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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9章 何良远

    王芳隔着回廊,极是情深意切地远远望了王笑一眼。

    可惜,此时不方便说话。

    汪贤领着王笑父子去乾清宫见陛下,王芳却要出宫去东厂办事。

    但只这一眼,便是记着彼此的恩情。

    “负心多是读书人,还是附马爷仗义……”

    王康则是如在梦中,恍若木偶一般任人引着。

    从进了宫门,看到那些金甲护卫开始,他就已经没出门前那么铁骨铮铮了。

    绕得七荤八素,他眼睛也不敢乱看,只好盯着前面汪贤的腚。

    好不容易到了一间值房,耳边听汪贤道:“王老爷且先坐着,等候陛下召见。”

    王康这才敢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目光一扫,不由“咦”了一声,道:“那逆……笑儿人呢?”

    “王老爷刚才竟是没听到?准附马已随刘公公去见陛下了。”

    “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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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

    王笑理所当然道:“家父自然是被利用的!他对禁酒令有抵触可能是有,但怎么可能和文家一起陷害东厂呢?”

    接着,他压低声音道:“文家说什么是被钱承运逼的,那我们王家还是被文家骗的呢。他家一直欺负我们家,还派佃户来占我们的产业园,上次文弘达还辱骂我,我才和玄策打他的……”

    “闭嘴!”延光帝眉头一皱,不耐烦道:“朕不是要听你说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是,家父要捐给朝庭的银子也已经带来了。”

    延光帝眉毛一挑,点点头,却是又道:“朕也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王笑讶道:“那陛下想听我说什么?”

    延光帝转头向后看了一下。

    怪不得……王芳今天不在,那有些话就要朕亲自说了。

    小兔崽子,一点也不体察朕心。

    延光帝端起茶杯,波澜不惊地道:“朕听说你那产业园可以‘牧鸡治蝗’?”

    “正是,陛下若想知道这牧鸡治蝗的细节,我可以让人来细细……”

    “朕不是要听这些琐事。”延光帝嘴里‘啧’了一声,愈发不耐起来。

    这孩子还太年轻了,就是不如朝中重臣老练。

    从容地抿了一杯茶,他只好再提醒道:“你上次说的小冰河。”

    “小冰河?”王笑愕然道:“可是小冰河我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呀,陛下要是还想听,我可以说说海外的情况……”

    “朕不是要听这些。蠢才,你还不懂吗?”

    眼前的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若是朕的阁臣,朕现在就罢免了你……你们先下去。”

    陛光帝摒退左右,盯看着那个记录自己言行的起居舍人走远了,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让王笑上前。

    先是低声骂了一句:“一定要朕给你说明白?”

    “我我我有罪。”

    “既然牧鸡治蝗之策能让京中百姓信服,朕便会推广开来,以解天下之厄。那这次的蝗灾,便不是朕德行不妥引来的天降,而是,为了让我们楚朝发现这治蝗之策,这是功。明白了吗?”

    王笑乖乖道:“明白了。”

    延光帝道:“你也有功,还有人愿意吃掉你这个功苦,比如工部就提议,将你的产业园收为朝庭所有。但朕不许,你可知为何?”

    “陛下对我好……”

    延光帝的冷眼便在他脸上扫了一扫。

    王笑便垂头道:“陛下请恕我愚钝。”

    “太愚钝了。”延光帝干脆直接说道:“既然牧鸡治蝗能让百姓信服,你便应该早早地体恤天子,让小冰河的说法也让天下臣民信服才对。”

    他说完,眼睛盯着王笑。

    若王芳在,便能替他说这件事,现在要天子御口亲自明言,便感有些难堪。

    好在王笑并没有‘陛下怎么能这样’的那种讨厌的反应。

    王笑恍然大悟的样子。

    “可是,应该怎么做?”王笑低语了一声,沉思起来,看起来就像‘为天子正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延光帝心中一宽,嘴上便骂道:“朕治理的是天下,这种小事也要该问朕吗?”

    他见王笑太笨,又提点道:“比如,百姓现在正信任你那个产业园,那便如牧鸡治蝗一般,从产业园入手;再比如,我们注书列传……”

    王笑道:“可是,我那个产业园快要不行了。”

    延光帝眼一眯。

    “卢大人、白大人他们那些大人们本来说好了要入股进来。”王笑道:“可是他们现在翻悔了,说什么‘为官怎么能与民争利呢’‘老夫要是被弹劾了怎么办’,银子也不给,帮也不忙……”

    “文家又一直在欺负我,时不时就派佃户来捣蛋。我上次见到王督公,是求了他一次,问他能不能帮忙管管,结果居然说我勾结东厂哦。我还是个孩子啊,又没官没爵的,怎么能勾结东厂……”

    “只怪我年轻太小,说自己有商才,但就是没有人信,上次说种蕃薯玉米,连陛下您都不怎么信我……”

    延光帝道:“闭嘴!在朕面前也敢这么絮叨。”

    接着补充了一句:“他们那些老油条,何时怕过弹劾?都是骗你的。”

    王笑吓了一跳,嚅嚅不语。

    见他纯良质朴,延光帝便也不玩那些弯弯绕绕的,直言道:“有朕在,你怕什么。需要什么一次提出来,朕没功夫与你耗。”

    “好啊……”

    又过了好一会。

    延光帝忽然问道:“你可有字号?”

    王笑道:“有的有的,‘笑谈产业园’以后也是老字号……”

    延光帝又是不耐烦“啧”了一声。

    “朕是问你有没有像‘清莲居士’这样的名号。”

    “陛下,我才十五岁啊。”

    “白乐天七岁能诗,你这么大了竟然连字号都没有,真是商贾。”延光帝嫌弃地皱了皱眉,起身道:“正好要带你去见何大学士,让他给你起一个。”

    说着,便移驾文华殿……

    何良远时年五十又九,大腹便便,书卷气很重的样子,脸上便仿佛写了‘老学究’三个字。

    王笑虽知道延光帝领自己来是做什么的,但他一见到何良远这张脸,下意识就很是担忧起来。

    如果自己过了门,呸,如果自己尚了公主,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让自己跟这个老学究读书。

    “见过陛下。”

    “何爱卿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延光帝难得有些热情。

    楚朝有些约定俗成的说法,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翰林院大学士何良远给皇帝讲经筵,虽无帝师之名,却也要颇受尊敬。

    他如今没有实权,只负责纂修书籍、论撰文史、主持科举,却是最最清贵的文官,门生遍布天下,是士林的旗帜,是读书人的标杆。

    虽不知是下一任还是再下一任,但总之,何良远终有一日会是大楚的内阁首辅。

    而现在,延光帝便有一桩大功要让何良远来立。

    有求于人,就算是皇帝也要赔上一张笑脸。

    “哈哈,朕不是说过吗,要让何爱卿编写一部巨著。朕要这本书彰显国威、造福万代,何爱卿可能做到?”

    何良远面色一点也不变,道:“臣认为,当此朝局,不是编书之良机。但陛下有令,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是良机?

    因为自古都是‘盛世’才编书。

    何良远话里的意思显然不太好——又不是盛世之君,还能厚着脸皮编书?

    延光帝也不生气,文官里尤其是翰林院和都察院当中,骨头更硬的、说话更难听的可太多了,能‘鞠躬尽瘁’便算是很给自己这个皇帝面子了。

    “哈哈,何爱卿,朕为你引见一下。”延光帝一指王笑,道:“这是朕的爱婿王笑,他是风水大家,好学不倦、历览奇书!”

    王笑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风水大家’了?!

    延光帝怕何良远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补充道:“王笑之才华,不输郦道元。他喜观天象,又据典考证,终于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气候,所谓小冰河是也,说的是气候恶劣实乃自然现象……”

    郦道元是北魏名士,地理学世著《水经注》便是他所注,世曰‘水经有注,禹贡同功。考据天官,经纬融通’。

    王笑得了这番夸奖……心里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位便宜老丈人的意思也不难懂——请你们写一本《水经注》这样的地理名著,将朕洗得白白的。

    请水军还要五毛钱呢,陛下你却是收我王家的银子,还逼我当你的水军。

    心中腹诽,他面上却是颇为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是被夸得不好意思。

    何良远依旧是一张学究脸,严肃地说道:“准附马那几首词老臣也看过,有些文采。但年轻识浅,其言难以服众。”

    意思是——不好意思,他这个小冰河的说法,老夫不信,别人也不信,因为他没资格这么说。

    气氛沉默了一会。

    王笑正眼观鼻,鼻观心。

    忽然,只听延光帝道:“王笑。”

    “陛下?”

    王笑一抬头,发现自己居然能读懂延光帝的眼神了——你去说服这个老学究。

    王笑却不敢耍眼神,只好将话藏在心里——你不讲道理啊,是你要他做事,怎么能要我去说服?

    他只好向何良远行了一礼,道:“正因小子年轻识浅,陛下才请何大人主持编书。”

    何良远道:“老夫一生治学严谨,只听说过天子深恭引咎,却从未听过小冰河之论。”

    ——不好意思,就是陛下没将天下治好,老夫不会给他说好话,免得回头落个谄媚的名声。

    王笑白眼一翻,严谨你个头,当个官非要这么有气节吗?

    “陛下英明神武!如何能与那些深恭引咎的天子们相提?”王笑道。

    压死你这个老头。

    “一时荣宠皆有尽,千秋青史最难欺!”何良远硬梆梆应道,掷地有声。

    王笑:“……”

    他只好向延光帝看了一眼——陛下,他落你面子。

    延光帝转过头去——朕不管,你给朕处理好了。

    何良远这样桃李满天下的士林领袖,天子轻易也动不得。若只因一己喜怒碰他一下,就要永世落一个暴君的名声。

    不是一辈子,是永永远远,世代相传!

    因此,这个翰林院大学士是有资格展现他的清贵与气节,因为这些清贵与气节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是他进取的康庄大道。

    那让延光帝换一个人来做这件事呢?

    不行,延光帝要的就是这样有气节、不轻易服软的硬骨头名臣来修这本书,如此,士林才会信服。

    比如,换钱承运那样的来替陛下写书,那还不如不写呢!

    老老实实当‘昏君’,也好过掩耳盗铃,传为青史笑柄。

    王笑一时便极有些为难起来。

    这个何大人,一开始就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现在为什么听了小冰河,又‘千秋青史最难欺’了呢?

    ——因为他想要卡好处。

    那陛下为什么让自己来说呢?

    ——因为陛下不想让他卡好处。

    但,自己要怎么说服他呢?

第210章 金手指

    楚,延光十七年,九月十四。

    文华殿中,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王笑正在想着如何说服何良远。

    突然,有小黄门冲进殿中。

    “陛下,下大雪啦,天降大雪……瑞雪兆兆兆丰年!”

    吉祥话当然要说,小黄门却是心虚了好久才将那个‘丰’字念出来。

    延光帝心中却只有无尽悲伤。

    这一年,大雪依旧是在立冬之前就早早来了。

    人说数九寒天,即冬至过后每九天为一‘九’,以前数完九个九,便是春回大地,可以开始耕作。

    现在呢?离冬至还有将近两个月,便是大雪纷飞。

    数不完的九,来年又是一个不能耕作的春天。

    也许天上的水都化成雪在冬天落下来了,春天不能播种,夏天又是大旱,秋天又是蝗灾。

    即位十八个冬天,年年皆是如此……

    延光帝看着殿门外的鹅毛大雪,嚅了嚅嘴,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压下来,让他透不过气!

    难道真的是上苍在罚朕?

    那朕到底做了什么德行有亏的事?上苍你要这样没完没了地罚?!

    就因为朕杀了吴王全家?

    但朕潜邸之时,分明是他先盘桓京城迟迟不肯就藩,狼子野心、人尽皆知!这样的叛王哪个皇帝会不杀?你为何单单要罚朕?

    要不然你一道雷劈死朕罢了,这天下百姓又有何辜?!

    若是能选,朕情愿作个闲散王爷,早早到吴地就藩,江南水乡有何不好?

    谁他娘的想当这样看见雪都胆战心惊的皇帝……

    下一刻,耳边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你看,这就是小冰河的表现。雪下得早,冬天异常的冷,夏天异常的热,极端气候会常年出现,导致粮食大量的减产。形成原因可能是海底的脉动引发了冰川的漂流,可能是太阳的休眠……”

    王笑其实是在胡说八道。

    他脸上带着很认真的表情,表现出了很专业的样子,拿出了以往与别人谈生意时的专注架势,吐字有力、表情诚恳。

    “小冰河是世界性的,你们说是陛下失德,你大可去别的国家看看人家的君主是不是也失德……”

    何良远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听,硬梆梆地就将他顶了回去。

    “太公著史,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何良远道:“我辈读书著传,亦该不虚美,不隐恶!”

    说着,他高昂着头颅,抬手抚着三缕长须,看也不看王笑一眼。

    竖子也配与老夫论道耶?

    王笑无语。

    这是辩论吗?

    ——这显然不是。

    自己说一大堆,对方听都不听,就会摇头说不。

    还大学士呢,一点求知之心都没有,只会拿架子压人。

    对付这样顽固不听人言的,不可能说服的啊。

    对于王笑而言,说服不了何良远没有太大关系,反正自己尽力了。

    但就在他打算放弃时,忽然灵机一动。

    这是办自己的事的好时机啊。

    说不服你也要让你服。

    ……

    王笑没说服何良远,却说服了延光帝,他看着这个为自己据理力争的准女婿,心中莫名的有些熨贴起来。

    连这天地都在与朕为敌,竟还有一人为了朕,肯与这天地辩一辩吗?

    延光帝本也没打算凭王笑就能说服何良远。

    这个翰院林大学士想要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不过是下一任内阁首辅之位的许诺。

    之所以让王笑去与他辩,一则是自己不甘轻易许出去,二则是磨磨何良远,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

    现在时机已到,延光帝正要开口……

    突然。

    “老猢狲,你给脸不要脸!”

    一声清喝声中,延光帝猛然瞪大了眼。

    却见王笑竟是扑了上去,啐了一口在何良远脸上!

    “呸!”

    !!

    何良远一愣、一惊、接着就是一怒!

    悖然大怒!

    竖子,连陛下都不敢如此对老夫!

    他擦了一把脸,凶狠地怒瞪着眼前的王笑,举起手便要一拳打在这个无礼竖子脸上。

    一瞬间,王笑眼中似乎有隐隐有极细微的‘得计’神色闪过。

    这种感觉,何良远极为熟悉。

    为官多年的警悟,让他硬生生收住了这一拳。

    ……

    延光帝觉得自己指尖都有些发麻。

    刚才那一幕,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解气了!

    卢正初说这孩子‘纯良质朴’,此言不虚啊。

    何良远刚才那么硬气自己都没生气。

    ——这才是最让人生气的地方: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文官的嘴脸。

    表面恭敬,实则都想借着‘顶撞天子’以扬名。

    一个个心眼坏得很,却非要装作道貌岸然,各怀小心思,却永远将大义挂嘴上。

    以往这些人踩着朕的脸往上爬,现在竟然有人敢唾在何良远脸上?

    这一口痰,啐出十数年压在心中、让人都已遗忘的怨气!

    可不就是‘给脸不要脸’吗?

    这可是文官中最最最清贵的一个,哈哈哈哈。

    ……

    “娘希匹,就你这样油盐不进的老匹夫也敢称大学士,也敢把持科场?”

    “狗厮鸟目中无人,连陛下都敢不放在眼里,我可去你的。”

    “说不灵、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固,我打死你个贼杀才……”

    王笑与秦小竺呆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骂人的话其实也学了很多。

    秦小竺是个勤奋的,往日里遇到新的骂法还要学几句,可惜有许多不能在这殿上用。

    此时王笑将心中所学都用了出来,见何良远竟还没打自己,不由颇为着急。

    我需要被打一顿!

    ——这般想着,王笑一把扯住何良远,与他厮打起来。

    下一刻,王笑又是一惊。

    何良远竟是高举着双手,一幅“老夫可没碰他”的样子。

    娘希匹,这也太精了!

    王笑没打算弄伤人,扯着何良远打得好生没趣,愈发着急起来。

    怎么办?

    突然,他又是机灵一动。

    有了。

    ……

    延光帝目光一凝。

    画面中,王笑猛然撞在何良远的大肚子上,接着竟然……弹了出去!

    白衣少年仰着身子,在空中摔落下去。

    “咚”的一声大响!

    “哇啊……我流血了……你打我,你这个大学士打我!”王笑登时哇哇大叫起来。

    他昨天刚见过王珰的表演,此时学的便有七分神似。

    “我不过是与你辩了辩风水地理,你说不过我,竟然打我,哇啊……”

    延光帝张了张嘴,只觉得恍在梦中。

    这真的是在自己的文华殿中吗?

    一个准附马,在朕与大学士面前现眼?

    如果自己的儿子是这个德行,早被自己打死了。

    可现在,这小子是因为自己,才与何良远吵的?

    “无赖!”何良远嘶声怒吼道:“老夫何时打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弹出去的!”

    王笑道:“你就是打我了,你以大欺小,为老不尊,辩驳不过我,你就动手了!”

    “无赖竖子,安敢如此不要脸?!”

    何良远愤然摔袖,转身深深吐了两口气。

    接着,他忿然向延光帝一拱手,便要转身离去。

    自己没来由与这样的无赖吵,平白失了身份。

    老夫今天就这样走了,陛下能奈我何?

    走着瞧,老夫要让天下门生都写文章,逼着陛下杖杀了这个竖子……

    下一刻,忽听王笑嚷道:“我要将你今日的行径告知天下!”

    “你身为大学士,却因辩不过我就动手,我要对门头沟的数千百姓宣扬此事!我要开书铺,将此事写出来,让世间人尽皆知……”

    何良远一愣,有一种“你居然和我想的一样”的错愕感。

    ——竖子,你还想恶人先告状?!

    “我与你说自然科学,你半句不听,这是治学之风吗?你把持科场,选的尽是庸才!便是因你这样毫无好奇心的老顽固为士林之首,天下学风才如此万马齐喑!”

    王笑站起来,看着何良远,目光灼灼。

    接着,他开口,缓缓吟了一句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何良远:“!!”

    一诗如当头大棒,敲得人有些晕。

    但王笑的威胁何良远却是明白的,一时便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眼前这个竖子是个不要脸的无赖,但说话却能让百姓相信,还会作诗。

    这种人实在是极难对付。

    他只要再作几首这样的传世之诗嘲讽自己,自己一辈子积攒下来的清名就要毁了大半!

    还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

    王笑抚着脑袋,眼中俱是狂意。

    来啊,老匹夫,跟我斗?

    我让你看看我最大的金手指——

    我曾经,

    有个

    很

    漂亮的……语文老师!

第211章 大雪天

    东阁。

    天地间一片白雪纷飞,宫中的金水河似乎都流动得慢了一些。

    三个老臣都走了出来,仰着头,望着那漫天的鹅毛大雪。

    “骤寒之下,又该冻死多少无备棉衣的百姓?户部和顺天府要是有……”

    “不用问了,十年前就发完了。”

    “冰死人的又何止是骤寒之时?这又是一个漫漫长冬呐。”

    “早岁不知世事艰,到老方才知何谓‘艰难苦恨繁霜鬓’。”

    雪花落在郑元化的长须之上,他苦笑了一下,叹道:“至少,不用再担心唐中元今冬就开始东征了。”

    卢正初道:“说起来,他的存粮、衣物可比我们足得多。”

    左经纶深深叹道:“歇养一冬,等化了冻,他必定来打,到时候又要误一年耕作。”

    “只是一年耕作的事吗?”

    天下间万事纷繁,要愁的又远远何止这些?

    一场大雪下来,临时要做的事太多,但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理起。

    位极人臣的三个老者驻足而立,看着漫天雪花,一时无言。

    “今夜都别出宫了,守着东阁把事安排了吧,多熬一晚,许是能少冻死许多人。”

    “老夫有时候在这东阁理事,恨不能将眼一闭,直接死过去罢了。”

    “或许是我们三个老头太过无能了……”

    过了一会,便有老宫人以陛下的名义送来三件大氅。

    “陛下在文华殿议事,特让皇后娘娘备了这氅子给阁老们。”

    ——不用担心三个老臣听不懂这句话,陛下还在前面的文华殿,皇后在后宫,雪却才刚下没多久。

    “皇后娘娘体恤,老臣深谢天恩。”

    才披上红色的大氅,却又有一行宫人缓缓而来,却是送了三个烧着炭火的铁炉子过来。

    这次却是许贵妃送的。

    “贵妃娘娘说了,铁炉子不值几个钱,让阁老们见笑了,总之表一表心意……”

    左经纶抚着温热的铁炉子,瞥了郑元化一眼,叹了一句:“大氅好看厚实,可惜只暖得了我们,却暖不了天下百姓啊。”

    ——跟你那个太子一样,自私无用。

    郑元化淡淡一笑,叹道:“可惜,这铁炉子本不值几个钱,却有人能卖到上百两。”

    ——庶出的皇子贪图皇位,还能是贤明吗?

    卢正初摆了摆手,叹道:“年纪大喽,受不了寒喽。”

    ——老家伙们,你们还不如陛下年轻体健,能熬过这一朝再说吧。

    下一刻,却见几个小黄门在宫中没命奔跑起来。

    他们像是从文华殿出来的,跑着跑着便四散开来,其中一个直直向东阁跑来。

    这小黄门跑得极是拼命,因雪地路滑,还在地上摔了一跤,他也不顾,爬起来扯开嗓子就喊道:“打起来了!”

    内阁三人一惊!

    打起来了?!

    唐中元东征了?建奴又来了?有人造反了?东宫谋乱了?!

    三个老人只觉一颗心颤得厉害,手里的铁炉子差点都没拿住。

    “打起来啊!在文华殿……准附马和何大学士打起来了!”那小黄门终于又喊道。

    三老长舒一口气。

    呼。

    王笑和何良远打起来了?

    呵,狗咬狗。

    等小黄门到了近前。

    “陛下无恙?”

    “阁老放心,陛下安好。”

    “因何打起来的?”

    “突然,特别突然就一下打起来了!一开始小的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但准附马说是何大学士辩风水地理辩不过他……”

    “真打起来了?有人受伤吗?”

    小黄门激动道:“真打起来了,准附马的头上都流血了……”

    “何良远呢?”

    “何大学士一点事都没有。”

    左经纶大惊失色:“何良远这么能打?!”

    郑元化轻哼一声,捂着铁炉子便往文华殿走去。

    左经纶跟了上去。

    卢正初走在最后,忽然笑了笑。

    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对方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呆瓜。

    两场御审之后,如今他竟能滑头到这个地步,脸皮也够厚了。

    进益极快,敏而好学啊!

    说起来虽无师生之谊,他把握圣心的本领却是……继承了自己的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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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延光十七年,九月十四。

    陕西大雪。

    潼关遥遥在望。

    宋文华麻木地走在反军之中。

    家破之后他在外面躲了两天,还是被反军捉了壮丁,当作炮灰攻城。郧阳府尹田奇致是个硬骨头,足足守城五天,还放了两发炮弹打中了反军。

    作为炮灰攻城,这种场景对于十二岁的宋文华而言,就是人世炼狱。

    刀山火海堆出尸体,热油臭粪浇在上面,炼狱也不过如此。

    破城后,宋文华这队两万人的炮灰百姓还剩下不到三千人,所有人都冲上去啃咬田奇致的尸体,只恨他为什么要拼命守城!

    若非他样守城,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当时宋文华愣愣看着地上带着血的骨架,对世间的道理有些茫然起来。

    这位田府尊,曾是爹难得夸赞过的官。但他守城害死了数万人,所以遭人恨?

    再后来,宋文华也没力气想这些了……

    反军分两路,一路进攻蜀地,一路转回西安。

    才分军,西安这路就嫌剩下的两千俘虏走得慢,决定全杀了。

    倒也有人说:“大帅说了,我们是现在是仁义之师了,孟军师和李军师都在正军纪……”

    “蠢货,镇南将军会怕他们吗?!再说了,就是他们在查,才得都杀了,我们抢了那么多钱,回头这些百姓告状怎么办?”

    “有道理。”

    杀人不过是一刀的事。

    五百人杀两千人,不过是一人挥四五刀的事。

    有人抱着宋文华扑在地上。

    宋文华转头看去,是个独臂的汉子,自己曾给他止过血。

    “小大夫,你别说话,闭上眼。”那大汉轻声说了一句,心道:老子这半条命是小大夫救的,今天正好还你。

    宋文华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乖乖闭上眼。

    黑暗中有“噗呲”一声传来,接着脸上就是一片温热……

    过了良久,宋文华微微睁开眼,看见有十来个反军正在检查尸体,时不时补一刀。

    宋文华本以为自己早哭干了,此时眼角却还有泪花流下来。

    一转头,却见一个反军大汉正盯着自己。

    死就死吧——他想。

    接着,那反军大汉一脚踹在独臂汉子的尸体上,将宋文华盖上。

    ……

    漫天大雪,潼关长路。

    血与雪混成一地狼藉。

    “还得报仇呢。”

    寂静中,有人低语了一句,从尸堆中爬了出来,缓缓向北而行……

    -------------------------------------

    楚,延光十七年,九月十四。

    京畿大雪。

    真定府,郊外破庙。

    曲柱与曲喜儿各自捏了一团雪吃了。肚中饥饿稍解,却是冷得直发抖。

    两个孩子缩在干草里,干草却一点也不暖人……

    前阵子蝗灾之后,地上本来是有些没熟的麦子的,接着,官府便派人来了。

    曲柱本以为是官老爷要救济大家了,父亲却是让二叔带着自己和喜儿躲了到山上的窑洞里去。

    躲了一天,再下山时,见到的,却是让曲柱不敢相信的场面。

    村子里的血腥味浓得让人作呕,父亲、母亲、杨婶……所有他认识的人都倒在血泊里。

    流寇还捉壮丁,官兵却只收麦杀人。

    曲柱捂着妹妹的眼睛,跟着二叔离开了安阳。

    据二叔说,要到京城告御状,告了安阳县令,为大哥大嫂和乡亲们报仇。

    如今已经走到真定府境内。

    麦子早吃完了,今天也比平时更冷些,曲柱抱着妹妹,冻得慢慢没有了知觉。

    忽然,曲二昌极有些喜悦地跑回庙里,手里还提着肉干,手上还抱着衣服。

    “快穿上!二叔找到东西吃了。”曲二昌极有些高兴。

    “前面就有个村子,屋子柴禾衣服什么都有,等吃完了你们有力气了,我们便过去!”

    天下掉馅饼的大好事,让曲二昌语无伦次起来:

    “真是怪了,那村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我只找了一家屋子,便找到这许多东西,这一冬,我们就要熬过去了。”

    曲柱与喜儿也穿上了厚棉服,终于感觉到没那么冷。两个孩子先是吃了一点干粮,曲柱便接过一块肉干来啃。

    “二叔,这是什么肉?”

    “像是鼠肉,以前我与你爹也去打竹鼠……”

    曲二昌正说地高兴,忽然感到一阵目眩。

    他缓缓站起来,扶着破庙的柱子倚了一会,却感到越来越难受起来。

    “呕……”

    “是瘟疫……柱儿,带着你妹妹快跑……西边小路过去的那个村子……千万别再去……”

    “快走啊……”

    这一年冬天,真定府边境,开元县以西,油绳村。

    方圆十里无人烟。

    唯有一个小女孩抹着泪埋葬了她的哥哥之后,独自一人在村子里活了下来。

第212章 范学齐

    楚,延光十七年,九月十四。

    京城大雪。

    御史罗德元奉命巡视风宪。

    其实是都察院经历嫌他看着讨厌,借着雪天将他赶出来受冻。

    身上的官袍单薄,穿着颇有些冷,外号‘罗八钱’的七品官员却还是梗着脖子,一板一眼地走在京中,目光扫来扫去。

    大雪天的,却也没有违反风宪的事发生。

    路过一间铺子,他忽然想起来:家中纸墨用尽,需要再买一些。

    手入怀一探,却是空空如也。

    先前就将最后一枚银子捐给了朝庭,现在铜板也用尽了。

    怎么办?

    饭可以不吃,那些官员却不能不弹劾!

    思来想去,罗德元决定去找人借点钱。

    找谁呢?自己又没有朋友。

    想了一会他才想起来,京中有个名叫范学齐的举子,出身富贾、为人周到,颇有仗义之名,还曾经邀请过自己去参加文会。

    而且说起来,自己还曾有恩于范学齐:两个多月前,有一个丑丫头要打范学齐,自己便冲上去……替范学齐挨了一顿打。

    但虽然挨了打,但自己还是用一番大道理,骂走了那个丑丫头。

    虽说君子不挟恩图报,但自己找范学齐借钱也是为国家写奏折,等发了俸禄再算利钱给他罢了。

    如此想着,罗德元昂首阔步,往芳园走去……

    ~

    芳园。

    “找到那她了吗?”

    “没有。”

    范学齐叹了一口气。

    “公子,以你的身份人品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必非要找那个丑丫头呢?”

    范学齐叹道:“你不懂的。芳园之中美女如云,我早看腻了。她却不同,天真直爽率性,说打人就打人。还有,那么多青年俊才在她眼里,都不如一个炉肉火烧,这是何等的格调与气度?”

    他说着,兴意阑珊地倚着椅背,折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又自语起来。

    “我一生为人周全,接人待物处处谨慎,活得好没意趣!你看我,冬天还得拿着折扇故作风流。呵,书生。”

    “那花姓女子却不同,洒脱不羁。一言不合便是一巴掌掴在我脸上。你知道吗?当时我只觉得,原来,做人还可以这样啊。”

    又是反复喟叹了良久。

    过了一会,范学齐再次骂道:“都怪那个罗德元!说话好生讨厌,将她气走了。”

    “三天,我让那个卖炉肉火烧的在芳庭门外摆摊,她连着三天都来了。偏偏就是这个罗德元不知好歹,多管闲事,说出那样讨厌的大道理来,害得她再也不来了!”

    “你知道他那些话有多讨厌吗?就是因为远远听到他在门外说的那些大道理,王珍兄连马车都没下,掉转车头就走,连着十几天都不来……”

    范学齐的小厮心中摇头不已。

    每天这么念,有意思吗?

    自家公子怕是疯魔了,要不就是中了那丑丫头的毒……

    ~

    罗德元便是在这时候来求见的。

    他不知范学齐每天都在骂自己,绷着一张臭脸便开口借银子。

    范学齐还是在笑,极有礼貌地道:“诶,说什么借?这是范某上次向罗大人借的,这次还给罗大人。”

    说着,银子便推过去。

    没想到罗德元竟是眉头一皱:“范公子这是在贿赂我?!”

    范学齐一愣。

    我贿赂你?小小的七品御史哪来这么大的自信?

    还有,是你来向我借银子的啊。

    罗德元倏然站起,朝天拱了拱手,义正言辞道:“我身为朝庭命官,断不可收此贿赂。今日我若拿了你的银子,往后你找我办事,我应还是不应……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范学齐眨了眨眼。

    他早知道罗德元讨厌,但每一次见,都忍不住有些震惊。

    “若是范公子肯借钱,我们说好利钱,我有借有还,概无其它条件。往后我也不会碍于情面替你办事!”罗德元又道。

    范学齐神色依旧,心中却骂道:目中无人的蠢货,我能要你个小官做什么事。

    “哈哈,罗大人放心,只管借,定不会让你为难。”

    罗德元此时若是拿了银子,他今天还是能借到钱的。

    偏偏如云与玉梭两个姑娘打着伞从门外路过。

    罗德元又道:“范公子,本官劝你一句,你开这个芳园,名为雅宴,却收容许多貌美女子,实非妥事。今日本官出来,是奉了经历大人的命令,巡视京城风宪的……”

    范学齐耳边嗡嗡作响。

    “……若是青楼,便应到顺天府办了文书,所应契税……”

    范学齐一时有些茫然。

    从六岁起,自己就没对人甩过脸子吧。

    风宪?

    青楼?

    你当我是什么?

    老龟公吗?!

    脑海中,当时那个捧着炉肉火烧的丑丫头眉毛一皱,一巴掌就摔上来。

    若像那样活,何等快意?!

    “闭嘴!”范学齐大喝一声:“你给我滚出去!”

    “趁老子打你之前,滚出去!”

    唉,还是动不了手打人。

    自己终究还是差她远矣……

    ~

    崔老三正领了几个汉子在收账。

    小柴禾是开赌场的,那自然要放高利贷,到期了自然要收回来,收不回来自然是要派人来将对方打一顿。

    那赌徒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崔老三上去踹了一脚,骂道:“三天,再不还钱,老子绑了你家的……”

    “他家还有谁?”崔老三向手下的汉子又问一句。

    “还有一个二伯。”

    “再不还钱,老子绑了你二伯!割了你们的蛋,卖到东厂去换银子。”

    如此凶神恶煞地威胁了一句,他又告诉那赌徒道:“爷给你支一招,要想赚银子,到京郊挖煤种地只要肯下力气便能赚银子还钱。”

    “愿意去的,到我们兴旺赌坊就能报名。”

    说着,又踹了两脚。

    正踹得高兴,忽然便听到一声大喝——

    “住手!”

    接着,一袭绿色的官服在雪天中走来。

    崔老三揉了揉眼,有些奇怪。

    这个官,为何穿得这么单薄?为何连个跟从也没有?为何要在雪天走路?

    自己这一行五人的平头百姓,好歹还有一辆驴车。

    “你们在干什么?斗殴闹事?!”那官员走到近前,大喝道:“本官乃都察院巡察御史,正巡视京城风宪,你们打架滋事,现在本官要……本官要……”

    崔老三眨了眨眼,一时有些迷茫起来。

    这绿袍上绣的好像是个小鹊,总之是个小官,但竟有这么大的官威?

    还有,这个官说到一半又不说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官爷,您是要做什么?”

    罗德元有些尴尬起来。

    自己又不是捕快,又不能将这几个人拿了。

    但自己要弹劾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太平司……

    罗德元道:“你们,跟我到都察院走一遭,录下证词。”

    “官爷,我们没打架,我们是闹着玩的。”

    “是啊是啊,我们闹着玩的。小的借了柴爷的银子,心中不好意思,挨两下才快活。”

    ……

    一堆汉子竟是将罗德元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讨饶起来。

    崔老三四下一看,见四周没人。

    他不由心想:这个官臭着一张脸,出门竟连个人都不带,要是这会自己把他做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啧啧,自己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可不能这么想,杀官可是不得了。

    罗德元却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道,因见这些百姓求饶的样子也可怜,他便道:“罢了,饶了你们这道,不可再闹事了,知道吗?”

    “是是是。”

    崔老三便打算带着人走。

    下一刻,却听那官员又道:“慢着。”

    “官爷还有何吩附?”

    “你们是放印子钱的?”

    崔老三只好将底牌亮出来,道:“不错,我们是西城柴爷手下的。”

    罗德元却不知什么柴爷不柴爷的,斟酌着道:“你们的利钱……是怎么算的?”

第213章 澄瑞亭

    皇宫,后苑。

    松柏如盖,一场雪下来,更添景致。

    澄瑞亭。

    淳宁公主看着外面的雪花,眼中显出一抹悲伤。

    钱朵朵坐在石凳上,见她神色不好,心中便有些彷徨起来。

    她有些害怕淳宁公主。

    害怕中又带着羞愧,羞愧中还带着感激。

    她只好将淳宁放在桌上的铁炉子扇了扇,让它能更暖和些。

    淳宁与秦小竺却没有注意到这些。

    “白乐天作‘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一句,每每想起都让人觉得艰难。”

    “建奴今年怕是又要入寇了。”秦小竺皱了皱眉,看着亭外道:“这样的雪天打战,他们能打,我们却不好打,人与马都不如他们耐寒。”

    “秦老将军可有准备?”

    “自然每年都有准备。”秦小竺道:“但关外两千里山河,各个关口都有可能破关。建奴又擅长骑射,野战无敌,本来据城而守是上策,但一旦建奴绕过关锦防线,我们不出击也不行,一被动,这仗又很难打。而且一旦开战,朝庭又急,一道一道调令,一道一道援书,文官又颐指气使……”

    她皱着眉,倒不是在抱怨,脸上带着的是一种恼意。

    打架打输了的恼羞成怒!

    淳宁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头,道:“你别急,相信秦老将军便是。”

    秦小竺道,“娘希匹,老子迟早杀了奴酋给你看。”

    话虽这么说,她当然也知道,连三叔那样一身武艺胆略的,最后也不过是兵败被俘……

    但她就是不服气。

    而且此时站在两个可爱的女孩子面前,她秦小竺自然是更不能露怯了。

    淳宁便看着秦小竺的侧脸,抿了抿嘴。

    纵使她们出身不凡,却也只是豆蔻之年的少女。哪怕在许多事上有些见地,想法终究还有些过于天真。

    但钱朵朵却已听得云里雾里,心中愈发有些敬畏起来。

    下一刻,有小太监快步跑过来,对甘棠低语了一会,又匆匆往金禧阁去向许贵妃报信。

    甘棠便上前禀报道:“王笑和何大学士打起来了,说是因为两人在御前辩论风水,何大学士说不过他,便动手打得他头破血流……”

    “什么?!贼杀才,我去揍这老货!”

    秦小竺今天也是穿了一袭宫装,此时便觉得宽袖长裙颇为不便,将袖子一撸、裙子一扎,便要往前朝走去,却是被淳宁拉住。

    “他真的打不过何大学士吗?”淳宁轻声道:“那是在御前,你说是被打的吃亏,还是打人的吃亏?”

    秦小竺恍然大悟,道:“那他没事吧?”

    “自然是没事。”

    钱朵朵早已吓了一跳,脸上尽是焦急,此时听淳宁如此一说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淳宁安抚好秦小竺,向甘棠道:“你接着说。”

    “陛下本打算让人送王笑去太医院,他不去,反而是作了一首诗讥讽何大学士……”

    秦小竺打断道:“大学士个屁。”

    甘棠便不敢再称‘大学士’,只好道:“王笑作诗讥讽,被何良远痛批了一顿。于是他便要与何良远比试诗词。”

    “比试诗词?”

    淳宁微微有些诧异,又问道:“何良远答应了?”

    “他本不想应,但被王笑用言语激得没办法。一开始王笑说谁输了就……就……”

    “就什么?”

    “就……叫对方三声爷爷。”

    淳宁“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赌注未免太不公平些。

    亭中另外两个姑娘却皆在担心王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甘棠又道:“后来,王笑改了赌注,说是谁输谁便替陛下办事,何良远不得已只好答应了。现在翰林院的官员都过去了,三位内阁老臣也过去了。”

    淳宁点点头,道:“再让人去探,细细地探。”

    甘棠便连忙往外跑去。

    诗词这种事秦小竺不懂,淳宁便向钱朵朵问道:“你觉得,他可有胜算?”

    钱朵朵被淳公一问,有些慌张起来,道:“笑……笑兄先前几首词都是传世之篇,何公则是今朝文坛大家,谁赢都有可能呢,只看今日的发挥……”

    她心中是认定王笑能赢的,只是不敢说出来。

    淳宁却微微摇头,道:“何良远也不傻,翰林院的官员都过去了,显然是去评断的,王笑哪怕真作的比何良远好,却也难赢……”

    过了好一会,甘棠才跑回来。

    “奴婢又派了五个小太监来回打听,陛下不禁消息传出去,文华殿现在去了许多人,如经筵时一般热闹,各宫都有派人去探。”

    淳宁心中了然。

    父皇这是要替王笑扬名,今日不论输赢,只是比这一场,王笑在文坛的名气便不可同日而语。

    过了一会,甘棠又过来禀告道:“题目出来了,是郑首辅定的——论史!”

    淳宁心道:“郑首辅果然看出今日之事的起因是父皇想要青史的名声。”

    秦小竺虽不懂诗词,但见那些太监跑来跑去很紧张的样子,一颗心便也跟着紧张起来。

    钱朵朵更是紧张,不停捏自己的帕子。

    又过了好一会,方才有太监跑过来。

    “何大学士先作了一首诗……满堂喝彩!都在叫好……”

    那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句,接着便连忙递过一张笺纸,上面是抄录好的诗。

    淳宁便让秦小竺来念,自己则在钱朵朵对面坐下。

    秦小竺虽不太懂诗词,声音却蛮大,念得抑扬顿挫:

    “神明台歇茂陵鬼,六宫火灭刘郎死。芙蓉仙掌惊高秋,雄雷掣碎铜蛟髓。魏宫移盘天日昏,车声辚辚绕汉门。铁肝苦泪滴铅水,石马尚载西风魂。青天为客惊晓别,天籁啼声地维裂。铜台又拆当涂高,夜夜相对渭城月。”

    钱朵朵脸上有动容之色。

    淳宁叹服不已。

    秦小竺虽不懂诗,却也知道这首诗有些厉害,于是一诗念毕,她便骂了一句:“娘希匹!一点也不留手。”

    淳宁道:“何良远厉害啊,此诗气魄雄浑……哪怕王笑再作出传世名篇来,也无法压住他的气势,那翰林院的那些官员们便会说他输在格局,赢了也是赢不了。”

    钱朵朵低着头,轻声道:“这题目对他来说,就是不好赢的。”

    “不错,以史为题作诗词,他难胜对方这样的老道之人。”淳宁叹道,“青天为客惊晓别……何良远人品如何不说,确实是今朝的文坛大家。”

    亭子里便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淳宁见两个姑娘都不太高兴,不由笑道:“怎么?能比试一场已是占了便宜,你们还真想他赢不成?”

    突然,风雪中有太监飞快地跑过来,嘴里高呼道:“准附马的词作出来了!”

    接过那张笺纸,淳宁先是问道:“殿中大人们反应如何?”

    “奴婢出来时,还没有人说话,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淳宁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那词,便愣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秦小竺不耐,径直接过她手里的笺纸。

    ……

    这一天,大雪在黄河以北簌簌而下。

    被肆虐得纷纷乱乱的中原大地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江山万里如故,而宫城中的一方小天地里,有人高声吟唱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第214章 太飘了

    “……还看今朝。”

    当着满殿群臣、文坛大家的面,白衣少年最后一句词念毕,心中猛然涌起万丈豪情。

    群儒俱静,满坐俱惊!

    !!

    看着何良远那支离破碎表情,王笑淡淡一笑。

    天下文宗?

    看我用中学语文课本便能压你!

    但接着,在这一片寂静中,王笑忽然愣了愣。

    自己用这样一首词,去拍这个楚朝皇帝的马屁?

    这世上,是真有人见到了世间苦难便会迎上去的!

    而自己真的要逃吗?

    逃到江南、再逃到海外?

    往后自己那样的所作所为,是否会辜负这一场侥幸而来的新生?

    ……

    大殿上,有人沉浸在指点江山的磅礴气势中,有人震惊于这个竖子年纪轻轻就能如此……不要脸。

    延光帝被这马屁拍得极有些羞愧,含羞带燥地转过身,担心被群臣看到自己的脸色,那一袭龙袍都缩起来不少。

    而才出了大风头的少年却有些冷静下来。

    他此时立身于皇宫之中,脚下是金砖,头上是雕花龙纹。

    这里是世间权力的中心,他刚在这里将新学会的权术运用了一次,有些融汇惯通之感。

    权势与胜势如一颗初熟的果实,散发出的气息,让人的心境陡然有了些变化。

    此时此地,有一些蜕变在王笑身上发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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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下午这首词,太过了。”

    延光帝冷着脸,淡淡道。

    因下午这样闹了一场,延光帝落下了不少政务,因此忙到现在,方才能借着‘用膳’的名义让王笑过来细谈。

    但现在一句话说完,他却是少有的没能管理住自己的表情,微微咧了一下嘴,道:“朕怎么能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比?这点知自之明,朕还是有的。过了过了,太过了……”

    他居然还微微有些羞赧的样子,道:“朕这一生,能得汉宣帝那样的成就,已是心满意足。”

    王笑颇有些无语,嘴上却还是道:“陛下切勿妄自菲薄。”

    “你别学那些人说空话。”延光帝叹了一口气道:“唉,汉宣帝以一己之力中兴天下,一挽颓势,重振汉室气运数百年。朕,还是差之远矣。”

    太远了!——延光帝心道。

    是太太太太太远了好吗?——王笑心道。

    王笑心里翻了个白眼,劝慰道:“陛下,慢慢来嘛,比如今天,我们就压服了那个老学究……”

    “什么老学究?!”延光帝叱骂了一声,“没大没小!”

    王笑鼓了鼓腮帮子,显得有些孩子气。

    “总之,以后少拍这样的马屁,朕受不住,会让士林中人耻笑的。”

    王笑不忿道:“他们怎么敢……”

    延光帝摆摆手,心道:敢不敢的多说何益?全天下读书人在心里笑朕,朕还能全杀光了?

    “但,你今天做的不错。”延光帝控制着语气,淡淡道。

    想到何良远,又有一些按耐不住的雀跃又从他的脸上洋溢出来。

    “朕很欣慰。”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又夸了一句。

    虽只是‘欣慰’二字,但若换作普通人的语句来说,却是“我对你满意极了!”

    “陛下要那老学究做事,他竟敢不依,我实在是看不下去。”王笑忿忿不平道。

    延光帝心中一暖。

    多纯良质朴、恭俭孝顺的孩子啊。

    “胡闹!人家是翰林大学士,你竟也敢顶撞。若非朕护着你,那些文官的唾沫都淹死你。”如此喝骂了一句,他便又温言道:“头上的伤如何了?”

    王笑心中实在无语——陛下你这样说话累不累啊?

    “其实我没流血,我就是赖皮他的。”王笑道:“我不敢欺君,但……但那些人脸皮太厚了!我若是不豁出去,便拿他没办法。对付厚脸皮的,只有比他们脸皮更厚。”

    话是孩子气的话,道理却戳人心。

    延光帝心中一叹。

    朕就是脸皮太薄了。

    “胡说八道!”又是这般骂了一句,延光帝才道:“何大学士既然已经答应修书了,你便要配合好他,通力合作,办好这桩差事,明白吗?”

    “明白。”

    延光帝淡淡道:“真能办到吗?”

    担心王笑听不明白,他又补充了一句,道:“大学士可是很刚正的。”

    王笑道:“陛下放心,他怕我。”

    延光帝一愣。

    烛光下,少年的面如冠玉,带着些天真意气。

    长得真像朕年轻时啊。

    但朕当年可要比他聪敏得多。

    心思这般一转,延光帝哂道:“他怕你?”

    却听王笑道:“今日我才知那些文官的嘴脸,怪不得王公公拿他们没办法,若脸皮不如他们厚、心不如他们黑,如何能为陛下出头?”

    “他们有的怕死,有的怕出丑……我只要能豁得出去,便能捏住他们的软胁,让他们乖乖替陛下做事。”

    两句‘为陛下’入耳,陛光帝下意识骂道:“蠢才!钱承运便是这样,才被他们合伙弄下去了。”

    王笑一愣。

    延光帝自知失语,微微有些着恼起来。

    “但我又不是文官。”王笑这般说了一句。

    忙了一整天下来,终于引导着延光帝说到了这里……

    王笑目光灼灼——

    陛下,来吧,你需要一个更凌厉的鹰犬爪牙。

    忽然!

    延光帝眼中精光一闪,一瞬间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

    气氛有些压抑,王笑屏息凝神。

    这几息功夫,他便感觉到了来自帝王身上那种生杀予夺的威势,心中莫名便有些恐惧起来。

    如一只羚羊,忽然感受到了猛虎在侧。

    下一刻,延光帝阴晴不定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王笑整个人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邱鹏程和张永年,你想让哪个当太平司指挥使?”

    王笑:“!!”

    他竟然知道?!

    怎么可能?

    那……那那……那可是在二哥的逸园!

    那他还知道什么?

    比如,二哥的心思……

    王笑脑中“恍当”一声,一瞬间一片空白。

    差点吓到魂飞魄散。

    今天一整天,他一直觉得,圣心一直被自己体察着。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眼前这个人是皇帝。

    不论天资如何,这个皇帝从出生起,耳濡目染便是权谋之术,又岂是自己一个刚入行的人能比的?!

    王笑的呼吸都已停住。

    延光帝眼神一凝,迸发出可怖的气势来,又叱道:“你选哪个?!”

    为帝王者,生杀予夺!

    手里捏着人家全家的性命前程,便可谓之气势。何况延光帝浸濡了一辈子,一旦真的发作,竟是如雷霆霹雳,天光变色。

    王笑膝头一软,几乎就要跪下来。

    一瞬间家里人的脸一个一个浮上来,缨儿大哥二哥,老到王康小到王思思,咔的一声,满门抄斩!

    怎么办?!

    不承认?还是跪下来求饶?

    说自己错了,不该干涉政事?

    或者撒……撒娇卖乖?

    王笑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皇宫之中,延光帝紧盯着王笑的神色,眼神中尽是试探……

    过了很久。

    才听王笑结结巴巴道:

    “邱……邱鹏程……”

第215章 乖下台

    “陛下绝不会用张永年。”文博简淡淡说道。

    文和孝讶道:“父亲如何知道?”

    “当年建奴从喜峰口入寇京师,大家都有责任。秦成业守着辽东,让建奴绕过去了;李建如坐镇蓟州,没拦住;但陛下……陛下心里明白,最大的责任在谁那里。”

    “人嘛,心中有愧,便不会再想面对。张永年是李建如提拔过的,就注定不会再受重用,事实上若非他是个强干的,连巡捕营的位置都坐不住。”

    文和孝比三弟文和仁聪明些,应道:“那人选便落在邱鹏程身上了,陛下既是让王芳重整太平司,这提名之权便在王芳这里。老太监一辈子呆在宫里,如今最信任的就是王笑。”

    文博简点点头,示意文和孝接着说。

    “有卢正初罩着,别人都对太平司指挥使的位置插不了手。”文和孝眼睛一亮,道:“但我们不同,我们既然知道人选会是邱鹏程,便可以早早的将他拉拢过来。”

    文博简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二十年的官没白当。”

    老人说着,心中感慨了一句:可惜啊,你在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太久,只有五品辅事官的眼界……唉,子辈不行呐。

    文和孝被夸了一句,很有些喜意,道:“那孩儿亲自去将邱鹏程收买了?”

    “不必了。”文博简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文和孝便感到很是疑惑。

    过了一会。

    “祖父。”

    随着这一声唤,一个青年男子走进厅内。

    “见过祖父、见过二叔。”

    “瑜儿回来了。”文博简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文家长房三子文弘瑜,时年二十八岁,长相俊朗、目若朗星。

    京城欢场中的风流名士,“多情酒公子,风流檀玉郎”其诗第二句,指的便是文弘瑜。

    大概可以说是,与王珍齐名的……嫖客?

    他少时风流,二十岁后才开始读书,二十五岁便中了进士,如今已馆选了庶吉士,进了翰林院。

    七品翰林编修,官不大,却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下一刻,文博简却是对文和孝道:“忘了和你说,瑜儿今日刚升了从六品的史官修撰,是一桩可喜之事。”

    文和孝一愣。

    他因检举了白义章,现在不敢去户部坐堂,干脆告病在家休养,因此还不知今日之事。

    文博简见文和孝这愣愣的模样,心中叹息一声,道:“你是为官者。哪怕告病在家,就能真将自己的耳目闭起来?连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

    他说的是王笑与何良远打架的事。

    文和孝心中却极是委屈——爹,我一天都在陪你啊。

    还有,不过是升了从六品的小官,如何能称得上大事?

    文和孝只好对文弘瑜哈哈笑道:“大哥不在京,那二叔我来操办一番,为瑜儿庆贺。”

    文弘瑜笑道:“不劳二叔,想必我过几天还要升官,到时候一起办便是。”

    这句话却是以一种开玩笑的态度说的,是文弘瑜以前在欢场中与女子打趣惯用的语气。

    文和孝一愣。

    而接下来祖孙俩的对话,就更让他云里雾里了。

    文弘瑜道:“邱鹏程。孩儿刚才已然拿下了。”

    “做得好。”文博简道:“接下来为陛下修书,你可有把握替代王笑?”

    文弘瑜笑道:“论词才我比不上他,但他那一点风水言论,孩儿早已经参透了。”

    他说罢,玩笑般地道:“更何况,我们文家可是书商。”

    “哈哈哈,书商。”文博简道开怀大笑,道:“那小子趟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却是最适合你走,一边为陛下修书正名,一边为陛下执刀杀人。吾孙文武双全,舍你其谁!”

    “是谓‘前人铺路,后人乘凉’也。”文弘瑜便陪着祖父笑起来。

    祖孙俩笑了好一阵,苍苍老者才停下来,毫不掩饰地道:“老夫将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

    接着,他摆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别在这陪我这个老头子耗时间。”

    “是,祖父。”

    等文弘瑜退下去,文博简便向文和孝问道:“我刚才那句话,你可服气?”

    没等文和仁回答,文博简又淡淡道:“我与瑜儿的对话,你要是能听得懂。那为父便给你一个不服气的资格。”

    文和孝一愣,巨大的失落与无力感便涌上心头!

    他知道父亲看重弘瑜,却没想到,这佑大的家业……连个过渡都没有,竟是直接跃过了自己这辈人。

    文博简缓缓而谈起来。

    “我让老三去找王家的破绽,他找了个什么东西?!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也好,让他去闹、去丢人现眼,去迷惑京城中那些人,也算是为瑜儿暗渡陈仓。”

    “如今太平司指挥使之位已拿下来了,看老夫亲自踩下王笑、夺了他的产业园,等为陛下修完书,瑜儿的前程……你想都不敢想!”

    “你三弟是个呆的,以为我的宝押在钱承运的身上。你也是个呆的!以为我的宝押在左经纶身上。”

    “你们这些呆子!”

    “看问题是像你们这么看吗?!最根本的道理是什么?世上谁最靠得住——自己!”

    “一个个的,要么想着靠姑父,要么想着靠妹夫?!老夫能将这佑大的家业,交在你们这些蠢才手里吗?!”

    老人叱骂了这一句之后,他正在盛年的五品官儿子就跪了下来。

    “记得,别指望那些高官能当你的大树,好好扶持你的亲侄子。”老人又道。

    文和孝低头不语。

    文博简冷笑一声。

    “不服气?那为父问你,王家破绽是什么?你要能说出来,为父改为扶持你……”

    -------------------------------------

    “邱……邱鹏程……”

    一句话入耳,延光帝的脸色缓和下来。

    因担心这孩子经不住吓,自己只用了五成功力而已。

    果然就差点将他吓晕运去了。

    朕实在是炉火纯青呐

    比起那些人,这孩子的心思还是干净坦荡。

    ——延光帝心中如此叹了一句。

    “你果然和王芳有勾结!”

    接着又是一声可怕的叱骂,如雷霆霹雳。

    王笑心中一跳。

    赌了。

    他一咬牙,道:“我和王公公都是忠于陛下的!”

    “我们忠于陛下,自然是臭味相……不对,自然是有共同话题。在一起背后说那些文官的坏话也是有的,又不是什么……”

    在延光帝可怕的目光中,他语气越来越弱:“……大事。”

    “但你是朕的附马,你竟还敢操纵太平司指挥使的人选!”延光帝冷笑一声,道:“依祖宗家训,附马都尉敢与厂司勾结,朕现在就能将你满门抄斩!”

    王笑:“!!”

    扑通扑通扑通……

    头上冷汗直流。

    他感到一阵眩晕。

    二哥的事他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我今天在揣度他的心思?

    自己今天确实太太……太飘了。

    还是得逃。

    不去江南了,直接去海外!

    但现在怎么办?

    要不要晕过去算了?

    又是良久。

    延光帝的目光如电。

    王笑有些迷茫地转了转头,样子看起来有些呆傻。

    “那那我以后,不和王公公玩就是了……”

    少年有些委屈地道:“我想着自己要尚公主了,又看陛下亲切,才想为陛下办些事的,王公公人又热情,口口声声说陛下这里有多难、那里有多难。我看他年纪大了,对宫外又不熟,好心帮衬了一把……”

    “那要是早知道这样违了祖宗家法,我肯定不会这样啊。我家又不缺钱,我安安心心跟家里呆着……”

    王笑絮絮叨叨的。

    心里却很有些焦急。

    快!

    哭出来!

    但最开始的时候吓到忘了哭,此时看延光帝的神色缓和下来,他心中已道了一声“稳了”。

    ——对啊,我刚为陛下做了这么多事!他就是因为要大用我,才会吓我的!刚才真是傻了傻了……

    如此一想,便有些哭不出来。

    他只好继续委屈巴巴地诉说起来。

    “那我大不了不尚公主了,我们家捐的钱也都不要了,我以后老老实实的,谁都不勾搭,不对,不勾结,我我我产业园也交给工部,不过陛下能不能把禁酒令解开了,我家里也没什么……没什么……”

    他偷偷瞥了延光帝一眼,只见皇帝面沉如水。

    声音便又小下来。

    “……没什么银子了。”

    “还得接着做生意。”——又补充了一句

    延光帝冷冷道:“君前怨怼!只这一条,朕也能砍了你。”

    王笑气道:“那我又能怎么样?”

    又能怎么样?

    延光帝一愣。

    是啊,能怎么样?

    一个孩子而已,又能怎么样?

    祖宗家法?

    如今这个局面,朕还管那么多?祖宗要是不服,让他们自己来中兴大楚。

    这本来就是个以防万一的条例,为了这个万一,朕要弃这小子不用不成?

    在伯爵以上的勋贵中,上哪再去找这么一个脸皮厚能耍赖皮、又忠心又赤诚、身家不菲却没有太多势力牵扯的人替自己办事?

    ~~

    又过了良久……

    “哈哈,朕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编书你不参与,道理谁替朕说?”

    “哈哈,小孩子家家的,哪来这么大的气性?”

    “竖子!别给脸不要脸,朕不会哄你第三句……”

第216章 出皇宫

    乾清宫。

    两个人还在嘀嘀咕咕。

    “像这样坏事都由我们来干……没关系的,我名声本来就不好……”王笑说着,一幅很有义气的样子。

    延光帝却是骂了一句:“你别一幅鬼鬼祟祟样子,与朕堂而皇之地议论国事,怕什么。”

    又是嘀嘀咕咕良久,御案后的延光帝点了点头,事情便算敲定了下来。

    小太监刘安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催促起来:“陛下,宫门要落钥了,奴婢送……”

    “不急。”延光帝淡淡摆了摆手。

    事情敲定了,人却还要敲打。

    “以你的身份,敢操纵武职人选,是为大罪!”

    若是别的官,这会便要做惶恐状,王笑却是鼓了鼓腮帮子,一幅‘陛下你又来’的表情。

    好像自己很问心无愧一样。

    “但朕还敢用你,你可知为何?”

    “因为我忠心?”

    延光帝冷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朕是何等的胸襟气度?你年纪小还不懂。连钱承运那样人品差劲的朕都敢用,为何?因为若用只用纯臣,这天下万万臣民,朕怕是无一人可用。”

    他想了想又道:“倒也有一人,朝中有个小小言官,名叫罗德元,但朕难道能用那种傻……官来治国不成?他曾公然顶撞过朕,王芳提督东厂之后,曾打算拿他开刀立威,朕却没让他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王笑摇了摇头,接着抬头看了看天色。

    可惜,他看不懂天色。

    陛下啊,宫门都要落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延光帝淡淡道:“因罗德元做的是他的本职,朕便不会惩治他。更重要的是,朕重开东厂为的不是这样的小官……王芳出任东厂,却只敢动七品官,那谁还会怕他?因此上次御前庭审那些文官才能放过他,转而对付钱承运。”

    “因为他们觉得,朕的这条狗不咬人。”

    王笑一愣——原来这些,陛下心里都知道啊。

    接着,延光帝站起身,大喝道:“朕要的不是这样的鹰犬,明白了吗?!”

    王笑心中一凛,高声答道:“明白了!”

    “滚吧。”

    ……

    一声大响,沉重的宫门在身后闭上。

    让人仿佛回想起了从前……在女生宿舍门禁之前紧赶慢赶跑出来的感觉。

    王笑长舒一口气,心中明白过来——陛下就是故意说那些话,让自己这么狼狈地出宫。

    这是对自己的敲打。

    今天还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个陛下心思深沉,自己每成长一点,才能对他了解多一点。

    他或许比不了汉宣帝,可如果能生逢治世,应该也能得个明君之称吧,可惜接手的是个乱摊子。

    贼杀才,差点被他吓死了。

    好在事情终于成了。

    ……

    漫天的大雪中,王笑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背上先前被冷汗浸湿了,跑出来又是一身汗,此时夜风裹着雪花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呵。”

    他却忽然冷笑了一声,收起那幅人畜无害的表情,脸上显出不容侵犯的威严神色来。

    像是一只从虎口逃生的羚羊,一瞬间变成了一只狼。

    ——自己面试邱鹏程和张永年的事,陛下怎么知道的?

    东厂在王芳手里,陛下还有别的耳目?

    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告自己的黑状?

    谁?

    哪个老王八蛋敢打自己的主意?

    老王八蛋的消息又是哪来的?他还知道一些什么?

    逸园里有别人的耳目?

    自己这么可爱,竟然有人想害自己……

    ~~

    王家的马车停在宫外。

    今天赶车过来的是王十七与王十八,他们等了一天早已是百无聊赖,此时见了王笑便连忙迎上来。

    王十七道:“少爷,老……”

    “去逸园。”王笑难得一脸寒霜,皱眉吩附道。

    说着,他大步跨上马车,在车厢里坐定。

    王十七与王十八对望一眼,王十七只好便掀开车帘,低声问道:“少爷,你怎么一个……”

    却有一个嬷嬷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居然很没礼貌地往车厢里望了望。

    “也是接男的啊。”

    王十七便不满地对她嘟囔道:“都跟你说了我们不是接女的。”

    “莫怪莫怪,老身就是望一眼嘛。”那嬷嬷赔着笑,转身走了。

    王笑被这样看了一眼,颇觉有些奇怪,问道:“那阿姨是干嘛的?”

    王十七不满道:“她也在宫外等了一天了,打探什么钱家小姐出来没有……”

    王笑眉头一皱,本就是一脸寒霜的面色更加阴沉起来。

    他目光望去,只见那嬷嬷是带了一顶轿子过来。

    此时见宫门落了钥,她便尖声对两个轿夫喊道:“散了吧,明儿再来。”

    看着雪中那嬷嬷的背影,王笑吩咐道:“你去悄悄跟住她,看她回了哪里。”

    他神色郑重,语态极有气势。

    王十七脖子一缩,不敢再啰嗦,蹑手蹑脚便向那嬷嬷的方向走去,尾随在其身后……

    “走,逸园。”

    王笑又对王十八吩附了一声,甩下车帘,闭目沉思起来。

    王十八愣了愣神。

    他不敢多言,只好“吁”了一声,驾着马车向逸园而去。

    马车在长安大街缓缓而行,王十八感受到身后车厢里那股气势,也是缩了缩脑袋。

    三少爷今天好吓人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但是,

    老爷去哪里了呢?

    ……

    王笑感觉自己忘了一件什么事。

    这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而且绝非易与之辈。

    今天在陛下面前,自己稍稍不沉着的话,可能都要露了陷。

    一但表现出惊慌,引得陛下查自己的话……

    两个哥哥给唐中元献过策,还要刺杀太子,自己则是与反贼细作又勾结又勾搭……

    王家的把柄太多了。

    “冷静,冷静。”

    想必以两个兄长的能力,对方知道的也就那一件事。

    自己还可以慢慢地将这个老王八蛋找出来……

    可是这心里总觉得……到底是忘了一件什么事呢?

    怪让人不安的。

    ~~

    王珠不在逸园。

    王笑匆匆赶回家里,发现他也不在家。

    他便去找王珍,没想到王珍竟也不在。

    接着他问了府里的许多下人,竟是没人知道这两个兄长去了哪里。

    “呸,你们事发跑路了也不带上我。”

    如此这般开玩笑地咒骂了一句,他只好颇为无奈地回了自己的院里。

    心中不安。但唐芊芊也不在,也只能和缨儿商量了。

    缨儿见他回来,便极高兴地迎了上来,脸上满是喜意。

    “少爷啊,你是先洗澡还是先洗澡哦?”

    这是她昨天刚和少爷学得句式,正玩得起劲。

    王笑今天被延光帝吓的不轻,此时见了缨儿,才觉得一颗心被包裹起来,暖暖的、稳稳当当的。

    他脸上的寒霜便化开来,笑着弄乱缨儿的刘海。

    “我才不想洗澡。”

    “不行哦。”

    ~~

    等洗完澡,王笑裹着被子坐在榻上,缨儿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前面陪他说话。

    “缨儿知道大哥和二哥可能会去哪里吗?”

    缨儿便摇摇头。

    她看王笑似在沉思,便赶紧帮着想,过了一会,她突然灵机一动道:“桑落姐姐知道二少爷平常会去哪里。”

    王笑在心中学着延光帝的语气,道:朕不要知道王老二平常去了哪,朕只要知道他现在去了哪。

    他摇了摇头,便与缨儿闲聊起来:“桑落回来了吗?”

    “没呢。”缨儿颇有些遗憾道:“二少爷不让她回来,现在桑落姐姐住在芳醅家里。”

    “芳醅家?”

    “对呀,芳醅她爹是前院的小管事,分了积雪巷院子住。”

    “哦,我也有朋友住在那,你也有朋友住在那……”

    说了一会这样无聊的话,王笑便道:“缨儿,要是我们不去江南了,你说好不好?”

    “好啊!”

    缨儿当然更喜欢京城,一时便有些开心。

    下一刻,她又觉得这句话就好像“我们不私奔了好不好”,一时又有些失落。

    她便分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失落……

    王笑正想开口,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道:“上次桑落带来的那叠名单我们收在哪里?”

    “名单?”

    缨儿一愣,接着反应过来:那是桑落姐带来要让自己在里面选夫家的名单。

    刚说不走了,又要名单?

    少爷不会是要把自己嫁出去吧?

    “我丢掉了。”缨儿如此应了一句。

    这个语气对于她来说,算是非常硬气了,意思大概是——哼!我丢掉了!

    “好吧。”

    王笑心道:丢了就丢了吧,回头问二哥也是一样的。

    下一刻,他便发现缨儿撅着一张小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只好凑过去哄她。

    “缨儿别不高兴了,我是要查二哥的老底……”

    “以后我到哪里都会带着缨儿的……”

    “快笑一下,我可不会哄你第三句哦。”

    缨儿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当然也知道是自己多想了,便乖乖借着台阶下来。

    心中却好笑道:嘿嘿,少爷的第三句明明还是在哄自己哦。

    下一刻,却见王笑将裹在身上的被子打开来,问道:

    “你冷不冷?要不要进来?”

    缨儿脸上一红。

    “少爷,我我我我回屋里去了……”

    如小兔子般便跑出去,啪的一下关上门。

    ~~

    王笑便倚着床头,在脑海里将今日的事过了一遍,皱眉思考起来。

    过了良久。

    夜渐深,当他正要睡着的时候……

    “想到了!”

    “贼杀才。”

    “……我把爹忘在宫里了!”

第217章 回府去

    小太监汪贤今年不过十六岁。

    他平常办事其实也是很细心的。

    但是昨天宫里确实是一团乱,准附马和大学士打起来了,天上又下了大雪。

    他先是跑来跑去传消息,又要给各宫送炭火、添棉衣、还要组织人手扫雪……

    一直忙到深夜,汪贤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大事——王老爷还在值房里候见!

    出了这样的纰漏,丢了天家的脸面,依宫里的规据是要杖杀了汪贤的。好在王康替他求了情,只罚了五年的俸银。

    这样将人忘在那里,天家这边也有些尴尬,只好请出太后来接见王康。

    这礼遇便算是很高了。

    对于王康而言,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就连高官显贵们,有几个能得见太后天颜的?

    他是生意人,在家里脾气硬得没边,处世却极有些周全。本来是一盏茶的接见时间,此时太后却与他聊了近一个时辰。

    反正太后也没什么别的事……

    “草民实不相瞒,笑儿以前,确实是有些痴呆的。”

    既然被问起了,王康心念一转,便索性将这件事就此了结。又道:“但草民绝不敢欺瞒天家,前两年笑儿便已然开窍了,但自家事、自家知,外人传来传去的多少就有些不实之处。”

    “是是是。”太后点点头,笑道:“听说准附马如今,却是比一般人还要天资聪敏。昨日那首词,实在是好啊,将陛下夸得很高兴。”

    王康连称不敢。

    太后不由叹道:“你也是不容易,经历丧妻之痛,又不因这孩子幼年痴呆就嫌弃他……这一路拉扯大,恐怕是不容易。”

    王康心道:那当然是不容易,我娘和缨儿可是相当不容易。

    他嘴里却是喟叹道:“是啊,养儿之难、有苦自知啊。他自幼痴呆,在外人看来是傻孩子,但在草民这里,自己的骨肉,怎样都是家里的宝,草民自然是要一把屎一尿地拉扯大,唉。”

    “好好好!如今孩子开了窍,想必就是上苍被你这一片爱子之情感动的!”太后老泪纵横,叹道:“淳宁能遇到如此心善的公爹,是她的福份。”

    “其实,草民一见太后娘娘,便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王康也是湿了眼睛,道:“母亲当年亦是吃斋礼佛,她也是最疼笑儿的,如今想来,草民心中还是唏嘘不已。”

    太后不禁心生感慨道:“我的长子出生便已夭折,不然也是如卿家你这般年数啊,既有福缘……”

    她说着,对身边的宫人吩附道:“将我那两箱首饰抬出来。”

    接着又对王康道:“算是我这个老祖母给儿孙的贺礼。”

    说到这里,太后便想起一件事来,又叹道:“听宗人府说,竟是连成亲后住的公主府也是卿家给备下的,这份周全真真是,真真是让天家惭愧啊……”

    “这是草民应该的,应该的!”

    “如今京城宅贵,宅子怕是不好找吧?”太后关心道。

    王康连忙道:“是啊,草民也是好不容易才在什刹海边上找了一处大宅……就在广化寺的旁边,隐隐还能听到寺里的暮鼓晨钟,一应器具都准备好了,明天就能打扫出来开始置婚礼。”

    “好好好!卿家真是太有心了。如此一说,连我这个太后都想着以后能去淳宁的公主府住两天。”太后大悦。

    她吩附人回头就将那两箱首饰抬进去,接着又对王康夸赞不已。

    王康涕泪俱下,道:“家母在世时就一直谆谆教诲,因此,草民虽是商贾,却有一颗忠君之心。”

    “好好好,于令堂而言,卿家实乃大孝子;于儿孙而言,卿家实乃好长辈;于我与陛下而言,卿家实乃一个好亲家!”

    ~~

    等王康出宫时,手里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幅卷轴。

    却见王笑与一个少年郎正坐在马车上,贼眉鼠眼地嘀嘀咕咕着。

    “父亲。”

    那少年也是嘻嘻一笑:“伯父好。”

    王康先是向那少年点点头,接着便向王笑骂道:“逆子!你还有脸叫我?汪公公说你昨夜就出宫了!”

    王笑羞涩一笑,道:“爹,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你那京酒商会公然反对禁酒令,陛下自然要给你一点苦头吃。”

    王康一愣,喃喃:“你是说,陛下是故意将我晾了一夜?”

    “爹放心,这事现在过去了……昨天我也是劝了陛下好久他才放过你。”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王康方才大松了一口气,心中后怕不已。

    他目光再看向王笑,便觉着这个老三还是比老二要孝顺很多的。

    王笑便想伸手替他将那卷轴放下来:“爹你举着这个累不累?”

    “别碰!”王康叱道。

    “这是什么?”

    “陛下赐给老夫的宝墨!传家用的!”王康郑重其事道。

    王笑心里翻了个白眼——要是到了清朝,你就要因为这个传家的墨宝被杀头。

    他却是笑道:“写得什么给孩儿看看,看是不是和我猜的一样?”

    “别碰!爪子离远点……”

    -------------------------------------

    三两日功夫,一家‘金拱门’便已在京城开张,地点正好在闻道书院附近。

    今天王珍没来书院讲学,王珰早早便下了学堂。

    虽然能早退,但他却是心中忧虑。

    昨天珍大哥去劝了母亲,还是没能说动她允许自己娶碧缥。

    现在好了,连珍大哥都怕麻烦跑路了!

    怎么办?

    想到这里,王珰吸了吸鼻子,便跑去买鸡块。

    偏偏这家店的掌柜不认得自己这个‘东家的堂兄’,他只好老实排队。

    漫长的队伍……

    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王珰兴冲冲地掏了银子:“要两份鸡块,再来两份……”

    下一刻,他却感觉自己腾空起来。

    他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农户打扮的高大汉子将自己提起来,丢到一边。

    “让开,蠢小子。”

    接着,一群看起来很健壮精干,却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大汉,围着这个新开的‘金拱门’大吵起来。

    “你们怎么可以吃鸡?”

    “鸡是治蝗虫的,你们怎么可以吃鸡?!”

    “这个铺子不许开了!”

    “……”

    那金拱门的掌柜与伙计只好赔着笑道:“这养鸡……本就是为了吃呀。”

    那些大汉便道:“我们这些伺候庄稼的,就是因为蝗虫受了难。如今铁将军救国救民,你能怎么能残害铁将军的子孙?”

    王珰一时极有些茫然。

    世上竟还有这般讲道理的?

    眼看两边人吵个没完,他连忙跑上去,道:“各位大哥,你们先停一停。”

    “活着的子民吃不吃,你们回头再吵,这个炸好的鸡块卖给我却是无妨。”如些对那些大汉说了一句。他转头又对金拱门这边的掌柜道:“能不能先将我要的鸡块卖我?我排了老久的队了。”

    “客官,我看你还是先走吧,下次再来。”那掌柜道:“你看这情形……”

    王珰劝道:“我是你们东家的哥哥,便先卖两份给我,又不碍着你们吵架……”

    突然,一声高呼:

    “这小子是这边的东家,一起揍了!”

    那群大汉颇为亢奋,登时便冲上来打。

    “啊!”

    王珰肚子挨了一脚,整张脸痛到煞白,一腚坐在地上。

    吵架就吵架,怎么能打人呢?!

    这可是京城。

    接着,那大汉将他一把提起来,狠狠向砖墙上掷去……

    飞在空中的这一瞬间,王珰觉得自己怕是要重伤了。

    最近实在是运气不太好。

    下一刻,他被人一把捞住。

    抬头一看,却是个脸上带疤的高瘦青年。

    “庄护卫?”

    “五少爷没事吧?”

    庄小运一句话问完,一把提起对方一个大汉,一拳重重呼在他脸上。

    “嘭!”

    接着,庄小运身后的几个人便冲上去,对着那边一群大汉就是一顿毒打。

    这种场面看得王珰眼皮跳个不停。

    下一刻,他看着庄小运的背影,一个念头就浮了上来。

    以后我来,就不用再排队了,嘿嘿……

    ~~

    “娘的。”

    看着街对面的情景,文弘达恨恨骂了一句。

    “他们就是故意把这个臭气熏天的店开在我文家的檀香铺子对面!”

    “这一片都是书香笔墨,怎么能开这样的店?!就是故意恶心我的……”

    “哪怕是对手,也不能如此不讲格调!”

    又是一通臭骂之后,文弘达盯着街对面那个捧着鸡块的一脸傻笑的学子,问道:“东家的哥哥?去打听打听,这蠢货又是谁……”

    过了一会,手下人过来回禀。

    文弘达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招过那手下吩咐起来。

    才吩附完,却有一个小厮快步过来,低声对文弘达道:“嬷嬷派小的来告诉少爷,她接到人了。”

    文弘达心头一热,只觉心里痒痒的。

    “走!回府去……”

第218章 小苹果

    文弘达火急火燎地一路回到自己院里,飞快地抛了一锭银子到那嬷嬷怀里。

    “滚。”

    那嬷嬷眉毛一挑,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文弘达心中火热,有些激动地伸出手。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入目便见到了一张美丽的面容,甚至让他感到有些窒息起来……

    ~~

    一直到了最后,文博简和文弘瑜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败给王笑?

    王笑在明,文家在暗。而且从各方面的实力而言,文家都不应该输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文家和王笑的斗争才开始不久的时候,便已然敌我易势了……

    九月十五日。

    王康是这一天出宫的。

    钱朵朵也是这一天出宫的。

    钱朵朵出了宫门,遇到来接她的嬷嬷,乘着轿一路进到院里,下了轿便在屋子等候着。

    只过了一会,屋门便被人推开。

    钱朵朵转头看去。

    “我还怕嬷嬷接不到你呢。”

    左明心轻呼了一句,便领着左明静、宋兰儿急步走了进来。

    一见这三个朋友,钱朵朵便瞬间湿了眼眶,轻声问道:“你们如何知道我今天出宫?”

    “小竺姐让玄策与我说的。”左明心说着,拉过钱朵朵的手,轻叹道:“你那钱宅如今空空荡荡的,你先在我这住下,可好?”

    “秦公子让你来接的?”钱朵朵微微有些诧异起来。

    秦姑娘何时通知了秦公子?自己怎么不知道。

    她忽然心念一动,又低下头来。

    心中暗暗想道:“也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

    宫城外。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爹,你去那边雇辆马车回府吧?”

    “逆子,你安敢如此?!敢情你不是来接老子的?!”

    “孩儿当然是来接你的,可我们东西还在车上啊……”

    “伯父啊,其实我和王笑是在为陛下办差事,我们在监视一些官员。”

    “哦,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先走了。哼,逆子,回家再收拾你。”

    过了一会,秦玄策道:“你爹走了?”

    “走了。”王笑探头看了看,道:“要不是我不方便安排,我也不会让你找人接她。”

    “放心吧,我安排好了。我们一把那婆子弄走,明心便派人来接。”秦玄策喜滋滋地道:“我们开始吧。”

    “一定要这样吗?要对付他,我有千万种法子……”

    “你那千万种法子,抵得上我这一种法子有趣吗?”

    “我就不应该找你来。”王笑抚额道:“这事我找白老虎就能随手办了。”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白老虎只能替你打人,我却能替你安排姑娘,不对,安置姑娘。”秦玄策骂道:“快换上。”

    “你别动我啊……好吧好吧,我自己来。”

    “里面的也要换啊。”

    过了一会,王笑颇有些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快?”

    “是你怎么那么慢。”

    “别扒啊,你让开点……”

    过了一会,秦玄策骂道:“笨死了,这个要这样系。”

    “哦,我只解过,没系过。”

    “哟,了不起?”

    又过了一会,王笑惊道:“你还会梳头?”

    “人家什么事不会?”秦玄策捏着嗓子道。

    声音竟有几分柔媚。

    “你别这样说话啊,好恶心……”

    “等我描完,我再给你描啊。”

    “我不描。”

    “不描怎么行?试试我的手艺。”秦玄策道:“知道吗?以前我家里给我姐找了个姑姑教她这些东西。我姐学了一年,愣是啥都没学会,每次都是我先学会了再教她。”

    “所以你一定要这样玩?”

    “多好玩啊。”

    “好玩个屁啊。”

    许久之后,一双眼睛在车窗里往外探了探。

    秦玄策道:“她没在往我们这边瞧。”

    “那我们下去吧。”

    “你动作别那么硬啊。”

    “嫌我动作硬,你来当小姐啊。”

    “人家不如你美啊。”

    “走吧走吧,早出发早收工……”

    一会之后,从马车上便下来两个高挑女子。

    半个时辰后,这两个女子便被带进了文府,一路被送进了屋里……

    ~~

    小纱裙穿在身上极有几分不自在。

    束腰勒得很紧,脸上又敷了粉,让人感觉闷得慌。

    这屋里还有股脚臭味……

    王笑便想去开窗,却被秦玄策拦下来。

    “你开什么窗?!一会我们还要在屋里干架的。”

    王笑白眼一翻,真的觉得要透不过气来,不由向秦玄策骂道:“我这两天本来心情就不好,你非要这么玩。”

    面前的秦玄策除了高壮了一些,倒确实是个美人。

    眼横秋波、嘴角含笑,看起来比秦小竺还要媚。

    “你不要说话啊。”秦玄策道,接着还捏着手指,轻笑道:“多好玩呀。”

    王笑抚额不语。

    秦玄策则是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不一会儿便找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竟是藏着五千两的银票,把他高兴得不行。

    王笑正在翻屋内的书本、账本,见秦玄策进展神速,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他将钱藏在那里?”

    “你没偷过你爹的钱吗?”

    “我只骗过我娘的银子。”

    王笑说着,不由目光一凝。

    他手里拿的是一叠资料,此时便见第一页上面写着:“王秫,四十七岁,好斗蛐蛐,喜去柳树井听戏,养外室三名,一名于甜井巷……”

    王笑颇有些惊讶,一方面吃惊于文家竟还在收集自己这边的资料,一方面吃惊于二叔竟然养了三个外室。

    “果然,我就说文家对我的产业园贼心不死。”

    轻骂了一句,他翻过下一张。

    二堂哥王琮曾经与人争风斗殴,失手将对方打死了,事是二哥出钱替他平的……

    五堂哥王珰在学堂被一个钟家的孩子欺负……

    再一翻,寒霜再次在王笑脸上泛上来。

    却见纸上写着:“缨儿,王笑之贴身丫环,十六岁,好买木作玩具、好收集小泥人,十三日出府买茯苓饼两盒……”

    王笑看着手里的资料,心中愈发恼怒起来。

    正生气,头上却被人敲了一下。

    王笑一抬眼,便听秦玄策骂道:“表情那么凶干嘛,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下一刻,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王笑一转头,便与文弘达四目相对。

    文弘达呼吸一滞。

    这‘女子’实在是有些不可方物。

    说实话,他确实有被惊艳住,因此愣了一下。

    这一愣的功夫,他头上一痛,眼前便黑了下来……

    秦玄策提着文弘达丢进屋里,“嘭”地一下便把门关上。

    一个外表美丽的女子这般提着人随手一丢,场面便显得颇有些怪异。

    “哈,我还当是文家的哪个人,原来又是这小子,冤家路窄。”

    他说着,便找了一条绳子要去绑文弘达。

    “你干嘛?”王笑问道。

    “什么干嘛?我把他绑起来审啊!他家找佃户去我们那闹事你忘啦?得问问他还有什么后招……”

    王笑却是在桌在挑挑捡捡,拿起一个香炉。

    掂了掂,颇有几份顺手。

    他一手拿着香炉,一手在文弘达脸上拍了拍。

    文弘达悠悠转醒。

    才醒来,他便听到有人问道:“我问你打算怎么对付笑谈产业园,你会说吗?”

    文弘达眯了眯眼一看,冷笑道:“说个屁!又是你们,来……”

    “咚!”

    一声闷响!

    秦玄策吓了一跳。

    “你干嘛?!”

    王笑理所当然道:“我打死了他啊。”

    说着,又重重敲了一下!

    秦小竺教过要补刀的。

    秦玄策眼皮一跳。

    “你……”

    算了,还是不问了。

    再问,显得自己还不如他凶悍。

    自己在关外的时候,杀的人可更多!

    王笑随手将手里的香炉丢到一边,面若寒霜地淡淡道:“敢对我的女人动心思。”

    才说完,却见秦玄策捡起香炉,竟是又敲了一下!

    “你干嘛?这么不相信我?我都已经打死了啊。”

    “他也对我的女人动过心思。”秦玄策淡淡道。

    “神经病啊。”

    “我才是最凶悍的。”

    秦玄策郑重地说了一句,探手入怀取出一个苹果来,咬了一口。

    “走吧。”

    王笑扫了他一眼,抚着额,颇有些无奈道:“你这样,还不如把另一个也拿出来……”

    脚步声渐远。

    桌上,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安安稳稳地摆在桌上……

第219章 炖牛肉

    “你怕什么?我们这幅打扮,人家只当我们是这院里的小姐。”

    “那你把另一个也拿下来啊。”王笑道,“早都跟你说了。”

    “哦。”秦玄策掏出苹果咬了一口,四下一看,漫不经心地道:“你猜你爹那幅字上写的是什么?”

    “我猜必是‘乐善好施’四字。”

    秦玄策又是四下一看,漫不经心道:“你以后对付你爹,用陛下压他便行。”

    “我当然知道……”王笑话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眉头一皱便问道:“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秦玄策哂笑道:“我怎会迷路?”

    “你就是迷路了。”王笑抱怨道:“我早叫你别这么玩。”

    秦玄策忽然吸了吸鼻子,又是转头四处看了看,对王笑道:“你闻到了没有,好香啊,是炖牛肉耶!居然有牛肉……”

    王笑确实是一直没在楚朝吃到过牛肉,据说是因为牛受到了《大楚律》的保护。

    “真的是炖牛肉啊,好香。”秦玄策吸着鼻子,又道:“贼杀才,竟还是炖的小牛羔腰脊上的嫩肉,放了丁香、桂皮、豆蔻……”

    王笑大惊:“这你都闻得出来?”

    秦玄策道:“你想吃吗?我去给你拿。”

    王笑虽然没有闻到,但确实被他说得有点馋。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秦玄策理所当然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我不是在跟你客气。”王笑急道,“我是说我们在别人家里啊,万一被捉了……”

    “你怕什么啊?我走在他们家,跟走在我自己家是一样的。”秦玄策迈开步子就走,“跟我来!”

    走了好久,两人才走到一个小院附近。

    王笑又是一惊:“这么远你刚才都能闻到?”

    “那牛肉就在这院里,你去那边的亭子里坐着等我,我去打包回来。”秦玄策极为笃定,又交待道:“若有人来,你不要开口说话就行。”

    “那牛肉熟了吗你就打包?”

    “你傻吗?没熟我们不会拿回去再炖吗?”

    王笑又叮嘱道:“若是有剩的食材,你也打包了,回去我们炒牛肉丝吃。”

    “嘿,我是什么出身?偷东西的事还要你来交待……”

    秦玄策嘿嘿一笑,磨拳擦掌就翻上那道院墙,嘴里还喃喃了一句:“你们怎么能吃牛肉呢?!牛可是用来耕地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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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弘瑜下朝回来,进了文府,安步当车地往自己院子走去。

    大门大户,一路上景色雅致。

    快走到自己院子的时候,他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水云亭里坐着一个女子。

    文弘瑜少时风流,如今年近而立,便有些浪子回头的意思,对女子已经不太感兴趣了。

    但眼前这个女子,却有些不一般。

    第一眼望见时,只觉得她身材颀长丰满,一双腿十分修长,文弘瑜还以为是个成熟的美妇。

    似因听到有人来,那女子转头看了一眼,竟是面容清稚,是个十五六岁碧玉年华的少女。

    这样高挑婀娜的身段配上这样清纯稚气的面容!

    纵使文弘瑜阅历不凡,也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却见那女子转过头,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文弘瑜微微一愣。

    凭丰富的经验,他能感觉出对方见了自己,竟是心中毫无波澜。

    不像别的女子,与自己对望一眼,转过头时便带着羞意。

    她那是一种,娴静中带着云淡风轻的不在乎。

    这就很让人诧异了……

    于是文弘瑜走过去,在亭外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便微微有些恍惚起来。

    “咏絮当年,娴花映水初惊艳。清心何处,山月当空雪照明。”

    文弘瑜不由上前两步,负手昂头,俊郎的面容上带着些威压之势,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似乎很是不耐烦。

    文弘瑜更加感到诧异。

    “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对这个傲气的小姑娘颇有些感兴趣起来。

    她与自己平生所见之女子都不相同。

    眉目间的英气,眼神中的清明,隐隐还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在哪里见过你?”

    许是梦中相逢过……

    ~~

    王笑真的很不耐烦了。

    眼前这个大哥,走又不走,一句话还问了两遍了。

    都怪秦玄策出的破主意!

    再在自己面前没完没了,干脆把他干掉算了,正好和文弘达凑一双……

    ~~

    文弘瑜缓缓伸出手,打算去捏王笑的下巴。

    王笑紧紧握着拳,打算一拳呼在文弘瑜的脸上。

    正当此时。

    “少爷。”

    有小厮过来喊了一声,轻声对文弘瑜道:“那人来了。”

    文弘瑜便点点头:“知道了。”

    小径那边,另一个小厮引着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往小院这边走来。

    王笑微微眯着眼看去,隐隐觉得那男子有些面熟……

    他不由暗忖起来。

    “在哪里见过你?”

    过了一会,他心中猛然一动。

    逸园!是在逸园见过他。

    二哥的人。

    原来如此。

    哈?

    竟然让我这样碰见了?

    绕来绕去,竟然还是文家。

    文家早想占自己的产业,自己还以为文和仁是个蠢材,一直没太放在心上。

    原来,背后还藏着这位……

    既然有事,文弘瑜便对王笑淡淡吩咐了一句:“小女子,你在这里等我。”

    一种‘我要你等,你就得等’的霸道语气。

    说着,他转过身踏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王笑站起身,轻轻迈步跟了两步,眼见那边一行人都进了院子。

    文弘瑜进院前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站起身来,便又是笃定一笑。

    ……

    “等你娘啊。”王笑低声咒骂了一句,心中着实感到一股不适。

    “娘希匹。”

    却见秦玄策端了个砂锅、提着个布包,从树后面转了出来,幸灾乐祸道:“唏,我就说你长得美。”

    “你什么时候来的?”王笑没好气道。

    “我刚翻过墙回来,便见那人过来,只好躲起来。”秦玄策将手里的砂锅举了举,得意道:“看,我得手了。”

    王笑却已经不再关心这个,问道:“你能不能去偷听一下他们在说什么?”

    “不能。”

    “为什么?”

    “你傻啊,我们偷了这锅牛肉,他们马上要发现了,还不快跑?偷听什么偷听……”

    ~~

    这天下午,两个俏丽的女子端着砂锅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文府。

    对于秦玄策而言,得了五千两银子,又顺走了一锅牛肉,可谓是收获颇丰。

    对于王笑而言,却也很有些意外的收获。

    算起来这场女装其实不亏……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老王八蛋,若非今天,我还真不知道藏在暗处的是你……”

第220章 文弘瑜

    次日。

    文弘瑜一觉醒来,抚着额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梦到那个小女子了。

    昨天府里发生了一些小事——自己院里丢了一锅牛肉,竟是连剩下的食材也被人顺走了。对了,自己那个读书不成的堂弟文弘达也死掉了。

    文弘瑜派人查了查,将几桩事连在一起,心中对事情的脉胳便有了些大概的了解。

    文弘达让嬷嬷去接钱家女儿,那嬷嬷行事不妥,接了另外两个女子回来,打死了文弘达、偷了钱,还偷了自己的牛肉……

    有趣。

    想到那女子娴花映水的样子,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文弘瑜不禁心中微漾。

    实在是一个奇女子啊。

    可惜勿勿一见,未能一亲芳泽。

    昨天心被她弄乱了,不然应该先留下她的。

    自己还是太自信了,呵。

    心里想着这些,文弘瑜由着丫环穿好官服,便往翰林院去应卯。

    想来再过些日子,便要开始上早朝了,如此闲适的时间已不多……

    今天何良远开始为陛下写书,定下了书名为《四时录》一看便是与节气相关的。

    文弘瑜负责整理三十年间的灾害情况。

    呵,王笑那小子给陛下出的馊主意。功劳他一人领了,却是让自己这些人辛苦做事……

    到了下午未时,汪朝年果然来找他一起去东宫。

    汪朝年,官任翰林院正六品侍读,主要职责是陪太子读书。

    文弘瑜是从六品史官修撰,此时看了正六品的汪朝年一眼,心中便斟酌了起来——“进一级也是好的。”

    两人一路到了东宫,酒宴,不对,书宴便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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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周肇幼年时读史,读到唐太宗的太子李承乾谋逆的时候,心中十分疑惑:

    乖乖等到登基不好吗?为何要谋反?

    二十年过去了,周肇觉得自己哪怕有李承乾一半的一半魄力,便不会活得如此窝囊。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春夏秋冬、寒暑雨雪,每天早早起来给父皇请安,父皇也不想见自己,就只能在门外跪一下,有时还要再到太后那跪,再到皇后那跪;然后回来只能窝在这东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官家小姐还小姐;晚间又要去父皇那讨嫌找骂;还有那几个恶心人的弟弟……

    天天看人脸色也就罢了,所有人都还瞧不起自己。还有,还要读书。

    活到二十六岁了,每天还有那么多无比繁重的课业!

    父皇又不待见自己,这样痛苦的读书到了最后,许是还要被他废了,那一辈子就这样白白过去了。

    每每思及至此,周肇的脸色便愈发阴戾起来……

    ~~

    九月十六日。

    今天对于周肇而言,是个好日子——太子詹事温容修告病了!

    詹事府掌管太子家中之事,温容修是个极强势的,往日对周肇约束甚严

    自古以来,连詹事府都不能掌握的太子有几个?

    周肇再想到这里,又更恨延光帝对自己如此严苛!

    但总之,今日温容修不在,终于可以饮酒作乐了……

    众人到场,酒宴开席,周肇一张脸便沉下来。

    “怎么没有酒?”

    东宫太监徐茂吓了一跳,连忙道:“已经着人去御酒坊催了,想必一会就来。”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搞不定!”周肇阴沉着脸骂了一句。

    汪朝年打了个哈哈道:“殿下勿虑,迟一点便迟一点,我们先吃菜,一会再饮酒看歌舞。”

    周肇今天这顿酒宴,本就是为了拉拢汪朝年和文弘瑜的,自然不会对二人摆脸,便笑道:“孤实在是惭愧啊,竟是连一场酒宴都置办不了,让两位卿家见笑了。”

    “殿下哪里话?现在也就是在殿下宫内还能饮到酒。”汪朝年笑道:“今日还是多亏殿下的威风、文修撰的银子,下官才能饮到这御酒坊的美酒。”

    ‘威风’二字入耳,周肇颇为欣喜,又向文弘瑜道:“文卿!孤对你实在是……实在是……你替孤写策论,又出银子替孤收买宫中太监。它日潜龙出渊,孤绝不会忘了这潜邸之时你这番厚义!”

    “殿下!臣万万当不起殿下此言……”文弘瑜亦作感激涕零之态。

    他心中却是冷笑道:“连几篇策论都搞不定的太子,潜龙出渊?这样的话也敢说,不经脑子的么?”

    那边周肇与汪朝年又恨恨骂了詹事府温容修许多话。

    文弘瑜心中愈发冷笑:“若没有温容修,你不知死几回了。”

    “有哪个太子詹事敢这样的?据说他弟弟在太理寺也是个脸臭的,他们不就是仗着郑……”

    “殿下,慎言。”汪朝年低声道。

    “哼,连话都不能自在说,当这太子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那边御酒坊的宫人便送了酒过来。

    两大坛酒,一打开来,飘香四溢。

    那边几个宫人便开始将酒往玉壶里装。

    鼓乐声起,一队舞者缓缓行入大殿,气氛立刻有些不同起来。

    “哈哈!孤还要再谢文卿的银子!”周肇大笑了一声,目光定定看着文弘瑜,极是热切。

    这是个能臣,孤一定要拉拢住他!

    “这第一杯酒,孤敬文卿。”

    “臣认为殿下应该先与汪侍读共饮一杯。”文弘瑜表现得很恭谨。

    汪朝年看了文弘瑜一眼,极是感激。

    论才干、家世,自己都比不上文弘瑜,将他引见给太子之后,明显太子更在意他。

    但没办法,太子的势力太弱了,必须要引强援。

    好在今天有这一句话,表示文弘瑜以后不会忘了自己的引见之恩!

    文弘瑜是可交的朋友,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是是是,孤敬汪爱卿一杯。”周肇从善如流。

    汪朝年极是受宠若惊,连忙道:“是臣敬太子一杯。”

    说罢,一杯酒饮下。

    酒入喉回甘,极是香醇。

    周肇才抬手,正要饮这一杯,却被文弘瑜按了按手。

    “殿下稍待,你这杯子破了一个小口,小心割伤了……”

    “啊!”

    极为突然一声惨叫!

    汪朝年猛然一头撞在头上,将桌上的盆碗碟盘撞得一片狼藉。

    “啊啊啊!”

    惨叫声极是凄厉。

    只见汪朝年抱着自己在地上拼命打滚,一张脸涨到痛红,显得极是痛苦。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汪朝年如离了水的鱼般在地上翻腾,眼睛如要活活瞪出来。

    下一刻,七窍间便有血喷出来!

    !!

    周肇一下跳开,吓到呆住!

    这这这这这……

    酒酒里……有毒?

    这毒……也太狠了吧?

    “杀了……我!杀了我……”汪朝年痛苦地惨呼起来。

    文弘瑜心中冷笑。

    自己自然是不会在宫里杀人的。

    他故作一脸惊愕状,与周肇对望了一眼。

    周肇张了张嘴,吓到脸色铁青。

    突然!

    汪朝年一把捉住他的脚!

    !!

    “啊!走开!走开!”

    “殿下……杀了我……啊……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喊到声嘶力竭的汪朝年才活活痛死过去。

    纵使文弘瑜心如铁石,也有些暗暗心悸。

    “王珠,你他娘的……”

第221章 熬太子

    汪朝年死在东宫的一个时辰之后,大理寺左少卿温容信步入了郑元化的值房。

    值房在东阁的左边,小小的一间。

    方寸之间,象征的却是位极人臣的地位和权力。

    “首辅大人。”

    郑元化正在低头翻阅信件,头也不抬地道:“查清楚了?”

    炭火的味道有点重了,温容信便将窗子打开,给屋里透了透气,又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

    “家兄三年多以来,只有今天告病了一天。”温容信开口道:“他屋内用的檀香,是文家送的。今早起来后便觉得头晕乏力,浑身无半点力气,因此未去东宫。”

    “家兄执掌詹事府以来,早已将东宫事务打事妥当,他不在本来也无妨的。没想到今天太子竟能指使动人手开宴席,还能从御酒坊调到酒。下官问过了,这些,都是文弘瑜替太子打点的。”

    “汪朝年那杯酒本是要与太子共饮,汪朝年喝下了,太子却是被文弘瑜拦住。理由是,杯子裂了……下官刚才看过了,杯子虽是裂的,但估计是文弘瑜事后敲的。”

    “总而言之,毒是王珠下的,机会却是文弘瑜制造的。下官盘问文弘瑜时,他让下官先来问问首辅大人的意思。”

    郑元化将手里的信拿得远些,眯着眼看,嘴里漫不经心地道:“太子上个月鞭笞了东宫太监徐茂,徐茂怀恨在心,意欲毒杀太子,这是你的结论。至于文弘瑜要的结果,让他自己去弄。”

    温容信也不意外,拱手道:“下官明白了。”

    郑元华将手里的信替给他,揉了揉眼,叹道:“你也看看吧,文博简写信向来爱用蝇头小楷。看得老夫眼花。”

    温容信接过信看了,脸上便有‘原来如此’的表情,道:“如此一来,大公子谋划南京吏部侍郎一事便十拿九稳了,文博简好大的手笔!只是下官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给文弘瑜铺路。”郑元化道:“朝中别的官员看不出来,文家却是做生意的,看得出来笑谈产业园是要立大功的,再加上修书一事。王笑这条路,确实很适合文弘瑜走。”

    “呵,牧鸡治蝗?人呐,就是不能出风头……可惜,文博简致仕太久了,不明白北方已是死地。或者也可以说,文家这些年侵占了太多京畿的田地,被利益蒙住了眼。”

    温容信道:“所以,文弘瑜是在引蛇出洞,想对付的是王珠?”

    郑元化道:“一箭三雕。他救了太子,便要先升一升;其次,打掉王笑,接手他的产业园、太平司、修书的功劳;再者,和王家有关系的白义章也要完了,呵,卢正初如今被王笑那小子硬贴住,一旦事发仕途也就到头了。文和孝、左经纶,都等着踩上去。”

    提到王珠,温容信微微有些发愣,道:“王家老二太狠了!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毒药,汪朝年喉咙喊哑了都还没死透,浑身上下抓得惨不忍睹……下官去的时候,太子已被吓晕过去,连文弘瑜也是脸色发白。”

    郑元化淡淡道:“那小子没有让老夫失望啊,三年多以来,手段越来越凌厉。也就是他,才敢对太子下手,还能把太子吓得越来越崩溃。借此,你兄长才得以控制住这个一国储君啊。”

    温容信后怕道:“今天差一点就让他得手了,万一太子没了,我们就前功尽弃……”

    “你想多了。”郑元化道:“一个商贾之子,怎么可能刺杀得了太子?你看似差一点,这其中可差得太多了。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皆是攀龙附凤。天下英才只会想攀附太子、利用太子,有几人能助王珠弑杀储君?”

    郑元化指着温容信道:“你、你兄长、文弘瑜都是不输于王珠的一时俊才,今日有你们在,所以他失手了。明日没你们在,也会有别人围在太子身边保他、护他。王珠面对的不是一个窝囊的周肇而已,他面对的是世间权力。”

    “老夫之所以一直留着他,便是要用他这根鞭子来狠狠地鞭笞太子,丧其胆、丧其志、丧其魂,最终沦为我们所操控。但王珠所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温容信愕然片刻,问道:“那文家要对付王珠,我们……”

    话问到一半,他就明白过来。

    文家已经和首辅做过交换了,首辅已经同意了。

    郑元化道:“一根用完了的鞭子,他们要对付就让他们去对付罢。但说起来,王珠送弟弟去遴选附马,着实是一招妙棋。若非如此,文家对付王家这样的小商贾哪里需要这么麻烦?随他们去斗吧,我们只要将东宫攥在手里便行……”

    “是。”

    郑无化淡淡道:“你与王珠对手了三年……今日老夫与你说这些,便是替你做个总结。明白了吗?”

    “学生明白了。”

    温容信从值房出来,再想到王珠,心中不免有些叹息。

    三年多以前东宫遇刺,大理寺派他前去查案,一直找不到线索。但因他大哥温容修是太子詹事,知道一些秘事。只看动机,他便注意到了王珠。

    此后的这些年来,便是温家两兄弟与王家两兄弟在暗中过手。

    既要保护太子,又要让太子能感受到被人盯住的恐惧;既要防住王家兄弟,又要掩护他们不被陛下知道。

    便是用这样如‘养寇自重’般的手段,温家兄弟一点一点的将东宫控制在了手里,也把太子熬成了一个废人……

    太子以为是自己在熬日子,却不知是别人在熬他……

    但总之,这些年对手下来,温容信心底其实有些佩服王珠的手段与心志。

    他有时候也在担心:自己兄弟二人一个没防住,真让王珠把太子做了。

    今天听了首辅大人那席话,温容信知道,再过不久,自己的生活便会有些改变,不用再防着王珠了。

    他本该松一口气的。

    但他没有。相反的,他心中忽然有些失落起来。

    那个对手心中执念日益深重,把一辈子的爱恨情仇都押了上来。但纵使他再才智超绝、心志坚韧,最后也只能是枉负一生而已。

    这世间的权势横亘在那里呢!

    在权势面前,什么商才远播的王二公子?不过是郑首辅手里的一条鞭子、文弘瑜脚下的一块踏脚石。

    一切从出身起就注定了。

    一个是商贾贱类,一个是天皇贵胄。王珠与周肇两个人对上,任他人品才华胜周肇那个窝囊败类十倍百倍,也只有输的命。

    更可笑的是:他还蒙在鼓里,如一只被遮上眼的驴子一般拉着磨,一圈又一圈,以为自己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而自己这些攀附权贵的人们都看着他,等着他磨出来的豆粉,或等着卸磨杀驴……

    ——心中想着这些,温容信冷着脸出了皇宫,走在漫天风雪之中。

    “王珠,认命吧。除非,有神仙来帮你……”

第222章 小皮鞭

    “走吧,失手了。”王珍道。

    此时他与王珠正坐在茶馆里,从这里能望到温府进出的情况。

    给温容修报信的宫人已经走了好一会了,温容修却没有抱病进宫的意思。

    说明周肇没死。

    王珠点点头,跟大哥上了马车。

    他的脸色很平静。

    三年多以来,面对太多次失败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着一切。

    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拐到一条僻静的路上,驾车的是名叫锅头的大汉,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手尾都处理干净了?”王珍道。

    王珠道:“我毒下得巧妙,送酒的时候每坛都有宫人舀了一口喝过,本该查不到我们。但……”

    “依周肇的性子,必是第一个饮的。但人没死,今天这件事怕是有问题。”

    “是,消息也很奇怪。”王珠皱眉道:“我探到的消息是周肇打算今日设宴。没想到今天温容修病了,那宫人如何知道他今天会病?”

    王珍亦有些担忧:“若是周肇弄病了温容修还好,就怕万一是有人设计。”

    “弄病温容修,周肇没那个水平。”王珠的语气间亦有些担忧。

    王珍问道:“今日东宫宴请了谁能查出来吗?”

    王珠摇了摇头:“眼线已经斩断了。”

    “此事,怕是有些麻烦。”

    “万一出了事,邱鹏程靠不住。张永年可靠吗?”

    “可靠,但还不够。”王珍道:“神枢营高参将打点好了?”

    “打点了好,但还不够。”王珠道。

    兄弟二人对望了一眼,眼神中各自有些忧虑起来。

    过了一会,两人又是心有灵犀地对望了一眼。

    “她是住在积雪巷东七号吧?”

    “是。”

    “上次你大话都说出口了。”

    “又如何?刘备还得三顾茅庐。”

    “但人家也并没有再顾。”

    “那女人一直住在积雪巷不走,不就是在等我们求她的这一天吗?反正她也已经料定了。”

    “一家子的性命在,多一条活路总是好的,她能在京里混这么久,想来是有靠山的。”

    “嗯。”

    “你我出面,怕是要让人坐地起价了,让笑儿去谈吧。”

    “我并未说过由我去谈。”

    ……

    马车行到逸园,王珠忽然道:“停下。”

    他掀起车帘,向外扫了一眼,眉头便深深地皱起。

    四周竟是暗中埋伏着许多人,将逸园团团围住。

    “走!”

    王珠低喝一声,马车便要调转马头。

    突然有人大喝道:“干了这样的事还敢回来?拦住他!”

    王珍与王珠登时脸色一变。

    掀开车帘看去,两人一时却有些无语起来。

    两兄弟再次对望一眼,目光中皆有些无奈。

    “他是什么蛋吧?”

    王珠问了一句,眉头皱起,已有些不悦。

    “耿蛋。”王珠道。

    那边耿当已然上前来,挠了挠头,讪讪着脸拱了拱手:“大爷、二爷。”

    “你围着我的逸园做什么?”王珠叱道。

    “东……东家让俺这么干的……哥哥们放心,俺围着园子,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王珍苦笑一声,温言问道:“刚才为何要那般喊?”

    ——你吓了我一跳知道吗?

    耿当讪讪道:“东家……交交待了,让俺见到二爷,且这般吓……吓他一跳。”

    王珠:“……”

    他不愿与这个耿蛋一般见识,下了马车便往园子里走去。

    神色真是很不悦了。

    过了前院,便听到有歌声传来。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

    接着便是“啪”的一声。

    “啊!”

    有人痛叫起来。

    “哗拉拉拉拉我摔了一身泥~你招不招?!”

    “招什么?三少爷,你凭什么打小的?逸园是二爷的私产,小的又不是你王家的仆人!”

    “你他娘的,啰哩八嗦的!”又是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啪”的一大声,那少年也唱了一句“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

    王珠听着这样的对话,眉头又是一皱。

    这个弟弟,是越来越疯颠了。

    该不是脑子还有问题,回头得请大夫来治一治。

    他加快脚步,绕过壁照,又转过一个月亮门,便看见王笑与秦玄策正站在那里嘀嘀咕咕。

    地上绑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是逸园的一个小管事,名叫赖八。

    王笑与秦玄策手里却是拿着一个小纸包在观察着。

    王笑颇有些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好奇道:“你说这是什么?”

    “你舔一下不就知道了。”秦玄策道。

    “我舔?”王笑讶道:“你怎么不舔?”

    “我怎么能舔?这明显是毒药啊!”秦玄策道。

    王笑唰的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你他娘的,带包毒药在身上。”

    鞭子一挥,又是“啪”一声大响。

    “啊!小的冤枉啊!小的这两天嗓子不舒服,这是去药房买的金银花……”

    “你他娘的金银花。”

    王笑正打得起劲,手却被人捉住。

    一转头,便听王珠叱道:“你成何体统!从哪学得这些粗话?!”

    秦玄策心道:“那当然是跟我姐学的呀。”

    下一刻,他手里的药包便被王珠接过去。

    “拿瓶酒来。”王珠自然能看出怎么回事,脸色冷冷地道:“就拿赖管事最爱的花雕。”

    “二爷呐,”赖八骇到不行,喊道:“小的冤枉呐,三少爷到园子里来,要去您的屋子,小的不让他去,他就冤枉小的呐。”

    “是吗?”王珠淡淡应了一句,又让人搬了一条凳子。

    过了一会,花雕酒送过来,王珠拿着那包药便往瓶子里兑……

    “二爷,不要!”赖八连忙爬起来挣扎起来:“不要!二爷,小的冤枉呐!”

    “冤枉什么,花雕酒配金银花,爷帮你治治嗓子。”

    王珠径直上前,二话不说,掰开赖八的下巴就开始灌。

    “唔……不……”

    王笑不由道:“二哥,还没审完呢。”

    “走开。”王珠推了他一把,又淡淡道:“时间还久着,怕什么?”

    时间还久着?

    王笑与秦玄策对望一眼,颇有些不明所以。

    王珍却是道:“你们俩先去屋里歇一歇吧。”

    “让他们看。”王珠道,“他不是爱吓唬人吗。”

    王珍极有些无语:“你和孩子有什么一般见识的。”

    “孩子?”王珠一挑眉,极是惊讶:“大哥你看他把人赖管事打成什么样了?”

    ~~

    “啊!”

    ……

    王笑侧过头,见秦玄策惨白着一张脸,紧紧闭着眼,不由奇道:“你在关外,不是杀过很多人吗?”

    “我们关外杀人,一刀一个的好吧。”

    “哦。你快看,咦,啧啧,开始喷血了……”

    “你别碰我!”秦玄策道:“我晚上还得吃饭呢。”

    那边便听赖八嘶吼道:“招!我招……是章管家……让小的干的……二爷……求你给我个痛快!”

    “二爷……求你!”

    王珠依旧是神色冰冷的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王珍看不下去,找了一根棍子过来,重重敲了一下。

    王珠晃荡着手里的酒瓶,淡淡道:“还剩半瓶。”

    ~~

    章永珍被拖过来的时候,脸色早已是惨白。

    事实上,逸园一被王笑带人围住,他就知道不好,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熬着。

    此时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章永珍早已吓得透不过气来。

    王珍坐在凳子上,眼都没抬一下。

    “你跟了我有六年了吧?”

    章永珍低声道:“六年三个月,小的这条命是二爷给的。”

    “你今天这么做,你妻子儿女是什么下场你知道的……我确实有些好奇,对方给了你什么条件?”

    章永珍胡子轻轻颠了颠,喃喃道:“二爷也知道的,小的那儿子有些残疾,小的去年的结识了一个女子,她替小的又生了个儿子。后来才知道,她是人家派来的……但如今对方许诺,事成之后,送我们到南边过富甲一方的日子,小的想着,事情能成,一家人还是能平平安……”

    王珠脸上讥讽的笑容更甚:“你一家人能平平安安,我一家人却要满门抄斩。”

    章永珍一听这语气,心骇欲死,悲嚎道:“二爷啊,小的这样的人,从小就没见过银子。人家那样的人要收买小的,哪能没办法……”

    “这是理由吗!”王珠一声大喝,站起身抡起凳子,“嘭”的一声重重砸在章永珍头上!

    那凳子碎得七零八落,章永珍头破血流,摔在地上。

    王珠嘶吼道:“我要做了你全家你知不知道?!”

    章永珍这才大哭起来:“小的知道小的错了啊……但是小的没办法呀……一步错步步错……”

    他这般哭了一会,才终于化成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唤着妻儿的名字嘶喊着“我对不对你们”之类的。

    王珠默然立了一会,方才道:“说吧,交待清楚了,在你三个孩子里选一个。”

    ~~

    “……今天赖三和把毒药带出去,再加上小的,人证物证就初步齐全了。”

    “知道了。”王珠晃着手里的酒瓶,“主仆六年,今日了断吧。”

    王笑却是又凑过来,道:“二哥先不急着了断呀,我们将计就计,如何?”

    “你和文博简那样的人精玩将计就计?”王珠哂道。

    “哦。”王笑道:“二哥说的对。”

    趁着王珠与王笑说话的功夫,章永珍却是“嘭”的一声,头重重磕在石桌上。

    王珠看着地上的尸体,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玄策眼皮跳得厉害,嘴里不由道:“这老家伙真他娘的精……”

第223章 逸园宴

    人审完了,打探出的那个名叫‘文博简’的对手让大家都有些沉默下来。

    但晚饭还是要吃的。

    逸园的厨子手艺依旧高超。

    耿当下箸如飞,大呼好吃!

    秦玄策却是看着桌上那盘毛血旺很有些无语,转头对王笑抱怨道:“我都叫你别吓唬你哥了。”

    王笑轻轻一笑:“我还以为你胆子大。”

    “我不是胆子小!”秦玄策道:“我只是不喜欢看那些嗝应人的东西。”

    “哦。”

    “哦你个头啊,我说真的。耿当,你是知道我的,我胆子一向大。”

    “俺……这个好好吃……”

    那边王珍抿了一口酒,看了王珠一眼。

    ——你去说吧。

    王珠撇了撇嘴。

    ——大哥就不能说吗?他对你更服气。

    王珍轻轻一笑。

    ——不能。

    “咳。”王珠只好看向王笑,开口道:“笑儿,你跟我来一趟。”

    王笑道:“二哥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玄策和耿当是我信得过的朋友。”

    王珠瞥了耿蛋和秦玄策一眼。

    这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吗?这是当众丢脸还是私下丢脸的问题。

    他只好道:“你那位姓唐的朋友……最近可还有在来往啊?”

    “有啊,我们要来往一辈子的啊。”

    “哈。”王珠难得和善地笑一笑,斟酌道:“她最近可好?”

    “二哥你有话直说吧。”

    王珠又是笑了笑,道:“既然是你的好朋友,不如……让大嫂出面,请她来家里一起吃顿饭吧?”

    “咳咳咳……”王珍呛了一口酒。

    “她不在京城。”王笑的眉头却是皱起来。

    看来事情比想像中要严重……

    不在京城?

    王珍与王珠则是愈发忧虑起来。

    过了一会,兄弟两人见王笑眉头紧锁,不想让这个弟弟因这些事烦心,王珠便岔开话题,对王珍道:“多情酒公子,风流檀玉郎。说起来文弘瑜与大哥齐名,大哥对他可有了解?”

    王珍摇了摇头,道:“不是一路人,文家可比我们高出不少。”

    王珠道:“呵,你与他本是齐名,如今你回家相妻教子,想必是惹得他不高兴了,因此才出手对付我。”

    秦玄策“哈哈”一笑,很是捧场。

    王笑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

    没想到二哥还会开这样的玩笑,但总之,他明白两个哥哥是不想让自己愁这些。

    他也懒得在人前愁苦,索性也跟着笑了笑,道:“任他千般诡计,有什么用?”

    接着,王笑颇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道,我如今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

    ~~

    吃过饭,耿当与秦玄策同行。

    耿当捂着肚子,似乎有些心事。

    “怎么了?”秦玄策问道。

    耿当低下头,很有些羞愧地道:“俺觉得自己太馋了……”

    秦玄策道:“怎么?吃撑了难受?”

    “不是。”耿当有些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他还是开口道:“俺觉得,俺最近吃得太好、穿得太好了。昨天到今天,守着这个园子,啥也没做。”

    秦玄策奇道:“你既然守着这个园子了,怎么能叫啥也没做?”

    “俺……”耿当道:“俺心里愧疚。蝗灾后,各地的难民都逃到京城来,但官府不让进城,他们只能睡在京郊荒野里,这两天下了雪。到处都是饿死的、冻死的、瘟疫病死的。傅先生忙了三天没合过眼,嘴里急得都是泡,俺本来应该在帮他的,可俺却是带着人进城来闲站……”

    他说着,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又道:“傅先生对东家最是服气,说东家造福百姓,但俺觉着……这城里和往常一样,还是在吃肉喝酒。俺傻站了一天啥也没做,到了晚上,还吃了那样好吃的菜。现在满肚子鼓鼓的,想起城外那些人,便觉得都是俺作的孽,有些恨自己。”

    秦玄策颇有些无语,道:“你吃的时候怎么不说?”

    “俺……俺当时没想起来,一入口,就忘了……”

    “憨货。”秦玄策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耐心和他解释起来:“你说你今天啥也没做。我问你,你有没有放人出园子?”

    “没有。”

    “那就是了,这就是你今天做的最大的事。你们那个产业园供的食物、衣服、炭火……这些是你看得见的在做的事,而今天你站在这园子外,就是在保护这些东西。若没有你,文家害了二哥、抄了王家、占了你那产业园,你觉得他们还会救济收留那些难民吗?”

    “这是别人看不见的你在做的事。明白吗?”

    耿当一愣,垂下头来:“明白。”

    秦玄策又道:“我知道你没说出来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王笑一天天的当甩手掌柜,将事情都丢给傅先生做。你觉得我们一天天嘻皮笑脸的,对这世道的苦难视而不见……”

    “俺不敢这么想。”耿当道:“俺只是觉得,以东家若肯去亲自主持,也许能少死许多人……”

    “你就是那么想的。”秦玄策道:“但你想过没有,若没有他在这城中周旋哪里来的粮食、银子?若非他这个附马的身份罩着,你知道会有多少人来抢?但凡京郊的荒地里能长出一点点东西来了,这满城的高门大富便能如狼嗅到肉一般围过来。”

    “你们以为皆‘肉食者鄙’,我告诉你,若非他在其中与各方周旋,你们一群庶民弄出来的东西,当时都不用钱承运自己出手,他家的一个管事就能随手拿了!这世道,有哪片田地是能任你安安稳稳耕作的?”

    秦玄策见耿当不语,只好又叹道:“王笑看重你是因你办事实在,但你不能反过来指望他像你那样只知蒙头盖脑地猛干。这道理傅先生没空跟你讲,王笑懒得跟你讲,我却不能不与你讲。他苦心孤诣地在谋划着如何保护你们,身家性命压在肩上如履薄冰。你却只当他在这京里锦衣玉食的享福。”

    “你只看到他今日这席上有酒有肉便当他是‘朱门酒肉臭’?却不知他背后做了多少、想了多少。但你若真当他是好人,却不知他昨天还跟我一起杀人打劫吃牛肉。总之他不是你能看透的人,那你便不要用你自己的行事法则去度量他。”

    耿当连忙道:“俺俺……俺没有这么想,俺只是觉得自己今天吃太多了……”

    “你别在他面前说就行,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秦玄策说着,又见耿当一脸惊慌,便又开玩笑般地补充了一句:“他脸皮多厚啊。”

    耿当却听不出他的玩笑,讪讪道:“总之你们怎么吩咐,俺怎么做就是了……”

    秦玄策眉头一挑,道:“真的?”

    “真的!”

    “那你去把文博简做了。”

    “好。俺现在就去!”

    秦玄策无奈,一把拉着耿当的衣领将他拽回来。

    “跟你开玩笑的,文家打手可多,连我去都害怕……”

    ~~

    王笑却不知秦玄策替自己吹了一个大牛皮。

    若他听到秦玄策的一席话,大抵是会骂一句“你少他娘的胡说八道”之类。

    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确实是为了在这时代求一个安稳舒适的生活。

    哪怕是乱世来临,人也有为自己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力嘛。

    当然,他确实懒得去掰扯这些权力与义务。

    因为比起与耿当那样的糙汉讲道理,王笑更喜欢唐芊芊~

    比如此刻,他便如傻子般在积雪巷唐芊芊的屋子里坐着,整理着思绪。

    “文博简老谋深算,且又与左经纶合作,怕是不好对付。”王笑轻声道。

    “只是不好对付?他可是一出手就拿住了你们王家最大的破绽。”王笑假装自己是唐芊芊,轻声道。

    王笑道:“那怎么办?”

    假唐芊芊道:“我都不了解文博简,怎么分析?”

    王笑道:“那我应该先去了解文博简?”

    假唐芊芊道:“去问问卢正初如何?或者,谁最了解他?”

    ~~

    过了一会,王笑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人回话,他只好鼓了鼓腮帮子,呆头呆脑地回了家。

    ……

    这夜临睡前,王笑依旧是被缨儿给调戏了。

    “我的少爷是小美人哦~嘻嘻嘻~小美人少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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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实乃纯良介绍:
“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