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来帮忙
乾清宫。
作为延光帝的起居之所,这里如今依然是天下权力的中心。
天子一怒,气势欱野歕山、草木知威。
尤开济低下头,连眼都不敢抬。
只听延光帝冷冽的声音响起:“尤卿任刑部多年,应该知道这样的证据还不足以定罪。”
都是在朝堂暗涌中活了一辈子的人,自然是能看的明白,尤开济提供的线牵,能‘证明’是王笑暗中指使胡三儿放了阮洽,让其染病,致恭王阖府皆殁。
但,以刑律而言,还不足以‘定案’。
尤开济低下头,应道:“臣明白。正因如此,臣今日才向陛下单独奏报,而非依刑部规章。”
接着,他声音稍稍轻了一些,又道:“实在是……王笑其心可诛。”
延光帝面色又是一沉。
他想到成立锦衣卫那一夜的意气纷发,想到抄了文家之后的欣喜,心中便感到极深的失望。
少年人心性不定,稍有成绩便狂悖无道、猖獗狠辣……
这些年来,一颗心早已浸透在失望中,如今又再一次被辜负。
王笑确实是其心可诛,是朕给他权力过了头。
延光帝便道:“依尤卿之见,该如何处置?”
尤开济低声道:“罪证不足刑部难以定案,而且这种事骇人听闻……但,以他驸马身份,这是陛下的家务事,因由宗人府处置。”
延光帝瞥了一眼瑞王,心中微有些冷笑。
今日瑞王的意图算是水落石出了。
——王笑阴谋策划了那一切,却不好定罪,那便找个理由,将他将给瑞王处置。宗人府自然有圈禁皇亲国戚的地方,到了那里,瑞王随便就能将人弄死了,此事便算是解决了。
下一刻,瑞王抬起头,与延光帝对望了一眼。
今日这一局,只来了他与尤开济两人,没有御前亲审,也没有三司六部其它官员,却是真正的必杀之局。
那些文官喜欢告状,让陛下审来审去,最后却容易被人翻案。
但今次不同,不需要定罪,只要陛下起杀心。陛下杀心一起,王笑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会有,任何一个小纰漏,便能要了他的命……
此时与天子对视,瑞王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坦然,仿佛在说:“陛下,老臣就是这个意思。老臣布置这一切便是要亲手杀他。陛下只能依着老臣,因为他该杀。”
沉默了片刻。
延光帝忽然面无表情地问道:“六叔爷今日来,可是有事启奏?”
几人都聊了老半天了,忽然来这么一句,其实是有些怪异的。
但瑞王与尤开济都明白陛下的意思——你随便找个理由,去将王笑拘了。
尤开济登时心中一喜:“事成矣!”
接下来,只要瑞王挑王笑一个小毛病,将他带到宗人府慢慢折磨便可。
瑞王却是严肃神色,一时并不开口。
下一刻,有小黄门匆匆来报:“陛下,皇后娘娘有重要事禀陛下。”
延光帝又瞥了瑞王一眼。
——老东西,连理由都不肯自己出面找,将自己摘得真他娘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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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与淳宁依旧站在檐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淳宁终于有些紧张起来,她抿着唇,清澈的眼睛看向大殿,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一些担忧。
耳边却听到王笑嘀咕了一声:“老头子们说话缓腾腾的,打小报告都打这么久。”
淳宁侧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轻声问道:“夫君不担心吗?”
“我也担心啊,但这实在太像……”
便有小黄门提醒道:“公主与驸马请噤声。”
“……太像罚站了。”王笑硬是将嘴里的话说完。
他却不知道有人正在远远凝望着自己。
王笑此时在乾清门,此处是前朝与后宫的交界之处,东边是奉先殿,西边是养心殿与慈宁宫。
一道宫门旁,缨儿正远远望着自己的少爷,颇有些望穿秋水的样子。
她今日进宫的原因是皇后召见,理由是公主新嫁,皇后想见见‘亲家’,又特别点明了要见见待驸马长嫂如母的陶文君,以及‘如姊姊般照顾驸马’的缨儿。
至于为什么皇后娘娘会知道自己,在缨儿想来,那一定是因为封嬷嬷告状。
此时缨儿看了一眼旁边鬼头鬼脑的封嬷嬷,便有一些小小的生气。但她心里更担心的还是自己少爷冷不冷。
少女的眼神中带着关切与情意,她自己不知,落在别人眼中却是看得分明。
封嬷嬷便向身边的小宫娥点了点头。
那小宫娥拨腿便向坤宁宫跑去,将皇后低声禀报了起来:“嬷嬷看了,言他们二人间必有情意……”
皇后瞥了采苹一眼,道:“你确定王笑和那丫环有一腿?”
“奴婢看到他们亲了。”
皇后依然有些不放心,只因这一招钱承运用过,结果证明是昏招,于是她又再确认了一遍,道:“你只看到亲了?”
有没有看到别的什么?
采苹忙道:“他之前,还偷偷摸过缨儿的手。公主没瞧见,但奴婢亲眼看见了。”
那传话的小宫娥显然也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居然插嘴道:“禀娘娘,奴婢看那丫环的样子我见犹怜,奴婢也觉得驸马偷吃了她。”
采苹不想丢了这功劳,亦是道:“对对,驸马他很好色的,他他他……常常对着奴婢笑。”
“是吗?”皇后上下瞥了采苹一眼,突发其想道:“那他有没有对你……”
“没有没有。”采苹脸一红,连忙摇头不已。
皇后颇有些遗憾,好在今日只要帮瑞王寻一个小理由,她便轻轻挥了挥袖子,道:“去吧,去替你家公主哭哭委屈……”
~~
内阁中。
“再说由谁来主理治瘟。”卢正初道:“王笑看似是想自己出面,其实暗中该想推四皇子。但老夫担心的是,此事怕是会被郑元化利用,成为他主导太子南巡的借口。”
“如今看来,怕是拦不住了。”白义章道。
“老夫与郑元化合作多年,了解他的手段……拦不住就拦不住吧。留一片基业在南边,结果再如何也算是一个寄托。”
白义章颇有些敬佩的样子,拍马屁道:“那些人还在斗个你死我活,殊不知卢公的目光已看到更远处……但卢公今日所言,似乎没考虑过若王笑败亡又如何?所做考量,似乎皆是建立在王笑能活下来的情况下。”
卢正初道:“当时之所以将我们的账册交给王家兄弟打理,便是看中他们。如今所有人只看到老夫与王笑不合,却没注意到昆党的账目依然在王珠手上打理,还井井有条。我们与王家兄弟,与郑、左,是士人之争。”
“士人之争为理念之争,相争中亦有合作,或多或少皆有公心。而勋贵是什么?吸民血而活的国之蠹虫。此,境界之别。郑元化、左经纶、老夫皆不同意治瘟,非不愿、实乃全盘考量之下的‘不能’也。文官纵有私心,却也披着公心的皮。”
“反观之,瑞王为私利而布谋,一开始便落在下乖。他以圣意为刀,这看似最凌厉的武器,但圣心叵测最是易变,这也是最难把握的武器,伤人伤己尤为可知……总之,这天下还是文官在治,没有我们帮手,瑞王不是王家兄弟的对手。”
白义章领会过来,想了想却是笑了出来。
“别的不提,学生觉得……中宫那位,似乎是个帮倒忙的……”
第296章 家务事
乾清宫。
“将人带上来。”
随着这一句话,便有人领着采苹到了御前。
抹了抹眼,采苹便摆出一幅忠心为主的模样,开始哭诉起来。
“陛下,公主她委屈啊,本来驸马成亲前便有这样那样的传闻,公主还当他是被人冤枉,结果……驸马成婚后,几乎日日都回王家,公主当他是孝顺便随他了,没想到……没想到他其实是为了和别的女子媾和……”
采苹抹着脸上的泪水,又哭咽道:“他还当着公主的面亲吻自己的贴身丫环。公主伤心欲绝,却不愿让人知道,怕坏了驸马的名声,严禁奴婢说出来。没想到,那丫环还占着王家的势给公主脸色看,王家表面上封了四千两银子给公主,却抱怨天家没银子,成了亲竟还要靠王家出银子接济公主府……”
最后一句话入耳,延光帝登时面色难看起来。
他自是知道这些事真假半掺,但空穴来风、是必有因。这皇帝当得本就艰难,竟然还要受商贾之家如此奚落不成?
那边采苹还在哭诉着:“公主从小便要强,出了这样的事,只能将苦楚咽在心里,人前半句话不说,还要强颜欢笑,奴婢看在眼里,心中实在是不忍,多说了几句,才被公主遣回宫中……”
延光帝看着殿外,忽然想到长女德阳在她驸马死后跪自己在膝前恸哭的场景。人说帝王无情,但他也曾将父爱给予过第一个女儿,却终究让她在一辈子青灯苦烛地熬。
如今,淳宁也是遇人不淑,又要重蹈覆辙?
既然朕的女儿都注定如此,那就认了罢。朕是个倒霉皇帝,连生的儿女也何其不幸……
思及至此,延光帝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叹道:“今日正好六叔爷在此,朕的女婿年少玩劣,便请六叔爷带去宗人府管教一番吧。”
真真假假也不重要了,既已证明王笑残害杀恭王满门,又有了理由,了结便是。
瑞王终于得到这一句话,不由肃容郑重道:“老臣,遵旨。”
……
殿门缓缓打开。
王笑眯了眯眼,看到有人从殿内向自己走来。
那人七八十岁,身上的蟒袍被洗得失了鲜艳的颜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
“驸马王笑嚣浮薄礼、冶荡轻佻,老臣领了圣命,会带你回宗人府教导。”瑞王说罢,便喝令道:“带走。”
他眼中是刚直不阿的神色,颇有些执法如山的端正。
这般说出一句话,所有的阴谋与诡谲都被遮掩了下去。
没有提起恭王府的灭门惨案,没有提起朝堂之争。年迈守正的宗人令只是要管教一下这个新成婚的年少驸马,长辈管教小辈,这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只是皇家的家务事。
两个侍卫上前押住王笑,他便苦笑了一声:“前不久还夸我纯良质朴。”
“住手。”却是淳宁喝道。
王笑便笑道:“无妨,老宗正要教导我而已。”
“孤的夫君,就不劳曾叔爷教导了。”淳宁道。
她并未有太大的慌乱,依然是端庄娴静的样子,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坚决和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
小姑娘心里其实也很虚,但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尽力维护王笑……
~~
封嬷嬷远远见乾清门那边吵闹起来,心知时机已到,便喊了一声:“哎哟,驸马被捉起来了!”
说罢,她急急忙忙便往那边跑去。
一句话吓得缨儿六神无主,连忙跟了过去。
穿过一个空旷的小广场,缨儿赶到乾清门,便见按着王笑的几个侍卫极有些凶恶。
“你们为什么要捉我家少爷?”缨儿便连忙冲上去护他……
瑞王沉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拖开?”
“你们谁敢?”淳宁喝了一声,又转向殿内喊道:“父皇,女儿新嫁,今日回宫谢恩,请见父皇。”
“管家嬷嬷,你就是这般照顾公主的吗?!”瑞王喝道:“还不带公主回去!”
封嬷嬷与她手底下的宫娥便连忙努力拖着淳宁与缨儿。
缨儿死死抱着王笑不撒手,如果挂在他身上一般。
瑞王的喝骂,封嬷嬷的叫嚷,王笑的劝解,淳宁的清喝,缨儿的哭喊……一时间,乾清门极有些混乱起来。
鸡飞狗跳中,有人抬头看了一眼,登时吓到脸色惨白。
“陛下。”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延光帝阴沉着脸站在殿内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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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哀家前次见过你公爹,实在是个难得的良善人。”太后道:“因此今次听说你进了宫,便将你请来见一面,现在一看,真是个娴淑的好孩子。”
陶文君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公爹也时常念太后娘娘的好,常言太后与家中慈母相似。今次还特意让民女带了礼物给太后。”
她说着,将一个盒子递在宫娥手中,又道:“因知太后理佛,公爹特地找人寻了这串佛珠,是由南京灵谷寺的高僧开光的。”
太后极有些动容。
“亲家这份周全,实在是……哀家幼时便是在南京长大,八岁随父亲进京,一晃六十余年再没出过京城,你公爹真是有心了。”
陶文君便道:“王家能迎淳宁这样的金枝玉叶进门,这是天大的恩典,怎么尽力都是不为过的。”
太后笑道:“你是淳宁的妯娌,往后还指着你照顾那丫头。”
陶文君便捡了淳宁与自己讲过的几桩儿时趣事说了。
太后自然能从中听出她们相处融洽,更有些开怀起来。连连夸陶文君是个好妯娌。
这边两人正聊得高兴,忽有宫娥跑进来禀报了乾清宫前的混乱。
陶文君面色一变,马上在太后面前跪下来,哭诉道:“太后明鉴,都是我的错,带了这样不懂事的丫头进宫。”
“求太后怜惜这丫头一片护主之心。”陶文君又道:“笑儿从小是个痴的,从小由那丫头照顾长大,情如姐弟一般。缨儿不懂规矩,却也是出于一片护主之心,求太后不要责怪……”
陶文君既如此说了,太后便缓缓起身道:“既然是家务事,便摆驾乾清宫,我亲自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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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王笑原本的屋子如今让唐芊芊占了,她也住得颇有几分自如。此时站在窗前看了看天色,唐芊芊便对花枝问道:“目前为止可都还算顺利?”
“还行吧。”花枝道:“你们布置这些,就不怕一不小心把你的小情郎弄死了?”
“闭嘴。”唐芊芊道:“他死不了。”
“要是郑老头临时变卦呢?”
唐芊芊道:“那你就去把郑家人杀干净,包括他在南京那个儿子。”
花枝撇撇嘴,道:“我打不过他家那些护卫。”
“放心吧,他不会变卦的。”唐芊芊道:“算时间,他的人应该已经进宫了……”
第297章 请稳住
乾清门。
缨儿觉得自己真是个……非常厉害的丫环,竟然在皇宫闹了一场。
就算要被杀头,这也算是很了不起的事迹了。
几声“陛下”之后,众人都不敢再吵闹,纷纷垂下头脆安。
缨儿便也随着别人跪下来,余光中却是深深看了自己少爷一眼,极有些担忧。
这样的眼神落在延光帝眼中,延光帝便在心中嗤了一声。
他瞥了王笑一眼,冷哼道:“这便是那些人替朕选的女婿。”
淳宁神色恭谨道:“父皇,女儿今日回门,与驸马一齐向父皇谢恩。”
她顿了顿,又道:“不知驸马犯了什么错需要让宗人府管教,还请父皇看在我们新婚不久的份上,放他回公主府,从此……深居简出、磨炼心性。”
最后一句话她却是做出了妥协的,因王笑说过‘此事过后我便不参朝政’,当此情形,她便果断替他做了保命不保权的选择。
延光帝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女儿。
淳宁不像德阳,她没长姐少时那样顽皮好动,她更安静端庄,与自己也并不亲近。
但这孩子一向是要强的。
恭王府之事骇人听闻不可言,驸马的风流韵事也不必多言。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延光帝便对淳宁道:“不过是带他去教导两天,你回府安心等吧。朕意已决,勿要再吵闹。”
他说完,目光在封嬷嬷身上一扫,又道:“管家嬷嬷将公主带回去,那个丫环也带着,由你处置。”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其中的威严却让人透不过气来。
如雷雨之前,黑云压城。
气氛一滞。
缨儿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场景,登时便被吓住,惨白着一张脸,大气也不敢出。
“是。”封嬷嬷应了一句,便要上前拿缨儿。
下一刻,太后的仪驾从西面的慈宁宫缓缓过来……
延光帝只好先让太后进殿,又是行礼又是问安。
好不容易问过安,太后便道:“朝堂之事哀家不宜多嘴,但陛下今日处理的是家务事吧?”
“禀母后,是家务事。”
太后的目光在殿外一扫,道:“让那丫环过来给哀家看看。”
待缨儿怯怯上前,太后看一眼,又赞了她两句,无非是‘义仆’云云,便让她站到陶文君身边。
延光帝本想让封嬷嬷处置了这丫头,但此时是太后护着,他也无可奈何。
太后却是又道:“哀家一向是不干涉陛下决意的。只是担心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为难淳宁的夫家,因而过来看看,也给陛下提个醒……芹姑,你给陛下说吧。”
“是。”芹姑便站了出来。
她是宫内的礼教司仪,一双眼睛最是毒辣,只看了缨儿一眼,便低声称赞了一句:“淡若幽兰,静如处子。”
话说的很婉转,但意思却颇为明白了。
太后道:“这丫头是个不贪心的,淳宁的驸马也是个本分的。可惜今日陛下要管教他,不然哀家也该和那孩子聊一聊。”
延光帝便应道:“谢母后提醒,朕明白了。”
今日之事,中宫又丢人现眼了。
延光帝心里摇了摇头——皇后一向是不怎么聪明的,既不聪明还想对付庶出的皇子公主,连累朕一起丢脸。
“明白就好。”太后道:“家务事难断,陛下没有让人欺瞒便是。”
她一边站起身,一边对淳宁道:“你今日回宫,正好你妯娌也在,这丫环又如姊姊般照顾你夫君多年,一起到慈宁宫陪哀家聊天,热闹热闹。”
“是。”
延光帝便上前扶她。
太后又道:“事与朝政相关,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多该言,陛下自己拿主意。”
“朕定会慎重考虑。”延光帝道。
该说的话说完,太后便带走了淳宁与缨儿。
因延光帝最后的那句话,两个小姑娘才稍稍放心了些。
临走前,王笑还冲她们点了点头,眼神大概是在说——稳住,我们能赢。
……
瑞王脸上依旧如古井无波。
他根本就不怕王笑能翻盘,因今日是‘家务事’,陛下并未给王笑定罪。
没有罪,便不能辩解。
不能辩解,便不会有转机。
果然,太后的仪驾一走,延光帝的脸色就沉下来,看向王笑的目光愈发不豫。
——这小子做错了事,竟敢让人进宫搬救兵,连太后也敢利用。
如此不择手段,必杀之。
皇后找的理由不能用了,延光帝便亲自替找了一个理由,道:“驸马王笑于殿外喧哗、倨傲无礼,请六叔爷管教。”
“老臣遵旨。”瑞王与尤开济皆领旨告退。
王笑由侍卫押着走,却是回头道了一句:“陛下保重。”
延光帝微微一愣。
从殿内看去,门框内的那一方雪景中,王笑看起来酷似年少时的自己,却是越走越远。
那孩子原来也知道自己要死了。
独立于殿内的帝王便叹了一口气:“你手段残忍、心性狠毒,怪不了朕。”
再想到又断了一条来钱的路子,他心中的失望再次席卷而来。
“陛下,大理寺温少卿求见。”不多时,有小黄门禀报道。
延光帝回过神来,道:“准。”
……
温容信一向是极干脆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道:“陛下,臣是为恭王府一事而来。刑部给大理寺的卷宗中将此事定为意外,但臣复核时发现,恭王府的瘟疫应是有人在幕后谋划……”
接着,他几乎把尤开济所言内容又复述了一遍,一直讲到胡三儿。
“臣认为,此事的关键在于胡三儿。若是他故意放走阮洽,那便极可能是王笑预谋了恭王府惨案。”温容信道:“但臣没找到胡三儿。”
延光帝心想:你当然找不到,因为人在尤开济手里。
温容信却道:“于是臣便去了胡三儿的老家探访,发现了一件怪事。原本的资料上称胡三儿是个孤儿,半年前被王珠买为仆役。但臣却发现,他父母健在,还过得不错。”
延光帝眉头一皱,预感到此事并不简单。
温容信将手中的卷宗呈上去,才接着道:“经查,胡三儿在半年前由牙行卖给王珠的,而贩卖胡三儿的人却是并非其父母,而是城中一个封姓男子,臣顺藤摸瓜,最后发现……”
“这胡三儿是别人安插进王家的眼线?”延光帝的目光只在卷宗上扫一眼,便已将事情看得明白。
“不错。”
延光帝将目光从卷宗上抬起来,沉吟道:“半年前?那时候谁会在王家安插眼线?若让朕来猜,当时刚刚开始遴选驸马,那这个人应该是……嘉宁伯。”
他说着,将手中的案宗往下翻一页。
果然。
“嘉宁伯薛高贤。”
“陛下圣明!”温容信在地上拜倒,惊诧道:“臣查访数日、暝思苦想而来的结果,陛下只一眼便看透,臣……五体投地。”
第298章 翻盘局
王家。
“你怎么知道郑老头会帮我们?”花枝问道。
“他不是帮我们。”唐芊芊淡淡道:“他不过是借机削弱皇后一族的势力。”
花枝其实不想知道,但为了给唐芊芊面子,还是问道:“为啥?”
唐芊芊道:“郑元化看似是太子一党,实则是想控制太子。他计划的南迁在即,提前布局将薛家打压下去,到了南边,他便更好掌控太子。今次之事对他而言亦是难得的时机。你记住,要利用一个人,先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哦。”
“说起来,王老二这份心性实属坚忍,知道了自己这些年一直被郑党利用,却还能忍下这口气向郑党服软……又承诺暂时不杀太子,以换取郑党帮笑郎这一次。明白了吗?所谓合作,便是各取所需。”
花枝也不知听懂没听懂,道:“你们这些人心眼可真坏。”
“若无这样的心眼,如何在这京城活下去?”
花枝道:“等我们大军过境,不听话的杀了,听话来打发去种地,这天下不就安定了吗?”
“蠢丫头,哪有这样简单的事。”唐芊芊哂道,“你以为义军中就不玩心眼?你以为大帅当年能坐稳交椅,是因为他是十万人中最能打的一个不成?组织十人同心做一件事尚且不易,何况治天下。”
花枝道:“但京城里这些人又没有治好天下。”
“往者可谏,如今与这些老奸巨滑的官油交手,对我与交笑郎而言,便好比是课业。它年我们能否在新朝立足,便看如今这功课学得如何。”唐芊芊低下头笑了笑,又道:“这京城唯为两件事最有趣,一是笑郎,二便是这些阴谋诡计。”
花枝只听到‘功课’二字便觉头大不已,道:“这玩阴谋诡计便好比是与人比试,也许还能算是有趣……但,王笑又有趣在哪?”
~~
宗人府就在皇城之外,与太庙隔着一道宫墙,东接兵部,南邻吏部。
五花大绑的王笑被押到宗人府,便由瑞王的心腹交接,押着他继续往里走去,
衙署破旧冷清,处处透着一透阴森。
“老宗正好歹把这里修缮一番才是。”王笑道。
瑞王转头看了他一眼,叹道:“国库空虚,宗人府该以身作则,为天下提倡俭朴风气。”
王笑道:“我看恭王、肃王便很有钱,不如向他们借一借。”
“他们是他们,与本王何干?”
王笑道:“毕竟是父子天伦,恭王死了,老宗正也该为他报仇才是。”
瑞王深深看了他一眼,苍老的容颜上泛起一丝残酷的笑容,缓缓道:“你这不是来了吗?”
王笑听了这一句话,苦笑一下,会心地点点头。
瑞王道:“这里皆是本王心腹,谈话不必顾忌。”
王笑道:“好。”
瑞王说话慢腾腾的,又道:“今日为了你来,本王还到太平司借了刑具,一会你大可尝尝。”
王笑道:“这些刑具就不必还了,京中王公多,往后还要常用。”
瑞王摇了摇头,道:“少年人不知利害,死不悔改,逞些口舌之能。”
说话间路过一个小庭院,却见一个脚载镣铐、披头散发的老者正在院间堆雪人。
王笑见他神情专注,如在精雕细琢一件艺术品,不由驻足看了两眼。
瑞王倒也由着他看,缓缓叹道:“这位是先帝之弟,陛下的七叔,曾封安陆王。算来已在宗人府圈禁了五十三年了。”
“他雪人堆得真不错。”王笑赞道。
“待本王折磨死你,对外便称……你是被安陆王打死的。”
瑞王的声音依然很慢,如同一个老人家正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什么,又道:“得把你的脑袋砸得稀烂。”
下一刻,那边披头散发的安陆王拿起一个大锤子,狠狠砸在雪人头上。
雪花四溅中,安陆王疯疯颠颠地仰天大笑。
“本王又杀一人,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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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这世间的马屁有很多种,有些人一天到晚拍马屁,听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有些人则不同。比如温容信,官任大理寺,往日喜怒不显,同僚称其‘铁面判官’。
这样的人忽然称颂一句“陛下圣明”,确实是让延光帝龙颜大悦。
于是延光帝微微锁眉,继续分析起来。
手中的卷宗列举的事实详尽,又附有胡三的卖身契,不可能有假了。
他便再次想到王笑那幅单纯的模样,心想:“那孩子竟是被人陷害的吗?”
延光帝便沉吟道:“胡三儿是嘉宁伯埋在王家的眼线……温卿怀疑恭王府的惨案是由嘉宁伯暗中谋划?”
温容信低着头,应道:“臣确实是如此认为。”
延光帝却是又道:“若是王家一开始便知道胡三儿是嘉宁伯的人,又如何?”
温容信微愣。
“陛下恕臣愚钝,臣还未考虑到这一层。”温容道。
——实在是陛下你太聪明了。
延光帝抚须道:“比如王家事先就知道胡三儿是别人的眼线,便特意由他来私下放了阮洽、残害恭王府。之后再让人查出胡三儿是嘉宁伯的人,以此洗刷关系……温卿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温容信便思忖起来。
过了一会,他方才道:“为了什么呢?驸马看似与恭王结了梁子,但其实并无杀恭王的强列动机。恭王已经向他和好,还派周准炽送粮到京郊。这种时候,驸马杀恭王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因为王家村死了些村民。”
延光帝面沉似水,再次思考起来。
温容信又道:“反观嘉宁伯,与两边都有过节。与驸马这边不必言……”
他说不必言,延光帝却知道言外之意。
嘉宁伯薛高贤本打算给庶公主选个痴呆,结果这痴呆开了窍、还掌了厂卫,自然是要打压下去。
温容信又道:“嘉宁伯与恭王这边亦有些冲突。因此臣怀疑是嘉宁伯布局了一切,一箭双雕除掉两个政敌……京中勋戚想要赚银子,多是与大商贾合股分红。往常嘉宁伯与贺家合作,恭王与文家分利,彼此相安无事。如今文家被抄了,恭王这边打算把生意交给贺家,与嘉宁伯便有些谈不拢,双方争吵过几次……”
温容信侃侃而谈,几句话之间便要将嘉宁伯钉死。
果然,延光帝眼中有光芒闪动。
龙椅上的帝王稍稍扭了扭身子,忽然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贺家?这个贺家与文家一样有钱吗?”
——朕可是又缺银子了。
温容信登时愣住。
这还真是,圣意难测啊……
第299章 冲朕来
内阁。
“我那个侄女婿王珍,一直未中进士,常被人看轻。但他的能耐我却是知道的,今日中宫让文君入宫,这就是一招臭棋。”白义章道。
“王珠手段亦是不弱,尤开济能拿到证据?”卢正初轻哂一声,道:“只怕这证据是王珠故意让他拿的。”
白义章沉吟道:“学生没想到的是:与他们合作的温容信。”
“合作?温容信本可以在王笑被带走前就到御前的。”
“卢公是说,他是特意晚来了半个时辰?”
卢正初道:“郑元化不做无利的买卖,他肯出手,想必是要对付薛家。同时,再晚到半个时辰,借瑞王的刀捅王笑。这便是党争的危险之处。今日这一局是场不见血的仗,瑞王、中宫、王家、郑党一齐下场,谁最弱,那最后被分食的便是谁。”
白义章恍然大悟,道:“那自然是中宫。”
“不提此事了。”卢正初叹道:“说到王珍,他与贺琬相熟吧?”
“是,他们是少时同窗。”白义章道:“当时旁人称他们为闻道书院‘吃喝嫖赌’四毒。”
“贺琬回来了吗?”
“算时间,这几天便该回来了。”白义章道,“但……卢公,学生还是反对重建东江镇,皮岛皆是沙石,无一地可耕种,驻兵的银粮全靠支缓,绝非长久之计。何况此事根本不现实。贺琬不过只是商贾家庶子,与一些海盗合作,他提议以皮岛为商贸周转之地,以海贸养军,此举显然只是为了骗取卢公的支持。”
“但老夫只能支持他。”卢正初叹道:“因为也只有老夫会支持他。”
白义章道:“他奔走三年,毫无寸进,可见只是画饼充饥、水中楼阁。”
“见过他再谈吧。”卢正初仰着头想了想,还是缓缓道:“今年得了这笔巨额抄家银,能做的事不做完,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再做了。老夫行将就木之年,能为这楚朝办事的日子不多了……”
~~
乾清宫。
温容信告退之后,延光帝便犹豫着要不要派人去将王笑带回来。
但,太可疑了。
王笑是纯良单纯以致被人利用,还是心怀叵测的背后主使?在一切还没看清楚之前,延光帝并不想妄动。
为帝位最忌讳朝令夕改。而且依瑞王的性子,不会马上杀王笑。
便让那小子先受些苦也无妨。
过了一会,王芳将今日的奏折送过来,延光帝便又开始批阅奏折。
时间在枯燥的政务中一点点过去。
一封封奏章,一件件麻烦事,延光帝渐渐烦燥起来。
“当个狗屁皇帝!”
他随手便摔了一份折子出去。
朕真他娘的不想干了!
可惜暴燥解决不了问题,独自发了一会脾气之后,他还是只能拿起下一本弹劾……接着,眉头一皱。
“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就知道弹劾。”心里发着牢骚,延光帝定睛一看,竟是罗德元的折奏。
这个臭石头又被放出来浪费国家纸墨了。
延光帝本不想读罗德元的折子,但三个内阁大学士竟都批了票拟建议准奏,延光帝也只好看看。
字里行间依旧是一股腐儒的酸气,弹劾驸马王笑与锦衣卫张永年。
“尽捡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来烦朕。”延光帝愈发不悦起来。
依这折子所奏,王笑、锦衣卫所为之事,不法之处甚多,确定应重惩。
但,其中颇有些微妙之处。
比如指责王笑到处拈花惹草,与诸多女子不清不楚。这种事都已经审了三次,延光帝已经非常厌倦了。
又比如指责王笑与文家有私怨,借着太子遇刺案公报私仇。
——私怨?与朕何干?文家的银子朕用的倒是蛮开心的。
一条一条地看下来,反倒像是指责自己这个皇帝任用奸佞!
“罗德元这个蠢材又被人利用了。”延光帝猛然站起,将奏章拍在案上,自语道:“王笑也是个蠢的,轻易就让人暗算。”
整件事的脉络似乎很清晰了:
薛高贤布局用瘟疫害了恭王府,同时嫁祸给王家。接着,文官借瑞王的手杀王笑,再以此事打击锦衣卫,最后的目标还是剥弱皇权……
“这件事,竟是冲着朕来的!”
延光帝登时勃然大怒。
“王芳!你去宗人府,把王笑带回来。瑞王若敢弄死他,朕……”延光帝话到此处,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能拿瑞王如何,便对王芳道:“朕砍了你。”
~~
宗人府。
“知道孙膑吗?”瑞王问道。
阴暗的房间里,王笑被绑在木架上,如一只待宰的猪。
“孙子兵法的……”王笑看向瑞王,问道:“孙子?”
“不错。”瑞王缓缓道:“你可知何谓‘膑刑’?便是将你的膝盖骨剃掉,此夏商五刑之一。今日,由古至今的刑罚,本王皆可以让你尝一尝。”
王笑叹惜道:“你实在是没有创意。”
瑞王也不多说,吩咐道:“动手。”
“王爷……”却有一个瑞王的心腹急急进门,低声在他耳边密语了几句。
瑞王微微色变,看向王笑的目光登时阴冷下来,手一指便喝道:“杀了他!”
“咚”的一声,瑞王身边的一个心腹便倒了下去。
瑞王转头一看,便见到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大锤子,正好整以瑕地站在后面看着自己。
那个锤子很是眼熟,却是安陆王拿来砸雪人用的。
又是“咚咚咚”的好几声响,周围的心腹便纷纷倒了下去。
那少女手中的力道把握得极好。没有一个人头上被打破瓢,却统统晕了过去。
接着,只剩瑞王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娘希匹,你太老了,老子不好打你。”
瑞王一愣。
秦小竺道:“你自己走出去。悠着点,倒地上的人多,别被绊倒了。”
瑞王嚅了嚅嘴,依然不敢相信。
“快点出去!你已经杀不掉王笑了。”秦小竺不耐烦道,眼中凶光迸发。
瑞王老脸一抖,极不甘地看了王笑一眼,终究还是转过身,步履蹒跚地缓缓往外走去……
~~
秦小竺走到王笑面前,笑了笑:“你看,到最后还是要我出手。”
王笑苦笑道:“好在没相信温容信。”
“那杀才足足晚了半个时辰才进宫,还派人透露了消息给这老头。”秦小竺道:“要不是我,你已经是死老虎了。”
眼前的少女清瘦了一些,白净了一些,不像初见时那样跳脱不羁,眼神中也开始有了些淡淡的悲伤。
王笑不知秦小竺在悲什么,便趁着她给自己解绳子的时候,问道:“你最近不开心啊?”
秦小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道:“京里呆得闷,老子想回关外又回不去。”
王笑“哦”了一声,舒了一口气的样子,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成亲了。”
“你调戏老子?”秦小竺瞪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就是因为你们成亲了不开心,怎样?”
怎样?
王笑虽不能怎样,却颇会哄女孩子。
“那回头我带你做些开心的事啊。”
“真的?”秦小竺微有些惊奇,道:“你知道我喜欢做什么?”
王笑道:“当然,杀人放火抢黄金嘛……”
第300章 宗人府
瑞王回头看了一眼王笑与秦小竺。
屋中的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少女低下头笑起来,眼语笑靥,熠熠生辉。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纵使对王笑有千仇万恨,瑞王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他摇了摇头,艰难地走到自己的公房,在残破的椅子上坐下来。
接着,老人从屉中翻出一把匕首,陷入了沉思。
今日这一局王笑有备而来,引自己入套。最后自己确实是输了,不服也得服。
但,并非没有再翻盘的可能……
他转头在公房中梭巡了一圈,目光所及,各个角落都老旧而干净。
梁柱上的漆已然驳落,露出里面旧旧的木头,地上的石板被脚踩磨的光滑如鉴。
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间公署中度过的,赢了个清廉公直的名声,也以一辈子的苦熬换了儿孙万世罔替的富贵。
宗人府并非实权衙门,但执掌一衙,至少好过那些猪一样被豢养的勋戚。
活到快八十岁,说够也够,说不够就太不够了。若有选择,真的想一直活下去啊。
但以今日之事来看,王笑这份深沉与狠毒,自己心知敌不过。
再争下去,很可能毁了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世名声,那便太不值当了。
那就让一切,盖棺定论吧。
瑞王缓缓拿起匕首,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
“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寿命不过三五载。换你这个年轻人的一条命,本王也不算亏。”
匕首在破旧的桌面上潦草地划下了几个字。
下一刻,血滴下来,渗在桌上的字迹里,却见那四个字分明是——
王笑杀我……
~~
与此同时,王笑与秦小竺正在坐在刑房里聊天。
秦小竺原本有些不开心,此时却如雨后天晴,颇有些笑容明媚。
“所以说啊,当时抄文家我若在就好了。以前我祖父打点劫被官军撵的和土狗一样,如今你却可以光明正大抢钱!”
她说着,眼中便泛起向往。
王笑道:“下次带你去便是。”
秦小竺聊到兴起,忽然眼睛一亮,道:“我听玄策说你扮成女孩子可漂亮了!”
一句话没说完,她手已揽着他的头,捋着他的头发道:“我瞧着也觉得肯定漂亮,娘希匹,我真是太想看了。”
王笑大窘,连忙便想挣脱开来。
“你还羞。”秦小竺不依,偏要逗弄他,“哪天我扒了你的衣服给你换小襦裙。”
“你别弄我……”
两人打闹着,王笑正打算跑出刑房,“嘭”的一声便和人撞了个满怀,弹回来摔在地上。
“哎哟。”
王芳年纪大了,筋骨也松,和年轻人这样一撞,登时头晕不已。
晕了好一会,他眯眼看去,见王笑没死,方才舒了一口气。
刚才听到的‘小襦裙’什么的一时也顾不上,王芳便道:“陛下派咱家来接驸马。”
“哦。”王笑由秦小竺拉着从地上爬起来,拱手道:“谢王公公来保我。”
王芳分明见到这两人举止亲昵,却也当成没看到一般,还向奏小竺赔了个笑脸。
一则,秦总兵的孙女一般人实在是惹不起。二则,王笑沾染女子的事都审过三回了,大家都厌烦了。
那便随他去吧。
——初时,还当这小子是个不好色的,咱家真是瞎了眼。
既已接了人,王芳便打算带着他们离开,想了想却还是道:“还是与瑞王打个招呼吧。”
“理应如此。”
一行人走到瑞王的公房外,却见一个护卫侍从也没有。
秦小竺吸了吸鼻子,忽然感到有些不对。
她几步跑上前,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转过身,摇了摇头,大咧咧道:“瑞王不在这里,想必是被我气走了。”
王芳不由心想:“哟,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秦小竺便下了台阶走回来,扯着二人道:“走吧走吧,那老头脸那么臭,本就没什么好见的,这衙署里也阴森。”
“那咱这就走吧?”对王芳而言,反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出了宗人府,秦小竺挥了挥身便转身而去,极有几分潇洒模样。
那边王芳带着王笑回宫复命,她却是绕了一圈,寻了个僻静无人处,又悄悄翻回了宗人府……
~~
延光帝并未再接见王笑。
王笑在乾清宫外跪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被打发去慈宁宫接了自己的媳妇回家。
出了宫上了马车,这次事便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车厢上,淳宁与王笑并坐了一会,忍不住偏过头道:“夫君好厉害的手段。”
“是吧?我也觉得。”
没想到王笑并不谦虚,一幅深以为然的表情。
淳宁微微失笑,又道:“平日观夫君气定神情,毫无惮精竭虑之感,却是何时布下的计略?”
“非我一人定计。”王笑道:“大哥、二哥、还有……还有我,在放走阮洽之前便埋好了伏笔。那胡三儿是嘉宁伯的人,二哥早已查出来,正好将计就计。”
“那我们接下来要对付薛家?”淳宁道。
薛家是太子一党,自是死敌。
淳宁便思忖着以锦衣卫抄嘉宁伯府的可能性与利弊。
若事能成,一则,太子与自己这边的声势此消彼长;二则,能影响皇父的观感;三则,若留下一笔钱粮,壮大锦衣卫。另外,衍弟封王开府后也需要养些私兵……
王笑却是摇了摇头:“不着急,薛家郑党会对付。接下来的当务之急,还是引导朝庭治疫。”
淳宁一愣。
她捋了捋头发,心中微微有些惭愧。
过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夫君似乎对权势不太上心?”
“嗯?”王笑有些不解。
“自古官场中,首先要考虑的往往都是自己的势力,谋划自己能有多大权,手底下有多少人。”淳宁斟酌着说道:“但夫君似乎是真的不在乎这些?”
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却还是咬了咬唇,接着道:“夫君说要治疫,其实所有人都是不太相信的,都是认为你想借此邀名,借此谋权,或借此立身。”
“为何不信?”王笑有些讶异:“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要为上位者,所学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人当成数字。一州一县有多少人是数字,这些人该缴多少税是数字。这朝堂中,为瘟疫高声疾呼者并非没有,就好像每次有灾情,旱也好涝也好,总有人哭。但他们哭并非是纯粹的哭,是想让父皇看到他们在哭,他们想让父皇看到他们的数字,我这一州死的人比你那一州少。数字越好,权越高。”
“文官如此,武将亦是如此。战败死多少人,战胜又杀多少人。杀良冒功是为此,吃空饷喝兵血是为此。越好看的数字,便可以要越多的饷。招越多的私兵,势越大。说来或许不好听,但朝庭向来便是如此。”
王笑微微苦笑,问道:“娘子觉得我也应该那样吗?”
“我亦不喜那般。”淳宁想了想,道:“但手中权势越大,能为这楚朝做的越多,不是吗?”
“父皇权势大吧?”王笑道:“郑元化、卢正初、左经纶权势大吧?甚至在西边,唐中元、张献忠他们的势也大……但,他们并没有让人们过得好。我并非比他们聪明,许多事由我来做,未必能更好。人首先得看清自己。自古以来,妄自尊大者太多太多。”
“所以,”王笑道:“我说过我做这一切的初心,只是看不惯这个时代的人过得太苦。而不是为了我手中有多少权、手底下有多少兵。我并非是敷衍你,而是真的如此想。”
车厢中,淳宁看着自己的夫君,有一些错愕。
——这便是所谓的‘仁心’么?
王笑却也有些错愕。
——话到嘴边怎么就变成吹牛皮了呢?自己好像牛皮吹大了。不搞嘉宁伯,其实就只是想坐山观虎斗嘛。
惯在女孩子面前装模作样,这习惯得改......
第301章 清水坊
清水坊,离王家并不远的一处府邸。
左明心与钱朵朵聊了好一会,终究还是聊到了左明静。
“何康明本就病入膏肓,姐姐却还是愿意出嫁。如今何家非但不念她的好,反而到处散布谣言,道是姐姐克死了他们的大公子。想必她在何家的处境也不会好,前日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钱朵朵听到这里,念起左明静往日对自己的照顾,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便不停流下来。
左明心只好深深一叹,拍了拍左朵朵的肩,轻声道:“你也不必哭了,我不过是替姐姐抱两句委屈……她出嫁前最担心的还是你,你若哭坏了身子,她怕是要更郁郁。”
钱朵朵抹了抹眼,还是忍不住有些抽泣。
“好了好了。”左明心轻叹道:“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
她看向窗外,只见院中景致极佳,亭台楼阁、雕栏玉砌。
左明心便问道:“你父亲竟舍得给你置这样的园子?”
钱朵朵有些难言,只好道:“我爹出狱以后,便更疼儿女些。”
左明心握过她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道:“你那情郎……是王笑吧?”
钱朵朵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知……不是的。”
左明心道:“你休要诓我,怪不得姐姐要担心你,前些日子我竟未注意到。如今想来,你邀我们到京郊温泉别院便已可疑……”
她本是聪敏之人,稍一思索便已明白过来,于是蹙眉道:“钱伯父便是这样当父亲的?亲生女儿送来给人作外室……一个一个,俱是这般!祖父为了巴结何良远,你父亲为了巴结王笑,女儿家的命运便是给他们用来做政治筹码不成?”
话到后来,左明心话中已有些哭腔。
钱朵朵愈发有些慌,便擦着她的泪道:“不是这样的,我……我很谢谢爹。”
左明心气道:“你还这要这般唯唯喏喏到何时?”
钱朵朵摇了摇头,道:“我是说真的,如今这样能和笑郎时时相见,我很庆幸啊。”
她愣了愣神,又道:“我如今并非唯唯喏喏,只是觉得……知足。”
“你这丫头昏了头。”
“我情愿昏了头。”钱朵朵说着,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道:“其实我知道,当时在京郊别院,若非是我爹设计了笑郎,我便只能将心思藏一辈子……”
左明心道:“休要这般妄自菲薄。”
“我与笑郎原本是没有缘份的。”钱朵朵道:“他娶的是金枝玉叶,身边有倾国倾国的美人。本是看不上我这样的蠢笨丫头的……于他而言,他被我爹爹设计了一场,与我相好是意外。但,我真的觉得庆幸。”
她说着这些,眼中便带着些闪亮亮的微光,与平时那个怯懦的庶女形象大有不同。
“我以前羡慕明心你胆儿大,敢与秦公子私定终身。但如今我也觉得自己胆大,王法礼教通通不怕,我万事也只问我的心。我心里,就是喜欢笑郎。”
钱朵朵话到后来,声音愈低,却透着坚定。
“蠢丫头。”左明心微微叹惜,也不知如何劝她。
过了一会,钱朵朵想了想又道:“明静姐的事,我们给她想想办法吧?至少,该让她的处境好过一点。”
“这样的事,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虽不知道怎么办,但笑……笑郎也许……”
左明心摇头苦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昏了头……”
~~
与此同时,隔得不远处,两辆马车缓缓驶入王家。
因嫌公主府的饭菜不好吃,王笑便提议回王家吃了饭再回府。淳宁心中对比了两家的菜色,亦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便也夫唱妇随。
此时到了王家,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却见一个颇为清丽的女子正跪在角落里。
淳宁心中好奇,下车后便低声吩咐甘棠去打听打听那女子是谁。
吃过饭,王笑借口要向大哥讨教学问便不见了人影。淳宁只知道他要去安慰缨儿,撇了撇嘴,却也由他去。
过了一会,甘棠过来颇有些神秘地道:“殿下,奴婢打听了。那女子原是珠二爷身边的贴身丫环,名叫桑落,因犯了错被赶出府了。”
“二哥的贴身丫环?”淳宁微感诧异。
“以前是府中最得力的一等丫环,相貌品性才情都是最出挑的。”
“她犯了何错?”
甘棠摇了摇头,道:“这便不知了,府中大家都不知道具体因由。”
淳宁便问道:“她跪在外面,是想回府?”
“是,她想求二爷再让她进府,时常便守在二爷出没的地方。”
淳宁点点头,又招手让甘棠到近前,接着低声吩咐了几句。
待甘棠退下去,淳宁便又去寻陶文君聊天,聊来聊去,话题便落在桑落头上。
“桑落?那丫环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出生便被父母弃了,六岁开始伺候二弟,如今是也近双十的老姑娘了……”陶文君也不避讳,将桑落的情况捡了些说了。
淳宁便沉吟道:“我观她样样出挑,二哥怎么没纳了她?”
陶文君是最爱说这些八卦的,便道:“二弟只纳了一个妾,原是他亡妻的通房丫头,娘家姓邹,这些年邹氏照顾思思长大,在府里地位不同。但二弟用情专一……不像他大哥,总之应是不会再续弦纳妾了。”
淳宁点了点头,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有些隐情。
过了许多,王笑方才赶在宵禁前过来,公主府的马驾便匆匆忙忙地驶离王家。
小夫妻在车厢内坐定,淳宁的目光便定定落在王笑脸上。
王笑被瞧得颇有些羞赧,红着脸道:“为何……为何这般看我?”
“夫君觉得王家好玩吗?”淳宁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头发。
这个动作让王笑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好……好玩。”
淳宁的纤手在他衣襟上整理着。
王笑想到唐芊芊刚才种在自己肩上的那个草莓,愈发有些慌乱。
他只好转过话题,问道:“秦小竺觉得京城气闷,想回关外,此事我们有办法帮她吗?”
这个问题王笑从下午便在想。
秦玄策还好,京内有左明心在,又有锦衣卫一帮朋友。但秦小竺本是洒脱性子,在京城却如鸟困于林。王笑便想尽力帮她一场。
一句话听在淳宁耳里却是另一个意思。
想到秦小竺,她心中微颤,接着便暗道:“夫君想说什么?他如此风流,便是因我心中放不下小竺?但我……”
淳宁便低下头,颇有些自怨自艾起来。
——自己怎么就会喜欢一个女孩子呢。
车厢内,各怀心事的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各自看到对方眼中有些尴尬,不约而同便又转了一个话题。
“那个……今天那道焦溜丸子做得真好吃。”
“确实好吃,细腻嫩滑……不对,总之确实好吃。”
过了一会。
淳宁问道:“夫君可知桑落是因何被驱出府的?”
“因为她打了我一棍。”
“她为何打夫君?”
王笑随口胡绉道:“我当时不是痴呆吗?戴了一个鬼面具吓她,她吓傻了,擀面杖‘端’的一下就砸下来,都给我砸开窍了……”
第302章 上早朝
是夜,王笑写方案写了许久,夜色深沉后才爬到榻上。
他见淳宁已经端端正正地躺好,于是玩闹般地在床中间划了一条三八线,笑道:“你一半,我一半,谁都不可以越线啊。”
“什么?”淳宁不解。
“以此线为界,这边是你的地盘,这边是我的。”
淳宁侧头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无语。
“刚才看夫君写的方略,分明是缜密务实、沉稳周详。可现在为何又如此幼稚?”
“幼稚吗?”
王笑心道,那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成人’。
他脚在裤子上一搭,便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夫君你不要越到线这边来,这一半是我的。”淳宁便推了他一下。
王笑嘟囔了一声:“幼稚。”
“夫君你洗漱过了没有?”
“在王家就洗了啊。”王笑打了个哈欠,“你闻,我多香。”
淳宁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似乎是女子身上的味道,却不是缨儿的。
她便想到那日在王家见到的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正想再探探王笑的底,一转头却见他已经睡着了,他仰着头,微微张着嘴,卸下了不慌不忙的外壳,显得有些疲惫。
淳宁便心想,自己这个夫君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但与那些老官油相斗,原来也并不轻松。
如此,两人便相继睡去。
只一个多时辰之后,甘棠便在门外轻声喊道:“公主、附马,丑时了,该起了。”
“夫君。”淳宁便揉了揉眼,伸手去推王笑。
推了好一会儿,王笑方才迷迷糊糊嘟囔道:“几时了?”
“还未到四更。”
“大半夜的,你弄我做什么……”
声音渐低。
淳宁自己也没完全醒,强撑着困意道:“夫君要去上朝啊。”
王笑不应。
淳宁颇有些无奈:“夫君,成婚十日又谢过恩,便是沐休结束,该上朝……”
下一刻,她整个人便被王笑抱住。
“你让我睡……”
枕边人的声音断断续续。
“……一会。”
淳宁脸上一热,又推了王笑一把,道:“你又越线到我边来了。”
因闹了这一下,她便清醒过来。
她看着王笑意识模糊的样子颇觉有趣,于是伸手捂住他的口鼻。
“唔……”王笑睡得正熟,此时被她弄醒,只好打了个哈欠道:“你干嘛?”
“叫夫君去早朝。”
“早朝?”王笑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黑漆漆一片,“这也太早了。”
“我们离宫门近,已起得算晚了。”
淳宁便也爬起来,和甘棠一起给他换朝服。
王笑低头看去,见她趿着绣鞋,只穿了中衣,褪去了往日里尊崇模样,宛若一个小媳妇一般。
她刘海有些散乱,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也带着些困意,却很有些可爱。
“我自己来吧。”王笑道:“你回去躺着,夜里凉,别回头冻病了。”
“哪有男儿家自己换衣服的道理。”淳宁低声道。
她本是不必做这些的,但想着民间妻子都亲手侍候丈夫穿衣,自己也不该太端着。
此时她给王笑将腰带系好,两人对视一眼,忽觉彼此间有些不同起来。
“夫君可要先吃些东西?我让人去热些粥来。”淳宁道。
“你且回榻上裹着吧。”王笑打了个哈欠道:“府里的厨子手艺还不如我,懒得吃他弄的东西。”
说着,他推淳宁去歇着,自己出了屋子。
夜风极有些凉,王笑便踩着月光,前往他的第一场早朝。
他如今骑术略有小成,此时独自出门不必乘车,便骑马到了宫门附近。
这边都是要上朝的官员,他反正也不认识几个,但每每与人对上眼便含笑点头,自认为极有礼貌。
含笑回应者有之,不屑一顾者亦有之。
他还在路上碰到罗德元,被对方鼻孔朝天地嗤了一声。
接着便开始排队,自有礼官引着王笑入列。
他是第一次上早朝,觉得颇为新鲜。
仿佛回到了以前做广播体操的时候。
依着楚朝上朝的规矩,将军先入,次近侍官员,次公侯驸马伯……驸马都尉,位在伯上。
王笑回头一看,便见到自己后面站着的正是嘉宁伯薛高贤。
“咦,舅舅。”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嘉宁伯登时便觉得极晦气。
王笑又道:“我还想过几日去舅舅家拜访呢……”
嘉宁伯都懒得应他。
那边鸣鞭过后,文武百官依次入门过桥。王笑很是热情,又对嘉宁伯低声谈论自己第一次上早朝云云,却被礼官记了一笔。
“驸马都尉王笑、嘉宁伯薛高贤,窃窃私语,听候处理。”
王笑涩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
嘉宁伯却极有些冤枉,怒道:“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凭什么记我?”
“再记,嘉宁伯大声喧哗。”那礼官又唱了一句,提笔又写了一行……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入班站定,便开始了早朝。
“大者宣露布,小者具奏本。俱于早朝未奏事之先宣布,所以张国威而昭武功也。”
王笑本来对于这件事还存有几分好奇,立足听了一会,发觉自己也听不太懂大家在说什么。
至此,心里的一点新鲜感也耗尽,接着困意上涌,他便站在那里闭目养神起来。
耳边一直能听到对答声,王笑便睡得颇为安心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捅了他一下。
王笑脑袋一晃,开口便道:“下班了?”
他这一声颇有些清脆,回荡在肃穆的大殿里便有些格格不入。
似乎有人压着声音轻笑了一声。
“出班。”旁边人提醒了他一声。
原来却是有鸿胪寺官员报了早朝期间官员失仪情况。
“驸马都尉王笑、嘉宁伯薛高贤……”
接着,王笑便听到有人以极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薛高贤?他怎么来上朝了?”
王笑与薛高贤便只好出来谢罪,龙椅上的延光帝则是眼含深意地看了两人一眼。
以前这种御前失仪是要打延杖的,本朝却是发明了一项‘仁政’,即可以花银子来赎延杖,一棍子二十两银子,今次王笑十杖,薛高贤二十杖。
两人跪在那里,便有礼官过来极轻声地问了一句:“赎否?”
两人自然是赎的,一个两百两,一个四百两。
王笑心中颇觉有趣,没想到自己这个父皇还很做生意的头脑嘛。
谢过罪,他回班时抬头一看,只见延光帝板着一张脸,也不知在生谁的气。
接着,殿上的老太监便吊着嗓子高喊了一句:“有奏章出班,无事朝散。”
此时该宣布的都已宣布了,从天黑站到天亮众臣都有些困疲倦,许多‘人有三急’的也急去释放,总之大家都等着散朝。
忽然,有人朗声道:“臣有本奏。”
不少人心中便骂道:“你娘,有事不早奏。”
众人转头一看,便见大理寺左少卿温容信踱步而出。
温容信目不斜视,打开自己的奏折便开始念起来,声音中气十足。
“臣有本奏,今西北陷落,贼信猖獗;辽土俱丧,国势日窘。力竭于东,祸延于西,边寇交织,精疲力尽。臣请,圣驾南征,领兵亲讨……”
第303章 议南迁
温容信启奏的内容,王笑是听不太懂的。
一堆文言文本就难以听懂,何况温容信这个人说话还带着些口音。
但‘圣驾南征,领兵亲讨’一句话入耳,王笑还是能明白大概的意思,于是在心底叫了一声:“这借口……妙啊。”
温容信自然不是真的要让延光帝御驾亲征,去跟唐中元干上一架。
所谓的‘领兵亲讨’怎么说呢,到时候讨伐着讨伐着,往南京一坐,美其名曰休整一下,便让陛下在南京不走了。
不如说是‘领兵亲逃’好了。
大概便像是市井中两人打了一架,输的那人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一句“你等着,我找人来做了你”然后逃之夭夭。
王笑心中颇觉有趣地想着,朝堂上却已轰然炸开了锅,也不知多少人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谁也没想到,会由这个大理寺的冷面少卿猝不及防地将南巡之议摆到台面上的。
猝不及防!
此时距离开始早朝已过了两个时辰,一众大臣站得腰腿发软,却纷纷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来。
“何谓南征?实乃南迁是也!陛下呐,今若南迁,后世必言轻弃其国也!”
“祖宗宗庙在此!迁安往?不杀温容信,不足以安人心……”
随着这一声声一句句,便有一排排老头子站出来,痛哭流涕地嚷嚷起来。
王笑见这几个老头子气势极盛,心知这些人要开始吵架了。
他便摸掉自己的眼屎,睁大眼睛,好整以暇地看起热闹来。
果然,一场早朝便如菜市场般热闹起来……
混乱中,王笑侧过头,与户部队列中的钱承运对视了一眼。
钱承运脸上的笑容颇有些讥讽,目光往东宫詹言温容修身上示意了一眼。
王笑会心一笑。
温容信启奏让陛下南迁?
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等群臣反对,事不可为,郑党再将东宫南迁之事提出来,相当于大家各让一步,自然要顺利的多。
但为何是在今日这个时间点提出,实在是太突然了。
为什么呢?
他沉吟半晌,忽然恍悟过来。
昨天温容信方才借着恭王府一案陷害嘉宁伯,陛下还未来得及处理。
今日先提出圣驾南迁,再转变成东宫南迁,陛下必然大怒。到时嘉宁伯便是陛下的发泄口出气筒。
同时,也只有让后族势力被大大削弱一次,陛下才有同意让东宫南迁的可能性。
从一开始与自己合作,郑元化便布置好了这一切……
王笑又瞥了一眼龙椅上的延光帝,只见这位陛下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来。但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还是透露出他有一些紧张。
王笑心中不由暗暗叹息:“父皇啊,你想多了,人家根本就没想带你。”
争论还在继续。
那边温容信的同党都极有些份量,兵部尚书齐向新竟也站出来朗声道:“唯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国君守宗庙,正也。延国以图存,权也!权而不失乎正者!昔禀父去坋以兴周,重耳出亡以霸晋……”
一部尚书亲自下场争论,让场面一滞。
所有人都没想到郑党一出手便是正二品大员。
南迁是何等大事?这一场大议今日本该只能是抛砖引玉,依平常的流程,无非是让各方小鱼小虾出来争辩。没想到如今上来便让齐向新开口。
但这其实是极有些仓促的……
殿上安静了一会。
这一刻,各人表情各异。
延光帝小心地控制着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位老阁臣默然而立,背对群臣,不动如山。
南迁派一脸忧心忡忡,作秉公仗言之态。
反对派痛哭流涕,亦是一幅忠心为国状。
殿外,一身绿色官袍的罗德元被挤在人群中,面带焦急地想要入殿陈情……
人群中,唯有王笑显得不那么郑重。
他无所事事的晃了晃身子,偷偷打了个哈欠。
南迁?听起来是了不起的大事,不过是个别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摆出来供大家讨论的命题。
也就是个命题而已……
他这边悠哉悠哉,那边的争论却是突然激烈起来,各自争的面红耳赤、青筋暴露。
“倘南迁,辽东思退守,宣大无战心,如此,各方望风而降,大势去矣!”
“唯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徐图征剿之功……”
一片争论中,罗德元挤入殿中。他正要再次以死相谏,却忽然听到一声悲嚎。
只见都察院左都御史卞修永猛然扑在金阶之下,泣如雨下,捶地恸哭起来。
“列位世受皇恩!今国家有难,诸君不思忠君报国、上阵杀敌,反而唆使陛下弃国而逃,置北地万万百姓不顾,置祖宗社稷不顾,居心何在?!京师天下之根本,一动则万事休又休矣。吾辈忠良,本该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
一席话声泪俱下,慷慨激昂有之,悲痛欲绝有之,仿若杜鹃啼血、悲猿哀鸣。
“恳请陛下顾哀哀生民,勿生弃国之念……”
“陛下!”
一时间,满朝皆跪。
王笑低着头,目光扫过去,心中默数着所有人跪的顺序。
勋贵先跪了,想来是不动产都在京中,不愿南迁。
武将接着跪了,想来是手下军队皆是北人,到了南边怕被架空。
文官一批批都跪了下去,所想却是各自不同……
王笑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又见这边就自己一个人站着,便也不情不愿地拜倒。
再偷眼看去,却见连郑党的人也都跪下来了。
这事果然黄了。
满殿群臣,却只有卢正初叹息一声。
金阶之上,延光帝已然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否很失望,缓缓开口道:“此事重,未可易言。”
“陛下……”卞修永还想再开口。
忽然有人道:“臣有本奏!”
声若洪钟,却是嘉宁伯喊了一声。
接着,他跪着出班,高声道:“臣请奏!太子者,天下之本。今贼远畿甸时,宜令大臣拥南行,以镇南京根本之地,以系天下之心,倘若北都有急,亦可号召东南,为勤王之举!即不然,亦不至父子一网打尽……”
满殿皆静。
王笑低着头,心中微微些惊讶。
郑元化居然安排薛嘉宁伯来首倡东宫南迁。
好厉害的手段,昨天刚把薛高贤卖了,今天还让这蠢蛋帮忙数钱,啧啧。
“舅舅,你该不会还以为这是从龙大功吧?这是在找死啊。”
果然。
卞修永倏然爬起来,一指薛高贤喝道:“奉太子往南,你意欲何为?!欲效唐肃宗武灵故事哉?!”
唐安史之乱时,唐太子北上灵武,被拥立为帝,即唐肃宗,尊唐玄宗为太上皇。回长安后,软禁唐玄宗,至其晚景凄凉、郁郁而终。
此时卞修永一句话正击延光帝心底,阶上的延光帝眼睛一眯,看向薛高贤的目光已尽是杀机。
大殿之上,凉意袭来,群臣俱惊……
忽然,有个清澈的声音问道:“臣也能上奏吗?”
第304章 臣附议
延光一朝遇到的事情多,经常就是这个灾那个祸,时不时还有京城被围、开封被破之类的大事。因此早朝上争吵得沸沸扬扬的场景大家都习以为常。而今日朝议是否南迁,这也是一等一的大事,诸臣便磨拳擦掌准备大吵一场。
此时这一句“臣也能上奏吗?”声音清澈极是年轻,不少朝臣听了便心想:“当此情形,有话就要快说、以壮声势,还问什么问,气场忒弱。”
他们巴不得越闹越激烈,让陛下知道大家伙的态度。
“准奏。”
“谢父皇,那我就奏了。”
诸臣心想,也不知谁说话这么不伦不类,转头一看,只见出班的却是王笑。
不得不说,这个一身蟒袍、高冠博带的驸马看起来确实风仪极佳,逸秀飘逸、隽永俊秀。
可惜一开口,便能听出其人骈文功底极不过关,显然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
只见王笑出班上前,极是恭谦地道:“臣有本奏,嗯……臣觉得太子不宜南迁,应该镇守京城。”
别人奏本都是念写好的折奏,他却是临场发挥,开口便是大白话,听着毫无庄重之感。
一句话,诸臣都心中又哂笑。
不少人便侧耳听,打算听听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驸马能说出这什么所以然来。
王笑接着道:“臣听说各地瘟疫极为严重,京城也是如此,连皇城边上的恭王府的被传染了。如此危局,臣认为应派有份量的……这个……人来主理冶疫。太子是‘天下之本’,有他出面是最适合不过的了。臣请陛下封太子为钦差,主理疫情以及各地难民事宜。”
一席话磕磕绊绊,他好不容易还是说完了。
这其实并非原本的计划,但今日朝议恰恰是个极好的时机,王笑便迅速做出决定,临时以这一席话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借一借内阁大佬的东风。
诸臣却都有些懵。
今日议的是南迁之事,这是关乎国运、关乎万世的极重大国策!这个王笑却是拿些小事出来说。
倘若南迁,这北方的万万百姓都要舍弃,近三百年的都城都要舍弃,宗庙社稷不复往日,天下格局因此一变……相比之下,病死几个人算什么?
便有朝臣皮笑肉不笑地道:“驸马,瘟疫事重自有相关衙门议事,朝议南迁却是……。”
忽然有人高呼了一句:“臣附议!”
区区三个字,听起来却仿佛是极了不起的事一般,也不知喊话的是哪个重臣?
诸臣这般想着,转头一看,便见一袭绿袍在一片红紫中极是显目。
又是罗八钱。
罗德元早便想挤进殿内了,偏偏侍卫拦着不让他进。好在他擅长斗智斗勇,从侍卫的胳肢窝下钻了进来。
可惜他想说的话都被卞修永说了,此时他听到王笑启奏的内容,虽心中鄙夷对方是奸佞,却也觉得此言有理。
既是秉持一片公心,他便慷慨陈言道:“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陛下只要爱惜百姓,则必有四海清平。今岁先有大旱,后有蝗灾,如今瘟疫肆虐,民生疾苦,正该陛下顾惜百姓之时。南迁之举,劳民伤财,反若朝庭爱民,则反贼虏寇必如土鸡瓦犬。孟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喋喋不休。
一堆大道理听得所有人不厌其烦。
连王笑都巴不得延光帝叱一句“将这个七品小官叉出去”,没想到延光帝根本就没在听,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
罗德元自问是‘对事不对人’,同时间却有人开始‘对人不对事’。
左经纶侧目瞥了王笑一眼。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又有不少臣子出来高声道:“臣附议。”
“今京城外白骨露野,瘟疫已蔓延至皇城以东,若不治恐成大厄。太子实资懿德、式寄亲贤,由其主理治疫事,臣以为良策。”
“太子忠厚仁恕、贤明持重,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臣附议,太子恭俭爱民,可堪大任……”
一时间,浙党官员纷纷出班进言,皆是狠狠地夸赞了太子一番,接着表示太子应该留在京城担当大任。
对于左经纶而言,他就是针对郑元化。
——你要奉太子南迁,我偏不让你奉太子南迁。
这让王笑颇有一种‘老夫就是如此调皮’的感觉,他听着身后一片支持之声,在心中偷偷笑了笑。
想来自己若是直接上书朝庭重视瘟疫,依着陛下和内阁的想法大概率是不屑一顾的。
但现在直接提出让太子主理治疫,却相当于偷换了一个概念。问题已经不是‘该不该治’,而是‘由谁来主理’。当朝臣们就着人选问题吵架一番之后,治疫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被确下来的国策。
朝臣中许多人自然都能看出这是王笑的心机,但这是阳谋。
对于王笑则言,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围绕太子身上做文章,两边都顾不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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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光帝看着殿中这一幕,颇觉有些无奈。
本来依他的意思,让温容信首倡南迁,再说服大部分朝臣,便相当于百官恳请自己南迁。往后青史上的评价便大有不同。
没想到反对的人那么多,未免让人有些泄气。
但自己这个皇帝走不成,太子也休想走。
理智上而言,他自然是明白太子南迁于国而言是稳妥之举,但……心中就是不情愿。
此时听了王笑的启奏,又见赞成者甚众,延光帝开口便是一番爱民之言,表示对百姓的悲惨遭遇感到切肤之痛,他自是不可能把话说死,便道:“且由朕思细,散朝。”
陛下言语有保留,群臣便各自都有些遗憾。
王笑却颇为满意。
今日来参加了一场早朝,竟有些意外收获。
他还特地向温容信看了一眼,只见温容信果然正盯着自己,目光极为不善。
王笑也知道自己坏了人家的好事,想来温容信此时的心情应该就像打麻将被截胡了,王笑便赔了个笑容,以目光道了一声“不好意思”,却惹得对方愈发不豫。
王笑也不在意,随着勋贵队伍退出殿,施施然往宫外走去,打算回家补一觉。
才出内门,便见钱承运站在那,似在等自己。
“驸马。”钱承运道:“下官身在户部,前几日上书弹劾过驸马,此为公事公办,还请不要介意……”
第305章 小别院
一句话不卑不亢,声音不大不小,路过的官员也有听到的,心中不由哂笑钱承运实在是个墙头草云云。
王笑却是道:“我介意。”
钱承运只好手一引:“下官略备薄宴,打算给驸马赔罪,请。”
王笑会心地点点头,上了钱承运的马车,自有人牵了他的马跟在后面。
拐过皇城,不必担心有人偷听了,王笑便道:“老头子们都知道你那封弹劾其实是在帮我,下次不必遮掩。”
钱承运便道:“这官场中并不止那几个年迈重臣。那些蠢官、小官、杂官有时也能起到大用,掩一掩也不费心。倒是今日驸马得罪了郑元化,往后还须小心。”
王笑便深深看了钱承运一眼。
他其实觉得自己未必能降服住这个老官油子,但因势力导,勉强还是能让钱承运与自己保持利益一致。
“谁让他们昨天晚来半个时辰没能把我害死。”王笑淡淡一笑,道:“今天时机太好,我忍不住出手了,你觉得可有遗漏?”
钱承运沉吟道:“漏洞颇多,驸马属意的应是四皇子。但,若是他们真让太子出面又如何?或以治疫为名,南下河南、山东盘桓不归,又如何?”
王笑神色一正,沉吟道:“德修可有办法?”
“此事不妨交给下官来办。”钱承运捻着长须,目露思索。
王笑道:“能办妥?”
钱承运目光微凝,摆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道:“驸马放心。”
虽说钱承运人品不好,但对他的能力王笑还是极信任的,此事便这般定下来。
“你在户部,觉得白义章可有贪文家那笔银子?”
钱承运摇了摇头,道:“如今满朝都在盯着,他若是贪,也是极小心。这方面他是老手,下官看不出来。倒是有另一桩事……”
“嗯?”
“他在筹备一笔银子,应是为了配合卢正初的”
王笑问道:“做什么用?”
“还不知道,下官正在查……”
说了一会话,马车到了地方,王笑下车一看,微微有些发愣。接着又转头看了钱承运一眼,心中实在是有些慰帖。
“德修啊。”他不由叹喟着钱承运的字,语气中尽是感动。
——这老头果然是想做自己的长辈,也不知看上了自己什么。
此处是一个院子的中庭,从这里看向内院,便能见到一片极佳的景致。
更关键的是,钱朵朵正站在阶上,双手捏着手帕,极有些望穿秋水的神态。
相望美人秋水,捲帘隐几何心。
王笑本有些疲惫,此时却也柔情翻涌起来。
钱承运便淡淡一笑,道:“驸马不妨在此间稍适歇息,下官还有些公务,晚间再过来接驸马。”
说罢,转身而去。
王笑看着他潇洒的身影,依旧有些吃惊。
人怎么就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呢……
下一刻,钱朵朵快步跑过来,便那么怯怯又温柔地抬着头凝视着王笑,眸中尽是相思之意。
她比刚出宫时气色好了些,却还是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颇惹王笑心疼。
他便伸手拥她入怀,叹道:“这几天早想过来看你,只是事情多。往后我常过来好不好?”
“嗯。”钱朵朵便埋在他怀里应了一声,极是乖巧的样子。
两个拥了一会,因王笑手在她背后抚着,钱朵朵脸在他身上蹭了一会,便已泛起红晕来。
“笑郎,我想你。”声若蚊吟。
王笑低头看她,颇觉情动,于是探手将她一把抱起来。
“看看我的小花朵重一点没有。”
钱朵朵又喜又羞,轻声道:“有重一点呢。”
王笑却微微皱眉,道:“分明是轻了些,你这样何时才能生孩子?”
一句话,钱朵朵又是满面红霞。
王笑却觉得颇为有趣,他在唐芊芊面前时常被调戏,或者是相互调戏。钱朵朵却完全不同,每每都要他出言调戏,一语便羞。
他便将她抱进屋,放在榻上吻了一下,贴着她的耳边轻轻问道:“你是小花朵还是含羞草?”
钱朵朵眼睛水汪汪的,竟是颇为大胆地便环住他的脖子,低语道:“是花是草都是笑郎的。”
声音愈轻,她却终究还是撩拨了他一句:“愿君……多采撷。”
一句话说完,钱朵朵飞快闭上眼,有些紧张的样子。
虽只是一句婉转的诗,对于她而言却也是表明心意的大胆之言。
“唔~”
榻前一双小小的绣鞋,旁边是一双皂靴,过了一会,一片纱衣缓缓飘落下来……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
“笑郎~”
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
“轻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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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往南京的路线有五条。”唐芊芊缓缓道:“河南几乎不在官兵手中,他们不可能走,那便只有过山东的两条陆路,一条水路……陈圆圆有消息传出来吗?”
花枝道:“道是狗皇帝南迁不成了,让你尽快出京。”
唐芊芊微微摇头,有些不甘之色。
花枝道:“我觉得陈姑娘说的没错。你耍了郑老头两次了,他虽没动我们,但也限制了义军在京城的活动。如今在京城探听些消息越来越难,与其在这里瞎耗,不如回去痛快打仗。”
“你懂什么。”唐芊芊道:“京营没整顿完,南迁事未定,如何便要出京?我既能耍郑老头两次,便能再耍他第三次。”
“你分明是舍不得你那小情郎。”花枝撇了撇嘴,忽然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不说了。”
过了一小会,缨儿敲门进来,先与花枝打了个招呼,方才在唐芊芊身边坐下来,小声道:“芊芊姐,我问过了,甘棠昨夜确实是在打听桑落的事呢。”
唐芊芊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缨儿却有些不放心,低声道:“芊芊姐,其实我觉得公主殿下很好呢,我们……”
“放心吧,我并非是要对付那小妮子。”唐芊芊轻轻笑了笑,又打趣缨儿道:“怎么?担心你少爷后院起火?”
缨儿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自是不会让笑郎难做的。”她说着,见缨儿一脸担忧的模样,便忍不住逗弄起她来,笑问道:“知道我昨日为何要让你入宫走一遭吗?”
缨儿认认真真地道:“知道,是为了帮少爷。”
“是也不是。”唐芊芊道:“有此一遭,往后便没人再敢拿你与笑郎之间的事出来搬弄,明白么?”
她说着,伸手轻轻捏了捏缨儿的下巴,附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如此,你家少爷便可……”
缨儿的脸便腾得一下红起来,慌道:“芊芊姐,我……”
“怎么样,姐姐对你好吧?”
缨儿便红着脸低着头,心想芊芊姐确实是对自己很好呢……
第306章 庶出女
王笑与钱朵朵初相见时,其实没想过会与她结下一段这样的……孽缘。
彼时他戴着面具闯入她的闺房,突兀而混乱,她极是不安。而他自己心中其实也是不安的,他的不安在于突然身临乱世,骨子里便一直带着孤独而恐惧。
但如今,王笑反而感谢钱承运的一场算计能让自己与钱朵朵互相拥有。
她的美与唐芊芊不同,她的对他的心意是纯粹的爱与欢喜,能像水一像浇灌他的心田。同时让他想要保护,让他想成为她的英雄。
此时天渐渐黑下来,香闺掩雾,带着缱绻的气息。
红绫被翻,绣帐鸳鸯睡。
钱朵朵眼中似有一层雾气,微微喘息着,倚在王笑肩上。
她额上覆着薄薄的细汗,连脚趾头都有些颤。
“笑郎啊~”
少女有气无力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有无穷爱意。
王笑便轻搂着她的香肩,在她额上吻了吻。
“小花朵还是太柔弱了。”他便贴在她耳边又调笑了一句。
钱朵朵便羞达达地“嗯”了一声。
恰恰莺声,丁香微吐。
她是典型的闺中女子,自幼便愁思压身,岁数又不大,身子骨便很有些柔弱。她往常不觉得什么,如今却颇有些自嫌,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道:“笑郎是否……还未尽兴?”
她说着,又贴在他耳边轻声念了一句:“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王笑不由心神微颤。
唐芊芊大他三岁,又有武艺,往常切磋起来极是欢愉。他本以为钱朵朵在这方面弱些,但这样偶尔一句诗词歌赋,配上她娇羞神态却也让人很有些……意动。
但他低头看着她蝉鬓散落、浑身无力的样子,还是心疼地抱了抱她,柔声道:“往后岁月还长,不急在一时。”
钱朵朵知他怜惜,心中欢喜,又是贴了贴。
王笑便道:“今儿半夜便起来上朝,我也乏困。”
“那笑郎睡一会。”钱朵朵柔声道。
王笑手却不太老实,在她身上轻轻划着。
钱朵朵双腿微微躲了躲,又有些羞。
王笑便道:“小花我也喜欢,小草也喜欢。”
钱朵朵愈发面红耳赤,却硬着头皮道:“我自幼娘亲便不在,以前……以前刚长小草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王笑一愣,不知她为何说这个,却愈发有些心疼。
“后来,还是明静姐与我说的……她说……大家都会有的。”钱朵朵声音低不可闻,埋着脸不让他看。
王笑微窘。
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妥,仿佛钱朵朵在告诉他左明静如何。
却听钱朵朵接着道:“两年前,我初次来癸,吓得要死,却不知问谁。”
王笑颇有些迷茫,问道:“癸是什么?”
钱朵朵更羞,轻声道:“就是……癸……水,女孩子都有的嘛。”
“哦,是大姨妈啊。”王笑心道。
“后来,也是明静姐安慰我的。”钱朵朵低声道:“她既是如我姐姐,我私心里也觉得她如我娘亲一般好。”
王笑不知她为何与自己说这些女子的私事,叹息了一声,道:“你爹那位大妇,可真不是个负责任好母亲。”
钱朵朵却是道:“不论如何,母亲也养我至今,我心中亦有感激。只是……反而是明静姐,如今初嫁丧夫,却遭人诟病为克夫。笑郎能帮帮她吗?”
王笑微微一愣。
这种事,自己又如何能帮?
他低头看去,只见钱朵朵明眸如水,带着崇拜与期待。
这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也不知是把自己当成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他只好搂了搂她,道:“我想一想。”
钱朵朵“嗯”了一声,轻声道:“笑郎定是有办法的。”
佳人如玉在怀,王笑抚着她雪白的背,不由道:“怪不得有人说女儿如水、男儿如泥。”
“哪有人这样说。”钱朵朵道。
“那是一本书上说的……”王笑忽然皱了皱眉,问道:“你自己在府中无聊吗?不如你写个故事玩?”
钱朵朵微讶。
却见王笑以从榻上翻起,披了件衣服便至案前,提笔沉吟不语。
钱朵朵不知他要写什么,便起身系了衣裳,趿着绣鞋过来。因觉浑力乏力,她便坐在凳上替他磨墨。
却见王笑想了良久良久,却也只写下半首诗来。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泡,古今一梦尽荒唐……”
钱朵朵凝目看了一会,才听他自语了一声:“想不起来了。”
“笑郎?”
王笑便搁下笔,在她旁边坐下来,叹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你试着以你的笔墨写下来吧。”
钱朵朵便笑道:“好啊。”
王笑却也不急着开始说故事,反而问道:“你知道我从前是个痴呆儿吗?”
钱朵朵面色微异,便点了点头。
“我以前痴呆时,神游天外,曾见过另一片大千世界。”王笑斟酌着道:“那世界中,有位名叫曹雪芹的先生写过一本《石头记》,往后我若能……改天换命,却不知此书是否还能出现。四大名著若是三缺一,那也不是美事。总之你听了故事,试着写下来吧。”
钱朵朵听的似懂非懂,却还是很乖巧地点头应道:“好,我依笑郎所言。”
“这个世间,人有高低贵贱。我却觉得这是不对的。”王笑又道:“我初来时,曾见有两个奴婢被生生打死,方感受到这制度的残酷之处。我希望做出改变,但不知从何而起,今日便从你开始吧,希望能有一些改变。”
钱朵朵愈发有些不解。
王笑道:“你是庶女,这世间庶子也许有能挣出一片天地的,却少有庶女能出头。也许借此一书,往后让人知道这封建礼教的坏处,也让人知道庶女亦能著书立言、流传万世。”
钱朵朵有些慌起来,道:“笑郎,我未想过这些呢。”
王笑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简单,却极有些艰难。也许会耗费你一生心力也不可知,也许能给世俗带来一点点对礼教、嫡庶的反思,也许又不能,所以我先问你愿不愿意做?”
钱朵朵微有些茫然,她看着王笑的眼睛,想了一会,终究还是点点头,道:“好。”
王笑想了想,又交待道:“往后你将这个故事写成,便依旧说是曹雪芹托梦教你写就的便好。不必提及我。”
钱朵朵颇有些不解,问道:“不是笑郎你梦中看到的吗?”
王笑摇了摇头,道:“今朝虽物是人非,未必再有曹先生。但这种事……人家呕心沥血皆有不易,你我也不能全盘剥了。”
钱朵朵虽不知王笑所言何意,她却也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应下。
王笑便沉思着如何将故事讲起来。
他其实也已忘得七零八落,但好在曾经有个漂亮的语文老师,故事情节大体还记得。
当时年少读红楼,不解其忧。
心中在如此叹了一句,他开口道:“大概就是,女祸补天时剩下一块石头……”
第307章 分居吧
钱承运这个老家伙说好来接王笑,最后却也没来。
待王笑对钱朵朵说了一会故事,出来时已是晚上。他依旧是乘着钱承运的马车悄悄出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宵禁前回了公主府。
回府一看,见淳宁竟是在收拾东西,王笑登时便有些慌。
看到一个一个的箱子摆在屋里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脑中“咣当”一下便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在外面偷吃被正室夫人发现了。
现在正室要离家出走,怎么办?!
淳宁正指挥宫娥将一件一件物品归纳起来,一转头见王笑呆愣愣地站在那面色茫然,不由心中叹道:“原来他也不想我走。”
“夫君回来了?”
王笑听淳宁语气平静,稍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你这是要去哪?”
淳宁讶道:“夫君不知吗?我得搬到十王府去住。”
王笑心道,果然还是要离家出走。
“一定要去吗?”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淳宁捋了捋头发,道:“依祖制,公主成婚后便要搬去十王府,如何能不去?”
王笑愕然道:“为何?怎会有这样的祖制?”
……
依楚朝祖制,公主成亲后须与驸马分居,为的是防止公主与驸马过分亲近、以致外戚干政。
“公主不宣召,不得共枕席”,而每宣召一次,还须报知内务府记档,其权皆在管家婆。此时封建礼教颇严,公主若频繁宣召驸马,还会被看做无耻不堪。同时管家婆多数是久居深宫的老妇,内心扭曲、且喜弄权,若不加以讨好贿赂,便会百般刁难。
所谓公主,纵使金枝玉叶,其实也不过是活在封建礼教下的小小女子,自有其无奈之处。
此时淳宁想到往后在十王府中的孤寂,心头亦有些茫然。
她不想让王笑也不高兴,便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许是怕公主被驸马欺负了吧。”
王笑很不能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祖制。
以他的思维模式想来‘淳宁发现自己在外面偷吃,心里头不高兴了,搬出去住几天’的可能性更大。
他只好道:“我哪里有欺负你。”
淳宁闻言莞尔,道:“夫君带我吃了许多好吃的,自不是欺负。但祖制难违,明日我走后,夫君独自在府中,却是要照顾好自己。”
王笑有些黯然,只好说起正事,道:“四皇子封王一事,如今已有着落。”
“我已听说了。”淳宁走上前,轻声道:“夫君为我所做谋划,我……”
她话至此处,却有些无言起来。
以前看姐姐姑姑们形单影只,她觉得过得苦,也觉得这样的祖制实在荒谬。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可不就是与驸马‘过分亲近’、‘外戚干政’吗?
如此一想,老祖宗要防的本就是自己与王笑这样的公主驸马,夫复何言?
但总之,她其实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蛮开心的。
“夫君把朝服换下来吧,穿着怪重的。”
淳宁说着便伸手解王笑的玉带,只一眼她便发现他的衣带有些不同,和自己给他穿上时位置不一样了。
又有淡淡的香气了。
“夫君总是这样,若我是平常女子,可能真的会生气吧。但夫君你玉质华章、聪睿通达,尚给了我,做这样的空房驸马,确实是委屈了……也好,彼此少些相思之苦。”
她说着,还抬头对王笑轻轻笑了笑。
笑容其实是有几分无奈的。
王笑微微有些慌,他看着淳宁的眼睛,多少有能明白她的无奈,便道:“你若不想去十王府,我去与父皇说。”
淳宁摇了摇头:“四弟的大事正到关键时候,我们如今不宜太惹人瞩目,免得被捉住话柄,说我们行事乖张。”
她将王笑的蟒袍挂好,回头见王笑神情讪讪然的,便又展颜笑道:“回头孤宣召夫君,夫君可要奉召而来哦。”
王笑微微一愣,他忽然觉得这个公主府若少了她,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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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两人睡得很早。
依旧不到四更时辰王笑便已起身,披星戴月地去上早朝。
早朝这种事,参加过一次,第二次便很是枯燥乏味了,于是他站在金鸾殿中闭着眼小眯了一觉。
再回府时,淳宁已然不在这里。
新婚不久的少年便和衣仰在榻上,枕着手,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句:“真好,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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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郑元化的值房中。
“瑞王之死,下官查来查去,似乎……他真是自尽的。”温容信道,说着微微皱了皱眉。
郑元化道:“你不信?”
“学生实在难以想像瑞王会自尽,他不是经不起挫折之人。”
“这不是挫折的问题。”郑元化道:“瑞王这一辈子的心血为何?”
“清正廉洁的名声、一脉四王的荣耀。”温容信答道。
“不错。恭王死,其爵位可有人继承?”
温容信一愣,发现自己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道:“以当前情况,陛下应不会再保留恭王爵位。”
“那恭王府的钱去了哪里?”
“是……东厂?”
“不错,陛下并不止锦衣卫一把刀。”郑元化叹道:“恭王一死,东厂以控制内城瘟疫之名暗中拿了恭王财库,钱财尽归陛下的内帑。这才是王笑最狠的地方,他让恭王从猛兽变成人人争抢的肉。”
“首辅大人是说,瑞王害怕了?”温容信问道。
郑元化摇了摇头:“当年先帝还未即位之时,安陆王有争位之心,瑞王与其私交甚笃。但最后,出卖安陆王的也是他。其人心狠,可见一般。为了留京,他出任宗人令,一任便是五十余年。他能让子孙富贵,能守一世清名。这样的人这一辈子博出来的东西,谁要敢碰,他便要咬谁。”
“王笑,值得他这样吗?”
郑元化叹了一口气:“老人惜命,过得再苦也惜命。但,他为了那个清名,有腿疾而不治,二十年饱受痛风之苦。瑞王府的凄凉寒酸,连老夫看了都不忍。如此煎熬挨过来,终得天下敬誉。但他那三个儿子的富贵祸事一旦牵连到他头上,会如何?王笑便是这个可能性,他此次展露出的决心与手段让人心悸,瑞王必须扼杀这个可能。”
温容信沉思了一会,忽然道:“学生明白了。”
“真明白了?”
温容信道:“被秦小竺毁掉的现场,应有‘凶手王笑’之类的留信,其实证据也是不足以指证王笑,比如学生便能看出他是自尽。但,他以他的死,将王笑的把柄交到我们手上,让我们扼杀这一种可能。因为他知道,我们虽与王笑合作了一局,但彼此有冲突。”
“不仅是我们。这世上有许多人会有那小子有冲突。”
“是。”温容信道:“但我们首当其冲,如今太子一事,便是我们对付他的理由……”
第308章 迁新居
补了一觉起来,王笑看着空荡荡的府邸,忽然发现淳宁不在自己竟有些不适应。
但反正,他是不会留在公主府吃那个厨子烧的饭菜的。
“还什么皇后特地赏下来的御厨,会不会毒死人不知道,能做到这么难吃也是不容易。”心中这般抱怨了两句,王笑打算回王家吃饭。
往常王笑嫌带着淳宁出行不能骑马,如今能骑马行在长街上了,他却颇觉无趣。另外,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是宫中派来的,半保护半监视,让人更不爽。
如今的京城连内城也沾着些凄凉气氛,时不时便能听到远远的有哀乐飘来。王笑心中便也有些莫名的悲怆。
好在该布置的也已布置妥当,只等这两天钱承运的消息了。
到了王家,留下那两个侍卫在前边用饭歇息,王笑自己则一路进门,正好遇到王康在吃饭。
“你怎么又回来了?”王康正一手执筷一手拉袖子,很是文雅的在进餐。他转头又见到这个三儿子,瞬间便面露嫌弃。
“父亲不欢迎孩儿么。”王笑嘿嘿一笑,也不客气,坐下来便夹了一筷冬笋往嘴里塞。
王康眉头一皱,道:“你成亲前老夫都没这样天天见你,最近实在是有些烦了。”
“孩儿希望常在父亲跟前尽孝啊。”王笑理所当然道。
王康颇有几分不屑,但这儿子如今是驸马了,‘逆子’二字是不能再喊,只好吹了吹胡子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他停下箸,微微沉吟了一会,露出一幅老谋深算的表情,又道:“老夫已交待你大嫂,另寻一处宅子把你那两个……迁出去。”
“两个什么?”王笑微有些茫然。
王康摒退左右,四下一看,方才压低声音道:“你那两个女人。”
王笑眼皮一跳。
却听王康又道:“怎么这么久了她们还没怀上?你捉紧点,以免夜长梦多。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是了不起的大罪。”
“爹,你可真是。”王笑无奈道,“我到外面的宅子见她们岂非更容易被人发现?还有,我往常出门有宫中侍卫跟着呢。”
王康便又咳了两声,道:“以后她们不在家里了,你也少回来,免得老夫又被人弹劾。”
“弹劾算什么,还能撸了你的虚阶不成?”
“闭嘴。”王康叱道:“你看哪家的女儿嫁出去了还天天往娘家跑的?驸马也是一样的理。”
王笑瞥了王康一眼,极有些无语。
——你这老头,万事只顾着自己。
他随意扒拉了两口饭菜,匆匆跑回自己院子里,果然见唐芊芊和缨儿正在收拾东西。
缨儿忙了一会,脸上红通通的,极有些可人,见了王笑便喜道:“少爷,大少奶奶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宅子,说是以后……”
话到嘴边她却又说不出来——说是以后好和少爷相见呢。
王笑一手拉过她,一手拉起唐芊芊,道:“让别人忙,你们歇一会。”
唐芊芊脸上挂着一抹揶揄的笑容,轻声道:“如今可真成你的外室了。”
她语气中那些许嗔怪把握得极好,眼波流转,美态盈盈。
王笑便有些挪不开眼,他便借机不回答这句话,而是真心实意地夸了她一句:“今天也真漂亮。”
唐芊芊于是很有些不爽地轻轻拍了他一下。
等收拾完东西,一行人便由陶文君引着往新宅子去。
王笑则是被装在一口箱子里带过去。等一出箱子,他就有些愣神。
这处宅子在王家南边,与王家之间只隔着一条细细的小溪。
更关键的是:王笑之前便起意要买这宅子来安置缨儿,只因牙房报价三千二百两,他一时拿不出来,后又想着这京城不稳,便没能买下来。
没想到,梦里有时终须有!
“我与此宅有缘啊。”
他到后院一看,只见当时那个秋千架还在,想到以后和缨儿、芊芊在此举案齐眉,更觉是人生乐事。
接着,他目光一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到石桌上往隔壁院子一瞧,更是喜上眉梢。
隔壁竟是钱朵朵的宅子。
这实在是……太方便了!
王笑几乎要压不住脸上的笑意。
“少爷,你在想什么哦?”缨儿便站在石桌下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王笑方才回过神来,也不说话,跳下来捧着小丫头的脸就亲了一下。
“少爷你……大白天的。”缨儿大羞,脚在地上轻轻跺了两下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王笑微微偏过头,心道:白天?
“哦,那就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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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好一会,好不容易将家搬完。
唐芊芊东西不多,一箱子的书、一箱子的衣服。
让王笑颇为意外的是,缨儿的东西却是特别多。
小丫头在王家住了十多年,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还专门有个小屋子放东西。
“少爷,你看,这个是你小时候骑的木马哦。”
“少爷这是你以前的木剑哦。”
“你的木鸟……”
王笑见其中还有两个颇为简陋的小陶人,便问道:“这是什么?这两人是一对吧,你看,这是新郎和新娘的衣服。”
缨儿小脸一红,一把将两个小陶人收起来。
“这是人家以前捏的,捏的不好。”
因她样子实在是太可爱,王笑便凑上前问道:“人家?缨儿是害羞了么?”
“哪有。”缨儿方才将两个陶人放下来,轻声道:“一个是少爷,另一个……”
“另一个是缨儿。”王笑道。
缨儿“嗯”了一声,眼睛里亮晶晶的,赧然道:“就是……捏得太丑了。”
王笑看她脸红红的,便温柔拥她入怀,在心里叹惜了一声。
——缨儿啊,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的心意。
过了好一会,听到屋外有动静,两人才分开来,只觉彼此间更亲近了一层。
屋外却是陶文君与唐芊芊正在逛园子,王笑便出去谢了大嫂。
陶文君目光在缨儿脸上掠过,打趣道:“你们一家三口住这边,想必能自在些。”
唐芊芊便轻嗔她道:“你如今连我也要打趣。”
“谁让你偏要与我做了妯娌。”陶文君笑道:“你这样美人配了我三弟,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王笑此时便极有些佩服自己这个大嫂。
能在淳宁与芊芊之间左右逢源者,只有她一人。
却不知自己何时能有这样的本事?
过了一会,陶文君又交待王笑道:“你二哥前几日便安排人在后院修了暗道通向家里,往后你从王家过来便是,少从大门进出。”
“想得这么周到?”王笑实在是吃了一惊。
二哥实在是一个很分裂的人,一方面刻薄寡淡,另一方面又处事周全。这事办得,太让人熨帖了。
真是个好哥哥。
但下一刻,王笑却又想到:那自己还得从王家出入啊,这显然与爹的意思相左,二哥这个逆子……
第309章 误好事
等物件收拾停当,又在外面挂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缨府”牌匾之后,唐芊芊与缨儿便算是乔迁新居了。
为了以后幽会方便,这边也没添什么下人,陶文君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粗使婆子,再就是花枝和刀子两个懒丫头。
但搬过来之后,确实是让人觉得自在许多。
比如,王笑为了给她们庆祝,亲自下厨弄了几道小菜;比如,唐芊芊在他下厨时,从背后搂了搂他的腰;又比如,缨儿也有样学样地搂了搂他……
三人也因此很快就感受到了新居的乐趣。
做完饭,王笑颇为热情地招呼花枝与刀子一起吃,花枝也不客气……拿了他身上的碎银便带着刀子出去下馆子。
三人便享受了一顿很是‘举案齐眉’的晚餐。
桌上三盘家常小菜,一壶桂花甜酒。
烛光下,两张娇颜玉貌,各有风情。
今夜淳宁不在,王笑便不打算再回公主府了。
但,三人行,难免要有人落单。这着实让他有些为难。
过了一会,唐芊芊与缨儿分别都夹了菜在他碗里。
王笑便借着碗里这两样菜,若有所思地沉吟道:“知道吗?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则是‘都要’。”
唐芊芊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
缨儿却是一脸迷茫,问道:“少爷为何说这个哦?”
“就是忽然想到了。”王笑应道。
他略一思索,便已将此事看得十分通透——缨儿身轻体柔、巧乖听话,此中关键,还是得看芊芊的态度。
于是,他便看着唐芊芊,目光略带问询之意。
唐芊芊自然明白他是何意,她便低着头抿了一口桂花酒,极有些娴静。
桌下,她的绣鞋却已在王笑脚上轻轻踩了一下。
王笑登时心中大乐。
可惜,他才来得及高兴了一会。饭还未用完,陶文君又勿勿赶了过来,面色并不好。
“笑儿速回王家吧,有官员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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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暗道,王笑整理好衣衫,便施施然到王家前厅见客。
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青年男子正端坐在客座上与王珍、王珠说话。
来人却是温容信。
厅中的三个男子脸上都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虚伪的气氛。
“驸马。”
“温大人。”王笑回了一礼,笑道:“用过饭了吗?”
温容信便实话回答道:“还未。”
“你看,你踩着饭点就过来。”王笑道,“那给温大人也备一桌饭菜?”
——你耽误我吃饭了。
“不必劳烦,下官挨得了饿。”
“温大人怕是不知道何为饿。”王笑道,“一餐两餐晚些吃不要紧,啃树皮、甚至连树皮都没得啃了,那才叫饿。”
温容信道:“驸马不必拿话压下官,下官今日来是来公办的。”
“哦?”
“驸马涉嫌瑞王被害一案,请随下官回大理寺一趟,回几句话。”
一句话说完,王家兄弟三人对视了一眼,面色微异。
“瑞王死了?”
温容信道:“不错,驸马离开宗人府不久瑞王便薨了。”
王笑道:“你该知道的,此事非我所为。”
“下官是大理寺的官,凡事依楚律行事。”温容信道:“还请驸马随下官回大理寺一趟。”
王笑转头看了两个兄长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无妨。
“好。”
“驸马请。”
门外站着四个官差、一个温容信的长随,并未有别人。
“只带这些人,你不怕我拒捕?”
温容信道:“下官知道驸马不会的。”
他引着王笑上了马车,两人分别坐定,方才接着道:“大家在朝中各有规划,事情皆到了关键时刻,这种时候,驸马也不想出乱子。”
王笑便微微笑了笑,问道:“治疫之事,定下来否?”
温容信道:“如你所愿,陛下明日便会下诏册封四皇子为齐王,主理此事。”
“哦?怎么不是太子?”
温容信瞥了他一眼,轻哂道:“明人不说暗话。驸马提出让太子出面,本意就是要促成现在这个结果。我们想奉太子南巡,而左经纶一直在暗中支持四皇子。你这一手,一边逼着我们甩掉治疫这个麻烦,一方面又让钱承运、左经纶推举四皇子。如今水到渠成,又何必再嘲讽太子?”
王笑轻轻一笑。
温容信叹道:“你这是阳谋,最妥当的结果便是如此。东宫从此事中抽脱出来,左经纶拥着四皇子得了王爵。我不明白的是……你能得到什么?四皇子,不对,该改口称‘齐王殿下’了,你要的是他的信任不成?”
王笑摇了摇头,问道:“就是因此,你才诬陷我杀了瑞王。”
“不必用‘诬陷’这样的词。”温容信摆摆手,道:“下官一向秉公办案,同僚称我为‘铁面判官’,驸马若是清白的自然不会有事。”
王笑不屑地摇了摇头,问道:“我碍了你们的事吗?”
“是。”温容信道:“四皇子早晚要封王,此事本是无妨,但关键是此事中的人。你、钱承运、左经纶、四皇子,你们这些人加在一起,是要如何?我楚朝至今日之田地,本该是万事求稳。太子乃国本,你们是想动摇国本不成?”
“唏,你还会打官腔。”
“下官说的是实在话。”
王笑道:“我不过是无权无职的驸马,你有本事去动左经纶啊。”
“左经纶可没杀瑞王。”温容信笑了笑,又道:“打掉你就够了,如此局势便会再次恢复了平衡。”
王笑道:“温大人高看我了。”
温容信摇了摇头,道:“左经纶的目的很明确,削宗藩、均田地、拥立贤君。这些举措其实远水解不了近渴。他那个人,首辅大人早看透了。你不同,我们看不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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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容信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事情正到关键时候,王笑并不敢轻举妄动。
各方面的准备已然做好。傅青主、秦玄策、张永年……这些人默默筹备了很久,万事俱备,只等四皇子得了钦差的任命,便可以马上开始行动起来。
这种时候,王笑若是敢拒捕,郑党就可能会以搜捕为名,入京郊产业园,甚至插手锦衣卫。
于是,王笑极是听话地跟着温容信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连夜提审,以许多人证的口供确定了瑞王死时只有王笑最具备作案的可能。
他于是被体体面面的逮捕归案。
“这便是温大人口口声声说的秉公办案?”王笑极是鄙夷地白了温容信一眼。
——唉,你知道你误了我今夜多好事吗?
但总之,在见识过巡捕营大牢、刑部大牢、宗人府监房之后,王笑终于又来到了楚朝的大理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