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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0章 宋先生

    “诏曰: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第四子衍,幼挺岐嶷,早茂珪璋,今封为齐王……”

    老太监尖着嗓子将第一封诏书诵完,周衍恭恭敬敬地领了。

    接着老太监又摸了第二封诏书开始念起来,无非是一番体恤爱民之词,又言灾情瘟疫严重,差遣齐王主理京畿、山西、河南、山东四省赈灾事宜,抚治流民,与巡抚同权。

    一应礼节忙了大半天,老太监走后,周衍在新开的王府中独坐半晌,方才适合了自己的新身份——巡抚北方四省的齐王。

    这其实是让人有些茫然的。

    他很想回宫与母妃、姐姐商量一下,但第一天便马上回宫,怕是会给人留下儒弱的印象。

    周衍便微微摇了摇头,心想:“看来得去见见那个姐夫了。”

    他自然知道这一切是王笑在背后布局的,淳宁也提早交待过封了王爵后便依着王笑的谋划行事便可。

    但如今淳宁进了十王府,要在没人引见的情况下与王笑会面,让这个十四岁的齐王微有些……发怵。

    在他印象中,王笑是个痞坏的人。

    朝堂上与老大人们过招、商场上搅出偌大的声势,这些厉害手段之外,王笑也有到处睡人家姑娘、殴打翰林院大学士这样的劣迹。

    周衍发怵的不是王笑会对自己如何,而是怕对方把自己带坏了,或是败坏了自己的好名声。

    微微犹豫了一会,便有小太监过来禀报道:“宋先生来了。”

    周衍惊喜道:“快快有请。”

    宋先生名叫宋信,延光八年二甲进士及第,官任翰林院正八品五经博士。

    这样的资历,到如今却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宋信算是混得很惨了。

    但没人敢小瞧了他,有几桩事可以看出他的不俗。比如,他的弟弟宋礼是左经纶的门客,左经纶能入阁,少不了宋礼的筹谋。

    宋信作为教四皇子读书的老师,入仕九年不肯升迁,只守着周衍这个侧妃所出的皇子,每天不是《大学》就是《尚书》。但其人的志向与图谋,绝不会只在书本之间。

    此时宋信迈步进了这间新分的齐王府,人未到,声先至:“恭喜殿下封爵。”

    “先生。”周衍拱手回了弟子之礼,规规矩矩的样子,道:“先生来的正好,学生正感无从下手。”

    宋信抚须微微一笑:“殿下可是要去见驸马王笑?”

    周衍点点头,应道:“是。”

    凭心而论,周衍自己确实是极信任宋信这位教导了自己九年的老师。但徐贵妃和淳宁公主却觉得宋信依托于左经纶,其人身后势力复杂,可以合作、可以引以为援,却不能置为心腹。

    既然母亲和姐姐如此说了,周衍今天本打算避着宋信去见王笑。

    但此时面对这个问题,十四岁的少年在自己的老师面前便感到有一点尴尬。

    宋信却是大大方方的笑了笑,道:“让殿下出面主持治疫,这是王笑提出的主张。今日本该他来见殿下……”

    周衍心中微微一动,有些失望地暗想道:老师这是在挑拨离间?漫漫长路才行了一步,便又要开始内斗了吗?

    却听宋信接着道:“可惜,他被人捉了,此时还在大理寺狱。”

    周衍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道老师不是挑拨就好。

    他始终是一幅少年老成的正经模样,此时想了想,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他为何就不能好好遵从律法呢?这次又是犯了什么事?”

    “据说是杀害瑞王。”

    周衍吃了惊,嘴里喃喃了好一会,才道:“那如何是好?”

    宋信问道:“殿下是问王笑如何是好,还是问我们如何是好?”

    “这有何不同?”周衍发现自己有些慌乱了,便调整情绪,依旧规规矩矩地道:“还请老师教我。”

    宋信却是反问道:“陛下让殿下主理治疫,殿下可有头绪?”

    周衍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应道:“尚无思路。”

    “此次王笑提议让殿下出面,左阁老原本是不同意的。”宋信道:“此事不论成与败,殿下皆无功劳,甚至有过。若事败,朝中百官指责殿下无能;若事成,陛下猜忌殿下招揽民心。皆是吃力不讨好。”

    周衍显然是个很好的学生,听得很认真。

    宋信接着又道:“但最后,左阁老还是促成了此事,因为这其中有别的机会。”

    周衍便沉思起来。

    宋信侃侃而谈道:“殿下以亲王之尊,领钦差之职,巡四省之地,正是丰富羽翼之机。老臣建议,先去山东。”

    “山东?”周衍不由诧异道:“可四省中,山东是瘟疫最轻之地……”

    宋信摇了摇头,道:“与瘟疫无关。”

    “那是?”

    “京畿是天子脚下,山西有宣大重镇,河南遭唐中元肆掠。此三省,皆不可能成为殿下之势力。”宋信道:“唯有山东不同。山东二十四卫所编制尚全,备倭军战力不凡,登州营、即墨营,此皆我楚军精锐。所谓‘人间白羽兵符峻,海上黄金剑气新’,殿下当亲至山东,收服当地文武,以为王业之根基。”

    周衍猛然深吸一口气,轻声喃喃道:“这未免太冒险了,父皇若是知道……”

    “殿下!太平盛世夺嫡靠的是天子荣宠。可如今乱象已生,须有果敢英勇之君拨乱反正,万不可再生怯懦之心。”宋信面色一正,道:“殿下拿下山东兵备,我们齐王一系便有了与东宫抗衡的实力。以后天子若想南迁,必从山东过境,到时太子之位陛下必予殿下,也只能予殿下。”

    “更甚者。”宋信眼中闪着笃定的光芒,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可以治疫之名,盘桓山东不归。以如今形势,若奴建再次兵围京城,或唐中元东征。到时殿下竖壁清野,倚长江天险……最不济也可延续国祚。”

    周衍不自禁低呼了一声:“老师想让我做赵构?”

    赵构即宋高宗,靖康之变时,金兵掳走了其父宋徽宗、其兄宋钦宗,赵构逃到南边建立了南宋,后来又斩杀了岳飞。

    此时周衍表情并不是很好,少年立志时,哪有人是想成为被后世谩骂鄙视的卖国贼?

    宋信见他面色不好,叹息了一声,劝道:“殿下,此举实为家国大业计,切不可只沽一人之荣辱。”

    ——唉,年轻人还是脸皮太薄,这种死了父兄自己上位的大好事,千古以来多少皇子盼都盼不来。

    良久。

    周衍喃喃道:“可是,那瘟疫怎么办?如今我为钦差,却不管百姓死活吗?”

    宋信盯着周衍,眼睛带着坚定的目光,道:“涝、旱、蝗、瘟,世上总有灾,也总有人会死。殿下身居庙堂之高,便应着眼于天下大业。它日,宏图大展、励精图治,方才是万民之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殿下为鲲鹏,便不该时时低头看地上的蝼蚁……”

第311章 毕业了

    大理寺狱

    “若非下官,想必驸马此时已在齐王殿下面前邀功了吧?”

    温容信竟是亲自给王笑送饭。

    王笑枕着头躺在干草上,道:“今天我本来是要去早朝的。”

    温容信微愣。

    王笑又道:“我得谢谢你,让我不用去早朝,难得睡了个饱觉。”

    温容信轻笑道:“瑞王案的卷宗以呈上去了,驸马往后大可以……长眠不起。”

    王笑侧头看了温容信一眼,问道:“我若说我早有布置,你关不住我。你信不信?”

    “不信。”温容信道:“真当自己神机妙算不成?”

    “多亏你们的教导,我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政客了。”王笑道。

    他在干草铺子上坐起来,脸上带着一种‘闭关修炼后大功告成’的神情。

    “论权术我还比不上郑元化。不过他太忙,顾忌也多,而且我知道他何所求,如今他在我眼里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王笑说得颇为认真,又道:“我比你还是厉害一丢丢的。”

    温容信哂笑一声,显然有些不屑。

    王笑道:“你用了两天时间才来捉我,说明你和左经纶达成了共识。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这三个法司衙门你都搞定了,确定将案子做死了才捉我。左经纶前一秒还和我合作共举四皇子为王,下一秒又和你合作将我踢出局,好独自控制四皇子……呵,政客。”

    “你竟还能看到这一层。”温容信微微有些诧异。

    王笑摇了摇头,道:“庙堂之争不过如此,看明了其中的规律便好,只一个字——利。”

    他仰着头想了想,又叹道:“但你知道吗?我在你这大理寺狱中睡了一觉,仿佛从庙堂之争中走出来了。争来争去,什么天下大业,什么江山社稷,你们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温容信低着想了想,问道:“所以呢?”

    “我要从你脸上碾过去。”

    “什么?”

    王笑脸上浮起一丝似调皮又似乖张的笑容,道:“我与你境界不同了,我要碾压你。”

    “就因为在大理寺狱睡了一觉,境界就不同了?”

    王笑摇了摇头:“因为愤怒。”

    温容信道:“我看不出来你愤怒。”

    王笑低下头,样子有些无奈。

    “你们这个时代,残酷得让人看不下去,我想做一点改变。这些日子以来,费尽心力,我并没有太大的要求,只是希望目光所及的地方能稍微像话一点。稍微一点就够了,我从未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你们呢?口口声声家国大业、江山社稷,却从来不肯低头看一眼。”

    “我如今是驸马之尊,以前,再以前,也不过是个庶民……我想说,庶民不该被你们这样对待。”王笑说着,轻笑了一声,讥道:“我不过想做一点好事,竟有这么多人出来拦,理由还一套一套。”

    过了一会,他又骂了一句:“他娘的。”

    温容信摇了摇头,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自己年轻时也曾像这样为世道感到愤怒,但,慢慢的便能接受了。

    再慢慢的,便能心安理得的踩别人。

    爬得足够高了,能踩着别人了,许多事便能接受了。

    愤怒?你又能怎样呢?

    下一刻,有官差匆匆跑来禀报道:“大人,有人闹事……”

    ~~

    大理寺,署衙。

    “什么闹事?贼杀才,你他娘的少胡说八道,老子是来当证人的。”

    温容信赶过来时,听到的便是这样十分无理的骂声。

    他眉头一皱,目光看去,便见来的一伙人都是锦衣卫,其中还有一个做派飒爽的少女。

    “本官大理寺左少卿温容信,不知几位所为何来?”

    “锦衣卫南镇抚使刘一口,来提瑞王案的重要证人。”

    温容信面色微凝,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刘一口。

    他是有调查过刘一口的,山贼出身,草莽之辈,入锦衣卫不久。

    没想到张永年竟是派这样的人过来。

    温容信便道:“此案由三法司会审,已然定案,刘镇抚使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刘一口嘴巴一咧,骂道:“娘的,锦衣卫办案,爷爷管你他娘的是三法司还是五法司……”

    温容信眉头一皱,大概知道张永年为何要派这样一个人过来了。

    ——粗鄙。

    “老刘,没事,我们注意一下礼仪。”那个飒爽少女如是劝了一句,转向温容信道:“这案子你办错了,把王笑放了。”

    “可是秦总兵家的女公子当面?”温容信拱手道。

    秦小竺讶道:“你认得老子?”

    温容信极有些无奈。

    ——这都什么人,一个爷爷、一个老子的……

    他面上却还颇为温和,笑道:“秦姑娘教陛下骂脏,致满朝文武开口闭口‘娘希匹’,此等壮举,下官司亦是极敬仰的。”

    秦小竺斜了他一眼,不爽道:“你他娘的少跟老子扯有的没的,瑞王不是死在王笑手里,我可为证。”

    “哦?”

    “瑞王死的时候,我与王笑在一起。”秦小竺道。

    温容信心中讥嘲一笑,心道:这便是王笑所谓的‘早有布置’?找个女子来顶罪不成?

    果然,秦小竺道:“我知道瑞王是谁杀的,凶手是……”

    “他知道。”她说着,手一指,指向锦衣卫队伍中押的一个中年男子。

    温容信一愣:“秦姑娘请不要信口雌黄。”

    “老子信口雌黄?”秦小竺“嘁”了一声,道:“那谁,你自己与这个傻官说吧。”

    温容信心中不耐,对秦小竺、刘一口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人感到十分嫌弃。

    ——当我大理寺是过家家不成?随便找个人都想搪塞?

    却听那中年男子支支唔唔道:“小的公孙明,乃是恭王府的帐房。但小的还有另一个身份,是肃王安排在恭王府的眼线。因两位王爷是亲兄弟,都有银钱投在文家,故肃王让小的监视恭王的账目……”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没用的之后,方才道:“因小的是肃王的人,知道他虽是瑞王的儿子,但早有不和,他便买了杀手刺杀瑞王。”

    “胡说八道!”温容信叱骂道:“满嘴谎话,岂能有这样荒唐的事!”

    他心中却暗想道:王笑又用眼线这一招,还用的更为顺手了?

    秦小竺“嘿嘿”一声,大大咧咧道:“我觉得不荒唐啊,仔细一想,还很有道理呢。对了,我们还有证据哦。”

    接着,拿出一把匕首。

    那公孙明连忙道:“这这是小的从肃王那里偷的凶……凶器。”

    语气忐忑,明显是在说谎。

    秦小竺却又道:“你们连凶器都没有就定案了?太祖曾曰……这个……大理寺当推情定法、务必明允,刑必当罪,不负所望。你们如今就是如此办案的?”

    温容信负手不语。

    刘一口叹息了一声,自语道:“锦衣卫本领了命令要查嘉宁伯府,现在又他娘的要查肃王府。嘉宁伯、肃王,也不知背后站着谁?唉,当个官累死爷爷了……”

    温容信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愤怒至极。

    两个粗鄙的人带了一个蠢材,用了一套拙劣的说辞,竟真的逼得自己没办法。

    因为这个公孙明真的是肃王的人。肃王是太子一党,是出了银子让首辅带着他一起南迁的;同时嘉宁伯更是太子的亲舅舅。

    王笑这次的意思是:你说瑞王是我杀的?我却说瑞王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你不与我妥协,回头我便指认是太子做的。

    温容信沉吟良久,终于道:“好吧,是本官捉错人了。这便放了驸马……只是这个公孙明是重要人证,得留在大理寺。”

    秦小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一言为定,快放人……”

    ~~

    半个时辰后,温容信看着公孙明的尸体,对下属吩咐道:“把案子做死,别让人还能在上面做文章。”

    “是。”

    温容信转身出去,心中却是忽然又想到王笑那一句“我境界与你不同了”。

    什么意思呢?

第312章 裱糊匠

    从大理寺狱里接出了王笑,秦小竺显得十分高兴,嘴里连着说了几遍:“怎么样?我把你救出来的哦。”

    一幅求表扬的姿态。

    王笑也只好颇为无奈地谢过这位救命恩人,接着对刘一口点点头,问道:“四皇子的王爵和任命下来了?”

    “禀驸马,下来了。”

    刘一口外表粗豪,对王笑却也有些恭敬。实在是因为王珍曾自诩是‘三兄弟中最无能的一个’,他便有些看不透这个驸马。

    “让弟兄们准备一下。”

    王笑如此吩咐完,看着锦衣卫离开,便见秦小竺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

    “干嘛?”

    秦小竺道:“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有。”王笑随口应道,又道:“我先回王家换件衣服再去见四皇子。”

    “上马。”秦小竺说着,翻身上马,便伸手拉他。

    两人都亲过好几次嘴了,倒也不介意共乘一匹马,王笑便由着她手一牵,坐在她身后。

    秦小竺马术高超,随意在马肚子上一踢,便缓缓向前。

    王笑吸了吸鼻子,闻到她今日居然有些好闻,不由问道:“你刚洗的澡?”

    “嗯,香吧?”秦小竺颇有些喜意,又道:“烧点水累死老子了。”

    下一刻,王笑却是伸手环抱住她的腰。

    “干嘛?你又调戏老子?”

    “你的马跑这么快,我差点摔下去了。”王笑理所当然道。

    “我要向淳宁告你状。”秦小竺心里觉得王笑就是在调戏自己,稍稍撇了撇嘴,轻骂道:“你在牢里呆得脏死了,我刚先的澡你又抱我。”

    “不脏啊,大理寺狱挺干净的。”

    “老子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哦。”

    秦小竺又问道:“为什么几句话就能让温容信放了你?”

    “他怕我。”王笑道。

    “你少吹牛,他为何怕你?”

    王笑道:“我吓唬了他一下,他便以为我很厉害,于是我的所有手段在他眼里就好像别有深意一般。他自己会揣测、脑补,接着便更容易投鼠忌器。”

    “嘁,人家是高官,哪是那么容易被你唬住。”秦小竺显然不信。

    “因为我看清了这些楚朝的高官。”王笑叹了一口气道。

    他目光落在秦小竺的脖颈上。

    少女的头发束起,白净的脖颈上只散落着一点细发,有些可爱秀气的样子。

    让人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王笑想了想,才再开口道:“这些高官重臣看起来很厉害,其实不过是亡国之臣,我不该将眼界限在他们的身上。”

    “吹牛。”秦小竺没有听懂。

    王笑也不管她懂不懂,轻声自语道:“什么郑元化、卢正初,他们就好像……顶多就像两百多年以后的李鸿章。”

    “两百多年以后?李什么章?”秦小竺愈发感到莫名其妙。

    “一生风雨裱糊匠。”王笑淡淡笑了笑,道:“这些高官自诩为江山社稷劳禄,却皆是无用功。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始终还是一间破屋。他们满嘴的无奈与尽力,以顾忌为名、以大局为重,却根本救不了天下人。”

    秦小竺想了想,嘻笑了一声,道:“裱糊匠三字,形容我楚朝重臣确实妥贴。”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王笑道:“我虽不才,但比他们多看了几百年。既能看明白了他们,目光便落得比他们远。”

    秦小竺撇了撇嘴,她觉得王笑的脑子实在是有些问题。怪不得以前人家说他是痴呆儿。

    什么两百多年后啊,什么李鸿章,根本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看你是疯了。”

    “他们顾忌太多,不敢放手一博。心中装着自己,装着前程,顾忌着家族,顾忌着利益,因此救不了乱世。这世间,纵横家、战略家太多了,缺的,是要有人不顾性命、奋力图存。”

    秦小竺微微一愣,心想道,关外秦家其实也是如此?

    风雪中,马蹄哒哒,她忽然听到身后的少年又叨叨了一句:“唯有铁血强权才能救亡图强……我需要一口棺材……”

    ~~

    缨府,库房。

    “芊芊姐,这是什么哦?”缨儿问道。

    唐芊芊正在收拾库房里留下的一箱子书,道:“这宅子的旧主人是珍大哥的朋友?”

    “是大少爷的同窗好友,吴培吴大人。”缨儿应道:“他以前住在这的时候经常给家里吃的,他送来的东西都特别好吃呢。”

    唐芊芊看着手中的书,道:“这人原先在工部,如今到山东莱州任知府?”

    缨儿点点头,探头看了一眼唐芊芊手里的书,道:“这箱子书是吴大人留下的哦?我们要不要让大少爷运还给他?”

    “不是什么重要典籍。”唐芊芊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些各地的风土人情、一些菜谱、一些话本故事。但可以看出,这位吴大人是刻意谋划的莱州知府一职,他事先了解过山东,尤其是胶东半岛。”

    “为什么哦?”

    “也许是因为莱州的海鲜好吃吧。”唐芊芊手指在书本上划过:“你看这里,这人还做了记笔‘棱子蟹,肉肥膏满,大者斤余重,春吃团脐,伏吃长脐……’又有‘大竹蛏,皮薄肉嫩,味鲜美’……”

    缨儿“哇”了一声,又问道:“芊芊姐只看这些书,就能确定吴大人是为了到吃东西才调去莱州的?”

    唐芊芊笑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依我看来,莱州为山东粮仓,兵备完善,处北直隶与南直隶之间,同时胶东半岛三面环海,与辽东隔海相望又是通天津的要道、拱卫京师的海防门户。这位吴大人目光独炬,前程远大。”

    她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是想道:“等义军拿了天下,到时可以给这人封个大官。”

    缨儿却听不懂这些,道:“可是,我觉得吴大人就是为了吃东西才去的,他以前是‘吃喝嫖赌’里面的‘吃公子’哦,他有这么胖……”

    说着,缨儿两手打开,比划道:“特别的胖。”

    两人聊着这些闲事,便听到屋外有人唤了一句:“有人在吗?”

    “是秦姑娘回来了。”缨儿便匆匆跑去开门,急问道:“秦姑娘,救出少爷了吗?”

    “我出手,当然了。”秦小竺在缨儿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又道:“别探头看了,你少爷忙着呢,他没过来。”

    “哦。”缨儿嘴巴一扁,颇有些失望。

    秦小竺目光则是看向唐芊芊。

    对方捧着书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看,又文雅又清丽。秦小等便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摆不出这样赏心悦目的姿态。

    “辛苦秦姑娘了。”唐芊芊笑道。

    秦小竺鼓了鼓腮帮子,没好气道:“我没你聪明,也只能替你干些跑腿的活。”

    两个女子曾经也相处得很好过,但那天秦小等闯进屋里见了那个场景之后,便觉得心里有些隔阂。

    “我就是来给你们报个信了。”秦小竺挥了挥手,道:“我走啦。”

    唐芊芊却是招了招手,笑道:“过来,我有话问你。”

    “干嘛?”秦小竺便听话乖乖走过去。

    却听唐芊芊附耳轻声道:“竺妹妹,我看出来了,你应该是……喜欢女人吧?”

    “你你你胡说什么?”秦小竺吓了一跳,脸一红,登时夺门而逃。

    他娘的,王笑和唐芊芊这一对男女竟然都敢来调戏自己……

第313章 小辩才

    齐王府。

    “确定他出狱了?”周衍问道。

    “是的。”

    “再去探。”

    等侍卫退出去,周衍便坐下来思考一会面对王笑要如何说。

    他确实没想到王笑能轻易从大理寺狱脱身,如今已答应了让宋信筹划巡抚山东一事,现在他便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王笑的质问。

    想必王笑一会必然是要来质问自己的。

    手中的一卷《资治通鉴》也无心细看,周衍心神不属地等了良久,却依然没等到王笑。

    他只好又招手唤过侍从问。

    “驸马先回了趟王家,之后又去了闻道书院。”

    周衍微讶道:“他去见他大哥?王珍今天还有心思去教书?”

    “是。”

    “这是笃定温容信关不住人。”周衍沉吟道。

    他觉得如此无视律法有些不好,但王笑年长一点又是自己的姐夫,他便不好说什么,只好再耐心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却还是不见王笑来,他只好再探问。

    “驸马又去了象园。”

    周衍又觉得勋戚勾结锦衣卫有些不好,但人家是自己一伙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再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

    “驸马又去了京郊……”

    好吧,他大概是不来齐王府了——周衍便蹙眉沉思起来。

    难道王笑的意思和左经纶一样,都是打算让自己去山东?

    十四岁的齐王心中权衡着,感到有些迷茫。

    他翻开手中的书本看了一会,想在这本通史巨著中看到一些政治智慧,却始终不得其解。

    日色渐暮,周衍叹了一口气,确定王笑是不会来了。

    忽然。

    “殿下,不好了!门外好多兵围了王府。”

    周衍倏然起身,问道:“谁的人?”

    总不会是太子的人吧?

    接着又有侍卫禀报道:“是驸马求见殿下……”

    ~~

    周衍第一眼见到王笑,对他的印象比想像中要好一些。

    这个在京中闹了许多动静的驸马并没有想像中的戾气、轻浮气。看起来是个形象佳、性格温和的翩翩公子,举止也很有礼貌。

    “见过殿下。”

    “驸马为何带人围我府邸?”

    “殿下,勿急。”王笑目光沉静,笑容颇为温和,带着提醒的意味。

    周衍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急燥了。

    往后与朝多诸臣打交道,如此一句话便露怯,便显得气度不足、城府不深。

    于是他敛了敛神情,气定神闲地笑道:“姐夫也不必称殿下,我们私下论序,作平常称呼便是。今日衍弟得封王爵,还得谢过姐夫才是。”

    “那我就冒昧了。”王笑道:“时间紧,我有话直说。既然已奉了陛下旨令,我们便既刻开始治疫赈灾一事。我有一套方法,先在京中试行,有成效后便推广各地。今日迟也些,但无妨,先勒令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清理沟渠、清扫街道,灭鼠灭虫;再以巡捕营、三大营严控京城人口流动……”

    “今日?”周衍微讶。

    “不错,事态紧急,已等了太久。”王笑道:“别的各项方法我回头和殿下细说。”

    “可是……”

    “可是有人劝殿下不必治疫?”王笑声音一滞,目光微凝,缓缓问道:“他们劝殿下借此发展自己的势力便可?”

    简陋的大厅中,两人沉默下来。

    周衍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

    “去河南?还是山东?还是南直隶?”王笑缓缓问道。

    周衍神情微异,叹道:“此事……大局为重。”

    “看来是山东了。”

    过了一会,王笑叹道:“其实,我也觉得他们说的对。”

    “嗯?”周衍一愣,又有些惊喜。

    “但时机不对。”王笑道:“京师风雨飘摇,许多人早有退守之心。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因此今日来之前便特地去问了我大哥一番,站在左经纶的角度分析了一遍,推算他们给殿下出的主意。”

    周衍伸手虚扶了一下,让王笑坐下来。

    王笑道:“想来,他们是让殿下以巡抚灾情之名,渡黄河至山东或河南不归。等异日若京城有变,则凭济南或开封为据点。北倚黄河为障,便可从容应对建奴,西则出兵占潼关,与唐中元隔秦岭而治……若操作得当,可守北宋八成疆域。若局势不利,则南渡长江,守半壁江山。”

    周衍四下一看,点头道:“不错,此为老成谋国之言。我楚国京师置于北方,离边关太近,处建奴铁蹄之下,又受流寇侵扰,只看这近十年来不停召兵勤王,徒费粮草人力。须臾便有不稳,举国震荡,如此情形,稍有不慎便全盘皆输。唯有南迁……”

    “殿下若真是如此想,大可以上书让陛下迁都,又何必独自南逃?”王笑道。

    周衍一愣,脸色瞬间便涨红起来,隐隐有怒气。

    王笑却是反问道:“殿下可想过,陛下为何不南迁?真只是怕青史唾骂?”

    周衍道:“父皇……”

    ——父皇就是脸皮薄。

    王笑道:“殿下的谋士既然出谋划策,可有说过如何收服山东文武?如何收服南方臣民?南方士绅盘根错结,真何打压拉拢?如今的灾情疫情并不止京城有,河南也是十室九室,开封城被淹至今尚有无数难民无地可去,他们有说过如何安置?殿下独自逃离京畿,初时可以抚治为名,时长日久之后又有何名义?”

    “殿下又可曾想过,郑党为了让太子南迁,筹谋良久。今次为何不借着巡抚之名南下,而将这个机会推给你?”

    周衍喃喃了好一会,竟是答不出来。

    “因为郑党求的是一个名义。”王笑道:“若天子下诏让太子南迁,是为守国,是为正统。像这般私自逃离、暗中经营,是为不臣之心。今殿下若听谋士所言南去,彼时天子、太子还在坐镇京师,为国守着门户,愿以身死社稷。那殿下算什么?北方臣民如何看待殿下?天下臣民又如何看待殿下?”

    “他们可不会觉得殿下是大局为重、未雨绸缪。他们只会想,唐中元尚未东征,建奴尚未南下,你这个皇子便不得诏令私自逃了,是为怯懦。到时候谁敢把身家性命寄托于一个怯懦之主。到时候殿下只会成为一个靶子,一个踮脚石。”

    “殿下可别小看了这北方民心、天下民心。当年李督师斩东江镇总兵,今日我们不说因由。只说此举使得辽民失心,而辽民失心又致辽东局势愈劣,终致覆水难收。如今时机未到,殿下若再使北方臣民失心,则休想提什么缓缓经营、它年收复失地。”

    “谋士者,可为殿下谋一时之利,却不能为殿下谋万里江山。唯心中有万民,方可得万民归心,唯心中有家国,方可得家国庇佑……还请殿下三思独断。”

    周衍便呆在那里。

    他觉得宋信说的也对,又觉得王笑说的也对。一时竟有些不知听谁的才好。

    往日只觉心中志向远大,但如今成为齐王不到一日,他便已感觉到左右为难,上位了才知上位者的难处……

第314章 亲王卫

    “可是,我已答应宋先生,若是出尔反尔,恐为人耻笑。”周衍依然有些犹豫,一本正经地低声道:“为王者须果敢绝断,岂好反复?”

    王笑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些好笑。

    少年心性,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想出尔反尔。

    幼稚。

    目光落在周衍那张俊秀的脸上,王笑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小舅子长得和自己老婆还是很像的。

    姐弟俩都一幅老成持重、四平八稳的样子,但其实心里都很孩子气嘛。

    但王笑转念一些,周衍小小年纪面对的便是官场上的深沉政客,一举一动便系朝堂大事,一念之间关乎数万人的安危,能如此审视自身言行,相对而言倒也能算是难得。

    反观自己十四的时候,似乎还翘课去网吧打游戏来着……

    多好玩啊。

    他摇了摇头,驱散心中莫名其妙的想法,道:“关键是看殿下是否有决心,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大可放手去做。殿下还年轻,不必谨小甚微、万事求全,太苛责自己了。凡事不愧于心,无愧万民便是。”

    周衍本觉得心念动摇有些丢脸,听到这句话便有些释然。自己年纪尚小,刚学着出来做事,似乎主意不定也正常。

    他想了想,便坦然问道:“但赈灾治疫一事,向来是吃力不讨好。这其中诸多关节皆要得罪人。且,事败有过,而事成无功。”

    “功不在朝堂,而在生灵。”王笑道:“总之,有过我担,有功归殿下便是。”

    周衍脸微微一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我皆身份特殊,行事分寸难以把握,又有诸多掣肘,想要成事只怕难如登天。”

    王笑点了点头,似颇为认同,他却是话题一转,问道:“宋先生建议殿下去山东,可曾提过沿途谁来护卫一事?”

    周衍摇了摇头。

    王笑道:“我已为殿下备好齐王护卫一千五百人,请随我出府一观。”

    周衍吃了一惊:“这!我封王不到一日,岂可这么快便有亲王卫率?到时引得父皇猜忌如何是好?”

    王笑脸上浮起些淡淡的冷酷之意,道:“国事危如累卵、迫在眉睫,若还要再顾忌朝中倾轧、行事束手束脚,我们与那些裱糊匠们又有何不同?”

    “但依规矩,亲王分府之后……”

    “依什么矩。”王笑道:“我只有半月筹备,因此仅得一千五百人。但我听说藩王护卫的建制,至多有两万人。殿下放心,到时父皇绝不猜忌……”

    周衍骇然失色,瞪大眼睛看向王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这个姐夫,出得什么馊主意?胆子真的是太大了。

    自己真的有可能会被他带坏。

    带坏不要紧,可千万别被他带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这楚朝没有外戚乱政的先例,他倒也不担心王笑图谋不轨,但就算拥立自己,这也太大胆了。

    如此想着,周衍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王笑见周衍退却,一伸手便捞起他的手腕,将他往门外拖去。

    周衍挣扎着道:“我从小到大都是规规矩矩的,你切不可乱来。”

    “你从小到大规规矩矩有何用?这王位还是我使手段给你讨来的。”

    “兵事绝不是闹着玩的……”

    王笑道:“怕什么!父皇用你,便是看中你年轻有锐气。切不可磨平自己的棱角。”

    周衍被王笑拖着,实在是一脸的无可奈何、不知所措。

    ——棱角你个头,明明是三位阁臣都拟了票,父皇不得已才批的红,到你嘴里就是看中我的锐气了?

    唉,这个姐夫也是个满嘴骗人的。

    御赐的这个齐王府实在有点小,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外。

    路上倒也有护卫,见驸马和齐王手牵着手,纷纷心想这俩感情真好。

    出府一看,周衍又是吓了一跳。

    “这,你给我找的齐王卫率,怎么连件盔甲都没有……”

    ~~

    王笑手底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堪用之人都归到了锦衣卫,张永年这个指挥使以下,耿叔白为同知,耿正白为佥事,刘一口、小柴禾为镇抚使,耿当、庄小运为千户。

    他便让秦玄策、白老虎、羊倌三人脱离出来,往京郊挑选难民,费心训练了半个月,勉强搭起了一千五百人的队列。

    王笑对练兵并不了解,反正是写了一些军训条例交由秦玄策。随他在校场摸索。

    此时他站在齐王府的阶上,目光看去,依然能看出这一千余人皆是新兵。

    这些人都是各地逃难而来,今天也是第一回进内城,一个个浑身上下都带着土冒的气质,黑乎乎的脸上都泛着腼腆的傻笑。

    看起来打架还是不怎么能打架。但秦玄策依王笑的法子训练了半个月,他们军姿却是站得还不错。

    王笑心中摇了摇头。

    暂时先将就用吧。

    兵还不是什么好兵,他却也不能让周衍白白羞辱了自己。

    “怎么会没有盔甲?我可是开铁矿、开纺织厂的人。”

    周衍愕然道:“你还有铁矿?私开铁矿可是大罪。”

    “谁说私开了?我和陆家合作,有正经文书的。”王笑道:“扯远了,盔甲武器都是有的,只等名号建制。”

    说完,他目光灼灼看向周衍。

    ——齐王殿下给个番号呗。

    “不是这般乱来的。”周衍压低声音道。

    他不想落了王笑面子,便将他拉到一边,轻声道:“诸王护卫都是由亲王护卫指挥使司管,兵籍属兵部,你这些人怕都不是军户吧?以民户为兵、蓄养私兵可是大罪。”

    王笑“哦”了一声,道:“殿下把你的信印给我一下。”

    “你要干嘛?”周衍极有些警惕起来。

    王笑也不多言,转头喊了一句:“羊倌。”

    只见一个山羊胡的汉子飞快跑过来,绕着两人一圈才拱手道:“驸马。”

    王笑道:“你先见过齐王啊。”

    “小王爷。”羊倌便行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礼。

    周衍心想:王爷就王爷,为什么还要‘小’王爷?

    却见羊倌嘻嘻一笑,手里便呈上了一块小小的印章。

    周衍眼一瞪,往怀里一摸果然摸了个空。

    他不由打量了羊倌一眼。

    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贼,原来长这样。

    “你们……”

    王笑接过,随手便从怀里掏了一叠文书,啪啪啪盖起来。

    “你动作快些,就因你被大理寺拿了,这已耽误了大半天,一会人家都下衙了。”秦玄策见他动作慢条斯理的,便跑过来帮忙。

    周衍目瞪口呆……

第315章 你的兵

    王笑将一堆文书盖完,递给羊倌道:“兵部、亲王护卫指挥司、五军都督府……该办的手续都办了,一应印章按好,文书、调令归档,不要遗漏。”

    “驸马爷放心。小的办事,比娘们的腚儿都漂亮。”羊倌嘿嘿一笑,接过王笑手里的文书,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王笑把印信往周衍怀里一放,嘀咕道:“殿下放心,这些事我不懂。我大哥却知道的清楚,文书皆是他替我们办的,保证滴水不漏。”

    周衍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小脸一板,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话。

    今日之事,超出了认知的范围了。

    他本来是温文尔雅的皇子贵胄,被王笑拉出来后便开始显得有些傻气。

    “你也太乱来了!”

    王笑不以为意道:“殿下你看,我们楚朝机构冗杂腐化,办事效率又低。我若不如此,殿下何年方才有亲卫?”

    “这些是我的亲卫吗?!你……”

    那边只听秦玄策大喝一句:“大家伙如今都是齐王亲卫了,以后当兵吃饷,齐王管饭,一顿也饿不着你们!”

    “好!为齐王殿下效死!”

    “为齐王殿下效死……”

    整齐划一的大喝如雷。

    王笑便道:“殿下你看,怎么就不是你的亲卫?”

    周衍:“……”

    那秦玄策又喝道:“披甲!”

    十几辆马车便马上被掀开来,只见一叠叠红罩衣棉甲,竟还有一排排的横刀。

    一千多名汉子便在长街之上换起衣服来。

    场面属实有一些壮观。

    “史大壮,你他娘的脱衣服干嘛?罩上去穿不知道吗?”

    “高老六,你他娘的先把鞋脱了再穿裤子不行吗?”

    “马材,老子干散了你,你这脚的气味……还不快把鞋穿上!”

    “老子日你们……”

    白老虎扯着大嗓门来回骂个不停,吼声响彻了整条街。

    周衍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跳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姐夫绝对不是一路人。

    他目光在长街上扫过,忽然又是吓了一跳。

    “那那那里,怎么有口棺材?!”

    周衍手一指,只觉头皮发麻。

    这个王笑,又又杀了谁?

    姐姐怎么就招了这样的驸马。

    自己一开始就反对这门亲事的!

    王笑却是淡淡笑了笑,道:“那是我的棺材。”

    “你的棺材?!”

    “殿下主理赈灾治疫一事,我便要尽心辅佐,接下来不管去哪个衙门办事、去哪个州府巡视,我便抬着这口棺材去。谁若想阻挠、推诿,便让他先杀了我。”

    王笑声音平静,却目光定定的,显然不是开玩笑。

    周衍微微一愣。

    他忽然意识到:王笑是认真的。

    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显得有些荒诞,所有人都以为它只是王笑的借口和手段,包括王笑自己行事看起来也是有些轻佻。

    但现在,周衍忽然有些发现,他好像真的是为了救百姓?

    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少年,居然是个一心为民的清官?

    看起来实在不像啊……

    那边王笑又招了招手,唤了两个人过来。

    周衍目光看去,见那两人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咧着嘴笑着,竟是一个门牙也没有;另一个是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倒是很让人有好感。

    王笑介绍道:“这是我堂兄王珰,不学无术,便给殿下做亲兵好了。这是我表兄苏明轩,可为殿下护卫军中参谋。”

    周衍低声提醒道:“我朝没有参谋一职。”

    “殿下明白是什么意思便好。”王笑道:“总之都是殿下说的算。”

    周衍心里便翻了个白眼。

    ——哪里看起来像是我说的算?

    那边两人便行礼道:“见过殿下。”

    周衍颇有礼貌地道了免礼。

    他目光看去,觉得王珰很有些轻浮气,显然是个花花大少。

    苏明轩倒是很不错,老成持……

    “殿下吃不吃核桃仁?”苏明轩突然笑着问道。

    周衍摆手道:“不必不……”

    话音未了,他嘴里竟被塞了一个核桃仁!

    这么大胆?

    居然敢直接给皇子喂东西吃?!

    他有些想发火,今天已经好几次他都想发火了,但又不想和王笑撕破脸。

    撕破脸对自己就太不利了。

    算了,忍一时之气……

    咦,这个核桃仁怎么这么好吃。

    也太好吃了吧!

    好像是盐焗的。

    嘴里还有些余味,十分香。可惜苏明轩也不喂了,退侍在一般,很文雅的样子。

    周衍便有些遗憾。

    耳边忽然听王笑道:“殿下和淳宁还蛮像的。”

    “嗯?”

    周衍目光看去,却见王笑脸上浮着一丝笑意,既有包容,也颇为和煦。

    “也没有很像。”周衍便撇了撇嘴。

    自己以后是要做经天纬地的大丈夫的……

    那边兵士们换好盔甲,个个都焕然一新的样子。

    他们也不乱跑,依然有序地列队站好,动作虽有些笨拙,却井井有条。

    白老虎大声骂了一句:“一个个憋着笑干啥?穿件新衣服高兴个屁……老子数到十,想笑的敞开了笑。”

    “俺穿这个好威风喽。”

    “放屁,你穿着像个驴粪蛋子。”

    “哈哈哈。”

    有兵士这般笑骂了两句之后,便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声。

    那边王笑也笑了笑,对周衍道:“你看他们现在如此鲜活,但他们本来可能就会饿死、冻死、病死在城外。如今城外那些难民亦是如此,今日殿下保护了他们,异日他们也会保护殿下。”

    周衍站在阶上,目光看着这些人,若有所思。

    “三……二……一。”白老虎十声数完。

    大笑声戛然而止。

    周衍忽然有些失落,他竟然有些希望他们再笑一会。

    “农民失了土地便成了难民,朝庭又不给他们土地,又不许他们当兵,谁愿意饿死不成?便只有从贼了。卫所的军户不想打仗,朝庭又逼着他们打仗,打又打不过,贼势便愈大。”王笑絮絮叨叨道:“殿下你看他们,当兵有饷吃,我们也需要兵。多好。”

    “岂是你想的如此简单?”周衍皱眉道:“我楚朝并非没有蓦兵,只是蓦兵耗费大,国库日绌,只能频繁加税,致使国事愈颓。”

    王笑又是“哦”了一声,道:“殿下放心,我们有银子,很多银子。”

    “出发!”秦玄策喝令了一声。

    “走吧。”王笑又伸手去搀周衍。

    周衍躲了一下没躲开,极无奈地道:“去哪?”

    “等到了地方,殿下就知道。”

    周衍此时便知道,王笑今日不是来劝自己的,分明就是来绑架自己的。

    他捉了捉头发,极有些崩溃,心中想道:这姐夫太不像话,得要去问问姐姐才行。

    王笑看着周衍的样子,亦是心道:这小子太不听话,得要去见见淳宁才行……

第316章 顺天府

    顺天府衙门。

    公房中温暖如春,府尹夏炎与府丞邹学义正对坐喝茶。

    天色一天比一天黑得早,窗外的小雪下个不停。

    两人也是忙里偷闲。

    偌大的京城,司法民情各种事情其实也多。但在京城为官,顺天府的官其实很是难当,多做多错,干脆还是少做为好。此时各级官员便都竖着耳朵,等梆声一响,便可散衙还家。

    别的州府,府尹与府丞作为一二把手一般都有矛盾,但夏炎与邹学义却是颇为交好,只因为邹学义没想过要当府尹、夏炎也盼着早些调走,两人便没有利益冲突。

    夏炎举着茶杯叹道:“上个月暴民反对禁酒令,老夫本来还盼着借这个乱子能被贬到外地为官,可惜。”

    “府尊若能放外,大抵上便是都转运使,或者通政使了,这可都是肥缺。”邹学义笑道。

    夏炎听了这两个官职,便目露向往。

    “肥不肥不要紧,老夫是真想去别处挺直腰板。”他摇了摇头,叹道:“京中权贵高官多,顺天府各处受气,没一件事做得了主,你我活得便好像是……一条狗啊。”

    仿佛为了印证夏炎所言,下一刻便有衙役冲进来,喊道:“府尊,齐……齐王殿下和驸马来了!”

    夏炎目光一凝。

    却听外面突然响起两声打梆声——散衙的时间到了。

    夏炎与邹学义领着官吏一路出了府衙,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口大棺材。

    两人都吓了一跳,只当是发生了什么大案。

    齐王与驸马一起来,这案子得有多大?

    两人对望一眼,极有默契的决定:这案子顺天府办不了!

    “见过殿下、驸马。”

    一众官吏行过礼,看着对方带来的那些盔甲锃亮的军队,两人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王笑脸色颇为温和,笑吟吟道:“大家还没用饭吧?我订了饭菜,一会酒楼便送来了。”

    夏炎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面上却是笑道:“驸马太费心了。此时既已散衙,让大家回家吃饭便是。”

    王笑道:“散什么衙,都留下来加班吧。”

    夏炎虽未听过这个词,却也大概理解是何意,脸色便极有些为难起来。

    他目光瞥了那口棺材一眼,压住心中好奇,告诉自己千万别打听棺材里是谁。

    为官顺天府,关键是少招事。

    “别瞅了,棺材是空的。”王笑道:“顺天府衙房以及所有官吏,现在都被齐王殿下征用了,接下来这里便是‘京城防疫指挥中心’,领命吧。”

    夏炎面色一变,心道:这还不如棺材里躺着个苦主让老夫断案呢!

    一旦顺天府成了什么狗屁中心,自己身上便要打下齐王一党的烙印。顺天府的官本就难当,再牵扯到储位之争,那就更没活路了。

    今天应该早点散衙的!

    “殿下、驸马。”夏炎只好拱手赔笑道:“下官若能效犬马之劳,自是不胜荣幸。只是……顺天府实在不适合,一则府衙事务繁重,大家都抽不开身。二则,府中官吏皆是无能之辈,不堪大用。”

    “对对,不堪大用。”邹学义亦是恭声道。

    那边周衍便瞥了王笑一眼,似在说:看吧,我就说没那么简单。

    “事务繁重?我看你们很清闲嘛,早早就等着下班。”王笑道:“齐王殿下不是来征询夏大人的意见,是来下命令的。”

    周衍与夏炎皆感到十分无奈。

    夏炎微微沉吟了一会,脸上已换上郑重的表情,侃侃道:“驸马,此举不妥。顺天府掌管京师民治,天子脚下,万事皆重章法。陛下点臣为京师百姓父母官,便是看中臣不偏不倚,是为直臣。但齐王殿下若入驻府衙,此……大忌。”

    虽只有‘大忌’二字,但他知道王笑听得明白。

    不偏不倚指的是储位之争,大忌则是指亲王控制京师,有谋逆之嫌。这既是顺天府的大忌,也是齐王与王笑的大忌。

    果然,一句话,周衍便有些犹豫起来。

    真要为了不关己身之事,引得父皇猜忌不成?

    以前读史,看那些一心为民、奋不顾身的人物也觉心向往之,但如今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才知道其中不易。今日真占了顺天府,有几人知道自己是为了防疫?旁人怕是只会说自己借机揽权,甚至企图控制京城。

    控制京城这个罪名,自己这个皇子担不起。

    己身的前程、旁人的性命,这二者摆在一起,要如何选?

    下一刻,王笑却是在他肩头一拍,道:“我们都已经私建卫率了,殿下还怕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

    周衍脸一垮,愈发无语。

    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姐夫?

    ~~

    秦玄策高高扬起手,喝令道:“进驻顺天府。”

    “是!”

    白老虎亦是高声道:“请官老爷们入衙办公务。”

    “是!”

    白老虎若不喊这一句,这支难民组成的队伍大概是不敢去碰顺天府的官吏们的。但有这这一句话却大有不同,请官爷们办公务而已。

    这些兵打仗应该还不行,但押一些文官书吏却是没太大问题的,便纷纷上前,一个一个轻手轻脚,或拉着顺天府官吏的袖子,或推着他们的背,将他们往府衙里带去。

    那些官吏目光看去,只见这些大头兵长得凶神恶煞,披甲带刀很是威武,但表情却都透着腼腆与尊敬,一时也很有些愕然。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这些盼着散衙的官吏便被押了回去。

    王笑摇了摇头自嘲道:“强制人家加班,我可真缺德。”

    周衍心想:你缺的何止是德。

    ~~

    大堂外挂着“化被群黎”的牌匾,意为恩德感化黎民百姓,堂内则是挂着“明镜高悬”,后面的屏风上雕着仙鹤图,很有些威严气象。

    周衍被王笑推着在主官的位置上坐了,连忙道:“这不适合。”

    王笑随口道:“殿下不必客气。”

    周衍心里不由又是一叹。

    这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好吧,自己堂堂皇子亲王怎么能坐区区三品官的位置?

    但这个姐夫乱来的地方实在太多,让人已经无力指摘了。

    那边夏炎被带到堂上站着,心中也极为不满。

    怪不得国将不国啊,怎么能任由两个毛头小子如此胡闹?!

    目光又在秦小竺和王珰身上一扫,他心中又骂道:是‘四个’毛头小子。

    “啪!”突然一声大响。

    王笑站在周衍旁边,拿着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如今这京城,粪溲遍布,污秽不甚。沟渠滓垢,臭恶熏蒸。鼠虫蝇蚋横行,散为疫疠。虐痢瘟疫,相仍不绝。致京师内外之民,僵仆相继……”

    周衍听他侃侃而谈,词藻与先前不同,心中颇为诧异。转头一看,却见王笑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正读得认真,想来是王珍写给他的。

第317章 请加班

    “今上体恤百姓,命齐王主持赈灾防疫事由,第一桩便是要清理沟渠、灭鼠灭虫。”王笑道:“夏大人请出具一道文书……”

    “不妥。”夏炎摇了摇头,郑重道:“清理京师街道之责虽在顺天府,其权却在工部。下官不好署理这份文书。”

    周衍微微蹙眉,道:“各州府街道皆由府衙管理,老大人休要推诿。”

    “殿下。下官说了,职责虽为在顺天府,但京师辇毂之地、天子脚下,却该由工部都水司管理,太祖皇帝编的《诸司职掌》便提过。”夏炎道:“其中曰‘京城每年开浚沟渠以通水道,以清积秽,支都水司库银’,此非顺天府之权……”

    周衍一时语塞。

    王笑却是笑了笑,赞道:“夏大人真乃博闻强记。”

    夏炎听他语气不善,忙道:“下官只是依律行事。”

    “我们楚朝的官若都能像夏大人一样熟读条例,这天下……”

    王笑说着,忽然随手拿起一根火签用力掷在他脸上。

    夏炎惊呼了一声,脸上被打了一下极有些痛。

    耳边却听王笑骂道:“这天下怕是早要亡了!一点事都不办,理由借口却背得滚瓜烂熟!天子脚下,臭气熏天,你不清理他不清理,这点小事都不做,还做你他娘的官!”

    接着,又一支火签“啪”的重重摔在夏炎脸上。

    “驸马!”

    泥人也有三分火,虽说是在顺天府做惯了笑脸人,但此时夏炎也终于生气起来。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下官寒窗苦读二十载、入仕途又三十载,一直以来矜矜业业,自问毫无错处。反观驸马你,在京城纵兵、劫持官吏,侮辱朝庭大员。你是要做什么?!”

    “老夫堂堂文官,岂可受勋戚如此羞辱?!”

    邹学义亦是站出来道:“不错。今日之事是非曲折,下官亲眼见证。驸马若再不约束行止,下官便要上书状告驸马!”

    周衍微微有些惊,脸绷得紧紧的。

    夏炎这老头平时看起来笑吟吟的没什么官气,实因为他处的位置强横不起来。但他一旦发怒还是让人心悸。此时言下之意却是要发动文官们攻讦王笑了。

    这下好了,自己果然要被连累了。

    王笑却是讥讽地笑了笑。

    “这便是楚朝官场?清理沟渠,灭鼠灭虫,多小的一件事?你连太祖的条例都搬出来?腐朽糜烂至此,你对得起太祖皇帝吗?!”

    周衍心中猛然一颤。

    他忽然觉得王笑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今日是有备而来,王笑本该有更好的方法压服夏炎,但这一番争论……他是想让自己看看楚朝的官?也看看楚朝是为何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只是一桩清渠灭鼠的小事便如此举步维艰,那要想中兴家国又需要多大的决心?

    王笑看着周衍沉思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接着便对秦玄策比划了一个手势。

    秦玄策会意,与白老虎双双上前,一人按着邹学义,一个按着夏炎,狞笑道:“文书写不写?”

    夏炎昂然不惧,掷地有声道:“老夫说过,士可杀不可辱……”

    王笑道:“有一个府尹,一个府丞,留一个就够了。父皇给齐王赐了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周衍顿时眼皮一跳。

    什么尚方宝剑?

    哪来的什么宝剑……

    王笑你这实在太过了!

    白老虎嘿嘿一笑,道:“老子来,老子还没杀过三品官。”

    说着,拿起刀便往夏炎的脖子掂量了一下。

    冰凉的刀锋在皮肤上一碰,夏炎登时一个激灵,慌道:“下官知错了,下官写!”

    “接下来要写的文书可不止这一封,夏大人可想好了?”王笑道,“若是过几天还要反悔,不如现在就别挡邹大人的前程。”

    邹学义听王笑点到自己,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夏炎又气又怕,更多的还是怕,颤声道:“下官写,要什么文书下官都写……”

    “很好。”

    “第一件事,以齐王殿下与顺天府之名,传谕五城兵马司,即刻起清理京师沟渠,清扫街道,灭鼠治虫。外面有一批口罩和衣服,让所有劳力都穿戴上,若擅自褪下则重罚……”

    “第二件事,即日起京城交通管制,勒令京师百姓不得聚集,不得赌博,无事不可出坊……”

    夏炎道:“可是,顺天府无权……下官愿意写,只是顺天府无权戒严京师。”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以齐王殿下名义更是不妥。”

    王笑点头道:“此事我会知会巡捕营、京卫指挥使司,你只管写你的文书。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万不可再言‘戒严’,以免引起恐慌,只说‘交通管制’。”

    “是。”

    “第三件事,我会让京郊产业园的人进城,依照京郊的做法在京城内建立检疫、隔离、诊病、庇寒处,顺天府派人配合,并以官府之名告示百姓。”

    “第四件事,收集病死者尸体……”

    “第五件事……”

    王笑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夏炎便提笔开始写文书,分别向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京卫指挥使司等各个衙门送了出去。

    “下官还是得提醒驸马一句,许多事,各方未必愿意配合。”待写好了文书,夏炎方才低声道。

    “我知道。”王笑道:“这几天诸位便不要回家了,还请大家把京城的所有街道、暗渠的地图找出来;把京城的户籍也都找出,做好各坊的人数登记;做好这几天死与瘟疫者的记录,以了解各项举措的项目,随时调整……”

    堂下的一众官吏一听,便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不回家怎么行?自古以来便没有这样对待官吏的。”终于有人壮着胆嚷嚷道。

    “驸马是想做什么?挟持我等不成?”

    王笑便向兵士吩咐道:“抬进来吧。”

    便见有兵士抬了一口笨重的箱子进来。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箱子被掀开,顿时便是一阵惊叹,竟是满满一箱的银子。

    几个治中、通判、推官的官员对这些银子还有些无动于衷,诸多文吏却都有些惊喜起来。

    王笑对他们的表情感到颇为欣慰。

    一边是兵士,一边是银子,勉强算是一手大棒一手萝卜了。

    “接下来防疫有功者,重赏。”王笑道:“你们看,我给你们订的便当也到了,还请诸位尽心加班……”

第318章 卞康平

    五城兵马司。

    卞康平刚由副都指挥使升任都指挥使。

    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卞修永的族弟,托着族兄的关系到京城混了几十年,一路混到三品武官,靠得便是活络的头脑和打点各方人脉的能力。

    卞修永是御史之首、清流里的高官,自是不能伸手捞钱的。

    于是,为家族谋福的重任便落到了卞康平头上,吃空饷、收孝敬、压榨商铺……如是种种,每日里也颇为辛苦。

    偶尔还有一些风险。比如,他前阵子为了替京城煤业出头,在五丰街笑谈煤铺前便遭到了暴民的一顿毒打,歇养了一个月才好……

    此时本已过了散衙时间,没想到却还有人来找,卞康平也只好再辛辛苦苦,亲自接待,安排对方在公房里坐了。

    来人他以前也打过交道,是清水坊王家的嫡长子王珍,有个举人功名在身上,往日里也曾为了京城的铺面作坊孝敬过他不少银子。

    可惜,禁酒令后便少了这一笔进项。

    “王公子是来谈买卖的?”

    双方坐定,卞康平便开口问道,眼中带着些精光。

    王家不酿酒了,但别的生意总还得做,卞康平已打听清楚,王老爷子如今在暗地里倒腾盐,王老二似在布局茶业生意。

    想必王老大今日少不得一份孝敬。

    果然,王珍道:“确实也算是一桩买卖。”

    “哦?”卞康平眉毛一挑,笑道:“王公子是知道卞某的,向来是童叟无欺。只要银钱到位,这京中铺面想要哪家都行。”

    王珍温文尔雅地笑了笑,道:“大人请容在下卖个关子,是什么生意一会便知。”

    卞康平心里微微有些不耐,他家中新纳了两房小妾,正是玩得美的时候。

    但想来王珍如此作态,应该是一笔大买卖,他也只好耐着性子朗笑道:“也好,王公子且尝尝卞某这新茶,蒙顶山的石花。”

    王珍饮了一口,拈杯赞道:“味甘而清,色黄而碧。酌杯中,香云幂覆,久凝不散。好茶。”

    “王公子果然是风雅人。”

    “蒙顶石花,天下第一。”王珍道:“这茶不便宜吧?”

    卞康平微微一笑,道:“京城商户孝敬的罢了。听说王二公子最近也是做茶叶生意,不知打算何时开张?卞某到时也该去送个彩头。”

    “二弟也不过是瞎折腾,让手下人有个活计。”王珍笑道:“今日在下来见大人,并非为了这种小生意。”

    “哦?”卞康平又是眉毛一挑,愈发有些好奇起来。

    茶叶还是小生意?那要谈的到底是多大的生意?

    又耐着性子谈笑风生了好一会,却听门外通传道:“大人,顺天府有文书过来。”

    “这么晚了还有文书?”卞康平道:“明日再说,没见本官在招待贵客吗?”

    “可是,是齐王殿下的谕令……”

    “齐王?”卞康平面色一凝,沉吟起来。

    王珍笑道:“大人还是先接了文书吧。”

    卞康平接过那两道文书一看,登时面色不豫起来。

    ——当我五城兵马司是什么杂役不成?!

    “去,回复殿下与府尊,京中治安不靖,盗贼渐多,五城兵马司兵力尚不足以巡候警戒,不堪奉令。请殿下与府尊令调他人。”

    如此对通传卒吩咐完,卞康平方才转身对王珍道:“齐王也就是四皇子,新近得了个赈灾治疫的差事。其人年轻不通俗务,不知深浅,竟支使起我来。却不知事情不是这样办的。”

    “哦?”王珍笑问道:“那事情该如何办?”

    “如何办?”卞康平笑道:“此事就本不该办,也办不了。京师本就缺粮,救那许多人活命做什么?再说这清理沟渠,以当前之形势,连陛下都有南迁之意,谁还理会这京师脏不脏?”

    他说着,脸上嘲讽之意愈重,又道:“卞某与王公子说笑两句罢了。不理这些公务,我们来谈那桩大生意。”

    王珍微微一笑,道:“在下此来,也与这文书有关。”

    “哦?”

    “在下是来劝卞大人领命办事的。换言之,我是齐王殿下的说客。”

    卞康平倏然面色一冷,叱道:“王珍,你是在逗本官?!”

    “在下是在为卞大人的前程考虑。”

    “你是昏了头,本官绝不住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卞康平冷声道:“天色已晚,本官散衙还家了,你走吧。”

    说罢,他一拂袖,向门外走去。

    开玩笑,老子这个肥的流油的官做得好好的,沾这种刚封的王爷做什么?

    回头人家一箭就把自己这个出头的肥鸟给射下来怎么办?

    语气再硬也得给你顶回去!

    “卞大人不听听在下的劝告之词?”王珍笑道。

    “劝你个头,你怎么劝本官也不会听的!”

    卞康平断然应道,拉开门往外走去。

    公房外,竟然站着一个女孩子。

    卞康平眼睛一亮。

    只见这少女一身利落的箭袖服,头发束起,眼睛弯弯的带着些狡黠,又水灵又机灵的模样。

    只一眼,卞康平又是面色一变。

    “你你……你是如何进来的?”他喃喃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呢?”

    秦小竺晃了晃自己的小拳头。

    “你见过我?”她笑道:“见过我的拳头吧?”

    卞康平顿时大骇。

    “是你!五丰街……笑谈煤铺?!”

    突然,一阵风掠过。

    微凉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一拳重重轰下来!

    !!

    “王大哥要劝你,你不听,非要让老子揍你一顿……”

    ~~

    是夜,散在各坊的五城兵马司中的吏员、军官皆被召集起来。

    清水坊的邓景荣也收到传唤。

    他是老胥吏了,还曾经因在茶楼与张恒攀谈而被唤进皇宫问事,回来待遇便颇有些不同。

    一路匆匆地赶到兵马司衙门,便见灯火通明、晃如白昼,校场里人声鼎沸,极是热闹嘈杂。

    校场边上还站着些奇怪的人。

    那些人站得整整齐齐,浑身白衣,戴着面罩,有数十人之多,守着几辆马车,也不知是什么人。

    “吏员站左边,各级武候站右边……”

    安排了好一会,一众吏员、军官才歪歪扭扭地站定。

    “哟,进过皇宫的老邓头来了。”

    “来来,让老邓头站前面。”

    邓景荣不停在吏员中问着:“啥事将全城人都召回来?”

    “该不会是要发俸银吧?”

    “美得你。”

    邓景荣抬眼看去,却见点将台上自家将军卞大人鼻青脸肿,看起来极是狼狈。

    ——看来是卞大人让人欺负了,要召集大家去找回场子?那召集巡卒便是,把自己这些吏员找来做什么?

    下一刻,他却见卞大人旁边站着两人,自己居然都认得的。

    咦,这不是自己清水坊王大公子吗?

    咦,那不是文贤街一霸秦大姑娘吗?

    接着,便听那秦霸王骂了一句:“娘希皮,你五城兵马司的兵就是这个窝囊样?连街上的混混都打不过吧?”

    卞大人便尴尬赔笑道:“下官这也是刚升都指挥使不久,前任指挥使疏于训练了……这个,太疏于训练了……”

    “闭嘴,宣布吧。”

    “是是……所有人听令!”

    “齐王诏令曰:朝廷施仁,养民为首。今遍京城内外,灾疫盛行,盖有市井粪秽气触人、鼠虫遍地之故……令五城兵马司疏通沟渠、清扫路面。”

    卞康平小心翼翼地瞥了秦小竺一眼,又喊道:“大家伙听明白没有?圣上让齐王主持防疫大局。今日齐王与顺天府颁了文告,命我五城兵马司出力。大家伙务必尽心,若有怠慢,军法处置。接下来具体如何做,让这位王先生与大伙细说。”

    王珍却并不急着宣令,而是让人将那几个马辆卸了。

    却见马车中都是一包包的面罩与衣服。

    待最后一辆马车上的箱子打开,竟是满满一箱的碎银。

    邓景荣看着这一幕,想起自己对王家的了解,也想起那夜在皇宫里见到王笑被天子审问的那一幕。

    王家这些年可一直在走上坡路啊,从商贾一跃为勋戚,如今更是攀上了什么齐王。

    他心中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小小胥吏一飞冲天的机会,也许就在眼前了……

第319章 高成益

    逸园。

    神枢营参将高成益手中的酒杯轻轻转动着,嘴里赞道:“京中美酒越来越少了,也就是在王公子这里能喝到好酒了。”

    王珠笑道:“高将军要酒喝还不简单?我已安排了两辆马车的酒送至将军府上。”

    高成益摇了摇头,叹道:“如今京城多事,我还是安份些为好。”

    这句话却还有另一层意思——今夜,不管你找我办什么事,我都不太想答应。

    “京城多事?”王珠道:“莫非是……郑党整备京营,动到高将军头上了?”

    高成益有些讶然,压低声音问道:“王公子竟也知道京营整备之事?”

    “我虽是商贾,却与锦衣卫张永年有些来往。”王珠道:“听说,陛下对京营整备之事有所疑虑。”

    一句话说到高成益心坎上,他目光一凝,问道:“是吗?”

    王珠淡淡一笑,道:“我不过是商贾,只是听张永年与舍弟谈话时提过两句,具体也不甚知之。”

    高成益略有些失望。

    若是平时,他可能会想见王笑一面,此时却是不妥。

    王笑和齐王走太近了。

    武将涉及储位之争没有好下场,陛下鼎盛之年,现在下场太早了。王家不智,悔收王珠那么多银子。

    高成益便道:“提到张永年……他今日来找过我,带走了我几名亲卫,说是了解些情况。”

    “哦?”王珠讶道:“将军是否需要鄙人帮忙转圜?”

    高成益摆了摆手,道:“无妨,似乎是与京营整备之事有关。”

    “果然如此。”

    高成益深深看了王珠一眼,又道:“京营该是陛下的京营,却有些人借整备之名拉拢京营为己用,此事……我也觉得十分不妥。”

    两人碰了一杯,皆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京师三营中,神机营属于陛下铁杆,郑党的目标便是五军营与神枢营。如今拿下了五军营,又便瞄上了神枢营。

    高成益却不甘屈居人下。

    若在头上添一个首辅、再添一个太子,岂有地位可言?

    他今日来见王珠,便是想借王家这个勋戚的嘴,让陛下知道‘京营该是陛下的京营’。

    至于王珠的目的?在高成益想来,拉拢自己入齐王一系罢了。

    为时过早。

    果然,王珠道:“如今齐王殿下出来办差,若无京营支持,恐是难以成事……”

    高成益打断道:“我虽是武夫,却也知道这朝堂之上未必是事成了才好。有时候,事败了反而获利更多。比如,圣眷就比功劳重要。”

    “高将军此言真知灼见也。”

    “你我是朋友。”高成益爽朗大笑道:“我对陛下尽忠,对你尽义。高某这一世人,就得便是忠义两全。”

    ——我对陛下尽忠,以后太子上位,我不是你们齐王一系;我对你尽义,万一齐王上位,那我可还是你王珠的朋友。

    高成益这话的意思王珠听得懂,无非是不想这么快站队,但愿意与自己交好。

    算盘打得不错,不想下注,又想两边通吃。

    王珠抿了一口酒,心道:世上哪有如此好事?想有回报,先卖命吧。

    “将军!”

    门外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进。”

    门被推开,高成益转头看去,见是自己的亲卫长高正业。

    高正业是他远房族侄,从小惹事斗殴、不务正业,因此长辈给他改名叫高正业。如今被高成益带在身边经历了几年,算是颇为得用。

    他今天本是被锦衣卫带去问话,此时急匆匆地跑过来,却是满脸的血迹,还带着些慌张。

    高成益猛然站起,喝道:“怎么了?张永年敢动老子的人?!”

    “不是。”高成业咽了咽口水,瞥了王珠一眼,低声道:“我闯了祸。”

    高成益眉头一皱,喝问道:“怎么回事?”

    高正业却是又瞥了王珠一眼。

    王珠颇为识趣,站起来笑道:“高将军且自便,鄙人回避一下。”

    高成益却是道:“不必。我与王兄弟是朋友,没什么好见外的。”

    他话是如此说,神色却很是不豫。

    今天锦衣卫来带人,王珠宴请自己,高成业闯祸……如此种种显然不是巧合。

    想必是齐王一系为了拉拢自己下了套子。

    王珠竟敢跟自己耍这样的心眼,迟早收拾了这小子!

    “说吧。”

    高正业便支支唔唔道:“我……我杀了人。”

    高成益心中冷哼:果然如此。

    王家为了拉拢神机营,设计让自己的亲卫长杀人闯祸,然后出面解围。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手段,水浒中宋江逼卢俊义上梁山的方法照摆过来罢了,上不得台面。

    这般想着,高成益淡淡看了王珠一眼,又向高正业问道:“杀了谁?”

    想来,死的这人自然要有些身份,自己大概是摆不平的。但其身份又不能太高,免得齐王和王笑摆不平。

    这样的人可不多。

    高正业却是又看了王珠一眼,道:“将军还是附耳过来吧……”

    高成益心中不耐,还是招手让高正业走近了说。

    却听高正业低着声音在耳边道:“是嘉宁伯薛高贤。”

    “谁?”

    高成益以为自己听错了。

    “嘉宁伯。”

    “你怎么会……”

    “我们去过象园之后,锦衣卫只问了几句话,便带我们去喝花酒,才到储芳阁……”

    高成益不由低语道:“请你们几个大头兵去储芳阁?那地方的花销可是不菲。”

    “哪有去成。”高正业懊恼道:“才到地方,白花花的姑娘们还在招手,那边也不知怎么就起了冲突。我们想着锦衣卫那些番子们大方仗义,便上去帮着吵了两嘴,想拨刀吓唬一下对方,他娘的,刀才出鞘,对方就一个不稳摔了过来……”

    “这就死了?”

    “死了。”高正业低声道:“谁能想到死的是正是嘉宁伯,他娘的,一个伯爷怎么这么不小心。锦衣卫的番子让我来找将军……”

    高成益心中大怒。

    找老子?

    你杀了人,别人让你回来找老子你就回来找老子?

    脑子呢?!

    他深吸两口气,压住心中的怒气,来回踱了几步。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薛高贤是太子的嫡亲舅舅,高正业一进逸园,此事便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而且这件事,自己搞不定。

    解铃还须系铃人。

    王珠这个铃,系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

    他转过头,目光看去,却见王珠正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王八糕子小猢狲……”

第320章 卖自己

    在心里将王珠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高成益依然有些失神。

    同时他也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慌,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冷静,也许是王珠诈自己的呢?没准是拿个假冒的嘉宁伯来骗自己的把柄……水浒中便有这样的计谋。

    思来想去,高成益便向高正业再确认了一遍:“死的真是嘉宁伯?”

    “千真万确,绝对是嘉宁伯。”高正业低声道:“错不了。”

    一瞬间,高成益满脸的络缌胡子每一根都写着拒绝。

    他娘的,这可是一个伯爷!

    伯爷是什么?

    自己家世也算不凡,经历了大小数十仗、手底下的人命上千条,又打点出去无数银子,才做到正三品武官、京营参将。自己如果想封伯,只怕还要再填进去数万人命,再加上天大的气运。

    高家世代武官,不可能让子弟去选驸马。家中女子长得又都丑,也不可能出个皇后……

    这样一个一世难以企及的伯爷,就让自己的族侄一刀捅死了?

    真是王珠为了拉拢自己布的局?

    这个局他兜得住?

    “王兄弟,哥哥这边出了些麻烦……”心中疑惑万千,高成益还是开口道:“为了不牵连你,哥哥还是尽快离开逸园为好。”

    王珠心中略有些冷笑。

    ——不牵连我?那你开口就成我哥哥了?

    这般想着,他却是面露沉思。

    高成益瞬间便有些紧张。

    面对建奴大军他都未有过如此紧张。

    建奴嘛,打仗的时候躲远些,时机不对跑就是了。但今日王珠若不解这个铃,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真完了。

    好在片刻之后王珠便道:“我与高将军情同手兄,绝无袖手旁观之理。将军遇到什么事但说无妨。”

    要的就是这一句‘情同手兄’,高成益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将事情说了……

    “嘉宁伯?”王珠微微色变,沉吟道:“此事属实棘手。”

    棘手?

    这天大的事到你这就是棘手而已?果然是你设的套,狗杀才!

    高成益心中愈发生气,面上却流露出爽豪仗义的表情来:“王兄弟有办法?”

    王珠道:“嘉宁伯是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亲舅舅……”

    说到这里,他脸上竟是露出冷笑来。

    高成益便感到气息一凝,一时竟察觉到有些莫名的危险感。

    下一刻,王珠却是笑了笑,仿佛刚才的冷笑没出现过一般。又道:“我与他也打过交道,当初舍弟能选上驸马,还是托了他的关系。”

    高成益没心思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无非是在吊自己。于是他咬了咬牙便下了决定,低声道:“太子德行世人有目共睹,圣上早有废立之心。高某虽一介武夫,却也知道齐王殿下贤德聪慧,实乃储君不二人选。”

    王珠微微讶然,侧目看了高成益一眼,有些刮目相看之意。

    难怪能做到京营参将,识实务,也够果断。

    “高将军杀伐绝断,小弟佩服。”

    话既然说开了,也没什么好扭扭捏捏。高成益便当自己是青楼里被梳拢过的名妓,干脆有话直说:“事已至此,既无退路。高某想见齐王殿下一面,烦请引见。”

    王珠淡淡一笑,摆了摆手道:“高将军与殿下皆身份特殊,不便相见。”

    对于高成益而言,自己是这样的大将,又这么早便投靠齐王,那便该有应得的待遇,以后的从龙之功、加官进爵先不提,至少也要让齐王先礼贤下士才行。

    就好比水浒中卢俊义被逼上梁山,好歹也是二首领。

    “高某愿为齐王效犬马之劳,但若不相见,恐不放心。”

    “高将军放心,万事有我与舍弟出面联络也是一样的。”王珠道:“舍弟与淳宁公主永结秦晋,百年之好,可以代表齐王的意思。”

    高成益沉默一会,忽然话题一转道:“王兄弟可知,神枢营以前叫三千营,开国时便是以三千蒙古骑兵为骨干,乃三大营中骑兵最多,战力最高的一支。”

    ——我得要卖个好价钱。

    “确实如此。”王珠点头道:“将军果绝骁勇、高瞻远瞩,今虽只是参将,异日必为总督。神枢营近年来在徐总督手中军备废驰,屡战屡败,急需高将军这样的猛将整顿。”

    ——你只是一个参将,神枢营也不能打。卖不了好价钱。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便有些僵住。

    讨价还价这种事,王珠久经商场,经验丰富。

    高成益统管一军,老于阵仗,也绝非沉不住气的人。

    今日他若对王珠服了软,以后在齐王麾下,他便要矮王家兄弟一等。

    手下人杀一个嘉宁伯,卖给齐王以求自保可以,卖给一介商贾怎么行?

    这般想着,他便马大金马地坐下来,拿起一个烤着腿扑哧扑哧地啃起来。

    王珠也是一幅云淡风清的样子,斟了一杯酒,放在鼻子下闻着。

    良久。

    有亲兵急报道:“将军,不好了!门外来了好多锦衣卫,让我们交出杀嘉宁伯的凶手……”

    ~~

    顺天府。

    王笑絮絮不休地安排了许久之后,看着官吏们开始忙碌加班,他方才点了点头,露出资本家的微笑。

    接着又对周衍道:“还请殿下在府衙坐镇,请夏大人安排屋舍给殿下休憩。另外,待各位大人将京师街道沟渠的图纸找出来,请殿下安排亲卫军分散清理街渠。”

    周衍道:“今夜便开始?”

    “今夜便开始。”王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夜里,我们上头那些老头都歇了,可以少些麻烦。”

    周衍终于翻出了人生中第一个白眼:“休要对老大人们与父皇如此称呼。”

    王笑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殿下在此,文事可吩咐我表兄明轩,武事可吩咐白老虎。”

    一旁的王珰便道:“还有我呢。”

    “哦,你照顾好殿下。”王笑随口道。

    周衍便问道:“你要去哪?”

    “殿下不便知道。”王笑摇了摇头,又道:“今日殿下或许对我有所不满。待顺天府整理出京中户籍、统计出死亡人数,或许能明白……楚朝重症需猛药。”

    周衍目光微滞。

    同时他心中也有些许错愕——自己对王笑确实有不满,但这种事哪有说出来的?为人处事该有修饰,这般直接说出来,那……我再对你不满,便显得我小气了。

    那边王笑已招呼着秦玄策出了顺天府。

    夜风吹来,两人吸了吸鼻子,任由漫天的小雪洒在脸上。

    秦玄策咧了咧嘴,笑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你不也一样?”

    “我不一样,我家底厚,捅了天大的娄子有我祖父顶着。”

    王笑朗声一笑。

    秦玄策又道:“你捅了娄子,我替你兜着。”

    “若真有娄子,你兜不住。”王笑道:“不过想来应该无妨。从我们劫出傅青主到现在,筹备良久,我已经过于小心了。”

    “那天太有趣了。”秦玄策哈哈一笑,道:“我其实觉得这京城也蛮好玩的。”

    “二世祖,就知道玩。”

    “我们现在去哪?”

    “杀人放火抢黄金。”王笑手在空中一挥,握住两片雪花,又道:“叫上秦小竺,让她开心一下……”

第321章 谁的人

    对于张永年而言,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比巡捕营都司要难上百倍。

    文官与勋贵瞧不起武人,巡捕营在那些人眼里不算什么,或者说,只能算是‘下人’,就好比是京城的护院家丁,平日里与下三滥的盗贼打交道,文官勋贵们不高兴了便骂上两句。

    锦衣卫则不同,锦衣卫更像是文官与勋贵的敌人。

    当敌人,比当下人难。

    当下人只要懂得弯腰,当敌人却要日夜防着暗箭。

    这些日子,张永年头发都白了不少。

    但弯腰改变不了世道,拔刀才行……

    是夜,张永年按着刀站在逸园门外。

    身形魁梧挺拔。

    他身旁站着的人是杜正和,锦衣卫同知。

    杜和正三十一岁,原是神机营副将。他虽是武将,看起来却颇为文雅,脸圆圆的很有些温和,手里提的却不是刀,而是一把鸟铳。

    他被调入锦衣卫任同知,是王笑与左经纶的利益交换,也算是浙党对张永年的一个牵制。

    同知作为在锦衣卫内仅次指挥使的二把手,左经纶能调他来,显然其人有些能耐。

    但这些日子以来,杜和都是不温不火,对万事都毫无插手之意,逢人也都笑眯眯的,似乎很是友善。

    “大人不进去?”杜正和问道。

    张永年道:“再等等。”

    “再等只怕嘉宁伯府的人要入宫告状了。”杜正和笑道:“或者凶手跑了又如何是好?”

    “跑不了。”

    “大人莫非是在等驸马?”

    张永年侧目瞥了杜正和一眼,颇有威慑之意。

    杜正和笑了笑,道:“下官直说吧,左阁老与驸马皆瞩意齐王,该一条心。今夜能拢络住高成益是好事,但手法太大胆了。嘉宁伯身份不同,如此行事过于激进,左阁老不放心,恐误了齐王。”

    张永年道:“放心便是。”

    “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大人想过没有?”杜正和又道:“驸马今夜若至,锦衣卫、神枢营、再加上齐王亲卫,引起陛下猜忌如何是好?”

    他把玩着手中的鸟铳,叹道:“下官知道张大人的难处。锦衣卫抄文家,为朝庭争取了五百万两银子,可是恭王府一案,又将锦衣卫放在炭火上烤。这也让大人你寒了心,生怕没有驸马为你撑着,锦衣卫熬不过这朝堂争斗。”

    张永年默然。

    杜正和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陛下虽也有均平天下之意,但……总之若没有王笑,自己扛不住。

    杜正和又道:“事情可以反过来看。大人之所以有难处,恰恰是因为与驸马走得太近。下官打个比方。锦衣卫、神枢营、齐王亲卫,也包括我们浙党,这些力量若聚在一处,强则强矣,却太引人注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如散开为妙。”

    “比如大人与驸马故作不和,比如我与大人故作不和……如此,示人以弱,才是中庸之道。慢中求稳,方能长久。大家都有一腔热血,但有些事若操之过急,只怕反而生变。下官所言,句句肺腑,还请大人明鉴。”

    张永年的脸色一寒,眼中又是坚毅之色。

    “你是在挑拨我与驸马?”

    “绝无此意。”

    “慢中求稳?”张永年自语道:“再慢,就烂透了。”

    杜正和微微一愕,张永年却已转身向街那边看去。

    过了一会,几个身影在风雪中显出身形来。

    张永年便不再理会杜正和,径直向那边迎过去。

    “驸马。”

    “张兄久等,我来迟了。”王笑说着,无意间看了秦小竺一眼。

    秦小竺反而颇有些开心——为了叫上自己,都来迟了,哈哈,自己果然很重要!

    这边见了礼,王笑的目光便落在杜正和身上,笑道:“我与杜同知还是第一次见吧,唔,你喜欢玩枪?回头一定要多多交流。”

    杜正和拱手道:“下官仰慕驸马已久,今日一见,方知驸马风采夺目。只是……下官方才还在和张指挥使言,驸马今夜不该来。”

    他怕王笑听不懂,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恐引人猜忌。”

    王笑点点头道:“杜同知此为金玉良言。但就算我不来,有心人难道就猜不出我与此事牵扯?”

    “话虽如此……”

    王笑忽然道:“杜同知可知我为何能得父皇信任?”

    “这……”

    杜正和不由很是无语——陛下哪里就信任你了?

    却见王笑朝着皇宫方向一拱手,郑重道:“就是因为,我以赤诚之心待父皇!”

    “我抄文家、建齐王亲卫、今夜来拉拢高成益……如此种种,就是为了辅佐齐王,希望齐王为储君。”王笑侃侃道:“此心,我从未想过遮掩,也从未想过欺瞒陛下!陛下乃旷古明君,通达洞悉,绝不是我等微末之智可以欺瞒的。”

    杜正和又是一愣,满肚子的话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这话,要让人怎么反驳?

    他心中也对王笑看轻几分,其人如此自大狂妄,又爱做官面文章,非立世之道。

    “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杜同知明白了吗?”王笑又道。

    杜正和稍一思量,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王笑的话听起来像是傻乎乎的场面话,却是一语道尽了当前朝堂之局势——郑党欲让太子南迁,此举……引起了陛下的强烈不满!

    需要有人来牵制郑党与太子了。

    “明白了?”王笑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却是叹息自语道:“都这种时候了,满朝都还只想着内斗……而今夜所遇之官员,都要用刀逼着,才肯出面为百姓办一点点小事。那就……扬刀吧。”

    说完,王笑径直向逸园中走去。

    杜正和脸上惊愕的表情良久才平静下来。

    ——王笑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

    没有理由啊。

    接着,他目光转向张永年,却见张永年眼中那份淡漠尽数退去,只剩下一片激昂振奋。

    杜正和恍然明白过来:王笑这些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张永年听的。

    因为张永年才是那把锋利的刀。

    他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句“大家都有一腔热血”,忽然觉得有些嘲讽……

    过了一会,身着鱼龙服的锦衣卫都进了逸园。

    唯有杜正和独立于长街之上。

    他忽然低头对着自己的鸟铳问道:“雀儿啊,这么久都没轰上一铳,你是不是都快憋坏了?”

    ……

    与此同时,王笑走在逸园中,侧头对秦小竺姐弟道:“怎么样?我现如今的政治智慧如何了?”

    笑容里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秦玄策道:“我没看出你有什么智慧。”

    王笑神秘一笑,道:“你真以为杜正和是左经纶的人?”

    “当时就是左经纶安排他到锦衣卫去的,还是我给你们传话的……”秦玄策愣了愣,道:“不是左经纶的人?那还能是谁的人?”

    “你想不出来?”王笑叹道:“怪不得你看不出我的智慧……”

第322章 阅读题

    高成益听到锦衣卫来拿人,终于有些坐不住。他放下手里那根还没啃完的大羊腿站起来,看着王珠便要开口。

    下一刻,他却还是稳住心神,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急。

    临阵最重要的便是沉住气。比如和建奴打仗,溃逃也要有技巧,不能随着己方大军一起逃,建奴马快定能追得上。要等看清了形势,领自己的一小股人往旁边跑。

    现在谈叛也是如此,不能慌,一慌就落了价。

    锦衣卫与王珠是一伙的,贼喊捉贼而已,怕个球。

    如此想着,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羊腿,正准备接着啃,便见王笑领着人往这边走来。

    两人在王家村见过一次,那时王笑没心思与高成益见礼,但今夜自然是不同。

    高成益便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驸马。”

    他与张永年是同级武将,却也还是问礼道:“张指挥使也来了。”

    这般行礼过,他对自己很满意——果然是气度沉稳,有大将之风。

    王笑脸上带着笑,却不是那种礼貌的笑,反而更像是与身边那个小姑娘正聊得开心。

    与王珠先对视了一眼,王笑才开口道:“先办公务吧,拿人。”

    张永年一挥手,突然便有一队番子如狼似虎地冲上去按住高正业等人。

    “报!刺杀嘉宁伯的凶徒皆已拿下!”

    高成益眼皮一跳,着实有些吃惊——锦衣卫这些番子兔起鹘落的几下,身手矫健、动作利落,竟比自己的亲卫家丁还要悍勇。

    高正业被两个番子按住,挣扎了两下,竟是一丝也挣脱不得,不由一脸慌张地看向高成益:“叔……”

    “驸马,此事恐怕有误会。”高成益连忙对王笑道:“末将这几个亲兵素来守纪,不会是什么凶徒。”

    “此乃锦衣卫之事,我不过是个无职驸马,不便插手。”王笑摆摆了手,很是谦虚的样子,又道:“高将军与家兄交好,我便冒昧提醒你一句,刺杀嘉宁伯非同小可,回头太子怪罪下来,高将军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高成益面色微沉:“末将今夜在此与令兄宴饮,着实对此事不知情……”

    ——要怪罪我,你二哥以及王家也要受牵连。

    王笑亦是面色一正,道:“正因高将军与家兄的关系,我今夜才亲自过来缉拿凶徒,以示清白。”

    ——我才不受牵连,我要把你推在前面顶锅。

    “驸马所言甚是,但末将也不能让麾下血勇的男儿蒙受不白之冤。”高成益道:“神枢营值守京师多年,不可轻辱。”

    ——你就不怕逼急了我,我带着神枢营投靠太子?

    “高将军此言谬矣。神枢营是陛下的神枢营,不是哪个人自己的。”王笑道:“嘉宁伯是太子亲舅舅,此案朝庭必要重查。”

    ——少拿神枢营捆绑自己,你得罪太子和郑党,他们不会接纳你的。

    王笑说完,目光盯着高成益,仿佛在说:“大胡子,你已经无路可走,从了我吧。”

    高成益嚅了嚅嘴,竟发现自己无可奈何。

    这世道,武将还要被勋戚欺负,怪不得天下崩坏至此!

    接着便听张永年喝道:“带走!”

    “慢着。”高成益终于开口道:“是末将驭下不严,恳请驸马看在末将与令兄的交情上,替末将想想办法……”

    王笑微微一笑,心中大定。

    京师三大营,终于插了一脚进去了。

    这个高成益不好对付啊。这世道,武将不思愤勇杀敌,学着玩朝堂争斗的心眼,怪不得天下崩坏至此!

    ……

    一个魁梧大汉活到四十岁,对毛头小子服了软,说出来有些丢人。

    但看在人家是天子之婿的份上,高成益便也没太多的心理负担。只当自己是青楼里出倌的姑娘便是。

    这般想着,他很是恭敬地向王笑行了一礼。

    王笑脸上笑呵呵地,却是问了一句:“高将军可有字号?”

    “字号?”高成益一愣,喃喃道:“末将一介武夫,并无字号。”

    “哦。”王笑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煞有其事地拱拱手,肃容道:“高将军深明大义、体恤兵士。今日得高将军信赖,实在是如虎添翼!往后,我愿与高将军一起共匡社稷!”

    高成益又是一愣。

    什么跟什么嘛。

    嘉宁伯一事,你给个说法先啊。

    “驸马提携之恩,末将铭记于心。”心里虽然莫名其妙,高成益还是很有礼貌的应了一句。

    接着,他却听王笑在耳边低声道:“听说高将军爱看《水浒传》,真是文武双全的将才。但那可是朝庭禁掉的书,你往后行事还须小心些。”

    高成益登时心中一颤。

    他他他……他怎么知道自己爱看水浒?

    王笑一句悄悄话说完,朗声笑道:“哈哈,张大人快把高将军的人放了。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接下来,办正事吧。”

    正事?

    高成益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那边张永年目光一扫,锦衣卫番子便登时围成一个圈。

    张永年面色如铁,郑重道:“锦衣卫奉陛下密旨,调查嘉宁伯薛高贤,今查明薛高贤与神枢营将领暗中勾结,图谋不轨!高参将,烦请你协同锦衣卫办案。”

    高成益面色一变,一瞬间满脸的络腮胡子都写满了问号。

    薛高贤图谋不轨?

    一个废物,也敢不轨?

    那老子的人杀了薛高贤,还能是立功了不成?

    等等……

    “与神枢营将领暗中勾结?”高成益不由问道:“是哪个将领?”

    该不是我吧?

    张永年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还不知是谁,所以请高参将协同调查。”

    高成益若有所误,却还是有些迷茫。

    王笑温和一笑,道:“高将军勿惊,仔细想想……你觉得是谁?”

    我觉得是谁?

    高成益心道:老子今天就是出来喝酒的,能知道个屁!

    神枢营一群废物,再勾结薛高贤那个废物?

    等等!

    不会吧?自己才刚投靠过来,便有这么大的奖赏?!

    高成益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末将……末将以为,”说话间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道:“有没有可能是……徐总兵?”

    “哦?”

    王笑的目光中竟带着些鼓励之色。

    ——这是一道阅读理解题哦。

    这一瞬间,他在高成益眼中不再是一个少年。

    而是一个真正的权贵,一个翻手为云的上位者。

    “徐总兵……他总督神枢营以来,连年败仗,却依然屹立不倒,末将觉得十分奇怪……”

    王笑眉头一皱。

    高成益心中一紧。

    却听王笑沉吟道:“徐乔功手握重兵,若是他与薛高贤勾结,则京师危矣。该如何拿下他呢?另外,神枢营为京师最重要的守备力量之一,若拿下徐乔功,该由谁来执掌才好呢?”

    他说着,来回踱了几步,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莫须有的问题给烦恼到了。

    四周安静下来。

    突然有“咕噜”一声响起,似乎有人重重咽了咽水……

第323章 薛伯驹

    是夜。

    “柴爷、三哥。”

    有人在黑暗的巷子里恭恭敬敬地唤了两声。

    “说了多少次了,以后要叫镇抚使大人。”崔老三压着声音叱了一句。

    “是。镇抚大人、崔千户。”

    月色中,小柴禾现出侧影,身上的气场比往常多了几分威严。

    “嘉宁伯府什么动静?”

    那探子便回复道:“有几个娘们哭哭啼啼地坐轿子进宫了,薛伯驹还在伯府,护卫家丁比往常多了三倍。刘大当家,不对,刘镇抚正带人围着,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来……”

    薛伯驹是薛高贤的长子,小柴禾曾经还与他斗过蛐蛐。

    当然,他一个市井混混出身的,在当时能输银子给伯府大公子已是极荣幸之事,一般的小钱薛伯驹还看不上。

    “风水轮流转,竟还有让老子整治薛小霸王的一天。”小柴禾不由轻笑了一声。

    崔老三便奉承道:“镇抚大人前程无量,岂是他一个二世祖能比的?”

    小柴禾又向那探子问道:“东厂和太平司什么反应?”

    “正在集结人手,嘉宁伯的尸体也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京营呢?”

    “没有动静。”

    “再去探,东厂有动静再来报我。”

    “是。”

    那探子离开后,崔老三支着耳朵又听了一会,等远远传来了一声梆声,他便问道:“大人,宵禁了,要不要动手?”

    “不急。”小柴禾道:“驸马要亲自来……”

    ~~

    夜色渐暗。

    嘉宁伯府。

    薛伯驹正坐在大厅里与宋易之说话,神态很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其实很早就在嘉宁伯府出现了迹象,前阵子嘉宁伯从王笑的婚宴上回来时便嘟囔过一句:“来我家坐坐?你还敢带着锦衣卫来抄嘉宁伯府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时薛伯驹心里就隐隐有一丝担忧。

    他与文弘达有些交情,对文弘瑜的手段也了解。

    ——文弘瑜那样厉害的人都被锦衣卫杀了,惶论自己这样的庸才。

    最近一段时间,薛伯驹还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种连出恭似乎都有人在窥视的感觉颇为可怕,但偏偏就是找不出身后的尾巴。府里的下人,街上的行人,青楼的姑娘……似乎都藏着别人的眼线。

    “小伯爷勿虑,府中已加强了戒备。等到东厂王督公的人到了,更可高枕无忧,明日皇后娘娘定会为伯爷讨回公道。”宋易之道。

    宋易之是嘉宁伯的门客,有个秀才功名。

    薛伯驹道:“勿虑?要是死的人换作是你爹,你虑不虑?”

    宋易之抹了一把泪水,哭道:“伯爷……伯爷去了,学生心里亦是悲痛万分,但小伯爷你这种时候不能慌,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还有大好的前程。”

    “你不懂。我们家太有钱了,我愁啊。”薛伯驹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说我爹带了那么多护卫出门,怎么就被人一刀捅死了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别和我吊书袋,听着烦。”薛伯驹道:“我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宋易之讶道:“小伯爷是说?”

    “我觉得府里有内奸,泄露了我爹的行踪,之前我爹被弹劾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

    “那小伯爷觉得,是谁阴谋杀害了伯爷?”

    “王笑。”薛伯驹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宋易之吃了一惊,露出一脸骇然:“他怎么敢这么做?”

    “别忘了文家之事。”

    “小伯爷莫不是觉得……王笑今夜会来抄伯府?”

    “到底你是谋士还是我是谋士?!”薛伯驹倏然站起,不悦道:“我要是愿意动脑子,花银子养你有何用?”

    宋易之登时一脸尴尬,羞愧地低下头。

    薛伯驹看了他一会,脸上渐渐露出狐疑的表情。

    “来人!”

    一声大喝之后,薛伯驹一指宋易之,道:“将他拿下!”

    “小伯爷,这是做什么?”宋易之惊诧万分。

    薛伯驹道:“你太奇怪了,你一个秀才,怎么会比我还笨?”

    “那是因为小伯爷你实在太聪慧过人了。”

    “放屁!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都能想到的东西,你想不到?”薛伯驹道:“总之你有问题,先押起来再说。”

    下一刻,府外突然响起了厮杀声。

    “王笑来了!”薛伯驹面色一变。

    他二话不说,脚步飞快地便向后门跑去。

    跑到一半,他忽然又是一声怪叫,向身后的家丁喊道:“我的蛐蛐!快,你们去把我的金翅大将军带上!还有你们几个,去通知我的弟弟们跑。”

    将旁边的人支走,他眼珠子一转,拿地上的泥土抹脏自己的脸,又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包了块石头丢进湖里。

    接着,他跑进下人的屋里找了一套破旧的衣帽换上,方才低着头往书房跑去。

    薛家这些年欺男霸女的罪证不少,得找出来销毁了才行。

    逃过今夜这一劫,还得保住了姑姑那个皇后,往后还能有富贵日子……

    薛伯驹一路上小心翼翼摸到书房,竟听到里面有动静!

    这一下吃惊不小,他隔着门缝往里一瞧,却见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贼头贼脑的精瘦汉子嘴里叼着一块肉干,正在屋里晃荡。

    薛伯驹才看了一眼,那汉子却瞬间不见了身影。

    下一刻便屋门打开,他便被人一把丢进屋里。

    “嘿,进来吧小子。”

    薛伯驹被摔得头晕脑胀,耳边便听到一声:“谁叫你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事,死路一条了。”

    不该瞧见的事?

    ——我都不知道你在我家书房干嘛。

    薛伯驹心中大骇,连忙道:“英雄,别杀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对你有用,你要银子吗?我知道这府里的银子藏在哪?”

    “哦?”

    “我还可以给你当牛做马,我会得手艺可多了,可以给你捏肩捶背,可以逗你乐,我还会唱曲、行酒令……”

    “是吗?”

    “是是,小的现在给您唱一曲?”薛伯驹也不等对方答应,开嗓便唱起来:“吃娘打子吃娘羞,索性教郎夜夜偷,姐道郎呀,我听你若学古人传得个风流话~”

    “你小子有点意思。”

    那贼汉子嘻嘻笑了一句,突然手在薛伯驹后颈一砍,登时将他敲晕过去……

第324章 坏你事

    仿佛文家的旧事重演,是夜嘉宁伯府灯火通明、一阵喧嚣。

    这一次锦衣卫显然更有经验,对反抗者格杀勿论,将家仆杂役驱赶到一起,将重要人物看押起来……场面控制地井井有条,进展虽慢,却是乱中有序。

    前院。

    “东西放好了?”

    羊倌嘿嘿一笑:“放好了。我办事,驸马只管放心。”

    “你没偷人家东西吧……唔,背上这人又是谁?”王笑问道。

    好嘛,不让你们掳掠女子,居然开始掳掠男子。

    “这小子运气不好,撞见我了。”羊倌将肩上的人丢在地上,笑道:“他曲唱得不错,带回去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王笑颇为无语。

    一个男的唱曲,又能有什么好听的?

    小柴禾凑上前一看,却是皱了皱眉道:“这是……薛伯驹。”

    羊倌眉毛一挑:“嘻嘻,我又立了一功?”

    王笑懒得理他,看着地上的人沉吟道:“这人是薛伯驹?”

    “是。”小柴禾点点头,道:“我和他斗过蛐蛐,不会看错。”

    见王笑神色认真,一群人便围上来。

    神枢营参将、锦衣卫指使挥、镇抚使……一个个都是魁梧凶猛,强壮如牛,如此围成一圈,一张张丑恶的脸上目光炯炯。

    若是薛伯驹醒着,大概也要吓死。

    却见王笑皱眉思虑,也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大家纷纷献策。

    “驸马,要不要把这小子做了?”刘一口手在空中一斩。

    “下官可以严刑拷打,让他欲生欲死。”

    王笑摇了摇头,沉吟道:“这小子还有用。”

    他招过几个人低声吩咐起来。

    “这样……明白了吗?”

    “嘻,明白了。”

    接着,羊倌、高正业与几个神枢营的亲兵便带着薛伯驹离开。

    高成益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竟有些期待起来。

    他看了王笑一眼,只觉得这个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

    还以为今夜是要对付嘉宁伯,没想到王笑的目光已看得更远……

    ~~

    王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低声自语道:“时间差不多了,王芳该来了。”

    “你还学会看时辰了?”秦玄策问道。

    “不会啊。”

    秦玄策撇了撇嘴:“你可真装。”

    过了一会,果然见东厂的番子们列阵过来,将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

    接着,王芳的轿子缓缓下落。

    “住手!”

    双方对峙了一会,锦衣卫番子也不敢再动嘉宁伯府,终于停下手来。

    王芳身边的太监便站出来喊话道:“厂督请驸马爷与张指挥使过来相见。”

    秦玄策不由骂了一句:“打架不怎么会打,架子倒是大的很。”

    王笑与张永年便穿过一排排执刀的东厂番子,走到王芳的轿子前。

    却见周围护卫们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对二人防备甚严。

    此时若是王芳一声令下,东厂倒是可以拿下二人。

    王笑却也不惧,颇为礼貌的行了礼。

    王芳却只是哼了一声,不满之意十分明显。

    “督公这是……莫非还怕我们对您动手不成?”王笑似开玩笑般地说了一句。

    一句话,周围的东厂番子更加防范起来。

    王笑便笑道:“别紧张,我与督公是何等交情。”

    王芳又是娘里娘气地“哼”了一声,极是不悦的样子,嗔怪道:“驸马今夜又是做什么?!往常闹也就算了。嘉宁伯是什么人!你们也敢动……”

    王笑道:“督公言重了。我今夜只是过来当证人的,不过是配合张指挥使行事。”

    “你少糊弄咱家!”王芳气急道:“你真是反了天了。还不快让你们的人住手、各自散去。自缚于咱家前面,明早向陛下请罪!”

    张永年抱拳道:“下官奉了陛下圣谕,调查嘉宁伯薛高贤。”

    王芳一滞。

    他自然能看出来延光帝对嘉宁伯不满。

    但想来,依着陛下的性子,要的必定只是嘉宁伯的罪证,而不是这样堂而皇之的抄家。

    这个张永年真是个木榆脑袋,陛下亲自吩咐他做事,便是要让他离王笑远点,以后只听陛下差遣。没想到,他如今竟还和敢王笑纠缠不清。

    自毁前程的蠢材一个!

    “你还不知罪?!陛下让你调查,让你这样动刀杀人了吗?你眼里还有法度吗?”

    “下官正是为了维护法度。”张永年道:“还请督公摒退左右,下官有要事相告。”

    王芳面色一变:“你要干嘛?咱家不!”

    “督公。下官真有要事。”

    “咱家绝不!”王芳手一指:“张永年,你给咱家站远一点。”

    马上便有东厂番子执手将张永年逼退两步。

    张永年面露焦急,低声道:“锦衣卫已查得嘉宁伯的不法罪证,事关重大,宫门又已落钥,来不及入宫禀报陛下,因此自作主张……下官知罪,但此事非同小可,请督公明鉴。”

    王芳脸上阴晴起来,他瞥了王笑一眼,却见这小子好整以暇,似乎很是镇定。

    “你休想蒙蔽咱家。总之,你今夜休想对付嘉宁伯府,那是皇后的娘家!”

    “督公……”

    王芳叱道:“让你的人都退了。还有,把杀害嘉宁伯的凶手交给东厂。”

    张永年急道:“嘉宁伯真有大罪证……”

    “闭嘴!”王芳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厂卫!厂卫是什么,陛下的鹰犬!你见过哪家的狗敢咬主人的亲戚?”

    张永年面色一变,竟是被王芳斥责得哑口无言。

    王笑便笑着打圆场道:“督公勿恼。不如这样,今夜让锦衣卫暂时退去,明早我与张大人自去面圣请罪。只是……”

    “只是什么?连嘉宁伯这样的勋戚你们都敢……都死了。还不快把凶手交出来。”

    王笑道:“凶手已经逃了,我们怀疑凶手藏在伯府之中,才过来搜查的。这样吧,让锦衣卫到嘉宁伯书房中搜一搜,别的事物皆听督公安排。如何?”

    王芳微微眯着眼看着王笑,心中思忖起来。

    什么‘凶手藏在嘉宁伯府里’他是不信的。

    但……此事有蹊跷。

    王笑行事虽大胆,但素来留一手。今夜嘉宁伯身死是大事,他必然藏着说法。

    张永年所言嘉宁伯有大罪证,莫非是真的?

    但,咱家偏不让你们如意!

    老太监心里这般打定主意,便道:“锦衣卫退下去。至于嘉宁伯府,咱然让东厂围起来,不论有何事,明日禀明陛下再说!”

    “督公。”张永年急道:“下官只想……”

    “闭嘴。”

    王芳打量着张永年的神色,心中愈发确定起来:锦衣卫这是摸到了大功劳了。

    咱家得搅了他们的事。

    人是锦衣卫杀的,功劳是自己的,岂不美哉?

    “马上让锦衣卫退走。”王芳语气愈发坚决起来:“否则,咱家便要将你张指挥使拿下!”

    张永年还有不甘,正色道:“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我锦衣卫也未必怕了你东……”

    王笑一扯他手臂,摇了摇头。

    “我们听督公吩咐便是。”

    “可是……”

    “说来说去,都是为陛下办事。”

    王笑劝住张永年,便对王芳拱手道:“那谨听督公安排便是。”

    ……

    秦小竺在嘉宁伯府打趴了几个厉害家丁,又装了满满一袋珠宝,正觉高兴便听到锦衣卫撤退的命令。

    她跑到了王笑跟前,鼻子一皱,便道:“说好了杀人放火抢黄金,现在你连个东厂番子都怕,有什么意思?”

    王笑便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所以今日不过是前菜,过两天才是大餐。”

    “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

    “哈,那好吧。”秦小竺心中大乐。

    王笑便伸手替她拿包袱,道:“你辛苦了,还拿这么多。”

    “你别动,又不是给你的。”

    秦玄策便赔笑道:“姐,我想买个宅子。”

    “你也滚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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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