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金水桥
看着王笑领着一行人拐过街角不见,王珠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衣角被人拉了拉,低头一看,却是王思思由丫环领着过来找自己。
“爹爹,思儿也能入席吃喜酒哦,我和青儿坐一桌,思儿是大人了。”
“是吗?”王珠道:“思儿高兴吗?”
“高兴,爹爹也去吃饭好不好?”
“好。你们女眷坐内席,爹爹坐外席。”
王思思道:“那爹爹笑一笑。”
王珠只好挤出个笑脸来。
王思思便抬起手,道:“爹爹吃这个。”
王珠目光看去,却见女儿的小手里捏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阿。”王思思道。
“阿。”王珠张开嘴,那黑乎乎的东西便入了口。
原来是五花肉……沾的是黑芝麻酱。
口感怪怪的。
“好吃吧?”王思思得意道。
“特别好吃。”
“爹爹,骑大马……”
于是,在宾客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王珠一路驼着王思思将她送到内席。他再转身出来,才穿过内墙,便见到王康在外院待客。
王康一见王珠这张臭脸,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下来。
以前要倚仗这个二儿子打理生意,王康才能忍受他这幅寡淡漠然的样子,如今却觉得愈发看不过眼起来。
王康便道:“逆子,一天天的摆脸给谁看。老夫告诉你,老夫如今初涉官场,正是要交结朋友的时候,你给我将你那幅脸色……”
“哦?”王珠反唇相讥道:“父亲那无权无禄的虚阶还没封下来,就已经初涉官场了?孩儿佩服。”
王康:“……”
王珠一句话说完,行了一礼,径直转身而去。
过了一会,王康才愤怒的咆哮起来。
“逆子!老子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大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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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年前,楚国睿宗皇帝荒唐无道,在皇宫外修建象园。为了能常在象园玩乐,还故意纵火烧毁了皇宫中两座寝殿。此举,只是他为帝生涯中无数荒唐事中的一桩。
当时楚睿宗的种种恶行引发了文官的强列不满,致使三百多名官员在金水桥列队谏言,逼得皇帝出动延杖,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时过境迁,那些被延杖的直臣们青史留言、万古流芳,无道的昏君则是被惯上误国的恶评遗臭万年。
今日,延光帝下旨新开锦衣卫,诸臣大怒,便打算再闹出一次声势浩大的死谏。
而当所有同僚们都出宫互相联络、合纵连横之时,罗德元却只想凭一腔孤勇,向延光帝表明皇权不可凌驾于律法之上。
只要自己能让陛下迷途知返,事情也可以不闹大的,大家就可以好好治国了。
他身上带了纸笔,便干脆在宫里写好了那一番逆耳忠言,然后高举折子跪在金水桥上。
他身上的官袍单薄,被冻得脸色青紫,雪花扬扬洒洒地落下,慢慢将他盖成一个雪人。但今日就算被冻死在这里,这位七品御史也不打算走。
宫人来来往往,没有人理他。
像是只有雪花知道卫道者的孤独……
直到傍晚时分,罗德元的背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便看到孔宾。
孔宾也是御史,平日行事其实很是油滑,此时却是义正言辞地道:“我来与罗兄一起死谏。”
一句话之后,孔宾便在他身边跪下,高举手中的奏折。
罗德元瞬间红了眼眶。
吾道不孤!
下一刻,竟是又有人远远走来,一言不发便在他们身边跪下。
接着,越来越多的官员走来、跪下,聚沙成塔般汇集起在一起,很快便有二百余人之多。
“陛下!厂卫乃天下祸乱之源!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一声悲嚎,两百余人齐齐恸哭。
这其中,有忠直者的忠肝义胆,有阴谋者的煽动策划,有从众者的滥竽充数……种种心思混杂成一声声疾呼,响彻在这宫城之中,裹胁着千百年的治世道德,向宫檐下那个帝王压下去!
士大夫们无刀,却可以凭言论与腰身,凝聚起巨大的杀意。
终于,漫天的雪花中,有人从乾清宫走了出来。
罗德元心中激荡起来。
然而,当那一行人越走越近,他脸上的兴奋便黯淡下去。
来的是左经纶。
陛下还没有被打动,派这个奸佞来应付自己这些人。
“左经纶!”罗德元大吼一声,猛然撸起袖子便冲上去。
人还未到左经纶近前,他却被皇宫近卫格开。
“你身为重臣,如何敢?!如何敢怂恿陛下行此误国之举?!”
左经纶一张脸如古井无波,淡淡道:“老夫一心国事,俯仰无愧。”
“俯仰无愧?”罗德元痛声骂道:“我知你是为了什么。但哪怕你想均贫富,也应依《大楚律》而行,方才是官途正道。厂卫是什么?罗织罪名、诬赖良臣、屈打成招、诓财挟仇,如是种种,使天下惶惶!往后,若在位者效仿,为一己私利便能大出缇骑、大兴冤狱,残害异己、暴虐百姓!一旦酿成大祸,你担得起吗?!”
一双老眼与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左经纶淡淡道:“老夫懒得与你掰扯。”
他走向群臣,开口劝道:“各位散了吧。不要被有心人操纵,挟威逼迫陛下只会……”
“左经纶!”罗德元又是一声大喝。
他快步拦在左经纶面前,目光中尽是屈忿:“我罗德元曾经敬你、仰你,步入官途便立志与你一般以兴邦富国为己任,可今日,方知是我罗某人看走眼了。”
左经纶微有些愕然。
也不知这罗八钱说这些要干嘛。
却听罗德元道:“我要与你割袍断义!”
左经纶:“……”
老夫和你本来也不熟啊。
却见罗德元愤怒地一摔官襟,用力一扯!
!!
左经纶又是一愣。
只见官袍完好,罗德元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将佩刀借本官一下。”他只好向左经纶身后的皇宫侍卫道。
那待卫正在憋笑,转过头再偏回来又是一脸漠然,理都不理罗德元。
左经纶道:“给他吧。”
那侍卫瞥了罗德元一眼——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别说拿一把刀,拿一百把刀都不用怕。
如此想着,他便将佩刀递过去。
罗德元用力一割,一片绿色的官襟便飘落在地上。
“从此,你左经纶再也不值得我罗德元半点敬意!”
“玩够了吧?”左经纶淡淡说了一句,推开他向前走去。
而一个纯粹的正道之士与自己决裂,在左经纶这个如枯井般的心中有没有激起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
罗德元胸膛起伏,心中有快意也有悲凉。
下一刻,他瞥见地上的官襟,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再订做一套官服,可得花不少银子……怎么办?
同一时间,孔宾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焦急起来。
可惜了大好的机会啊,锦衣卫怎么还不来驱赶自己这些人?
张永年去哪里了?
第240章 飞鱼服
象园。
昔年荒唐的楚睿宗皇帝纵情声色之所早已废置,园内杂草从生,到处铺着厚厚的尘埃。
而今日,陈封的大门被人打开。
这里,将成为锦衣卫的卫所。
张永年抚着那卷封自己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诏令,心中兀自激荡不已。
十八年戎马生涯,自己竟能走到这一步。
天子亲军,正三品武官,可以逮捕包括皇亲国戚在内的任何人,这是踏在《大楚律》上的无上权柄。
然而今日陛下召见,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留下一句让人费解的话。
“国库贫匮,朕的附马王笑极力推荐了你,你不要辜负朕的厚望。”
国库贫匮?
这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又不是户部官员,与国库有何相关?
但不论如何,要想有所作为,第一步便是要立住脚。
今日诸臣在金水桥列官死谏,反对开设锦衣卫,自己必须先过了这一关。
东厂的王芳已经派人催过两次了,陈述宫内反对厂卫的声势愈大,必须尽快控制,让他带人过去驱赶。
“不要让陛下替咱们担着偌大的压力。”
一句话,已向张永年呈现了皇宫中的燃眉之局。
同时,邱鹏程也借调了太平司番子两百人过来,表示愿意接受锦衣卫的辖制。
局势紧急,可张永年还在等,因为有人让他等。
天渐渐黑下来,看着窗外的月光,张永年忽然想起那夜在逸园中王笑的那场面试。
“你可有想过为何你在巡捕营始终施展不开?”当时那少年忽然展示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表情。
“是我能力不足。”
王笑摆摆手道:“巡捕营人事冗杂,百余年下来,各方利益盘根错节,早已腐朽不堪。如同一栋破漏的危房。你费心修修补补,牵扯了太多时间精力,那还不如再建一栋新屋。所以我并不支持你当什么太平司指挥使……我问你,我楚朝可有西厂、内厂?”
“西厂?没有。”
王笑道:“你看,陛下的爪牙显然不够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再开一个厂卫。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锦衣卫……”
当时张永年只觉得他这一个想法天马行空。
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己竟真当上了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忽然,有喧哗声传来。
张永年起身出屋看去,便见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进象园,身后还拉着两辆马车。
“有人吗?快递请签收一下。”有人大喊了一句。
莫名其妙的,让人一头雾水。
张永年目光看去,却见喊话的是一个穿着吉服的少年,还显出嘴里两个黑漆漆的门牙洞。
他一时便有些惊愕住。
王笑看着张永年一脸茫然,心中却颇有些得意。
他自己却是负手而立,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
往后自己身份地位不同了,不可再像以前一样傻呼呼的。但心里的恶趣味还需要满足,这王珰就是一个很适合的人选嘛……
才装模作样地站了片刻,王笑却被秦玄策拉了一把。
“你可知这象园当年是何等有趣?”秦玄策眉飞色舞,道:“简直是别开生面。”
“哦?”王笑皱了皱眉,嫌这园子实在有些破旧。
秦玄策道:“睿宗皇帝驯养了六只大象,他披着树叶高坐象背之上,自封为东吁国王,骑象与宫女对战,击败了对方之后,与她们就地在象脚之下玩耍……”
王笑大吃一惊,脸上的高深莫测瞬间荡然无存,喃喃道:“就不怕被踩死?”
“嘁,瞧你这胆子?睿宗一朝虽文治平平,却颇有武功,睿宗帝曾躬御边寇、大败蒙古入寇大军。他自封征天威武大将军,赴宣府御驾亲征,这样的君王岂会怕区区大象?”秦玄策侃侃而谈道。
王笑颇有些无语:“听这意思,他喜欢玩角色扮演?”
秦玄策奇道:“何谓‘角色扮演’?”
“就是把自己装成别的身份。”
秦玄策哈哈大笑:“那如此说来,我也喜欢玩角色扮演。”
“我也是我也是。”忽然有人插嘴道。
秦玄策转头一看,见说话的竟是王珰。
“哦?珰哥儿也有这个爱好?”
王珰用力点点头,道:“我常常这样玩,我这个牙,就是在扮演的时候被人闯进来打掉的……”
王笑更加无语:“你们正经一点啊。”
他见张永年一脸迷茫地站在那里,但招了招手,将这个三品武官召唤过来。
“我让你从巡捕营调两百个心腹,调了吗?”
“调了。”张永年身板一挺,道:“太平司又拨了两百人,应该足够了。”
“不要用他们的人。”王笑正色道:“我与你说过的,修旧不如立新。”
张永年神色一正,应道:“末将明白!”
这自谓显然不太妥当,王笑却不会让他改,面色郑重地道:“你见过陛下了,陛下可有交待过你如何做?”
张永年有些迟疑道:“没有。”
“知道为何吗?”王笑道:“有些事,陛下不方便亲自吩咐你。”
他说着,背过双手,以一幅忧国忧民的姿态长叹道:“比如说,有大户违法乱纪,搜刮民财。陛下想将他正之于法,偏偏没有证据。可国事如火,又不能放任他们如此腐蚀我楚国社稷,这时候怎么办?”
张永年压低声音道:“我是陛下的刀。”
“不错!”王笑道:“但你问陛下能不能抄他的家,陛下能怎么说?他自然不可能让你随便杀人抄家,但你可以来问我。”
“问您?附马爷……”
“不错,我是陛下的女婿,既受楚朝的勋爵,便对这楚朝的天下有一份负责。”王笑慨然道:“知道我是如何说服陛下任你为指挥使的吗?”
王笑一脸慷慨,朗声道:“凭的是这一份赤诚的忠心,凭的这一份对陛下苦心的体察。锦衣卫成立的首要任务,便是要肃清贪朽、让国库丰盈,明白吗?”
‘国库’二字入耳,张永年忽而有些惊愕。
“末将……明白!”
“很好!”王笑大喝一声,一把掀开后面马车上的盖布。
张永年目光看去,只见一叠叠整整齐齐的公服。
而后面一辆马车上,却是一把一把横刀。
“这是我让人赶制的飞鱼服、锈春刀。让你的人来!换上衣服、佩上刀。今夜,将锦衣卫的威风显出来!”
“是!”
张永年高声应诺,心中愈发激荡。
第241章 所见同
文府。
“宫内已跪了近三百人,左经纶劝了一个时辰,快要弹压不住了,陛下还没露面。邱鹏程借调了二百人给张永年,他却还窝在象园没动。”
“还没动?”文弘瑜微讶,接着冷笑道:“他还真沉得住气,王笑呢?”
“喝完喜酒才带着人去了象园,一路上嘻嘻哈哈的,看起来像一群傻子似的。”
文弘瑜沉吟片刻,问道:“王芳的东厂呢?”
“东厂没动,王芳连着派了几拨人去催张永年。”
文弘瑜道:“派人盯紧了象园,有情况立马来报,让孔宾将动静再闹大些。”
“是!”
文弘瑜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又向另一人问道:“王珠呢?”
“还在喝喜酒。”
“逸园里的情况探明白了吗?章永珍是死是活?”
“还不知道。”
“不知道?”文弘瑜心中愈发有些烦燥起来。
府中时不时有哭嚎声传来,文弘瑜皱了皱眉,出了屋子,向三房走去。
三房正在祭奠,一番凄凉情象。
灵堂上,文和仁抚着文弘达的棺木坐在那里,面色如枯木一般。
“弘瑜,你来了……给你弟弟上柱香吧。”
文弘瑜淡淡扫了一眼墙上的挽联,道:“三叔要这样到什么时候?知道如今的形势对文家有多关键吗?”
文和仁一脸惨淡,喃喃道:“弘瑜啊,弘达以前是最敬重你的,你就给他上柱香吧。”
“敬重?”文弘瑜道:“说到敬重,三叔知道来这灵堂里拜祭的人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吗?”
文和仁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们在想,死的这位文弘达是什么人?可有功名?在世时赚了多少银子?做到了多大的官?”文弘瑜手在棺木上一抚,叹道:“人这种东西拿眼睛看别人,看到的永远都只会是披在外面的功名财富、权势名望。这些宾客上门吊唁,吊的是什么?是弘达这个人吗?不是,他们这一柱柱香线,敬的是祖父的名声,是我文家的势!”
文和仁一愣。
道理他不是不懂,但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儿子的灵堂上听到这样的话,总归让人觉得有些残酷。
文弘瑜又道:“弘达幼时聪敏,本可成材,却被三婶与三叔你惯得不成样子,吃喝嫖赌样样沾染,终于导致了杀身之祸,三叔明白吗?死者已矣,活者却还要振作。”
文和仁目光看心文弘瑜,心道,你自己不也嫖?还嫖出了偌大的名声。
他看着文弘瑜的脸色,却是低下头喃喃道:“振作……我剩下两个孩子都是不成器的,弘瑜你……”
“只要三叔一心向着文家,侄儿还能亏待三叔不成?”文弘瑜淡淡说了一句,终究是伸手拿起三支香线,点燃,朝文弘达的棺木鞠了三躬。
才将香线插上,突然有心腹手下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公子!王笑与张永年出了象园,还领了两百多人。”
文弘瑜道:“进宫了?”
“没有,往南城这边来了。”
“再去探。”文弘瑜沉吟道:“不进宫……想去哪里……”
那手下才出去不多久,却又有一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汇告王笑的行踪。
如此来回报了两次,文弘瑜脸色便沉下来。
“他竟是冲着我们文家来的。呵,与我英雄所见略同,一朝拿权,先杀敌人全家。”
文和仁一听,本就惨白的脸更是煞白,一跤摔坐在地上。
“你说什么?!”
文弘瑜冷着脸道:“王笑领了两百多个番子来杀我们了。”
文和仁身子一抖,坐在地上甚至忘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真……真的?那那那怎么办?是不是要马上逃?”
“怎么?现在不祭你儿子了?慌什么。”文弘瑜冷笑一声,转身向手下大喝道:“去将府里养的那些悍徒组织起来,务必将王笑的人拦在街口!”
“去通知邱鹏程,火速领太平司番子前来!告诉他,若敢犹豫一下,他这些年做的事我全抖出来!”
“去各个王府、公府、候府,让他们派人来转圜。告诉他们,今年生意上的分红可还没发呢……”
如此一通吩咐,文弘瑜方才转向文和仁,道:“三叔起来吧,他们翻不起风浪,你去祖父屋里看看他睡了没,若没睡,问问他我如此安排可还有遗漏?”
文和仁愣愣点点头。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呼声响起。
文弘瑜猛然抬头看向门外的天空,心中涌起巨大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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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五十多人穿过长街。
王笑眯着眼看了看前面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道:“可以了。”
秦玄策会意,开弓,倏然一箭疾射而出,噗地一声将那个文家的探子射穿在地上。
接着,两百五十多人的阵列便猛然加速起来,飞快向文府扑去。
黑夜中看不清他们身上整齐划一的飞鱼服,只有手中的一把把绣春刀泛着隐隐的寒光。
迅速地转过街角,朱红色的大门便远远在望,硕大的牌匾下两个大灯笼映着‘文府’那两个遒力劲健的字,一派庄严气象。
有三五成群的大汉正纷纷向这边冲来,在文府前汇聚起来,转眼间已有五十余众,手上各式各样的兵器都有,看起来颇为凶悍。
王笑想到劫银那夜遇到的文家护卫,心中微微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亢奋。
“杀了他们!”
张永年略有些犹豫,在巡捕营的这些年多少磨掉了他的一些棱角。
但想到陛下那一句“朕的附马王笑极力推荐你”,他马上便将这一丝犹豫从心中驱除出去。
时隔多年,蓟镇战场上的澎湃战意再次泛上心间,他狠狠一挥手,喝令道:“杀!”
“杀!”
两百名番子皆是他在巡捕营这些年操练的精练,一声大吼,气势如虎!
话音未落,一柄长枪当先出列,蛟龙出海般便向文府的护卫们冲杀过去。
脚下步覆痴奔,耳畔劲风阵阵,秦玄策目中似带着火。
这京中的日子,实在是太消磨人了,太让人想念关外的铁马秋风。
“打团啊!”
一声大喝,长枪疾刺,势若奔雷!
鲜血喷薄而出……
第242章 指挥使
血在枪尖汇聚、流淌、滴落下来。
下一刻,怒吼声、厮杀声陡然响起。
没有人想死,所以一般而言,两方人马想要打开往往要先叫阵对喝,寻找转圜或用气势压住对方的契机。
然而此时甫一照面,这一枪突兀地刺过来,瞬间便已见了血。
猝不及防之下,文府驯养的死士们眨眼间便已没了退路。
“杀!”
毋需多言,唯死战耳。
如同巨大的浪轰然砸下来。两百五十余名大汉手中的绣春刀猛劈而下,血花炸开,在灯笼的光照下愈发暗红,如墨迹般晕染开……
锅头护着王笑、王珰站在后面。铁锅般的巨汉看着这一幕,嘿嘿一笑,从怀中又摸出一个鸭腿啃起来。
这样人数占优的战斗,让他觉得有些无聊。
而王珰一张脸已吓得惨白。
从象园出来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看着王笑那张柔和的脸,他还是觉得这个笑哥儿应该只是带着这些人来吓一吓别人、敲诈一些钱财。
没想到,这个堂弟居然带自己来杀人。
还说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在哪里?可怕死了。
他转头看了王笑一眼,只见王笑一脸认真地盯着那场战斗,目光灼灼。
“堂哥你知道吗?乱世用重典。这道理,还是卢次辅告诉我的。”王笑道。
王珰剩下的牙齿都在打颤。
自己能知道什么?自己连书都读不好。
“笑哥儿啊,你你你带我来是要做做做什么?我不会也要去打吧?”
王珰那漏风的声音愈发颤抖起来。
王笑讶道:“哦?堂哥竟还能打架?那你去吧。”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入耳,王珰瞬间面如金纸。
“我开玩笑的。”王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不用怕,看多了就习惯了。”
王珰斜了他一眼。
怎么能开这种玩笑……等等,还要多看?
我为什么放着新房不入,来跟你求什么狗屁上进……
那边文家的死士皆是亡命之徒出身,个个技艺高超,也有拼死之心,但张永年这边二百五十人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人数又多,气势又盛,不一会而便将这些死士包围分割,杀得七零八落。
耿当那天听秦玄策说了一通,心中一直藏着愧意,早已决心要大干一场。他力气大,武艺也不差,如今决心坚定,手中的刀更是凌厉,威风凛凛,与抢银那夜相比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身上也被划了几道,却恍若未觉,但凡看见有拼死抵抗者,便迈开大步,上前就是狠劈一刀。
——自己是个粗笨汉子,想不明白世间正义该如何做,那便以手中刀的践行自己心之所愿!今夜多杀一人,便少一人打京郊产业园的主意。
庄小运亦是凶悍不凡。
他父亲是一个镖行武师,一身技艺却老实巴结,早早便在落魄中死去。庄小运继承了父亲的技艺也继承了他的淳朴,却终究没有保护住姐姐一家。
既然得幸没死在牢中,这条命便是捡来的。
——恩公说自己是什么试百户,自己却不在乎什么官职,只想用捡来的这条命,证明他没有白白救自己。
秦玄策与白老虎却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在他们心里,只觉得与这些亡命之徒这般厮杀——实在是爽。
张永年遇仗极是冷静,虽只是三百多人对战,他却拿出了对应大战的态度来,沉着指挥,有条不絮。让耿正白领着二百名巡捕营精锐将对方包围起来、列阵对敌,让秦玄策领五十民壮分割他们,不让他们相互配合……
双方人数虽不多,却杀得极是酷烈狠辣,半柱香之后,锦衣卫这边抛下了十数具尸体,文府死士则是死伤大半。
“住手!”
陡然间一声大喝响起,接着马蹄哒哒而来。
二十余骑狂奔在前,两百名太平司番子疾跑在后面,迅速奔至眼前,挡在文府的大门前。
邱鹏程翻身下马,喊道:“张大人,你在做什么?!宫里正闹得不可开交,你却在这里……屠杀百姓?”
虽有让锦衣卫辖制太平司的旨意,然而一切还未有定数,邱鹏程与张永年又是同级,并不怕这个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
张永年目光看了邱鹏程一眼,并不应话。
“继续杀!”
王笑高声喊了一句,快步上前。
他仗着身后有锅头这样的大汉护着,便有些狐假虎威,面色凛然道:“邱鹏程,你又在做什么?!”
邱鹏程一见王笑,气势便弱了一截。
那夜在逸园,自己是如何点头哈腰才求到这太平司指挥使一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今番对面,便有些隐隐地心虚。
“准附马,你……”
王笑却不给他答话的机会,高声大喝道:“锦衣卫奉旨彻查太子遇刺一案,文家有重大嫌疑,如今还敢公然拒捕,形同造反!你敢来拦?!”
“啊……”又是一声惨呼。
邱鹏程额头上的冷汗便流下来。
凭心而论,他并不觉得王笑可怕,这个少年若不是被遴选为附马,不过是如蚂蚁一般的存在。
他也并不觉得张永年可怕,不过是个纠纠武夫而已。
可现在,这一句‘彻查太子遇刺一案’的背后,蕴藏着极大的风险,让邱鹏程不得不慎重。
又是拿太子遇刺做借口!
他娘的,有几个人真的关心太子遇不遇刺……
可惜,才‘慎重’了一会功夫,最后一个文家死士便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王笑的目光再次盯在邱鹏程身上,叱骂道:“你守着文家的大门,是要做什么?”
邱鹏程稳住心神,道:“文老太公曾位列九卿,文家如今还有许多对朝庭忠心耿耿的官员,附马要查,可有凭证?决不可擅闯这样的门户。”
“文家的女婿钱承运大义灭亲,向张指挥使指证了文家。”王笑道:“你这样护着文家,是否与之同谋?!”
这样张口就来实在让邱鹏程有些受不了。
连证据都没有,不讲道理啊……
“附马爷请不要为难我。”邱鹏程为难道:“太平司有维系京中治安之责,今夜你们擅自这样杀人,我不得不管。”
他一句话说完,目光诚恳地看向王笑,又道:“附马对邱某有大恩,邱某铭记于心,可九卿之家不是轻易能动的,还请附马明鉴……”
当时张旭就是这样将邱鹏程从文家喝骂走的,而邱鹏程此时所想的却是——你于我有恩,但文家捏着我的把柄,就休怪我忘恩负义了。
王笑的回复很简单。
“杀了!”
提枪的秦玄策没有动,他知道王笑想要谁来动手。
张永年惊愕在那里——自己没有杀邱鹏程的权力啊。
王笑扬手一指邱鹏程,喝道:“杀了他!”
说着,目光如电般盯住张永年,冷然道:“你想如王芳否?!”
你想像王芳一样没用吗?
陛下既开东厂,却又另立锦衣卫,为什么?
因为王芳没用,才要你来做这一把无所顾忌的刀……
张永年骤然身子一颤。
那边邱鹏程却是目光一凝。
他绝然没有想到王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杀了自己?
当自己是什么阿猫阿狗吗……
突然,一柄横刀当空劈下!
!!
万钧之势,如滚滚奔雷瞬间劈到眼前。
邱鹏程猛然瞪大了眼,伸手便要去拔刀。
手才触到刀柄,刀光贯下,已将他刨成两瓣……
第243章 都别慌
扬扬洒洒的血雾落下。
张永年这一刀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果绝、狠辣,是战阵之上最常见的劈砍,却有不可阻挡的气势。
一刀之威,震人心魄。
当刀势用尽,张永年忽然有了一种明悟……
我不管你身居何职,背后站的是谁,敢阻挠锦衣卫办案者,杀无赦。
什么正义道理,什么权势地位,我通通不顾。我是天子亲军,便要神挡杀神。
太祖年间,多少功臣王爵死在太平司的诏狱之中,三百年后,你太平司沦为无牙的老虎,那老子便斩了你这太平司指挥使。从此以后,我来做陛下的鹰犬爪牙,用我的嚣张炽焰,燃一燃这腐朽朝堂。
悖背了律法纲常又如何?背上厂卫的恶名又如何?
乱世用重典,唯此而已!
张永年心念至此,邱鹏程那分为两瓣的身体才缓缓倒下去。
他身后的裴民被喷了一脸血,一时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你也想阻挠锦衣卫办案吗?”
忽然一声厉喝响起,裴民抬头看去,却见王笑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
少年沉着脸,不怒自威,浑身上下仿佛了沾染了无尽的杀意,全然不同与初见时那个温润如玉的样子。
“我……”裴民张了张嘴。
“太平司有一人敢动,我们杀一人,两百人都动就全杀尽,明白吗?!”
“明白!”两百多人高声大喝。
王笑一把推开裴民,指着文府的大门,喝道:“撞门!”
“钱承运带过来没有?”他又向张永年低声道:“一旦来了,派人领着他指认谋害太子的凶手。不要审问,直接以拒捕名义杀掉……”
~~
文家大堂。
邱鹏程被杀的的消息传回来,文弘瑜只是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一句:“和他二哥一样狠。”
但他这种临危不惧的态度并没有让别人也镇定下来,文和孝、文和义、文弘则等一众文家人都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怎么办?怎么办……”
大家都是文雅人,遇到这种情况实在是……秀才遇到兵。
“慌什么,又不止有这一手准备。”文弘瑜冷笑一声,向手下问道:“各王公府的人来了吗?”
“恭王府、宪国公府、忠义候府的管事刚进了后门,正在向这边赶来,马上就到”
文弘瑜沉吟道:“王笑没围我们后门?呵,还想围三阙一不成……”
文和孝眉毛一挑,连忙道:“若是后门还能走,我们是不是该躲一躲?”
“躲?躲得掉吗?偌大的家业不要了不成?”文弘瑜讥道,“大哥,麻烦你再去组织家丁,务必要将王笑拦在前院。”
文弘则才出了厅没多久,下人便领着几个勋贵家的管事们进来。
文弘瑜也不寒喧,径直开口道:“锦衣卫想效仿太祖时太平司所为,以肃贪的名义枉开冤狱……各位王爷、公爷、候爷家的生意是文家在打理,这是文家遭此大祸的原因。”
文弘瑜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又道:“今年的分红还没来得及分发不说,锦衣卫若不遏制,来日他们可不管什么你是开国功勋,还是皇亲贵胄,今夜文家所遭遇的一切,便是诸位的明日。”
他一席话说完,站起身来,字字铿锵道:“还请诸位尽力转圜,只要能过了这一关,往后的分红,我文家再让三成!”
“老朽必将尽力。”
那边几个老者应和着,文和孝心中却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这个侄子看起来云淡风清的,但连三成的利都能让出来,事情显然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父亲教导过自己看问题要看到根上。现在看来看去,只有一个结论:大事不妙!
后门没有王笑的人——文和孝再想到这一点,心中便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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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弘则赶到前院时,这边已又结集了两百多名家丁,其中有三十余个悍徒,剩下的也都是个个孔武有力。
前院大壁照的两边已然用木料封死,沉重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外面那些番子齐声大喝,显得极是吓人。
文弘则皱了皱眉,匆匆上了后面的一栋小楼,向壁照那头望去。
却见锦衣卫分了两拨,一拨近两百人留在这边强攻,另一拨近五十人则是向别处绕去。
文弘则沉吟片刻,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当此情形,若能把王笑先杀掉,张永年一个武夫便好哄得多。此所谓擒贼先擒王。
可是王笑在哪呢?
他极目望去,只见那五十人的队列中,有个少年身穿红衣,显得极为显眼。
文弘则心中一喜,忙下楼招呼过那三十个悍徒,道:“你们跟我来,我们去做了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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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珰走在文府中,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有些又怕又喜。
既很怕这种杀人流血的可怖事,又对文府这奢华的府邸赞叹不已。
“你们看哦,这盆牡丹叫青龙卧墨,是最最名贵的品种,你们看这个黑中透红,花心好像一条小青龙。要是偷去卖,能卖不少银子……”王珰说着,眼中泛起贪婪之色。
这个文家,实在是太太太富了!
此时离开了壁照那边激烈的厮杀攻防,走在这静谧的小径上,他只觉心中轻松了不少。
秦玄策惊叹道:“珰哥儿还懂花?”
王珰道:“你偷过你爹的银子吗?”
“经常偷。”
“我也是我也是。”王珰深深叹了口气:“可惜我二哥以前偷的太多,我爹学精了,银子藏得可好,我只好偷家里的物件典卖,在典当行混得久了,便打听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说着话,一行人找了到一个小木门,秦玄策一脚踹开,领着人便向壁照那边赶去。
王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道:“秦兄,我们是要去干嘛?”
“当然是理应外合,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王珰一惊,愣愣道:“那我跟过来干嘛?”
秦玄策哈哈一笑:“珰哥儿且看我杀敌!”
说罢,穿过一条小径,便看到壁照那边攻防激烈。
秦玄策长枪一挑,人已飞快掠过去,身后近五十条民壮快步跟上。
只留下王珰一脸茫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看你杀敌?
有什么好看的?我以为你是过来逛园子、摸东西才跟你过来的啊……
现在怎么办?
脑中还未来得及思量,陡然一声大喝响起。
“王笑,你哪里走!”
王珰转头一看,便见三十余人大汉向自己狂奔而来,脸上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极是狰狞。
“妈呀……秦玄策……你回来啊!”
他大喊一声,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眼见那些可怕的汉子向自己冲来,王珰回头看了一眼来时黑乎乎的路,忙不跌连滚带爬地向秦玄策那边跑去……
第244章 差一点
月光下,文府前院一片狼藉。
“妈呀!”
王珰迈开步子拼尽全力地奔跑着,慌慌张张闯入了正在激烈厮杀的战场,搅起一阵鸡飞狗跳。
混战中,庄小运一刀劈倒一个文府家丁,目光便与另一个家丁对上,两人各自喝了一声,他提刀上前,才要动作,斜地里却飞出一人向他冲来。
“呜哇……我不是王笑啊!”
庄小运余光瞥见那一袭红衣,听到王珰嘶心裂肺的声音,硬生生将要踹出去那一脚收回来。
紧接着,他便被人一把紧紧抱住。
“救我!呜呜……妈呀……吓死我了!”王珰挂在庄小运身上嚎个不停。
对面那家丁的刀已经劈了过来,庄小运被王珰抱着施展不开,只好避了一步,抬脚踹在那家丁身上。
他挂着王珰才退了几步,又是一柄长刀劈来。
这一刀却是追着王珰而来的悍徒劈出的。刀势极是狠辣,破风之声阵阵,杀意汹涌。
庄小运避无可避,只好向下一蹲,护着王珰险险避过这一刀。
“啊!”
一声惨叫冲破云霄。
王珰只觉头上一凉,吓的魂飞魄散,拿手一摸,头上的发髻已被劈落,满头的长发散落下来。
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有一柄刀向他激射而来。
王珰心骇欲死,眼一闭,心里涌起无尽的后悔。
自己为什么不离王笑远远的,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个地方……
“叮!”
铁器相交之声响起,王珰小心翼翼睁眼看去,却见秦玄策一枪挑过来,将那把长刀格开。
眼看又是好几人面目狰狞地扑过来,王珰连忙从庄小运身边爬起,飞快地跑去抱住秦玄策……
~~
文弘则眯了眯眼,望着那一袭红衣在人群中摸爬滚打,忍不住握紧了拳。
这个王笑果然如别人所言,看起来蠢蠢笨笨,其实狡猾的很。还想骗人说他不是王笑,这种无耻、这份演技,多少在朝堂浸淫了数年的官员都做不到。
“一定要杀了他!”文弘则手一指,高声喝道:“谁能杀了他,赏银千两!”
一句话喊完,所有文家死士、家丁精神一振,目露贪婪地盯住王珰,纷纷向他扑过去。
秦玄策腰被王珰抱着施展不开,颇有些无奈。又见这些人莫名其妙地向自己扑过来,一个个悍不畏死的样子,才过了几招便已险象环生,他只好连忙提着王珰,招呼这边的民壮向绕着假山逃开。
文府的一众死士家丁便纷纷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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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妈呀!救命啊……”
钱承运步入文府时听到的便是这样嘶心裂肺的惨呼。
他还穿着一身囚衣,头发胡子乱七八糟,脸上却已重新恢复了三品大员的威严气派。
老夫,出来了。
钱承运目光掠过文府中熟悉的一草一木,远远便望见王笑,连忙快步赶过去。
王笑却是皱着眉,似乎在找什么。
“怎么一转头就不见了,该不会和玄策去了里面吧?”
如此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凝神听了一会,喃喃道:“听里面的惨叫声好像是他耶,锅头你快翻进去救他出来。”
“二爷只让我保护好三少爷。”
王笑道:“你怎么能不听我的?”
“我只听二爷的。”
王笑翻了个白眼。
钱承运便凑到他面前,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道:“附马所忧何事?”
——且看老夫为你分忧。
王笑手一指,道:“我堂哥陷在里面了。”
钱承运手已抚在须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种战阵之事,任自己智计百出又能有什么办法?
“附马且宽心,吉人自有天相。”
下一刻,壁照旁临时搭起来的木墙被轰然推开,锦衣卫高声欢呼着涌了进去。
眼前是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只见那些文家的死士家丁追着自己这边的五十个民汉在假山间绕来绕去,一幅杀红了眼的样子。
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连高墙都不守了……
王笑目光看去,见王珰如小鸡仔一般被秦玄策拎着到处跑,狼狈确实是很狼狈,一脸的土和血,但好在没有大碍。
“承你吉言。”王笑目光转向钱承运,道:“德修啊,你行事果决,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两件事注意一下,其一,左老夫人、还有贵夫人有些亲厚的文家族人,你区分出来;其二,我打算将无辜者甄别出来送到京郊产业园,女的织布,男的种地。恩,男耕女织,多美好啊……”
“附马爷宅心仁厚。”钱承运道。
他自然明白王笑的意思——剩下的,全都要指证,让锦衣卫杀掉……
~~
文弘则看着番子们攻了了壁照,心中极有些遗憾。
只差一点,自己就能把王笑杀掉了。
太可惜了,就差那么一丢丢,那一刀再低半寸就够。
实在是时运不济啊,此非战之罪……
但此时事不可为,他也只好领着剩下的家丁将后退去。
忽然,他耳畔听到一声清喝:“那是太常寺典薄文和则,刺杀太子他也有参与。”
文弘则一惊,转头看去,隔着影影绰绰的火把和人影,望见钱承运正拿手指着自己。
姑父?你怎么可以这样?
下一刻,一把刀激射而来,从文弘则胸膛贯穿过去。
“你们,审都……不审的吗?”
文弘则瞪大眼喃喃了一句,软软栽倒下去。
过了一会之后,白老虎一只大脚踩在他身上,将他胸前的长刀拔起来。
“哈哈,老子杀了一个大鱼……”
~~
厮杀还在继续。
在张永年有条不絮的指挥下,锦衣卫缓缓向前,如一把巨大的筛子不断筛过去。
这样的情形,文家自然有人想逃。
文和孝背了一个包袱,领着自己的妻儿,悄摸摸地向后门摸去。
他自然知道如果今天文家若能稳住,自己将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
但父亲说的对呀,自己只有五品辅事官的眼界。
那自己也只能担五品小官的风险啊!
如此想着,文和孝心安理得地一路小心而行。才转过一个回廊,便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领着十余个护卫向这边走来。
文和孝眼睛一转,将身上的包袱放在儿子手上,自己便施施然然向对方迎去。
他自然是认得这个这个公子哥的,东平侯的小儿子周博裕嘛。
“小侯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周博裕道:“我与弘瑜是至交好友,朋友有难,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小侯爷义薄云天,实在让人佩服,文家绝不会忘了你今日厚谊。”
“文二叔且将心放在肚子里,看我将那些番狠狠地侮辱出去。”周博裕拍拍胸脯道。
第245章 二世祖
文和孝却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安心。
父亲说过,靠别人都不如靠自己。
他眼睛一转,又问道:“小侯爷来时,在后门……可有见到什么人?”
“能见到什么人?”周博裕讥笑一声,“依我看,他们只是想来讹些钱财,后门一个番子也没有。”
“好好。”文和孝道:“小侯爷先去见弘瑜,下官再去后面叮嘱一声。”
如此,与周博裕打过招呼,文和孝才继续鬼头鬼脑地向后门摸去。
到了地方,却见一个家丁都没有。文和孝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派人出去探了探,依旧是一个人也没有。
他稍稍安心,亲自往门外踏了一步,探着脑袋四下一看。
很好,很安全!
下一刻,他便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人提了起来……
~~
耿叔白是张永年的嫡系,性格寡言,身体健壮。
他领着十余个心腹在文家后门已等了很久,将周博裕也放进文府之后,他才不急不徐地清理了文家的护卫家丁,带人躲在暗处。
文和孝一来,他便从后面敲晕了他的家眷护卫,此时提着文和孝看了一眼,心中很有些失望。
“你不是文博简?”耿叔白道。
“我……我不是。”文和孝连忙道:“我只是来文家作客的。”
耿叔白轻蔑一笑,向身旁的羊倌道:“这老小子身上有官气,大人如何交待的?”
羊倌贱笑一声,笑嘻嘻地道:“杀掉。”
耿叔白点点头,蒲扇大的手捏着文和孝的头一拧,咯噔一声响,文和孝便如破麻袋一般掉在地上,至死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接着,文和孝身上的包袱掉在地上,翻落出几锭黄金。
羊倌瞥了一眼地上的黄金,舔了舔下唇,一双眼睛贼溜溜地便转了一圈……
~~
王笑领着人步入了文家大厅。
大厅里,文弘瑜高坐上首,身旁站着几个账房先生打扮的勋贵管事,身前排了一列凶悍家丁。
文弘瑜并不是第一次见王笑。
王笑与何良远在文华殿比诗词时,他曾远远看过王笑一眼,当时王笑捂着头,看得不真切。
此时王笑踏进大厅,文弘瑜方才有机会打量一下这个与自己暗中交手的少年。
然而,目光才落在王笑脸上,他便愣了一愣。
这是……
好面熟的一张脸,在哪里见过他?
王笑见到文弘瑜这模气定神闲的样子却十分不爽。
他不由讥笑一声,对秦玄策道:“知道吗?这种人就是不服输,都打成这样了,还要说什么‘稳住,我们能赢’,气不气人?”
文弘瑜淡淡一笑,沉吟起来,却听对方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哇,万壑松风图!笑哥儿,这这这玩意值老钱了!”
文弘瑜一愣,转过目光看去,却见那边探头探脑地走出来一个……新郎官。
这小子头发绑得乱糟糟的,满脸的血渍混着泥土,又被两条泪痕冲刷开来,显得颇为滑稽。说完话还一指角落的大花瓶惊赞道:“这个这个,定窑瓷中的精品,这样一个半人高的,啧啧啧,不得五六百两银子?”
看着那两个黑黝黝的门牙洞,文弘瑜一时竟有些错愕。
这种时候带这样一个孬货来,是在羞辱我吗?
这个定窑瓷,可是花了整整一千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哎哟。”那边王珰又是痛心疾首地叫了一声,将白老虎敲在案几上的刀柄推开,很有些心疼地道:“你轻些啊大哥,这可是花梨木,安南运来的上等木料,这一个案几,值老多银子了。”
“哎哟,还有你,别把刀在地上划来划去,这羊绒地毯可经不起你这样划,老贵老贵的……”
文弘瑜皱了皱眉——说得好像这些东西是你家的一样。
他心中不快,脸上的神色便冷下来。
“井底之蛙。”如此冷哼一句,他目光看向王笑,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喝道:“狗货!还不给我退下去!”
接着,周博裕昂然而至,一派威风凛凛的模样走到了张永年跟前,骂道:“知道我是谁吗?东平侯府知道吗?一个区区武官,竟也敢带人来抢文家?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知道那‘敦崇实学’的牌匾是谁的亲笔吗?”
一连几句喝问,很是嚣张。
周博裕骂完,回头还看了文弘瑜一眼——文兄放心,我替你将这事压下去。
如此一通言语动作,做派行云流水,周博裕对自己很满意。
秦玄策却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朝周博裕咧了咧嘴。
王笑亦是轻笑了一声,看向周博裕,问道:“东平侯府的?”
周博裕怫然不悦,昂然负手,不屑回答。
这种时候他的下人自然会站出来替他显摆,向王笑骂道:“你什么态度?你面前的乃是东平侯幼子、奉国中尉,还不拜见?”
王笑颇觉有趣,目光看向厅中那几个管事,问道:“你们也是各王公府上的?”
“不错,你们这些番子还不速速退去,敢侵扰九卿之家……”
王笑懒得听他们将话说完,陡然大喝道:“很好!怪不得文家要刺杀太子,原来是与这些勋爵府有勾结!”
“对!就是各王公侯府指使文家谋害太子殿下,老夫可为证人!”钱承运眼疾手快,已一指指向周博裕。
王笑心中激赏不已——这不要脸的老头实在太好用了。
接着,他抛给秦玄策一个小眼神。
秦玄策会意,不给对面辩驳的机会,赶上前几步,伸手就去拍周博裕的肩。
“你干嘛。”周博裕身后的护卫脸一沉,一把拍开秦玄策的手。
“敢拒捕!杀!”王笑大喝一声。
张永年一愣。
这个是小侯爷啊,也直接杀了?
接着,王笑的声音猛然在他耳边炸开:“太平司初立时,开国功勋都杀得,如今一个二世祖你也要犹豫吗?!”
张永年心中一振,脑子还未来得及想,手中的刀已再次劈下。
“你他娘……”
周博裕嘴里的话还没完,人已经软软倒下去。
所有人都瞬间惊愕在那里。
那几个勋贵府中的管事更是瞪大了眼,兀自不敢相信。
说好了是来转圜的啊,这怎么……
唯有王笑心里极是开心起来——太好了!又和一个有钱的大户结仇了……下一笔生意也有了!
文弘瑜的目光缓缓从周博裕的尸体移到王笑脸上,看着王笑嘴角勾起的那丝小小的得意笑容,他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
居然是他?
这怎么可能?
这个人,居然是我心心念念的小苹果?
这……
第246章 很有用
银瓶乍破。
周博裕才倒下去,突兀激烈的厮杀便在大厅里展开。
文弘瑜的那些护卫个个技节高超,横亘在厅间,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
王笑躲在锦衣卫当中,瞥了一眼战况,轻声骂了一句。
“负隅顽抗。”
这些打打杀杀的看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他便拉过王珰到一旁嘀嘀咕咕地交待起来。
这个五堂兄看起来愣头愣脑的,没想到竟还很有品味,正好让他将文府里值钱的物件归纳一番。
“所谓杀人越货,杀了这么多人便是为了越货。这桩事你要仔细办好,回头我许你一个大功劳。”王笑颇有些婆婆妈妈地叮嘱道,说着还划了三十个人给王珰。
王珰很是不情愿。但看着这些满厅的珍玩古宝,他又觉得暴殄天物确实不好。何况今夜吃了这么多苦头,岂有到最后放过功劳的道理?
他做事倒也尽心,马上指挥人将这边值钱的东西归纳起来,以免让那些打架的人弄坏了。
“哎哟,你们血都贱到地毯上了!”王珰极心疼的喊了一句。
并没有人理他。
那边文弘瑜还是端坐未起,只是高声喊道:“王笑,原来你一早就发现了我。事到如今,我愿赌服输,这家业我赔给你。你让人停手,我不妨再将指诸王公侯伯在文家生意上的份额指给你。呵,我手里还有他们的许多把柄,往后锦衣卫再抄家杀人可就方便得多。”
几个管事面色一变。
“文弘瑜,你……”
“我还真能指望你们替我周旋不成。”文弘瑜哂笑一声,又向王笑喊道:“你也看到了,今夜这种情况他们还能巴巴地赶来,自然是因为这数十年间从文家身上赚了大把大把的银钱。我们不仅有生意,还有你想都想不到的良田土地。这么说吧……”
他随手从案上的香炉里拾起一个灰色的小块,侃侃道:“只这龙涎香一年的进项,便比一个富庶州府一年的税份还要高不少。但其实我们只占小头,与这些勋爵相比,文家虽被称为京中大户,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说着,文弘瑜指了指王珰,道:“这位……小公子是识货人,我厅里这条地毯价值不菲。可惜,与恭王府那条金丝毯相比,也只是不值钱的敝屣。钱承运能作一条乱咬人的狗,我也行,我的牙齿比他还要尖、还要利。”
王笑沉吟片刻。
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闷头痛杀的,但没想到这个文弘瑜竟还能这样临阵反戈。
太无耻了。
张永年见他露出沉思之状,便抬了抬手,示意番子们停下来。
几个勋贵的管事见此情形,心下大怒,指着文弘瑜破口大骂。
文弘瑜理都不理他们,又对王笑喊道:“这样吧,我先表示一下诚意……”
话锋一转,他陡然大喝一声:“杀了!”
这边锦衣卫正要抬刀防备,却见文家死士竟是刀头一转,毫不犹豫劈向那几个勋爵府中的管事。
“啊……”
几声惨叫。
“我很有诚意,我叫他们过来就是杀给你看的。叛徒比敌人更可恨,往后这些勋贵会更恨我。而我也可以和他们互相嘶咬,攀污、勾陷他们。简单来说,我会非常有用。”
文弘瑜站起身,负手向前走了两步,嘴里侃侃而谈道:“宗藩勋胄、世族大户附骨楚朝社稷之上,啃食家国基业近三百年。今陛下雄才伟略,开设锦衣卫要肃清这些虫蛇鼠蚊,此大势也,文某是聪明人,愿随大势而行、为诸君领路认门。成为附马爷、张指挥使的走狗,咬一咬这些硕鼠……”
王笑实在是有些愕然——这家伙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张永年亦是震惊。
这些事,他本来是看不太明白的。最开始还是王珍与他分析过楚朝的乱源,如今则是由王笑领着他教着他如何做陛下的刀。但现在,这个文弘瑜竟是看得明明白白。
但你既然看得明白,却还要无止尽地搜刮财富、权势?
张永年这般想着,忽然有些愤怒。
可他也知道,文弘瑜说的不错。
这个人确实是这个人材,也不知附马是如何考虑的——张永年转头看了看王笑的脸色,却见王笑皱了皱眉。
文弘瑜说着,站在张永年面前,一掀衣襟,便缓缓跪下去……
异变突生。
张永年眼一眯,只见文弘瑜跪在地上,手里已端着一把弩正对着自己!
倏然,一箭激射而出!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力道,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的一瞬,弩箭已直直射入张永年眼中!
血花大溅。
一声痛叫,张永年连退好几步,撞倒在身后的番子身上,整个身子兀自颤抖个不停。
鲜血在他整张脸上喷涌而出,极是可怖。
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以惊人的反应力硬生生握住了箭尾,不然这一箭便要贯脑而出硬生生躲死他。
“啊!”又是一声痛呼,他一把拔出眼里的弩箭。
张永年几乎只看得到一片殷红,却还是狠狠地将弩箭贯进文弘瑜喉咙里。
却听“咯哒”一声响,文弘瑜已然再次扣动手里的弩。
这竟是能发两支箭的弩?
张永年大怒,大手捏着文弘瑜的头,重重一拳砸了上去。
“死吧!”
吼声如雷。
又是一拳砸下。但张永年不敢回头去看,他知道文弘瑜临时前这一箭是射向谁的。
王笑一死,今夜之事并没人给自己收尾,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你他娘的!”
文弘瑜喉咙里的血与气咯咯作响,似乎还想“呵呵”笑一笑。
他圆瞪着双眼,意识已从脑中涣散出去。
今夜,从发现锦衣卫要来文家开始,他便知道文家要完了。再多的权谋智计,在刀锋面前也是徒劳。但自己生于此、长于此,享尽一世荣华富贵,便要尽力在死路中寻找一线生机。若能杀了王笑、张永年,以祖父之能,事情还有转机。可惜……
一片黑暗中,文弘瑜忽然再次想起那个在水云亭初见的女子,娴花映水初惊艳,那一汪平静的眸中,蕴藏的如星辰一般深邃的东西。
他其实是能看出她有些不凡的,也难得动了心。
可惜,居然是个男的。
你他娘的!
富贵如云,情丝不解,这一生,到头来真他娘的可笑……
第247章 技术活
所有人都还在发愣。
王笑也有些心惊。
这个文弘瑜,冷静、狠辣。若不是自己机缘巧合撞破他的阴谋,真的很可能早就被他踩死了。
今夜自己本以为胜算在握,却没想到他死前还能做出这样的反击。临头仓促布局,以诸王公府为棋子,以性命为赌注,竟是为了杀自己……
这一瞬间,弩箭破空激射而来。
王笑根本来不及躲,他面对无法掌探的事物时一向是有些呆愣愣的。
“噗”的一声,弩箭贯入身体。
情急之下,却是锅头挡上来,用肩膀挡下了这一箭。
与此同时,一个青面大汉突然手执长刀如大鸟般从梁上落下来,刀锋狠狠斩下,直指王笑。
文弘瑜竟还有一招杀招,还是放在自己身死之后,让人促不及防……
秦玄策长枪突刺,耿当、庄小运亦是持刀去拦。
青面大汉却是避也不避,他一身横练功夫颇为了得,竟是硬扛了下来。长枪与刀刺入他的身体,他手中长刀依旧狠狠地劈向王笑,誓要与王笑同归于尽。
锅头吼了一声,大步向前,随手抄起身边的案几挡上去。
“铛”的声响,仿如金石之声。
王笑忽然有些走神,心道:“花梨木这么硬?”
青面大汉身子还挂在秦玄策枪上,闷哼一声,又是执刀来砍。
锅头又是一大步欺身进前,粗壮的手臂向前一送!
青面大汉“咯”了一声,手里的动作方才缓缓停了下来……
呼,吓死了。
王笑心悸不已。目光看去,却见那青面大汉面目狰狞,目光喷火,极是吓人,站在那里也不知死透没有。
王笑再一细看,只见他粗大的脖子上插着一根鸭腿骨。
啧啧,二哥身边这个锅头,武功怕是比秦玄策还要高……
~~
接下来,这场抄家便变得顺利起来。
张永年瞎了一只眼,坐在大厅里居中指挥,耿叔白、耿正白分别领着人将文府的人驱赶合围。
文家已无余力抵抗,锦衣卫也不多杀人,由钱承运甄别辨认,凡是文家嫡系都毫不犹豫地杀掉。
王笑被文弘瑜临死前的反戈一击吓得不轻,很是小心翼翼地让人将自己层层保护起来。
他决定捉住文博简之前哪里也不去。
王珰对他这种只顾自己的行为极是不爽,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带着人去收掇文府中的财宝。
好在杀喊声慢慢停下来,让他宽心不少。
这一路下去,值银的东西多得不得了,连路边里的草木都是名贵品种,王珰看得眼花缭乱……
过了一会,他发现钱承运那边找的都是在文家地位高的,财宝也多,便领人跟着他们一路归纳财物。
想来跟着这个犯官会很安全。
才走到后院,便听得一个女子大叫了一声“爹”,接着乳燕投林般扑到钱承运怀里。
“爹,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能出来。”
钱承运目光在文氏和女儿身上扫了一眼,一脸愤怒地道:“文家竟敢以探亲的名义将你们绑架在这里,还用你们来威胁为父!可恨至极……明白吗?”
文氏早已哭得泣不成声,闻言不由瞪大了眼惊愣在那里。
绑架?威胁?
钱怡却是目光一转,恨恨道:“女儿明白!怪不得女儿在文家受尽了欺凌,如犯人一般!”
钱承运点点头,道:“就这么说。”
钱怡又道:“爹,就是三房文和仁最坏,虐待我和娘,还想把我许给什么王家……他带着老家伙藏起来了,我知道他在哪,爹你是不是要去把他找来杀掉?”
她说着,犹自忿忿不平道:“枉我白叫他那许多年舅父,狗眼看人低,活该!”
王珰看这个女子长相、表情皆是凶恶,说着话还目露凶光,心中实在很有些怵。
再转念一想,他忽然大呼庆幸。
这个就是钱怡?!啧啧,这相貌德行简直了。
自己要是娶了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玩完?
万幸万幸,自己娶了碧儿。
——我实在是太聪明伶俐了!
如此想着,他脖子一缩,便想领着自己的搜刮小分队躲开。
“爹,那个是谁?怎么穿成那样?”钱怡却是手一指王珰问道。
钱承运转头一看,淡淡道:“王公子不妨一起来吧,文家若有密室,想必金银财宝都在里面。”
他虽一声囚服,但言语还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哈哈哈哈,好好好。”王珰只好傻笑两声,极为无奈地跟着钱承运。
路过主屋的时候又见到秦玄策与耿当正挠头抓脑的似乎在找文博简,便又将他们捎上。
一行人兜兜转转,到了一处地方,却只有假山傍着池塘。
钱怡道:“池子里有一个暗门,我小时候在这边玩水还被骂了,刚才文和仁、文和义就是往这边来的。”
秦玄策派了一个民壮下水,摸了老半天才找到锁眼,却苦于没有钥匙。
秦玄策只好让人去找羊倌来。
王珰正傻头傻脑等着,却见钱怡向自己问道:“这位大人,你新婚夜还来抄家?真是勤于公事。”
王珰吓了一跳,脖子一缩,嚅嚅不敢言。
还是钱承运喝骂了一句:“胡闹!你一个小女子也敢打搅人家,闭嘴。”
说着,目光淡淡扫了王珰一眼,目露思考。
王珰心中骇极,实在是怕这父女俩会看上自己……
好不容易捱到羊倌到了,下水摸了一会,忽然掀起一道大铁门来。
“找到了!抄家也是个技术活啊。”秦玄策大叫一声,当先跳下水池,耿当也是跟了进去。
王珰极不情愿在这样的大冷天下水。偏偏钱承运父女没有下去的打算,他不愿与钱怡多呆,只好苦着脸跟了过去。
水下的铁门后是一道密道,几个番子护着他闭气游了小会,便有一条向上的石阶,拾阶而上,眼前豁然开朗。
这竟是一个盖在假山里的密室,密室里却还有一道门,羊倌正在开,一行人等在后面。
王珰身上冷得发颤,心里抱怨不已。
忽然“咯哒”一声响,羊倌将门缓缓打开,所有人都惊愕在那里!
这也太……
金光闪烁,耀人心目。
这他娘的……竟是一座由金子、银子堆成的山。
这一瞬间,王珰只觉得这一夜的种种惊险与惊吓都值了。哪怕这些钱财不是自己的,能看一眼,也够与人吹嘘一辈子了。
~~
文博简坐在一把椅子上,身上披了件厚厚的貂皮大毯。
看着闯进来的这一群人,老人的目光中有些悲凉浮了上来。
这一辈子也曾位列九卿,享受了一世奢侈富贵,没想到临了临了自己这诗书世家也遭到了洗劫。
这世道真是不好啊,连官兵也成了盗贼……
“孩子们,这样多的金银珠宝你们是第一次见吧?”文博简开口道。
老迈的声音在密室中回响,颇有些威严庄重。
文博简一双老眼仿佛能看透人心,有些悲凉,却依然很镇定。
朝堂上起起落落,多少风风雨雨没见过?
只要捱过了今夜,天一亮,事情还有转机。
“其实,老夫并不止……”
刀光一闪!
长刀映衬着密室中的金光,显得格外耀眼。
“咚”的一声,文博简的人头落在地上。
耿当一刀劈落,大喊道:“你休想再骗俺!俺也不爱这些钱……”
第248章 有多少
听说文博简被耿当一刀杀了,王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觉得有些讽刺。
文博简人老成精,可惜再多的诡辩谋算,碰到耿当这样的一根筋的也是无用。
月夜中,文府中的反抗渐渐少下来,大量的人与物要归拢清点。
张永年受伤后,王笑最关心的反而是锦衣卫的军纪。好在耿叔白颇有威信,带来的这两百人也确实是巡捕营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在王笑三令五申的强调之后倒也没什么乱纪之事。
王笑巡视了一会才放下心来,又领着人往密室那边走去,人还未到,便听王珰正与人在争吵。
“你还敢说你没拿。”
漏风的声音颇有特色。
王笑转过小径,只见王珰正押着一个满脸的慌张的大汉
这人是产业园训练出来的民壮,王笑依稀记得是名叫二壮还是几壮的,今天在王珰的酒席上还向王笑敬过一杯酒。
王笑不急着处理他们,先对钱承运交待了一句:“文家的罪可大可小,我们杀了多少人,就举证多大的罪,明白吗?”
钱承运抚着长须点点头。
先杀人,再定罪。这种事老夫明不明白还用问吗?
王笑方才转向王珰道:“怎么回事?”
“他偷拿了几锭金子。”王珰告状道:“已经说了三次了,让大家把偷的钱拿出来,他偏偏不拿。”
王笑眉头一皱。
都明言过这是陛下的钱,所有人回头另有封赏,却还有人要伸手。
而且还不是张永年那边的人,是自己这边的。
“去把耿叔白叫过来,依军法处置。”王笑道。
二壮听他如此说,苦苦哀求道:“东家,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养了三个孩子,实在是以前饿怕了,才鬼使神差地摸了这些金子。求东家开恩……前次劫书小的也去了,换粮那次小的也去了,小的是最早的一批民壮呐……”
王笑眼中有些悲悯,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耿叔白按着刀过来,王笑便道:“依军法处置吧。”
耿叔白瞥了一眼地上的金子,道:“这个数额,依律当斩。”
二壮吓了一跳,喊道:“我不是你们巡捕营的,你们不能斩我!”
王笑看了二壮一眼,忽然伸手接过耿叔白的刀,看向耿当道:“按好了。”
耿当点点头:“俺按着他呢。”
王笑不再多言,走上前去,看着二壮的眼睛。
“东家啊……”
一声悲嚎,声泪俱下。
王笑手里的刀却已贯进二壮的胸膛。
心脏的颤抖从刀尖隐隐传到的他手心里,又慢慢停下来。
他松开手中的刀,冷着脸高声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第一条便是恪守军纪,再有奸淫虏掠者,不论何人,定斩不饶!”
一句话说完,他未再看二壮一眼,转身而去。
今夜至此,他只亲手杀了一个人,还是自己人。
说起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若想淬炼锦衣卫这把刀,这一锤只能自己来砸。
想到二壮向自己敬酒时那张憨厚的脸,他闭上眼,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要成为上位者,该忍受的还有很多,要改变的也还有很多……
路过羊倌身边时,他若有若无地瞥了羊倌一眼。
羊倌心下一惊,眼睛转了转,悄无声息地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丢在地上的一堆财物之上……
彻夜抄家。
五更时,天还未亮,文家依旧人影绰绰。
忽然有数百名金甲卫士疾驰而来,将文府团团围住,为首者按着腰间的刀喝道:“急召准附马王笑、锦衣卫指挥使张永年入宫觐见!”
喊话间一众金甲卫士翻身下马,鱼贯而入,执刀将锦衣卫控制起来。
“停下!谁是王笑?张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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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烛火摇晃。
隐隐能听到远处群官的恸哭声。
延光帝坐在御榻上,梗着身子发愣。
百官堵在金水桥上,延误了今天的早朝,反而让他难得能休息一下。
但无形的压力堵在心头,让这个帝王感到深深的迷茫。
乱相愈深,许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良久,有太监引着王笑进来。
少年的衣襟上沾着血,身上的气质与往日有些不同。
那种锐利是延光帝所不喜的。
“张永年呢?”
“张指挥使伤了一目,恐惊了陛下,正在由御医包扎。”王笑伏于地上,答道。
延光帝并不让他起身,声音愈发冷冽起来:“你们好大的胆子。”
发自心底的怒意,仿佛能捏住人的肝胆。
“不问而诛、无证拿人,现在宫内闹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朕的一世英名被你毁得一榻糊涂你知不知道?!如此跋扈暴戮,你真的可堪为附马都尉吗?”
王笑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身子微微一颤,如一只受惊的小猫。
这一招他是和卢正初学的。
但此时他心中并没有太害怕。
骂出来就好,就怕这个皇帝骂都不骂自己。
事情骂出来了,自然会有一个解释的机会。
“太祖时,太平司审查定国公一案,宁陵王、凉国公、颖国公、靖宁侯等无数开国功勋皆受牵连、阖门身死,十余年间,近二万人因此案而亡。”王笑颤抖的声音道:“此案,并未影响圣太祖皇帝的英名。”
延光帝眼一眯,大怒不已,恨声叱骂道:“你还敢狡辩?这就是你践踏王法、专恣横暴的理由?!”
他猛然拿过一个茶杯,狠狠砸在王笑身前,怒喝道:“滚出去!朕要剥了你的附马资格,将你抄家下狱,以平众怒!”
“咣铛”一声,茶杯砸在王笑面前,激起一地碎瓷。
王笑身子又是一颤。
他心中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陛下的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可以给他一个甜枣了。
到时候,他便会觉得冤枉了自己,往后会更加的信任自己。
——这招,王笑却是和唐芊芊学的。
那女人攻略自己的时候便是这般做的……
于是他缓缓抬起头,以一种邀宠中带着委屈的声音,巴巴道:“我抄了文家,所得钱银不计其数,仅目前统计,折合……白银五百二十八万两。”
延光帝猛然一颤!
他深吸一口气,鼻翼扩大、缩小不停,呼吸都沉重起来。
“多少?”
朕没有听错?
“五百二十八万两。”王笑道,“这只是目前统计出来的,文家还有大量的田产商铺……”
王笑再说什么延光帝已没有再听。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有了!
宣大的兵饷,蝗灾的赈灾款,百官的俸禄……这些,都有了!
这让朕愁肠百结的银子,竟是一夜之间就有了?
第249章 大赏赐
惊喜之后,延光帝心中涌起的却是无尽的愤怒。
五百二十八万两,这可是楚朝一年的税额!事实上,这几年国库所入远远达不到这个数。
富可敌国,富可敌国!可是自己这个天子拉下脸向他要二十万两,竟然还要不到。
二十万两,连零头都够不到。这是何等的可笑、可气!
……
心中百转千回,延光帝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看向王笑,缓缓道:“文家……可有罪证?”
“有,在文弘瑜的屋中搜出毒酒半瓶,又有钱承运指证他意欲谋杀太子。”
延光帝点点头。
这是个能干事的。
王笑又道:“可惜,文弘瑜只是被人指使。因此他才在最后关头又救了太子。我等无能,还未查出慕后真凶是谁……”
延光帝眉毛一挑。
这句话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懂。
——还可以从这些‘慕后真凶’那里再搞一些银子来。
这真是……太好了!
延光帝于是端坐身形,正色道:“刺杀太子,行同谋反,此案必须彻查!”
王笑磕了一个头。
他没有官职在身,也不能应“臣领旨”之类的话,此时磕完头抬眼看着延光帝,显得颇为乖巧。
“起来吧。”延光帝却是道:“你是淳宁的准附马,参与这些事、沾染兵戈血迹,可害怕百官弹劾?”
这句话言语温和,却又是一句敲打。
——你这个附马玩弄权术、操持兵权,意欲何为?
为帝者心思深沉,实在是有些难哄。
王笑才站起身,闻言愣了愣,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郑重其事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闻此一句诗,延光帝目光在他脸上凝视片刻,忽尔轻笑了一声。
少年涉世尚浅,还有书生意气,也好。
“难为你有报国之心。”延光帝便勉励了一句,挥挥手淡淡道:“就这样吧。”
“谢陛下。”
王笑行了一礼,便缓缓向后退去。
明黄的帷幔缓缓晃动,气氛有些压抑。
延光帝忽然又开口,缓缓道:“你与淳宁婚期在即,往后要称朕为‘父皇’,自称‘儿臣’,明白吗?”
王笑一愣,接着面露一片惶恐之色。
再接着,感激涕零。
待他退出大殿,却是暗自撇了撇嘴。
父皇?
呸,这是赏赐吗?给你搞了五百万两银子,一点好处没给,开口就是占我便宜。
你这个皇帝也太小气了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无非是:朕该赏赐你,可是朕没钱,有什么不花钱的恩赏呢……
接着,延光帝又接着召见了张永年,王笑便在阶下等着。
他站在皇宫之中,看着黎明前的深沉夜色,听着远处大臣们的恸哭,感受着这庙堂高处的暗流涌动,忽然觉得自己未必是想要救国救民,或许只是喜欢这种勾心斗角而已。
哈,权势这种东西。
他心中轻笑了一句,摇了摇头。
只过了一会,张永年便从殿里退了出来。
想必延光帝跟这个武夫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两人并肩行了一会,张永年四下一瞥,轻声道:“陛下吩附了三件事,第一,平息朝臣之怒;第二,罚了我一年的俸;第三,过几日御驾检阅锦衣卫。”
王笑点点头,心中颇为满意。
自己虽无官职,可张永年听自己的,这就是势。
这个武夫虽然话不多,但是条理清晰、思路通达,是个极好用的人材。
“后面两点只说明一件事,陛下表面责罚,可心里对我们今夜的表现还是满意的。那五百多万两你一定要稳妥交割。军纪是重中之重,我们可以对文家不问而诛,但陛下的银子一两都不能昧,这是立根之本。”王笑交待道。
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已有些像卢正初,缓慢而郑重。
说完,还又啰嗦了一句:“御驾检阅时不要做花头,一五一十地来,陛下是明白人,别在他面前玩虚的。”
张永年点点头道:“末将明白。”
王笑又道:“至于第一件事,你可有主张?”
张永年摇了摇头道:“厂卫触到了文官的根本,恐不能善了。”
王笑道:“你说得不错。但文官也是人,人的根本是什么知道吗?”
张永年再次摇了摇头。
“趋利避害。”
王笑说着,打量了张永年脸上包扎好的布条,伸手解了下来。
布条后,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空旷眼眶,望之可怖。
王笑叹道:“可惜了你这一只眼,往后要小心些。”
张永年听了,默默低下头。
“抬起头,让那些文官看看。”王笑道:“让他们看看锦衣卫到底是何物!问问他们,日哭夜哭,救得了楚朝吗?”
王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交在张永年手里,道:“文家参与刺杀太子一案,证罪俱全,陛下已然过目。这是文弘瑜的账目,监察御史孔宾收受文家贿赂,煽动都察院死谏,居心叵测。”
手里的纸显然是从册子上撕下来的,说明王笑不止掌握了孔宾这一个官员的罪证。
“让他们都看看这叠账目,知道怎么做吗?”
张永年道:“知道。”
王笑点点头,叹道:“没想到象园里第一个启用的地方是诏狱……”
说着话,两人绕过宫阙,远远便能见到金水桥上攒动的人头。
王笑沉吟道:“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要平息百官之怒,有两点。第一,太子案的幕后真凶还未找到,今日请谏的官员都有嫌疑。第二,太祖皇帝时,定国公一案牵连而死者近两万之数。我们不惧死的人多,这满朝官员倒下一茬,马上便能长起一茬。”
张永远拱拱手:“谢附马提点。”
王笑颇有些絮叨:“你记着,厂卫与文官本就势力水火,不要期盼让他们认同你。你是锦衣卫,需要的是他们的畏惧。”
“是!”
“对了,还有,有个名叫罗德元的,这人陛下提过一嘴,别杀掉了。”王笑说着,负手道:“让他看看,我们是何等的胸襟气度……”
~~
消息传回乾清宫,御榻上的延光帝听说死谏的官员已经退去,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朕还以为今日能免一场早朝呢。”
但想到凭空得来的那五百多万两银子,他心里又开心起来。
他支起身子站起来,看着殿外朦胧的天色,忽然在心底提醒了自己一句:
朕驾崩之前,若王笑还在,得要记得先把他杀掉……
第250章 善后事
这几天朝中发生的事却也有个官方说辞。
——太子遇刺,陛下成立锦衣卫彻查,结果查出是文家受人指使所为,一夜之间,锦衣卫抄查了文家,但幕后指使者还没有被揪出来。
厂卫以缉查太子案为名专恣横暴,朝堂上人人自危,谁都有可能、但也都不想成为那个‘幕后指使者’。
从文家抄出了巨额资产,但对于百官而言,龙椅上那位陛下愈加深沉独断,于国事恐非好事。
暗流涌动之间,不少人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没有官职却在此事中参与颇深的准附马王笑身上。
在许多人想来,这一夜抄家之后,还有许多手尾要收拾,大家都等着看锦衣卫下一步的动作,看看接下来还要牵连谁,还想吞谁的利益。
同样被盯上的还有钱承运、白义章、张永年、左经纶……
五百多万两银子归入国库,文家的产业还在清点,这些事都落在了户部侍郎白义章身上。不管出于何种考量,王笑都应该想办法拉拢住他这位舅父。
钱承运受文家胁迫蒙蔽、陷害太子少师卢正初,本已获罪落狱。然而检举有功又大义灭亲,权衡功过,只被贬为户部员外郎。这样一个职位其实颇值得琢磨,显然,钱承运圣眷犹在。
左经纶、张永年更不必说,一个高居内阁,愈得陛下倚重,权柄日重;一个能缉查百官,无孔不入。
若是王笑能将这张网织起来,也许真的能打破天家祖训,成为两百年间唯一一个能掌权的楚朝附马……
出人意料的,王笑并没有更多的涉足这些事。这些重要的人他一个也没有去见。
抄了文家之后,他仿佛决心从朝政中抽身出来,每天只是在京郊往返,似乎一心打理自己那个什么狗屁产业园的生意。
“王笑今日又去了哪里?”
“还是去了京郊,说是要救助难民、防治瘟疫。”
“哼,装模作样,收买人心。”
——这样的对话时有在京城中某几处府邸发生……
王笑其实也知道每天都有许多人鬼鬼祟祟摸在自己后面,打探自己的行踪。
但他每每看到身后那些影影绰绰,心中是有些苦笑的。
这些人呵,大概以为自己在准备什么阴谋,打算再抄谁的家吧。
可惜,这许多双眼睛,只能看到权势筹谋,看不到民生艰苦。
事实上,京畿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大量面黄饥瘦的逃难者涌向京城,成群成群地缩在城墙下瑟瑟发抖,每天都有大量饿死、病死、冻死的人。
同时,京郊产业园以极快地速度在扩张着。收容难民,将病者隔离观察,给康健者施粥、换上干净的衣物,再送去挖煤、开荒、纺织、建屋……劳作的人来来往往,一排排房屋被搭建起来。
人们猜测着这个产业园每天要花出去多少银子,猜测着这些银子哪里来的。
世态生死间,阴谋与欲望重新破碎交融,汇成暗流。而暗流之上,绝大多数人只是麻木地试着生存下来。
雪花纷飞,雄伟的城墙之外,四面八方的人涌来,一部分倒在雪地里,幸运的一部分人在捧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开始新的生活。一切还很简陋,但至少活了下来。
时不时有铺着干草的马车在深夜里驰入荒野,之后远处的荒野里会燃起一道火光。极少有人知道那是在干什么……
另外,从第一场雪开始,粮价便在不停疯涨。
秦玄策拿了五千两银子买粮开棚救粥,三天便已告罄。
看着最后一碗粥被领走,后面长长的队伍每张脸上都是失望之色,左明心当时便有些叹息。
秦玄策见她这样,便难得有些焦急起来。
他出身优渥,又见惯了生死,本来对这些民生疾苦是不太上心的,如今却是每天跟在王笑身后关心难民的安置事宜。
而王笑虽没去见左经纶,却是借着秦玄策与左明心在暗中联络。
抄家几日之后,王笑与秦玄策步入产业园,边走边说着话。
“左经纶同意将京郊的那些良田租赁给我们,但他要一个锦衣卫同知的职位,人选叫杜和正,原先是神机营的。”秦玄策道。
“租赁?”王笑微微有些讶然,“朝庭原先不是打算发卖吗?”
秦玄策点点头,道:“本来是,但左经纶上奏要清丈田地,又说什么以后官田不得发卖,只能赁与贫民种地。”
“他想要改制?”
秦玄策道:“也许是吧,只让明心传了这一句话,那同知的位置你给不给?”
“这种事哪里是我做得了主的。”王笑耸耸肩,淡淡道:“他一个阁老,要安排一个同知还不简单?你就和他说,张永年不会反对。”
这是早就定好的利益交换,暂时也没什么好说的。
王笑又道:“你再让左姑娘告诉朵朵,和钱承运说,看好白义章。”
“奸臣看住贪官,亏你想得出来。”秦玄策道:“你若是不想让尾巴跟着你,我替你清了便是,可苦这样传话?”
“盯着就盯着吧,我也想看看是哪些人想打我主意。”
两人说着话,步入公房,又让人去喊傅青主过来。
秦玄策看着窗外忙忙乱乱的景象,道:“我那五千两只花了三天,你这产业园一天得花多少银子?又是从哪来的银子?”
王笑神秘一笑道:“我不告诉你。”
秦玄策颇为不爽地撇了撇嘴,他目光看去,却见那边傅青主正在与一个文士打扮的老者说话。
“那老头是谁?”秦玄策问道。
王笑道:“文有才。给文家打理生意的管事。”
“这种人你也敢用……”秦玄策忽然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四下一看压低声音道:“我听文博简说他不止有那些银子,该不会真的还有别的钱?被你搞来了?”
王笑眨了眨眼。
“你他娘的,你不让别人拿陛下的钱,你自己却拿了最多。”秦玄策极是不忿,又轻声问道:“有多少?”
“我不告诉你。”
“你现在不怕陛下知道了?”
王笑道:“谁敢让陛下知道?你以为这些钱全是文家的?”
“哈,是那些勋贵府放在文家的本钱?”秦玄策说着,哂笑一声:“附骨之疽。”
第251章 再提醒
说话间,傅青主快步走进来。
与王笑对望了一眼,傅青主便道:“东家可还能弄到粮食?”
王笑叹了一口气:“不是才抢了文家的粮食给你。”
“但我们需要更多的粮食。”傅青主道。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已极有默契。
事实上,对于赈济灾民、防治瘟疫这件事,王笑在提供了大的思路之后,能做的就很少了。
地里的粮食要长出来需要漫长的时间,种的棉花要变成衣物也需要漫长的时间。产业园成立到现在也不到两个月功夫,王笑所提出的计划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消化、落实。
傅青主操持着极为繁冗的人事物资,但他对所有大事小情都如数家珍,哪边需要人手,哪边缺了什么,粮食、衣物、炭火等各种东西如何分配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若是王笑过来瞎指挥反而会一团乱。
因此,王笑的主要职责,便是满足傅青主的各种需求。
需求倒也很简单——大量的银子和粮食。
此时,傅青主看着王笑为难的神色,又重复了一句:“若是有更多的粮食,我们就能让更多的人捱过这一冬。”
王笑只好叹道:“再等等,等张永年将锦衣卫整顿好。”
“也只能如此了。”傅青主叹息一声,说起另一件事,道:“今早又发现一座死村,全村染了鼠疫,无一活口……”
对于这种事王笑也无可奈何,只好问道:“口罩和防具测试得如何了?”
傅青主道:“二十个运尸体的小队,每队五个人……死了十八人了。”
王笑有些默然。
这种测试口罩的方法说起来有些残忍,但也别无它法了。
“剩下的人都没事吧?”
“观察了两天,没事。”傅青主叹道:“说明我们制的口罩是有用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另外,东家说的以水沾湿口罩的方法恐怕不太可行,天气太冷,走出去没多久便冻成冰,我已经交待下去,让织厂再加一层棉布。”
王笑点点头,又问道:“病死者的尸体都处理干净了?”
傅青主道:“如今只能悄悄地拉到荒地里烧,有些死者还有亲属在,烧不了,闹得太厉害。”
王笑皱眉沉思起来。
傅青主道:“还是需要朝庭来控防啊,禁止人员聚集,勒令焚烧尸体,防止得病者到处乱走……如此种种,没有官府的介入,我们恐是哪以实现。”
王笑道:“我再去找卢次辅与左阁老一趟吧。”
“难。”傅青主摇了摇头:“他们在乎的,不是这些事。”
他有些斟酌着,看向王笑,又道:“东家是在乎民生的。与其依托别人,不如自己来,我楚朝并非没有附马参政的先例。东家得了陛下圣眷,只要能控制住锦衣卫,再在朝中扶持文官声援,以附马都尉的身份主持赈灾治瘟事宜也未尝不可。”
他却还有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只恐到时候,若是得了贤名与民心,加上这个附马都尉的身份,是要招来祸端的。
王笑却是摆了摆手,将傅青主后面的话挥散。
“附马都尉?”他叹了一句,看向窗外,愣愣道:“那就要成亲了。”
窗外雪花缓缓飘落,王笑忽然有些低落起来。
唐芊芊啊,你怎么还不回来?
婚期日近了啊……
在产业园呆到黄昏,王笑方才带着秦玄策回京。
他最近在学着骑马,但来返京郊都是坐马车,还把帘子都遮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冷。另一方面,他不忍看路边那些难民的惨状。
太多事情都要等,让人觉得憋得慌。
车厢里,秦玄策拿了个口罩翻来覆去地看,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可千万别被染上了。”
王笑却是忽然道:“你带我去趟左府吧。”
“嗯?”秦玄策道:“你有事要亲自和左经纶说?”
王笑摇了摇头:“我想见见朵朵。”
秦玄策道:“这种时候那么多眼睛盯着你,你非要去见她。”
“我想她了。”王笑坦荡地应道。
心情不佳的样子。
秦玄策吓了一跳,只好“哦”了一声……
马车一路驶回王家,跟了一路的探子们便散落开来,围着王家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来走去。
与此同时,王笑与秦玄策却已翻进了左府。
等王笑见了钱朵朵,一番相见时的惊喜不提,长吻之后,两人相拥而坐,极有些缱绻。
钱朵朵先前正在作画,王笑看着纸上画着自己那张脸,不由打趣道:“我还盼着进来时你在洗澡。”
钱朵朵羞红了脸,声若蚊吟道:“登徒子,你又想看什么?”
“当然想看你。”
“讨厌。”
王笑便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忽然问道:“如果我和淳宁公主成亲了,你会难过么?”
“我……”钱朵朵低着头,轻声道:“公主她对我很好的。她还说,她母妃和皇弟都很看中你。”
王笑一时有些默然。
钱朵朵见他微微皱眉,便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轻声道:“笑郎你放心,公主她是个好人。”
“这不是好人不好人的问题啊。”
钱朵朵颇有些不解。
王笑只好轻轻笑了笑,道:“没事。”
钱朵朵抬头看了看他,又道:“父亲派人告诉我,我不用回钱府了,他在清水坊置了一处宅子,让我回头搬过去住。”
声音中颇有些喜意。
王家就在清水坊……
少女抬眼看着意中人,心头萦绕着的只有一个念头。
长相厮守。
“是吗?”王笑也是颇为高兴,忍不住又亲了钱朵朵一下。
这个钱承运,实在是太会做事了!
见王笑也高兴,钱朵朵更是喜不自胜,这些天她憋了一肚子话要说,此时便难得有些开怀地说起来。叽叽喳喳的颇为可爱。
“对了,明静姐让我转告你一句话。”钱朵朵道,“她说‘打败强敌固然可喜,但往往容易惹上更厉害的对手’让我提醒你要小心。”
“笑郎,你一定要好好的。”钱朵朵说着,颇有些担忧的样子。
王笑微微一愣。
左明静?
那个要恩谊两清的女孩子,终究还是又给了自己一次提点之恩。
更厉害的对手?
会是谁呢?
王笑皱了皱眉,心道:“总不会是东平侯那个大傻瓜吧……”
第252章 文散勋
王笑与淳宁公主的婚期日近。
一身情债的少年因此愁肠百结,他的生父却是欢喜不已。
王康的文散勋已然封下来了,果然是从四品的赞治少尹。
虽是无权无禄的虚阶,但他这种喜滋滋的心情实在是无以言表。
许多往日里许多不能穿的衣服都能光明正大的穿了,当王康脱下那双软底履鞋,换上威风凛凛的皂底官靴,只觉自己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一只蹬着官靴的脚抬在沈姨娘面前让她看了又看,直到有些酸了王康才放下来,抚须叹道:“王家数代经营,终于在老夫,不对,在本官手上一跃成了官身……商海沉浮一世,不容易啊。”
沈姨娘忍着笑,作势行了一礼,柔柔道:“妾身见过少尹老爷。”
王康眉毛一挑,颇觉有趣,神态自矜地道:“也就是老夫,能生出笑儿这等品貌的男儿来尚配公主。哼,靠那两个逆子读书?读到什么时候能考到一个官身?”
“就是,哪有老爷你自己做官自在。王家啊,还是得靠老爷你运筹帷幄。”
王康心中得意,蹬着官靴踱了几步,沉吟道:“门口的牌匾得换了,还有御赐的那幅‘乐善好施’要翻刻出来挂在厅上。嗯,还是得回房山老宅祭祖!来人,去把那两个逆子和笑儿叫过来……”
于是,王笑刚从左府回来便被叫到了杜康斋。
他才哄过钱朵朵,嘴里还有余甜,见了王康便马上奉上几记恭维,美得这老头笑逐颜开。
过了一会,王珍与王珠过来,王康难得有好脸色道:“回老宅的事你们准备得如何了?明日是二十八,宜出行、宜祭祀,我们明日便动身,三十日再回京准备笑儿的婚事。”
——你们看,老夫安排得井井有条。
王珍与王珠对望了一眼,微微摇头。
他们先前之所以同意回老宅,是想着万一事有不谐便可以带着全家从京郊跑路。
如今王笑领着锦衣卫抄了文家,这种时候却还有诸多善后事要收拾、各种关系要打点巩固,却是不宜出京了。
王珍便拱了拱手道:“父亲,明日怕是太仓促,孩儿还要教书。”
王康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住,破口大骂道:“仓促?老夫先前没说过吗?你连进士都考不上,教的什么破书?也敢拿来搪塞你爹。”
王珍只好赔笑道:“笑儿大婚在即,文君忙得团团转,来回一趟确实有些赶,不如等到笑儿婚事之后……”
“你是嫌老夫添乱吗?”王康骂道:“他成婚之后还有那么多事,再要回去要等到猴年马月?就明天!”
王珠上下打量了王康一眼,讥道:“父亲不就是想让人看看你这个虚阶吗,卖儿子换了个无用官身,有何值得巴巴赶回去炫耀?”
王康一愣。
接着,一撮怒火狠狠顶到脑壳上。
“逆子!你到现在还敢如此与老夫说话,我告诉你,今时不同往日,你休想再在我面前嚣张,小心老子请家法来治你!”
王康一通骂完,兀自气愤不已,又忿忿道:“什么虚阶?这叫散勋懂吗?再让老子听到一个‘虚’字,老子亲自来揍你。”
揍自然是揍不了的,自己这个家主都被这个逆子架空了。
但自己还是他爹,场面不能输。
偏偏王珠不给他这个场面,淡淡道:“孩儿就一句话,明日去不……”
“二哥啊,还是去吧。”王笑忽然插话道:“这京里闷得很,出京逛逛也好。”
王珠斜睨了王笑一眼。
他一辈子都是说一不二的人,此时却难得沉默下来。
王康大喜。
这个强横的二儿子竟还有吃瘪的时候,让人心里舒坦的很。
事情便这样由王笑一句话定下来。
末了王康便考虑要带哪一个戏班子回去,又担心京中名角请不动。王笑便表示自己有些关系,父亲想要带谁就带谁。
王康再次大喜。
三个儿子这样一对比,差距就实在有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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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边差距有些大的三个儿子出了杜康斋,王珠瞥了王笑一眼,冷哼道:“你既肯带父亲去京郊,为何不早讲?”
王笑嘿嘿一笑:“两位兄长嘴巴快得很,我如何能拦得住?”
王珠冷笑道:“你分明就是想看我挨骂。”
王笑被戳破心思,也不狡辩,颇有些得意道:“我可不是逆子了哦。”
王珍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这种时候出京没关系吗?”
说着,他悠悠叹了口气,又道:“不少人想走你和永年兄的门路,每天都有人请托到我这里。”
王笑道:“大哥正好帮我看看,有才能的来者不拒便是。至于此时出京,却是正好,京城水深,我一时也看不清,正好避一避风头。”
王珍便点点头,道:“也好。你可有话要带给永年兄?”
王笑摇了摇头,笑道:“大哥也被人盯着,我现在和锦衣卫一联系,怕把京里那些权贵吓死。”
王珍呵呵一笑,道:“白义章还以为你会去见他,陶家人来家中探过两次了。”
“要见自然是他来见我。文家的银子满朝都在盯着,他要是还能贪了,正好再送把柄到我手上。”王笑道:“至于往后昆党要如何与我们相处?看谁沉得往气,总之我做这一切是出于一片公心,不是为了自己的势力,别人不知道我,陛下知道我。”
王珠冷哼一声:“不要脸。”
“谢谢二哥夸我。”
王珠也是问了一句:“明日就出京,各方的人物真的安排妥了?”
王笑道:“我又不像二哥你是拿钱买关系。以利相合只有一时,志同相合才是同道,那些人看不明白这点,还想拉拢傅先生、张永年……正好让我看看谁在后面暗搓搓地想对付我。”
三兄弟说着话,走到小径岔口,王笑挥了挥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珍、王珠并肩看着他的背影,各自有些感慨。
过了一会,王珠忽然道:“不是逆子了?你且看他再得意两天,迟早在父亲手上吃瘪。”
“父亲那人……”王珍苦笑道:“我提醒他一句吧。”
“千万别。”
王珍无奈,看向王珠:“你就这么想看他在父亲手上栽跟头?”
“想看。”王珠哼道:“敢在我面前炫耀,让他长长见识……”
第253章 王家村
九月二十八日。
王家回房山探亲。
一行连丫环、婆子大几百号人,车马辚辚颇为壮观。
房山作为京城的西南门户,北接门头沟,西邻太行山脉,东南便是广袤的华北平原。
王笑却只知道房山老宅不算远,他窝在马车上陪着缨儿,颇有些自得其乐。
“要去祭拜祖夫人了。”
从昨晚到现在,缨儿已经说了好几次,眼神中满是期待。
此时她掀开帘子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戏班子,颇有些开心道:“祖夫人最爱看戏。”
“那我让他们多唱几场。”
缨儿道:“那可是瑞福班,哪肯多唱?”
王笑道:“没关系,我回头和他们说一声就好。”
“真的吗?”缨儿不由惊喜道:“少爷真的是好厉害啊,祖夫人早就说过少爷会顶顶的有出息。”
王笑心中有些无奈,自己抄家杀人、满朝瞩目,这小丫头都不觉得厉害。反倒是让戏班子唱个戏能让她惊呼不已。
“缨儿也喜欢看戏吗?”
缨儿点头“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她又低着头道:“少爷待缨儿真好。”
“哪有那么好。”王笑心中便有些叹息。
王珰对碧缥那才叫好,自己偏偏要尚什么公主……
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王家村。
王家村位于来括河与坡峰岭之间,田地丰沃,又依着王家人人都能温饱,算是这一带颇有名气的富村。
王康先领着家人拜祭了祖坟,方才回到村里感受各种尊崇的目光。
京中的下人掌柜如今只听王珠的,但到了王家村,所有人自是极尊重王康。
爆竹声过,一箱箱的铜钱与礼物分放出去,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便围着王家人不停啧啧赞叹。
村中人丁兴旺,王笑光与各叔公、族叔、族兄们见礼就用了大半个时辰,他反正是一个也不认识,只好挂着张礼貌的笑脸站在那,由着数不清的人偷偷指着自己,称赞自己的人品相貌。
王康的官身、京城来的戏班、分发下来的钱物……如是种种,让王家村陷入如过年般的喜庆欢腾之中。
一直到用过晚饭,王笑借口车马劳顿才得以回了屋里。他揉了揉笑僵了的脸,总算松了一口大气。
应付这数不胜数的亲戚比抄家还累。
那边王康却极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坐在大堂上与族人叙话,始终带着矜持而庄重的笑容。
这夜却发生了一件小事,让他有些莫名的不安起来。
——王珍的长子虎头在老宅里跑来跑去,绊在门槛上摔了一跤。
王康如今就这一个孙子,一直心疼得不得了,听说了这件事便急急赶过去,待看到虎头额头上磕了这大包,他却忽然滞愣在那里。
自己生了四儿二女,可到了孙辈,竟只有虎头这个独苗……
王康思及至此,也没心思再享受众人的奉承,独自回了祠堂呆了良久。
出来以后,这位王家家主似乎在心里做了某个决定。先是找陶文君过去问了几句话,接着亲自找来一个族弟,悄悄吩咐了起来。
是夜,村中各家灯火逐渐熄下来。
王笑与缨儿坐在床上玩七巧板。
“我这样拼比少爷快两步哦。”
缨儿又赢了一局,喜滋滋的极是可人。
王笑收着七巧板,偷眼看了一眼她裙摆的下可爱的小脚丫,很想伸手摸一下。
强忍着这种冲动,他不由在心中摇摇头,叹道自己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没想到他没摸缨儿,缨儿却是拉过他的手捂了捂。
“少爷冷不冷哦?缨儿的手暖和吧。”说着,她又笑道:“我们现在来拼狗,看谁用的步数少……”
“汪汪。”王笑道:“我一步都没用,我赢了。”
这两声狗叫逗得缨儿前俯后仰,她坐也坐不住,扶着王笑的肩便把他按倒在榻上,身子压在他身上笑个不停。
“少爷学得不像,看我的,汪汪汪……”
她头发扫在脸上痒痒的,王笑心里也痒痒的。
正玩的高兴,却有一个丫环过来请王笑,道是老爷找。
“这么晚了爹还找我?”王笑嘟囔了一句,只好支着身子下了榻,一路往王康屋里过去。
却见王康独自坐在凳子上,正拨弄着炭火,一幅举棋不定的样子。
“父亲。”
“坐吧。”王康斟酌着,缓缓道:“列祖列宗保佑,我们王家如今越来越兴旺了,为父还得了官身……这其中,有你的功劳。”
“孩儿不敢居功。”
“你是个好孩子,不像你那两个哥哥。”王康点头叹道。
王笑嘿嘿一笑。
自己确实是个好孩子。
却听王康又道:“你大嫂生妞妞的时候难产,九死一生,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生了。你二哥情愿当个鳏夫。至于你那个弟弟王宝,是个不成器的,身子骨虚得很。王家的孙辈,不旺呐。今天虎头摔了一跤,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担心吗?到现在还一颤一颤的”
王笑只好道:“父亲不必忧虑,谁小时候没摔过。”
王康摆摆手道:“你和公主成亲以后,也不能纳妾。就算有幸能生个儿子,也要继承你的勋爵。为父打听过了,成为附马却断了子嗣的不在少数……刚才我还问了文君,她见过那淳宁公主一次,看身段也不是个好生养的,唉。”
王笑颇有些无语。
虎头不过是摔了一跤,这老父亲便生出这么多心思,其实是有些多愁善感。
却听王康又道:“为父刚才在祖宗牌位面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行险一博。”
王笑一愣。
你要行什么险?
只见王康出屋唤过一个族叔,问道:“安排好了吗?”
“好了。”
“人选能信得过吗?”王康又问道。
“绝对可信。”
“好。”
王康抚了抚长须,便领着王笑往后屋走去。
拐过回廊,恰还好遇到王珠坐在中庭,似在赏月。
王康懒得与他打招呼,冷哼了一句:“逆子。”
王笑跟在王康后面,抛给二哥一个兴灾乐祸的眼神。
王珠侧目瞥了他一眼,仰着头高深莫测地淡淡一笑……
接着,父子俩七拐八拐才到一个颇为僻静的屋子前,王康便负手对王笑道:“进去吧。”
王笑有些犹豫。
这个老父亲不会是要搞什么迷信吧?
或者弄些什么好药材……
“为父我还会害你不成?”王康温言道:“你安心进去。”
王笑一想也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逆子的名号,没来由忤逆了这个脾气古怪的父亲,便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看了一眼。
颇为素净的样子,看着很安全。
他便迈开脚进去。
才迈过门槛,忽然“嘭”的一声响,屋中被人关上,还“哒”的一声被栓了起来。
“爹,你要干嘛?!”
才来得及这般喊一句,王笑回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你你你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