下方才回后堂歇了一会。
王珰颇为贴心地给他点了安神的熏香。
但这一夜周衍还是没有睡好。
梦里是一地密密麻麻的老鼠,过了一会又变成遍地的白骨。
接着,他坐在皇位上,下面是无数朝臣叫嚷着“清奸佞”逼着他斩了王珰。
“陛下若是连老鼠都怕,如何匡扶社稷?!”
“王珰只会逢迎上意,实乃谄媚之徒,臣请陛下杀之以儆效尤!”
……
“你们别这样,我真的是想当一个明君的。”周衍猛然惊醒,只觉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第327章 朕好烦
“你说,朕是一个明君吗?”延光帝坐起来,喟叹了一声。
“陛下若不是明君,还有哪个帝王堪配这个评价。”陈圆圆柔声道:“但臣妾宁愿陛下不当这明君,如此勤政,身子骨如何吃得消?”
她说着,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延光帝却是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接着睡吧,没必要连你也吵醒了。”
“陛下,你才睡了一个时辰……”
“多事之秋,有何办法?不打紧,朕习惯了。”
嘴里说着习惯了,等他出了寝殿还是抚着额叹息了一声。
又一次睡得不够,头痛得厉害。
接着,一个老太监便恭谨地递了一个令牌过来,低声道:“因来人持陛下密令,奴婢不得已只好叫陛下起身。”
“知道了。”延光帝淡淡道。
到了偏殿,摒退左右后,延光帝的气质忽然便有些不同起来。
有人单膝跪地行礼。
“起来说吧。”
“是。禀陛下,薛高贤确实是王笑与张永年设计杀的……”
延光帝眼睛一眯,隐隐有杀意泛起。
来人依然从容禀报。
“……王笑坦言,他确实是想扶齐王为储君,但从未想过欺瞒陛下,他还道陛下是旷古明君,通达洞悉,绝不是可以轻易欺瞒的。”
延光帝微微一愣。
“旷古明君?”他喃喃了一句,有些萧索道:“朕夙兴夜寐,也觉得自己是千古明君,奈何这天下还是一步一步分崩离析,通达洞悉?呵。”
“陛下……”
延光帝摆了摆手,道:“多言无益。你回去,依旧按往日行事。记住,锦衣卫乃朕之利刃,不可轻予人手。而你要做的便是,让这把刀只能为朕所用,明白吗……”
~~
待来人离开偏殿,延光帝闭目思索了一会,嘴里忽然喃喃道:“帝王之道,在于制衡?”
“王笑、周衍……郑元化、周缵……可为平衡之局?”
~~
乾清宫前殿,皇后正哭哭啼啼地跪在那里,泣不成声。
延光帝只觉心烦意乱,道:“朕说了,等事情查明,便替你弟弟作主,还哭什么?”
“陛下,臣妾……”
“陛什么下!你知道朕有多少事情要烦?”
他说着,向御案上看了一眼,只见又是一碗八珍粥,心中更觉烦闷。
一样的朝食吃了十几年了,倒胃口。
偏偏胃也不舒服,只好坐下来舀两勺热乎的吃。
“皇后吃不吃?”
“呜呜……臣妾的胞弟没了,臣妾哪还有心情……”
“够了,朕就不该问你。”
那边已有太监将好几叠奏折恭恭敬敬地放在御案上。
“陛下,这是昨夜王督公放在吊篮里递进宫的消息,应是要事。”
“这是大臣们的折奏,一开宫门便递进来的,应也是要事。”
“永定门守将何平有急事求见陛下。”
“东厂王督公有急事求见陛下。”
“左都御史卞修永有急事求见陛下……”
延光帝大怒,叱道:“你觉得朕早朝前处理的过来吗?!”
“老奴知错。”
与太监置气没什么意思,延光帝只好打开奏折看了几眼,这下连吃东西的心情也没有了。
齐王私建亲兵;
王笑与张永年抄了嘉宁伯府,薛伯驹失踪;
齐王与王笑私押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官吏;
锦衣卫、齐王亲卫、兵马司巡卒、顺天府衙役深夜出动,疑似图谋不轨……
延光帝眉头一皱。
朕的儿子、女婿反了,接着等到天都快亮了,你们才将消息送来?
一群蠢材!
接着再翻下一封折子,他却是愣了愣。
齐王于深夜清扫京城街道?
这……
图谋不轨?都他娘的是一群蠢材!
周衍、王笑、张永年等人也统统是一群蠢材,授人以柄,回头斗得过郑元化那老狐狸吗?
这边的奏折还没看完,又有太监捧了一叠奏折过来,道是内阁的急事。
延光帝打开来一看,有些事是讨论了几天未果的,有些则是新来的坏消息:
奴建似有异动,今冬恐又要劫掠边境;
秦成业请求粮饷;
孙白谷请求粮饷;
河南、湖广雪灾;
山东流民暴乱;
张献忠攻克顺庆,兵指成都……
他娘的!他娘的!
延光帝抚着额头,只觉头也痛,胃也痛,耳边则是皇后不停地啼哭。
“别嚎了,你是想哭死朕不成?!”延光帝拿起那碗八珍粥重重摔在地上,咣铛一声重响,粥与碎瓷溅了一地。
“陛下!”皇后恸哭道:“陛下不如废了臣妾与太子吧……”
“朕还想让你废了朕这个皇帝!”
跟这婆娘吵了两句,极没有意思,陛光帝皱着眉拂袖而去,打算到早朝上去与那帮蠢材继续吵。
才出殿,又有太监跑来禀报道:“陛下,永定门守将何平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今天已听到两遍何平求见的通传,延光帝不耐烦地皱皱眉,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这些人放不出好屁,一定又是坏消息。
一大早便跑来哭丧,朕恨不得砍了全天下……
~~
“陛下,昨夜有人私闯永定门,事关重大,末将特来禀报。”
“说。”
“此人称自己乃嘉宁伯之子薛伯驹……”
听到一个‘薛’字,延光帝心中又烦燥起来。
何平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忽然一惊。
“他自称有要事出城求见神枢营总兵徐乔功。”
“谁?”
“神枢营总兵徐乔功。”
“细说。”
“是。”何平道:“当时城门已闭,守城兵士不让薛伯驹出城,他便扬言要见末将。末将见他言语怪异,便诈了诈他。他问末将是否是徐总兵的人,末将便骗他说是。没想到,诈出一条重大消息。”
“别给朕卖关子!”
“是。他说,王笑与张永年狼狈为奸,杀害了嘉宁伯,是为了对付太子一系。又说神枢营派进京的亲兵都死了,他要出城把这个消息告诉徐乔功。”
何平说到这里,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延光帝。
延光帝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何平能感觉到一股可怖的寒意袭来。
他镇定心神,又道:“那小子颇为精乖,末将再追问细节,他却只让末将开城门。于是末将便斗胆对他用了刑……末将擅动伯爷之子,犯了大罪,请陛下治罪。”
何平说着,屈身跪在延光帝身前。
片刻之后,果然听到天子淡淡说了一句:“朕恕你无罪,你审出什么了?尽管说。”
“是。”何平道:“他细皮嫩肉挨不住刑,该招的都招了,他还……还想策反末将。”
“策反?”延光帝声音冰冷起来。
“是,他招供说徐乔功与嘉宁伯来往的书信并未拿回来,又言局势危急,必须让神枢营尽快奉太子南迁,到时候……”
“到时候什么?”
“到时候,太子……太子登基,给末将一个从龙之功……”
第328章 抢功劳
王芳在嘉宁伯府搜到了那几纸信件之后,激动得彻夜未眠,早早便等在宫门外候见。
他也看见了何平与卞修永。
在他想来,何平该是来检举王笑的,卞修永那个讨厌鬼肯定也是来弹劾王笑的。
这般想着,王芳便也不急。
——若让这两个人先见了陛下,咱家再把那个大证据呈上去,便能衬托出咱家这个东厂督公的能耐来。
何平觐见了许久才出来。
王芳察颜观色的水平何等深厚,目光一扫便看出何平眉眼带笑,显然心里十分高兴。
也不知这武夫得意个什么劲……
接着卞修远便立刻上前求见,却被通传的小太监汪贤很是不耐烦地打发了。
“陛下没空,左都御史还是去准备早朝吧。”
汪贤头一转,面对王芳则是换上一张笑脸:“督公请。”
王芳心中得意不已。
卞老狗,活该。
他脚下匆匆赶到御前,却见延光帝一脸深沉地坐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
王芳便知道陛下听说了昨夜里王笑闹的事情,不由心道:“且看咱家吓陛一跳。”
“陛下,老奴昨夜听闻锦衣卫抄了嘉宁伯府,心惊不已。天子脚下,他们竟敢如此跋扈!哪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先隔应一下王笑、张永年,一石二鸟。
延光帝听了,却只是“嗯”了一声。
王芳心道:陛下果然知道了。
他只好继续尖着声音道:“老奴听了连忙带东厂番子赶过去,将嘉宁伯府围了,只听陛下发落。”
——表达一下东厂的忠心。
延光帝这次却是应都不应。
王芳只好又道:“可是老奴后来在嘉宁伯府发现了一个……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实在是心惊不已,连忙赶来呈给陛下御览。”
“拿来给朕看吧。”延光帝不咸不淡道。
王芳一愣,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也只好将这个大功劳平平淡淡地交上去。
目光偷偷打量过去,他却见延光帝只是淡淡扫了几眼,径直放在一边,脸上毫无惊讶之色。
这……陛下这反应不对啊!
王芳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中了王笑的奸计?
“陛下,这这这……”
“朕已经知道了。”延光帝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着。
知道了?
王芳一愣。
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何平那小子吧?
那咱家的功劳呢?
就晚了一步,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永定门守将何平昨夜拿了一人,你去提到东厂再审一遍,不拘用刑。”
“老奴遵旨。”
王芳领命时偷偷瞥了延光帝一眼,只见陛下脸色不豫,总之没有要赏自己的意思。
老太监心眼不大,登时心中怨念起来。
果然是何平,抢咱家功劳,咱家与你势不两立!
“此事急,等不了你审。”延光帝又道:“朕先问你,徐乔功手握重兵,若让你处置,可有把握?”
王芳又是一愣。
把握?
哪来的把握?东厂番子欺负一下百姓文官可以,神枢营开国时可是以蒙古骑兵为骨干练的精兵,如今虽然烂了,但也不是自己手下的废物能对付的。
可是,如今已失了先机,心心念念了一晚上,就白忙了?
老太监心里思来想去,咬了咬牙劝自己道:世上无难世,只怕有心人。
“老奴有把握。”
延光帝眼睛一亮,似有些嘉许。
“此事,何平可协同你。记得,只能拿徐乔功及其心腹,不得惊动五军营,也不能用神机营……京城经不起大乱。”
王芳有些迟疑,咬咬牙又道:“陛下放心,老奴尽心为陛下办事,一定给办成喽。”
延光帝微微眯了眯眼。
“若有变故,朕要了你这老货的脑袋。”
王芳伴了延光帝一辈子,拢共也没听到几次这样冷冰冰的话,一时心里便有些彷徨。
但既然君前许诺,他也只好发誓要给阉人争一口气……
从宫里出来,王芳便派人去找何平提人,并让这个抢了自己功劳的王八蛋过来商议。
但他在御前说的好听,其实根本没什么头绪。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与王笑闹掰了。
“王笑在做什么?”
“禀督公,他正带人在扫大街……”
-------------------------------------
王笑正与周衍坐在一间茶铺的二楼。
周衍昨夜没有睡好,今早又被王笑领着登上城墙看了京城运尸、运垃圾的场景,被各种可怕景象惊得心绪不宁,此时脸色便不怎么好。
王笑却是精神不错,侃侃而谈道:“清理街渠大概三天可以完成,接下来重点便是封锁交通、禁止聚集、焚烧尸体……这些,我们目前的兵力并不够。但无妨,我已有布置,殿下大可安心。”
“对了,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们要做好宣传,提高百姓对瘟疫的认识与防备。口罩要发下去,强令大家戴上,若出门不带口罩者须有惩罚……”
“另有一桩大难处,粮食不多了,救活了人要能安置才可以。我在京城与天津卫之间设立了鱼市,设法多弄些海产,但目前还不成规模。接下来便需要平抑粮价,并想办法弄更多的粮食……”
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周衍尽力将这些信息消化下来,接着问道:“我要如何做?”
“殿下不必做什么。”王笑道:“殿下只要出面安抚百姓,让人们安心便可。”
周衍点点头,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道:“我们做这些,父皇……会不会不满?”
“殿下知道父皇常教诲我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父皇常言‘朕是何等的胸襟气度’,这是千古明君才能有的气象!”
周衍一愣,心里极有些无语。
王笑见他表情,笑道:“殿下天姿聪颖,这些事我现在不必多说,殿下以后定能看得明白。如今只管安心为百姓做事便是。只要殿下不负天下人,天下人终不负殿下。”
周衍颇为无奈,这个王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皆是空话。
“左阁老和宋先生若是不支持呢?”
王笑道:“他们不会明着表示不支持。”
“为什么?”
“我们做这些阻力很大,不需要他们出手。”
下一刻,秦玄策跑上来,气咻咻道:“出事了,清渠的队伍在石碑胡同被人打了,全被人叩下了。”
“石碑胡同?”王笑问道:“哪家权贵?”
“宪国公府。”
周衍奇怪道:“他们为何不让清理那边的沟渠?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石碑胡同便在什刹海附近,想必是那渠子里有不该被挖出来的东西……”
第329章 宪国公
宪国公一系是太宗皇帝时的名将齐广茂之后。
当年马上征战得来了世袭罔替的功爵,子孙后代在富贵荣华之上躺了两百余年……但过日子嘛,无非是变着花样的享乐。
传至八代,如今的宪国公是齐乐翰,时年四十有三,因身形肥大,座下的位子也是特意订做的。
木料是文家从海外运来的紫檀木,浑然一体、雕功精细。难得的是木质坚硬,吃得再胖也能稳坐如山。
可惜文家没了,再要搞银钱还得重新选一家信得过的商贾。
想起来就很麻烦!
但齐乐翰也没打算因这事去找王笑麻烦。
那种脑子不正常的新贵,有什么好理会的?
自己这是与国同休的富贵,与嚣张一时的疯狗一般见识那是不智之举,瑞王、恭王便是前车之鉴,那些人都是蠢货。
没想到,自己不去找麻烦,今日却有麻烦找上门……
将自己家府邸周围那些清理沟渠的贱卒都扣下之后,齐乐翰其实也有些为难。
但实在是没办法,挖肯定是不能让那些人挖的。手下的蠢材打死了对方的人,也不能放了他们,免得回头到处乱说。
如今之计,也只好备上两根大骨头,等那条疯狗找上门来咬了。
这一等就是许久,齐乐翰昏昏欲睡之际方才听到通传。
“齐王与驸马来了。”
“现在才来,消息那么慢,难成大器。去,把那些贱卒带出来。”
国公爵位低于亲王,却高于驸马都尉……迎还是不迎呢?
齐乐翰犹豫片刻,想着周衍年少,他便吩咐人去请他们进来,自己依然在位置上坐着。
没想到对方架子大的没边,竟是不进门。
齐乐翰心里骂了几句,没奈何,只好支起肥大的身躯亲自出府相见……
~~
邓景荣昨夜听了吩咐便领着巡卒出来清理沟渠,他有心巴结王家,自是分外卖力。
他是老胥吏,在五城马兵司中人脉广又有体面,与巡卒们都亲近。说话好使加上做事上心,他这一支队伍便在天亮时最先将清水坊的沟渠清理干净。
一应人都得了丰厚的赏赐,邓景荣也果然被王珍注意到。
当时他便对王珍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恭敬。
“王大公子可还记得小的?小的曾带巡捕营的差爷到贵府公办,领驸马到巡捕营去认人。”
他自是不敢提自己还曾进宫去举证王笑一事。
王珍笑容温和:“邓老客气了,大家都是街坊,这些年邓老在清水坊兢兢业业,我们都看在眼里。”
邓景荣登时感动不已,连忙道:“我们清水坊能出驸马爷这样的贵人,小老也觉得与有荣焉。”
“舍弟年幼无知,还需要人帮扶,邓老昨夜尽心了。回头等事情过去,王家开个席面请大家吃酒。”
见王家大公子说话好听,邓景荣一颗心便愈发热切起来,为表现出自己干劲十足,他也不去歇,打算接着带人继续清理沟渠。
他有些精明,想着清水坊的水渠是自己清理的,因此入了王大公子的眼。那接下来去哪呢?
那当然是去公主府附近啊!
万一再被驸马爷瞧见呢……
于是邓景荣也不嫌远,领着人一路到了什刹海附近便埋头苦干起来。
还没干多久,突然冲出一群家丁来拦。
邓景荣有心展示一下自己勤于任事,便与对方争执了几句。
没想到对方跋扈惯了,三言两句便拿着棍棒砸下来。
兵司马的巡卒疏于训练,一番冲突,竟是被打死了好几个人。
这几人皆是与邓景荣熟识亲近之人,街对面的皮二娃、成天笑嘻嘻的刘壮实、好吃懒做的林大头……看着他们在棍棒之下被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再无声息,邓景荣只觉一口气凉进心底。
自己不该揣着那点小精明贪功的,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心里巨大的愧意弥漫上来,邓景荣登时懵了,浑浑噩噩地被那些家丁押着关进一间水牢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这一队人又被那些家丁提了出来,拐了几条路之后,邓景荣便被押到一处极是豪阔的府门外。
他抬头一看,只见到“宪国公府”四个大字,心中更觉悲凉。
接着,他便见一群衣着不凡之人站在国公府门外。
其中却有驸马王笑,还有王家西府的五少爷王珰。
邓景荣心道:“驸马来救自己这些人了?”
他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在京中混了这么多年,也听过不少权力倾轧之事,此时便感到有些暖意。
过了一会,却见一群人从国公府出来,八个壮汉抬着一个肥大的男子,想必便是宪国公了。
邓景荣脑中懵懵的,只听那边见过礼,竟是齐王殿下也来了。
没想到自己这一群低贱的人,还能让齐王出面。
只听那宪国公笑得十分爽朗:“大水冲了龙王庙,今日之事不过是场误会,还请齐王见谅。”
这一句话入耳,邓景荣知道自己这一队巡卒这次算是得救了。
下一刻他又想道:“可惜皮二娃他们活不过来了……”
~~
周衍此来心里确实装着气,却没想到齐乐翰如此亲切。周衍颇有涵养,又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淡淡道:“本王第一次领差事,手下人冲撞了国公,是本王安排得不妥,还请国公放人。”
“好说好说。”齐乐翰赔笑道:“人这便放了便是,因刚才有些小冲突,五城兵马司的巡卒与老夫的家丁各有些伤亡,我已交待人备好重金抚恤,聊表欠意。今日这清理沟渠的进度也耽搁了。这样吧,这边的水渠老夫安排人清理,明日天亮前便清好,如何?”
周衍本想对方放了人之后自己再质问,如今还未说话对方便已赔罪,只觉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
齐乐翰地位崇荣,如今又赔着笑。自己一个庶皇子便有些不好再追究了。
今日这事看来便这般过去了。
周衍正要开口说话,王笑却在他肩上拍了拍。
齐乐翰也知道表面上虽是周衍主事,背后作主的却是王笑。他只是故意只与周衍说话,试着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揭过。
但他也观察了王笑一会,只见这个少年神色平常,看不出喜怒来。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城府,不是好东西!
此时见王笑阻止了周衍说话,齐乐翰便仿佛刚注意到他一般,笑道:“驸马也来了,果然是一表人材,说起来,哈哈,我们两家隔得不远,以后要多来往才是。”
王笑目光瞥去,眼中似带着审视。
齐乐翰心知这小子不好惹,心里骂了一句疯狗,面上却是又笑道:“齐王与驸马体恤百姓,老夫亦是心有所感,想着配合二位行事,还特地备了一仓粮食用以赈济难民,驸马一会可派人去拉。”
周衍微微有些诧异。
对方这幅做派,算是将身段放得极低了。再要不依不饶,说出去反而是自己这边得理不饶人,朝臣和父皇那边不好交待。
王笑却是道:“你竟也知道齐王体恤百姓?”
第330章 保士气
齐乐翰微微眯了眯眼,暗道王笑来者不善。
果然,却见王笑抬手指了指那边狼狈不堪的巡卒,一字一句道:“这些人彻夜不眠、尽力清理沟渠,为的是让大家免于秽气所触,免于疫疠之苦,这其中可也包括宪国公府。今日你打杀了他们,一句‘重金抚恤’便想了事?万民供养你,你拿出一仓粮食来赈灾便当自己是善人?”
齐乐翰赔笑道:“此事是场误会……”
“我不管是不是误会!”王笑断然喝道:“你打死的是七位正在为民办事的兵士,是整个京城防疫抗灾的士气,是一颗颗赤诚热血的心!在他们干着脏活苦活的时候,你高高在上地一声令下就将剥夺了他们的性命。但我告诉你,这场防疫亦是一场硬仗,天子下旨,亲王出面主理,可见朝庭誓要守护百姓的决心,亦可见这场战争的重要性。今日前方战士不顾艰险、奋勇在前,你畏缩于后、安享富贵不提,还要以棍棒阻挠欺凌?!”
“今日你欺他们、辱他们,若草草收场,兵马司的巡卒怎么看?顺天府的吏员怎么看?京中百姓又如何看?若是我,我便想:我为何要做这些?为的是守护你们这些贵胄们的安稳富贵?为的是维持这个上位者可以随意草菅人命的世道吗?!”
不知不觉中,王笑声音里竟是带着些不容反驳的威严。声声厉喝在宪国公府外回荡开来,落在不同的人耳中,各自有些不同的反应。
他身后的齐王护卫与锦衣卫们都不自觉得挺了挺腰板。
邓景荣与五城兵马司的巡卒们脸上既有些愧然,又感到有些光荣。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被逼着做事,同时也是为了赏银。现在这一顶高帽子戴下来,实在是有些让人为难。但心里……又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周衍嚅了嚅嘴,露出深思的表情。
听了王笑这一番话,最受触动的便是他。
类似的事情在楚朝发生过无数次。各种应对权衡中自然也有别的高明手段,总之从来没有一个聪明人会这样质问出来。偶尔有发声者,也不过是些顽固之人。
宋先生最鄙视那些人,说那样保不住自己,也救不了楚朝。
可王笑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竖儒,他此时说的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
……
齐乐翰心里十分不屑——王笑在朝堂上与那些老狐狸斗过几次,学了些官样文章,竟也拿出来压自己。
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谁不会说?
疯狗一条!
心中暗骂着,他面上讪讪道:“驸马言重了……”
“言重?”王笑叱骂道:“你今日所为,说是祸国殃民也不为过!”
他手一指,又骂道:“你一次次凉了他们热血,浇了他们热情,磨灭他们的意志。这天下频发的灾难、反贼的刀枪、异许的铁蹄来时,还有谁愿意站出来相抗?世道崩坏谁还愿力挽狂澜?你们居高位而不思自省,享荣华而不思反哺,为一己之私鱼肉生黎,视百姓为刍狗。这楚朝正是因有太多你这样的人,致使世间暮气深沉,致使人世麻木不仁!”
周衍转头看王笑,若有所悟。
王笑所言,似乎与宋先生说的‘削宗藩’有相同之处,却似乎又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呢?
那边齐乐翰脸色已然冷下来,淡淡道:“驸马想要如何?”
他一句话说完,又转向周衍,道:“殿下,老夫的先祖茂公曾随太祖皇帝征战漠北,又随太宗皇帝平定变乱,为救太宗皇帝力战而亡。之后,先祖陵公又南平安南、北征瓦剌……”
周衍拱手道:“孤知道的。令先祖可谓是‘忠精贯日星、功烈扬竹帛’。”
王笑却是冷笑道:“两百年富贵、天下人供养,家国百姓不负你祖宗,你却负了他们。”
齐乐翰恨恨瞥了王笑一眼,又对周衍道:“老夫虽无权势,祖上却有遗泽,吾祖陵公曾掌中军都督府,至今宪国公一脉在军中还有些亲善关系……老夫有心与殿下亲厚,却不想殿下为狂妄小儿所误。”
周衍听得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但他下意识还是看了王笑一眼。
齐乐翰那一句“驸马想要如何?”,王笑可还没有回应。
却见王笑只是喃喃了一句:“他们的士气不可以衰。”
接着,他便不露声色地立在那里,似在等着什么。
安静了一会,忽然有人以极快的速度跑过来,边跑边喊道:“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
耿当大步跑到王笑面前,眼中带着愤慨。
“禀驸马,沟里的东西挖出来了,是……”
王笑道:“大声说。”
“是!”耿当应了一声。
他嗓门极大,声音远远回荡开来:“那沟渠下面全是尸体,多得数不清,有的都成了白骨,有的才刚烂,还有不少被冲进什刹海,还在捞!”
王笑眼中闪过一冷意。
他语气却是带着些惊讶,道:“是吗?这可是一桩大案。”
“是,大案!”耿当一唱一和道。
“什刹海接着宫内太液湖,这是把晦气传入皇宫!怪不得陛下千古明君,却每逢多灾年景!”
齐乐翰猛然色变!
——疯狗!你这是什么无耻荒诞之言?抛尸就抛尸,什刹海又不止我一家抛尸,关皇宫和陛下屁事?!
他嚅了嚅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王笑又向耿当问道:“你觉得是谁抛的尸?”
“俺觉得……”耿当道:“是宪国公。”
“我不要你觉得。如此大案,岂可草率?”
“就是宪国公!”
“混帐,你胡说什么?!”齐乐翰大怒,高声叱骂道:“你一介卑鄙武职,毫无证据,竟敢污蔑堂堂国公,老夫要到御前告你们。”
“他要证据。”王笑向耿当道:“你有证据吗?”
耿当眼睛一瞪,登时有些茫然。
自己哪有证据?不是说好让王珍大哥去拿证据给张指挥使吗?驸马干嘛要跟自己要证据……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三司衙门可不好交待。”王笑又问了一遍。
耿当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
他猛然将身上的白罩衣扯下来,露出一身的鱼龙服,大喝道:“锦衣卫办案!”
齐乐翰一愣。
耳边只听到那个蠢汉的破锣嗓子吼道:“锦衣卫办案,三司无权过问!一应证据自会直呈御前!”
“唔,那好吧,你公务在身。本驸马与齐王殿下也不便拦你。”王笑有些无奈的样子,道:“你把涉案人员押回去吧。”
齐乐翰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要押谁?
自己还没想好让府里哪个出来顶缸啊……
下一刻,有个身影猛然冲上来!
!!
宪国公府外,一个肥大的身体轰然摔在地上,大地仿佛一震。
……
周衍终于明白,王笑所为与宋先生所言的‘削宗藩’区别在哪里——他是真的敢去做。
邓景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一瞬间眼里有泪水流下来。
“二娃、壮实、大头……你们看到了吗?也有人给我们这样的人出头了……”
第331章 打群架
耽当二话不说冲上去将齐乐翰从步辇上扯下来,提着跑了几步。
饶是他力大如牛,一时竟也有些提不动这个大胖子,只好拎着对方的衣领跑得飞快。
齐乐翰一腚摔在地上,晕得七荤八素,又被这般拖在地上磨着,辣辣的疼激得他惨叫不已。
“救国公!”宪国公府的家丁便急忙扑上去。
王笑身后的锦衣卫亦是冲上去拦,双方登时打作一团。
周衍目瞪口呆。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打群架的场景。
自己的名声果然还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就被王笑毁了,回头传出去便是齐王与宪国公打架,京城便要传“齐王玩劣不堪”之类的。
聚众斗殴,成何体统?
正在发愣的功夫,却见白老虎猛然拔出刀冲上去,一刀便将一个家丁劈倒在地。
看着那一涟鲜血喷薄而出,周衍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
杀人,他也是第一次见。
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痛苦挣扎,和往常听说死了多少多少人。这完全是不一样的冲击。
但周衍又觉得自己身为亲王,不应如此惊慌。
他侧头看了王珰一眼,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十分镇定,还好整以暇地往嘴里塞了一个果仁吃。
周衍不知王珰那夜在文家吓得嗷嗷乱叫的样子,登时颇有些惭愧。没想到大家年岁差不多,自己胆量输了人家这么多。
这般想着,也不知是白老虎疏忽还是故意,竟放了一个宪国公府的家丁冲了过来。
那家丁与周衍一对望,两人皆是一愣。
周衍惊道:“你要干嘛?”
我要干嘛?
那家丁一脸茫然,抬起手一看,却不知何时自己手中竟多了一把单刀。
“保护齐王!”
随着这一声大喝,白老虎一刀贯进那家丁心口。
周衍惊呆在那里,接着人已被王珰护住。
那边王笑转头喝道:“齐王受伤了没有?!”
王珰稍稍愣了愣,大声道:“受伤了。”
“快,保护殿下先走。”
“好。”王珰说着,又大喊了一句:“齐王受伤了!”
“保护齐王……”
周衍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一群亲兵簇拥着飞快地离开,仿佛遇到不得了的凶险。
那边齐乐翰愤怒地吼了一句:“王笑,你无耻之尤……”
接着他似乎被堵上了嘴,周衍便远远听到王笑喝道:“宪国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齐王!”
~~
离开了宪国公府后,周衍从王珰手中挣出来,皱了皱眉,不悦道:“本王没受伤!”
王珰赔笑道:“殿下生气了?”
周衍脸薄,不愿承认自己生气,以免显得没气度。但他还是板着脸道:“你们利用我。”
“怎么能是利用呢?”王珰理所当然地道:“我们要找借口对付那个老胖墩,当然是谁地位高便说他要行刺谁。”
周衍听了这样的语气,气道:“你们视我为何物?视国法为何物?!”
他一摔袖子,也不再理王珰,愤然转身而去。
走了不多时,穿过石碑胡同,前面便是什刹海,却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也不知在看什么,时不时还有惊叹声和恸哭声传来。
周衍眉头一皱,道:“不是说不许人们聚集吗?”
王珰道:“殿下,我们去看看吧。”
周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齐王驾到,人群便散开一条路,纷纷在地上跪倒。
周衍目光看去,又是心中一颤!
几乎要呕出来。
却见河岸边堆了一堆湿漉漉地白骨,另有一具具尸体排开来,皆是腐烂不堪,更有被鱼咬得面目全非的,望之可怖……
周衍一颗心如被拽住一般,转过头不忍再看。
耳边那些呜呜咽咽的声音一起在响着,他的目光向跪在两旁的百姓看去,入目又是一片衣衫褴褛,一个个脸冻得皱皱巴的,泪水在脸上裂开的冻伤上淌着,看着都疼。
更让人觉得疼的,是他们的神情中的哀痛之色。
忽然,有个老妇人大声悲啼道:“这位小王爷!求你让老身过去领孙女的尸体,老身求你了……”
周衍一愣,喃喃道:“你孙女?”
“老身的孙女十天前就走丢了。”那老妇按着心口,撕心裂肺地恸哭道:“老身满京城的找呐……今天听说这边捞了尸体上来,老身一看,才知道那个穿黄衣服的……就是……就是我的燕儿呐!”
她说着,俯在地上,泣不成声。
周衍转头看去,远远的那具黄衫尸体也已腐烂,被别的尸体挡着,看不真切。
他不由道:“婆婆且勿哭,也许那不是呢,也许你孙女还活着……”
那老妇只是哭,脸上哀如心死,嘴里喃喃道:“老身认得燕儿……不会错的……”
因她跪在那里,周衍低下头便见她脚上的鞋烂得不成样子,露出脚底板来。却是满满的都是破开的水泡,脓水与血混在一起,颇为吓人。
周衍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脑中忽然惊响起王笑那句“要维护的是这个草菅人命的世道吗?”
那老妇又再次哭求起来:“官差们不让人近前,求小王爷让老身收敛了燕儿吧!”
周衍便向苏明哲问道:“谁在主事?为何不让他们认了尸体收走?”
苏明哲低声道:“禀殿下,接下来不论是病死或是别的死因,尸体都要送去焚烧,不许人近前也不让人收敛。今日开了这一个口子,往后事情便难做了。”
周衍有些难过。
亲王之尊,如今连百姓如此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他只好转向王珰,道:“封些银子给苦主吧。”
王珰便从怀里摸了荷包出来,又颇为不放心的对苏明哲道:“那……我先垫上啊?”
如此,他掏了两枚银子出来塞给那老妇,道:“婆婆节哀……”
“老身不要银子!呜呜……只救小王爷允许老身收敛燕儿的尸体。”
周衍略一犹豫。
他这神色落在别的人眼中,登时有人大哭道:“齐王殿下,求你替我等做主!”
接着,一个老乞丐模样的人跪着爬了两步,哀嚎道:“草民本是住在那前面,宪国公为了扩建庭院,杀了草民全家,求齐王殿下作主!”
“小人的亲眷是东平侯杀的,求齐王殿下作主……”
“老朽的孙儿……”
悲哭声更甚。
什刹海风光依旧,银锭桥映着夕阳显出一幅瑰丽的画面。
若没有岸边的白骨腐尸,这宫城边的风物依然恍若盛世美景。
周衍站在那里,任风吹着自己的脸,耳边“求齐王作主”的哭声此起彼伏,一声一声敲在他的心头。
他嚅了嚅嘴,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
回去的路上,王珰低声问道:“殿下,能不能别生我们的气了,我们真的不是想利用你。”
周衍停下脚步。
“殿下?”
过了好一会。
“本王受伤了。”
王珰吓了一跳:“殿下哪里受伤了?”
“本王被宪国公的家丁砍伤了……”
第332章 下注时
王珍昨夜安排了五城兵马司清理沟渠,天亮后又马不停蹄地到闻道书院组织学子们做宣传防疫。
与一帮学子讨论了大半天之后,他本打算到芳园找范学齐帮忙,结果人还未出书院,便得到宪国公府拿了清渠队伍的消息……
傍晚时分,王珍终于与左都御史卞修远见了面。
“卞大人今日打算弹劾舍弟与齐王?”
卞修远道:“职责所在,老夫要做什么不必与你解释吧。”
王珍拿出两纸文书,在案上推过去。
“这两份内容,老大人可以选一份让人弹劾。”
“老夫还不是你一个落地举子能左右的。”
“骂人不揭短。老大人何必如此?有失风度了。”王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了,昨夜兵马司的卞指挥使为公事尽职尽责,齐王殿下以后会为他请功。”
“不必。”
王珍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道:“这纸上的内容,老大人还是看看为好。”
“若老夫没猜错,其中一封是我那个族弟这些年的不法之事?”卞修永抚须道。
“不错。”
“老夫执掌都察院多年,岂惧这等威胁?”
“都察院的御史们确实不敢弹劾老大人。”王珍道:“但世事总有例外,世上也总有些硬骨头,也有些愿意把握机遇的。”
不知为何,卞修远忽然想到罗德元。
他微微摇了摇头,将那个讨厌的刺头从脑中赶出去,道:“这种时候,你们还要树敌?若要与老夫为难,可要先想清楚。”
“我说了,老大人可以选的。”
卞修远道:“想必另一封是要弹劾宪国公?”
“不错。”
“没什么好谈的了。”
卞修远手一抬,示意王珍可以走了。
王珍却不走,笑吟吟地道:“老大人宁可族弟被举检揭发、甚至牵连到自己,也不愿与勋戚为敌?”
“年轻人眼皮子浅,见事不远,不足与谋。”
“换我来猜了吧?”王珍笑道:“若是卞康平事发,陛下顶多是让你致仕,你官至左都御史,即便致仕了,家族依旧福泽延绵。反之,与勋戚为敌,却是不死不休。然否?”
卞修远不置可否。
你既然知道,又还来谈什么?
王珍道:“可莫忘了,与舍弟为敌者……也是不死不休。”
卞修远怒极反笑。
王珍摆了摆手,笑道:“玩笑话耳,莫怪莫怪。言归正传吧,你今早入宫觐见,陛下见了何平与王芳,却未见你……你可知为何?”
“为何?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卞修远便有些后悔。
一时好奇,竟让这小子拿住了话头。
王珍不急不徐道:“许多人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天下这盘赌局,已经到了可以下注之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卞修远眼皮一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说,太子南迁一事,引得圣意……呵,荒唐!当此时局,不得有变!”
“老大人是几品?王芳与何平又是几品?陛下见他们能为何事?”王珍道:“这京中,也许就是有变呢……”
~~
同一时间。
“京中恐有变化。”
内阁值房中,郑元化微微有些喟叹。
温容信接过信报看了看,思忖道:“高成益将我们埋在他身边的眼线都清理了?此事……”
“他们看上神枢营了。”郑元化轻笑道:“目标应是徐乔功。”
“我们是否要出手?”温容信道。
“目光放远些,若遇鹤蚌相争,只需想想如何成为得利渔翁……”
-------------------------------------
缨府。
桑落并着膝坐着,微微有些紧张。
坐在她对面的唐芊芊最近在学刺绣,手里执着针钱,一幅贤淑姿态,连笑容也带着些温婉。
“淳宁公主身边那个名叫甘棠的宫娥打听过你吧?”
“奴婢什么都没说。”
唐芊芊笑道:“你既不是王家的丫环,我也不是王家的主子,何必自称奴婢?”
“我生死皆是王家的奴婢。”桑落道。
“我却管不着。”唐芊芊拈着针,弯着眼笑了笑:“我只是笑郎的外室。”
桑落低下头,暗道哪有人这么高兴的说自己是外室的。
“总之我不会出卖二少爷。”
“你打了我的笑郎一棍子,我还未找你算账。”唐芊芊道。
桑落抬起头,问道:“若是唐姑娘惩治过我,能让我回二少爷身边吗?”
“惩治过你不能。”唐芊芊看着绣样微微皱眉,似乎对自己的针线不满意。
她嘴里却是轻描淡写道:“杀了太子就能。”
桑落一惊,四下看了看。
“放心吧,没人偷听。”
“杀了太子,二少爷与王家都要落罪。”桑落道:“你无非是想逼他们投靠反贼,我不信你。”
“爱信不信。”
唐芊芊随口应了一句,竟是低下头认真绣花。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看向桑落,问道:“你为何还不走?”
桑落道:“你……想怎么做?”
“瞧你。”唐芊芊轻笑了一下,叹道:“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桑落微微有些恼起来,道:“你休要打趣我,若不说,我走便是了。”
“此事不是我一人布局,笑郎也与他兄长们商量过。你那二少爷本不打算让你掺和,我却觉得由你去办更稳妥。”唐芊芊道。
“真的?”
“你若不信,自去问你的二少爷。”
桑落有心叫她不要开口闭口就是“你的二少爷”,但却又说不出口,只觉得这女人恼人的很。
她低头想了良久,方才低声问道:“你要我如何做?”
“我要你背叛你的二少爷……”
桑落一惊,却听唐芊芊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
“如何?你信不过我这个笑郎的外室,大可去问问他的正妻。”
“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动摇这楚朝的国本。”唐芊芊理所当然道,“还有,我想让笑郎知道我对他有多好。”
桑落一时无言以对。
唐芊芊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道:“红颜易老,你大好年华却这般苦等,连我都看不下去。且让我们两个女子试手天下这盘大棋。”
桑落摇了摇头:“我不想下什么棋,我只想……”
“你只想你的二少爷?”唐芊芊揶揄道:“等来日,许是我还要唤你一声二嫂。”
桑落又是摇了摇头,心里颇有些落寞。
——你不懂的,二少爷不似三少爷,那是铁石难融的心肠……
~~
桑落走后,缨儿跑进来。
“芊芊姐,你们聊好啦?”
“是啊。”唐芊芊难得显出些得意之态,道:“缨儿知道我有多厉害吗?隐在这方寸之间,这楚朝的帝王、首辅、太子、将军……王侯将相皆在我的算计之中。今日的宪国公、明日的徐乔功,通通只是饵,连郑元化都看没出来,我们真正的要杀目标在哪里。”
她说着,忍不住又赞了自己一句:“我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缨儿对这些事丝毫不感兴趣,探头往唐纤纤的绣样上看了一眼,道:“芊芊姐,你绣的这个肥鹅好丑哦……”
第333章 老丈人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锦衣卫点起火把,在宪国公里来回搜检着,时不时抬了一个个箱子出去。
“王笑!你怎么敢?!你未得圣命,安敢抄堂堂国公府?”
宪国公的几个儿子指着王笑大骂,却又不敢上前。
“谁说是抄家了?你们行刺齐王殿下,自然要搜查证据。”
“那他们为何抄我们府里的银子?”
“银子?哪有银子?”王笑似乎有些惊讶,转头向小柴禾问道:“我记得两月前陛下倡议勋贵捐饷。宪国公府捐了多少来着?”
“六百三十七两。”小柴禾恭声道。
“还有零有整的。”王笑又问道:“宪国公当时是如何说的?”
“当时宪国公言家中仅有六百余两,愿悉数为国捐出来。”
“哦?”王笑感慨道:“不愧是忠良之后,一腔报国热忱!既然国公将银都捐给朝庭了,今日若是搜查出了贵重物品,便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的,一一带回去做记录。”
“是。”小柴禾拱手领命。
“王笑!你……”
“你们看,我总有许多理由。”王笑悠悠道:“但这些都是借口,事实上我就是冲着你们来的。世间总有人喜欢恃强凌弱……但,巧得很,我也是这种人,也喜欢仗势欺人。你们这些权贵抢夺百姓钱财,视他们性命如草芥。我也是,我爱好抢你们的钱财、杀你们的人。”
“竖子,你休要倡狂,口出如此狂悖嚣张之言,早晚让你不得好死。”
“凭你们这些纨绔?”王笑道:“我这话便放在这里,你们不妨告诉京中勋贵们,今日捞出的尸体,哪家但凡有抛一具,便等我上门。”
宪国公府中众人愣了愣。
王笑这条疯狗这是要与满城勋贵下战书?
连张永年也是有些吃惊,锦衣卫目前的实力绝不可能扛得过京城权贵的联合攻讦,哪怕是齐王一系所有力量加起来,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今日拿了宪国公,陛下的诘问、朝臣的弹劾、权贵的反扑……如是种种尚且难以应付,张永年本以为接下来王笑会分化拉拢,一点一点蚕食那些人的势力。
如今这般大放厥词,真是被冲昏了脑袋不成?
王笑哂笑一声,道:“一群吃祖上老本的废物,我会一家一家抄过去。我背靠齐王,手握锦衣卫,还擅长罗织罪名,你们奈我何?”
他说完,负手站在那里,颇有些睥睨四方的威姿。
宪国公府的众人却只拿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今日之事,王笑如果用‘查案、行刺齐王’作借口,或许勉强能糊弄过去,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他将话挑明,又展露出这样狂悖的心思,只能是自取灭亡。
没有人应话。
与一个不自量力的自大狂还有什么好说的?让他在灭亡前再逞逞威风罢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金吾卫的前来控制局势,并让王笑进宫面圣。
王笑脸上那幅高傲的表情便垮下来,老老实实地跟着金吾卫走。
宪国公府众人互相对视了一会,皆看出王笑不过是外强中干的尔尔之辈。
“将那疯狗所言传给京中权贵,大家联合起来弄死他……”
~~
延光帝与几位重臣就着国事商议了一阵,心情愈发烦燥起来。
卢正初的意见是为了防备今冬建奴来范、开春唐中元东征,当务之急是给足辽东和宣大的兵饷,招蓦新军守备京畿,甚至还要重建东江镇……他当然也知道国库无钱,最后便将主意打到延光帝的小金库上。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陛下你偷偷拿了恭王的银子,拿出来救急吧。
郑元化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堆,话外之音却是辽东和宣大的兵饷不要给,东江镇也别想了。当务之急是建一支新军,让百姓加税赋也要筹银子……他的意思延光帝也明白,做好打包南迁的准备。
左经纶便站出来与郑元吵了一架,认为当此情势反而该轻减徭役、与民生息,到时候建奴或反贼来了才好领百姓众志成城地守护社稷,又言蓦兵费银,应重新丈量土地,整重卫所军户……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延光帝觉得这个意见也只剩下‘道理’,远水解不了近渴。
……
将三个老头东西赶走之后,延光帝来回踱步,始终拿不定主意。
小金库反正是没钱的,银子这种东西,过手便花光了。恭王府的银子自己确实是拿了,却悄悄拿去组建一支新的武骧卫,以后若是局势不利,这支天子亲军便是保护御驾南下的重要力量……卢正初这个老东西不会赚钱光会花钱,他娘的!
再加税?加税完再南迁?这么无耻的举动,以后的千古骂名如何担得住?偏偏又没人愿意‘绑架’自己南迁。郑元化这老东西目的不纯,只想保太子……靠不住的老王八,他娘的!
与民休息、戮力同心?那更是扯淡!等反贼或建奴打来,左经纶这个老东西一刀抹了脖子就成了千古名臣,自己却是亡国之君……老东西只会空口白牙,他娘的!
在心里骂完三个老东西,延光帝便听人禀报道:“陛下,驸马来了。”
小混帐一天天地给朕找麻烦,也是个王八蛋。
等王笑行了礼,延光帝便面色不豫道:“听说你干了不少好事?”
没想到王笑极是坦诚,道:“儿臣有罪,弄死了嘉宁伯,还捉了宪国公。”
“你还有脸说?”延光帝不想发火也得发火了,喝骂道:“你是想逼朕砍了你?”
“他们犯了事啊。”王笑道:“嘉宁伯图谋不轨,宪国公杀人抛尸,事情败露了还行刺齐王。”
“混帐!你有什么权力权置他们?”
“儿臣没处置啊,我就是去看看,那不是……锦衣卫处置的吗……”
声音到后面愈来愈弱。
延光帝板着脸,面露寒霜。
这种事翁婿俩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王笑便低声道:“父皇,嘉宁伯的银子我没拿,宪国公府搬出来这个数……”
延光帝目光看去,只见王笑伸手出手比划了一个‘二’,他便皱了皱眉,显然不甚满意。
还不够朕两天花的。
“太仓促了,没处理干净。”王笑解释道。
延光帝道:“这样的事不许再有下一次,这京城不能乱,明白吗?”
“儿臣只是想给父皇分忧。”
“分忧?朕看你是添堵!还是想给老四分忧?”
“父皇,我我……儿臣能不能打个比方?”
延光帝一听他要打比方,便想到‘陛下就好比被下了那个药的女人’,正要不允,却听王笑已叽哩哇啦地说了起来。
“儿臣没什么出身,那就打个粗俗的比方哈。”
他娘的,又是粗俗的比方。
“就好比我入赘到一个大户人家,娶的是四房姑娘,那我当然心向着四房,因为我疼我媳妇,又与四房的内弟亲近。但我最孝敬的肯定还是老丈人啊。”
延光帝眼皮抖了一抖。
王笑又道:“现在老丈人的生意遇到些困难,一时周转不过来,那不得向亲戚朋友借些银子嘛?那些亲戚朋友以前拿了老丈人家的钱,现在富得流油,却不肯借银子,气不气人?”
延光帝嘴上骂道:“你那是借银子吗?!”
王笑道:“那他们不借,我们不得把该拿的拿回来么?这种事,老丈人不好出面,亲儿子也不好出面。不就得是我这个上门女婿出面做坏人吗?回头亲戚们怪罪,老丈人骂我几句,面子上也好看。”
“这次治疫的事也是,老丈人让四房出面整理田庄,田庄里都是自家佃户,对自家佃户好了,来年他们才好更卖力地种田。偏那些亲戚要欺负我们家的佃户,我不得出面打他们一顿……”
王笑说着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自己是个极好的女婿。
总之这一个比方下来,却是将抄家杀人之事描绘的不痛不痒。
延光帝叱道:“胡言乱言!堂堂天家,岂可与市井门户相提并论?你身为驸马,眼皮子便只有这么浅?”
——要不是如今长房势大,老丈人恨不得现在就砍了你以平众怒……
“儿臣本就出身商贾之家。”王笑撇了撇嘴,竟好似还有些委屈。
但他心里知道,哄老头子这种事,自己一哄一个准。
接下来,只需等来日所有权贵们一起来围攻自己……
第334章 好与坏
真定府,开元县境内。
此处已属京畿。
宋文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路上,他早已饿得腿肚子发软,全靠心中信念支撑才走到这里。
一路上也有难民,宋文华不敢离他们太近,他也知道自己年小肉嫩,离人近了难免有些危险。但他也时不时地看看难民中有没有得了鼠疫的,好上去医治。
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他觉得自己能走到京畿,想必还是好人要多些吧。
但走到这里,确实没有食物了。
终于,宋文华一跤跌在地上,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
他摸着怀里的银针,想着老医者的托付,告诉自己要再撑一撑。
有人递了半块馕过来。
宋文华抬头一看,见是个高瘦汉子,眼中没有什么神彩。
“吃吧,你像我儿子。”那汉子道。
因这半块馕,两人便结伴而行。彼此通过姓名,宋文华知道对方叫阿财,逃难来的,也打算进京。
这一日雪大,两人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天色渐暗后便寻了一个破庙避风。
庙中漏风,很有些冷,二人远远望见西边有一个村庄,便打算过去借宿。
月光暗淡,他并未注意到小路上立着一块牌子。
好不容易走近了一瞧,那村子里黑漆漆一片,显然是没有人的死村,宋文华便道:“这村中恐有鼠疫,人都没了。我们不好进去。”
两人正想掉头,却听到村子里似有动静传来。
一间屋里似是有烛光。
阿财胆大,领着宋文华过去一看,却见灶台前有个小女孩正站在板凳上做饭。
两人吃惊不小,对视一眼,暗道那不是一个鬼吧?
他们还没来得及跑,那小女孩已转过头来。
三人对视了一会,皆有些茫然时,宋文华的肚子里便“咕噜”响了一声。
那小女孩道:“你们饿了吗?”
她有些害怕,又似乎因为见着人有些喜悦,道:“我叫曲喜儿……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这些东西,我哥哥和二叔就是吃这些死掉了。”
说着,她眼睛里便有些悲伤与孤独泛上来。
阿财看到火光照在她身上,在壁上投出影子,便对宋文华道:“她不是鬼。”
“但这里……”
阿财却已然走进屋内,看着锅里的米咽了咽口水。
宋文华拉了拉他,轻声道:“这村里没有别人,想必是发了瘟疫,东西不好乱吃的。”
“傻蛋。”阿财低声道:“这小女娃都没事,其实是不想分东西给我们,吓唬我们的。”
宋文华又摸了摸怀里的银针,便也不说走。
他心想着若不是有瘟疫便最好。若是有,自己好歹还能救救这两人……
言谈中得知喜儿已在村中住了一个月,阿财与宋文华便稍稍放下心来。
锅里慢慢溢出米香来,烛火映着灶上的烟气,让人觉得很是温馨。
宋文华离家之后便未再在室内呆过,此时感受着这种环境,他想到爹娘,不自觉便落了泪下来。
接着有人拿袖子在他脸上擦了擦,他转头一看,却见是喜儿。
“宋哥哥想家了吗?”
“嗯。”
“我也是……”
过了一会,那锅里的粥熟了。宋文华便过去替喜儿盛了一碗。
喜儿低头看着碗里的粥,颇有些犹豫,也不知该不该邀请他们一起吃。
阿财闻着香味,终究还是忍不住也盛了一碗,又对宋文华道:“她都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了,你还怕什么?”
宋文华道:“有些人体质特异,不受瘟疫侵袭。许是……”
“难不成瘟疫一个月后还有不成?”阿财道:“这米总是好的。”
宋文华也觉有道理,最后便吃了一碗。
热粥下肚,胃里暖暖的颇为舒服。
碗也舔得干净,十分好洗。
三人又聊了一会天,阿财起身道:“天冷,我去找衣服穿。”
“别去了吧。”
“接下去越来越冷,没有衣服熬得住吗?”
喜儿道:“那我去给你们找找干净的衣物,我不怕瘟疫。”
“哪有让你一个小女娃受累的道理。”
阿财说着,又看了喜儿一眼,见小女孩脸上带着担忧,心中便更确定她是骗自己的。
无非是不想自己多拿了村子里的东西。哪有那么可怕的瘟疫?
宋文华与喜儿又苦劝了一会。
二人不过是孩子,终究还是拦不住阿财。喜儿便告诉他哪边屋里有死人,又指着远处那间最豪阔的房屋道:“那里面死人最多,不好进去。”
阿财眼中精光一闪,应道:“我知道了。”
过了许久,阿财回来时身上披了两件棉衣。
宋文华还隐隐听到他怀里似有叮当声响动,心中愈发忧虑。
这里房间多,一人能分上一张床,宋文华却没有睡好,始终忧心忡忡地留意着阿财那边的动静。
上半夜无事,正当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却猛然听到阿财呕了一声。
宋文华一惊,翻起身,拿上银针便赶到阿财屋中,却不见他的人影。
接着,忽然听到喜儿惊呼了一声,宋文华吓了一跳,赶到喜儿房里一看,黯淡的月光下,正见阿财拿剪刀在喜儿腕上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啊!疼疼……”
喜儿吓得泪水模糊了一脸。
“阿财哥,你干什么?!”宋文华冲上去拦阿财。
阿财面目狰狞,低头在喜儿腕子上用力吮了一口血,喃喃道:“是你说的,她体质特异,我喝了她的血就不会死。”
“你疯了?你放开她,我能治好你……”宋文华用尽力全力去拉着阿财,竟是拉不住他。
“你休想骗我!”
喜儿哭得厉害,整张脸都挤在一起,极有些可怜。阿财却又是拿起剪刀想往她脖子上划去。
宋文华连忙死死按住他的手。
“我能治好你,真的……”
“你放开!我快死了!”
双方拉扯着,宋文华手指卡在剪刀里,被阿财一捏,一剪子剪下来,顿时痛入心扉!
“啊!”
宋文华双目通红,心中却道:以后还怎么捏针?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老医者,便有些恨自己无能。
但既答应了要继承那颗仁心,今日拼尽全力也要多救一人。
宋文华脑中也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死死压住阿财……
“你再拦我,我杀了你!”
三人纠缠了一会,宋文华脖子便被阿财死死扼住。
他透不过气来,目光无意识地看着阿财那张扭曲变形的脸,脸上只剩下疯狂。
宋文华恍然记起对方分给自己半个馕的场景。
不要这样……你是个好人的啊……
眼中渐渐黑下来……
~~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文华睁开眼。
耳边是喜儿的哭泣声。
入目便见喜儿坐在自己边上抹着眼泪。
他目光一转,又看到阿财仰面倒在地上。
“我的银针呢?”
手在地上摸去,右手食指上传来一阵刺痛,也不知还能不能施针。
好不容易摸到针,宋文华一探阿财的身子,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他犹不甘心,伸手便要去扶阿财。
“宋哥哥,你别翻他好不好?”喜儿哭道。
宋文华一愣,低头看到阿财身下有血迹流出来,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
他泄气地跌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可以救你的啊……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
两天后。
“这里有吃的,你为什么还要去京城?”
“去京城才能救更多人。”
“可是,外面有坏人。”
“这一路而来,我见到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人有坏的时候也有好的时候。但总之,我能活下来,便是好人多于坏人,人好的时候多过人坏的时候。”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为什么?”
“你的手指坏了,以后我学着替你施针……”
第335章 小约定
屋中温暖如春。
低吟声渐歇……
“你天天不回公主府,没关系吗?”
王笑本想回答“公主又不在,回去干什么”,好在他多少还有些机灵,临时改口道:“若是旁人攻讦,我便说是什刹海里死人太多,我被吓得不敢回去。”
“你把老丈人稳住了?”唐芊芊手指在王笑胸膛上轻轻划着。
“暂时稳住了,接下来的事动作要快。”
“我这边可是安排好了。”
唐芊芊微微得意,转了转头。
王笑耳朵触到她的青丝,略有些痒。
“万事俱备,等对手的反应吧。”
“嗯。”
“我们做这些,你就不怕京城情况好转,来年义军打不下来?”
唐芊芊有些疲倦,倚在他肩上,闭着眼轻声道:“楚朝守不住京城的。朝延不管百姓,因为居高位者都明白到时候这是义军的……那我自然要管。”
“这么肯定?”
“眼下这个局面,对于你那个老丈人而言,迁都南京是最好的选择,此为上策,可惜他下不了决心。”
王笑问道:“若不南迁呢?”
“全力布置宣大防线,拼死一战。但,这个朝廷若能做到,我义军也不会有今日之势。治国之道说起来复杂,其实也不过是仁政爱民,偏偏你那老丈人没有这样的果敢与耐心。”
王笑道:“内阁三人给陛下的意见也大抵如是。”
“道理虽是这些道理,皇帝不会听的。一则朝臣皆有私心,二则这每一条意见最多也只有两成胜算。皇帝看得清楚,偏还想要一个万全之策。志大而不见机,多虑而不决,早已失了胜机。这楚朝,气数以尽。”
“我当时问你楚朝气数,你还说有二八之年。”
“人家骗你的。”
“你现在就不骗我?”
“整个人都是你的了,还骗你做什么?”
两人又是一吻……
过了好一会,唐芊芊柔声道:“你不必太担心,等义军拿了天下,你是我的人,我必保你家安然无恙。到时乱世平定,我们当一对神仙眷侣。”
“乱世平定?我却觉得北边的建奴才是心腹大患。”
唐芊芊并未去了解过北边,道:“义军气象不同于楚军,有不可挡之锐,并不怕建奴。就比如,唐朝开国后还不是平定了突厥?”
“建奴与突厥不同。”王笑道:“义军面对的普通官军或许可以一战,碰上边军尚未吃力,何况建奴?”
“你不信我义军战力?”
“不信。”王笑道:“有你在,我其实并不害怕哪天改朝换代。我怕的却是建奴入关,万里江山沦落异族铁蹄之下。”
唐芊芊扁了扁嘴,不服气道:“那我们打个赌?”
“嗯?”
“若以后义军能挡住建奴,你便万事听我的。”唐芊芊眼睛弯了弯,笑道:“到时你俯首称臣,我保你一世富贵喜乐。”
王笑搂了搂她的肩,喟然道:“我巴不得如此,以后吃你的软饭。”
“讨厌。”
“但若是挡不住又如何?”
“那我听你的。”
“一言为定。”
唐芊芊“嗯”了一声,又往他身上凑了凑。
这种事却不是一句赌约便可以放下心的,王笑心知历史进程,暗叹还是需要做好准备才行。
他便又问道:“南迁是最好的选择?”
唐芊芊点点头,低声道:“懒得与你再说,人家累了。”
“都歇了好一会了。”
“讨厌。”
“蒸汽机也歇好了。”
“你明早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想着……玩……”
王笑侧头看去,只见唐芊芊珠钗半落,发鬓微散,额前的头发散开,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慵懒间有极动人的风姿。
锦绣被褥下,隐隐一点冰肌玉骨。
他心意大动,贴在她耳边厮磨起来。
“讨厌,你去找缨儿好了。”
嘴里这么说着,唐芊芊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却是毫无气力。
过了一会,纤手便在王笑背上抚起来。
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
……
一宵苦短。
薄曦透过窗纱,将屋内映得一片朦胧。
榻前的襦裙散落在那里,如一叶荷花。
唐芊芊抬手擦了擦王笑额头上的汗,轻笑道:“让你不早些睡,现在睡不成了。”
王笑搂着她道:“不想起来。”
“今天不去了?”
“还有许多事要布置,不去也不行。”王笑微微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支起身爬起来。
唐芊芊丝毫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反倒是颇为兴灾乐祸冲他挥了挥手:“你今夜早些回来,一起和缨儿下飞行棋。”
“好啊。”
王笑自己动手穿了衣服,哈欠连天。
“桌上有个荷包,送你的。”唐芊芊又道。
王笑拿起那荷包看了看,却见上面绣着两只大肥鹅,极有些丑。
他转头一看,见唐芊芊虽是故作漫不经心,目光却有些期待他的评价。
“哈,还真是很……时尚。”
~~
将那荷包塞进怀里,王笑绕到后院穿过密道一路回到王家。
晨露薄曦,府里景致虽俗气,看久了倒也觉得有些温馨。
若非生临乱世,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远远的能听到陶然居里沈姨娘的笑声。
“老爷这套五禽戏打得真棒。”
王笑瞥了瞥嘴,爹那动作和鹌鹑一样,棒个屁……
前厅里,王珍、王珠、秦玄策、秦小竺正坐在一起喝粥。
“早上好啊。”
秦小竺转身闻闻王笑身上的味道,鼻子一皱,应也不应。
她态度不善,秦玄策也不敢理王笑,只好将头埋得更低,吸溜吸溜地喝粥。
“秦玄策你吃东西小点声啊。”
“小声就不香了。”
王笑找位置坐了,道:“大哥、二哥今天做什么?”
王珍道:“我去找范学齐,他人脉广,要宣传防疫由他出面再适合不过。”
“大哥辛苦了。”王笑夹了一片豆腐干到王珍碗里。
王珍无奈一笑,道:“不过是我辈读书人该做的。”
“二哥呢?”
“找高成益。”王珠淡淡道:“食不语、寝不语。”
王笑筷子上的肉片都快送到他碗上了,此时便收回去自己一口吃了,接着又对秦小竺姐弟道:“那我们……”
秦小竺道:“我没空,要去十王府。”
末了还补充一句:“那女人竟敢支使我。”
王笑不敢应,只好“哦”了一声。
“你怎么不给我夹菜?”
王笑只好乖乖给她夹了两筷子。
秦小竺虽还是板着脸,眼里却已有笑意流露出来……
~~
吃过饭,王笑与秦玄策便策马往顺天府衙门而去,他们今日约了傅青主来与齐王相见。
到了衙门前,两人才下马,却有一个长须飘飘的老头领着人迎上来。
那老头一看就是官气十足,王笑心中正想着他是来干嘛的,却听那老头喝道:“你们两个,还想逃学到什么时候?!”
王笑与秦玄策对视一眼,皆有些懵。
“老先生是认错人了吗?”
“认错人?”那老头喝道:“老夫乃国子监祭酒何正孝!”
王笑与秦玄策被他气势所慑,又是一懵。
“附马都尉王笑,云骑尉秦玄策。你二人受钦命入国子监读书,为何屡屡不至?!”
措手不及之下,秦玄策难得有些慌。
王笑第一次见他这么慌,想必是小时候没少挨先生打。
“我……我生病了。”
“我也生病了。”
“顽劣!”何正孝脸一板,竟是双手捧起一卷圣旨,喝道:“来人,将这两个顽劣监生押回去……”
第336章 有妙计
东缉事厂。
隐隐有惨叫声传来。
王芳喜欢听这种声音,因此特地将公房设在刑房附近。
此时听了手下人禀报,老太监眉毛一跳,惊喜道:“王笑和秦玄策被押到国子监了?哪个机灵鬼想出这样的主意?”
“督公,此事对我们有何益处?”
“没什么益处,咱家就是看别人吃瘪心里高兴。”王芳道:“看那小子还能在外面横行霸道。”
那番子心想,咱们东厂自己的事还没搞清楚,哪有空管别人?
果然,王芳只高兴了一会便愁眉苦脸起来。
过了一会,有番子过来禀报道:“督公,薛伯驹审完了。”
“可招了新的供词?”
“能说的上次都说了,连神枢营那些亲兵的名字都报了。另外,属下已核实过,季大壮、许三柱、马天明……这些人确实是在神枢营兵册上。”
“查到人了吗?”
“没有这些人,也许是吃空饷。但看薛伯驹不似说慌,应该是真的死了。”
王芳眉毛一拧,道:“看来这小子招的都是真的……徐乔功的信息呢?”
“这,薛伯驹称自己并未见过徐乔功……”
“蠢货!”王芳跳脚道:“咱家要知道的是怎么对付徐乔功!”
过了一会,有人通传道:“督公,何平求见……”
王芳看何平不爽,何平待王芳却很是殷勤,督公长督公短的马屁拍个不停,接着才道:“陛下命我们拿下徐乔功,督公可有计较?”
王芳尖声道:“咱家为陛下办事,自然得慎重!咱家重新审了薛伯驹一次,发现了许多疑点……不过徐乔功确实有异心。”
说了等于没说。
何平只好赔笑不已。
王芳便问道:“何将军可有妙计?”
何平道:“末将领了圣命,也是十分谨慎,因此特地去翻了兵书,这个……末将重新又读了一遍《三十六计》认为应用两计。”
“哦?”王芳颇为惊诧——自己一计都没想出来,何平居然想出两计了?
“哪两计?”
何平道:“一曰擒贼擒王,二曰……美人计。”
王芳眼皮一跳,心道这分明只有一计,看来这个何平也是靠不住的。
见王芳表情不太好,何平连忙道:“神枢营乱不得,我们最好能先做了徐乔功,接下来便好稳定神枢营了。这便是擒贼擒王。”
咱家要你说?
王芳不耐道:“然后呢?”
“徐乔功出入都有亲兵护卫,我们要动他,难。”何平道:“末将想来想去,觉得徐乔功也就是找女人的时候没有护卫在旁。”
王芳觉得这是个馊主意,偏偏自己想不出办法来,只好问道:“貂蝉戏吕布也得有貂蝉,你可有人选?”
“有。”何平却是卖了个关子,缓缓道:“不知督公可听说过‘扬州瘦马、泰山姑子、大同婆姨、杭州船娘’?这说的是四种风月女子,扬州瘦马自幼教训,严闺门、习礼法,琴棋歌咏样样皆精,最适合纳妾……徐乔功府中已纳了好几个。”
他说得高兴,忽然抬头看了王芳一眼,见这个老太监神色不豫。这才想起来不该说这些,登时有些不安。
王芳却道:“接着说。”
“是,这泰山姑子则是让妙龄女子为尼姑,蓄发、穿袍,庄重素色,却颇为……颇为不错。咳,末将找的这个姑子,徐乔功必然看中。”
他说着,又偷眼看了王芳一眼。没想到老太监竟很是感兴趣的样子,低声自语道:“依咱家对男人的了解,确实不错。”
何平拱手道:“督公明鉴,是真的不错!”
王芳轻咳一声,又问道:“你打算如何送那她到徐乔功身边?”
“末将认为,应该将薛伯驹放……”
“不可。”王芳摆了摆手,道:“薛伯驹不行。”
何平便有些失望起来。
王芳闭眼沉思了一会,又道:“嘉宁伯府中有个名叫宋易之的门客,咱家对他用了刑,他已服了软,这事交给他办吧。”
“是。”
“此事重大,把你找的那泰山姑子带给咱家瞧一瞧先。”
“是,末将已经将人带来了……”
过了一会,一袭素袍翩然而至。
王芳凝神看去,见那蓄发的尼姑长相虽不及陛下身边的陈圆圆,却也是极能勾男人的魂。
他不由站起身道:“好!咱家旁观者清!徐乔功必要拜倒在这缁衣之下,哈哈,何将军妙计安天下……”
-------------------------------------
十王府。
封嬷嬷盘腿坐在屋中喝了一杯酒,心中更觉郁闷。
到了这十王府之后,眼看着别的管家嬷嬷吃香喝辣,唯独自己两袖清风,实在让人生气!
淳宁这个丫头尚的什么狗屁驸马,脾气坏不说,还藏着好几个外室,连新婚后的这几天都不来看看公主。
害得自己没有贿赂银子收!
今天倒是来了一个姓秦的黄毛丫头要见淳宁,自己上去收银子,竟还挨了她一拳。
心中大恨!
如今酒贵,封嬷嬷也舍不得多喝,一杯酒入了愁肠,郁闷难解,她便起身轻轻推开一丝门缝往回廊边看去。
一个女子正从公主屋里走出来,看打扮应该是王家的丫环。
封嬷嬷见对方相貌出众,难得的是气质脱俗……呸,怎么看都是和主子有一腿的媚狐子。
那丫环在门外站了一会,一回头间封嬷嬷见她眼睛红红的竟是哭过,心中不由十分奇怪。
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封嬷嬷便派了一个宫娥上去将那丫环支开套话,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摸到公主屋外偷听。
屋中有个少女的声音道:“娘希匹,那狐媚子看着老实,其实不安好心,这些天就是她拦着王笑不让他来看你。”
“不看就不看吧。”淳宁公主淡淡道。
“总之人我给你带来了,你好好折磨折磨她,让人知道堂堂公主的男人不是轻易勾搭的……”
封嬷嬷眼睛一转,心中隐隐生出个念头来。
她退回自己屋里等那宫娥回来一问,得知那丫环名叫桑落,果然是王家的丫环,原本做了错事被赶出府,前几天竟又回了王家,今日被秦小竺带来侍候淳宁公主……
秦小竺走时果然没有带着桑落。
封嬷嬷冷眼旁观,见当天夜里桑落并没有吃上饭,还被派去做洗衣服、扫雪这样的活计……
第二天封嬷嬷起了个大早,发现桑落竟是在花园里被罚跪了整整一夜,难得的是没有冻死。
“去。把那丫环带到我屋里,熬碗姜汤给她暖暖身子……”
第337章 国子监
国子监。
国子监座落于安定门附近,毗邻孔庙,监内柏树参天,肃穆谧静。
正中大殿的匾额上书着“雅涵於乐”四个大字,两旁便是国子监‘六堂’,王笑与秦玄策被考校了一通后,竟然被分到了率性堂。
今日讲的是《礼记》,堂前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说个不停,但从第一句“哀公问于孔子曰大礼何如”开始,秦玄策便已神游天外。
他虽是秦家最有学问之人,却也只懂些诗词,最烦四书五经。
“我们为什么要来?”秦玄策压低声音问了王笑一句。
没人应。
转头一看,王笑早已趴在矮案上呼呼大睡……
这一天,对于秦玄策极是漫长。
好不容易挨到散学,感觉过完了自己的一生,秦玄策将王笑推醒,难得有些生气地又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要来?”
“不是被那老头绑来的嘛。”王笑打了个哈欠。
秦玄策道:“我一拳就能将那老头锤散,会怕他?”
“人家有陛下的旨意啊。”
“他为何会有陛下的旨意?”
王笑脸上带着红印,颇为可爱。可惜这里只有些呆书生,没有女孩子。
他揉了揉眼,睡眼惺忪地道:“一会再说,想必他们要带我们去宿舍了。”
果然,说话间便有吏员来领他们到号房。
这号房是个六人间,床铺简单,各处散落着些书籍与文房四宝,房中又是一股淡淡的脚臭味。
那吏员道了一声“一会有人给你们送饭来”便转身出去。
王笑支开窗户一看,果然有人守在房外。
“看,还是要我们坐监,这是不想让我们离开。”
秦玄策冷笑道:“关得住吗?走,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王笑摆了摆手道:“若是第一天便逃,拂了陛下的面子,后面的事情就难办了。”
“什么意思?”
“那老头有圣旨,说明陛下的意思也是让我老实呆在国子监。但我分明已经和陛下说清楚了,他本不该囚禁我的。”王笑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容,缓缓道:“看来是我在御前打了个比方,把老丈人感动到了。”
“感动?”
“思来想去,应该是有人不想我在京中做事,向陛下进言了,用的理由大概是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让我避一避。”
秦玄策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陛下同意让我入监,是想保我,也是不想激得那些权贵生乱,明白吗?”
“勉强算是明白吧。”
王笑又道:“我们逃了,就是辜负了陛下的好意,乃自取灭亡之道。明白吗?”
秦玄策道:“那就是你没把陛下说服喽?”
“本来是说服了。但又有人顺势一拨,让我的目的适得其反。对方假借陛下保我的心思,实则是想扣住我。”
“谁?”
“文官。”
“为什么是文官?”
“这四两拨千金的手法一看就是文官手笔。目的也不是要杀我,应该是为了搅局。”
秦玄策问道:“搅什么局?”
他压低声音道:“不会是神枢……”
“不是。”王笑道:“兵权之争不是这样温吞的手段,对方应该是为了阻挠防疫之事。”
“文官为何要阻挠防疫?”
“因为瘟疫死的基本只是难民和低层的百姓。而防疫,损害的却是这些有权有钱之人的利益。”
秦玄策皱眉道:“怎么会?”
“贵族衣着、宅舍干净,身体强健,有钱施药,染疫而死的极少。同时低层百姓大量染病,多了许多无主田地不说,百姓为了活命,卖了田舍儿女,或卖了自己作佃户,这其中又有多少收入?京中粮食、药材价格一日两翻,又有人称盐、醋可治瘟疫,近日也在大涨……这些人总有办法剥钱。反之,如果防疫隔断交通、禁止聚集,则商贸不通,他们利益受一份损失。我与齐王若借此掌控京中治安,他们权力又受一份损失。何况他们也看得明白,我接下来要控制的是粮价……”
王笑说着,摇头笑了笑,道:“我之前一直觉得奇怪,内阁几位老臣不肯出面办这件事的理由都有些牵强,这几日却慢慢想明白了。商贾、吏员、武将、文官、权贵,这看似一层一层的圈子,其实互有利益,纠缠不清,触动一点,便有极大的反扑,怪不得卢正初说此事不好办。如今只是刚开始,让我坐监,手段看似温和,却是能猜中陛下心思,文官中有人在警告我。”
秦玄策眉头一皱,问道:“这人是谁?”
“事发突然,我也措手不及。”王笑沉吟道:“此人行事遮遮掩掩,想必是个沽名吊誉的。应也不是内阁三人……他们若是动我,手段该更厉害些。”
“国子监……何正孝……”
两人忽然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何良远!”
秦玄策呸了一声,骂道:“老东西,我早想做了他。”
“何良远行事不着痕迹,不落人话柄,有点意思。”王笑轻笑了一声。
秦玄策问道:“你被扣在这里就不怕误了事?今天傅先生还特地赶过来……”
“有我表兄明轩在,应该是无妨。”王笑道:“我们在此再呆上两天,算是给陛下一个面子。回头再寻个理由摸出去便是。”
“两天?!”秦玄策登时头大不已,道:“要是对方趁这两天把齐王弄下去怎么办?”
王笑贼笑道:“他们又不知道我真正的计划,我一旦事成,便是降维度地打他们啊。”
秦玄策颇为反感他嘴里这些稀奇古怪的词,皱眉道:“总之两天太久了!我呆不住。”
“不久啊,我们呆在这里正好放松对手的警惕,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便有人送了饭菜过来。
饭菜里倒是没毒,却也味同嚼蜡,混着屋里那股脚臭味,二人实在没有食欲。
又过了一会,有四个监生结伴回来,其中三人是州府举荐的优秀学子,另一个竟是朝鲜人。
四人一进屋便指着两人忿忿不平地道:“你们四书五经二十四史都未学全,怎么就能入率性堂?”
秦玄策皱眉一皱,骂道:“关你们屁事。”
四人被他威风所慑,也不敢多言,用瞧不起人的目光盯了两人几眼,自坐下来温书。
秦玄策嚣张地昂了昂头,又吃了两口饭菜,实在是受不了,不由抱怨道:“难吃死了。”
那朝鲜人便回头道:“《警愚辅教》有言,不得对伙食说三道四。”
秦玄策心情本就恶劣,手中筷子一拍,骂咧咧道:“你他娘,嘴臭脚也臭,要么滚去洗脚,要么滚出去。”
“关你屁事。”那朝鲜人怯怯回了一句,脸上却带着极害怕的表情。
“死番夷。”秦玄策撸起袖子便要上去揍他。
“我我我……我是学你说话,你不该打我……”
王笑见对方汉话说得不错,便拉了拉秦玄策,向那朝鲜人问道:“留学生?你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汉城,金在奎。”
王笑忽然道:“安酿哈塞悠?”
金在奎愣了愣,嘴里叽里咕噜便是一堆听不懂的话。
“我就会这一句。”王笑摆了摆手,接着颇为好奇地问道:“你们朝鲜半岛现在怎么样?被女真打趴了没?”
金在奎目光一黯,不再开口说话。
王笑便将自己的饭盒往前一推,问道:“吃不吃?吃完和我说说。”
过了一会,金在奎风卷残云地吃过饭,方才道:“仁祖十五年,也就是楚延光十年,女真人攻破了南汉山城,俘虏了我们的王妃和世子……”
说着,金在奎忽然大哭起来。
“哎哟,你说就说,别哭啊。”秦玄策一下跳开,“死番夷,你把鼻涕擦一擦啊……”
第338章 真人跳
神枢营总兵徐乔功时年五十六岁,样貌威武,望之仿佛盖世猛将、绝代凶神。
但猛不猛的,徐乔功自己心里知道的。
他祖上是勋贵家的庶支,几代下来早已没落,他年轻时中了武举第八名,从戎立功,战阵之上也曾中箭中刀,九死一生……
一路做到神枢营总兵,他在陛下眼中算是一个‘知兵宿将’,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觉这仗越来越难打,自己也越来越怕死。
再后来,连仗也不知该怎么打了。
三十年来,名利场中打了一个滚,再回首已面目全非……
如今徐乔功心中所想的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至于明日?
京师三大营加起来三万余人,不对,算是吃空饷的,远远没有三万人。可这京城只论城墙便有两百里长,全数兵士摆到城墙上垛口都填不满,等唐贼或奴建打来了……想必自己堂堂一个总兵官,投降的话,保全一场富贵还是有的。
明日愁来愁日忧吧。
——徐乔功觉得自己颇有道心。
他平时并不坐营,而是偷偷在城外置了个别院享福,这一日才起身便听闻有人求见,还奉上了两张金额不菲的银票。
来人是个书生,自称宋易之。
彼此见过,徐乔功道:“你若是首辅大人的说客,便不必开口了。”
郑元化想拉拢他去南边,徐乔功并不想去——在这京城自己手握重兵,有陛下牵制,郑元化玩不出花来。到了南边,玩心眼又玩不过那个人精,没准就被卸了兵权……
宋易之道:“学生有几重身份,将军可以猜一猜。”
“别卖关子,一刀砍了你信不信?!”
宋易之脖子一缩,老老实实道:“学生明面上是嘉宁伯府的门客,实则是首辅埋在嘉宁伯身边的眼线……”
徐乔功眉头一皱。
宋易之连忙道:“但学生还有一个身份,请将军摒退左右听之。”
徐乔功有些不耐,但还是挥了挥手。
宋易之压低声音,缓缓道:“我主今在西安。”
徐乔功猛然站起来,惊道:“你是反贼……不对,你是义军中人?”
“不错。”
一时间,宋易之与徐乔功双双都有些紧张起来。
宋易之面上镇定,背后却是冷汗不停流下来。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义军中人,但确实是郑党的眼线。也不知这事如何被锦衣卫知道了,借此要挟他出卖了嘉宁伯,结果被薛伯驹扣下,之后又在东厂受了一顿酷刑。
接着王芳又派他来接触徐乔功。
在王芳眼里,嘉宁伯与徐乔功有勾结。但宋易之却知道这是胡扯,那还凭什么来接触徐乔功?
焦头烂额之际,却又有锦衣卫来找到他,给了他一块令牌,并交待了如何行事……
宋易之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徐乔功却忽然觉得多了一条退路!
如今若与唐中元那边联络上,来年便可高枕无忧。
但下一刻,他却有些怀疑起来——会不会是郑元化为了整顿京营要陷害自己?
“你有何为证?”
宋易之便递上一枚令牌。
徐乔功捏着那枚令牌看了看,心中一跳,暗道假不了了!
“贵主人想要徐某做什么?”
一句话入耳,宋易之也是松了口气。
呸,这就是楚朝的武将。朝廷任用这种人为将,可见何其糜烂?怪不得我考不上举人!
“如今并不需要将军做什么,只等来年我义军挥师东进时,将军打开京城城门便可。”
徐乔功微微眯了眯眼。
只须打开城门?
自己到时是否可以谋求更大的功劳?
无论如何,两边都押了注总是好的……
两人便彼此对视着,相视一笑。
此事,便这样轻而易举地定了下来。
末了,宋易之又道:“学生给将军带了些礼物,将军不妨笑纳。”
“好好好,辛苦宋先生了,末将何德何能。”
礼物自然要收的,不收礼人家不放心怎么办?
只见下人抬进来几箱珠宝,接着,一个尼姑打扮的女子缓缓走进来。
“见过将军,贫尼法号慧仪。”
纵使徐乔功院里美妾如云,也依然直了直眼。
这个师太说不上极美,但举手投足中那种又纯净又妩媚的姿态颇为撩人。
“这……”徐乔功便向宋易之低声问道:“往后是否便由她来联络?”
宋易之摇头道:“将军误会了,只是礼物尔,将军只管放心用……”
~~
宋易之走后,徐乔功看着慧仪师太,依旧有些拿捏不准。
但见对方脚小小的,又柔弱无骨的样子,定然是不会武的。他便放心将她独自带到屋中,问道:“师太真不是宋先生的人?”
慧仪道:“贫尼是修佛之人,将军杀业太重,想必是缘份让贫尼来为将军去去恶业。”
徐乔功看着她一幅圣洁模样,不知为何极有些意动起来。
“师太要如何为本将去恶业?”
慧仪前一刻还是一幅束身自修的样子,下一刻却是眼波一转,浮起一个勾人的笑容,轻语道:“不可说。”
眼中似还有一些羞意。
徐乔功浑身一颤,心知一般人作不出这样的媚态,此女果然是个礼物。
原来传闻中的秦山姑子如此妙,自己原先不该那么执着于扬州瘦马的……
他目光看去,只见慧仪的尼姑帽下细碎的青丝映着白晰的肌肤,眼神如一涨清水般纯净,却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态。
一袭僧衣上腰带一束,纤纤细腰下很是浑圆!
徐乔功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
慧仪入行许多年了,修得一身勾人的好本领。
她因此被贺家大公子贺珧看中,买入京城。
如今过了两年,贺珧却是将她送与何平……
此时慧仪目光看去,见徐乔功虽然年纪大,但身形魁梧,气势慑人……她便有些怵。
那太监吩咐的事不好办了。
但想着人家可是太监,又许了天大的好处。慧仪还是决心将事情办好。
她有心要将眼前的总兵大人迷得神魂颠倒,便使出浑身解数。
果然,徐乔功慢慢呼吸沉重,目光迷离起来。
呵,男人。
男人那个的时候还是很好杀的。
“将军,贫尼须将你这衣服褪下来,好好地为你开个光。”
“好。”徐乔功又咽了咽口水。
“贫尼能度得将军如神仙一般呢……”
下一刻,徐乔功忽然一把捉住慧仪的双手,将她捆起来。
慧仪大惊。
这……这是在干什么?
接着她整个人被挂了起来,登时便有些懵。
“将军?”
“我们玩点新鲜的。”徐乔功喘着大粗气道。
忽然,蒲扇大的巴掌在她腚上一拍!
!!
慧仪一愣。
倒也不如何痛。
但,这个将军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竟只喜欢玩这个?
那……太监交待的任务怎么办?
“你这僧衣太妙了。”
徐乔功看着慧仪挂在那的样子,只觉她姿态身形更加动人,不由探手进慧仪衣服里……
慧仪心中稍宽。
还好还好,事情没有败露。
下一刻,徐乔功又是在她腚上一拍,突然大喝道:“说!你是谁派来的?竟想来刺杀本将?!”
慧仪大惊,看着眼前那张凶恶的脸,她瞬间吓得面色惨白……
~~
徐乔功颇觉有些爽。
他在建奴手下吃过不少败仗,女真人的凶狠给他留下了巨大的、一世难忘的心理阴影。
如今得了这样的尤物,他便打算好好地玩耍一番。
昨夜他就让自己的妾室扮成女真有名的美女博尔济吉特,可惜那妾室瘦弱,扮得不好。
今天见了这一袭僧衣,徐乔功想到建奴细作大多假扮成僧侣,他心里便生出一个好想法。
他打算引导她供出‘建州女细作’这个身份,让自己真正感受一下大将军的威风!
“说!你是不是建奴派进京中的细作?”
“是是……是东厂王芳派我来杀你的!”
两人嘴里的话同时蹦了出来。
徐乔功大惊失色,退后两步,一跤摔在地上……
~~
同一时间。
“你怎知王芳的美人计杀不了徐乔功?”
高成益有些疑惑地向王珠问道。
王珠淡淡摇了摇头,道:“去年有个女子与在小柴禾那买了一张路引,她自言侍候徐乔功半年,却还犹是处子。”
“怎么会?徐乔功这些年可是纳了不少妾。”
“许多事不能只看表面。”王珠道:“就比如,有人自以为在施美人计,却不知我背后施的这一计叫假道伐虢……”
第339章 大功业
两个东厂番子赶着马车,载着宋易之缓缓而行。
“快!快走啊。”
宋易之神色慌张地催促着。
“读书人胆子就是小。”一个东厂番子不急不慌道:“督公亲自布下的妙计已成了大半,等徐乔功一死,督公稳住神枢营,我们这功劳便拿到了。”
另一个番子亦是道:“不错,你今日这事办得漂亮,以后就投身东厂吧,督公正缺你这样读过书有谋略。”
宋易之这些天接触了好几股势力,已察觉到京城暗流涌动,实在不想多呆。
但人家看中了自己的这满身才华,要怎么礼貌的拒绝呢?
他一时很是纠结。
可惜他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
“今次这等大功,东厂必将重振威风,你……”
那东厂番子还在侃侃而谈,一支利箭“咻”的一声射来,径直从那番子背上贯穿过去!
血溅在脸上,宋易之大惊,一腚摔在车墩子上,受刑未好的伤口迸开,疼得他死去活来。
“快走!”
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徐乔功的护卫已疾奔而至,飞快地将马车拦住……
~~
“你小子还想跑?”
“啪”的一声大响,鞭子抽在宋易之身上,皮开肉绽,再次疼得他死去活来。
宋易之惨叫了几声,嚎道:“我我我招!”
“老子是让你招吗?”徐乔功怒骂道:“老子是要抽死你小子。”
“将军饶命!是别人逼我做的,我真不是故意欺骗将军……”
“不是故意?”徐乔功又是一鞭子抽下去:“难不成你是在路上碰巧遇到老子的吗?”
“我真的招了!徐将军,有人要对付你……是是东厂的王督公……”
“老子知道。”
又是一鞭子。
宋易之疼得嗷嗷叫唤,喊道:“我也是被那老太监逼的,他对我用刑,我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将军神武,一眼就看透了,我真的很仰慕将军。”
“说,王芳为何要对付老子?”
“许是……许是陛下吩咐的。”
“要你说!”
宋易之见徐乔功又要扬鞭,心下一惊,连忙道:“将军请听我分析……分析一下……”
他说着,咽了咽口水。
今日之事,居然全被那锦衣卫料中,徐乔功竟真的未死。宋易之心中骇然,犹豫再三,还是不敢不按着对方所言行事。
“将军如今处境危极,若不早做准备,恐要身败名裂。陛下命王芳来杀你,我认为,应该是首辅大人……不对,郑元化那狗贼向陛下进了馋言,陷害将军。”
“郑元化?”
“不错,郑元化借整顿京营之名暗谋兵权,他如此已拿下五军营,下一个目标就是神枢营,徐将军您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是郑元化安插到嘉宁伯府的眼线,因此得知一些秘密……将军可知郑元化为何要监视嘉宁伯?”
“你还敢卖关子?!”
宋易之慌忙道:“我说,我说,那老贼表面上辅佐太子,其实是为了控制太子,居心叵测。此事,太子已有所察觉,便暗中命嘉宁伯寻找忠与东宫的臣子,设法挣脱郑元化的控制。没想到郑元化使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让锦衣卫杀了嘉宁伯。”
徐乔功讶然,道:“真有此事?!我要去禀报陛下。”
“将军可有证据?陛下已不信任将军,杀心已起,将军万万不能自误。”宋易之又道:“嘉宁伯一死,郑党便视我为弃子,任我被王芳拿下。我挨不住刑,也曾将这一切告诉王芳。没想到郑元化恶人先告状,指责嘉宁伯与徐将军你有勾结。”
徐乔功手中的鞭子落在地上,喃喃道:“皇帝和首辅皆要杀我?”
宋易之道:“将军,你处境……不太好啊……”
“大不了老子反了他娘的,投靠唐中元去。”
“将军虽为神枢营总兵,如今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五千营、神机营、东厂、锦衣卫……虎狼环伺。另外,将军一旦反了,真能掌控神枢营吗?有多少兵士愿意跟随将军?”
“那你说,怎么办?”
宋易之低下头,平复内心的惊慌,故意装作想了一想,道:“怎么办……对了,太子!”
“太子?”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将军唯有行险一博了!将军可以奉太子南迁,以占大义之名,此事郑元华谋划已久,将军大可以抢占先机、先声夺人。”
“皇上当政这些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观天下大势,北边有辽藩,关中有唐逆,四蜀有张逆,中原燎落。此,建功立业之期。如今唯有江南还算富庶,将军若奉太子南迁,高举守国义旗,效仿唐肃宗灵武继位拜将之佳话,安知不是一番大机运?”
徐乔功猛然一振。
一个巨大的野心忽然从心里生长出来。
这数十年来浑浑噩噩度日,他从来没想过,也许自己可以成就一个让青史瞩目的大业。
东汉末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候。
如今楚朝末路,乱世将临,上苍指定了自己来当又一个枭雄……
~~
坤宁宫。
嘉宁伯死后,皇后伤心之余也极为忧虑。
许妃母子窥视东宫已久,如今又多了王笑这样一个帮手,横行肆虐,居然敢杀堂堂皇亲……但陛下竟毫无处置的意思。
这说明,王笑杀嘉宁伯一事是有借口的。
能让陛下对此事既往不究,那么这个借口显然颇为厉害,极可能会成为东宫的把柄。
楚朝有后宫不得干权的明训,但这些年来东宫地位不稳,皇后也不愿坐以待毙,多少也准备了一些势力。如今是该用上的时候了。
有宫娥进殿。
“如何?见到伯驹了?”
那宫娥垂首应道:“见到了,王芳不敢得罪娘娘,寻了个理由避开,奴婢派去的人又使了点银子,因此得以见到了小伯爷。”
“那孩子现今如何?”
那宫娥有些迟疑。
殿内虽然都是自己人,皇后也依然摒退了左右。
“说吧。”
“是。小伯爷说了一桩隐秘之事……他转告娘娘,嘉宁伯与神枢营总兵徐乔功暗中联络的事情败露了,请太子早做准备。”
皇后倏然站起。
“你是说高贤与徐乔功暗中联络?”
那宫娥俯首称是。
“这是……王笑安给高贤的罪名?假的!”皇后急道:“本宫要去向陛下理解清楚!”
“禀娘娘,据小伯爷言下之意,此事似乎是事实。”
“事实?不可能!别人不知道本宫还能不知道?高贤从小就是个没能耐的,做不成这样的事。就算是做了,他也不该瞒着本宫。”
那宫娥道:“小伯爷自言见到了徐乔功派来救他的人……”
她便细细将探听回来的消息禀报出来。
“怎么会这样?莫不是……王笑让人演的?”
不论事实如何,对方有备而来,解释是解释不通了。
皇后喃喃道:“若是东宫勾结京营大将的罪名落实,肇儿他的储位……”
她自语了几声,身子晃了晃,吩咐道:“去,想办法联系东宫詹事温容修,将此事告知他,让他请首辅速想办法保住东宫。”
“是。”那宫娥说着便要告退。
“等等!”皇后道:“让本宫再想想,再想想……我问你,许妃那边什么动静?”
“奴婢进来时看到两个翊坤宫的嬷嬷在坤宁宫外探头探头的。”
皇后猛然想起上次自己给瑞王帮倒帮的事。吃一堑长一智,还是了解清楚再说。
“先不急着去联系詹事府,再看看,我们等陛下反应。伯驹他可招供了?”
“小伯爷并未提及此事,听说他浑身是伤,显然是被用了刑。恐怕怕是……招了。”
“怎么办?怎么办?”皇后有些慌起来。
又过了一会,有通传道:“娘娘,封嬷嬷言有要事求见。”
“封嬷嬷?让她进来。”
看到封嬷嬷脸上那贼兮兮的表情,皇后便颇为失望。
这一看就是来打小报告的,如今这般要紧的时候,哪有空听她讲淳宁那些琐碎事。
她正不耐,却听封嬷嬷低声道:“娘娘,淳宁那边来了一个王家的丫环……”
将事情听完,皇后不由沉吟道:“淳宁那样的性子,会苛待王家的丫环?”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道:“此事有异,她们在骗你。去!把那丫环拿了,严刑拷打,这其中必定有阴谋!”
~~
唐芊芊正执笔写字,脑中思考着事情忽然柳眉微蹙,自语道:“傻丫头,等熬过这一遭,你打笑郎那一棍才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