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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4章 怪心思

    王笑用力推了推房门,那门却是栓得紧紧的。

    他转头看去,只见屋子站着一个姑娘。

    这姑娘十八九岁模样,粗布衣、麻花辫,模样倒也有几分标致,只是肤色有些黑,此时正绞着双手,似乎有些紧张。

    王笑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心中依旧有些惊讶。

    这也……太丰满了一些。

    见了这样极好生养的身材,他大概也明白王康是什么样的心思。

    不就是想要多个孙子吗?但,这也太大胆了。

    “爹,你别闹!”他只好又喊了一句:“被人知道了可是大罪。”

    听了这句话,王康终究还是交待了一声:“你放心,为父已经安排妥当,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可是王家村!总之,你安安心心地办……咳,为父走了。”

    “爹,你别走啊!你放我出去,我有话跟你说。”王笑连忙喊道。

    他声音诚恳,心中却是翻了无数个白眼。

    自己这个便宜父亲,怕是脑子有问题。

    过了一会,未听到王康再回话,也不知外面还有没有人。厚重的屋门又难以推开,王笑只好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姑娘,试着去推窗户。

    手才触到窗柩,他整个人便被环抱住。

    一双柔软抵在背上!

    !!

    王笑身子一震,忙道:“姐姐,你别这样,你听我说,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下一刻,他竟是被抱了起来放到榻上。接着,那姑娘整个人都坐了上来。

    王笑心中又是一惊。

    好大……也好大的力气!

    那姑娘也不说话,脸颊上黑里透红,有些羞,眼神中却颇有些坚定。人压着王笑的腿,她一只手制着王笑的双手,另一只手便开始解他的衣襟。

    被褥软软的,身上的人也是软软的。王笑只觉得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姐姐……你别这样,我爹给了你多少好处?我给你三倍……唔……你快停下来。”

    那姑娘力气极大,声音却很小,低声道:“我只听王老爷的,你说什么都不能听。”

    “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们要是那个了……大家都要完蛋,还要连累你家里人。”

    王笑挣扎不开,心里又急又怕,却也有一丝心猿意马。

    也不知王康哪里找来的这姑娘,性子执拗得很,听了这样的话还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手上动作不停,已将王笑的衣裳剥了大半。

    “你别……”

    王笑猛然想起刚才路过中庭时王珠那个深不可测的笑容。

    ——二哥显然是猜到爹要做什么了。还假装在那里赏月,分明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王珠!你丫的!你快来救我……我刚替你解围没多久,你怎么能这样?!”王笑登时大骂不已。

    “王珠!”

    “大哥,你也……”

    那姑娘正在解自己的衣裳,听他这样乱喊,她也有些慌起来,竟是将胸前的一抹红布兜径直拉下塞进他的嘴里。

    “唔……”

    奶香气。

    接着,王笑瞪大了眼。

    没想到她脸上有些黑,那里倒是白白腻腻。

    还摇摇晃晃……

    这一惊愕的功夫,那姑娘又从腰间拿了一块白布出来,塞在他的腚下。

    接着,她有些笨拙地握住他下面,低声自语了一句:“嗯,可以了……我给你生个大胖儿子。”

    说着,她眼中露出一丝思索,似乎在想下一步要如何做。

    趁这时候,王笑猛然一挣扎,手从她手里挣脱出来。

    他才拿下嘴里的红布兜,手却又被这个大力姑娘拿住。

    王笑大惊,连忙道:“你你你听我说,不要这样直接来……我们……我们玩些花样吧……”

    那姑娘露出一丝迷惑的表情。

    好在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王笑长舒一口气。

    迎着她好奇的目光,他咽了咽口水,很是艰涩地道:“让我……摸一下你……这里?”

    那姑娘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轻声“嗯”了一声,将手松开。

    王笑缓缓伸出一只手,触到一片柔腻。

    握也握不住……

    他小心地看着那姑娘的目光,轻轻捏了一下。

    “嗯~”

    王笑便将另一只手也缓缓伸出来……

    下一刻,他在那姑娘肩上推了一把,提着裤子就想站起来跑。

    结果人还未起来,脚便被她拉了一把,登时又摔在榻上。

    “哎哟。”

    那姑娘皱了皱眉,有些羞恼起来,按住他便要欺身压上来……

    ~~

    王笑被唤走之后,缨儿便打算铺自己的小床。

    才将被褥抱出来,却见潭香过来问有没有多余的火盆。

    她们二人从小就要好,便又坐着说了一会话。

    也不知潭香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道:“刚才老爷找了大少奶奶过去问话,竟是问淳宁公主好不好生养。接着老爷便领着笑哥儿往后面的屋子去了……莫不是因为虎头摔了一跤,老爷心中担心,便打算让笑哥儿在成婚前偷偷留个种……”

    “留个种?!”缨儿唬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慌慌张张道:“那怎么行!”

    她竟是因潭香这一句话急得眼泪都差点要流出来,急急忙忙便要去找王笑。

    潭香也不拦她,也不拿火盆,径直回了自己屋里,对坐在那看书的王珍道:“夫君,妾身与缨儿说过了。那小丫头心系她的少爷,火急火燎地便赶了过去。”

    王珍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二弟非要看笑儿在父亲手上栽跟头,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此事,我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

    那边缨儿一路沿着潭香说的方向找了过去。

    绣鞋飞也似的踏过小径,她慌里慌张地转了转去,竟是找不到王笑在哪。

    正焦急间,却忽然听到她的少爷似乎在骂二少爷,循着那声音找了一会,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僻静的屋子,只见门是从外面栓上的。

    缨儿心下一惊,连忙拨开门栓跑进去。

    一转头,便见到了让人羞红了脸的一幕。

    这……好丰满的女子啊……

    “缨儿!救我……”王笑又是惊愕又是惊喜,连忙喊道。

    缨儿也不知自己的少爷有没有让那姑娘给那个了,竟是如箭般地窜上前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那姑娘身上推了一把,将她给推开来。

    接着,她往王笑身上一看……

    !!

    一瞬间,她只觉整张脸烫到不行。

    正发呆的功夫,那姑娘已爬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捉王笑。

    缨儿一惊,如护犊的老母鸡般猛然扑上去,一把抱住王笑。

    滚烫的脸贴在少爷的胸膛上,她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那姑娘力气极大,伸手想要将两人分开,缨儿却是拼了全力紧紧地抱住王笑,一幅死也不松手的模样。

    王笑低头看去,见她脸上带着一幅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坚定神情,他心中一热,亦是紧紧将缨儿搂在怀里。

    结果,两个人都被那姑娘给提了起来。

第255章 窗户纸

    “少爷你别怕,她休想分开我们。”缨儿一边努力护住王笑,一边安慰道。

    王笑其实也没有怕,只是觉得那事不太好。

    但此时听了缨儿这样傻气的话,他还是很有些触动,低头在她发间亲了一下,轻声道:“你放心,我没有和她那个。”

    他这话却是更加傻气……

    下一刻,有人大吼道:“胡闹!”

    三人转头看去,便见王康踏进屋中,也不向这边看,负着手背过身,连背影也充满了愤怒。

    那姑娘吓了一跳,飞快地丢下王笑与缨儿,拿被子将自己盖起来。

    王康便背对着他们骂道:“蠢丫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事关我王家的传承大事,岂是你一个下人能捣乱的。还不快滚出去!还有,闭上你的嘴!”

    没想到,缨儿竟是顶了一句:“我不!”

    她说着,将王笑抱得更紧。

    王康一愣,接着大怒道:“死丫头,你竟敢跟老夫顶嘴?!”

    王笑道:“爹,你不许骂缨儿。”

    “好啊,你也敢跟老子顶嘴,又想学你那两个哥哥做逆子不成?”

    “缨儿是祖母留给我的丫环,你凭什么骂?”王笑气极道,“逆子就逆子,爹你也太不像话了!竟能做出这样的安排,疯了吗?”

    王康怒气更甚:“好啊,老子担着天大的风险,给你弄来这等美事,你却还鬼哭狼嚎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原来是为了这个蠢丫环!老子明天就发卖了她你信不信?”

    “你敢?”王笑眉毛一拧,喝道:“你要敢这念头一下,那文散勋你也休想再留着!”

    王康只觉火气猛然顶上来,要把自己的天灵盖都掀翻了。

    他不由咆哮道:“逆子!你是在威胁我吗?!”

    没想到王笑毫不示弱,硬梆梆顶了一句:“是。”

    王康:“……”

    他一时竟有些滞愣住。

    ——自己真的很怕这个威胁。

    片刻沉默之后,还是缨儿先冷静下来,怯怯道:“老爷,都是缨儿的错,你别生少爷的气了……”

    她说着,眼里已有了泪花,又道:“少爷生性纯良,还不……不太懂这些事……”

    王康气极而笑,又骂道:“蠢丫头,你又懂个屁!老夫的一番苦心经营,还不是为了王家。若是娘她老人家在,也会同意老夫的做法,你还不滚出去!”

    王笑连忙将缨儿搂得更紧。

    他正要应话,忽然却听缨儿已飞快地说道:“那让缨儿给少爷生孩子吧!”

    王笑一愣。

    王康也有些愣住。

    缨儿脸一红,低声道:“这个姐姐对少爷太粗鲁了……缨儿也可以给少爷生孩子的。”

    王康嗤笑一声,冷笑道:“胡说什么鬼话。”

    缨儿贝齿一咬,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应道:“祖夫人以前就说过,要让缨儿给少爷当妾。如今少爷要作附马,我不求名份,只想给少爷生个孩子。”

    王康讥讽道:“你看看人家,再看你自己这小身板……”

    他脸色一正,侧身道:“老夫懒得与你这蠢丫头多说,收你那不安份的心思!”

    王笑不爽道:“爹你怎么说话的?!”

    “逆子……”

    “父亲。”门外忽然响起王珠的声音,淡淡道:“父亲出来一下吧,孩儿有话要说。”

    “老夫没有话和你这个逆子说。”王康也是淡淡道。

    “哦?可是父亲找的这女子不太稳妥,孩儿已备了车马,要连夜将她送到江南。”王珠道。

    “这里是王家村!不安全个……”

    “是吗?但孩儿已安排她爹娘上了马车。”王珠道:“既然孩儿能查清父亲的布置,想必别人也能。哦,对了,父亲初涉官场,万事还该小心才是。”

    王康脸色一变,便匆匆出了屋。

    也不知王珠又与他说了什么,过了一会,王康便喊了一句:“那个谁……逃荒来的那个小女子,你出来。”

    末了,还交待了一句:“先穿好衣服。”

    等那姑娘离开,这边榻上的主仆二人便舒了一口气。

    王笑心中不由摇了摇头——从此以后,自己又要被归入逆子的行列了。

    接着,门外又是“咯哒”一声,屋门竟是又被栓上。

    王笑颇有些无语,自己这个爹,脑子实在是有些毛病……

    他叹息了一声,却感觉到怀里缨儿的脸极有些烫。

    “缨儿啊。”

    “少爷。”小丫头细若蚊吟地应了一声。

    “缨儿啊。”

    两人早已极是亲密,偏偏此时这场面让王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爷。”缨儿又应了一声,身子轻轻颤了颤。

    王笑道:“我们好像是出不去了……”

    过了一会,她才应道:“缨儿不知道要怎么……生孩子……能不能少爷你来弄……”

    话到后来,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

    王笑轻笑了一声,抚了抚她的背,叹道:“傻丫头,我们今天先不生孩子。”

    “少爷是嫌弃缨儿的小身板么?”

    王笑道:“你又说傻话了,缨儿最可爱了,哪里都可爱。”

    他又在她发丝间亲了一口,道:“等过一些时日。等诸事定下来,我给你一个稳稳妥妥的安排,到时候我们再来,好不好?”

    他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这几日总感到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人要暗中对付自己……

    良久,缨儿方才低声应了一句“好”。

    “瞧你,大冬天跑得一头汗。”王笑柔声道,语气很是爱怜。

    往日里两人虽然亲密,却总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今夜这一闹,彼此间的心意却有些了然起来……

    缨儿被王笑这样一哄,只觉心中甜甜的。她笑了笑,恢复了平常的娇憨模样。

    两人也不提铺小床的事,便这般搂着不分开。

    过了一会,缨儿忽然道:“少爷……小时候我也看过你,怎么和现在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缨儿无辜的眼睛眨了眨,以一种认真探讨的口吻道:“硬梆梆的,顶得人不舒服呢。”

    王笑:“……”

    他却不愿让缨儿这般白白调戏自己一顿,便道:“以后我们玩另一种七巧板吧。”

    缨儿颇为高兴,忙问道:“什么七巧板?”

    面对这样单纯的口吻,王笑的许多形容词便说不出来,只好道:“总之是好玩的七巧板,主要是看怎么镶嵌……”

    他低下头,看着缨儿天真的表情,心中觉得自己的车速实在是太快了……

    缨儿却是搂着她少爷的腰,心中颇有些苦恼。

    ——碧缥教自己要勾引少爷,可是,怎么勾引呢……

第256章 村口宴

    九月二十九日。

    王家村开始大摆宴席。

    这时代的人宗族观念极深,请父老乡亲们吃一顿丰盛的席面是王康每次回来都有的惯例,一则联络感情、二则表示没有忘本。

    而这次王康得了文散勋,便操办得格外尽心,从凌晨便开始准备。

    村口,一口口大锅被支起来,戏台也被搭起来,村里人一大早便开始坐等,极是热闹。

    快到晌午时王笑才起来,便先过来给王康请安。

    王康脸上也没了前几日的笑脸,应了一声便颇为不满地挥了挥手,表示懒得再操心这个逆子的事。

    王笑撇了撇嘴,也不敢再讨好这个老父亲。

    谁知道这老头以后还要做什么妖,这‘好孩子’自己是不敢再当了。

    只可惜了这一身哄老头的本事。

    接着他便与各种亲戚打过招呼,这事实在是有些累人,王笑便又偷偷溜回去找缨儿。

    两人昨夜相拥而眠,自有一番柔情缱绻,如今说话间便比往常多了些搂搂抱抱……总之,两人各自都有些开心。

    偏偏老宅人多,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打扰,王笑便带着缨儿去爬坡峰岭。

    上了一段山坡,到了无人处两人便牵着手一路缓缓而上,颇为悠闲惬意。

    “这山上有座玉虚宫哦,以前祖夫人每次回来都要在那边念经。”缨儿道,“那时候缨儿就和少爷在那边采山杏呢。祖夫人就是在那片杏子林说的,要让缨儿给少爷作妾……”

    她今天戴了一顶小帽子,此时说着话便有些脸红,很是可人。

    树梢上的积雪落下来沾在她帽檐上,王笑便伸手抚掉,道:“那我们一会到玉虚宫拜一拜,给祖母还愿。”

    缨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指着远处的山峰道:“少爷你看,那边是上方山、棺材山,远远那座是龙骨山……”

    “那这里是周口店啊。”王笑方才反应过来。

    手里握着女孩子柔滑的小手,心中美滋滋的,他便有心卖弄,于是侃侃而谈道:“你知道吗?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里发源的,他们住在山上的洞穴里,将动物的骨头在洞穴中堆积起来,成了化石。后人不知道,还以为是龙骨,便叫龙骨山。”

    缨儿忍不住赞叹道:“哇,少爷懂得真多。”

    一汪如水明眸中满是崇拜。

    王笑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又道:“那是五六十万年前了,那时候大家还是猿,叫‘北京猿人’。后来还在这边发现了一万八千多年前的‘山顶洞人’生活遗迹……从猿猴变成人,几十万年间,一代一代繁衍至今,真是了不起。”

    他心中感慨着,说到‘繁衍’便打算要调戏一下自己的丫环……

    缨儿却是皱了皱眉,颇有些担忧地看了自己的少爷一眼。

    小丫头有犹豫,可还是说了出来:“可是,少爷啊,我们怎么会是猿变的呢?我们明明是女祸娘娘捏出来的。”

    王笑一愣,哈哈一笑道:“也是也是,我记错了,缨儿真聪明。那你知道为什么女祸娘娘既要捏男人,又要捏女人吗?”

    贼心不死,依旧打算调戏自己的丫环。

    他执起缨儿的双手,轻声道:“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缨儿正担忧自己少爷的脑子怕是还没好,此时听了这样一句情话,身子一颤,心中的担忧便忘到了九霄云外。

    “少爷啊~”

    小丫头颤着声音唤了一句,一把抱住王笑,眼里已有了泪花。

    王笑连忙小心地擦着她的眼角,也不敢再调戏了。

    两人又牵着手向前走了一会。

    拐过一道山路,正见两个穿得极厚实的小女孩将雪球砸在一个男子头上。

    “哈哈哈,你输了,快讨饶呀。”

    “求两位将军饶命……”

    那男子摔坐在地上,一头的雪,极有些狼狈,脸上却带着有些讨好的笑容,神情看起来无奈中有些贱兮兮的。

    王笑与他一对眼,各自有些惊慌。

    缨儿连忙将手抽出来,唰得一下站到王笑身后,假装自己是什么本份丫环。

    “二哥,哈哈,这么巧。”

    王珠脸上的傻笑便凝固下来,站起身,抚掉头上的雪,板着脸道:“你往后行事注意些,今日好在是被我撞见了。若是别人见到你这附马和女子拉拉扯扯,咳,成何体统。”

    王笑道:“是是,二哥这是带孩子在打雪仗?真是有趣。”

    王珠背过手,仰着头,斜睨了王笑一眼,有些无言以对……

    待王笑与缨儿在玉虚宫拜过,一行人便一道下山。

    王珠背上驼着王思思,手里牵着青儿,回答着她们各种奇奇怪怪的幼稚问题。

    他故意落在王笑后面,以免被看到自己的傻样。王笑却偏偏要找他说话。

    “二哥,这山上有山贼吗?”

    王珠道:“这边没有,那边棺材山上有一伙,叫‘孤山寨’,大当家的名叫刘一口,技艺颇高,也有些名头。”

    王笑问道:“那他们不下来抢吗?”

    “这里是京畿,抢得凶的都被官府剿了,这刘一口却会做人,过往行商的货他三十抽一,这边的村子每年也有供奉给他,去年有些乱民过来抢粮食,也是孤山寨下来打发了,父亲听说后还派人送了银两和好酒上山。”

    “这么说,二哥和这刘一口也认识?”

    “我不认识。”王珠道:“前些年家里摆席,他们也派人下来打包了些酒菜,是大哥接待的。”

    王笑听了,往棺材山方向看了一眼,颇觉有趣。

    “还真是一行有一行的门道……”

    ~~

    等他们下了山已是午后,没过多久宴席便开始。

    今年刘一口却没派人下来打包酒菜,王珍便派人送上山去。刘一口倒也收了,又回复说王家以后是官身,要少打些交道。

    这边一张张桌子从村口戏台前摆过去,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桌。

    戏台上大戏唱着,下面满村人热热闹闹地吃席,场面极是火热。

    王笑本不喜欢热闹,但看着那一张张朴实的笑脸,也明白这是这个时代面朝黄土的人们难得的乐趣。

    这世上,有兵荒马乱的颠沛流离,却也有相聚开怀的厚泽余庆。

    待到天黑下来,华灯初上,欢宴更加热闹起来。

    王笑正跟着王珍到处寒喧,忽然,一声惨叫从村口远远传来,在夜空中极是凄厉。

    “咚”的一声锣响过后,戏台上的鼓乐便停了下来。

第257章 夜风乱

    戏台上,正在唱《穆桂英》的京城名旦手上的动作只停了一停,又向乐师抛了一个眼神,捏着动作再次唱了起来。

    王笑回头看了一眼,心道:处变不惊,不愧是名角。这银子花得值。

    心里这般想着,他与王珍对望一眼,王珍已招过一个人去探。

    那边戏台上的穆桂英又唱了一句:“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身~”

    王笑等着那边的消息,嘴里漫不经心地叫了一声“好”以安抚众人。

    过了一会,那个浑身是伤的村汉远远从村口冲上来,嘴里大喊了一声:“快跑啊!山贼围了村子……”

    话音未了,一支箭倏然将他射倒在地。

    登时,一片大乱!

    “快跑啊!”

    跑动的人群踢倒桌椅,杯碗破撞在一起,人群中呼儿唤女,哭嚎声不止。

    王笑与王珍并肩快步走向王康,嘴里大喊着:“不要慌,都不要慌!”

    王康已然吓愣在那里,手中的杯子还停在半空。

    王珍道:“父亲!父亲!你组织所有老人妇孺退进祠堂。我派人看看别的出口有没有被围……”

    祠堂是前两年刚修的,坐落在村里的山坡上,清一色的大石彻起来的,此时算是村里最坚固的堡垒。

    王康手里的杯子跌在地上,猛然站起身大喊道:“都不要乱!都不要乱!”

    四处一团乱哄哄,王康拿出往日里骂儿子的咆哮声喊道:“谁再敢嚎一句、敢乱跑一步,逐出家族!往后休想再领半钱银子!”

    终于静了下来。

    “五叔,你领村里的老人走。三婶,你带上女人孩子,大家伙去祠堂。二弟,你回老宅领上家里人……”

    王康喊着完,又深深看了王珍一眼。

    王珍执礼道:“父亲快去吧。”

    ……

    那边王珠反应极快,已收拢了一队家丁过来,领头的正是锅头,家丁们也有些强悍气。

    王珠快步走着,嘴里不停喊道:“年轻力壮者都过来,到后面列好队……”

    父子几人这般嘶喊了几句之后,人群终于冷静下来,老弱妇孺与身强力壮者慢慢分开来。

    王康又回头看了站在那的三个儿子一眼,重重叹了口气,领着人往祠堂跑去。

    这边还未集结成队,村口那边已有脚步声响起来。

    铁器在月色中泛着潾潾寒光。

    王笑陡然大喝一声:“将桌板架起来!”

    说着便已搬起一张桌子放在地上。

    王珠眼睛一眯,亦是喊道:“快!”

    片刻之后,箭雨突然袭来,许多人惨叫着倒了下去。

    血流了一地。

    又是一团慌乱。

    叮叮铛铛的声音如雨,王笑躲在桌子后面,四下一看,见两个兄长也已各自躲好……

    “闲无事夫妻们观山赏景,到夜我阅兵书又读诗文~”那戏台上竟还在唱戏,浑着惨叫与箭雨声,竟有些独特的蕴味。

    王笑忙大骂道:“别唱了!还不去快去躲好!”

    那穆桂英手里又抖了一个花枪,方才领着戏班急急躲开。

    王笑赶忙领着人去将戏台推倒。

    “快!顶到路口!”

    箭雨中已死了不少人,王珠带来的家丁倒也尽责,村中的汉子们脸上挂着害怕的神情,手上的动作却也不慢。

    这些人是惯干农活的,看着黑瘦,力气却很大,一齐将戏台向路口推去。

    这个土地上的农民,永远是沉默的样子,死亡面前他们也会怕,但他们始终是最听话的一群人……

    才将大戏台横在村口的小路上,那边执刀的大汉便已冲了上来,又是一顿剧烈的劈砍推搡。

    旁边的缝隙中有人想挤过来,锅头便领人拿着石头狠狠砸过去……

    “将桌椅都堆过来,洒上酒放火烧!”

    “那边木屋也拆过来!”

    混乱中,王笑大声吩咐了几句,拉过两个兄长躲到一边,低声道:“这些人不是山贼。”

    王珍道:“我知道,这些不是孤山寨的人。”

    “是官兵……”

    王珠皱眉道:“别说。”

    王笑明白他的意思。

    ——说了,大家伙便不敢反抗了。

    “我们守不住的,得去搬救兵。”王珍道。

    王珠道:“神枢营高参将与我相熟,他驻地不算远,笑儿你带一队人骑马冲出去……”

    王笑语速飞快道:“二哥你去。我不懂路,也说不动他。”

    他说着,转向王珍道:“大哥你到孤山寨救援。就和刘一口说,这些人杀了附马,必栽赃到他这个山贼头上,到时朝庭可是要剿他的。”

    王珍与王珠正要说话,王笑摆摆手道:“时间紧,别磨叽。”

    一句话说完,他飞快跑出去,拿起一只火把丢到戏台上,大喊道:“拆了木屋来堆,再放火烧,拦住这些山贼!官兵一会就来剿他们!”

    “你们回家拿山锄头柴刀,你们拆了屋子堵住村里的小路,回头一应损失我爹来赔!”

    “顶住……”

    那边王珍与王珠已分别跑开,各自行动。

    “锅头,你跟着笑儿。”

    一句话吩咐完,王珠步履飞快,一路收拢家丁,赶到马厩时已带了二十来个人。

    他骑马出来,正遇到王秫一家人在赶向祠堂,王珠心念一动,二话不说便策马过去将王珰提到自己的马背上。

    “啊!堂哥干嘛……”

    二十几骑如风般跑起来,向村尾疾驰而去。

    王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王珠揽在前面,身下马匹疾驰,夜风刮得脸生疼,他心中极有些茫然。

    “堂哥要带我去哪里?”

    王珠不答。

    过了一会,便见村尾的路上一群执手大汉守在那里,望之可怖。

    王珰大惊,忙道:“快调头跑啊……”

    “冲过去!”王珠大喝一声。

    身后二十几骑家丁便加快马速,冲在王珠前面,直直向那排汉子撞过去!

    人与马轰然撞在一起!

    一阵人仰马翻,王珠毫不减速,猛然一提疆绳跃马过去。

    马蹄铁踩在一个伤者身上,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响起,王珠闷哼一声,身下的马速度一顿,接着才再次狂奔起来。

    “啊啊……”

    王珰吓得张嘴大叫起来,忽然感到身后一阵温热。

    “珠二哥,你你你……受伤了?”

    王珠道:“别说话。”

    嘴中似含着血。

    马蹄哒哒响着,身后只剩下两骑。

    只跑了一会,王珠居然停了下来,调转马头向后看去。

    王珰目光望去,见王家村一片火光,眼泪便忍不住掉下来。

    他不知道王珠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的亲人家眷都还在那边……

    下一刻,那些执刀大汉们指着这边,有人喊道:“王笑在这!”

    “快!有几人跑了,王笑在当中!”

    王珠闷哼一声,策马向神枢营驻地方向跑去。

    “追!”

    夜色中,有人吩咐了一句……

第258章 棺材山

    王家村与棺材山之间的山叫‘南沟阴坡’。

    王珍带着米曲和几个村壮悄悄摸上一座陡峭的山坡。

    “这边有人!”黑暗中突然有人大喊道,接着便提刀追了过来。

    王珍眉头一皱。

    连这边也有人守着,对方这是要不留活口了。

    “跑!”

    几个村壮熟悉地形,领着王珍主仆穿行在山林间跑得飞快。

    脚踩在林间的积雪和落叶上,簌簌作响,身后的追兵始终紧跟不缀。

    有箭矢射来,不时有村壮惨叫着倒在地上。

    过了一会,这群人绕过一片灌木丛,又跑了良久,陡然便撞见另一队执刀大汉。

    “杀!”

    没有多余的吩咐。

    两队人合围上来,乱刀砍下,倾刻间地上便多了几具尸体。

    “大少爷快走……”米曲才喊了一句,便见那个身着儒衫的身影被一刀斩落。

    接着,一柄长刀狠狠地扎在米曲的胸口。

    米曲痛呼了一声,缓缓栽倒在地。

    头上的枣树枝映着一弯如钩的月,年轻的小厮眼中的光芒渐渐退了下去。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

    很早以前,自己便是跟着大少爷在这边摘枣……可惜现在是冬天。

    自己若不是从小被卖在王家,在这年景里只怕早就饿死冻死了吧?

    大少爷偏偏要让自己好好读书,说以后像醪糟一样放了身契去考秀才。可是读书哪有在王家当小厮快活?吃好喝好的,活又不重,还有零钱吃茶听书。

    记忆中,茶馆里热热闹闹的,说书先生扇子一拍,讲起了岳爷爷的忠肝义胆……米曲的眼睛缓缓闭上。

    山下的村庄腾起火光,杀喊声在夜风中断断续续。

    “大少爷?”有人冷笑着嘀咕了一声,用脚勾起那具身着儒衫的尸体,有些惊喜地向同伴问道:“这就是王珍?我们立功了?”

    “娘的!他这衣服是胡乱套上的……”

    人群中便猛然大呼起来。

    “走了王珍!快追!”

    ……

    脚步声过了之后,灌木丛中钻出一个的身影。

    王珍穿着单衣,在山林间跑得飞快。

    远远传来几声悲呼,他听着米曲的最后的声音,眼中的黯淡又多了一层。

    这一世人活到三十岁,多少悲伤离合、生离死别看过,到头来也只能将今夜新添的这一番愧疚与痛惋狠狠咽下去!

    幼时只觉读书苦,到如今才觉最苦的是人情世情。

    但再苦也只能不停地嚼。

    棺材山的山路嶙峋,中年书生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都在想些什么,只是不停地迈开脚跑着。

    终于,孤山寨的大旗在望,山道间有人大喝了一句:“谁?!”

    ~~

    孤山寨。

    大厅里挂的牌匾上书“生意兴隆”四字,字写得很一般。

    王珍觉得这牌匾是刘一口从哪抢来胡乱挂上的。

    刘一口人高马大,长得很有些丑陋,却掩不住身上的威风气。

    他外表粗鲁,心中却极有主见,一口回绝了王珍的求援。

    “老子刚才就在山上望过,王家村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必然是官兵所为。”刘一口道:“若是山贼土匪,纵马冲进去抢一通就是。如今这般,却是要屠村。”

    “这是权力之争。”王珍坦然道,“我二弟已向京营搬来救兵,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只求刘大当家带人下去阻一阻,能少死些人。只要能解今夜之围,我三弟以附马之尊手握锦衣卫,必保孤山寨一世平安,王家亦有厚报。反之,若官兵屠了村,怕是要栽在……”

    刘一口摆摆手,道:“老子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粗眉一挑,又道:“官兵杀人、山贼去救?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怕今夜他们杀了什么狗屁附马,要栽赃到老子头上,大不了老子再换一个山头,反正老子原先的山头也不在这棺材山上。”

    看着刘一口坚决的神色,若是一般人或许是会有些泄气。

    王珍却是神色不变,再次开口道:“换一个山头?刘大当家怕是想得简单了,你知道那些人为何会选择在今夜动手吗?”

    “你啰哩啰嗦劝也没用,老子是不会听的。”刘一口面露不悦。

    王珍镇定自若道:“明日,圣上要御驾检阅锦衣卫;四日后,我三弟成婚。那可不是大当家说的‘狗屁附马’。附马都尉,位在伯上。以伯爵之尊,要是想扫几个山头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另外,锦衣卫张永年是鄙人的朋友。还有我二弟的能耐你也知道……今夜,我兄弟三人只要有一人活下来,这件事都不会善了。”

    “你是在威胁老子?!”刘一口倏然起身,脸上已有杀机。

    “算是吧。”王珍笑了笑,摆手道:“刘大当家别急。说起来,张永年任巡捕营这些年,京郊的山贼可是被剿了不少。若不是我王家有些银钱供奉在这里,孤山寨未必能有今日的风光。”

    “老子是匪,不是什么江湖义士。”刘一口冷冷道,“老子只不过是个落草为寇的,你嘴里叭叭的什么圣上、伯爵、锦衣卫的,老子管不了那么宽!今夜他们若是少些人便罢,那么多官兵还都他娘的是训练有素的,老子整个寨子填进去都不够他们塞牙缝。你王家的人是人,老子的兄弟也是人!”

    王珍自信地笑了笑,道:“我说了,京营的援兵已在路上。只求刘大当家能带人下去阻一阻。”

    他说着,脸上一派气定神闲,双手却放在膝上,暗暗将手中的冷汗擦干……

    刘一口冷笑道:“你休想诓老子,老子不是你哄大的。”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简单来说,你收了我王家村那么多年银子,便要保一方平安。”王珍看着堂上的牌匾,沉吟道:“来括河、棺材山,这片山水之间,王家村与孤山寨交了十几年的朋友了……我虽没当过山贼,但想来当山贼与做生意是一回事。哪怕是无本的买卖,也是要交朋友的。一单生意赔了不要紧,但是背信弃义,却怕是再难立足。”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王珍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叹道:“今夜这一关过了,王家就是鲤鱼跃龙门,到时候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朋友。刘大当家英雄盖世,也不想让兄弟们一辈子守在这荒山之上苦熬吧?不如试着赌一把?大凶险处,有大机遇。”

    一席话入耳,刘一口却是死死盯住王珍,目光中尽是杀意。

    “王某不才,是兄弟中最无能的一个。我二弟与三弟却是前程不可限量。”王珍夷然不惧,迎向刘一口的目光,眼中一片坦诚。

    山上很冷,他只穿着单衣,脖子上冻起了许多小疙瘩,背却是挺得笔直。

    今夜前来,他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此时也知道自己的生死只在这个土匪头子的一念之间。

    但亲人都等着自己去救,哪怕是死,也要勉力一博。

    挟恩图报,说不上道义。但,世事就是无奈至此。

    刘一口良久无言,只有刀磨着皮革的细碎声音响起,堂中似乎有山贼正在拔刀……

    “二当家来了。”忽然有人喊了一句。

    王珍转头看去,微微一愣。

    “小柴禾?你怎么在此……”

第259章 穆桂英

    王家村。

    村口简陋的防线已然溃散。

    王笑顽强地组织着家丁与村壮依托着民房防守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能用到的石料、木材,封锁着每一条小路,努力隔绝着敌人的进路,用锄头与石块向对方反击……

    且守且退,无比艰难地防守着,慢慢向村子中撤去,却如蚍蜉撼树。

    已经死了很多人,他身边也不剩几人了。

    那些执刀大汉也不急着冲上来砍杀,而是缓缓地、有序地慢慢合围上来,一间一间屋子都仔细检查着,不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情势至此,对王笑而言几乎已成了死局。

    遍地的血泊流淌,所有人都被围在村子中,力壮者所剩无几。

    绝望与顽抗中,生机一点点逝去……

    又一座木屋倒塌下去,昨日与自己笑着打招呼的几个木讷的族兄都已然躺在血泊里。王笑突然很后悔昨天没与他们多说几句话,甚至到现在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清。

    他回头一看,身后已是那座藏着老弱妇孺的祠堂。

    祠堂在村子中心的山坡上,此时已被王康封死,里面不停有悲呼声响起。

    王笑脑中似乎隐隐能听到缨儿在喊着“少爷”,围墙的缝隙间几个孩子正睁大眼向这边看来,似乎在找他们的亲人,无辜的眼中带着茫然的泪水。

    那里不是王笑的退路,他已然没有退路了。

    他很想冲着对面的人群大喊一句:“你们冲我来啊,放过他们。”

    但他知道这样的傻话无济于事,对方永远只会麻木地挥刀,砍向每一个人。

    世事就是无奈至此。

    这个时代永远能变得比前一刻更加残酷。

    心中无尽的恨意上涌,王笑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支火把,迎着这些执刀的大汉走去。

    锅头跟了上来,王笑回身推了他一把。

    “能多带一人就多带一人,你去。”王笑艰难地开口道。

    锅头愣了愣,虎目中便有些泪光。

    ——自己是二少爷的人。二少爷虽然没说过,但到了这种时候,自己必须把思思带走了。

    铁塔般的汉子艰涩地转过身,向祠堂走去……

    小路上湿漉漉的,破碎的瓦片、残破的木板、死者的尸体铺了一地。王笑脚下不停,面向那些执刀大汉。

    混乱中,小路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缓缓推上来,少年却只有一人。

    “我是王笑。”他开口喊道:“谁来拿我的人头?”

    说话间又走了两步。

    又有几队执刀大汉赶了过来,纷纷看着这个少年。也有人以身体挡着后面的同伴,一边提防着王笑有什么花招,一边算计着怎样扑过去能第一个砍下他的头。

    “我请你们喝王家村最纯的酒啊!”王笑忽然道。

    说着,他将手中的火把丢在地上。

    火光突然如巨龙般腾起,一瞬间极速蔓延过去,将整条巷子烧得如白昼一般。

    “来啊,王笑在这里!”王笑又喊了一句,拿肘狠狠击在路边的酒坛上。

    酒水流淌下来,流进火蛇之中,火势更旺,噼啪作响。

    似乎空气都在晃动。

    酒香与烤肉的香气瞬间腾起,惨叫声如人间炼狱。

    王笑又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着堆在路边的酒坛。

    有人从火扑出来,一刀砍在他背上。

    王笑闷哼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反身一把抱住这个大汉,推着他一起跌在烈火之中。

    两人眼中都有如狼一般狰狞的凶光,王笑猛然一下咬住他的脖子。

    “啊!”

    牙齿狠狠咬合在一起,磨了几下,血腥味激得王笑有些疯意。他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心中只有无尽的恨。

    有人将他提起来,拍灭他身上的火苗。王笑转头看去,只见自己这边的几个村汉正在搬酒坛过来砸。

    “哈哈哈哈,烧死他们……”众人砸着珍藏的酒,望着烈火中挣扎的执刀大汉们,疯狂地大笑起来。

    “香!”

    忽然,小巷子边几座黄土墙轰然倒下来,砸在这条火龙之上,数不清的执刀大汉冲上来。

    王笑不再言语,默默捡起地上的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死前再杀掉一个!

    下一刻,惨叫声中,一声清唱高响起来,在可怖的杀戮中,清婉得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是那三战铜台杨宗保~”

    却见祠堂的屋顶上,那个一声隆重红装的穆桂英背挂四面大旗,捻着花枪清唱起来。

    “我不是大破天门的穆桂英~”

    接着,祠堂中响起几声童稚的欢呼声:“穆桂英!”

    “穆桂英来救我们了!”

    “快看!穆桂英……”

    所有人只愣了片刻,猛然间便听到马蹄声哒哒响起。

    “啊!”

    几声惨叫。

    “是奋武营……”有人惊呼了一声。

    王笑转头看去,只一眼,便如失了魂魄般呆立住。

    却见十余人策马冲进了执刀大汉的队伍中,手中长刀翻飞,溅起无数的血光。

    为首者是个女子,一身楚军的戎装,红襟银甲,美艳中带着凛冽的杀意。

    唐芊芊!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王笑看着那个策马的身影,只觉自己这一世的爱意恩情都要被这个女子死死攥在手里。

    初见以来,他知道她对自己是有算计的,两人间虽情意日重,开始时却是提防也有、利用也有,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真的要被她吃得死死的了……

    站在祠堂上的穆桂英却是换了一段唱词,将手中花枪一丢,捻了个捧印的动作,唱道:“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混战中,有人嘶声喊道:“他们只有十几人,别怕他们!”

    “京营奋武营前来剿匪,投降不杀!”唐伯望大喝一声,手中长刀翻飞。

    “锦衣卫在此,必彻查此事!投降不杀!”庄小运亦是跟着喊了一声。

    “他们是虚张声势……”有人喊道。

    ……

    同时,一柄长刀向王笑斩落。

    “啊!”一声惨叫,那执刀大汉突然倒了下去。

    唐芊芊一刀砍下,策马奔至王笑身前,一把将他拉在马背上。

    “抱紧我。”

    王笑一把抱着她的腰,再回头看去,却见火已被扑灭,越来越多的执刀大汉围了过来。

    “你还有人吗?”

    唐芊芊摇了摇头:“我刚回京便来找你,只带了这些人。”

    她说着,策马向坡上跑去,接着调转马头,似乎在惦量着如何冲出去。

    王笑松开手,苦笑道:“那你快走,以后替我报仇。”

    “一起走。”唐芊芊握住他的手。

    “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我不能独自逃。”王笑语速飞快道:“说起来这很傻,但我今日若走了,往后我便不是我了。芊芊,死前能见你一面,足够了。”

    “那便一起死好了……”

    没有时间再给两人说话的功夫,顷刻间执刀的大汉已然扑了上来。

    围绕着这个祠堂,惨烈的呼声不停。

    屋顶上,那个名旦对这一切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抖着袖子唱着戏词,将平生所学绽放出来,仿佛这场厮杀是最好的舞台。

    “藩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第260章 不怕了

    唐芊芊是傍晚进京的,衣甲都还未卸便去找了王笑一趟,没想到王家空空如也,于是她又唤来京中的眼线探问。

    那眼线也是义军的细作,对王家老宅在哪并不知情,反倒将锦衣卫抄了文家的事大说一通。唐芊芊听了,随口就使唤起花枝来。

    “他全家都出了京,我们正好一道劫走,你觉得如何?”

    花枝道:“我觉得很好啊。”

    唐芊芊便道:“笑郎组建锦衣卫,必会安插耿当与庄小运进去,你去象园问问。”

    “我就说你这女人怎么会问我意见,果然又是要我跑腿。”花枝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唐芊芊自己则是好好地洗了一把脸。见情郎么,总不能黑不溜湫的去。

    这一身戎装倒是不打算换,她打算让王笑看些新鲜的……

    那边花枝到了象园,开口便道:“你们这锦衣卫里可有名叫庄小运的?”

    守门的番子见这官兵男不男女不女的,本有些好奇,又听她开口就是庄百户,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忙不跌地请了庄小运出来。

    庄小运自然不知花枝的真实身份,见了她这身戎装颇为吃惊。结果才开口问,便被她一句“你管得着吗?”给顶了回去。

    接着,花枝这个义军细作便大摇大摆地将楚朝的厂卫衙门逛了个底朝天,摸了张永年公房里的一袋咸香油酥,还得知狗皇帝明日要来看看这个破衙门。

    这倒是刺杀狗皇帝的良机,可惜唐芊芊、陈圆圆这两个娘们办点事情婆婆妈妈的——她如是想道。

    心里暗骂不已,她嘴上则是很嫌弃地评价了一句:“这衙门不怎么样嘛。”

    庄小运傻笑了两声,自告奋勇地要领路带她去找王笑。

    花枝道:“你告诉我在哪就行,明天皇帝看过你,这试百户没准就是百户了。”

    ——也是干不长久的小官,但谁让你这傻高个乐意当呢。

    没想到这庄小运颇为热情,非要送她去。

    花枝只好道:“那随你吧。”

    ——要去是吧?老娘再带你到陕西逛逛。

    如此,庄小运便高高兴兴领着唐芊芊一行往房山而来。

    他一路上却没什么机会与花枝说话,只有在途中休息时献宝似得说了一句:“知道吗,铁愣成了治蝗的大将军……”

    没想到花枝对治蝗不感兴趣,随口就问道:“是吗,它现在够肥了吗?”

    庄小运一愣。

    花枝便自语了一句:“是红烧好吃还是清蒸好吃?”

    庄小运:“……”

    ——自己这力使得似乎有些不对啊,早知道去学厨了……

    待一行人到了王家村,见到漫天火光和厮杀,庄小运吃了一惊,忙将心中的失落抛开,冲进敌阵要救自己的恩公。

    等初时的威势耗尽,那些执刀大汉知道了他们只有十几个人,便冲上来围杀。渐渐的,庄小运气力不济,陷在人群中便有些吃力起来。

    五六个大汉围着他,几次都差点将他拉下马来。接着,几把刀同时向他砍下,庄小运抬刀去挡,慢慢吃不住力。

    正凶险,花枝策马过来,一刀横扫,连杀三人,极有些凶狠。

    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劈砍不停,一幅游刃有余的样子,嘴里还道:“傻高个,你战阵经验不足啊。砍人时你倒是收点力啊。”

    庄小运喘着粗气答不上来。

    “后悔没?丢了百户的官,命还要搭在这里。”花枝又道。

    “不后悔。”

    一边打架一边说话,这对于庄小运而言有些吃力,他却还是勉力问道:“你能带着恩公他们出去吗?”

    “那哪能啊。”花枝道:“但我杀的比你多……”

    -------------------------------------

    袁庆领着三百人负责王家村南面。

    他虽是巡捕营千总,却也只能私下调动这些人。

    今夜之局,一共来了一千五百人,分为五组,除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还有一组居中调度。

    这样的兵力压下来,本该早已屠了王家村才是。偏偏那些村民顽固得很,竟是硬守到了现在。东面和南面还逃脱了几人。

    东面的事不归袁庆管,但南面却是走脱了王珍,害得袁庆被石将军狠狠地骂了一顿。

    才挨完骂没多久,没想到王笑一把火又烧死了自己几十号人,袁庆心疼不已,只好吩附人推倒土墙,誓要拿下诛杀王笑的大功。

    结果就差那一点,竟又被人闯进来坏了好事。

    “爹,你说怎么就偏偏我们南面这么倒霉。”袁环道:“要不,求援吧?”

    袁庆在儿子头上一拍,骂道:“慌什么,看清楚没?他们才十几个人,将所有人压上去!”

    “可是他们很能打啊,这样得死不少人……”

    此时那边十几骑已被合围,袁庆终于能放下心来,便在儿子面前摆出一幅运筹决算的模样,道:“死了就死了。你记住,损失越大,功劳也越大。”

    袁环点头受教。

    袁庆道:“你以为文家被抢的那些银子全是文家的吗?那其中有多少勋贵的利益?王笑触动的是一张大网,现在这张大网压下来。是他的死路,却也是我们的机遇。正好让我们父子顺着这张网一路向上爬。”

    “与巡捕营里那些小鱼小虾周旋有何意思?男儿当世,须立大功业。今夜,屠尽这个村子,杀了天子之婿,方显胆色。”

    袁环看着父亲那冷冽的脸色,心中涌起无尽的景仰,连忙道:“父亲说的是。”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耿当那个大傻冒。

    自己以前真傻,居然和那样的土冒计较。

    看现在,自己可是要干大事……

    下一刻,一支箭激射而来,猛然从他喉中贯了出去!

    !!

    袁环“呃”了一声,仰面缓缓倒了下去。

    袁庆还有一肚子的大道理正要对儿子讲,才开口,血就溅了自己一脸,不由呆愣在当场。

    “儿……”

    来不及悲伤,他猛然在地上一滚,躲开疾射而来的另一箭……

    ~~

    “可惜了,老的那个躲了。”王笑伸手在唐芊芊的肩甲上摸了一把,道:“往常看你胳膊细细的,怎么有这么大力?”

    唐芊芊嗔道:“哪里就大力了?明明是他们自己不懂站远一点。”

    说着,她丢掉弓,接过王笑递来的刀又杀一人。

    那弓是王笑刚才在一个汉子身下瞥见的,他见到时还颇有些惊喜,问唐芊芊能不能把袁庆父子干掉,表示这是自己临死前的小愿望。

    此时愿望只实现了一半,两人却还是无所谓的样子。

    “明明就很大力,怪力少女。”王笑道,手里挥了一刀,却砍空了。

    “讨厌。”

    “知道吗?我当时在巡捕营看到他,可害怕了。”王笑自嘲一笑,“一个千总,就给我那种命运被人掌握的恐惧。”

    “没想到今天他真掌握了你的命运?”唐芊芊问道。

    “但我现在不怕了,死就死。”王笑道。

    说话间他又挥了一刀,因唐芊芊马术好,这一刀竟是杀了一个人……

    ~~

    那边袁庆已退得远远的,嘶声力竭地喊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心中的愤怒让人不能自已。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你去,告诉石将军,再派……”

    下一刻,另一只箭从身后射来,狠狠从他喉间贯了出来。

    “呃……”

    袁庆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箭头愣了愣。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里射来的箭?

    ~~

    “敢收老子一百二十两?”草丛中,小柴禾冷笑一声,放下手里的弓。

    “让你他娘的乱叫价……”

第261章 看战况

    “若是一千五百名官兵连些村民都屠不尽,传出怕是要沦为笑柄。”

    说话的中年男子瘦得皮包骨头,目光中带着些讥讽的笑意。

    他是恭王府的清客文人,名叫阮洽。

    阮洽中过举,又因科场舞弊被剥了功名。此时他坐在一片残垣上,好整以暇地煮茶,很有些清雅之态。

    站在他身边面色冷峻的武官是振威营都统石良平,听了这样的话,转过头不应。

    阮洽又道:“王笑还在村中,南面逃的是王珍,那东面逃的便是王珠了。这两子皆不俗,回头怕有些麻烦。”

    石良平道:“捉回来便是。”

    “自欺欺人。”阮洽讥笑一声,斟了一杯茶,感慨道:“怪不得王家能酿酒发家,这村里的水是真不错,石将军不尝尝?”

    “不喝。”石良平冷着脸道。

    “此处视野既佳,各处的情况都能望到,还能听到那边的唱词,不错,不错。顾回芳不愧是京城名旦,一唱三叹,余音绕梁,不虚此行啊!”阮洽显得颇为高兴,啧啧赞道:“青山覆雪,月下杀人,名伶唱曲,好水新茶。如此良辰美景,石将军不坐下来同赏?”

    “不坐。”

    “你真不知趣味。”阮洽捏着袖子,缓缓扇了扇杯子上的热气,眯着眼四下望了一会,忽然道:“哈,袁庆那傻儿子死了?有趣。没想到王笑竟有这样的姘头,既美艳又果勇。得如此艳福,他真是死了也不冤啊。”

    说着,他执起茶杯,摇头晃脑地吟道:“腻如玉脂涂朱粉,光是金刀剪彩霞。从此时时春梦里,应添一树女郎花。”

    石良平实在是有些烦这个读书人,冷哼一声:“你能不能闭嘴?”

    阮洽笑道:“石将军请不要这么浮躁嘛,以后你我同为诸王公门下,又正好一起出来办事,多聊聊才好联络感情。”

    石良平往旁边又走了两步,背过身不理他。

    “石将军。”

    “石将军。”

    阮洽连唤两声。

    石良平道:“别烦老子。”

    阮洽道:“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石将军真不想听?”

    石良平耳听八方,隐约感到有些不对,猛然回头。

    “袁庆让人射死了,嘁,那边有人冲下来了。望之,应有三四百人。”阮洽不紧不慢道,抿了一口茶,叹道:“好茶!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

    “中路压上去!”石良平大喝道:“东面调一百人、西面调两百人过来,拦住他们!”

    吩咐完,他望向王家村中,再次下令道:“让北面加紧杀过来,杀完王家村就直接包夹这伙人!”

    等他一通吩咐完,阮洽便再次开口道:“来者是孤山寨刘一口的人……王珍有些本事,竟还能搬来援兵。石将军你看,这便是多读书的妙用,愿借辩口如悬河,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来的正好。山贼屠了王家村,老子灭了山贼,正好将事情做圆。”石良平冷笑一声,又看着战况调度起兵马来。

    阮洽似赞非赞道:“没想到石将军指挥千把人屠些村民、山匪的,也如此郑重其事,举轻若重、稳稳当当,真乃大将之风。”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

    王家村背倚坡峰岭,西、北两面皆是山地,没有进村的路,因此北面的官兵既要登山,又要防守山林以防有漏网之鱼,进展便有些慢。此时得了军令,也只能整顿队列向王家村祠堂缓缓逼下来。

    相比南面的混战,祠堂以北却是一片肃杀。三百官兵执刀奔跑着,依旧是一间一间屋子搜杀过来,不留活口。

    刀锋上的血滴在地上,步履飞快。

    远远的,祠堂在望。

    祠堂前还有一排人手里拿着棍棒与锄头拦在路上,很有气势的样子。

    官兵们又跑了一段路,接着,微微愣了愣。

    却见守着祠堂的有大几十号人,远看确实威风凛凛。这近了一看,却大多都是些老头,颤颤巍巍的样子,各别人还胡子花白,连锄头都拿不稳。

    这他娘的实在是……

    ~~

    王康站在人群前,膝盖有些发软。

    他是一辈子没打过架的,看着那些凶神恶煞扑过来的人,一颗老心脏颤得几乎要晕过去。

    但能怎么办呢?

    作为京酒商会的会长,酒业同行有难时自己要挺身而出;作为大楚的子民,圣天子有召时自己又得忠君体国;作为王家的家主,要为王家香火传承做考量;作为父亲,要给儿女们耳提面命……这一生活到五十岁,早已活得不是自己。

    今夜王家村有难,三个儿子放在外面生死不知,为父者心里的苦要咽下去。而自己作为族长,便要担起族长的责任!

    身后是家族亲人,是妻妾儿孙子女,往日里他们唤自己老爷祖父,自己受了这一份爱戴尊敬,便只能拦在他们前面。

    来啊!

    老头怎么了,老头也是男儿。

    让你看看赵燕男儿的血气!

    心中如是给自己打着气,王康脸上泛起悖然怒色,迎着冲上来的凶恶汉子大喝一声。

    “哎哟!”

    王康腿一软,摔坐在地上。

    他长须一抖,吓得面色惨白。

    ——这也太凶了吧!

    这一下,他确实是没想到对面这个大汉冲得这么快,刀劈得这么快。

    咳,但总之,摔倒了……

    “唰”的一声,刀锋在空气中狠狠劈空了。

    眼前的老头瞬间不见人影,冲在最前的官兵一愣神,心道:“竟能躲过我这一刀,好快的反应!”

    下一刻,他低头一看,与王康大眼瞪小眼的一瞬间,腹上便挨了一锄头。

    那官兵肚子一顶。

    又是一声“哎哟”王康再次摔了一跤。

    那官兵又气又笑,手中的刀却是半点不慢,狠狠又斩了下去……

    “噗”的一声,十几骑策马过来,一刀劈在那官兵背上,接着狠狠撞进官兵的队伍当中,引起一团混战。

    却是王笑与唐芊芊见南面有了支援、战况稍缓,便领人过来解围。

    王康见那汉子还没死透,捡起他的刀便挥下去。

    “老夫也杀了一个。”

    经此一‘战’,他既有些后怕,又自觉涨了些本事,心中感慨万千。

    再抬头看向救了自己还挡在前面的王笑,忽然发现这个逆子其实也蛮孝顺的。

    下一刻,王笑转过头,破口大骂道:“添什么乱!还不带人进去!一堆老头堵在这,我火都放不了……”

第262章 先虑败

    月光下,人如野兽般撕咬着对方。

    迎着数不清的敌人,刘一口如狼入羊群,手中的狼牙棒翻飞,溅起一片的血肉。

    小柴禾手中则是一柄长斧,大开大合间亦是血光汹涌。

    “哈哈哈,有多久没有并肩杀人了?”刘一口大笑道。

    小柴禾将沉重的长斧从敌人的肩骨间提起来,咧嘴一笑:“十年,上次联手还是与你一道劫老县令囚车。”

    提到老县令,刘一口便又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宛平县的县牢里关了几个犯了些小案子的孤苦孩子,这些孩子一直到很多年后才明白:若无这场牢狱之灾,自己其实早就冷死饿死在外面了。

    刘一口这个名字也是在牢里才起的,那在之前他这个孤儿是没有名字的。小柴禾比他大两岁,那时候每顿牢饭都会留下一口分给他。

    因这每餐多一口的牢饭,他得了一个名字,也记了一辈子的恩义。

    可惜他们出了狱后,终究没走上正途;也可惜老县令一世清廉,却落得蒙冤发配。但既然世道如此,大丈夫立世,快意恩仇罢了。

    三十年过去,几天前小柴禾落难上山,刘一口便打算让出这大当家的位置,偏偏小柴禾不受,只在寨子里当了二当家。

    今夜王珍来求援,说到最后,刘一口其实是有些犹豫的。

    但小柴禾却是义不容辞,打算自己下山救援。一则,孤山寨既收过王家的保护银,他愿意替刘一口守这行的规矩;二则,他的弟兄们是死在文家手上的,王笑抄了文家,这份人情他要还。

    既然兄弟如此说,刘一口便领了人下山。

    他是敢做敢当的大汉,此时既已杀入敌阵,便不再考虑事情的对错结果,只专心杀敌。

    这群山贼皆是悍徒,直杀得那些官兵心下骇然。

    南面巡捕营的官兵本就死伤惨重,袁庆又已阵亡,再面对孤山寨的突袭,战线几已溃散。若非石良平应对沉着,差点便要让刘一口的人突破防线,接出王家村的人。

    六百多官兵对上三百多山贼,正面鏖战,战况陡然间便激烈起来,每一刻都有人在惨叫中倒下去,鲜血流了一地,伤者倒在地上痛叫不已……

    ~~

    石良平皱了皱眉。

    今夜此来,一切都和计划中不一样。

    本是一次屠杀行动,到现在却是成了一场激战。

    伤亡早已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不说,他甚至隐隐看到了失败的可能。

    “拿本将的大刀来。”石良平大喝一声。

    看着孤山寨的几个凶徒如入无人之境,他打算亲自上阵斩杀刘一口,压下对方的势气。

    “石将军莫急。”阮洽却是又笑了笑,出言阻止道:“今夜之局,已经达不到预想的结果了。不必再压上去了。”

    “你胡说什么?”石良平道:“王笑马上就要死,这群山贼只不过是乌合之众。”

    “但一开始我们就低估了对手。”阮洽转着手里的茶杯,道:“我们要的是以雷霆之势屠了王家,而不是和他们去拼。真当是要在京城之外打一场大仗不成?”

    “若不是你非要用巡捕营那些蠢材,只由我振威营的兵马行事,如何会这样?”

    阮洽道:“我安排这些人,便是考虑到万一事有不谐,我们也可以全身而退。若是全用你振威营的兵马,情况未必好得了多少,闹大了只会让诸王爷为难。袁庆死在这里是好事,他背后是兵部,王笑只能顺藤摸瓜找到郑元化。你若死在这里,结果可就大大的不同。你看现在,我们有何损失?反而是引得锦衣卫与郑元化狗咬狗。”

    这话实在是太不中听,石良平瞪着阮洽,终于被激怒了。

    “你开始就信不过老子?”

    阮洽笑了笑,悠悠道:“石将军别生气嘛,所谓‘善用兵者,不虑胜,先虑败’。石将军只有将今夜的败果咀嚼下去,往后方才能成大将。总之,今夜败的是你,却不是学生我。”

    “老子还没有败!”

    “石将军回头一定要再练练这养气的功夫,不要这么浮燥。”阮洽道:“你看,王珠的救兵也来了,神枢营高成益,你真的打不过了。”

    石良平猛然回头一看,便望见远远的有火光点点,似一条长龙将这边而来。

    “你早知道高成益会来?为何不早说?!”

    阮洽奇道:“咦,石将军自己没想到吗?是你放走了王珠,现在如何能怪我?再说了,我若早说,岂非会让你乱了阵脚、不能专心对敌,这是战阵大忌。”

    石良平一挥手,似乎要驱散耳边的嗡嗡声。他向王家村那边看了一会,又道:“来得及,我还能杀了王笑。”

    “来不及了。再不撤,便要和高成益碰上面了。”

    阮洽说着,饮罢最后一杯茶,嘴里砸巴了一会,叹道:“如此好茶,石将军一口未饮实在是可惜……走吧,这王笑身上有气运,这或许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说罢,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负手而行。

    石良平脸上阴睛不定,极有些不甘。

    “走吧。”阮洽并不介意多提醒几句:“杀不了王笑,你不过是无功。若是让高成益撞见了,却是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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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没想到今夜自己能活下来。

    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但当敌人退去,看着满地的尸首,他心中却未感到太多的惊喜,反而是悲伤与愧疚不停涌上来。

    这种感受并不会激得他大哭起来,却是将他一颗心都浸泡在苦水中,让人感觉难捱。

    他能做的也只有抛下刀,将王家村的伤亡者一个一个从满地的狼藉中拖出来。

    空气中泛着各中血腥味、烧焦味、酒味……各种气味形成一种久久不能散去的奇异气道。

    他或许能一辈子记住这个味道。

    而心中的悲伤与愧疚若是捱不住,便只能化成仇恨与杀意……

    ~~

    唐芊芊与花枝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对于唐芊芊而言,在大同探得了楚军的机密军情后,这在京城当细作的日子便该结束了。这次回来,她其实是想要带走王笑的。

    今夜若是早来一个时辰,她是有把握带走他的。

    但此时,她看着那个拖着尸体、有些狼狈地的身影,感觉到了他身上有些变化。

    有些东西不可阻挡的压在了这个少年的肩上,让他一点一点变的难以掌控起来……

    ~~

    王康立在废墟之间,似乎苍老了很多。

    宗族传到他手上,经营一世才终于得了一个虚阶,为的就是不辜负祖宗。

    没想到啊,乐极生悲。经此大难,族中子弟身亡大半……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打击,其实是难以承受的。

    一片哭嚎声响起。失去丈夫的女人、失去父亲的孩子、失去儿子的老人……种种的恸哭声传入耳中,王康身子晃了晃,几乎便要栽倒下去。

    他强自镇定心神,硬是支住了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倒,老夫是族长。”

    眼中一片昏暗,他招了招手,唤过崔氏,嚅了嚅嘴却有些不知从何开始。

    救助伤员、收敛尸体、统计伤亡、下发缟银……要做的太多了。

    “你带着妇人们,先救伤……”

    下一刻,有人猛然嘶吼道:“王康!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回来,怎会如此?我哥怎么会死?!”

    “你赔我哥的命来!”

    一句话如在耳边爆开,王康身子一震,只觉眼中一黑……

第263章 各家事

    王笑本来心情就很恶劣,听到有几人恶言恶语地指责王康,他更是眉头一皱,捡起一把刀便走过去,二话不说就用刀背在为首的青年身上狠狠一劈。

    那青年痛叫不已,几人便指着王笑大骂起来,却不敢上前去打他。

    “你凭什么打我?今夜就是因为你们回来大摆宴席他们才死的,你凭什么还这么横?!”

    “就是,我们的亲人都是为了保护大家才死的,你凭什么打人……”

    一阵七嘴八舌的痛骂。

    王笑懒得看他们,连名字都懒得问,径直道:“你们几个现在被逐出宗族了,再敢回来,我直接杀了。”

    “凭什么?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道理!”王笑喝道,他目光扫视一圈,高声道:“我不妨告诉大家,今夜那些是冲我来的。地上这些人也是因我而死!但他们是我的亲人,不是你们的亲人。”

    他目光盯住那个青年,冷冷道:“你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连这些老人们都站出来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从头到尾在祠堂里,和老弱妇孺躲在一起。现在知道出来哭了?但你哭过你哥一声没有?现在知道出来骂我爹了?你怎么不骂骂那些杀了你哥的人……”

    他说着话,目光梭巡着,找到一个受伤倒地的官兵,走过去便劈了一刀。

    血溅了一身。

    那青年骇了一跳,脖子一缩,不敢做声。

    王笑却依旧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想要银子是吧?告诉你,你一个铜板都不会有。你哥是为了保护大家而死的,不是死来给你发财的!”

    “我我我没有……你不能乱说。”

    “就是,我们死了亲人心里难过才这样,你不能胡乱污蔑,这道理讲不通……”

    “我这里没有道理可讲!”王笑向前两步,那群青年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几步。

    “这些人要来杀大家的时候有讲道理吗?!”王笑懒得再看那几个青年,转向所有人,高声道:“我说了,今夜这些族人皆是因我而死,那他们的仇便归我报,你们的生死富贵便归我担,没有选择。这世道从未给过人选择,也没有道理可谈。”

    “若有心中放不下计较的,想要跟我讲道理的。我只有一句话,这样的人今夜便离了王家的宗族,往后与我这个灾星无碍,哪天我若要被灭九族他也不受连累。但从此,休要再想从我这里沾一点好处。若以后有敢再来闹的,纠缠一句,我给他一刀!”

    那群青年中便有人道:“哪有这样的道……说法?王家宗族是你的吗……啊……”

    话音未了,他身上便挨了一刀。

    他见王笑扑过来时其实是想躲的,但却被庄小运给制住,此时被劈了一刀,血流如注,犹自不可置信。

    “王家宗族是不是我的,不是由你我说了算!”王笑道,“我的敌人再要杀来的时候,你大可以去和他们掰扯,告诉他们,你跟我不是亲人。看看他们手上的刀会不会停下来。”

    “楚朝百姓活到今日之地步,天灾人祸有给过大家选择吗?官兵贼寇有给过大家选择吗?事已至此,你们要么与我同心协力与这世道抗一抗,要么趁早滚蛋,别妨碍我救治伤员。”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数三声,要走的马上走。”王笑说着,看向那几个青年,淡淡道:“至于你们,三声之后,要是还在这里,我直接杀了。”

    ……

    这一夜,有人在夜色中狼狈地离开了王家村。

    这其中有人气愤、有人庆幸,也有人想着王家的富贵以及王笑那附马都尉的身份心中翻起悔意。

    但总之,人世沉浮,有时候便在一念之间注定下来……

    ~~

    王珍亲自送了刘一口、小柴禾回山,许诺必有厚报。

    王珠带来了神枢营帮忙做战后的清理,调查着幕后的黑手。

    王笑对每一个伤员都很重视,尽力救回每一个能活下来的。

    唐芊芊看着神枢营的人马穿梭,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此番回来,自己是带不走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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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瑞王府。

    瑞王周烨是延光帝六叔爷,时年七十有八,身子还颇为健朗。

    他领着宗人令的职务,经历三朝,一世清名,可谓德高望重至极。

    因瑞王过于清廉,国库又没钱发禄米,瑞王府早已是家徒四壁。

    这份守身执正的清廉端正并非没有回报,三朝下来,瑞王子孙中已有三个世袭罔替的亲王。可惜,子孙不肖,恭王、肃王、康王皆没有继承他的这份清正……

    有人走进了这个草木凋零人瑞王府。

    “父王,王笑没死。”恭王低声道。

    “没死就没死吧,锦衣卫还能抄到你我王府中不成?”瑞王随口道。

    恭王笑道:“本也是无妨,让人知道大家的生意不是那么好端的便是了。另外,东平侯的儿子周博裕被王笑杀了,他给孩儿送了不少良田,如今事没成,还得给他退还一半。”

    “不必退了,周昱是个蠢材,退回去他也守不住。”瑞王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恭王道:“孩儿也是想来看看父王。”

    “你还是少来些为好。”瑞王叹道:“守了一辈子的名声,别在进棺材前毁喽。”

    “孩子探望父亲,天经地义。”

    “别跟本王耍心眼,你不过是想拉本王下水。”瑞王道。

    恭王讪讪一笑:“父王英明。”

    “此事,关键不在于王笑。你杀了他,还会有周笑、吴笑、郑笑。”瑞王摸着膝盖叹道:“周缵这孩子当皇帝当久了,如今起了歪心思,想要我们这些亲戚的钱,这才是可怕之处。”

    “那……打消陛下这个心思?”

    瑞王瞥了儿子一眼,缓缓道:“两百多年下来,附马的人选都是宗人府与礼部定的,当年周缵却一定要给长公主德阳亲自选附马,这与礼制不合。你知道本王如何做的?德阳公主在她丈夫死后郁郁寡欢,你看周缵还敢再插手宗人府的事务吗?”

    恭王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别人都以为等王笑成婚后、真成了附马都尉会更加难缠。却不知若是让淳宁公主也守了寡,周缵的压力只会更大。”

    人老了便容易啰嗦些,瑞王也是如此。

    他语速很慢,又道:“道理很简单,我们是万人之上的王,经得起挫折,也有的是机会。就像踩一只蚂蚁,一脚没有踩死,就再抬起一次,不过都是小事。”

    过了一会,恭王又问道:“文家没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打算将生意托给贺家……”

第264章 布局者

    九月三十日。

    被请来王家村的唱戏的瑞福班先行回了京城。

    这些伶人唱了那么多年戏,各种事情见得也多,又知道京城水深,便对昨夜在王家村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扮穆桂英的顾回芳卸了脸上的妆,换上自己的衣服,便从一个颠倒众生的女子变回了白净男子。接着,他出了戏园,往内城走去。

    他扮上相后比女子还媚,京中少有人不认识。但此时以本来面目走在路上,却没人能认出他来。

    确定没人盯着自己,顾回芳施施而行,一路进了温府。

    此时正是中午,温容修、温容信兄弟正好都在府中,顾回芳便将昨天所见之事,事无巨细地向二人娓娓道来。

    温容信脸上带着听故事般的平静神情,直到听到有奋武营兵马前往救援时神情才有些异样,又让顾回芳着重描述了一遍这十几人。

    待整件事细细说完,顾回芳告辞而去……

    “奋武营?她竟还敢回来。”温容信自语了一声。

    “二弟说的是谁?”温容修问道。

    “有一伙唐中元的暗探在京中活动,为首者是个女子,名叫唐芊芊。”温容信道:“我们想要南渡,唐中元也巴不得我们南渡,因而彼此有些合作,比如我们需要马匹、他们需要庇护。总之这一年来还算合作得不错。”

    “上次京营出了些乱子,我们一时调不开人手,便托她去摆平。事情确实是平了,没想到,昨日首辅大人收到孙将军急报,道是有人冒充京营奋武营游击,偷了宣大一线的布防图……”

    温容修忍不住笑了起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反贼中出来的乡下女子,不懂规矩,不足与谋。”温容信摇了摇头,苦笑道:“首辅大人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这次被人这样耍了,也有些生气。”

    “她竟还敢回来?”温容修道。

    “她是王笑的姘头。”温容信讥讽道:“女人嘛,被些情情爱爱遮了眼,连命都不要了。”

    温容修摇了摇头,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说正事吧。”温容修道:“为兄没记错的话,死在王家村那个……巡捕营袁庆,是兵部齐向新的人吧?”

    “不错,就是我们这边的老鼠屎。”温容信道。

    “王家村不是你下令屠的吧?”温容修问道。

    温容信冷哼一声,颇有些不快:“在大哥眼里,我就这种水准吗?”

    温容修不以为意,沉吟道:“布局者拉拢袁庆来对付王笑,这是要祸水东引给我们了。”

    温容信脸上带着鄙夷的神情,道:“他低估了王笑,也低估了我们。”

    温容修便道:“不妨猜猜此事是谁做的。”

    “没什么好猜的,撇开动机不谈,只看这破水准就知道。”温容信再次面露鄙夷之色:“布局得如此拙劣,处处显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一看就是个连科举都考不上的酸儒所为。”

    说着,他忍不住讥讽道:“连朝堂都没见过的井底之蛙,吃了权贵家几口供奉,便以为自己是怀才不遇,其实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蠢材。”

    温容修脸上便也露出了文人相轻的笑容,但还是道:“阮洽那人讨厌归讨厌,当年还是有些才华的。”

    “当年归当年。”温容信道:“我与兄长入仕十年,又得老大人教诲,早不将他放在眼里。只看昨夜这一局,恭王用人,差陛下远矣。”

    温容修点点头,转过话题,叹道:“王珠果然收买了高成益。”

    “他收买了谁我都不意外。”温容信道:“说起来,我确实没想到王家能赢了文家。往后与王珠过招,还要再小心些啊。”

    “没有往后了。”温容修道。

    温容信一愣。

    温容修道:“太子还在卧病,他这次给吓得狠了,经不起再来一次……至于王珠,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温容信苦笑道:“好吧。”

    “二弟既然嫌弃阮洽布局拙劣,不妨亲自布一个。还是那一个要求,用最小的力,拿最大的好处。”

    “好。”温容信道:“三日后,淳宁公主大婚,依制将由太子代陛下前往公主府赐宴,王珠必会亲手刺杀太子。”

    “你如何知道?”

    温容信道:“我了解他。这些年来,最开始他只是想要太子死,但慢慢的,他想要的更多,想要让周肇痛苦、也想要亲手动手。我甚至知道他会用火铳,也知道他不会第一枪就打死周肇,他会算好时间一枪一枪……我甚至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画面。”

    温容修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我们在他动手前拿下他。”

    “就这样?”

    “就这样。”

    “这计划……未免太简单了。”

    温容信道:“越复杂的计划变数越大。我的计划虽简单,却是我盯了他三年半才能如此了解他。”

    温容修想了想,问道:“王珠不是莽撞的人,这样的刺杀,他打算如何让家人逃脱?”

    “忠勇侯本说好将宅子卖给王家用来作公主府,大哥知道此事最后为何没成吗?”温容信道。

    “听说是忠勇侯并不打算卖,只是在耍王家。”

    温容信道:“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这两天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温容修思量了一会,倏然站起,沉吟道:“你是说……王珠在公主府修了暗道?”

    “不确定,但很有可能。”温容信道:“假设说,从王笑被选为附马那一天开始,王珠就拿了他爹什刹海那套宅子的钥匙,在里面修建暗道。然后假意与忠勇侯买宅子,一边谈,一边派人骗忠勇侯王家还愿意出更高的价。等到最后,便称时间来不及了,将公主府定在什刹海那套宅子。”

    “等到公主大婚时,他几枪崩了太子,自己挟持公主从暗道离开。那边则让王珍带家人以神枢营的名义出京,或者干脆藏在神枢营里等风声过后再出京。若非是我们,谁能想到?”

    温容修沉吟着,思考着这一种可能:“若是如此,我还是小瞧了王珠。”

    “他也进益了,可惜,他在明,我在暗。”温容信洒然一笑,道:“这个局,我们要出什么力呢?不过是带着人上门喝趟喜酒。至于好处,你我擒获预谋刺杀太子的凶手,大功一件,也不枉多年绸缪。另外,锦衣卫是以追查太子案的名义成立的,张永年却与凶手来往匪浅,到时正好借此将锦衣卫掌控下来……”

第265章 难骗的

    十月初一。

    王家回了京城。

    哪怕房山老宅还有许多族人要治丧,王家也必须回来准备婚礼。

    丧事与喜事之间,各人心中冷暖也只有各自知晓了。

    王笑的主要职责是熟悉路线,练习跪拜。

    陶文君却是极有些忙的,大事小情不停安排下去,整个人连轴转。

    王珍送客回来,见她如将军般不停发号施令,亲自递了杯水过去,又道:“宗人府既已说了可以一切从简,你又何必如此操劳?”

    陶文君没好气道:“我乐意,不行吗?”

    “行行,我不是怕累着娘子吗。”王珍苦笑不已。

    陶文君却是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前夜……三弟身边那个女将军,你可认得?我远远看着有些面熟……”

    “没注意看。”王珍漫不经心应了一句,看了看天色又道:“湖广来的人应该快到了吧?”

    “傍晚能进京,我们府中客院都住满了,你接了人后安排到西府大堂哥的院子里。”陶文君道。

    “夫人真是面面俱到。”王珍随口赞了她一句,起身道:“我出京迎一迎吧。”

    陶文君看着王珍的背影,脑中却还是想着那个女子,后悔前夜没上前去端祥一眼。

    过了一会,给王笑订做的襟花送过来,她想着还有事要与王笑交待,便亲自往三弟的院子送过去……

    ~~

    唐芊芊在王笑的榻上醒来,睁开眼便见缨儿正坐在那边假装绣针线,目光却在偷偷打量自己。

    唐芊芊便笑道:“前两天在村里没怎么睡过,便借你少爷的床补一觉,你不介意吧?”

    缨儿连忙道:“姐姐救了少爷、救了王家,缨儿心里特别感激,哪里能介意的……”

    她怕唐芊芊不信,又道:“我就是觉着姐姐生得美,才多看了两眼的。”

    说着,见唐芊芊要起来了,缨儿忙过去扶她,帮着披衣服递水洗脸颇有些殷勤。

    唐芊芊又笑道:“我自己来吧,你是笑郎的心尖子,不好劳你服侍的。”

    缨儿脸一红,也不知唐芊芊这句是玩笑话还是要敲打自己,颇有些手足无措。

    下一刻,她却被唐芊芊拉着坐下来。

    “瞧你,慌什么?”唐芊芊笑道:“可人儿,你不必怕我。你若见着了我那没大没小又懒又馋的丫环,便知道我不是个会计较的。”

    缨儿更是脸上一红,又道:“少爷也是如此说的,说姐姐是最好相处的。”

    唐芊芊从脖子上解了一条玉坠下来,径直给缨儿戴上,笑道:“姐姐没带什么别的来,便送这个玉佩给你……”

    缨儿低头一看,见这玉光泽莹润,剔透晶莹,她心知这不是凡品,连忙道:“这个太贵重了,缨儿不能收。”

    唐芊芊拍了拍了她的手,温柔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只是我养了两年,人养玉,玉也养人。你收了便算是认下我这个姐姐。”

    缨儿感受到那玉坠上还带着温热,更有些赧然。她低头笑了笑,忍不住便说了一句傻话:“姐姐养的玉给缨儿戴了,缨儿也能变漂亮吗?”

    “傻丫头,你已经很漂亮了……”

    缨儿偷偷瞄了唐芊芊一眼,心中极有些亲近之意。

    几句话之间,她便觉得这个又漂亮又好相处的姐姐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一下子排到了顶前面。

    唐芊芊几句话搞定了缨儿,心里却觉着这样单纯的小丫头片子实在没什么难度。

    说话间,有难度的便来了。

    “三弟在吗?”

    随着这一句话,屋门被人推开,唐芊芊便与陶文君对上了一面……

    ~~

    陶文君手里的襟花落在地上。

    她的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

    哪怕她出身富户,两万两银子对她而言也不是小数目。

    同时这件事对她的自尊心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她其实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到这个女骗子的。

    “大少奶奶,这位是……缨儿的朋友。”缨儿颇有些讲义气,打算将唐姐姐与少爷之间的男女关系遮掩下来。

    唐芊芊拍了拍缨儿,站起来身来,笑道:“文君姐,好久不见了。”

    陶文君道:“我又该怎么呼称你?严家妹妹?”

    唐芊芊低下头。

    陶文君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骗我了银子,这是怨。但你前夜来救王家,这是恩。恩既大于怨,这两万两银子我便当没有过。”

    “文君姐,我……我并不是诚心想骗你的,我是有苦衷的……”唐芊芊抬起头,眼中已带了泪水。

    “别演了。”陶文君道:“我说了,是王家欠了你的恩情,没必要再演了,我也不会再信你。”

    她说着,目光在屋里梭巡了一圈,又道:“王家欠你的救命之恩自会报。但我三弟就要成亲了,还请你离他远一些。”

    “文君姐……”

    陶文君道:“我说的没道理吗?有恩报恩是公道,不与有妇之夫瓜葛也是公道。”

    唐芊芊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心道:但我与笑郎都不讲道理啊。

    陶文君捡起地上的襟花放在桌上,对缨儿道:“三弟回来后,让他来陶然居一趟。”

    唐芊芊拉了拉陶文君的袖子,道:“文君姐,我错了,但我一直将你当我的亲姐姐……”

    “所以你骗我的银子?”陶文君反问道。

    唐芊芊撒娇道:“当时是你自己说的,两万两不算多。”

    陶文君有些羞恼起来,急道:“你真不懂吗?当时我那几个姐姐也在,她们惯会热嘲热讽,我还能……”

    “就是。”唐芊芊道:“她们羡慕文君姐嫁得品貌才高的佳婿,这才天天将挣多少银子挂在嘴边……”

    “够了!我不会再信你。”陶文君将袖子扯回来,转身就走。

    唐芊芊看着她的背影,悠悠叹了一口气。

    “我得要讨好这个大嫂……”

    ~~

    是夜。

    等王珍待客回来,陶文君便拉着他将事情说了一通。

    “……也不知这女骗子如何搭上了三弟。”

    王珍讶道:“竟还有这种事?!”

    “前夜她虽是拼死来救,但一码归一码,你得管管三弟……”

    “夫人说的是。”王珍便沉吟道:“这样吧,我亲自过去管一管。笑儿婚事在即,绝不能留女子留宿屋中。”

    王珍才走没多久,竟是又领着王珠回来。

    “在外面遇到二弟,他有事与夫人说。”王珍笑道。

    陶文君微有些愕然。

    王珠一行礼,径直道:“听说嫂子与唐将军的女儿有旧?”

    陶文君奇道:“什么唐将军的女儿?”

    王珠道:“前夜领人来救我们的那位唐伯望将军的女儿。”

    “她这次又姓唐了?演的还是个将军的女儿?”陶文君冷笑道,“我一向以为二弟是个聪明的,竟也上了骗子的当。”

    “嫂子有所不知,唐将军也是刚升为游击将军,因为查了京津一带的私盐大案,立了大功……”

    “私盐案?”陶文君眉毛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却听王珠又道:“我与那私盐案有些牵扯,还从里面赚了两万两银子,上次逃过一劫。这次唐将军那女儿却是住进府中,怕是来者不善。”

    一席慌话只点到几个信息,剩下便交给陶文君自己去脑补。

    陶文君想来想去,忽然有些滞愣住。

    “原来如此……”她喃喃了一声。

    ——那什么唐伯望追查私盐,查到二弟头上,便让女儿扮着盐商打探。若非自己与她交情好,想必二弟上次就要栽了。

    唐姑娘因与自己的交情,对王家网开一面,王家有难时还奋不顾身带人来救……自己却还怪她是个骗子,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真是猪油蒙了心!

    陶文君如此想着,又回忆起当时与唐芊芊一起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快意时光,再想到她那句“我是有苦衷的”,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王珍见妻子落泪,狠狠瞪了王珠一眼。

    “嫂子不如请唐姑娘吃顿饭吧?”

    王珠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将目的抛出来……

第266章 成婚前

    王笑在太庙跪拜行礼了一天,回府时已是精疲力尽。

    他穿过自己的小院子,想着唐芊芊和缨儿两个可人儿都在里面,心中方才有些感到温馨起来。

    推开门,王笑一愣。

    “当时公爹其实是不想续弦崔氏的,他想娶的……”

    ——竟是有人在自己屋里说八卦。

    王笑讶道:“大嫂?”

    却见陶文君正与唐芊芊牵着手坐在那说得热闹,两人脸上还挂着泪痕,仿佛久别重逢的好朋友一样。

    缨儿与刀子各搬了一条小凳子坐在旁边,听得极是起劲的样子。

    见王笑回来,缨儿回过头看了看,今天居然没有迎上来,似乎在‘听八卦’与‘迎少爷’间有些难以取舍。

    “三弟回来了?”陶文君随口道:“你去你大哥屋里睡吧,今夜我和芊芊要抵足而谈。”

    王笑又是一愣。

    不就是那一点八卦嘛,还要抵足而谈?

    他目光在唐芊芊与缨儿脸上巡视了一圈,只见唐芊芊捂嘴一笑,有些促狭的样子;缨儿脸上还带着兴奋的表情,也不知听了什么故事。

    “大嫂操劳了一天了,不累吗?”王笑只好以故作关心的口吻道。

    “不累啊。”陶文君应了一句,又拉过唐芊芊的手,叹了一句:“我陶文君今生竟能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

    那你真是昏了头了,难怪会被人骗——王笑在心里叹惜一声。

    “大少奶奶,你还没说老爷当时想娶的是谁呢……”

    既然没人在意自己,王笑只好拖着沉重的腿去找王珍。

    “大哥啊,为何大嫂见了芊芊,一幅很感动的样子?”

    王珍沉吟道:“你记住,此事我不知情。”

    “你不知情?呸。”

    王珍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事情说了。又叹道:“你们这样骗文君,回头她恼起来,却要我来担。”

    “大哥,你关注关注重要的部分啊。”王笑道:“二哥又要动手了?什么时候?”

    王珍却是不答,道:“你别管这些,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麻烦。”

    “我今日在宫中,听说婚宴时太子不会去。”王笑压低声音,很是神秘地道,“他一直卧病在床,昨日东宫詹事回府吃了个午饭,据说他大闹了一场,哭着要温容修马上回去保护他……”

    王珍道:“你别去打听这些事。”

    “放心,不是我打听的。是宫内传成笑柄,我听到的。”

    王笑说着,目光偷偷打量王珍的神色。

    却是半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王笑只好缠问起来:“大哥,你就说呗。”

    王珍口风极严,被纠缠了两句竟是爬起来、抱着枕头去潭香屋里睡。

    这……

    总之,对于王笑而言,成亲前的单身日子又减了一天。

    ~~

    十月初二。

    成亲前的最后一天,王笑依然在宫内学礼仪。

    今天下课颇早,教礼仪的教习傍晚前便放他出宫,还叮嘱他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要早早地起来忙一整天云云。

    下了轿子,王笑一路飞奔,回了屋便一把拉住唐芊芊的手。

    “慌什么?又没人和你抢。”唐芊芊笑道。

    “大嫂呢?”

    “文君姐为你的婚事忙前忙后,你就这么防着她?”唐芊芊道:“她去公主府了,给你拿红枣莲子铺床,让你和淳宁公主早生贵子。”

    王笑再傻也能听出她这话里捻着酸意。

    突如其来就被这样敲打了一下,他却是半点也不慌。

    若是这都想不到、不事先做好准备,如何敢亲近这许多女孩子?早点打光棍不省事吗……

    王笑便揽过唐芊芊的肩,柔声道:“你胡说什么,我要生也是与你早生贵子。”

    唐芊芊美目流转,盯着他却是不语。

    她本想轻描淡写地问一句“那你与我去投义军如何?”话到嘴边却是硬生生忍住。

    ——明知他不会去,一句话问出来,虽然能让他心中更惭愧些,却也可能消磨掉一些彼此间的情意。这几天,对于她来说,将会是一场硬仗,能在他心里争到多少地盘?能不能防住淳宁公主?皆要看有没有打好这一仗……

    王笑见唐芊芊不语,便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碰她。”

    “是吗?”唐芊芊忽尔笑问道:“若是她碰你呢?”

    王笑正色道:“哪有这样的事?”

    “若是有呢?”

    王笑道:“我也有守身如玉的时候,不信你问缨儿。”

    “如此说来,你也有不守身如玉的时候?”唐芊芊莞尔道。

    “比如现在。”王笑终于找到机会,亲了她一口,道:“蒸汽机……”

    “你休想。”唐芊芊低声道:“文君姐交待了,一会你要与亲朋用饭,饭后你得去招呼你的朋友手下,接着半夜便要开始妆扮,今天时不时便有人来打搅……总之,你休想。”

    王笑极有些郁闷。

    唐芊芊便俯在他耳边道:“你明日若是乖,回来人家给你顿美的。”

    “真的?”

    “还有假的不成?”

    王笑想到她拿药迷晕自己的事,不由心道你分明就是有假的。

    将心里那点蠢蠢欲动按捺住,他摆正神情,一脸庄重道:“你听我说,我与淳宁之间是政治联姻,她也传达过这个意思,想要助四皇子争位。彼此间既无感情,我自然不会那个了人家。”

    “明日成了婚,我既成了这楚朝的附马都尉,便为这楚朝的难民尽一份力,为王家村枉死的人报仇。等以后……你们义军若得了天下,你能放她一马吗?算是这场婚事我误了人家,做的补偿。”

    唐芊芊笑了笑,执起王笑的手。

    过了一会,她问道:“若是以后的结局反过来呢?你也会求她放我一马吗?”

    王笑默然片刻,道:“不会是那样的结果。”

    “哦?你也觉得义军能取天下?”唐芊芊目光灼灼。

    她颇想听他给自己分析天下大势。

    偏偏王笑摆了摆手,云淡风清道:“我能知道什么。”

    一幅傻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唐芊芊拿手轻打他,却被他搂在怀里。

    “我二哥怂恿大嫂请你吃饭,拜托了你什么?”王笑又问道。

    唐芊芊道:“你二哥担心事有不顺,请托我接应王家。”

    “他可有说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只说若有变故会通知我。”唐芊芊问道:“明日太子会去吗?”

    “说是不去。”

    “那便不知了。”唐芊芊伸手抚着王笑的眉,道:“你兄长们行事妥当,放心吧。”

    “行事妥当?我只看到他一直失手。”王笑道。

    过了一会,他忽然道:“你们和郑元化合作过吧?”

    唐芊芊讶道:“你如何知道?”

    王笑神秘一笑:“我今非昔比了。重开东厂那次,左经纶让钱承运诬告我,其实是郑元化给他们的假证据。”

    唐芊芊笑了笑:“当时人家还没与你……那个,自然是怎样都告不倒你。”

    “为的就是现在真那个了,反而没人敢告?”

    “你少来。”唐芊芊在他手上一拍,道:“若只为了害你,当时我随便就把你那个了。”

    “那你试试……”

    如此闹了一会,两人方才又说回正事。

    王笑道:“你和我说说郑元化其人吧。”

    “你怀疑王家村之事是他的手笔?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但京城中所有事都不好说。”

    “我没见过他几次……这次到大同窍布防图还得罪这老头了……对了,我当时之所以盯上你们王家,便是因为他那个心腹大理寺少卿……”

    “温容信?”王笑讶道:“他怀疑王家?”

    “应该不是。”唐芊芊道:“当时是花枝无意间听到的,说是你能选上附马,王珠手段厉害。”

    “不过是花些银子,算什么手段……”

第267章 长夜尽

    “你明日便要出嫁了……”

    宋兰儿压低声音,颇有些神秘地道:“可要与我们再玩一盘三国杀?”

    左明心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了个眼神。

    宋兰儿“哦”了一声,低声道:“我也是希望姐姐能开心些啊。”

    过了一会,左明心便将她拉了出去,道:“让姐姐静一静吧。”

    屋内,嫁衣与金饰整整齐齐摆在一旁,左明静端端正正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钱朵朵低着头陪坐在一旁。

    末了还是左明静开口问道:“你明日就搬去清水坊?”

    钱朵朵“嗯”了一声,道:“我爹说明天过去不引人注意。”

    左明静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等明心也出嫁了,我们这一帮朋友便算是散了。”

    “明静姐要是想我们了,我们一起聚便是,也随时可以来我那边小住。”

    左明静摇了摇头,道:“何家那样的门第……总之这往后的日子,闭上眼都能想到。”

    钱朵朵有些心疼她,拉过她的手,叹惜了一句:“明静姐啊……”

    “我不放心的反而是你。”左明静道:“你父亲一心官途,将儿女作为筹码。那人也不能给你一个名份,以后你该何以傍身?”

    钱朵朵道:“我没想过那么多呢,那时候,我还以为要抄家下狱,他也不会再原谅我。如今这样,便已觉得一切都是幸事。哪怕他明日要与公主成婚,我也只想到公主救过我呢。”

    她说着,心中又想到王笑说的让自己养好了身子,才好再生孩子的事……

    左明静转过头,便瞧见钱朵朵眼中满是憧憬的样子。

    “也罢,你至少还有念想。”

    羡慕却是没什么好羡慕,左明静只是感到些许迷茫起来……

    ~~

    “你明日便要出嫁了。”秦小竺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也终于能出宫了。”

    淳宁公主正将一封被揉地乱七八糟的纸摊平,嘴里漫不经心地道:“你便这么想出宫?”

    “不然呢?这宫内有什么?我都要被憋出蛋来了。”

    淳宁道:“这话若让皇祖母听到,怕是你要挨一顿打。”

    “打我一顿才好,我皮痒得紧。”秦小竺大咧咧在她旁边坐下来:“知道吗?我连贼杀才都骂不利索了。”

    淳宁抬头看了她了一眼,心道:“可是,这宫内有我啊。”

    秦小竺见她眼神中颇有些复杂,只当她要出嫁了有些多愁善感。

    “好淳宁,你在看什么呀?”她便抱了抱她。

    “父皇纸篓里的奏报……”

    秦小竺嫌弃道:“捡来的?那多脏啊。”

    淳宁道:“就这还是费了许多功夫才得来的,你以为我这个公主要弄点消息容易不成?”

    “唔,上面说了什么?”

    “父皇又缺钱了。”

    秦小竺对这样的消息不感兴趣,环着淳宁的腰,叹道:“你就要嫁给王笑了唉。”

    “准确来说,是他尚给了孤。”

    秦小竺啧啧两声,颇觉得淳宁有些霸气,她便倚着她,将头抵在她肩上。

    过了一会,淳宁问道:“怎么?你被横刀夺爱了,心里难受?”

    “对啊。”

    淳宁便低下头,继续分析奏报。

    是夜,两个小姑娘依旧抵足而眠。

    淳宁临睡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嫁衣,忽然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熄了烛火,月色有些朦胧。她凝视着秦小竺的脸,又想起多年前彼此都还是小女孩时,她便说过要保护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难以入眠的淳宁缓缓凑在秦小竺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一触即分。

    但,就这一刻而言,却让她觉得有些刻骨铭心。

    做过这件大逆不道的事,她方才释怀下来。

    便当作是成亲前实现的小小愿望吧……

    又过了一会,秦小竺缓缓睁开一丝眼缝,见淳宁已经睡了过去。

    梦中的少女颜如皎月,让秦小竺有些心疼。

    嘴唇上还有些隐隐的发麻。

    自己真的好喜欢淳宁啊,娘希匹,自己偏偏也是个女的……

    ~~

    是夜,王笑依旧孤枕凉衾。

    晚饭后他好不容易应付完各种亲朋,便兴冲冲回了自己屋里。

    “我还能歇两个时辰哦,过了今夜,我可就是成过婚的附马了。”王笑开始疯狂暗示唐芊芊。

    唐芊芊却是柳眉一蹙,道:“你到前厅去睡,你一会三更天就得起来,别呆在这里吵着我们。”

    王笑一脸正经地道:“无妨,三更时我自己起来便好。我屋子大,你自己在这里容易害怕。”

    “走开。”唐芊芊却是抱着缨儿道:“你在这屋里和姐姐睡好不好?”

    缨儿脸一红,道:“姐姐不和少爷一起睡吗?”

    王笑老怀大慰,缨儿果然是很懂事。

    唐芊芊却是道:“姐姐更喜欢缨儿啊,你少爷一身酒臭,还是你身上香……”

    说话间她竟是拿脸蹭了蹭缨儿,弄得小丫头羞得不行。

    王笑正看得心痒有趣,便被赶了出来……

    夜风冰凉,王笑出了院子,在月色下摇头苦笑一声。

    他自然也知道这是唐芊芊的小心机。这几天偏偏就是不给自己吃,还故意在自己面前逗弄缨儿。大抵上她的意思便是:“等你见了那淳宁公主,可要想好了,是这边我与缨儿有趣,还是她有趣?”

    这女人实在是坏。

    偏偏自己就是吃这一套。

    想着屋里唐芊芊搂着缨儿的画面,他不由暗自下定决心,等见了淳宁公主自己可得把持住,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

    王笑在前厅睡了两个时辰,便被拎起来扮相,倒也方便的很。

    如木偶般坐在那里,光是梳头就梳半个时辰。

    他于是预感到今天会是极可怕的一天。

    梳好头,穿上一身朝服,才刚有了些威风气,便开始抹头油。

    头油抹得锃亮,又敷了面之后,将人打扮得又精致又傻气,已是四更天。又到家中祠堂上了香,将事情告诉了祖宗,王笑便领着一群人到大门外候着。

    等了一会,便有一群太监过来,宣布了一声:“朝恩贶室于赞治少尹王康之子王笑,有先人之礼,尚皇帝第三女,封淳宁公主,今日乘马亲迎……”

    接着,一大群人便有条不絮地向皇宫缓缓行去。

    今日却是难得从承天门进宫。

    晨光微曦,夜色还有些朦胧,皇宫中,百宫正在等候早朝。

    听着喜乐,众官员们极目沿着皇宫的中轴大道往东望去。

    却见亲迎的队伍刚刚穿过端门,走在最前面的王笑神态与身姿极有些端庄严肃,这么看,确实有些一表人材……

    右手边是太庙,左手边是社稷堂,天地与宫城,雄伟磅礴中蕴含着极大庄严气象。

    少年却似乎与这种威严的宫城融为一体。

    下一刻,东曦既驾,在王笑身后,承天门之上万道金光喷薄而出,一盘红日冉冉上升,将天边的朝霞染灿若锦绣,一片瑰丽。

    天光瞬间大亮!

    左经纶才出内阁出来,见了这一幕不由眯了眯眼,一时竟有些恍然分不清是朝霞照着王笑,还是王笑身后绽出万丈光芒。

    他脑中却莫名将这幅画面记了很久很久……

第268章 成亲事

    “国恩贶室于笑,以今日亲迎,敢告太庙……”

    王笑一身朝服,先在太庙告祭了淳宁公主的列祖列宗。

    他这个妻子别的方面暂且不知,她的祖宗们确实有些派头,比如其中“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这样了不起的太祖皇帝。

    一早上拜祭了十几余位崩掉的皇帝,王笑口干舌燥之余,也能在这庄重的仪式中感受到江山杜稷的担子落了一点点在自己肩上。

    又当着这些女方祖宗的面承诺了会善待淳宁公主、不会破坏朝纲法纪,王笑才出了太庙,往奉先殿迎亲。

    一路缓缓而行,到奉先殿时已是晌午,前面又是一条长阶。王笑早已跪得腿酸,更觉成婚是一桩极辛苦的活计。

    他在长阶之下叹息了一声,抬头望去,忽见一个盛装少女拖着长裙出了大殿,回眸间两人便对视了一眼。

    空气似有些凝固住。

    王笑与淳宁公主都听过对方一些事,这却是第一次相见。

    这一年彼此都是风华正茂的年岁,两人都被打扮得极为精致,让人惊艳的样子。

    此时地上的积雪已被扫掉,天空中却还飘着雪花,琉璃瓦的金色飞檐下,红墙延伸出一片恢弘的殿宇。

    盛装的淳宁公主雍容华贵间又带着少女的空灵气质,在这一瞬间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王笑愣住,呼吸似乎都停了一停。

    接着,有人叽叽喳喳喊道:“错啦,错啦!公主你要从内殿走。”

    “快快,架回去!这边撞见附马了。”

    “快看快看,附马……”

    一群宫娥匆匆跑出来,架着淳宁公主便走,顷刻间便已不见了踪迹。

    王笑摇头苦笑不已。

    成亲嘛,大家都是第一次,出点小错也很正常……

    ~~

    殿内,淳宁公主拜辞了帝后,从内殿出去上了步辇。

    这边王笑便进去参拜延光帝与皇后。

    延光帝随意训戒了他几句,王笑受了,行四拜礼。

    皇后接着温言勉励了几句,她脸上挂着泪痕,说话间还不断噎泣着,极是不舍的样子……就好像嫁出去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王笑对皇后的演技诚心叹服,又四拜。

    他起身间倒是见到后面有个华贵的女子正以关切的目光殷殷注视着自己,看着虽是年轻漂亮,但想必便是自己真的丈母娘许贵妃了。

    反正今天拜得也够多了,王笑于是顺便向许贵妃也拜了一拜。引得许贵妃点头不已,目光中满是赞许。

    王笑又偷偷打量了皇后一眼,发现她竟是不生气。

    这女人心机深沉,太坏了!——王笑心中如此评价道。

    当然,皇后若是生气了,更逃不脱这个评价。

    这是立场问题,谁让娶的不是你的女儿呢……

    下一刻,延光帝虚抬了一下手,身旁的大太监曹海便将一抹明黄的圣旨展开。

    来了!

    王笑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

    曹海这太监的声音竟是很有磁性,颇为好听。

    “诰曰:夫妻之道,人之大伦,婚姻以时,礼之所重。帝女下嫁,择贤德为期,此古今通义也。王家子笑,纯良朴质,仁爱既深,善誉弥著,当隆锡于宠章,可封恩亲侯。朕今命尔王笑为驸马都尉。尔当坚夫道,毋宠、毋慢、永肃其家,以称亲亲之意,恪遵朕言,勿怠。”

    纯良朴质的王笑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听着,显得很是乖巧。

    “儿臣,领旨,叩谢父皇天恩!”王笑再次叩首,跪领了这道圣旨,许是因为太激动,他还加了一句:“儿臣必恪守夫道。”

    延光帝随意抬了抬手:“知道了。”

    圣旨到手,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心中颇有些激荡。

    ——终于,卖身换来的勋爵终于到手了,以后想杀哪个全家就杀哪个全家……

    ~~

    出了奉先殿已过了午时。

    王笑滴水未进、饥肠辘辘。但好在总算完成宫里这个部分了。

    走的时候则是从东华门出宫,路上还碰到了卢正初,王笑亲切地与他打了个招呼,那老头却是理都不理。

    王笑也不在意,对王康低声道:“爹,那位就是内阁次辅,与孩儿很是交好。”

    “噤声。”王康瞥了卢正初的背影一眼。

    ——哼,内阁次辅?也就比老夫高三品……

    当然,这种事不是这么比的。但反正,王康也就在自己心里比比。

    “爹要吃点东西吗?孩儿这里有肉脯。”王笑又道。

    “如此肃穆之事,怎么能吃东西。”王康一口回绝。

    王笑便只好自己吃了。

    那边淳宁的步辇则是降在内门等着,王笑揭了轿帘让淳宁公主上了花轿,他便又要对自己的妻子拜四拜。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有节操的人,拜就拜吧,又不是跪什么搓衣板。

    他这四拜却颇有些敷衍。

    淳宁公主身边的小宫娥甘棠在旁边见了,大概是觉得附马对公主不够尊重,很有些不爽。

    小宫娥皱了皱鼻子,忽然听到王笑极低声地说了一句:“饿货,来条猪肉脯吧。”

    接着,只见他手一抬,丢了个小纸包到轿子里……

    也不管别人发现没发现,王笑做完这个小动作,颇有些得意。接着他便上了马,缓缓走在前面,淳宁公主的卤簿车辂跟在后面。

    本来没多远的距离,却是围着皇城绕了一大圈,走了许久才到公主府。

    王笑先下了马,候在门口,等花轿降下来了,却又要对着花轿拜四拜,这才揭了了帘子背着淳宁公主进了门。

    接着夫妻同诣祠堂,出来又是一通拜。

    一直送到婚房,淳宁才回了他两拜。

    王笑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拜了这个小妻子多少下,便坦坦荡荡地受了这两拜。

    当附马的第一天,从头到尾都是个磕头虫啊。但总之,人家是公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此时算是迎了亲,王笑正想问问淳宁肉脯吃完了没有,忽听一个嬷嬷冷冷道:“附马出去,公主要更衣了。”

    王笑目光看去,便见那个嬷嬷寒眉倒竖,很是有些气派的样子。

    唔,宫里赠送的管家婆。

    王笑只知这管家婆姓封,司职是正二品殿侍姑姑,猜来是皇后的人。

    他“哦”了一声,一幅乖巧听话的模样,心中还颇有些好笑。

    ——其实好好说自己也会出来的嘛,又不会硬要留在那里看。

    封嬷嬷看着王笑的背影,心中却是提醒了自己一句:“可千万别小瞧了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畜生……”

    那边老实巴交的小畜生出了婚房,伸了个懒腰,便往前厅去找东西吃。

    穿了中庭,便见王珍、王珠正在前面待客,在帮忙的还有一个从湖广来的表兄苏明轩。

    王笑的母族苏家是湖广粮商,这十余年来灾祸频繁,生意每况日下。苏氏死后,王康续弦另娶,两家相隔又远,来往便少了下来。

    如今王笑成婚,苏明轩却特意从湖广赶过来,这份心意自是没得说。

    苏明轩时年二十五岁,眉宇间与王珠颇有些相似。

    “三位兄长实在是辛苦。”王笑上去笑嘻嘻行了一礼,又问道:“你们可要吃猪肉脯?”

    王珍与王珠皆推拒不吃,苏明轩却是拿了两块肉脯,另递还给王笑一小袋核桃仁。

    王笑与这个表兄间的关系马上便亲近不少,直言苏明轩比两个亲兄长要好相处。

    正说着话,忽然听大门外传来一声通传:

    “太子殿下驾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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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