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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5章 来帮忙

    乾清宫。

    作为延光帝的起居之所,这里如今依然是天下权力的中心。

    天子一怒,气势欱野歕山、草木知威。

    尤开济低下头,连眼都不敢抬。

    只听延光帝冷冽的声音响起:“尤卿任刑部多年,应该知道这样的证据还不足以定罪。”

    都是在朝堂暗涌中活了一辈子的人,自然是能看的明白,尤开济提供的线牵,能‘证明’是王笑暗中指使胡三儿放了阮洽,让其染病,致恭王阖府皆殁。

    但,以刑律而言,还不足以‘定案’。

    尤开济低下头,应道:“臣明白。正因如此,臣今日才向陛下单独奏报,而非依刑部规章。”

    接着,他声音稍稍轻了一些,又道:“实在是……王笑其心可诛。”

    延光帝面色又是一沉。

    他想到成立锦衣卫那一夜的意气纷发,想到抄了文家之后的欣喜,心中便感到极深的失望。

    少年人心性不定,稍有成绩便狂悖无道、猖獗狠辣……

    这些年来,一颗心早已浸透在失望中,如今又再一次被辜负。

    王笑确实是其心可诛,是朕给他权力过了头。

    延光帝便道:“依尤卿之见,该如何处置?”

    尤开济低声道:“罪证不足刑部难以定案,而且这种事骇人听闻……但,以他驸马身份,这是陛下的家务事,因由宗人府处置。”

    延光帝瞥了一眼瑞王,心中微有些冷笑。

    今日瑞王的意图算是水落石出了。

    ——王笑阴谋策划了那一切,却不好定罪,那便找个理由,将他将给瑞王处置。宗人府自然有圈禁皇亲国戚的地方,到了那里,瑞王随便就能将人弄死了,此事便算是解决了。

    下一刻,瑞王抬起头,与延光帝对望了一眼。

    今日这一局,只来了他与尤开济两人,没有御前亲审,也没有三司六部其它官员,却是真正的必杀之局。

    那些文官喜欢告状,让陛下审来审去,最后却容易被人翻案。

    但今次不同,不需要定罪,只要陛下起杀心。陛下杀心一起,王笑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会有,任何一个小纰漏,便能要了他的命……

    此时与天子对视,瑞王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坦然,仿佛在说:“陛下,老臣就是这个意思。老臣布置这一切便是要亲手杀他。陛下只能依着老臣,因为他该杀。”

    沉默了片刻。

    延光帝忽然面无表情地问道:“六叔爷今日来,可是有事启奏?”

    几人都聊了老半天了,忽然来这么一句,其实是有些怪异的。

    但瑞王与尤开济都明白陛下的意思——你随便找个理由,去将王笑拘了。

    尤开济登时心中一喜:“事成矣!”

    接下来,只要瑞王挑王笑一个小毛病,将他带到宗人府慢慢折磨便可。

    瑞王却是严肃神色,一时并不开口。

    下一刻,有小黄门匆匆来报:“陛下,皇后娘娘有重要事禀陛下。”

    延光帝又瞥了瑞王一眼。

    ——老东西,连理由都不肯自己出面找,将自己摘得真他娘干净……

    ~~

    王笑与淳宁依旧站在檐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淳宁终于有些紧张起来,她抿着唇,清澈的眼睛看向大殿,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一些担忧。

    耳边却听到王笑嘀咕了一声:“老头子们说话缓腾腾的,打小报告都打这么久。”

    淳宁侧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轻声问道:“夫君不担心吗?”

    “我也担心啊,但这实在太像……”

    便有小黄门提醒道:“公主与驸马请噤声。”

    “……太像罚站了。”王笑硬是将嘴里的话说完。

    他却不知道有人正在远远凝望着自己。

    王笑此时在乾清门,此处是前朝与后宫的交界之处,东边是奉先殿,西边是养心殿与慈宁宫。

    一道宫门旁,缨儿正远远望着自己的少爷,颇有些望穿秋水的样子。

    她今日进宫的原因是皇后召见,理由是公主新嫁,皇后想见见‘亲家’,又特别点明了要见见待驸马长嫂如母的陶文君,以及‘如姊姊般照顾驸马’的缨儿。

    至于为什么皇后娘娘会知道自己,在缨儿想来,那一定是因为封嬷嬷告状。

    此时缨儿看了一眼旁边鬼头鬼脑的封嬷嬷,便有一些小小的生气。但她心里更担心的还是自己少爷冷不冷。

    少女的眼神中带着关切与情意,她自己不知,落在别人眼中却是看得分明。

    封嬷嬷便向身边的小宫娥点了点头。

    那小宫娥拨腿便向坤宁宫跑去,将皇后低声禀报了起来:“嬷嬷看了,言他们二人间必有情意……”

    皇后瞥了采苹一眼,道:“你确定王笑和那丫环有一腿?”

    “奴婢看到他们亲了。”

    皇后依然有些不放心,只因这一招钱承运用过,结果证明是昏招,于是她又再确认了一遍,道:“你只看到亲了?”

    有没有看到别的什么?

    采苹忙道:“他之前,还偷偷摸过缨儿的手。公主没瞧见,但奴婢亲眼看见了。”

    那传话的小宫娥显然也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居然插嘴道:“禀娘娘,奴婢看那丫环的样子我见犹怜,奴婢也觉得驸马偷吃了她。”

    采苹不想丢了这功劳,亦是道:“对对,驸马他很好色的,他他他……常常对着奴婢笑。”

    “是吗?”皇后上下瞥了采苹一眼,突发其想道:“那他有没有对你……”

    “没有没有。”采苹脸一红,连忙摇头不已。

    皇后颇有些遗憾,好在今日只要帮瑞王寻一个小理由,她便轻轻挥了挥袖子,道:“去吧,去替你家公主哭哭委屈……”

    ~~

    内阁中。

    “再说由谁来主理治瘟。”卢正初道:“王笑看似是想自己出面,其实暗中该想推四皇子。但老夫担心的是,此事怕是会被郑元化利用,成为他主导太子南巡的借口。”

    “如今看来,怕是拦不住了。”白义章道。

    “老夫与郑元化合作多年,了解他的手段……拦不住就拦不住吧。留一片基业在南边,结果再如何也算是一个寄托。”

    白义章颇有些敬佩的样子,拍马屁道:“那些人还在斗个你死我活,殊不知卢公的目光已看到更远处……但卢公今日所言,似乎没考虑过若王笑败亡又如何?所做考量,似乎皆是建立在王笑能活下来的情况下。”

    卢正初道:“当时之所以将我们的账册交给王家兄弟打理,便是看中他们。如今所有人只看到老夫与王笑不合,却没注意到昆党的账目依然在王珠手上打理,还井井有条。我们与王家兄弟,与郑、左,是士人之争。”

    “士人之争为理念之争,相争中亦有合作,或多或少皆有公心。而勋贵是什么?吸民血而活的国之蠹虫。此,境界之别。郑元化、左经纶、老夫皆不同意治瘟,非不愿、实乃全盘考量之下的‘不能’也。文官纵有私心,却也披着公心的皮。”

    “反观之,瑞王为私利而布谋,一开始便落在下乖。他以圣意为刀,这看似最凌厉的武器,但圣心叵测最是易变,这也是最难把握的武器,伤人伤己尤为可知……总之,这天下还是文官在治,没有我们帮手,瑞王不是王家兄弟的对手。”

    白义章领会过来,想了想却是笑了出来。

    “别的不提,学生觉得……中宫那位,似乎是个帮倒忙的……”

第296章 家务事

    乾清宫。

    “将人带上来。”

    随着这一句话,便有人领着采苹到了御前。

    抹了抹眼,采苹便摆出一幅忠心为主的模样,开始哭诉起来。

    “陛下,公主她委屈啊,本来驸马成亲前便有这样那样的传闻,公主还当他是被人冤枉,结果……驸马成婚后,几乎日日都回王家,公主当他是孝顺便随他了,没想到……没想到他其实是为了和别的女子媾和……”

    采苹抹着脸上的泪水,又哭咽道:“他还当着公主的面亲吻自己的贴身丫环。公主伤心欲绝,却不愿让人知道,怕坏了驸马的名声,严禁奴婢说出来。没想到,那丫环还占着王家的势给公主脸色看,王家表面上封了四千两银子给公主,却抱怨天家没银子,成了亲竟还要靠王家出银子接济公主府……”

    最后一句话入耳,延光帝登时面色难看起来。

    他自是知道这些事真假半掺,但空穴来风、是必有因。这皇帝当得本就艰难,竟然还要受商贾之家如此奚落不成?

    那边采苹还在哭诉着:“公主从小便要强,出了这样的事,只能将苦楚咽在心里,人前半句话不说,还要强颜欢笑,奴婢看在眼里,心中实在是不忍,多说了几句,才被公主遣回宫中……”

    延光帝看着殿外,忽然想到长女德阳在她驸马死后跪自己在膝前恸哭的场景。人说帝王无情,但他也曾将父爱给予过第一个女儿,却终究让她在一辈子青灯苦烛地熬。

    如今,淳宁也是遇人不淑,又要重蹈覆辙?

    既然朕的女儿都注定如此,那就认了罢。朕是个倒霉皇帝,连生的儿女也何其不幸……

    思及至此,延光帝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叹道:“今日正好六叔爷在此,朕的女婿年少玩劣,便请六叔爷带去宗人府管教一番吧。”

    真真假假也不重要了,既已证明王笑残害杀恭王满门,又有了理由,了结便是。

    瑞王终于得到这一句话,不由肃容郑重道:“老臣,遵旨。”

    ……

    殿门缓缓打开。

    王笑眯了眯眼,看到有人从殿内向自己走来。

    那人七八十岁,身上的蟒袍被洗得失了鲜艳的颜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

    “驸马王笑嚣浮薄礼、冶荡轻佻,老臣领了圣命,会带你回宗人府教导。”瑞王说罢,便喝令道:“带走。”

    他眼中是刚直不阿的神色,颇有些执法如山的端正。

    这般说出一句话,所有的阴谋与诡谲都被遮掩了下去。

    没有提起恭王府的灭门惨案,没有提起朝堂之争。年迈守正的宗人令只是要管教一下这个新成婚的年少驸马,长辈管教小辈,这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只是皇家的家务事。

    两个侍卫上前押住王笑,他便苦笑了一声:“前不久还夸我纯良质朴。”

    “住手。”却是淳宁喝道。

    王笑便笑道:“无妨,老宗正要教导我而已。”

    “孤的夫君,就不劳曾叔爷教导了。”淳宁道。

    她并未有太大的慌乱,依然是端庄娴静的样子,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坚决和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

    小姑娘心里其实也很虚,但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尽力维护王笑……

    ~~

    封嬷嬷远远见乾清门那边吵闹起来,心知时机已到,便喊了一声:“哎哟,驸马被捉起来了!”

    说罢,她急急忙忙便往那边跑去。

    一句话吓得缨儿六神无主,连忙跟了过去。

    穿过一个空旷的小广场,缨儿赶到乾清门,便见按着王笑的几个侍卫极有些凶恶。

    “你们为什么要捉我家少爷?”缨儿便连忙冲上去护他……

    瑞王沉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拖开?”

    “你们谁敢?”淳宁喝了一声,又转向殿内喊道:“父皇,女儿新嫁,今日回宫谢恩,请见父皇。”

    “管家嬷嬷,你就是这般照顾公主的吗?!”瑞王喝道:“还不带公主回去!”

    封嬷嬷与她手底下的宫娥便连忙努力拖着淳宁与缨儿。

    缨儿死死抱着王笑不撒手,如果挂在他身上一般。

    瑞王的喝骂,封嬷嬷的叫嚷,王笑的劝解,淳宁的清喝,缨儿的哭喊……一时间,乾清门极有些混乱起来。

    鸡飞狗跳中,有人抬头看了一眼,登时吓到脸色惨白。

    “陛下。”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延光帝阴沉着脸站在殿内看着这一幕……

    ~~

    慈宁宫。

    “哀家前次见过你公爹,实在是个难得的良善人。”太后道:“因此今次听说你进了宫,便将你请来见一面,现在一看,真是个娴淑的好孩子。”

    陶文君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公爹也时常念太后娘娘的好,常言太后与家中慈母相似。今次还特意让民女带了礼物给太后。”

    她说着,将一个盒子递在宫娥手中,又道:“因知太后理佛,公爹特地找人寻了这串佛珠,是由南京灵谷寺的高僧开光的。”

    太后极有些动容。

    “亲家这份周全,实在是……哀家幼时便是在南京长大,八岁随父亲进京,一晃六十余年再没出过京城,你公爹真是有心了。”

    陶文君便道:“王家能迎淳宁这样的金枝玉叶进门,这是天大的恩典,怎么尽力都是不为过的。”

    太后笑道:“你是淳宁的妯娌,往后还指着你照顾那丫头。”

    陶文君便捡了淳宁与自己讲过的几桩儿时趣事说了。

    太后自然能从中听出她们相处融洽,更有些开怀起来。连连夸陶文君是个好妯娌。

    这边两人正聊得高兴,忽有宫娥跑进来禀报了乾清宫前的混乱。

    陶文君面色一变,马上在太后面前跪下来,哭诉道:“太后明鉴,都是我的错,带了这样不懂事的丫头进宫。”

    “求太后怜惜这丫头一片护主之心。”陶文君又道:“笑儿从小是个痴的,从小由那丫头照顾长大,情如姐弟一般。缨儿不懂规矩,却也是出于一片护主之心,求太后不要责怪……”

    陶文君既如此说了,太后便缓缓起身道:“既然是家务事,便摆驾乾清宫,我亲自去看看吧。”

    ~~

    王家。

    王笑原本的屋子如今让唐芊芊占了,她也住得颇有几分自如。此时站在窗前看了看天色,唐芊芊便对花枝问道:“目前为止可都还算顺利?”

    “还行吧。”花枝道:“你们布置这些,就不怕一不小心把你的小情郎弄死了?”

    “闭嘴。”唐芊芊道:“他死不了。”

    “要是郑老头临时变卦呢?”

    唐芊芊道:“那你就去把郑家人杀干净,包括他在南京那个儿子。”

    花枝撇撇嘴,道:“我打不过他家那些护卫。”

    “放心吧,他不会变卦的。”唐芊芊道:“算时间,他的人应该已经进宫了……”

第297章 请稳住

    乾清门。

    缨儿觉得自己真是个……非常厉害的丫环,竟然在皇宫闹了一场。

    就算要被杀头,这也算是很了不起的事迹了。

    几声“陛下”之后,众人都不敢再吵闹,纷纷垂下头脆安。

    缨儿便也随着别人跪下来,余光中却是深深看了自己少爷一眼,极有些担忧。

    这样的眼神落在延光帝眼中,延光帝便在心中嗤了一声。

    他瞥了王笑一眼,冷哼道:“这便是那些人替朕选的女婿。”

    淳宁神色恭谨道:“父皇,女儿今日回门,与驸马一齐向父皇谢恩。”

    她顿了顿,又道:“不知驸马犯了什么错需要让宗人府管教,还请父皇看在我们新婚不久的份上,放他回公主府,从此……深居简出、磨炼心性。”

    最后一句话她却是做出了妥协的,因王笑说过‘此事过后我便不参朝政’,当此情形,她便果断替他做了保命不保权的选择。

    延光帝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女儿。

    淳宁不像德阳,她没长姐少时那样顽皮好动,她更安静端庄,与自己也并不亲近。

    但这孩子一向是要强的。

    恭王府之事骇人听闻不可言,驸马的风流韵事也不必多言。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延光帝便对淳宁道:“不过是带他去教导两天,你回府安心等吧。朕意已决,勿要再吵闹。”

    他说完,目光在封嬷嬷身上一扫,又道:“管家嬷嬷将公主带回去,那个丫环也带着,由你处置。”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其中的威严却让人透不过气来。

    如雷雨之前,黑云压城。

    气氛一滞。

    缨儿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场景,登时便被吓住,惨白着一张脸,大气也不敢出。

    “是。”封嬷嬷应了一句,便要上前拿缨儿。

    下一刻,太后的仪驾从西面的慈宁宫缓缓过来……

    延光帝只好先让太后进殿,又是行礼又是问安。

    好不容易问过安,太后便道:“朝堂之事哀家不宜多嘴,但陛下今日处理的是家务事吧?”

    “禀母后,是家务事。”

    太后的目光在殿外一扫,道:“让那丫环过来给哀家看看。”

    待缨儿怯怯上前,太后看一眼,又赞了她两句,无非是‘义仆’云云,便让她站到陶文君身边。

    延光帝本想让封嬷嬷处置了这丫头,但此时是太后护着,他也无可奈何。

    太后却是又道:“哀家一向是不干涉陛下决意的。只是担心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为难淳宁的夫家,因而过来看看,也给陛下提个醒……芹姑,你给陛下说吧。”

    “是。”芹姑便站了出来。

    她是宫内的礼教司仪,一双眼睛最是毒辣,只看了缨儿一眼,便低声称赞了一句:“淡若幽兰,静如处子。”

    话说的很婉转,但意思却颇为明白了。

    太后道:“这丫头是个不贪心的,淳宁的驸马也是个本分的。可惜今日陛下要管教他,不然哀家也该和那孩子聊一聊。”

    延光帝便应道:“谢母后提醒,朕明白了。”

    今日之事,中宫又丢人现眼了。

    延光帝心里摇了摇头——皇后一向是不怎么聪明的,既不聪明还想对付庶出的皇子公主,连累朕一起丢脸。

    “明白就好。”太后道:“家务事难断,陛下没有让人欺瞒便是。”

    她一边站起身,一边对淳宁道:“你今日回宫,正好你妯娌也在,这丫环又如姊姊般照顾你夫君多年,一起到慈宁宫陪哀家聊天,热闹热闹。”

    “是。”

    延光帝便上前扶她。

    太后又道:“事与朝政相关,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多该言,陛下自己拿主意。”

    “朕定会慎重考虑。”延光帝道。

    该说的话说完,太后便带走了淳宁与缨儿。

    因延光帝最后的那句话,两个小姑娘才稍稍放心了些。

    临走前,王笑还冲她们点了点头,眼神大概是在说——稳住,我们能赢。

    ……

    瑞王脸上依旧如古井无波。

    他根本就不怕王笑能翻盘,因今日是‘家务事’,陛下并未给王笑定罪。

    没有罪,便不能辩解。

    不能辩解,便不会有转机。

    果然,太后的仪驾一走,延光帝的脸色就沉下来,看向王笑的目光愈发不豫。

    ——这小子做错了事,竟敢让人进宫搬救兵,连太后也敢利用。

    如此不择手段,必杀之。

    皇后找的理由不能用了,延光帝便亲自替找了一个理由,道:“驸马王笑于殿外喧哗、倨傲无礼,请六叔爷管教。”

    “老臣遵旨。”瑞王与尤开济皆领旨告退。

    王笑由侍卫押着走,却是回头道了一句:“陛下保重。”

    延光帝微微一愣。

    从殿内看去,门框内的那一方雪景中,王笑看起来酷似年少时的自己,却是越走越远。

    那孩子原来也知道自己要死了。

    独立于殿内的帝王便叹了一口气:“你手段残忍、心性狠毒,怪不了朕。”

    再想到又断了一条来钱的路子,他心中的失望再次席卷而来。

    “陛下,大理寺温少卿求见。”不多时,有小黄门禀报道。

    延光帝回过神来,道:“准。”

    ……

    温容信一向是极干脆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道:“陛下,臣是为恭王府一事而来。刑部给大理寺的卷宗中将此事定为意外,但臣复核时发现,恭王府的瘟疫应是有人在幕后谋划……”

    接着,他几乎把尤开济所言内容又复述了一遍,一直讲到胡三儿。

    “臣认为,此事的关键在于胡三儿。若是他故意放走阮洽,那便极可能是王笑预谋了恭王府惨案。”温容信道:“但臣没找到胡三儿。”

    延光帝心想:你当然找不到,因为人在尤开济手里。

    温容信却道:“于是臣便去了胡三儿的老家探访,发现了一件怪事。原本的资料上称胡三儿是个孤儿,半年前被王珠买为仆役。但臣却发现,他父母健在,还过得不错。”

    延光帝眉头一皱,预感到此事并不简单。

    温容信将手中的卷宗呈上去,才接着道:“经查,胡三儿在半年前由牙行卖给王珠的,而贩卖胡三儿的人却是并非其父母,而是城中一个封姓男子,臣顺藤摸瓜,最后发现……”

    “这胡三儿是别人安插进王家的眼线?”延光帝的目光只在卷宗上扫一眼,便已将事情看得明白。

    “不错。”

    延光帝将目光从卷宗上抬起来,沉吟道:“半年前?那时候谁会在王家安插眼线?若让朕来猜,当时刚刚开始遴选驸马,那这个人应该是……嘉宁伯。”

    他说着,将手中的案宗往下翻一页。

    果然。

    “嘉宁伯薛高贤。”

    “陛下圣明!”温容信在地上拜倒,惊诧道:“臣查访数日、暝思苦想而来的结果,陛下只一眼便看透,臣……五体投地。”

第298章 翻盘局

    王家。

    “你怎么知道郑老头会帮我们?”花枝问道。

    “他不是帮我们。”唐芊芊淡淡道:“他不过是借机削弱皇后一族的势力。”

    花枝其实不想知道,但为了给唐芊芊面子,还是问道:“为啥?”

    唐芊芊道:“郑元化看似是太子一党,实则是想控制太子。他计划的南迁在即,提前布局将薛家打压下去,到了南边,他便更好掌控太子。今次之事对他而言亦是难得的时机。你记住,要利用一个人,先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哦。”

    “说起来,王老二这份心性实属坚忍,知道了自己这些年一直被郑党利用,却还能忍下这口气向郑党服软……又承诺暂时不杀太子,以换取郑党帮笑郎这一次。明白了吗?所谓合作,便是各取所需。”

    花枝也不知听懂没听懂,道:“你们这些人心眼可真坏。”

    “若无这样的心眼,如何在这京城活下去?”

    花枝道:“等我们大军过境,不听话的杀了,听话来打发去种地,这天下不就安定了吗?”

    “蠢丫头,哪有这样简单的事。”唐芊芊哂道,“你以为义军中就不玩心眼?你以为大帅当年能坐稳交椅,是因为他是十万人中最能打的一个不成?组织十人同心做一件事尚且不易,何况治天下。”

    花枝道:“但京城里这些人又没有治好天下。”

    “往者可谏,如今与这些老奸巨滑的官油交手,对我与交笑郎而言,便好比是课业。它年我们能否在新朝立足,便看如今这功课学得如何。”唐芊芊低下头笑了笑,又道:“这京城唯为两件事最有趣,一是笑郎,二便是这些阴谋诡计。”

    花枝只听到‘功课’二字便觉头大不已,道:“这玩阴谋诡计便好比是与人比试,也许还能算是有趣……但,王笑又有趣在哪?”

    ~~

    宗人府就在皇城之外,与太庙隔着一道宫墙,东接兵部,南邻吏部。

    五花大绑的王笑被押到宗人府,便由瑞王的心腹交接,押着他继续往里走去,

    衙署破旧冷清,处处透着一透阴森。

    “老宗正好歹把这里修缮一番才是。”王笑道。

    瑞王转头看了他一眼,叹道:“国库空虚,宗人府该以身作则,为天下提倡俭朴风气。”

    王笑道:“我看恭王、肃王便很有钱,不如向他们借一借。”

    “他们是他们,与本王何干?”

    王笑道:“毕竟是父子天伦,恭王死了,老宗正也该为他报仇才是。”

    瑞王深深看了他一眼,苍老的容颜上泛起一丝残酷的笑容,缓缓道:“你这不是来了吗?”

    王笑听了这一句话,苦笑一下,会心地点点头。

    瑞王道:“这里皆是本王心腹,谈话不必顾忌。”

    王笑道:“好。”

    瑞王说话慢腾腾的,又道:“今日为了你来,本王还到太平司借了刑具,一会你大可尝尝。”

    王笑道:“这些刑具就不必还了,京中王公多,往后还要常用。”

    瑞王摇了摇头,道:“少年人不知利害,死不悔改,逞些口舌之能。”

    说话间路过一个小庭院,却见一个脚载镣铐、披头散发的老者正在院间堆雪人。

    王笑见他神情专注,如在精雕细琢一件艺术品,不由驻足看了两眼。

    瑞王倒也由着他看,缓缓叹道:“这位是先帝之弟,陛下的七叔,曾封安陆王。算来已在宗人府圈禁了五十三年了。”

    “他雪人堆得真不错。”王笑赞道。

    “待本王折磨死你,对外便称……你是被安陆王打死的。”

    瑞王的声音依然很慢,如同一个老人家正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什么,又道:“得把你的脑袋砸得稀烂。”

    下一刻,那边披头散发的安陆王拿起一个大锤子,狠狠砸在雪人头上。

    雪花四溅中,安陆王疯疯颠颠地仰天大笑。

    “本王又杀一人,哈哈哈哈……”

    ~~

    乾清宫。

    这世间的马屁有很多种,有些人一天到晚拍马屁,听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有些人则不同。比如温容信,官任大理寺,往日喜怒不显,同僚称其‘铁面判官’。

    这样的人忽然称颂一句“陛下圣明”,确实是让延光帝龙颜大悦。

    于是延光帝微微锁眉,继续分析起来。

    手中的卷宗列举的事实详尽,又附有胡三的卖身契,不可能有假了。

    他便再次想到王笑那幅单纯的模样,心想:“那孩子竟是被人陷害的吗?”

    延光帝便沉吟道:“胡三儿是嘉宁伯埋在王家的眼线……温卿怀疑恭王府的惨案是由嘉宁伯暗中谋划?”

    温容信低着头,应道:“臣确实是如此认为。”

    延光帝却是又道:“若是王家一开始便知道胡三儿是嘉宁伯的人,又如何?”

    温容信微愣。

    “陛下恕臣愚钝,臣还未考虑到这一层。”温容道。

    ——实在是陛下你太聪明了。

    延光帝抚须道:“比如王家事先就知道胡三儿是别人的眼线,便特意由他来私下放了阮洽、残害恭王府。之后再让人查出胡三儿是嘉宁伯的人,以此洗刷关系……温卿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温容信便思忖起来。

    过了一会,他方才道:“为了什么呢?驸马看似与恭王结了梁子,但其实并无杀恭王的强列动机。恭王已经向他和好,还派周准炽送粮到京郊。这种时候,驸马杀恭王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因为王家村死了些村民。”

    延光帝面沉似水,再次思考起来。

    温容信又道:“反观嘉宁伯,与两边都有过节。与驸马这边不必言……”

    他说不必言,延光帝却知道言外之意。

    嘉宁伯薛高贤本打算给庶公主选个痴呆,结果这痴呆开了窍、还掌了厂卫,自然是要打压下去。

    温容信又道:“嘉宁伯与恭王这边亦有些冲突。因此臣怀疑是嘉宁伯布局了一切,一箭双雕除掉两个政敌……京中勋戚想要赚银子,多是与大商贾合股分红。往常嘉宁伯与贺家合作,恭王与文家分利,彼此相安无事。如今文家被抄了,恭王这边打算把生意交给贺家,与嘉宁伯便有些谈不拢,双方争吵过几次……”

    温容信侃侃而谈,几句话之间便要将嘉宁伯钉死。

    果然,延光帝眼中有光芒闪动。

    龙椅上的帝王稍稍扭了扭身子,忽然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贺家?这个贺家与文家一样有钱吗?”

    ——朕可是又缺银子了。

    温容信登时愣住。

    这还真是,圣意难测啊……

第299章 冲朕来

    内阁。

    “我那个侄女婿王珍,一直未中进士,常被人看轻。但他的能耐我却是知道的,今日中宫让文君入宫,这就是一招臭棋。”白义章道。

    “王珠手段亦是不弱,尤开济能拿到证据?”卢正初轻哂一声,道:“只怕这证据是王珠故意让他拿的。”

    白义章沉吟道:“学生没想到的是:与他们合作的温容信。”

    “合作?温容信本可以在王笑被带走前就到御前的。”

    “卢公是说,他是特意晚来了半个时辰?”

    卢正初道:“郑元化不做无利的买卖,他肯出手,想必是要对付薛家。同时,再晚到半个时辰,借瑞王的刀捅王笑。这便是党争的危险之处。今日这一局是场不见血的仗,瑞王、中宫、王家、郑党一齐下场,谁最弱,那最后被分食的便是谁。”

    白义章恍然大悟,道:“那自然是中宫。”

    “不提此事了。”卢正初叹道:“说到王珍,他与贺琬相熟吧?”

    “是,他们是少时同窗。”白义章道:“当时旁人称他们为闻道书院‘吃喝嫖赌’四毒。”

    “贺琬回来了吗?”

    “算时间,这几天便该回来了。”白义章道,“但……卢公,学生还是反对重建东江镇,皮岛皆是沙石,无一地可耕种,驻兵的银粮全靠支缓,绝非长久之计。何况此事根本不现实。贺琬不过只是商贾家庶子,与一些海盗合作,他提议以皮岛为商贸周转之地,以海贸养军,此举显然只是为了骗取卢公的支持。”

    “但老夫只能支持他。”卢正初叹道:“因为也只有老夫会支持他。”

    白义章道:“他奔走三年,毫无寸进,可见只是画饼充饥、水中楼阁。”

    “见过他再谈吧。”卢正初仰着头想了想,还是缓缓道:“今年得了这笔巨额抄家银,能做的事不做完,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再做了。老夫行将就木之年,能为这楚朝办事的日子不多了……”

    ~~

    乾清宫。

    温容信告退之后,延光帝便犹豫着要不要派人去将王笑带回来。

    但,太可疑了。

    王笑是纯良单纯以致被人利用,还是心怀叵测的背后主使?在一切还没看清楚之前,延光帝并不想妄动。

    为帝位最忌讳朝令夕改。而且依瑞王的性子,不会马上杀王笑。

    便让那小子先受些苦也无妨。

    过了一会,王芳将今日的奏折送过来,延光帝便又开始批阅奏折。

    时间在枯燥的政务中一点点过去。

    一封封奏章,一件件麻烦事,延光帝渐渐烦燥起来。

    “当个狗屁皇帝!”

    他随手便摔了一份折子出去。

    朕真他娘的不想干了!

    可惜暴燥解决不了问题,独自发了一会脾气之后,他还是只能拿起下一本弹劾……接着,眉头一皱。

    “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就知道弹劾。”心里发着牢骚,延光帝定睛一看,竟是罗德元的折奏。

    这个臭石头又被放出来浪费国家纸墨了。

    延光帝本不想读罗德元的折子,但三个内阁大学士竟都批了票拟建议准奏,延光帝也只好看看。

    字里行间依旧是一股腐儒的酸气,弹劾驸马王笑与锦衣卫张永年。

    “尽捡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来烦朕。”延光帝愈发不悦起来。

    依这折子所奏,王笑、锦衣卫所为之事,不法之处甚多,确定应重惩。

    但,其中颇有些微妙之处。

    比如指责王笑到处拈花惹草,与诸多女子不清不楚。这种事都已经审了三次,延光帝已经非常厌倦了。

    又比如指责王笑与文家有私怨,借着太子遇刺案公报私仇。

    ——私怨?与朕何干?文家的银子朕用的倒是蛮开心的。

    一条一条地看下来,反倒像是指责自己这个皇帝任用奸佞!

    “罗德元这个蠢材又被人利用了。”延光帝猛然站起,将奏章拍在案上,自语道:“王笑也是个蠢的,轻易就让人暗算。”

    整件事的脉络似乎很清晰了:

    薛高贤布局用瘟疫害了恭王府,同时嫁祸给王家。接着,文官借瑞王的手杀王笑,再以此事打击锦衣卫,最后的目标还是剥弱皇权……

    “这件事,竟是冲着朕来的!”

    延光帝登时勃然大怒。

    “王芳!你去宗人府,把王笑带回来。瑞王若敢弄死他,朕……”延光帝话到此处,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能拿瑞王如何,便对王芳道:“朕砍了你。”

    ~~

    宗人府。

    “知道孙膑吗?”瑞王问道。

    阴暗的房间里,王笑被绑在木架上,如一只待宰的猪。

    “孙子兵法的……”王笑看向瑞王,问道:“孙子?”

    “不错。”瑞王缓缓道:“你可知何谓‘膑刑’?便是将你的膝盖骨剃掉,此夏商五刑之一。今日,由古至今的刑罚,本王皆可以让你尝一尝。”

    王笑叹惜道:“你实在是没有创意。”

    瑞王也不多说,吩咐道:“动手。”

    “王爷……”却有一个瑞王的心腹急急进门,低声在他耳边密语了几句。

    瑞王微微色变,看向王笑的目光登时阴冷下来,手一指便喝道:“杀了他!”

    “咚”的一声,瑞王身边的一个心腹便倒了下去。

    瑞王转头一看,便见到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大锤子,正好整以瑕地站在后面看着自己。

    那个锤子很是眼熟,却是安陆王拿来砸雪人用的。

    又是“咚咚咚”的好几声响,周围的心腹便纷纷倒了下去。

    那少女手中的力道把握得极好。没有一个人头上被打破瓢,却统统晕了过去。

    接着,只剩瑞王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娘希匹,你太老了,老子不好打你。”

    瑞王一愣。

    秦小竺道:“你自己走出去。悠着点,倒地上的人多,别被绊倒了。”

    瑞王嚅了嚅嘴,依然不敢相信。

    “快点出去!你已经杀不掉王笑了。”秦小竺不耐烦道,眼中凶光迸发。

    瑞王老脸一抖,极不甘地看了王笑一眼,终究还是转过身,步履蹒跚地缓缓往外走去……

    ~~

    秦小竺走到王笑面前,笑了笑:“你看,到最后还是要我出手。”

    王笑苦笑道:“好在没相信温容信。”

    “那杀才足足晚了半个时辰才进宫,还派人透露了消息给这老头。”秦小竺道:“要不是我,你已经是死老虎了。”

    眼前的少女清瘦了一些,白净了一些,不像初见时那样跳脱不羁,眼神中也开始有了些淡淡的悲伤。

    王笑不知秦小竺在悲什么,便趁着她给自己解绳子的时候,问道:“你最近不开心啊?”

    秦小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道:“京里呆得闷,老子想回关外又回不去。”

    王笑“哦”了一声,舒了一口气的样子,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成亲了。”

    “你调戏老子?”秦小竺瞪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就是因为你们成亲了不开心,怎样?”

    怎样?

    王笑虽不能怎样,却颇会哄女孩子。

    “那回头我带你做些开心的事啊。”

    “真的?”秦小竺微有些惊奇,道:“你知道我喜欢做什么?”

    王笑道:“当然,杀人放火抢黄金嘛……”

第300章 宗人府

    瑞王回头看了一眼王笑与秦小竺。

    屋中的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少女低下头笑起来,眼语笑靥,熠熠生辉。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纵使对王笑有千仇万恨,瑞王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他摇了摇头,艰难地走到自己的公房,在残破的椅子上坐下来。

    接着,老人从屉中翻出一把匕首,陷入了沉思。

    今日这一局王笑有备而来,引自己入套。最后自己确实是输了,不服也得服。

    但,并非没有再翻盘的可能……

    他转头在公房中梭巡了一圈,目光所及,各个角落都老旧而干净。

    梁柱上的漆已然驳落,露出里面旧旧的木头,地上的石板被脚踩磨的光滑如鉴。

    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间公署中度过的,赢了个清廉公直的名声,也以一辈子的苦熬换了儿孙万世罔替的富贵。

    宗人府并非实权衙门,但执掌一衙,至少好过那些猪一样被豢养的勋戚。

    活到快八十岁,说够也够,说不够就太不够了。若有选择,真的想一直活下去啊。

    但以今日之事来看,王笑这份深沉与狠毒,自己心知敌不过。

    再争下去,很可能毁了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世名声,那便太不值当了。

    那就让一切,盖棺定论吧。

    瑞王缓缓拿起匕首,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

    “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寿命不过三五载。换你这个年轻人的一条命,本王也不算亏。”

    匕首在破旧的桌面上潦草地划下了几个字。

    下一刻,血滴下来,渗在桌上的字迹里,却见那四个字分明是——

    王笑杀我……

    ~~

    与此同时,王笑与秦小竺正在坐在刑房里聊天。

    秦小竺原本有些不开心,此时却如雨后天晴,颇有些笑容明媚。

    “所以说啊,当时抄文家我若在就好了。以前我祖父打点劫被官军撵的和土狗一样,如今你却可以光明正大抢钱!”

    她说着,眼中便泛起向往。

    王笑道:“下次带你去便是。”

    秦小竺聊到兴起,忽然眼睛一亮,道:“我听玄策说你扮成女孩子可漂亮了!”

    一句话没说完,她手已揽着他的头,捋着他的头发道:“我瞧着也觉得肯定漂亮,娘希匹,我真是太想看了。”

    王笑大窘,连忙便想挣脱开来。

    “你还羞。”秦小竺不依,偏要逗弄他,“哪天我扒了你的衣服给你换小襦裙。”

    “你别弄我……”

    两人打闹着,王笑正打算跑出刑房,“嘭”的一声便和人撞了个满怀,弹回来摔在地上。

    “哎哟。”

    王芳年纪大了,筋骨也松,和年轻人这样一撞,登时头晕不已。

    晕了好一会,他眯眼看去,见王笑没死,方才舒了一口气。

    刚才听到的‘小襦裙’什么的一时也顾不上,王芳便道:“陛下派咱家来接驸马。”

    “哦。”王笑由秦小竺拉着从地上爬起来,拱手道:“谢王公公来保我。”

    王芳分明见到这两人举止亲昵,却也当成没看到一般,还向奏小竺赔了个笑脸。

    一则,秦总兵的孙女一般人实在是惹不起。二则,王笑沾染女子的事都审过三回了,大家都厌烦了。

    那便随他去吧。

    ——初时,还当这小子是个不好色的,咱家真是瞎了眼。

    既已接了人,王芳便打算带着他们离开,想了想却还是道:“还是与瑞王打个招呼吧。”

    “理应如此。”

    一行人走到瑞王的公房外,却见一个护卫侍从也没有。

    秦小竺吸了吸鼻子,忽然感到有些不对。

    她几步跑上前,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转过身,摇了摇头,大咧咧道:“瑞王不在这里,想必是被我气走了。”

    王芳不由心想:“哟,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秦小竺便下了台阶走回来,扯着二人道:“走吧走吧,那老头脸那么臭,本就没什么好见的,这衙署里也阴森。”

    “那咱这就走吧?”对王芳而言,反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出了宗人府,秦小竺挥了挥身便转身而去,极有几分潇洒模样。

    那边王芳带着王笑回宫复命,她却是绕了一圈,寻了个僻静无人处,又悄悄翻回了宗人府……

    ~~

    延光帝并未再接见王笑。

    王笑在乾清宫外跪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被打发去慈宁宫接了自己的媳妇回家。

    出了宫上了马车,这次事便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车厢上,淳宁与王笑并坐了一会,忍不住偏过头道:“夫君好厉害的手段。”

    “是吧?我也觉得。”

    没想到王笑并不谦虚,一幅深以为然的表情。

    淳宁微微失笑,又道:“平日观夫君气定神情,毫无惮精竭虑之感,却是何时布下的计略?”

    “非我一人定计。”王笑道:“大哥、二哥、还有……还有我,在放走阮洽之前便埋好了伏笔。那胡三儿是嘉宁伯的人,二哥早已查出来,正好将计就计。”

    “那我们接下来要对付薛家?”淳宁道。

    薛家是太子一党,自是死敌。

    淳宁便思忖着以锦衣卫抄嘉宁伯府的可能性与利弊。

    若事能成,一则,太子与自己这边的声势此消彼长;二则,能影响皇父的观感;三则,若留下一笔钱粮,壮大锦衣卫。另外,衍弟封王开府后也需要养些私兵……

    王笑却是摇了摇头:“不着急,薛家郑党会对付。接下来的当务之急,还是引导朝庭治疫。”

    淳宁一愣。

    她捋了捋头发,心中微微有些惭愧。

    过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夫君似乎对权势不太上心?”

    “嗯?”王笑有些不解。

    “自古官场中,首先要考虑的往往都是自己的势力,谋划自己能有多大权,手底下有多少人。”淳宁斟酌着说道:“但夫君似乎是真的不在乎这些?”

    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却还是咬了咬唇,接着道:“夫君说要治疫,其实所有人都是不太相信的,都是认为你想借此邀名,借此谋权,或借此立身。”

    “为何不信?”王笑有些讶异:“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要为上位者,所学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人当成数字。一州一县有多少人是数字,这些人该缴多少税是数字。这朝堂中,为瘟疫高声疾呼者并非没有,就好像每次有灾情,旱也好涝也好,总有人哭。但他们哭并非是纯粹的哭,是想让父皇看到他们在哭,他们想让父皇看到他们的数字,我这一州死的人比你那一州少。数字越好,权越高。”

    “文官如此,武将亦是如此。战败死多少人,战胜又杀多少人。杀良冒功是为此,吃空饷喝兵血是为此。越好看的数字,便可以要越多的饷。招越多的私兵,势越大。说来或许不好听,但朝庭向来便是如此。”

    王笑微微苦笑,问道:“娘子觉得我也应该那样吗?”

    “我亦不喜那般。”淳宁想了想,道:“但手中权势越大,能为这楚朝做的越多,不是吗?”

    “父皇权势大吧?”王笑道:“郑元化、卢正初、左经纶权势大吧?甚至在西边,唐中元、张献忠他们的势也大……但,他们并没有让人们过得好。我并非比他们聪明,许多事由我来做,未必能更好。人首先得看清自己。自古以来,妄自尊大者太多太多。”

    “所以,”王笑道:“我说过我做这一切的初心,只是看不惯这个时代的人过得太苦。而不是为了我手中有多少权、手底下有多少兵。我并非是敷衍你,而是真的如此想。”

    车厢中,淳宁看着自己的夫君,有一些错愕。

    ——这便是所谓的‘仁心’么?

    王笑却也有些错愕。

    ——话到嘴边怎么就变成吹牛皮了呢?自己好像牛皮吹大了。不搞嘉宁伯,其实就只是想坐山观虎斗嘛。

    惯在女孩子面前装模作样,这习惯得改......

第301章 清水坊

    清水坊,离王家并不远的一处府邸。

    左明心与钱朵朵聊了好一会,终究还是聊到了左明静。

    “何康明本就病入膏肓,姐姐却还是愿意出嫁。如今何家非但不念她的好,反而到处散布谣言,道是姐姐克死了他们的大公子。想必她在何家的处境也不会好,前日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钱朵朵听到这里,念起左明静往日对自己的照顾,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便不停流下来。

    左明心只好深深一叹,拍了拍左朵朵的肩,轻声道:“你也不必哭了,我不过是替姐姐抱两句委屈……她出嫁前最担心的还是你,你若哭坏了身子,她怕是要更郁郁。”

    钱朵朵抹了抹眼,还是忍不住有些抽泣。

    “好了好了。”左明心轻叹道:“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

    她看向窗外,只见院中景致极佳,亭台楼阁、雕栏玉砌。

    左明心便问道:“你父亲竟舍得给你置这样的园子?”

    钱朵朵有些难言,只好道:“我爹出狱以后,便更疼儿女些。”

    左明心握过她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道:“你那情郎……是王笑吧?”

    钱朵朵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知……不是的。”

    左明心道:“你休要诓我,怪不得姐姐要担心你,前些日子我竟未注意到。如今想来,你邀我们到京郊温泉别院便已可疑……”

    她本是聪敏之人,稍一思索便已明白过来,于是蹙眉道:“钱伯父便是这样当父亲的?亲生女儿送来给人作外室……一个一个,俱是这般!祖父为了巴结何良远,你父亲为了巴结王笑,女儿家的命运便是给他们用来做政治筹码不成?”

    话到后来,左明心话中已有些哭腔。

    钱朵朵愈发有些慌,便擦着她的泪道:“不是这样的,我……我很谢谢爹。”

    左明心气道:“你还这要这般唯唯喏喏到何时?”

    钱朵朵摇了摇头,道:“我是说真的,如今这样能和笑郎时时相见,我很庆幸啊。”

    她愣了愣神,又道:“我如今并非唯唯喏喏,只是觉得……知足。”

    “你这丫头昏了头。”

    “我情愿昏了头。”钱朵朵说着,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道:“其实我知道,当时在京郊别院,若非是我爹设计了笑郎,我便只能将心思藏一辈子……”

    左明心道:“休要这般妄自菲薄。”

    “我与笑郎原本是没有缘份的。”钱朵朵道:“他娶的是金枝玉叶,身边有倾国倾国的美人。本是看不上我这样的蠢笨丫头的……于他而言,他被我爹爹设计了一场,与我相好是意外。但,我真的觉得庆幸。”

    她说着这些,眼中便带着些闪亮亮的微光,与平时那个怯懦的庶女形象大有不同。

    “我以前羡慕明心你胆儿大,敢与秦公子私定终身。但如今我也觉得自己胆大,王法礼教通通不怕,我万事也只问我的心。我心里,就是喜欢笑郎。”

    钱朵朵话到后来,声音愈低,却透着坚定。

    “蠢丫头。”左明心微微叹惜,也不知如何劝她。

    过了一会,钱朵朵想了想又道:“明静姐的事,我们给她想想办法吧?至少,该让她的处境好过一点。”

    “这样的事,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虽不知道怎么办,但笑……笑郎也许……”

    左明心摇头苦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昏了头……”

    ~~

    与此同时,隔得不远处,两辆马车缓缓驶入王家。

    因嫌公主府的饭菜不好吃,王笑便提议回王家吃了饭再回府。淳宁心中对比了两家的菜色,亦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便也夫唱妇随。

    此时到了王家,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却见一个颇为清丽的女子正跪在角落里。

    淳宁心中好奇,下车后便低声吩咐甘棠去打听打听那女子是谁。

    吃过饭,王笑借口要向大哥讨教学问便不见了人影。淳宁只知道他要去安慰缨儿,撇了撇嘴,却也由他去。

    过了一会,甘棠过来颇有些神秘地道:“殿下,奴婢打听了。那女子原是珠二爷身边的贴身丫环,名叫桑落,因犯了错被赶出府了。”

    “二哥的贴身丫环?”淳宁微感诧异。

    “以前是府中最得力的一等丫环,相貌品性才情都是最出挑的。”

    “她犯了何错?”

    甘棠摇了摇头,道:“这便不知了,府中大家都不知道具体因由。”

    淳宁便问道:“她跪在外面,是想回府?”

    “是,她想求二爷再让她进府,时常便守在二爷出没的地方。”

    淳宁点点头,又招手让甘棠到近前,接着低声吩咐了几句。

    待甘棠退下去,淳宁便又去寻陶文君聊天,聊来聊去,话题便落在桑落头上。

    “桑落?那丫环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出生便被父母弃了,六岁开始伺候二弟,如今是也近双十的老姑娘了……”陶文君也不避讳,将桑落的情况捡了些说了。

    淳宁便沉吟道:“我观她样样出挑,二哥怎么没纳了她?”

    陶文君是最爱说这些八卦的,便道:“二弟只纳了一个妾,原是他亡妻的通房丫头,娘家姓邹,这些年邹氏照顾思思长大,在府里地位不同。但二弟用情专一……不像他大哥,总之应是不会再续弦纳妾了。”

    淳宁点了点头,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有些隐情。

    过了许多,王笑方才赶在宵禁前过来,公主府的马驾便匆匆忙忙地驶离王家。

    小夫妻在车厢内坐定,淳宁的目光便定定落在王笑脸上。

    王笑被瞧得颇有些羞赧,红着脸道:“为何……为何这般看我?”

    “夫君觉得王家好玩吗?”淳宁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头发。

    这个动作让王笑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好……好玩。”

    淳宁的纤手在他衣襟上整理着。

    王笑想到唐芊芊刚才种在自己肩上的那个草莓,愈发有些慌乱。

    他只好转过话题,问道:“秦小竺觉得京城气闷,想回关外,此事我们有办法帮她吗?”

    这个问题王笑从下午便在想。

    秦玄策还好,京内有左明心在,又有锦衣卫一帮朋友。但秦小竺本是洒脱性子,在京城却如鸟困于林。王笑便想尽力帮她一场。

    一句话听在淳宁耳里却是另一个意思。

    想到秦小竺,她心中微颤,接着便暗道:“夫君想说什么?他如此风流,便是因我心中放不下小竺?但我……”

    淳宁便低下头,颇有些自怨自艾起来。

    ——自己怎么就会喜欢一个女孩子呢。

    车厢内,各怀心事的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各自看到对方眼中有些尴尬,不约而同便又转了一个话题。

    “那个……今天那道焦溜丸子做得真好吃。”

    “确实好吃,细腻嫩滑……不对,总之确实好吃。”

    过了一会。

    淳宁问道:“夫君可知桑落是因何被驱出府的?”

    “因为她打了我一棍。”

    “她为何打夫君?”

    王笑随口胡绉道:“我当时不是痴呆吗?戴了一个鬼面具吓她,她吓傻了,擀面杖‘端’的一下就砸下来,都给我砸开窍了……”

第302章 上早朝

    是夜,王笑写方案写了许久,夜色深沉后才爬到榻上。

    他见淳宁已经端端正正地躺好,于是玩闹般地在床中间划了一条三八线,笑道:“你一半,我一半,谁都不可以越线啊。”

    “什么?”淳宁不解。

    “以此线为界,这边是你的地盘,这边是我的。”

    淳宁侧头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无语。

    “刚才看夫君写的方略,分明是缜密务实、沉稳周详。可现在为何又如此幼稚?”

    “幼稚吗?”

    王笑心道,那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成人’。

    他脚在裤子上一搭,便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夫君你不要越到线这边来,这一半是我的。”淳宁便推了他一下。

    王笑嘟囔了一声:“幼稚。”

    “夫君你洗漱过了没有?”

    “在王家就洗了啊。”王笑打了个哈欠,“你闻,我多香。”

    淳宁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似乎是女子身上的味道,却不是缨儿的。

    她便想到那日在王家见到的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正想再探探王笑的底,一转头却见他已经睡着了,他仰着头,微微张着嘴,卸下了不慌不忙的外壳,显得有些疲惫。

    淳宁便心想,自己这个夫君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但与那些老官油相斗,原来也并不轻松。

    如此,两人便相继睡去。

    只一个多时辰之后,甘棠便在门外轻声喊道:“公主、附马,丑时了,该起了。”

    “夫君。”淳宁便揉了揉眼,伸手去推王笑。

    推了好一会儿,王笑方才迷迷糊糊嘟囔道:“几时了?”

    “还未到四更。”

    “大半夜的,你弄我做什么……”

    声音渐低。

    淳宁自己也没完全醒,强撑着困意道:“夫君要去上朝啊。”

    王笑不应。

    淳宁颇有些无奈:“夫君,成婚十日又谢过恩,便是沐休结束,该上朝……”

    下一刻,她整个人便被王笑抱住。

    “你让我睡……”

    枕边人的声音断断续续。

    “……一会。”

    淳宁脸上一热,又推了王笑一把,道:“你又越线到我边来了。”

    因闹了这一下,她便清醒过来。

    她看着王笑意识模糊的样子颇觉有趣,于是伸手捂住他的口鼻。

    “唔……”王笑睡得正熟,此时被她弄醒,只好打了个哈欠道:“你干嘛?”

    “叫夫君去早朝。”

    “早朝?”王笑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黑漆漆一片,“这也太早了。”

    “我们离宫门近,已起得算晚了。”

    淳宁便也爬起来,和甘棠一起给他换朝服。

    王笑低头看去,见她趿着绣鞋,只穿了中衣,褪去了往日里尊崇模样,宛若一个小媳妇一般。

    她刘海有些散乱,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也带着些困意,却很有些可爱。

    “我自己来吧。”王笑道:“你回去躺着,夜里凉,别回头冻病了。”

    “哪有男儿家自己换衣服的道理。”淳宁低声道。

    她本是不必做这些的,但想着民间妻子都亲手侍候丈夫穿衣,自己也不该太端着。

    此时她给王笑将腰带系好,两人对视一眼,忽觉彼此间有些不同起来。

    “夫君可要先吃些东西?我让人去热些粥来。”淳宁道。

    “你且回榻上裹着吧。”王笑打了个哈欠道:“府里的厨子手艺还不如我,懒得吃他弄的东西。”

    说着,他推淳宁去歇着,自己出了屋子。

    夜风极有些凉,王笑便踩着月光,前往他的第一场早朝。

    他如今骑术略有小成,此时独自出门不必乘车,便骑马到了宫门附近。

    这边都是要上朝的官员,他反正也不认识几个,但每每与人对上眼便含笑点头,自认为极有礼貌。

    含笑回应者有之,不屑一顾者亦有之。

    他还在路上碰到罗德元,被对方鼻孔朝天地嗤了一声。

    接着便开始排队,自有礼官引着王笑入列。

    他是第一次上早朝,觉得颇为新鲜。

    仿佛回到了以前做广播体操的时候。

    依着楚朝上朝的规矩,将军先入,次近侍官员,次公侯驸马伯……驸马都尉,位在伯上。

    王笑回头一看,便见到自己后面站着的正是嘉宁伯薛高贤。

    “咦,舅舅。”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嘉宁伯登时便觉得极晦气。

    王笑又道:“我还想过几日去舅舅家拜访呢……”

    嘉宁伯都懒得应他。

    那边鸣鞭过后,文武百官依次入门过桥。王笑很是热情,又对嘉宁伯低声谈论自己第一次上早朝云云,却被礼官记了一笔。

    “驸马都尉王笑、嘉宁伯薛高贤,窃窃私语,听候处理。”

    王笑涩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

    嘉宁伯却极有些冤枉,怒道:“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凭什么记我?”

    “再记,嘉宁伯大声喧哗。”那礼官又唱了一句,提笔又写了一行……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入班站定,便开始了早朝。

    “大者宣露布,小者具奏本。俱于早朝未奏事之先宣布,所以张国威而昭武功也。”

    王笑本来对于这件事还存有几分好奇,立足听了一会,发觉自己也听不太懂大家在说什么。

    至此,心里的一点新鲜感也耗尽,接着困意上涌,他便站在那里闭目养神起来。

    耳边一直能听到对答声,王笑便睡得颇为安心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捅了他一下。

    王笑脑袋一晃,开口便道:“下班了?”

    他这一声颇有些清脆,回荡在肃穆的大殿里便有些格格不入。

    似乎有人压着声音轻笑了一声。

    “出班。”旁边人提醒了他一声。

    原来却是有鸿胪寺官员报了早朝期间官员失仪情况。

    “驸马都尉王笑、嘉宁伯薛高贤……”

    接着,王笑便听到有人以极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薛高贤?他怎么来上朝了?”

    王笑与薛高贤便只好出来谢罪,龙椅上的延光帝则是眼含深意地看了两人一眼。

    以前这种御前失仪是要打延杖的,本朝却是发明了一项‘仁政’,即可以花银子来赎延杖,一棍子二十两银子,今次王笑十杖,薛高贤二十杖。

    两人跪在那里,便有礼官过来极轻声地问了一句:“赎否?”

    两人自然是赎的,一个两百两,一个四百两。

    王笑心中颇觉有趣,没想到自己这个父皇还很做生意的头脑嘛。

    谢过罪,他回班时抬头一看,只见延光帝板着一张脸,也不知在生谁的气。

    接着,殿上的老太监便吊着嗓子高喊了一句:“有奏章出班,无事朝散。”

    此时该宣布的都已宣布了,从天黑站到天亮众臣都有些困疲倦,许多‘人有三急’的也急去释放,总之大家都等着散朝。

    忽然,有人朗声道:“臣有本奏。”

    不少人心中便骂道:“你娘,有事不早奏。”

    众人转头一看,便见大理寺左少卿温容信踱步而出。

    温容信目不斜视,打开自己的奏折便开始念起来,声音中气十足。

    “臣有本奏,今西北陷落,贼信猖獗;辽土俱丧,国势日窘。力竭于东,祸延于西,边寇交织,精疲力尽。臣请,圣驾南征,领兵亲讨……”

第303章 议南迁

    温容信启奏的内容,王笑是听不太懂的。

    一堆文言文本就难以听懂,何况温容信这个人说话还带着些口音。

    但‘圣驾南征,领兵亲讨’一句话入耳,王笑还是能明白大概的意思,于是在心底叫了一声:“这借口……妙啊。”

    温容信自然不是真的要让延光帝御驾亲征,去跟唐中元干上一架。

    所谓的‘领兵亲讨’怎么说呢,到时候讨伐着讨伐着,往南京一坐,美其名曰休整一下,便让陛下在南京不走了。

    不如说是‘领兵亲逃’好了。

    大概便像是市井中两人打了一架,输的那人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一句“你等着,我找人来做了你”然后逃之夭夭。

    王笑心中颇觉有趣地想着,朝堂上却已轰然炸开了锅,也不知多少人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谁也没想到,会由这个大理寺的冷面少卿猝不及防地将南巡之议摆到台面上的。

    猝不及防!

    此时距离开始早朝已过了两个时辰,一众大臣站得腰腿发软,却纷纷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来。

    “何谓南征?实乃南迁是也!陛下呐,今若南迁,后世必言轻弃其国也!”

    “祖宗宗庙在此!迁安往?不杀温容信,不足以安人心……”

    随着这一声声一句句,便有一排排老头子站出来,痛哭流涕地嚷嚷起来。

    王笑见这几个老头子气势极盛,心知这些人要开始吵架了。

    他便摸掉自己的眼屎,睁大眼睛,好整以暇地看起热闹来。

    果然,一场早朝便如菜市场般热闹起来……

    混乱中,王笑侧过头,与户部队列中的钱承运对视了一眼。

    钱承运脸上的笑容颇有些讥讽,目光往东宫詹言温容修身上示意了一眼。

    王笑会心一笑。

    温容信启奏让陛下南迁?

    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等群臣反对,事不可为,郑党再将东宫南迁之事提出来,相当于大家各让一步,自然要顺利的多。

    但为何是在今日这个时间点提出,实在是太突然了。

    为什么呢?

    他沉吟半晌,忽然恍悟过来。

    昨天温容信方才借着恭王府一案陷害嘉宁伯,陛下还未来得及处理。

    今日先提出圣驾南迁,再转变成东宫南迁,陛下必然大怒。到时嘉宁伯便是陛下的发泄口出气筒。

    同时,也只有让后族势力被大大削弱一次,陛下才有同意让东宫南迁的可能性。

    从一开始与自己合作,郑元化便布置好了这一切……

    王笑又瞥了一眼龙椅上的延光帝,只见这位陛下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来。但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还是透露出他有一些紧张。

    王笑心中不由暗暗叹息:“父皇啊,你想多了,人家根本就没想带你。”

    争论还在继续。

    那边温容信的同党都极有些份量,兵部尚书齐向新竟也站出来朗声道:“唯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国君守宗庙,正也。延国以图存,权也!权而不失乎正者!昔禀父去坋以兴周,重耳出亡以霸晋……”

    一部尚书亲自下场争论,让场面一滞。

    所有人都没想到郑党一出手便是正二品大员。

    南迁是何等大事?这一场大议今日本该只能是抛砖引玉,依平常的流程,无非是让各方小鱼小虾出来争辩。没想到如今上来便让齐向新开口。

    但这其实是极有些仓促的……

    殿上安静了一会。

    这一刻,各人表情各异。

    延光帝小心地控制着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位老阁臣默然而立,背对群臣,不动如山。

    南迁派一脸忧心忡忡,作秉公仗言之态。

    反对派痛哭流涕,亦是一幅忠心为国状。

    殿外,一身绿色官袍的罗德元被挤在人群中,面带焦急地想要入殿陈情……

    人群中,唯有王笑显得不那么郑重。

    他无所事事的晃了晃身子,偷偷打了个哈欠。

    南迁?听起来是了不起的大事,不过是个别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摆出来供大家讨论的命题。

    也就是个命题而已……

    他这边悠哉悠哉,那边的争论却是突然激烈起来,各自争的面红耳赤、青筋暴露。

    “倘南迁,辽东思退守,宣大无战心,如此,各方望风而降,大势去矣!”

    “唯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徐图征剿之功……”

    一片争论中,罗德元挤入殿中。他正要再次以死相谏,却忽然听到一声悲嚎。

    只见都察院左都御史卞修永猛然扑在金阶之下,泣如雨下,捶地恸哭起来。

    “列位世受皇恩!今国家有难,诸君不思忠君报国、上阵杀敌,反而唆使陛下弃国而逃,置北地万万百姓不顾,置祖宗社稷不顾,居心何在?!京师天下之根本,一动则万事休又休矣。吾辈忠良,本该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

    一席话声泪俱下,慷慨激昂有之,悲痛欲绝有之,仿若杜鹃啼血、悲猿哀鸣。

    “恳请陛下顾哀哀生民,勿生弃国之念……”

    “陛下!”

    一时间,满朝皆跪。

    王笑低着头,目光扫过去,心中默数着所有人跪的顺序。

    勋贵先跪了,想来是不动产都在京中,不愿南迁。

    武将接着跪了,想来是手下军队皆是北人,到了南边怕被架空。

    文官一批批都跪了下去,所想却是各自不同……

    王笑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又见这边就自己一个人站着,便也不情不愿地拜倒。

    再偷眼看去,却见连郑党的人也都跪下来了。

    这事果然黄了。

    满殿群臣,却只有卢正初叹息一声。

    金阶之上,延光帝已然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否很失望,缓缓开口道:“此事重,未可易言。”

    “陛下……”卞修永还想再开口。

    忽然有人道:“臣有本奏!”

    声若洪钟,却是嘉宁伯喊了一声。

    接着,他跪着出班,高声道:“臣请奏!太子者,天下之本。今贼远畿甸时,宜令大臣拥南行,以镇南京根本之地,以系天下之心,倘若北都有急,亦可号召东南,为勤王之举!即不然,亦不至父子一网打尽……”

    满殿皆静。

    王笑低着头,心中微微些惊讶。

    郑元化居然安排薛嘉宁伯来首倡东宫南迁。

    好厉害的手段,昨天刚把薛高贤卖了,今天还让这蠢蛋帮忙数钱,啧啧。

    “舅舅,你该不会还以为这是从龙大功吧?这是在找死啊。”

    果然。

    卞修永倏然爬起来,一指薛高贤喝道:“奉太子往南,你意欲何为?!欲效唐肃宗武灵故事哉?!”

    唐安史之乱时,唐太子北上灵武,被拥立为帝,即唐肃宗,尊唐玄宗为太上皇。回长安后,软禁唐玄宗,至其晚景凄凉、郁郁而终。

    此时卞修永一句话正击延光帝心底,阶上的延光帝眼睛一眯,看向薛高贤的目光已尽是杀机。

    大殿之上,凉意袭来,群臣俱惊……

    忽然,有个清澈的声音问道:“臣也能上奏吗?”

第304章 臣附议

    延光一朝遇到的事情多,经常就是这个灾那个祸,时不时还有京城被围、开封被破之类的大事。因此早朝上争吵得沸沸扬扬的场景大家都习以为常。而今日朝议是否南迁,这也是一等一的大事,诸臣便磨拳擦掌准备大吵一场。

    此时这一句“臣也能上奏吗?”声音清澈极是年轻,不少朝臣听了便心想:“当此情形,有话就要快说、以壮声势,还问什么问,气场忒弱。”

    他们巴不得越闹越激烈,让陛下知道大家伙的态度。

    “准奏。”

    “谢父皇,那我就奏了。”

    诸臣心想,也不知谁说话这么不伦不类,转头一看,只见出班的却是王笑。

    不得不说,这个一身蟒袍、高冠博带的驸马看起来确实风仪极佳,逸秀飘逸、隽永俊秀。

    可惜一开口,便能听出其人骈文功底极不过关,显然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

    只见王笑出班上前,极是恭谦地道:“臣有本奏,嗯……臣觉得太子不宜南迁,应该镇守京城。”

    别人奏本都是念写好的折奏,他却是临场发挥,开口便是大白话,听着毫无庄重之感。

    一句话,诸臣都心中又哂笑。

    不少人便侧耳听,打算听听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驸马能说出这什么所以然来。

    王笑接着道:“臣听说各地瘟疫极为严重,京城也是如此,连皇城边上的恭王府的被传染了。如此危局,臣认为应派有份量的……这个……人来主理冶疫。太子是‘天下之本’,有他出面是最适合不过的了。臣请陛下封太子为钦差,主理疫情以及各地难民事宜。”

    一席话磕磕绊绊,他好不容易还是说完了。

    这其实并非原本的计划,但今日朝议恰恰是个极好的时机,王笑便迅速做出决定,临时以这一席话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借一借内阁大佬的东风。

    诸臣却都有些懵。

    今日议的是南迁之事,这是关乎国运、关乎万世的极重大国策!这个王笑却是拿些小事出来说。

    倘若南迁,这北方的万万百姓都要舍弃,近三百年的都城都要舍弃,宗庙社稷不复往日,天下格局因此一变……相比之下,病死几个人算什么?

    便有朝臣皮笑肉不笑地道:“驸马,瘟疫事重自有相关衙门议事,朝议南迁却是……。”

    忽然有人高呼了一句:“臣附议!”

    区区三个字,听起来却仿佛是极了不起的事一般,也不知喊话的是哪个重臣?

    诸臣这般想着,转头一看,便见一袭绿袍在一片红紫中极是显目。

    又是罗八钱。

    罗德元早便想挤进殿内了,偏偏侍卫拦着不让他进。好在他擅长斗智斗勇,从侍卫的胳肢窝下钻了进来。

    可惜他想说的话都被卞修永说了,此时他听到王笑启奏的内容,虽心中鄙夷对方是奸佞,却也觉得此言有理。

    既是秉持一片公心,他便慷慨陈言道:“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陛下只要爱惜百姓,则必有四海清平。今岁先有大旱,后有蝗灾,如今瘟疫肆虐,民生疾苦,正该陛下顾惜百姓之时。南迁之举,劳民伤财,反若朝庭爱民,则反贼虏寇必如土鸡瓦犬。孟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喋喋不休。

    一堆大道理听得所有人不厌其烦。

    连王笑都巴不得延光帝叱一句“将这个七品小官叉出去”,没想到延光帝根本就没在听,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

    罗德元自问是‘对事不对人’,同时间却有人开始‘对人不对事’。

    左经纶侧目瞥了王笑一眼。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又有不少臣子出来高声道:“臣附议。”

    “今京城外白骨露野,瘟疫已蔓延至皇城以东,若不治恐成大厄。太子实资懿德、式寄亲贤,由其主理治疫事,臣以为良策。”

    “太子忠厚仁恕、贤明持重,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臣附议,太子恭俭爱民,可堪大任……”

    一时间,浙党官员纷纷出班进言,皆是狠狠地夸赞了太子一番,接着表示太子应该留在京城担当大任。

    对于左经纶而言,他就是针对郑元化。

    ——你要奉太子南迁,我偏不让你奉太子南迁。

    这让王笑颇有一种‘老夫就是如此调皮’的感觉,他听着身后一片支持之声,在心中偷偷笑了笑。

    想来自己若是直接上书朝庭重视瘟疫,依着陛下和内阁的想法大概率是不屑一顾的。

    但现在直接提出让太子主理治疫,却相当于偷换了一个概念。问题已经不是‘该不该治’,而是‘由谁来主理’。当朝臣们就着人选问题吵架一番之后,治疫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被确下来的国策。

    朝臣中许多人自然都能看出这是王笑的心机,但这是阳谋。

    对于王笑则言,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围绕太子身上做文章,两边都顾不上自己……

    ~~

    陛光帝看着殿中这一幕,颇觉有些无奈。

    本来依他的意思,让温容信首倡南迁,再说服大部分朝臣,便相当于百官恳请自己南迁。往后青史上的评价便大有不同。

    没想到反对的人那么多,未免让人有些泄气。

    但自己这个皇帝走不成,太子也休想走。

    理智上而言,他自然是明白太子南迁于国而言是稳妥之举,但……心中就是不情愿。

    此时听了王笑的启奏,又见赞成者甚众,延光帝开口便是一番爱民之言,表示对百姓的悲惨遭遇感到切肤之痛,他自是不可能把话说死,便道:“且由朕思细,散朝。”

    陛下言语有保留,群臣便各自都有些遗憾。

    王笑却颇为满意。

    今日来参加了一场早朝,竟有些意外收获。

    他还特地向温容信看了一眼,只见温容信果然正盯着自己,目光极为不善。

    王笑也知道自己坏了人家的好事,想来温容信此时的心情应该就像打麻将被截胡了,王笑便赔了个笑容,以目光道了一声“不好意思”,却惹得对方愈发不豫。

    王笑也不在意,随着勋贵队伍退出殿,施施然往宫外走去,打算回家补一觉。

    才出内门,便见钱承运站在那,似在等自己。

    “驸马。”钱承运道:“下官身在户部,前几日上书弹劾过驸马,此为公事公办,还请不要介意……”

第305章 小别院

    一句话不卑不亢,声音不大不小,路过的官员也有听到的,心中不由哂笑钱承运实在是个墙头草云云。

    王笑却是道:“我介意。”

    钱承运只好手一引:“下官略备薄宴,打算给驸马赔罪,请。”

    王笑会心地点点头,上了钱承运的马车,自有人牵了他的马跟在后面。

    拐过皇城,不必担心有人偷听了,王笑便道:“老头子们都知道你那封弹劾其实是在帮我,下次不必遮掩。”

    钱承运便道:“这官场中并不止那几个年迈重臣。那些蠢官、小官、杂官有时也能起到大用,掩一掩也不费心。倒是今日驸马得罪了郑元化,往后还须小心。”

    王笑便深深看了钱承运一眼。

    他其实觉得自己未必能降服住这个老官油子,但因势力导,勉强还是能让钱承运与自己保持利益一致。

    “谁让他们昨天晚来半个时辰没能把我害死。”王笑淡淡一笑,道:“今天时机太好,我忍不住出手了,你觉得可有遗漏?”

    钱承运沉吟道:“漏洞颇多,驸马属意的应是四皇子。但,若是他们真让太子出面又如何?或以治疫为名,南下河南、山东盘桓不归,又如何?”

    王笑神色一正,沉吟道:“德修可有办法?”

    “此事不妨交给下官来办。”钱承运捻着长须,目露思索。

    王笑道:“能办妥?”

    钱承运目光微凝,摆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道:“驸马放心。”

    虽说钱承运人品不好,但对他的能力王笑还是极信任的,此事便这般定下来。

    “你在户部,觉得白义章可有贪文家那笔银子?”

    钱承运摇了摇头,道:“如今满朝都在盯着,他若是贪,也是极小心。这方面他是老手,下官看不出来。倒是有另一桩事……”

    “嗯?”

    “他在筹备一笔银子,应是为了配合卢正初的”

    王笑问道:“做什么用?”

    “还不知道,下官正在查……”

    说了一会话,马车到了地方,王笑下车一看,微微有些发愣。接着又转头看了钱承运一眼,心中实在是有些慰帖。

    “德修啊。”他不由叹喟着钱承运的字,语气中尽是感动。

    ——这老头果然是想做自己的长辈,也不知看上了自己什么。

    此处是一个院子的中庭,从这里看向内院,便能见到一片极佳的景致。

    更关键的是,钱朵朵正站在阶上,双手捏着手帕,极有些望穿秋水的神态。

    相望美人秋水,捲帘隐几何心。

    王笑本有些疲惫,此时却也柔情翻涌起来。

    钱承运便淡淡一笑,道:“驸马不妨在此间稍适歇息,下官还有些公务,晚间再过来接驸马。”

    说罢,转身而去。

    王笑看着他潇洒的身影,依旧有些吃惊。

    人怎么就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呢……

    下一刻,钱朵朵快步跑过来,便那么怯怯又温柔地抬着头凝视着王笑,眸中尽是相思之意。

    她比刚出宫时气色好了些,却还是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颇惹王笑心疼。

    他便伸手拥她入怀,叹道:“这几天早想过来看你,只是事情多。往后我常过来好不好?”

    “嗯。”钱朵朵便埋在他怀里应了一声,极是乖巧的样子。

    两个拥了一会,因王笑手在她背后抚着,钱朵朵脸在他身上蹭了一会,便已泛起红晕来。

    “笑郎,我想你。”声若蚊吟。

    王笑低头看她,颇觉情动,于是探手将她一把抱起来。

    “看看我的小花朵重一点没有。”

    钱朵朵又喜又羞,轻声道:“有重一点呢。”

    王笑却微微皱眉,道:“分明是轻了些,你这样何时才能生孩子?”

    一句话,钱朵朵又是满面红霞。

    王笑却觉得颇为有趣,他在唐芊芊面前时常被调戏,或者是相互调戏。钱朵朵却完全不同,每每都要他出言调戏,一语便羞。

    他便将她抱进屋,放在榻上吻了一下,贴着她的耳边轻轻问道:“你是小花朵还是含羞草?”

    钱朵朵眼睛水汪汪的,竟是颇为大胆地便环住他的脖子,低语道:“是花是草都是笑郎的。”

    声音愈轻,她却终究还是撩拨了他一句:“愿君……多采撷。”

    一句话说完,钱朵朵飞快闭上眼,有些紧张的样子。

    虽只是一句婉转的诗,对于她而言却也是表明心意的大胆之言。

    “唔~”

    榻前一双小小的绣鞋,旁边是一双皂靴,过了一会,一片纱衣缓缓飘落下来……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

    “笑郎~”

    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

    “轻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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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京城往南京的路线有五条。”唐芊芊缓缓道:“河南几乎不在官兵手中,他们不可能走,那便只有过山东的两条陆路,一条水路……陈圆圆有消息传出来吗?”

    花枝道:“道是狗皇帝南迁不成了,让你尽快出京。”

    唐芊芊微微摇头,有些不甘之色。

    花枝道:“我觉得陈姑娘说的没错。你耍了郑老头两次了,他虽没动我们,但也限制了义军在京城的活动。如今在京城探听些消息越来越难,与其在这里瞎耗,不如回去痛快打仗。”

    “你懂什么。”唐芊芊道:“京营没整顿完,南迁事未定,如何便要出京?我既能耍郑老头两次,便能再耍他第三次。”

    “你分明是舍不得你那小情郎。”花枝撇了撇嘴,忽然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不说了。”

    过了一小会,缨儿敲门进来,先与花枝打了个招呼,方才在唐芊芊身边坐下来,小声道:“芊芊姐,我问过了,甘棠昨夜确实是在打听桑落的事呢。”

    唐芊芊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缨儿却有些不放心,低声道:“芊芊姐,其实我觉得公主殿下很好呢,我们……”

    “放心吧,我并非是要对付那小妮子。”唐芊芊轻轻笑了笑,又打趣缨儿道:“怎么?担心你少爷后院起火?”

    缨儿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自是不会让笑郎难做的。”她说着,见缨儿一脸担忧的模样,便忍不住逗弄起她来,笑问道:“知道我昨日为何要让你入宫走一遭吗?”

    缨儿认认真真地道:“知道,是为了帮少爷。”

    “是也不是。”唐芊芊道:“有此一遭,往后便没人再敢拿你与笑郎之间的事出来搬弄,明白么?”

    她说着,伸手轻轻捏了捏缨儿的下巴,附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如此,你家少爷便可……”

    缨儿的脸便腾得一下红起来,慌道:“芊芊姐,我……”

    “怎么样,姐姐对你好吧?”

    缨儿便红着脸低着头,心想芊芊姐确实是对自己很好呢……

第306章 庶出女

    王笑与钱朵朵初相见时,其实没想过会与她结下一段这样的……孽缘。

    彼时他戴着面具闯入她的闺房,突兀而混乱,她极是不安。而他自己心中其实也是不安的,他的不安在于突然身临乱世,骨子里便一直带着孤独而恐惧。

    但如今,王笑反而感谢钱承运的一场算计能让自己与钱朵朵互相拥有。

    她的美与唐芊芊不同,她的对他的心意是纯粹的爱与欢喜,能像水一像浇灌他的心田。同时让他想要保护,让他想成为她的英雄。

    此时天渐渐黑下来,香闺掩雾,带着缱绻的气息。

    红绫被翻,绣帐鸳鸯睡。

    钱朵朵眼中似有一层雾气,微微喘息着,倚在王笑肩上。

    她额上覆着薄薄的细汗,连脚趾头都有些颤。

    “笑郎啊~”

    少女有气无力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有无穷爱意。

    王笑便轻搂着她的香肩,在她额上吻了吻。

    “小花朵还是太柔弱了。”他便贴在她耳边又调笑了一句。

    钱朵朵便羞达达地“嗯”了一声。

    恰恰莺声,丁香微吐。

    她是典型的闺中女子,自幼便愁思压身,岁数又不大,身子骨便很有些柔弱。她往常不觉得什么,如今却颇有些自嫌,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道:“笑郎是否……还未尽兴?”

    她说着,又贴在他耳边轻声念了一句:“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王笑不由心神微颤。

    唐芊芊大他三岁,又有武艺,往常切磋起来极是欢愉。他本以为钱朵朵在这方面弱些,但这样偶尔一句诗词歌赋,配上她娇羞神态却也让人很有些……意动。

    但他低头看着她蝉鬓散落、浑身无力的样子,还是心疼地抱了抱她,柔声道:“往后岁月还长,不急在一时。”

    钱朵朵知他怜惜,心中欢喜,又是贴了贴。

    王笑便道:“今儿半夜便起来上朝,我也乏困。”

    “那笑郎睡一会。”钱朵朵柔声道。

    王笑手却不太老实,在她身上轻轻划着。

    钱朵朵双腿微微躲了躲,又有些羞。

    王笑便道:“小花我也喜欢,小草也喜欢。”

    钱朵朵愈发面红耳赤,却硬着头皮道:“我自幼娘亲便不在,以前……以前刚长小草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王笑一愣,不知她为何说这个,却愈发有些心疼。

    “后来,还是明静姐与我说的……她说……大家都会有的。”钱朵朵声音低不可闻,埋着脸不让他看。

    王笑微窘。

    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妥,仿佛钱朵朵在告诉他左明静如何。

    却听钱朵朵接着道:“两年前,我初次来癸,吓得要死,却不知问谁。”

    王笑颇有些迷茫,问道:“癸是什么?”

    钱朵朵更羞,轻声道:“就是……癸……水,女孩子都有的嘛。”

    “哦,是大姨妈啊。”王笑心道。

    “后来,也是明静姐安慰我的。”钱朵朵低声道:“她既是如我姐姐,我私心里也觉得她如我娘亲一般好。”

    王笑不知她为何与自己说这些女子的私事,叹息了一声,道:“你爹那位大妇,可真不是个负责任好母亲。”

    钱朵朵却是道:“不论如何,母亲也养我至今,我心中亦有感激。只是……反而是明静姐,如今初嫁丧夫,却遭人诟病为克夫。笑郎能帮帮她吗?”

    王笑微微一愣。

    这种事,自己又如何能帮?

    他低头看去,只见钱朵朵明眸如水,带着崇拜与期待。

    这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也不知是把自己当成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他只好搂了搂她,道:“我想一想。”

    钱朵朵“嗯”了一声,轻声道:“笑郎定是有办法的。”

    佳人如玉在怀,王笑抚着她雪白的背,不由道:“怪不得有人说女儿如水、男儿如泥。”

    “哪有人这样说。”钱朵朵道。

    “那是一本书上说的……”王笑忽然皱了皱眉,问道:“你自己在府中无聊吗?不如你写个故事玩?”

    钱朵朵微讶。

    却见王笑以从榻上翻起,披了件衣服便至案前,提笔沉吟不语。

    钱朵朵不知他要写什么,便起身系了衣裳,趿着绣鞋过来。因觉浑力乏力,她便坐在凳上替他磨墨。

    却见王笑想了良久良久,却也只写下半首诗来。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泡,古今一梦尽荒唐……”

    钱朵朵凝目看了一会,才听他自语了一声:“想不起来了。”

    “笑郎?”

    王笑便搁下笔,在她旁边坐下来,叹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你试着以你的笔墨写下来吧。”

    钱朵朵便笑道:“好啊。”

    王笑却也不急着开始说故事,反而问道:“你知道我从前是个痴呆儿吗?”

    钱朵朵面色微异,便点了点头。

    “我以前痴呆时,神游天外,曾见过另一片大千世界。”王笑斟酌着道:“那世界中,有位名叫曹雪芹的先生写过一本《石头记》,往后我若能……改天换命,却不知此书是否还能出现。四大名著若是三缺一,那也不是美事。总之你听了故事,试着写下来吧。”

    钱朵朵听的似懂非懂,却还是很乖巧地点头应道:“好,我依笑郎所言。”

    “这个世间,人有高低贵贱。我却觉得这是不对的。”王笑又道:“我初来时,曾见有两个奴婢被生生打死,方感受到这制度的残酷之处。我希望做出改变,但不知从何而起,今日便从你开始吧,希望能有一些改变。”

    钱朵朵愈发有些不解。

    王笑道:“你是庶女,这世间庶子也许有能挣出一片天地的,却少有庶女能出头。也许借此一书,往后让人知道这封建礼教的坏处,也让人知道庶女亦能著书立言、流传万世。”

    钱朵朵有些慌起来,道:“笑郎,我未想过这些呢。”

    王笑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简单,却极有些艰难。也许会耗费你一生心力也不可知,也许能给世俗带来一点点对礼教、嫡庶的反思,也许又不能,所以我先问你愿不愿意做?”

    钱朵朵微有些茫然,她看着王笑的眼睛,想了一会,终究还是点点头,道:“好。”

    王笑想了想,又交待道:“往后你将这个故事写成,便依旧说是曹雪芹托梦教你写就的便好。不必提及我。”

    钱朵朵颇有些不解,问道:“不是笑郎你梦中看到的吗?”

    王笑摇了摇头,道:“今朝虽物是人非,未必再有曹先生。但这种事……人家呕心沥血皆有不易,你我也不能全盘剥了。”

    钱朵朵虽不知王笑所言何意,她却也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应下。

    王笑便沉思着如何将故事讲起来。

    他其实也已忘得七零八落,但好在曾经有个漂亮的语文老师,故事情节大体还记得。

    当时年少读红楼,不解其忧。

    心中在如此叹了一句,他开口道:“大概就是,女祸补天时剩下一块石头……”

第307章 分居吧

    钱承运这个老家伙说好来接王笑,最后却也没来。

    待王笑对钱朵朵说了一会故事,出来时已是晚上。他依旧是乘着钱承运的马车悄悄出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宵禁前回了公主府。

    回府一看,见淳宁竟是在收拾东西,王笑登时便有些慌。

    看到一个一个的箱子摆在屋里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脑中“咣当”一下便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在外面偷吃被正室夫人发现了。

    现在正室要离家出走,怎么办?!

    淳宁正指挥宫娥将一件一件物品归纳起来,一转头见王笑呆愣愣地站在那面色茫然,不由心中叹道:“原来他也不想我走。”

    “夫君回来了?”

    王笑听淳宁语气平静,稍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你这是要去哪?”

    淳宁讶道:“夫君不知吗?我得搬到十王府去住。”

    王笑心道,果然还是要离家出走。

    “一定要去吗?”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淳宁捋了捋头发,道:“依祖制,公主成婚后便要搬去十王府,如何能不去?”

    王笑愕然道:“为何?怎会有这样的祖制?”

    ……

    依楚朝祖制,公主成亲后须与驸马分居,为的是防止公主与驸马过分亲近、以致外戚干政。

    “公主不宣召,不得共枕席”,而每宣召一次,还须报知内务府记档,其权皆在管家婆。此时封建礼教颇严,公主若频繁宣召驸马,还会被看做无耻不堪。同时管家婆多数是久居深宫的老妇,内心扭曲、且喜弄权,若不加以讨好贿赂,便会百般刁难。

    所谓公主,纵使金枝玉叶,其实也不过是活在封建礼教下的小小女子,自有其无奈之处。

    此时淳宁想到往后在十王府中的孤寂,心头亦有些茫然。

    她不想让王笑也不高兴,便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许是怕公主被驸马欺负了吧。”

    王笑很不能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祖制。

    以他的思维模式想来‘淳宁发现自己在外面偷吃,心里头不高兴了,搬出去住几天’的可能性更大。

    他只好道:“我哪里有欺负你。”

    淳宁闻言莞尔,道:“夫君带我吃了许多好吃的,自不是欺负。但祖制难违,明日我走后,夫君独自在府中,却是要照顾好自己。”

    王笑有些黯然,只好说起正事,道:“四皇子封王一事,如今已有着落。”

    “我已听说了。”淳宁走上前,轻声道:“夫君为我所做谋划,我……”

    她话至此处,却有些无言起来。

    以前看姐姐姑姑们形单影只,她觉得过得苦,也觉得这样的祖制实在荒谬。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可不就是与驸马‘过分亲近’、‘外戚干政’吗?

    如此一想,老祖宗要防的本就是自己与王笑这样的公主驸马,夫复何言?

    但总之,她其实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蛮开心的。

    “夫君把朝服换下来吧,穿着怪重的。”

    淳宁说着便伸手解王笑的玉带,只一眼她便发现他的衣带有些不同,和自己给他穿上时位置不一样了。

    又有淡淡的香气了。

    “夫君总是这样,若我是平常女子,可能真的会生气吧。但夫君你玉质华章、聪睿通达,尚给了我,做这样的空房驸马,确实是委屈了……也好,彼此少些相思之苦。”

    她说着,还抬头对王笑轻轻笑了笑。

    笑容其实是有几分无奈的。

    王笑微微有些慌,他看着淳宁的眼睛,多少有能明白她的无奈,便道:“你若不想去十王府,我去与父皇说。”

    淳宁摇了摇头:“四弟的大事正到关键时候,我们如今不宜太惹人瞩目,免得被捉住话柄,说我们行事乖张。”

    她将王笑的蟒袍挂好,回头见王笑神情讪讪然的,便又展颜笑道:“回头孤宣召夫君,夫君可要奉召而来哦。”

    王笑微微一愣,他忽然觉得这个公主府若少了她,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

    是夜,两人睡得很早。

    依旧不到四更时辰王笑便已起身,披星戴月地去上早朝。

    早朝这种事,参加过一次,第二次便很是枯燥乏味了,于是他站在金鸾殿中闭着眼小眯了一觉。

    再回府时,淳宁已然不在这里。

    新婚不久的少年便和衣仰在榻上,枕着手,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句:“真好,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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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阁,郑元化的值房中。

    “瑞王之死,下官查来查去,似乎……他真是自尽的。”温容信道,说着微微皱了皱眉。

    郑元化道:“你不信?”

    “学生实在难以想像瑞王会自尽,他不是经不起挫折之人。”

    “这不是挫折的问题。”郑元化道:“瑞王这一辈子的心血为何?”

    “清正廉洁的名声、一脉四王的荣耀。”温容信答道。

    “不错。恭王死,其爵位可有人继承?”

    温容信一愣,发现自己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道:“以当前情况,陛下应不会再保留恭王爵位。”

    “那恭王府的钱去了哪里?”

    “是……东厂?”

    “不错,陛下并不止锦衣卫一把刀。”郑元化叹道:“恭王一死,东厂以控制内城瘟疫之名暗中拿了恭王财库,钱财尽归陛下的内帑。这才是王笑最狠的地方,他让恭王从猛兽变成人人争抢的肉。”

    “首辅大人是说,瑞王害怕了?”温容信问道。

    郑元化摇了摇头:“当年先帝还未即位之时,安陆王有争位之心,瑞王与其私交甚笃。但最后,出卖安陆王的也是他。其人心狠,可见一般。为了留京,他出任宗人令,一任便是五十余年。他能让子孙富贵,能守一世清名。这样的人这一辈子博出来的东西,谁要敢碰,他便要咬谁。”

    “王笑,值得他这样吗?”

    郑元化叹了一口气:“老人惜命,过得再苦也惜命。但,他为了那个清名,有腿疾而不治,二十年饱受痛风之苦。瑞王府的凄凉寒酸,连老夫看了都不忍。如此煎熬挨过来,终得天下敬誉。但他那三个儿子的富贵祸事一旦牵连到他头上,会如何?王笑便是这个可能性,他此次展露出的决心与手段让人心悸,瑞王必须扼杀这个可能。”

    温容信沉思了一会,忽然道:“学生明白了。”

    “真明白了?”

    温容信道:“被秦小竺毁掉的现场,应有‘凶手王笑’之类的留信,其实证据也是不足以指证王笑,比如学生便能看出他是自尽。但,他以他的死,将王笑的把柄交到我们手上,让我们扼杀这一种可能。因为他知道,我们虽与王笑合作了一局,但彼此有冲突。”

    “不仅是我们。这世上有许多人会有那小子有冲突。”

    “是。”温容信道:“但我们首当其冲,如今太子一事,便是我们对付他的理由……”

第308章 迁新居

    补了一觉起来,王笑看着空荡荡的府邸,忽然发现淳宁不在自己竟有些不适应。

    但反正,他是不会留在公主府吃那个厨子烧的饭菜的。

    “还什么皇后特地赏下来的御厨,会不会毒死人不知道,能做到这么难吃也是不容易。”心中这般抱怨了两句,王笑打算回王家吃饭。

    往常王笑嫌带着淳宁出行不能骑马,如今能骑马行在长街上了,他却颇觉无趣。另外,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是宫中派来的,半保护半监视,让人更不爽。

    如今的京城连内城也沾着些凄凉气氛,时不时便能听到远远的有哀乐飘来。王笑心中便也有些莫名的悲怆。

    好在该布置的也已布置妥当,只等这两天钱承运的消息了。

    到了王家,留下那两个侍卫在前边用饭歇息,王笑自己则一路进门,正好遇到王康在吃饭。

    “你怎么又回来了?”王康正一手执筷一手拉袖子,很是文雅的在进餐。他转头又见到这个三儿子,瞬间便面露嫌弃。

    “父亲不欢迎孩儿么。”王笑嘿嘿一笑,也不客气,坐下来便夹了一筷冬笋往嘴里塞。

    王康眉头一皱,道:“你成亲前老夫都没这样天天见你,最近实在是有些烦了。”

    “孩儿希望常在父亲跟前尽孝啊。”王笑理所当然道。

    王康颇有几分不屑,但这儿子如今是驸马了,‘逆子’二字是不能再喊,只好吹了吹胡子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他停下箸,微微沉吟了一会,露出一幅老谋深算的表情,又道:“老夫已交待你大嫂,另寻一处宅子把你那两个……迁出去。”

    “两个什么?”王笑微有些茫然。

    王康摒退左右,四下一看,方才压低声音道:“你那两个女人。”

    王笑眼皮一跳。

    却听王康又道:“怎么这么久了她们还没怀上?你捉紧点,以免夜长梦多。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是了不起的大罪。”

    “爹,你可真是。”王笑无奈道,“我到外面的宅子见她们岂非更容易被人发现?还有,我往常出门有宫中侍卫跟着呢。”

    王康便又咳了两声,道:“以后她们不在家里了,你也少回来,免得老夫又被人弹劾。”

    “弹劾算什么,还能撸了你的虚阶不成?”

    “闭嘴。”王康叱道:“你看哪家的女儿嫁出去了还天天往娘家跑的?驸马也是一样的理。”

    王笑瞥了王康一眼,极有些无语。

    ——你这老头,万事只顾着自己。

    他随意扒拉了两口饭菜,匆匆跑回自己院子里,果然见唐芊芊和缨儿正在收拾东西。

    缨儿忙了一会,脸上红通通的,极有些可人,见了王笑便喜道:“少爷,大少奶奶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宅子,说是以后……”

    话到嘴边她却又说不出来——说是以后好和少爷相见呢。

    王笑一手拉过她,一手拉起唐芊芊,道:“让别人忙,你们歇一会。”

    唐芊芊脸上挂着一抹揶揄的笑容,轻声道:“如今可真成你的外室了。”

    她语气中那些许嗔怪把握得极好,眼波流转,美态盈盈。

    王笑便有些挪不开眼,他便借机不回答这句话,而是真心实意地夸了她一句:“今天也真漂亮。”

    唐芊芊于是很有些不爽地轻轻拍了他一下。

    等收拾完东西,一行人便由陶文君引着往新宅子去。

    王笑则是被装在一口箱子里带过去。等一出箱子,他就有些愣神。

    这处宅子在王家南边,与王家之间只隔着一条细细的小溪。

    更关键的是:王笑之前便起意要买这宅子来安置缨儿,只因牙房报价三千二百两,他一时拿不出来,后又想着这京城不稳,便没能买下来。

    没想到,梦里有时终须有!

    “我与此宅有缘啊。”

    他到后院一看,只见当时那个秋千架还在,想到以后和缨儿、芊芊在此举案齐眉,更觉是人生乐事。

    接着,他目光一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到石桌上往隔壁院子一瞧,更是喜上眉梢。

    隔壁竟是钱朵朵的宅子。

    这实在是……太方便了!

    王笑几乎要压不住脸上的笑意。

    “少爷,你在想什么哦?”缨儿便站在石桌下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王笑方才回过神来,也不说话,跳下来捧着小丫头的脸就亲了一下。

    “少爷你……大白天的。”缨儿大羞,脚在地上轻轻跺了两下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王笑微微偏过头,心道:白天?

    “哦,那就晚上吧。”

    ~~

    忙了好一会,好不容易将家搬完。

    唐芊芊东西不多,一箱子的书、一箱子的衣服。

    让王笑颇为意外的是,缨儿的东西却是特别多。

    小丫头在王家住了十多年,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还专门有个小屋子放东西。

    “少爷,你看,这个是你小时候骑的木马哦。”

    “少爷这是你以前的木剑哦。”

    “你的木鸟……”

    王笑见其中还有两个颇为简陋的小陶人,便问道:“这是什么?这两人是一对吧,你看,这是新郎和新娘的衣服。”

    缨儿小脸一红,一把将两个小陶人收起来。

    “这是人家以前捏的,捏的不好。”

    因她样子实在是太可爱,王笑便凑上前问道:“人家?缨儿是害羞了么?”

    “哪有。”缨儿方才将两个陶人放下来,轻声道:“一个是少爷,另一个……”

    “另一个是缨儿。”王笑道。

    缨儿“嗯”了一声,眼睛里亮晶晶的,赧然道:“就是……捏得太丑了。”

    王笑看她脸红红的,便温柔拥她入怀,在心里叹惜了一声。

    ——缨儿啊,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的心意。

    过了好一会,听到屋外有动静,两人才分开来,只觉彼此间更亲近了一层。

    屋外却是陶文君与唐芊芊正在逛园子,王笑便出去谢了大嫂。

    陶文君目光在缨儿脸上掠过,打趣道:“你们一家三口住这边,想必能自在些。”

    唐芊芊便轻嗔她道:“你如今连我也要打趣。”

    “谁让你偏要与我做了妯娌。”陶文君笑道:“你这样美人配了我三弟,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王笑此时便极有些佩服自己这个大嫂。

    能在淳宁与芊芊之间左右逢源者,只有她一人。

    却不知自己何时能有这样的本事?

    过了一会,陶文君又交待王笑道:“你二哥前几日便安排人在后院修了暗道通向家里,往后你从王家过来便是,少从大门进出。”

    “想得这么周到?”王笑实在是吃了一惊。

    二哥实在是一个很分裂的人,一方面刻薄寡淡,另一方面又处事周全。这事办得,太让人熨帖了。

    真是个好哥哥。

    但下一刻,王笑却又想到:那自己还得从王家出入啊,这显然与爹的意思相左,二哥这个逆子……

第309章 误好事

    等物件收拾停当,又在外面挂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缨府”牌匾之后,唐芊芊与缨儿便算是乔迁新居了。

    为了以后幽会方便,这边也没添什么下人,陶文君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粗使婆子,再就是花枝和刀子两个懒丫头。

    但搬过来之后,确实是让人觉得自在许多。

    比如,王笑为了给她们庆祝,亲自下厨弄了几道小菜;比如,唐芊芊在他下厨时,从背后搂了搂他的腰;又比如,缨儿也有样学样地搂了搂他……

    三人也因此很快就感受到了新居的乐趣。

    做完饭,王笑颇为热情地招呼花枝与刀子一起吃,花枝也不客气……拿了他身上的碎银便带着刀子出去下馆子。

    三人便享受了一顿很是‘举案齐眉’的晚餐。

    桌上三盘家常小菜,一壶桂花甜酒。

    烛光下,两张娇颜玉貌,各有风情。

    今夜淳宁不在,王笑便不打算再回公主府了。

    但,三人行,难免要有人落单。这着实让他有些为难。

    过了一会,唐芊芊与缨儿分别都夹了菜在他碗里。

    王笑便借着碗里这两样菜,若有所思地沉吟道:“知道吗?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则是‘都要’。”

    唐芊芊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

    缨儿却是一脸迷茫,问道:“少爷为何说这个哦?”

    “就是忽然想到了。”王笑应道。

    他略一思索,便已将此事看得十分通透——缨儿身轻体柔、巧乖听话,此中关键,还是得看芊芊的态度。

    于是,他便看着唐芊芊,目光略带问询之意。

    唐芊芊自然明白他是何意,她便低着头抿了一口桂花酒,极有些娴静。

    桌下,她的绣鞋却已在王笑脚上轻轻踩了一下。

    王笑登时心中大乐。

    可惜,他才来得及高兴了一会。饭还未用完,陶文君又勿勿赶了过来,面色并不好。

    “笑儿速回王家吧,有官员来找……”

    ~~

    穿过暗道,王笑整理好衣衫,便施施然到王家前厅见客。

    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青年男子正端坐在客座上与王珍、王珠说话。

    来人却是温容信。

    厅中的三个男子脸上都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虚伪的气氛。

    “驸马。”

    “温大人。”王笑回了一礼,笑道:“用过饭了吗?”

    温容信便实话回答道:“还未。”

    “你看,你踩着饭点就过来。”王笑道,“那给温大人也备一桌饭菜?”

    ——你耽误我吃饭了。

    “不必劳烦,下官挨得了饿。”

    “温大人怕是不知道何为饿。”王笑道,“一餐两餐晚些吃不要紧,啃树皮、甚至连树皮都没得啃了,那才叫饿。”

    温容信道:“驸马不必拿话压下官,下官今日来是来公办的。”

    “哦?”

    “驸马涉嫌瑞王被害一案,请随下官回大理寺一趟,回几句话。”

    一句话说完,王家兄弟三人对视了一眼,面色微异。

    “瑞王死了?”

    温容信道:“不错,驸马离开宗人府不久瑞王便薨了。”

    王笑道:“你该知道的,此事非我所为。”

    “下官是大理寺的官,凡事依楚律行事。”温容信道:“还请驸马随下官回大理寺一趟。”

    王笑转头看了两个兄长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无妨。

    “好。”

    “驸马请。”

    门外站着四个官差、一个温容信的长随,并未有别人。

    “只带这些人,你不怕我拒捕?”

    温容信道:“下官知道驸马不会的。”

    他引着王笑上了马车,两人分别坐定,方才接着道:“大家在朝中各有规划,事情皆到了关键时刻,这种时候,驸马也不想出乱子。”

    王笑便微微笑了笑,问道:“治疫之事,定下来否?”

    温容信道:“如你所愿,陛下明日便会下诏册封四皇子为齐王,主理此事。”

    “哦?怎么不是太子?”

    温容信瞥了他一眼,轻哂道:“明人不说暗话。驸马提出让太子出面,本意就是要促成现在这个结果。我们想奉太子南巡,而左经纶一直在暗中支持四皇子。你这一手,一边逼着我们甩掉治疫这个麻烦,一方面又让钱承运、左经纶推举四皇子。如今水到渠成,又何必再嘲讽太子?”

    王笑轻轻一笑。

    温容信叹道:“你这是阳谋,最妥当的结果便是如此。东宫从此事中抽脱出来,左经纶拥着四皇子得了王爵。我不明白的是……你能得到什么?四皇子,不对,该改口称‘齐王殿下’了,你要的是他的信任不成?”

    王笑摇了摇头,问道:“就是因此,你才诬陷我杀了瑞王。”

    “不必用‘诬陷’这样的词。”温容信摆摆手,道:“下官一向秉公办案,同僚称我为‘铁面判官’,驸马若是清白的自然不会有事。”

    王笑不屑地摇了摇头,问道:“我碍了你们的事吗?”

    “是。”温容信道:“四皇子早晚要封王,此事本是无妨,但关键是此事中的人。你、钱承运、左经纶、四皇子,你们这些人加在一起,是要如何?我楚朝至今日之田地,本该是万事求稳。太子乃国本,你们是想动摇国本不成?”

    “唏,你还会打官腔。”

    “下官说的是实在话。”

    王笑道:“我不过是无权无职的驸马,你有本事去动左经纶啊。”

    “左经纶可没杀瑞王。”温容信笑了笑,又道:“打掉你就够了,如此局势便会再次恢复了平衡。”

    王笑道:“温大人高看我了。”

    温容信摇了摇头,道:“左经纶的目的很明确,削宗藩、均田地、拥立贤君。这些举措其实远水解不了近渴。他那个人,首辅大人早看透了。你不同,我们看不透你……”

    ~~

    温容信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事情正到关键时候,王笑并不敢轻举妄动。

    各方面的准备已然做好。傅青主、秦玄策、张永年……这些人默默筹备了很久,万事俱备,只等四皇子得了钦差的任命,便可以马上开始行动起来。

    这种时候,王笑若是敢拒捕,郑党就可能会以搜捕为名,入京郊产业园,甚至插手锦衣卫。

    于是,王笑极是听话地跟着温容信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连夜提审,以许多人证的口供确定了瑞王死时只有王笑最具备作案的可能。

    他于是被体体面面的逮捕归案。

    “这便是温大人口口声声说的秉公办案?”王笑极是鄙夷地白了温容信一眼。

    ——唉,你知道你误了我今夜多好事吗?

    但总之,在见识过巡捕营大牢、刑部大牢、宗人府监房之后,王笑终于又来到了楚朝的大理寺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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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