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底家厚
唐芊芊有些痒,轻轻推了他一把,问道:“你可是怕了?”
王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好怕的。这样吧,你这边先别管他家的祖坟,从已经买下来的地方直接开始挖。”
“开始挖?”唐芊芊道:“若是回头对方这个三品官找来拦,可是要亏本的。”
“又没挖他的地。”
“可万一把人家的祖坟挖塌了,可就是不死不休的深仇了。”
王笑哂道:“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他说着,拍了拍唐芊芊的手,道:“放心吧,不用多少时间我就能搞定他。”
唐芊芊眼睛一亮:“你这么厉害?”
王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两人磨蹭了许久,好不容易谈完了事。王笑早已心中大动,便要开始有所动作。
唐芊芊低着头浅笑着,将手里的瓷瓶打开,轻轻一挥……
当看到王笑栽着头倒下去,再次陷入梦境之中。她长长舒了口气。
“呼,好险。”
唐芊芊心中这般叹了一句,其实也不太知道险在哪里。
万一真被他缠得情动……
过了一会,躺在那的王笑也不知道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唐芊芊双手支着头坐在那,耳里听着这些声音,眼看着他奇奇怪怪的样子,心中颇有些好奇。
“你就觉得那么有趣吗?”
“嗯……”
衣柜后面有轻轻的响动声响起,过了一会,又消停下去。
唐芊芊有些得意,决定以后都这样锁上门,不能让花枝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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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自认为很有些幸福。
若不是心中还要忧心许多事,他还挺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烦心事当然也有:楚朝气数将尽,瘟疫、反军、清军会来,王珠要报仇,自己要娶公主……
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便打算尽快将摊子支起来交给傅青主。
勉强也算是来此一遭,自己为这个时代做过贡献。
于是接下来,他白天便与唐芊芊一起在城内城外跑。晚上则是……每隔一天,在唐芊芊家留宿一夜。
这般极有规律地过了好几天,钱承运竟是如不知道钱家祖坟附近有人在挖矿一般,半点动静也没。
王笑便过了一个颇为忙碌的中秋,当天陪着秦小竺、唐芊芊、缨儿看了三次月亮。
王家自然是不会缺月饼的,王笑便让耿当与庄小运载了满满当当的两车月饼放给城外的收拢来的难民。
王笑自己不知道的是,他在城里城外的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声。一边是人人喊打的奸佞,一边则是有口皆碑的善人。
对这件事,唐芊芊还打趣过他一嘴。
王笑便道:“一个月饼的事而已,哪至于说道。”
而中秋之后,麻烦事就来了——金子用完了。
事实上,若非傅青主长袖善舞,能将一两银子掰成二两银子用,早几天便要花完。
傅青主如今倒是知道了王笑不是什么皇家子,而是准驸马。
松了一口气后,他内心深处隐隐却有几分惋惜。
而这份惋惜,他自己此时也并未发觉……
各项事情都在热火朝天地做着,架子已经搭起来了,京郊每天都有些变化。收拢来做事的难民也一天比一天多,花钱如流水。
需要的银子却如同天文数字。
蜂窝煤的账上倒是有一些钱,花生油坊也有了小小的进项,但不过是杯水车薪。
傅青主、唐伯望、唐芊芊都是厉害人,但谁也没地方去搞到十几万两的银子。
王笑只好对他们道:“我其实有个计划,但还没那么快。”
见众人有些泄气,他便又宽慰道:“那我回家借些银子好了。”
说得轻描谈写,谁让王家确实有钱呢?
过硬的家底,永远才是创业者真正的底气嘛——王笑心里理所当然道。
于是他便回家找王珠借银子。
没想到被王珠狠狠地奚落了一顿:
“我变卖家产是为了让家人逃命用的,不是让你在京郊买田置业。”
此时是在向人伸手,王笑只好赔笑道:“我也不是为了自己花,你看那难民那么多……”
“我看?我看你还没开窍,还是个呆子!”王珠骂道。“难民再多,与你我何干?”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匹夫有责?”王珠冷笑一声,“肉食者尚且不为。你以为你是谁?是官是爵?”
“我我……我不是陛下的准女婿吗……”
王珠气极而笑:“呵,所以你向我借银子去救那些蠢民?”
“嘿。”王笑赔笑道:“说起来,还是二哥送我去当陛下的女婿的。”
王珠懒得理他。
“二哥,其实我这个生意也能赚钱的。回头我算利息给你?”
“二哥……”
王珠被王笑烦了一会,很有些气恼起来。
他竟是随手拿了两张银票折起来,摔在王笑脸上,不耐烦地骂道:“送你了。滚出去。”
王笑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张一万两的、一张八千两的。
啧啧,自己这辈真是投了个好胎。
竟还真有被人用钱砸的一天。
上辈子想都不敢想。
“二哥消气了嘛?”王笑连忙讨好道:“若是没消气,弟弟还可以再被砸两下的。”
“滚出去!”
王笑只好收着银票灰溜溜地出来……
他院子里,缨儿正提着笔,认认真真得做坐桌边算账。
王笑很有些内疚与感动,他便给缨儿剥了个果子吃。
若是平常,小丫头大概会先拒绝一下,说‘少爷怎么能给丫环剥东西吃’之类的,然后才会很不好意思地吃下。
但此时,她却是无意识地咬了王笑喂过来的果子,眼睛依旧盯着纸面看个不停。
过了一会,缨儿偏着头,露出很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
“缨儿真的很笨呢,大概是被我算错了,数对不上……”她扁了扁嘴,似有些难过。
王笑便接过纸来看了看,缨儿的阿拉伯数字已经写得很熟练了,字迹娟秀小巧。
下一刻。
“缨儿啊,”他有些激动道:“你已经算完了?!”
他本来打算今天晚上通宵达旦也得把这个账算完的,没想到缨儿竟是这么给力。
缨儿低头,道:“可是我算错了啊。算了那么多天,结果还错了这么多。”
她指了指纸上的数字,道:“按照这边的开支对这边的收入,整整差了二十七万六千三百五十一两银子呢。”
第150章 刮油水
王笑很有些高兴,忍不住便抱了缨儿一下。
“没算错……果然……哈哈,”他笑道:“缨儿最好了。”
缨儿脸一红,愣在那里。
“你想啊,哪能错这么多?哈,我要的就是这二十七万多两……”
王笑后面在说什么,缨儿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与王笑是一起长大的,搂搂抱抱这种事本习以为常,但少爷如今长大了,感觉便是有些不同的……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却见王笑手在空中一挥,将那张纸收入怀里,抱起那箱账本,急匆匆地向院子外跑去。
他跑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问道:“缨儿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忙完了给你带。”
缨儿抬眼看去,只见少爷的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喜悦。
“缨儿哪有什么想要的。”她低声道。
“你说一个。”王笑道。
“那……少爷今年中秋……还没有和我一起吃蟹呢……”
“好!”王笑爽快地应了一句。
缨儿抬头看去,却见他已经出了院子,嘴里还喃喃着:“白义章,你自以为天下第一,论记账,还比不过我的缨儿……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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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王思思和青儿正在一处玩。
青儿如今也不像以前那般瘦弱,这几天又与王思思作伴,愈发有些活泼开朗起来。
“恩公。”
“三叔。”
听到外面两个孩子这样唤了两声,屋里的王珠便皱了皱眉。
又来?
果然,下一刻,王笑又推门起来。
“你还有完没完?!”王珠喝骂道。
“这次不是来找你借钱的。”王笑却是颇有些神秘地,道:“二哥你看下这个,能看出来问题出在哪吗?”
说着,他将一本账本打开递了过去。
“白义章的账?”王珠竟是一眼便看出来了。
他径直将账册推到一边,淡淡道:“老狐狸的账,我挑不出问题。”
王笑却是拿了一张纸递在他面前:“可是我们算过了啊,差了二十多万两呢。”
“这是2,7,6351……”
王珠愕然了一下。
他见纸上是个女子的字迹,皱眉道:“谁算的?”
“缨儿啊。”
王珠讽道:“你房里的傻丫头能算什么账。走开,别烦我。”
“真的。”王笑道:“我们用复式记账法算的,确实是有问题啊。”
他便对王珠细细讲解了一遍。
兄弟二人便埋头在数字间嘀嘀咕咕了许久。
“从这本开始,到这一批银食卖出去,差了八千两……”
“这里到这里之间,差了一万两……”
天色渐暗,烛光燃起。
王思思跑进来许多次,见她爹爹始终被三叔占着,便很有几分不高兴,对王笑做了个鬼脸,气咻咻地拉着青儿的手出去。
“走,以后不理三叔了。”
~~
夜深下来,王笑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王珠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了拨动得飞快。
他时不时眉头紧皱,良久才能提笔在账本上划一道,再写下几个字。
一直到天光渐亮,王珠卷起手中的账本,在王笑头上打了一下,骂道:“敢支使你二哥做事。”
王笑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
“呵,竟还有能挑白义章错处的一天。”王珠轻哂了一句。
王笑奉承道:“嘿,二哥才叫铁算盘。”
“他自己大意了,以为没人会去查他的账罢了,有几处只是随意填的数字。”王珠淡淡道。
王笑便起身道谢。
王珠将账本丢过去,道:“带上你的东西滚吧,别再来烦我。”
王笑却不走,贼兮兮地道:“二哥与白义章合作很多年了吧?他可是我们王家的大靠山。”
“你又想干嘛?”
“如今这物证有了,我却还少人证……”
~~
王笑从王珠院里出来,又到陶然居。
“大哥,去要去闻道书院教书了哈?”
“大嫂,中秋节怎么没见到白侍朗……”
与陶文君聊了好一会后,他才抱着账本兴匆匆地往外跑。
才出府,他忽然停下脚步,沉吟起来。
这里不过是三年的账,白义章便贪了昆党近三十万两,再算上户部的油水,大嫂的这个舅舅可是巨富啊!
国库一年才几百万两银子入账,啧啧。
如今罪证具全,自己去勒索这个便宜舅舅一点银子应该是没问题的。哪怕随手打发自己几万两也好呀。
王家与他牵连甚深,不敢将他捅到陛下面前。
但自己却可以捅到卢正初面前去……
但这么冒冒失失过去,万一被他灭口了怎么办?
如此想着,他一转身便往积雪巷跑去,打算找秦玄策一起去保护自己。
才进院子,便被秦小竺一把揽住,摁在位子上陪她吃早点。
今天吃的是桂花粥,颇有些香甜,也不知秦小竺哪买的。
过了一会,秦玄策打着哈欠走出来,道:“我昨天晚上和老当他们约好,今天要到京郊去打人。”
王笑奇道:“打什么人?”
秦玄策道:“你昨天走得早不知道,有些家伙跑来闹事,说我们开垦好的那些田地是他们的。”
王笑一愣:“还有这种事?”
他们如今将地瓜土豆玉米这些作物在荒山地上种了,但有的田地却还能开垦出来种麦子的。
王笑又教了他们些喷灌和滴灌之类的灌溉技术,虽还不成熟,但也规划了一些山田……
如今才挖好了渠,竟就有人想来抢了?
秦玄策打了个哈欠道:“他们今日显然还是要来的……这种事必须要狠狠地打一顿,以儆效尤!傅先生也同意了。”
王笑侧头了看了秦小竺一眼,却见这姑娘竟是安安静静地吃粥,一点也不咋呼。
也不知她怎么了。
往日听了这种事,她必定是最兴奋了。
“你怎么了?”他便向秦小竺道。
“人家是淑女。”秦小竺应了一句。
末了又道:“不过,打架,我也是要去的。”
王笑便道:“不过是些乡民罢了,打架也不少你们两个,先陪我去趟侍郎府吧。”
“老当到巡捕营找了白老虎过去,我们去不去是也无妨。”秦玄策坐下来,吸着粥,问道:“具体是什么事?”
王笑便将自己要去勒索白义章的事说了。
……
秦家姐弟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你是不是傻?!”
“怎……怎么了?”
秦玄策放下碗,道:“我们既然知道他有钱,还知道有谁管着他的钱,为什么还要去勒索?”
“那不然呢?”
秦小竺将筷子一拍,理所当然道:“不义之财,当然是要去抢啊!”
第151章 白季和
夜幕渐渐沉下来。
下堂胡同。
“便是那家了。”有人躲在黑暗中轻声道。
目光看去,那家的院子似乎比别人的要雅致些,门口还挂一个粉粉的小灯笼。
“那是个暗门子,我打听清楚了,白季和这几天每晚都来,他是白义章的心腹管事,我们在这里动手,最是不会打蛇惊蛇。”
“真的会来吗?”
“嘘……”
脚步声响起,一个衣着不凡的大胖中年人缓缓迈步到院门前,扣了扣门环。
不一会儿,一个艳装女子迎了出来。
“白白,你害奴家等得好心焦哦。”
胖子便拿手挑着她的下巴,笑道:“嘻嘻,我这不是来了吗?”
这两人腻声腻气地说了两句,进了院子。
过了一会,暗外的三人探出头来。
“是他吧?”
“你没听到吗?都叫他白白了。”
“那上啊。”
有人便要翻围墙,却被同伙一把拽下来。
“翻什么墙?直接踹进去啊!”
~~
经营暗门子的女子名叫柳娘,年纪大了之后便给自己赎了身,在这地方自己做些……买卖。
白季和是她的大客户之一,有钱有势,出手又阔绰。柳娘曲意奉承,便哄得他每夜都过来。
此时柳娘正坐在桌子,双脚勾在白季和身上。
她双臂环抱着白季和,脸朝着门外,嘴里高声喘息着,一双眼睛却是看向院子里。
她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翻上院墙,才露了个头,又掉了下去。
接着,院门被人踹开!
“啊!”
柳娘尖叫了一声,却见一人如风般冲了过来,对着白季和就是一脚,将他踹飞。
接着,又有一对少男少女走了进来。
那少女嘴里骂咧咧不停:
“娘希匹,你快让他把裤子提上啊。老子差点都瞄到他的腚了!”
“不许嚎了!再嚎拨了你的舌头。”
“啧啧,这娘们……”
柳娘凝神看去,却见这三个年轻人都是穿着蟒爪服、手里提着横刀。
那少女将刀扛在肩上,竟是直直冲着自己便走过来。
柳娘极有些慌,连衣裙都顾不上提,喃喃道:“你们……太太太……平司?”
“嘻嘻。”秦小竺学着白季和进门时的样子笑了一声,竟是在她身上摸了摸,笑道:“还挺滑的。”
柳娘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被摸了多少次了,但此时居然觉得,这真是最有感觉的一次。
她捋着舌头道:“女……女的也能当当当番子?”
秦小竺将刀鞘放在她脖子上,嘻嘻笑道:“老子不仅能当番子,还能嫖你呢。”
冰冷的刀鞘贴着脖颈,柳娘又惊又怕又稀奇。
她觉得眼前这个英气的女孩子,竟比男人还让人更有……
下一刻,秦小竺抬了抬刀鞘,将她敲晕了过去。
秦玄策则是拿脚踩在白季和肩上,骂咧咧道:“太平司办案,放老实点!”
白季和过了良久才恍过神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东厂正在查老爷。
本以为是走走过场,没想到,竟然来真的!
完了完了,这些年来,仅自己手底下过的银子,都够死八百回了。
“白季和是吧?如今东厂王督公暂辖太平司,我们也只能出来跑一趟了,是为了哪桩案子,你应该清楚。”
白季和目光看去,见一个很俊俏的年轻人在说话。
态度很客气。
白季和心里一凉——太平司里,态度越客气的人越是变态……
果然。
“接下来,你家死几口人、你死不死、受几刀剐,这些就看你认罪的态度了。”
白季和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开始问了。
“第一个问题,白义章是不是私吞户部银子?”
“不……不是。”
“呵。”王笑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划了一横,淡淡道:“你夫人徐氏没了。”
白季和呆在那里。
接着,王笑拿起一本账册,在白季和面前摊开。
白季和的目光看去,却见上面划了个圈,竟是将三年前老爷吞了的那笔粮食标了出来!
“呵,白义章都已经被我们拿了,你还敢嘴硬。”
白季和只觉一股凉气捅到心底!
王笑又问道:“你是不是收清水坊王家贿赂?”
“没没……没有……”
王笑竟是又在纸是划了一横,道:“你女儿小名叫双双吧?也没了。”
白季和浑身颤抖起来,只见王笑竟是拿了一张收契出来,居然是两年前自己给王珠的!
一瞬间,白季和心如死灰。
王笑却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淡淡道:“下一个问题,唔,这次答不好,是你儿子的命……”
白季和肥胖的身躯在地上猛得挣扎了一下,嘶吼道:“我招!招!”
“小的招了……招了……求官爷放过小的一家老小……求官爷呀……小的愿将全部家当献给官爷呐……”
“娘希匹!昧了那么多银子,不还得给老子吐出来!”有人踹了他一脚。
白季和如蒙大赦。
这些番子越凶,说明越看不上自己,就越有转亘的余地。
他连忙道:“求几位官爷放过小的,这些年小的藏了些银子,正好孝敬几位官,几位爷爷……爷爷。”
“哈,乖孙。”秦玄策笑道。
王笑道:“白义章的银子藏在哪?”
白季和便当作这几个番子听自己一说,于是起了私心,连忙道:“老爷……不,白义章这老狗的银子分了好几份,也不全由小的管,小的只知道前阵子,他送了一船银子到南边。”
王笑一惊,问道:“那京城里还有吗?”
秦玄策骂道:“痛快点说!”
“有有!小的知道的就两批,有八万两放在文家手里吃利钱,另有一仓库的现银……”
秦玄策眼睛一亮。问道:“在哪?”
“小的不知道仓库在哪。”
“贼杀才!”秦小竺骂道:“这蠢猪没句有用,带到诏狱里去剥了皮、吹天灯玩吧。”
白季和眼一翻,差点晕过去,连忙道:“有有有用的,小的知道钥匙在哪!白义章不敢将钥匙放家里,买了个宅子放钥匙……”
~~
次日王笑便去找了康百万,过问了这几年白义章经手的产业。
那位贪墨成性的户部侍郎自然不会将银子藏在家里,依他这种雁过拨毛的性子,这些年必然是用昆党的库房藏自己的银子。
一来省了买库房的钱;二来,出了事能让人顶包。
王笑对于找到这个仓库很有信心。
可拿到手,却又是一叠乱七八糟的契据……
几人一直整理分析到晚上,才将目标锁定下来:一个月前白义章从昆党的资产里过户了一间铺子到他侄儿的名下。
这侄儿却是他正经的侄儿,不是王笑这种生掰硬套的。
他们便押着白季和去拿了钥匙,然后直奔那间铺子。
“咚咚”几声响,撂倒了看店的伙计,耿当与庄小运便带了几个汉子在门外把风。
王笑与秦小竺姐弟进到铺里找……
第152章 惊蛇走
这里是做水产生意的,前面还算干净,后院却是堆着腐肉,臭不可闻。
“读书人做生意,呵。”王笑颇有些嫌弃。
水缸里养着石斑鱼之类的,量不大,还多是快死的,白义章显然也没在这生意上赚到多少钱。
三人翻遍了整个店铺,竟也没找到能藏银子的地方。
“是不是不在这里?”秦玄策颇有些泄气。
秦小竺捂着鼻子,向后院看去,忽然道:“那里还没找呢。”
她手指指向的那块地方,颇有些恶心。
地上铺着带血腥的干草,上面堆着一大堆鱼的内脏,臭不可闻。
“亏他想得出来!”
秦玄策忿忿骂了一句,解开白季和手上的强索,在他腚上踹了一脚,道:“你去弄开!”
长年下来积累的鱼腥味让白季和呕了好几次,才弄开地上的东西。
“居然什么都没有。不是这里?”
“就是这!看,这不是石头,是整块的板子……”
“但没有锁眼呀。”
王笑捂着鼻子,拿烛光观察了良久,才指了一处地方,让白季和将上面的鱼肉抠开。
“呕~”
“娘希匹,藏点银子,至于吗?他这个脑子花在国事上,天下早中兴了。”
“是锁眼诶,快试钥匙……”
当上面的板子掀开,果然现出一个地下室来。
库房里却是还堆了好几袋蚯蚓干,一直到将这些恶心人的东西搬开,他们才找到几大箱银元宝。
耿当与庄小运便领着人搬钱。
秦玄策骂咧咧道:“这老狗藏得这么紧,算下来才两万多两。”
“娘希匹!费尽心机贪来的银子不花,却是这般费尽心机地藏,他为了什么?”秦小竺在白季和身上踹了一脚,道:“这个怎么办?”
秦玄策道:“那肯定是咔嚓了啊。”
下一刻,王笑拿起顶门棍就在白季和头上敲了一下。
“晕了吗?”王笑问道。
白季和“哎呦”了一声,嚎哭起来。
秦小竺连忙一脚踢晕他,向王笑道:“你干嘛?都教过你要补刀补刀!”
王笑道:“我们别杀他,留着。”
“那不打草惊蛇了吗?”
王笑道:“就是要打草惊蛇。你没听他说吗?还有八万两在文家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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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的家主文博简时年七十又六,是在太常寺卿的任上致仕的。
文家子辈、孙辈在官事与商事上,也有不少出色的。
文博简的长子在登州任知府、次子在户部任员外郎,长孙在太常寺任典簿,三孙子今科高了二甲进士在准备庶吉士……
至于别的亲戚:文博简的妹夫是内阁辅臣左经纶、侄女婿是刑部左侍郎钱承运……
而家中不走官途的子弟,还经营着文家大大小小的产业。
借由这些产业,文家不仅与左党、浙党有关系,与昆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脉如老树深根,盘根错结……
文弘达时年二十三岁,在文家孙辈中排行第七。他读书不成,便开始打理生意上的事。平日里接人待物,在文家各个铺面中巡视监察。
文弘达往常与钱成交情最要好。如今钱成死了,他却也不缺朋友。
有钱怎么会缺朋友?
此时青楼宴请,他便在与白俭正一起喝花酒。
白俭正是户部侍郎白义章的四子,长相就透着些奸滑。
文弘达实在不明白,白侍郎这样一个人,为何会给儿子起‘俭正’这样的名字。
呵,俭以养德、廉以养正……大概是因为他:五行缺廉。
酒过三巡。
文弘达抚着身边的美妓,笑道:“可惜钱成死了,他死前还与我说,要娶左家那个病娇女来着。让人唏嘘啊,左明心美态如西施蹙颦,可惜他已经没机会一亲芳泽喽。”
白俭正嘴里接了陪坐的美妓一个皮杯儿,方才笑道:“他没能娶成,你我却还有机会。但要我说,左家那个姐姐才叫够味,怎么说来着,静女其殊……”
是静女其‘姝’啊,蠢货——文弘达心中摇了摇头,暗叹白俭正这学问竟也配当户部侍郎的儿子?
又喝了两杯酒,白俭正在身边人腚上一拍,道:“你们下去,我与话与文公子私言。”
“嘻,两位爷都是大男人,私言能有什么意思?”那两个美妓抛了个媚言,却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白俭正眼中精光流转,淡淡道:“唐逆已经攻下西安城了……”
文弘达哂道:“那又如何。真能与官军争锋不成?”
白俭正道:“小心起见,家父打算把银子转到南边去,万一过几年真如赵氏南渡。”
“白兄多虑了。”
“昆山老宅里用银子的地方也多。”
文弘达有心劝他,但转念一想也明白此事与西安城破无关。
那不过是借口,实则是:东厂在查白义章。
而白俭正心中没说出来的却是:昨天夜里,自己家有两万两银子被人偷了。
“八万两都取走?”文弘达便道,“对了,另还有利钱五千两。”
他不想显得文家小气,便也不再多劝。
白俭正点点头,道:“不错,要现银。”
“现银?”文弘达沉吟起来:“这年头现银可不好运。”
“运到天津卫吧,走海路。”白俭正沉吟道:“你也知道家父的身份。若是在票号兑银子,难免留下手尾……”
“好。”文弘达点点头道:“我回去便与父亲请示。”
“最好今夜就能走。另外多安排些护卫,如今京畿贼盗多……钱成可就死在强盗手里。”
“今夜就走?”文弘达有些心惊,暗忖白家莫非出了什么事?
白俭正明白他怎么想的,微微眯了眯那双奸滑的眼,笑道:“对了,姚尚书要高升了。”
文弘达一愣,户部尚书姚文华都一把年纪了还能高升到哪去?无非是进个光禄大夫……
意思是,白义章还要更进一步?!
所以,这种时候怕出事,他才赶忙把银子运出去?
思及至此,文弘达便拱拱手,郑重道:“白兄放心,小弟定必安排妥当。”
两人谈过正事,各自眼中精明褪去。双双恢复了烂泥扶不上墙的二世祖姿态来。
“那文兄稍坐,我去将姑娘们都叫回来,哈哈……”
第153章 祖传技
“娘希匹!”
秦小竺极有些不爽地骂了一句。
她盯了一整天,白义章却是半步都没出过门。
秦玄策洒然一笑,道:“唏,踩盘子这种事,果然还是我最拿手吧。”
耿当与庄小运盯着几个管事跑了一天,也是一无所获,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会派个败家子去接头?那白俭正出门时都说是去青楼了。”
秦玄策道:“因为他要去的,是惜春楼呀。”
耿当不得其解。
秦玄策抿了一口茶,微微仰了仰头,高深莫测的样子。
“从白府出来左拐是去杏红楼、储芳阁等几家青楼,那边姑娘知趣,又才色双绝。偏偏白俭正是右拐去了惜春楼。”
“惜春楼的姑娘……”他摇了摇头道:“也就是茶水不错,而且与文府、白府都是一样的距离。”
耿当惊讶极了,喃喃道:“这……凭这个你也能猜得出来?”
秦玄策摆了摆手,轻描谈写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闭嘴吧!”秦小竺道:“你确定他们是今晚就运?”
秦玄策点点头,却是伸出一只手摊在王笑面前:“拿来吧。”
王笑愕然道:“什么?”
“银子啊,我可是自己掏得银子才进到里面去踩盘子的。”秦玄策道:“还有,谁都不许和明心说一个字。”
王笑:“……”
日头落下去,屋子里便渐渐暗了下来。
耽当去招呼了白老虎过来。
如今这边难民聚得多了,难免有来闹事的,傅青主便请白老虎来训练了一批民壮。此次便从这批人里又挑了六个汉子来帮手。
王笑少不得又给白老虎许了一笔银子。
“要去天津,这条官道是最好走的,他们车多,不会走别的路。”
秦玄策执笔画了一张地图,在图上一指,又说道:“我们在这个位置动手,官兵赶不及过来,我们正好将银子拉走。”
秦小笠道:“行,便在这地方上线开扒,割瓢、剪镖。”
一连说了三个黑话,她心中有些得意。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四下一扫,捅了捅王笑道:“怎样?论打劫,我也是老把式了。”
王笑很有些无语,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个计划?”
“我这不是已经计划好了嘛。”秦玄策道:“我们埋伏在路边,人来了,并肩子上!”
王笑:“我是说要不要用点计谋?比如,下点蒙汗药?”
“黑灯瞎火的整那些花头做什么。”秦小竺揽过王笑的肩,大咧咧地笑道:“你放心吧。劫道这事,我们是家传技艺,我祖父被招安前就是干这个的。”
王笑听她这般一说,反而有些担忧起来。
他便道:“但上次……我看到你们在赌场里被人打得……落了一点点下风。”
秦玄策昂然道:“我学的是战阵上的杀人技艺,不是用来和那些粗汉打架的。”
秦小竺道:“老子还有好多杀招没用,正好让你见识见识。”
王笑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担忧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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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已斋。
书斋的名字是翰林院大学士何良远当众夸赞过的‘学而不已’,牌匾则是前太常寺卿文博简的亲笔提字。自然是让读书人趋之如骛。
这里不仅卖书,也卖笔墨纸砚。
如今京中的读书人谁手中若没有一支刻着‘学而不已’四个小字的笔,大抵上是要被人嘲笑的。
书籍生意别人不好做,文家却是做什么都能赚到大钱。
傍晚时分,十八个满脸凶光的大汉带着四辆马车停在不已斋后门,装点完东西后,缓缓向城外行去。
这些大汉有文家的、也有白家的。
领头的是个长须先生,名叫叶文乐,他是白义章的门客,既读过书又有武艺,算是难得的文武全才。
队伍里还有几个诨名分别叫‘大疤’、‘木匠’、‘花蛇’、‘大刀太岁’的凶徒,都是白家收拢来的亡命之徒,养了许多年了,忠心可靠。
行到城门,叶文乐便对官兵道:“小的们装了几车书运到各地的书铺里去……如今我大楚人人慕学,实在是文风鼎盛啊。”
他面上平静,心中其实有些紧张。顺利通过盘查,交了税,一行人便沿着官道缓缓而行。
出京以后,叶文乐紧张地神经便终于松弛下来。
昨夜主家的丢了两万两银子,白季和却说是太平司的番子干的。
叶文乐虽推断是有盗贼假扮番子,但此事,依旧是让人觉得不放心。
不怕盗贼假扮番子,就怕番子假扮贼盗啊……
白义章思来想去,便让叶文乐押送这一批银子到昆山。
一行人连夜赶路,一直走到子时三刻,叶文乐才摆手让人歇息。
此夜是中秋过后不久,月亮还算圆。
夜色虽暗,却也还看得清前面的路。
“现在离京城远了,最好还是让人到前面探探路。”
大疤道:“叶先生也太小心了些,就咱们这些人,哪个不开眼地敢来动?”
叶文乐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大疤这些人是文家的,不愿多事,便又劝道:“这京城到天津码头之前的路安全得很,放心吧。”
木匠亦是劝道:“这黑灯瞎火的,也探不出啥来。还是大家在一块安全。”
说话间,却见花蛇向这边走了过来。
大疤便嚷道:“你不断后,跑前头来干啥?”
“少了两个弟兄。”花蛇手里甩着一条软鞭,骂咧咧道:“两个憨货去路边草丛里放水,一直没回来,要不要让人找找?”
“你找就找,问我们做甚。”
“叶先生的东西,总归是找他做主……”
“小心!”
下一刻,大疤突然举起大刀便向花蛇身后劈去。
“铛!”
一声大响。
枪尖一歪,依旧向花蛇刺去。
花蛇连忙身子一扭,在地上滚了一圈,再抬头已是骇然不已。
大疤喝道:“兄弟们,操家伙!有人劫径!”
“对盘的来了!弄碎了他们!”
大家都是刀尖上混吃的,平日主家大鱼大肉养着,便是为了这种时候厮杀。一群汉子也不怕来人,一个个从马车下面拔出刀来冲上去。
劫道的则是十来个人,有的脸上戴着面具,有的则是蒙着黑巾。
这些人扎手得很,尤其是那几个截面具的,颇为能打。
刚才偷袭花蛇的家伙脸上戴了个孙悟空的脸具,手里端的居然是一把长枪。
第154章 杀敌艺
“兄弟,哪条道上的?招子放亮点!”大疤喝了一句,“这可是文家的货!”
他说着,手却是在暗暗发麻,刚才举刀与对方的长枪碰了一下,似乎震破了虎口。
大疤不由心中暗忖起来,绿林上有这般武艺,又用长枪的人又不多,也不知是哪来的新贼……
那孙悟空偏了偏头,面具后的眼睛中带着些傲意。
他竟是一言不发,手中长枪猛然刺上来。
枪法极霸道,大开大合,竟似龙游长空,带着战阵杀伐的睥睨气势。
“去你娘的!”
这种跋扈的姿态,嚣张的枪法让大疤又怕又恨,手里大刀迎着长枪便劈上去。
刀枪相交,溅起火花。
旁边的木匠手里拿着大斧,从后面向孙悟空劈下来。
大疤咬着牙,誓要用大刀压住对方的枪杆,为木匠争取两息时间。
只要两息,就能劈开这小子的脑袋。
大刀下的长枪却如被石头压住的巨龙,颤了一下,便是一股巨力扬起。
一瞬间,大疤满头冷汗。
“千树……”
那孙悟空高声喝了一句。
“万树……”
大疤眼睛一眯,眼前的长枪一拨,电光火石间就疾刺而来!
“……梨花开!”
枪尖一闪,似暗夜流星,红缨一现,势若奔雷。
大疤“呃”了一声,竟被一枪惯穿在那里!
!!
草丛里,戴着唐僧面具的少年立在那里,背着手,衣袂飘飘,望其沉着姿态,仿有武学宗师之气。
但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上,其实已经满是惊慌了。
秦小竺本来让王笑别来碍事的。
但王笑想着事情是自己提出来的,只让别人来卖命多不好。
而且,自己若是不来,保不齐秦小竺姐弟会干出什么要出格的事。
此时看着对方竟然有十几个人,而且个个武艺不俗,王笑便很是担忧起来。
秦玄策倒是一枪就挑了一个带头的。
而且还吟了一句诗,很装逼的样子。
我学的是战阵上的杀人技艺——秦玄策倒是没骗自己。
可是,整体来说,自己这边还是落下风唉。
己方一共来了十二个人。
扣掉自己这个蹲草丛的,十一个人,特别能打的也就五个人。
对面却有十八个凶徒。
王笑本想多带些人,秦玄策却非说够了。
唉,还是小觑天下英雄了。
“就是说嘛,银子哪有那么好赚的……”
王笑在抱怨。
叶文乐同时也是在心中狠狠地抱怨了一句——
“京畿的治安也太差了!”
他手中使了一柄长剑,三缕长须飘动,看起来很有几分书卷气。
白老虎原以为这清瘦的中年书生是装模作样,嘴里还笑嘻嘻地问他“你是要舞剑给老子看吗?”
剑光一闪。
下一刻白老虎肩上便被叶文乐一剑劈了道口子。若非他闪得快,已然毙命在此。
“娘的!”
白老虎不敢再大意,很是凶悍地与叶文乐战在一处。
他与秦玄策一般是大开大合的战阵技艺。
叶文乐却是技艺高强,手中剑招极有些狠辣。
白老虎颇有些吃力,喊道:“这老小子扎手!老子先压住。崽子们清了别人,并肩子来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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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来!”
耿当与庄小运是一起从后头包抄上来的,接连着砍翻了几个汉子,却遇到了硬茬。
断后的护卫是由大刀太岁领着。
打了一会,耿当便被他踹了一脚滚在地上。
大刀太岁正要过去补一刀,庄小运又扑上去拦。
大刀太岁手中的刀往后一顶,直接就磕了庄小运一口血。
他跟着又是一肘,庄小运腹中吃痛,如虾一样弯着腰,却是紧紧箍住他的双臂。
大刀太岁又是一肘向后击来。
“俺来!”
耿当扬起一刀,恶狠狠地劈下去……
夜风中,一群人打得激烈。
“去你娘的!”
“老子干……”
各种污言秽语的喝骂声中,却有人又是带着诗意的豪情高声唱起来。
“瀚海……阑干……百丈冰!”
长枪一出,如骇龙走蛇。
“呃……”
殷红的枪尖从木匠的胸膛贯了出去,枪杆被尸体压得微微有些弯曲。
孙悟空的面具毫无表情,秦玄策却觉得有些酣畅淋漓。
“哈哈哈哈……还有谁来?!”
秦小竺骂了一句:“唱什么诗。老子就说你娘气。”
草丛里的王笑见了这一幕,极有些无语。
他算是看出来了,秦家姐弟就是喜欢打架,才故意不让自己多带……
下一刻,长鞭如蛇,向王笑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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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蛇被秦玄策那一枪骇破了胆,便不敢与他们打。
但也不能就这般逃了。
他在文家呆了八年,娶了文家的丫鬟,生了一双儿女。
今日若是逃了,便是家破人亡。而且如今年纪大了,老风湿、腰腿痛什么的,也不能再像年轻时一样亡命天涯了。
哪怕对于花蛇这样的凶徒恶汉来说,人生偶尔也是有些悲凉的……
花蛇在地上滚了一圈,忽然见到草丛中站着一个唐僧。
这唐僧背着双手,一动也不动。看气度,似乎是这群劫匪的瓢把子,估计是武艺高强,懒得与自己这些人动手。
花蛇却还是打算偷袭一把,擒贼先擒王嘛。
好不容易摸到草丛里,花蛇猛然出手!
长鞭袭去,如毒蛇吐信。
这一击,花蛇心中其实有些忐忑。
对方万一是个高手啥的。
所以花蛇留了力,要是事有不偕,也还能应对。
下一刻,长鞭卷住唐僧的脖子,花蛇手一拉,那唐僧便一腚摔在地上。
哈?
竟是个蠢贼?
花蛇不由愣了一愣。
就是这一愣的功夫,眼前突然扬起一团白雾,眼睛里辣辣得痛!
“啊!你娘的……”
鞭子掉在地上。
花蛇揉了揉眼,眼睛如烧掉一般,他不禁涕泪长流。
摸着黑走了两步,他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唐僧。
“王八蛋,你使阴招!”
一片红光中,他隐隐约约似乎看到有一柄长刀斩了下来。
他其实是看不见的。
那有一瞬间他感觉那竟像是……青龙偃月刀。
头上一凉,花蛇心道:“关老爷,小的错了,这些年小的杀了很多人。”
但不杀他们,自己也活不下去呀……
“不用补一刀吗?”耳边有人问道,声音颇有些诚恳的请教意味。
一个少女说道:“我这样的一刀斩下来,还需要补吗?”
花蛇脑中浮起最后一个念头:死了也好,娃儿几个还能有人养着……
第155章 叶文乐
叶文乐很有些无语。
同伴们都死了,自己虽然武艺高强,却也架不住一群人围着自己打啊。
手中的长剑拨开一柄单刀、格开一柄长枪、挡住一柄金环刀,他还抽空闪身躲过一脚。
“娘希匹!”
接着又有一把大长刀当空斩下。
叶文乐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这一刀,心中有些骇然。
娘的,八万两银子送你们好了!看你们有没有命花?!
他心中骂了一句,向后疾退而去。
八万两而已,主家掌着全天下的钱袋子,银子没了还能再贪,自己的命却只有一条……
几息功夫,他已如飞燕一般向京城的方向掠去。
“老小子好快……”
白老虎、耿当几个都不以脚力见长,一看便知追不上他了。
秦小竺却不依。
她救了王笑跑过来,才与最能打的这个过了一招,对方竟就跑了。
那怎么行?!
上次跟乔元基打便有些丢了些脸面,这次都决心要表现一下了。
“秦玄策!”
“好!”秦玄策大喝一声,猛然将手中的枪掷在地上,奋力一拉。
那枪杆也不知是什么料做的,竟是被他拉弯下来。
“王笑,你快看我的绝招呀……”
秦小竺大呼了一声,小蛮靴便已踩在枪杆上。
秦玄策手一松,她便如箭离弦般飞了出去。
王笑目光看去,张大了嘴,极是吃惊。
却见秦小竺如飞鸟一般,双手持起长刀,高高扬起。
接着,猛然一刀劈了下去!
叶文乐脚步如飞,风在耳边掠过。
“一群小崽子!”
他心中冷笑着,暗想回了京城要让主家调动五城兵……
下一刻,铁器的冰寒从头凉到背上。
惯性驱使着叶文乐的身体又向前跑了两步,轰然栽在地上。
不甘心啊。
“好不容易才赚了那么多银子,可是……京畿的治安……也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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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居然有这样的事。”
“是啊,让人怎么都想不到啊。”
“竟然有人劫……书!”
“这劫匪就那么爱读书吗?整整四辆马车的书,这得要读到什么时候?”
突然有人说道:“也许,并不是劫匪爱读书……”
他沉吟着,又道:“诸位细思,可觉得此事中透着一些奇怪?世上哪有人抢书的?”
王笑听了这话,有些讶然起来。
他正在文贤街排队买吃食,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围的人议论。
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一个人有这般敏锐的思维,居然能想到那些书下面藏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人才啊!
王笑不由颇有些佩服,凝神细听,想听听那人是怎么分析的。
却听那人道:“不是劫匪爱读书,而是……他恨书!他一定是落第的举子,没有中榜,所以为了报复书本,方才犯下这样的案子!”
“有道理啊!”有人应和起来。
嘁。
王笑嗤之以鼻。
什么跟什么嘛。
他接过店家递过来的油纸袋,转身回到马车上。
唐芊芊正在车里等他。
王笑道:“那家的酥饼卖完了,我给你买了这个。”
唐芊芊接过油纸袋,道:“这是什么?”
“像是什么糕点。”王笑道:“我看许多人排队在买。”
花枝却是探过头来道:“是方氏的酥油鲍螺呀!陈姑娘最爱吃这个的,她有时候一天里买三四袋呢……”
唐芊芊骂道:“就你嘴馋。”
她说着,却是拿了一个出来,将剩下的都给了花枝。
王笑愣了愣。
陈姑娘?
陈圆圆?
说起来,也不知这些反贼安排了个这样的女子进宫,是要对皇帝怎么样……
下一刻,他心道:管他呢,反正自己也决定了要跑路。
“你都不给我一个。”他便向唐芊芊道。
唐芊芊轻笑道:“我只想吃那家的酥饼,既没有就算了,这个给你。”
“你先尝一口。”
“讨厌。”她便轻嗔了一声,咬了一口。
王笑吃了一口,发现这东西居然是泡芙,里面灌的牛乳和蔗浆霜。
“你再吃一口。”
“讨厌。”
“老夫老妻的,有什么讨厌的……”
一路上这般打情骂俏,到了京郊,只见到处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修路的、建房子、种地的、运货的……到处都是人跑来跑去。
远处的衣厂、食品厂、煤厂、收容棚等各个建筑都已初具样子。
因想着过几年反正有别的军队打过来,王笑便反复交待傅青主——“不要建得太好,能用就行,能省就省,我们要抢的时间……”
此时看着眼前的各种豆腐渣工程,闻着旁边山上的鸡屎味,王笑不由道:“银子真是好东西,你看,一有银子花出去,就是不一样。”
“小财迷。”唐芊芊便嗔了一句。
花枝每次过来,都要到山上掏些鸡蛋,再带一篮子菜回去,如郊游踏青一般。
王笑也好不到哪去,每次过来,具体的人事财务之类的事皆不太过问,就是到各个地方逛一下,指指点点,想起什么好点子便与傅青主、唐伯望说。
他说的东西,有一部他们能听懂,听不懂的便记下来回去慢慢参悟。
每每听着王笑说的那些新鲜主意,两人也常有惊艳之感,因此每次都会暂时放下手中在忙的事,随着他各处走一走。
比如今天傅青主便提议多购买些黄连、苦参、连翘等药物。
王笑听他的意思,这些却也不是什么特效的药,但大抵上是有些抑菌作用,能提高些免疫力。
他便点点头,道:“既然有用,就要大量的,采购不如自己种。”
傅青主摇头道:“恐怕是难种,比如这黄连,喜湿、喜高寒,多生于四川云贵之地……”
王笑便道:“我们可以用大棚种啊。”
这些日子里,各种新鲜的主意也是这般聊着聊着就从王笑嘴中冒出来。傅青主、唐伯望等人也见怪不怪了,便静待王笑说这‘大棚’是何物。
“这样一个棚子,将植物放在里面种。”王笑比划了一下,道:“简而言之,便是创造植物喜欢的条件。比如喜阴的,便多挡些光,喜湿的便多浇些水。还可以控制温度,比如我们可以做一个温室,这样冬天也可以种菜……”
“明白吗?我们控制光度、湿度、温度、肥度……让环境去适应植物……”
事情说出来就很简单了。
基本上一听,周围的人便能明白原理。
但能想出这个主意却难。
第156章 羊偷儿
趁着别人都惊愕在那里,唐芊芊便凑到王笑耳边笑道:“也不知道你小脑袋瓜里如何能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王笑便在她耳边也悄悄说了一句,逗得她脸一红。
两人又悄悄挠了挠对方的手心。
等别人回过神来,王笑便一脸正经地道:“办法我想了,具体怎么做你们看着办好了。”
没有塑料膜,这是个难题……
但他知道的已经说出来了,他又没不比这些人聪明,便也懒得去操心。
反正这傅青主、唐伯望执行力强得很,王笑也习惯当甩手掌柜。
“对了,回头草药种出来,可以制成药丸、冲泡的剂粉之类的……”
正说着,远处却有吵闹声渐响。
王笑望过去,却见一群人手里拿着锄头、钉耙、棍棒远远而来,竟是乌泱泱一大片,有好几百人之多。
有人嘴里喊着“还我田地”有人则喊着“将难民逐出去”之类的,声势很是浩大。
他们到了近前,便对着正在干活的人一顿打。
不一会儿,便见耿当、庄小运领着两百个汉子出来,将这些闹事者拦住。
双方便对峙起来,声浪如潮地大吵,一个个都像是泼妇骂街。
王笑目光看去,却见白老虎竟也带了一个人站在一旁,正是上次在刑部偷钥匙的山羊胡汉子。
他倒也知道傅青主让白老虎帮忙训练民壮。
两边各自大声对骂了好一会,才将情绪都发泄了一些。
唐伯望便走过去,高声道:“这片荒地,我家东主已经买下来了,又怎么会是你们的?!”
对方便有人高喊道:“地虽不是我们的,但我们一直佃着这里的田,你们将地买走,便是断了我们的生计。”
“对!断人生计,如杀人父母……”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天杀的……”
唐伯望摊摊手,高声道:“但是门头沟这片地,原本就是荒地啊,还多是些山头、旱丘。”
“前两年大旱,才看起来荒了一些的……”
“哪里荒了?!你看,土都翻好了,是我们翻好了,才被你们占去的……”
“还有,你们挖了渠,将水引过去,我们那边的水便少了……”
对方的好几个人便七嘴八舌的吵起来,各有不同的理由。
王笑极有些无语——大哥大姐,你们好歹商量好了再来啊。
唐伯望有些无奈,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还我们的田地!将难民赶出去!”
“上次打伤了我们的人也要赔!”
“这些难民臭死了……”
“对,我可听你们的人说,有瘟疫传到河南了,他们便有那里跑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带了瘟疫……”
“他们偷了我家的东西,赔钱……”
“这山上养的全是鸡,到处都是鸡屎味臭死了……”
对面几百号人同时嚷嚷着,说的什么听不太清楚,一个个脸上却带着激动,带着凶悍与狂热,很是有气势。
唐伯望便摇了摇头,走回来向王笑道:“东家怎么看?”
王笑之前便听秦玄策说过有人来闹事,他还以为是一些人,却没想到现在竟有几百号人。
他便问道:“怎么回事?”
这边实在是太吵,傅青主、唐伯望便领着王笑与唐芊芊又站远了一些说话。
“东家刚才也听到了,讲理是讲不通的。”唐伯望道。
他其实也没想说通对方,就是为了让王笑了解情况才上去对喊。
傅青主冷笑道:“这些田原先都是不好浇灌的荒地,哪有人佃?我们雇的难民皆是甄别过的,洗过澡换过衣服才出来干活的,偷他们东西?呵,倒是他们半夜跑来偷我们的鸡。”
王笑道:“你是说他们是故意的?”
傅青主抬手向东一指,眯着眼道:“我们只买了荒地、山头,那边成片成片万顷的良田却是大户人家的,他们不可能卖地给东主,却……”
这边还在说着话,那边轰然大喊起来。
竟是已然打了起来!
“啊!”
“干他娘的。”
“揍他们!”
“咱们人多,不要怕,和他们干……”
王笑转头看去,张了张嘴,极有些惊讶。
一千多人聚在一起打群架的场面,看得他头皮发麻。
“这些人上次就来过一次了,让我们打跑了,这次才带了更多人。”唐伯望道。
“没事,我们练了一队人,专门收拾他们。”傅青主道。
“他们隔三岔五的来……我们是要做事的,怕是不堪其扰。”
傅青主平静便道:“将他们打退了,到时候背后的人自然会站出来。”
王笑目光看去,却见对面人数虽众,却都是乌合之众。自己这边虽只用了两百多人,却是练过的,很有些阵势,想来一会便能打散了他们。
倒是白老虎颇有些意思,每每提起对方两个人,将人家的头‘咚’的一下碰在一起打晕运去。然后再提起两个……
这种悍匪打人家平头百姓,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唐伯望摇了摇头,似感到有些无聊。
傅青主便道:“唐先生先去忙吧。”
“那东主这里……”
傅青主道:“我找人护卫着,没事。”
又不是什么帮派打架,对方不过是一些佃户,唐伯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本就忙得很,便转身走开了。
傅青主便招手将三羊胡子的小偷唤过来,向王笑介绍道:“这是白老虎带来帮我们训练民壮的好手,浑号‘羊倌’,以前是李督师军中的夜不收。”
夜不收是军中探子,一般来说都是精锐。
王笑却没想到这样一个油滑人物还有这样的本领。他与羊倌也是第三次见了,之前还当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偷儿。
巡捕营牢里人才多啊。
等羊倌上前了,王笑便道:“上次还多亏你替我偷刑部大牢的钥匙。”
“收钱办事,哪有什么谢不谢的。”羊倌贼兮兮地笑道:“几位主顾,小的给你们练的民壮可还行?”
王笑见羊倌这表情便知道他是想加银子。
那边来闹事的已经开始溃散了。
几人站在这边一边聊天一边看人打群架。
王笑见唐芊芊有些倦容,便对她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吗?”
“嗯……”
下一刻,却有两个汉子从一间木屋后转出来,飞快冲上前,手中的锄头向唐芊芊头上砸下来。
唐芊芊隐隐感到脑后有风声,正要动作。
王笑却是将她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才转过身,他背上就挨了一锄头。
接着人影一晃,却见羊倌飞快冲上来,一拳一个,将这两个汉子打晕了过去……
第157章 好事近
“你没事吧?”唐芊芊连忙问道,眼中尽是焦急。
王笑摇了摇头。
背上有点痛,但居然也没有想像中那么痛。
他转头看了一眼,暗道大概是这人没什么力气,或者锄头太轻了?
“没事啊。”王笑道。
说着还活动了一下。
“你看,好好的。”
唐芊芊道:“傻瓜,你又何必替我挡?要不是你拉我一下,我便将他们踢翻了。”
“我虽是女子,却也会点武艺的。”
——最后这句话她却是提高了些声音说的。
说完,她神色不善地看了一眼傅青主。
她确实生气了。
有些事,她一眼便能看明白:
一群佃户,哪有那么容易跑过来打自己?锄头倒是挥得不重,还控制着力道。
显然是这个傅青主在试探自己。
她不想当着王笑的面揭破,但话里的意思是:既然你傅青主想试探,那我便大大方方告诉你,我会武艺。但我是女子,心眼小,这件事情没完。
她心中不快,便扶着王笑起来,招呼了花枝就走。
花枝与她极有默契,见王笑受伤,又顺着唐芊芊的目光看了看地上晕过去的两人,便明白了唐芊芊的意思。
于是花枝便故意落在后面,恶狠狠地瞪了傅青主一眼,凶道:“老小子你小心点!本姑娘盯着你。”
说完,她挎着菜蓝子小跑着追着唐芊芊与王笑去了。
傅青主看着花枝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才向羊倌问道:“到手了?”
羊倌“嘻”了一声,从袖子里拿了个瓷瓶,抛了过去。
“这东西不会有毒吧?”
傅青主道:“我就是怕有毒啊。”
东主对自己有恩,又有济世之才。身边却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却也不知是否她每天给他服慢性毒药……
傅青主便掀开瓶盖,小心翼翼拿手挥了挥,吸了吸鼻子。
没错,确实有曼陀曼、罂粟、苦艾草……
毒肯定是有些毒的。
他又吸了一口,皱着眉,心中有些奇怪起来。
比起毒,似乎更像是,用来做别的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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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会武艺?”
“人家还骗你不成?”
王笑便心道:你确实经常骗我啊。
“那给我看看你的手,你看,都没有茧啊。”
“讨厌,快松开,回了家再牵……”
两人在文贤街一起喝了桂花粥,便回了屋里。
共挤着一张椅子坐着,一个看账,一个整理着脑子里的东西,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桌上的蜡烛渐渐燃尽。
唐芊芊便埋怨道:“昨天都说过没蜡烛了,花枝这懒丫头也不买。”
王笑便道:“我午间买了,你去翻翻我外衣的袖袋里。”
“人家不去。”
“但是你在上面啊。”
“那人家也不去。”
王笑便道:“那正好不看账了,我们来……”
唐芊芊轻哼了一句,起身去拿了蜡烛。
“你为何买这样的?”
“嗯?”王笑正在纸上画着什么,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道:“这种贵些,又好看。”
他心中笑了笑:难得这辈子生在有钱人家,凡事得挑好的买。
“傻子。”
唐芊芊揣着那两只蜡烛,心中有些异样起来。
她将那两只蜡烛点了,依旧在他膝上坐下来。
“干嘛说我是傻子。”王笑道:“又没有被人宰价。”
唐芊芊看了看桌上的两只龙凤喜烛,心道:但,这是成亲时候才用的啊。
接着又想到昨天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没蜡烛了,他竟是记下来了……
她低着头,柔声问道:“这样坐了一晚上了,腿压得酸不酸?”
“当然酸。”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唐芊芊便愣了一下。
王笑却道:“酸了才好,我等着一会你给我揉。”
说着他便去引她的手。
“讨厌。”
王笑道:“说起来,你是纸老虎啊。”
“嗯?”
“以前惯会拿言语撩拨我。”王笑道:“但那之后,却还是我更能让你羞……”
“讨厌。”
“我就这么讨厌?”
如此说了一会话,唐芊芊便没心思再看账本,探头过去看王笑在纸上画什么。
“这是什么?”
“勉强能算是蒸汽机吧。”
“嗯?”
“我也只能大概知道原理,”王笑解释道:“这里是锅炉,在锅炉里烧水,便有高压蒸汽,蒸汽从这里进入,推动活塞向前,再推向飞轮,飞轮转一圈滑杆回来,活塞向后,蒸汽排出,接着又是高压蒸汽进入……”
唐芊芊道:“人家不明白呢……这个有何用?”
“动力。有动力才有更高效的生产力,更快的交通。”王笑道:“比如你看……这样就带动轮子了,便可以驱动车辆向前、可以提水灌溉、可以纺织……动力可以用在任何地方……”
唐芊芊目光从纸上转到他的脸上,她眼睛亮亮的,隐约能明白这是个很厉害的东西。
“比如织布,针这样一下一下……那这里有个齿轮的话,便能让机器来动,便可以织更多的布……”
“那这个齿轮为何会动?”
“因为这个飞轮会动。”
唐芊芊咬了咬毛笔,皱着眉头道:“那这个飞轮又为何会动?”
王笑便拿过她手里的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下。
“你看,这个蒸汽到了这个活塞里,推动滑杆……滑杆顺着飞轮转……”
他将毛笔叼着,用手做了一个动作,比划了一下,道:“这是一个活塞,这样,飞轮转一下,顶出来,回去……”
“讨厌。人家刚咬过的。”唐芊芊伸手拿下他嘴里的毛笔,放在一边。
下一刻,她见了他手上的动作,脸就一红。
他往日里被迷晕时,便常常自己做类似这样的动作。
王笑见她脸红,心中意动起来,便低声问道:“明白了吗?”
“嗯……”
“那你,想试试我的蒸汽机吗?”
试试我的蒸汽机?
蒸汽机是……动力……
唐芊芊一愣,接着明白过来。
她脸便更加红起来……
红烛摇晃。
“先让人家看看你背上的伤。”
“好。”
王笑便转过身去。
少年的背挺拔颀长,似有勃然生机。唐芊芊的手抚在那块淤青上,轻声问道:“傻瓜,干嘛要挡?”
“好啊。也干,也要。”
“讨厌。”
气氛已经极有些让人情动,唐芊芊便如往常一样,探手进袖子里拿……
手里捉了个空,她脸色一变。
瓶子呢?!
下一刻,王笑转身,捧着她的脸,吻了上来。
“唔~”
她感觉着他的温度。
“唔~”
她睁开眼看去,只见他闭着眼,睫毛轻轻抖动,气息很重。
她缓缓抬着手。
只要一掌劈下去,便可以将他劈晕过去。
可是,
他会发现自己又骗了他吧?
“唔~”
唐芊芊眼中渐渐显出沉醉的神情来,她终究是,缓缓闭上眼。
扬在空中的那只纤纤素手缓缓落下去,落在王笑的肩头,缓缓抚过他的脖子,轻轻穿过他的发间。
另一只手却是环上了他的腰,抚在他背上的淤青之上。
桌上一双龙凤喜烛上的烛火轻轻晃动着,帷幔中的人影,一点点融在一起……
“痛……”
唐芊芊闭上眼,有泪水划落下来。
又过了一会,她心中有一股蜜意慢慢涌上来。
她双臂抱着王笑,心中有些自怜,亦是欢喜。
一语成谶,他终于……成了自己的人,而自己也……是。
我……每日里……看你……那样的表情……原来……唔……是这个……感觉……
~~
兰袂褪香,罗帐褰红。
象床摇,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第158章 彰德府
楚延光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
河南,彰德府,安阳县。
此为商殷故地,古称邺城,唐宋时称相州,金时改称彰德府。
彰德北接京畿;南连开封;西倚太行;西望山东,素有‘豫北冲要,四省通衢’之称,兵家必争之所。
千年以降,这片土地上有过盘庚迁殷、武丁中兴、傅说拜相、文王拘而演《周易》、西门豹投巫治邺地、信陵君窃符救赵、项羽破釜沉舟、曹孟德邺城发迹……
诗云:“洹水安阳名不虚,三千年前是帝都,中原文化殷创始,观此胜于读古书。”
而到了如今的延光年间,七朝古都的风云往事都掩没在尘埃中,破旧的城墙外,放眼延绵过去的,只有一望无迹的干涸开裂的黄土地。
涝也过,旱还在,霜也打,雪也降。大大小小的流寇袭筛一遍,匆匆忙忙的官兵又筛一遍。
白骨被黄沙掩埋,到外的土地都皲裂开来,百里毫无生机。
却总有顽强的生命,如杂草般从石缝里长出来。
曲沟村。
曲柱带着喜儿坐在田梗上,拿锋利的石头剥着树根。
田地里,他们的父亲曲大昌与二叔曲二昌正在挑水浇田。
那些抢劫杀人流寇与官兵走了以后,曲大昌与曲二昌还是带着孩子回到了村里,想要再拾起那一点点生计……
不然背井离乡又能去哪里呢?
将最后一点麦子种到地里后,曲家平时里也只有些野菜吃,偶尔也能打到一两只小鸟。
曲柱与喜儿长年都能感受到饥饿。其实也忘了吃饱是怎么回事。
但也们依旧是幸运的,毕竟还是活下来了。
今年因为逃荒,种子播的晚,但再过一个月也可以收麦了,又算是熬过了一年。
秋风吹过曲柱与喜儿的脖颈,有些凉。
他们也没想过冬天来了有没有衣服保暖这样遥远的问题,只是看着弯了下去一些的麦穗,满心期盼着快点到下个月。
突然。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起来。
“快!点烟熏虫呀!”
“点烟熏虫呀……”
曲柱与喜儿转头看去,却见母亲和几个村里人手里拿着扫帚、树枝向这边跑过来。
喜儿张大了嘴,道:“哇,好大的黑云!”
曲柱双目无神地看了一会,猛然嚎道:“蝗虫哇!”
那边曲大昌兄弟手里的水桶已然跌落在地上,眼中尽是一片绝望。
久旱必蝗,自己这样的老农本应该想到的……
但对于这两个黑瘦的老农民而言,他们不能像那些妇人孩子一样啼哭。
仓惶中,曲大昌连忙去收集干草,曲二昌则是慌张打火石,他的手颤抖着,竟是半天都没来得及生上火。
曲柱只愣了一会,便扑在地上帮父亲堆干草。
“快!堆草啊……”
喜儿茫然了一下,下一刻,天竟是突然就黑了下来。
飞蝗过境,遮天蔽日。
眼前一片黑乎乎的,耳里竟是嗡嗡声大作,喜儿吓了破了胆,不由哇哇大哭起来。
蝗虫撞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沙沙沙沙……
带锯的腿划过脸,割破了皮,一会儿功夫后,喜儿已是满脸的细痕。
她哭着在地上趴了一会,见父亲已经生起了火。
沙沙沙沙……
“快!打呀!”
“熏啊!”
昏沉沉的天色中,喜儿站起来,学着哥哥的样子捡了条树枝,一边哭着一边扑天上的蝗虫。
……
有人啼哭起来:“死吧死吧,还熬个什么劲。”
喜儿转头看去,却见是隔壁家的杨婶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
虽然生起了烟,庄稼还是全完了。地上也是寸草不生。
周围的村民也是一个个衣衫凌乱,散着头发,双目无神的样子。众人一边号哭着,一边拿了麻袋去装地上的麦子与虫尸。
“天杀的啊!这日子怎么过啊!”
杨婶坐在地上哭了一会,见众人都在装虫,便利落地爬起来,解了衣衫也去包地上的麦子与虫尸。
喜儿便也跟着家人在自己的田里捡虫。
曲大昌似乎被蝗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身形更加佝偻起来,双目无神地压着麻袋。
四周都是凄惨的嚎哭。
喜儿忍不住向曲柱问道:“哥,蝗虫能吃吗?”
“嗯,”曲柱有气无力应道:“就是吃不了几天。”
过了一会,那边却是吵了起来。
却是乡民在争抢地上的蝗虫。
又有村里的老者柱着杖过来,嘴里嚎着:“你们不要吃蝗虫,触怒了蝗神,明年又……”
话音未了,争抢的人们将他撞倒在地上。
“不吃虫吃你吗?”
“别抢……”
“这是我的……”
喜儿听着他们的争吵声,一时有些茫然。
下一刻,她手里的一小包混杂着麦子蝗虫泥土的麻袋被人一把抢过。
喜儿抬头一看,却是杨婶。
杨婶头发已散乱开来,身上只有缕褴的单衣。她自己那个包袱在混乱中被人抢去,便冲过来抢了喜儿的。
才跑了两步,杨婶慌乱中便摔倒在田梗边了。
曲大昌便走上去,伸手去抢她手里的包袱。
“大昌哥,求你了,我家里没有存粮啊……”杨婶哭道。
曲大昌不说话。
杨婶又道:“狗娃才三岁,我求你了……”
曲大昌叹了口气,低声道:“杨寡妇,俺劝你一句,以后的日子,家里的娃儿得藏好了。等过阵子麦子吃完了,人们又要到处找东西吃了。每年逃荒,他们都是从孩子先开始吃……”
杨婶愣了愣。
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便“啊!”得尖叫了一声,嚎啕大哭。
曲二昌心中不忍,上前道:“哥,要不俺们让她一袋子?”
曲大昌摇了摇头道:“平日里让一点就让一点,现在这是救命的粮。”
“二昌哥,我给你做媳妇吧。”杨婶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包袱,哀求道:“只要这一袋子,我给你做媳妇……”
“求你们了,你们逃过荒,求你求求我们母子,二昌哥,我让狗娃给你做儿子,我给你传宗接代……”
曲二昌嚅了嚅嘴,转向大昌。
曲大昌便踹了他一脚,道:“媳妇能当饭吃吗?”
第159章 郧阳府
楚延光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
湖广,郧阳府,竹溪县。
郧阳属荆襄之地,处陕西、河南、四川、湖广四省交界。
此地西起终南山;东至大别山;北至伏牛山;南至荆山。
山峦连绵,川回林深。
从元朝时起,便有大批的流民在荆襄聚集,楚朝开国时担心不好管理,曾对此地行封禁政策,“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
几代人之后,却是愈来愈多的流民聚于此处,结棚扎舍,烧番为田,自耕自得。荆襄便慢慢聚结了两百万人。
楚宣帝时,朝庭曾派出官兵驱剿,流民愤而反抗……
最后朝庭只好设州县以抚之,置官吏,编里甲,宽徭役,使安生业。
——这便是郧阳府的由来。
时过境迁,到了如今的延光年间。相比别处的民不聊生,郧阳府反而能算是安宁乐土。
县城外的院子里,十二岁的宋文华正在院子里挑拣药草。
他父亲宋译刚送走了来看病的病人,母亲赵氏正在厨房洗菜。
这些年年景不好,朝庭又加了税,各种盘剥之后,宋译原来在城中的医馆便开不下去,索性就在家里接诊。
他们家在城外,好在宋译医术高超,一些病人也愿出城来看诊。
此时赵氏便道:“依我说,相公在家中接诊也好,既省了铺面的租金,又省了药材的税。”
宋译摇了摇头,叹道:“哪有那么好省的?昨日才花了几钱银子打点了胥吏。”
他哂笑一声,又讥道:“郧阳开府百余年间,在朝庭的治理下,一年不如一年,差祖辈时的桃花源远矣。我也就是有些医术,若是种地的老农,怕已被这些人刮得骨头都不剩。”
赵氏便温言劝慰道:“日子能过便是了,哪有那许多牢骚。相公且先歇着,菜一会便好。”
宋文华便转头笑问道:“娘亲,今天有肉吃吗?”
赵氏温婉笑着,偷偷比划了一个“有一点”的手势。
宋译便无奈地笑了笑:“好在今天的病人大方,不然……”
下一刻,惨呼声响起。
远远的,有人有高呼了一声。
“流寇来了!”
宋译面色一变。
他一手提起宋文华,一手揽过赵氏,飞快地将母子二人丢进屋里,关上门。
“别出来!”
才来得及说这一声,院门处便是一声大响。
门栓断裂开,一群脖子上围着红布的大汉便提着刀冲了进来……
~~
孙三财眯着眼打量着这间不大的院子。
摆在那的药材散着淡淡的香味,站在院中表情有些慌张的中年人一身文士打扮。
孙三财便知道这是个大夫家,他便喝道:“我们是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旗下镇南大将军吴将军麾下的义军,特来解救你们于无道朝庭的欺压之下!以后割富济平,平享太平盛世!”
这一长串的词,他其实也说得颇为辛苦。
但又觉得威风。
宋译心头一凉。
恐惧从心中漫延上来,他是知道的,那什么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就是反贼唐中元。
至于什么吴姓的镇南大将军,莫不是唐贼手下水淹开封的吴阎王?
一日就葬送数十万生灵,才得了一个‘阎王’称号……
吴阎王不喜文人,见一个杀一个。
思及至此,宋译面如金纸。
孙三财见他害怕的样子,哂笑了一声,道:“你抖什么?我们如今不同了,大元帅是要做皇帝的。”
“壮士……”
“壮什么士?!叫军爷。”孙三财讥笑道:“既然是大夫,利落地跟我们走吧。万一你往后在义军里混出头了,许是我还得靠着你呢。”
“刮干净,哦,不对,如今得说:帮他收拾了行囊。”
“哈哈哈哈。”
他手一挥,便有两个汉子冲进厨房找米。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利落地将米缸里的余粮都装了,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干粮腊肉。
“咦?在做菜?”孙三财吸了吸鼻子,忽然嘿嘿一笑:“快把尊夫人请出来让兄弟们看看吧。”
宋译又是面色一变。
孙三财又笑道:“以后都是兄弟,听说元帅很快要开始均田地,也不知会不会均媳妇……”
说话的功夫,他手一挥,便又有两个汉子冲上去踹开了屋门。
屋里,赵氏才堪堪关上柜门。
孙三财上前探头一看,眼前就是一亮。
大夫、文人的媳妇就是和那些黑瘦的农妇不同,身段婀娜、肤白貌美。
“嘻,我来和她宣讲一下大元帅的谕令。”
孙三财便笑嘻嘻地走进屋里。
他虽喜欢宋译的夫人,却也看不起那些宋译这样的文士。
跟着大元帅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创下基业的是自己这些悍徒。如今却有些文人望风来投,进谗言让大元帅‘约束’大家。
嘿,约束个屁!
这么多年,要不是自己这些人到处散种,万一这天下以后绝种了呢?
这世道是拿刀挣命的世道。也是自己这些人的好时候。
心中这般想着,孙三财看着赵氏一幅娇滴滴、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一双眼睛恨不能探到她领子里去。
“嘶”的一声。
接着便是一声惊呼。
孙三财手中的碎花布扬起来。
院子里的几个汉子对望几眼,会心一笑。
有人冷冷瞄了宋译一眼,心中讥嘲起来。
这样的大夫、文人,以前高人一等,如今还不是在自己这些人的威风下发着抖,乖乖当乌龟。
下一刻,却见宋译已不在刚才的位置上。
他竟是突然提起案板上的菜刀,飞快地冲进了屋中……
孙三财正哈哈大笑着,高兴至极。
眼前的这个妇人挣扎的样子让他愈发兴奋。
他脑中已将她那个文弱的丈夫忘得干干净净。
那样没种的男人,自己这些年欺负的多了,有几个敢喊一声的?
“小娘们,爷让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男……”
下一刻。
“啊!”
菜刀猛然劈在孙三财背上,提起,再次劈下。
孙三财连忙就躲,才避了一点距离,一朵耳朵便掉了下去。
“头儿!”几个汉子慌张冲了上来。
接着便是连续几声“噗”的声音响起。
接连几柄单刀从宋译身上刺出去。
宋译眼中神光渐去,手中的菜刀便“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那几个汉子向孙三财看去,只见他捂着耳朵,满脸的血,嘴里疯狂嘶吼着:“弄死他!”
一个大汉便将单刀从宋译身上拔了出来,又刺了一刀。
同时他心道:孙头儿受了伤,估计是弄不了那娘们了,自己正好可以来弄,嘻嘻。
“噗!”
又是一声细响。
那大汉低头一看,却见那娘们竟是将自己的胸膛对着刀尖扑了上去,竟是与她相公串在一起死掉了。
夫妇俩的尸体挂在自己的刀上,有些重。
那大汉拨出刀,恨恨骂了一句:“扫兴。”
孙三财却是抢过他手里的刀,气恼地冲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狠狠地劈了一刀又一刀。
“你娘的,老子在战场上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有人低声提醒道:“头儿,这人个大夫,是不是……留个全尸?”
孙三财恨恨呸了一声。
“大夫又怎样?他能把老子的耳朵粘回去吗?”
~~
衣柜中,宋文华死死咬着自己的手。
牙齿上沾着从手中咬出来的血、从眼中滑下的泪。
他透过一片泪水朦胧,死死地盯着屋子里的每个人,将他们的面容一个一个记了下来……
第160章 兴京城
楚延光十七年。清崇德七年。八月二十三日。
清,赫图阿拉城。
赫图阿拉即‘兴京’,汉意为横岗,横亘于群山拱卫之间,平顶山岗上之城,努尔哈赤称汗之地。
辽北天气此时已经开始下雪。漫天的雪花中,杨仁佝偻着身子,将干草散在马槽里,又将马粪拾了,走出去倒掉。
鼻子耳朵冻得通红,雪落在脖颈上冰凉凉的。
但他身上的血更凉,家里爹、娘、姐姐、弟弟早几年就一个个都在自己眼前被杀了,往后的日子本也不知还有什么想头。
若不是答应了他们要活下去,又何必这样一天一天的熬?
可惜这条命,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杨仁才将马粪倒在地上,背后便被人踢了一脚。
他身上前向一摔,脸便贴着地上的马粪砸在薄薄的雪里。
身后便有个女子用满语玩笑着问道:“踢准了吗?”
另一个男子便答道:“让他起来看看。”
杨仁听了这对话,便将自己的脸往那堆马粪里压了压。
臭味糊了一脸,沾着口鼻都是。
杨仁这才起来,露出一个笑脸,点头弯腰地应道:“主子踢准了。”
“呵,精乖的狗奴才,难怪阿林保这个疯子只留了你一个包衣。你主子在家吗?”
“奴才没见他出门,应该是在家的。”
名叫哈尔吉达的男子便冷笑了一声,负手走进院里。
名叫布尔玳的女子便领着李玉姬跟了进去。
杨仁蹲着身子,拿地上的雪擦了擦脸。
冰凉的雪,恶臭的马粪,他一颗麻木不仁的心依旧不起波澜。
他是正白旗的阿林保的包衣奴才。
阿林保是正白旗中极少数的破落户,似乎是家道中落,每日消沉,无所事事。
哈尔吉达与布尔玳则是阿林保沾着亲的好友,家境却好得多。
杨仁进到院子里时,哈尔吉达与布尔玳已经去了后堂见阿林保,只有李玉姬站在屋檐下候着。
李玉姬是布尔玳的女包衣,朝鲜女人。她身上穿的也单薄,在雪中觉得冷,这会儿她主子不在,便可以缩着脖子。
杨仁便开始劈柴。
过了一会,李玉姬递了个饭团过来,悄声道:“给你吃的。”
杨仁便摇了摇头,也懒得与她说话。
多吃这一口也饱不了,少吃这一口也饿不死。
李玉姬似乎觉得他可怜,将那饭团塞在他手里,悄声道:“我特地给你带的。”
杨仁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以后别带了。”
前几个月这个朝鲜还没成了布尔玳的奴婢时,他在廓外见过她一次,因她衣不蔽体的,他便丢给了她一件衣服。
说是衣服,还不如说是布。
过了一会,后堂里有动静传过来。
杨仁才那饭团接了,收在衣服里,专心劈柴。
随着说话声,三个主子便走了出来。
哈尔吉达又是一脚踹在杨仁身上,道:“去将我马背上的锁子甲给你主子拿进来。”
杨仁摔了一跤,连忙爬起身道:“奴才这就去。”
他便往院子外面走去。
只听着身后阿林保道:“我就这一个包衣,你别把他踢死了。”
哈尔吉达讥笑了一声,道:“我们正白旗的好日子就快来了,以后你要什么没有?”
……
等杨仁抱了锁子甲回来时,却见李玉姬正跪在雪地上,面前却是那个饭团。
布尔玳一巴掌摔在李玉姬脸上,骂道:“死奴才,是嫌给你喂的多了?还能给阿珲家的奴才带饭。”
杨仁往怀里一摸,便有些惊慌。
他便连忙跪下来,将手里的甲衣举着。
“哈,你家剩了这么一个包衣。”哈尔吉达冷笑一声。
他也懒得替阿林保教训奴才,指了杨仁手中的锁子甲道:“你自己打磨吧,骑射技艺也别落下了,只等到时候立战功。”
阿林保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到时杀楚人、抢东西便是。”
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李玉姬身上。
布尔玳还在骂李玉姬,称要打杀了这个不要脸的朝鲜贱婢云云。
阿林保便道:“你要是想打杀了这个奴婢,不如送给我吧。”
布尔玳见自己这个阿珲如今这般没脸没皮,觉得无趣,便道:“这样不要脸皮的奴婢我也不要了,你看得上便领走。”
阿林保冷冷笑了笑,走过去捏着李玉姬的下巴打量了一番,道:“既然是给我的包衣带了饭团,想必她是渴得不行,正好我来喂喂。”
布尔玳与哈尔吉达都是皱了皱眉。
这阿林保以前精于骑射,如今却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二人只觉得这一趟是白来了,摇了摇头,踏着风雪离开。
阿林保也不在意,冷笑了一句“朝鲜女人”,便提着李玉姬的脖子,将她往后堂拖去。
杨仁没得到吩咐便不敢起来,依旧举着那套锁子甲跪在那里。
阿林保虽然没说,但杨仁知道自己只要敢动,便会被打死。
这院里,本来是有十几个包衣的……
雪花一点点落在他头上脸上,一直跪到晚上,杨仁已成了一个雪人。
终于,阿林保走出来,冷冷道:“去,烧饭吃。将盔甲收着,明儿个打磨了,再将我的弓拿出来。”
杨仁努力动了动自己跪得僵硬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耳边却又听到阿林保道:“还有,去我房里,将那个朝鲜女包衣的尸体丢出去吧。”
杨仁愣了愣。
他看着雪地里那个饭团,只觉得自己一颗已经麻木了的心愈发麻木起来……
第161章 罪己诏
“朕的江山,如今是什么的样子呢?”
延光帝放下手里的奏折,低声自语了一声。
折子是钦天监监正许如意上的,内容无非又是要让自己再下一道罪己诏。
沉默了一会,延光帝忽然骂道:“罪个屁!”
王芳便凑上前来,脸上带着忿忿不平的表情,轻声问道:“陛下,要不要老奴去把许如意捉起来?他坏得很,竟然敢上这样的折子……”
王芳愈说,愈替延光帝感到委屈,压着声音道:“陛下夙兴夜寐操劳国事。千古以降,有几个您这样的明君?这些官员不能为陛下分忧,却还要让陛下蒙屈。老奴就是拼了这个东厂提督不做,也想替陛下出这口恶气。”
延光帝摆了摆手,叹道:“看到这上面的票拟了吗?让朕下罪己诏也是内阁的意思。”
“这些老东西!”王芳道:“连老奴都知道,蝗灾不是神灵降罚,更遑说是对陛下的惩戒。简直是无知!”
延光帝打断道:“他们都是饱学之人,能不懂这些吗?”
他挥了挥手里的奏书,叹道:“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蝗虫从南直隶、山东、湖广过境,吃到河南又吃过京畿,哈哈哈,这天下一整年的口粮,几天就全糟蹋了!”
“久旱未雨,旱久必蝗。秋收之前来上这么一遭,民怨四起。必须要解决、要说法。而联,就是这个解决就是这个说法。朕再下一道罪己诏,百姓便知道蝗灾是因何而来,如此事出有因,他们知道‘哦,原来是这样’,才不会再恐惧。”
与其说是在对王芳解释。到不如说延光帝在自言自语,试着说服自己。
“罪己诏一下,朕再保证以后再也不犯错了,他们便有了期待,心想皇帝都认错了,明年上天不会再惩罚我们大楚了,然后等到春天,活着的人又开始春耕,朕便可以又一次糊弄过去了。”
他说着,猛然站起身来,拍案大骂道:“朕就是一年一年这么糊弄过来的!”
“糊弄到现在,朕已威信全无!没人一个人还敬畏朕……你看到了吗?潼关一破、西安一破,那些百官看朕的眼神,他们再也不怕朕了。”
“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哈,唐中元说不定能成呢,我们何必要为朝庭尽心尽力?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换天了呢?”
“他们不畏朕,一个一个便生私心……”
“罪己诏!罪己诏!这些人熟读经史,却是一有事情便要将朕丢出来顶缸!等朕的威信用尽,他们便可以操纵朕、拘束朕,一言一行,皆要由这些士大夫指使!朕活了四十多年,还要如小儿般窝囊!窝囊到……”
气极失误,他终于忿然骂道:
“当朕如汉献帝乎?!”
随着这一声大骂,延光帝愤然将桌后的雕龙纹椅一脚踹翻!
王芳听‘汉献帝’三字入耳,扑通一声,直吓得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息怒……”
“息怒?”
延光帝冷笑道:“朕还有什么资格息怒?汉献帝尚有董卓可平黄巾军,朕的文武百官能灭小小唐中元乎?!长此以往,许是朕百年后的谥号便为楚哀帝、悼帝、幽帝?”
“陛下啊!”王芳也不知道这样的话是他在开玩笑还是在自讽,一时间涕泪横泪,啼哭道:“陛下切勿如此啊!”
正说着话,却见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海弯着腰请见。
延光帝一见曹海便是皱头一眉。
“闭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曹海便一言不发,在王芳身边跪了下来。
两个老太监对看一眼,各自以头顶地。
过了良久,延光帝胸膛起伏,又是一声长叹。
心里再不爽,事情终究是还是要做的。
向这两个太监发脾气也没有实际意义,延光帝连着又叹了一声,转过身去,道:“朕批红吧。”
不需再多言。
曹海既然过来了,显然是郑元化知道自己下不去手写罪己诏,已经替自己写好了。
反正掌印、秉笔太监都在,自己也不用看那些文才斐然,直接就能罪己。
这内阁还真是贴心。
这般想着,他忿忿然拂袖而去。
“朕现在病了。让他们都别来烦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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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巷。
“本来依你说的,我是想要做淑女的。可是他一说要去弄银子,我一激动,就忘形了……”
听她这么说,唐芊芊不由捂着嘴轻轻一笑。
“……然后,我自然不能让人跑了,于是大喊一声‘看我的绝技’,唉,贼杀才。”
秦小竺说着,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想起来,真是娘希匹的,我真是昏了头了。都将人一刀劈成两瓣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喜欢我?”
唐芊芊抿了一杯茶,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觉得很厉害啊,见你这爽利样子,连女人都觉得动心呢。”
秦小竺道:“可我那个心上人是男的啊,肯定是喜欢淑女啊。”
她皱了皱鼻子,道:“还有上次,本来我还以为他拿金子去是给我们办喜事的,结果也不是。这次拿了银子也不是……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欢我。”
唐芊芊莞尔道:“你们才多大,又不急。”
秦小竺方才道:“是哦,也不急,来日方长。”
两人此时正在唐芊芊的屋里坐着,秦小竺转头看去,却见唐芊芊这几日愈发明媚起来,脸上的肌肤竟似带着光泽。
她眼睛一直,不由赞道:“芊芊姐,你好美哦。还越来越美,要是我也像你这样就好了……还有……”
她说着,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愈发懊恼起来。
唐芊芊便轻声劝解道:“傻瓜,你是还没长开呢。”
两人又聊着这些无聊的话,一直到傍晚时花枝敲门进来,道:“和对方掌柜约好的时间到了。”
秦小竺便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唐芊芊也不留她,两个女子便执着手告别。
等秦小竺走了一会,王笑才贼兮兮地走进屋中。
“她走啦?”
“嗯……”唐芊芊才嗯了一声。
接着王笑便将她搂起怀里。
“唔~”
第162章 文贤街
过了一会,唐芊芊抬起头,双眸相媚,鸾鸾如翦,横波似水,如蒙了一层水雾般迷离起来。
“人家都想你了。”她柔声道。
“我早就进城了,等你们聊天都等了好一会。”王笑道:“所以你干嘛还要和小竺来往?万一让她知道了,打死我们怎么办?”
“那我们就作一对亡命鸳鸯……”她故作凄苦道。
“你又和我开玩笑。”
她便凑在他耳边道娇嗔道:“王笑从哪里可以开?”
“不给你开。”
唐芊芊便道:“人家和她是好朋友啊……而且万一她才是你的正主,人家还不得见见大妇?”
“什么大妇?我跟她也就是好朋友啊。”
“你少来,哪有男人与女人做朋友的?”
王笑便笑问道:“你吃醋了?”
唐芊芊道:“才没有,人家还很喜欢她呢。你没看出来她可招人疼了。”
王笑道:“我只觉得你可招人疼了。”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便像是一对狗男女?”
“一对‘狗男女’听起来可比一对‘夫妻’要有劲得多……”
又过了一会,唐芊芊道:“天还没黑呢。”
“太阳下去了,天就黑了。”
“嗯?”她哼了一声。
“太阳又叫什么?”
“……”那一个字到了嘴边便停下来,她嗔道:“讨厌……你的蒸汽机昨儿开了一夜,不会坏吗?”
“拿水浇浇就不会坏。”
“讨厌。”
“唔~”
帷幔晃动……
过了好一会,突然。
“嘭”了一声,门被人推开。
“芊芊姐,我买了饭菜,要不要给你一份?”秦小竺大咧咧地便跑进来,说着转头往榻上看去。
一双眼睛便瞪圆了起来!
!!
“你们!你们……”
“你们……”
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其中的道理对各自而言都是不好讲的,也讲不清楚。
一时间秦小竺如被闪电劈中一般,身子一颤,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杳来。
下一刻,她竟是伸长脖子又看了一眼。
接着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喃喃了声道:“芊芊姐啊……”
“你在哪里呢?”
说着,竟是转身在屋子里看了看,接着三两步走了出去。
她还在门外又轻声喊了一句:“芊芊姐,我买了饭菜,要不要给你一份?你人呢?出去了吗?”
“啪”的一声,屋门被关起来……
王笑有些苦恼地问道:“花枝怎么不拦着她?”
唐芊芊咬了咬嘴唇,轻声骂道:“那丫头故意的。”
——报复我不让她看。
王笑舒了一口气,有些庆幸地道:“刚才我还以为我们要被她打死了。”
“傻瓜。”唐芊芊道:“你还不懂她呢,她那人其实……唔……”
“嗯?”
她眯着双眼,纤手缓缓抚过他的脸颊,颤声道:“蒸汽机……这么好用么……”
“当然。”
~~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低鬓蝉钗落……
~~
锦绣帐里春芳好。
灯花瘦尽,又一宵……
天光大亮,窗外有辘轳声响起来。
应该花枝在打水。
打完水,接着便是剁菜。
王笑撑着身子爬起来。
唐芊芊便伸出一只冰肌玉骨的手,揽过他的肩。
“嗯?不睡吗?”
“有几天没回家了,今天还得去给老父亲请安……”
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很有些困顿。
倚着床头,手指在唐芊芊肚兜的带子上轻轻拨弄了一会,王笑方才依依不舍地下了榻,穿好衣服。
唐芊芊未起,花枝也是不会给他梳头的。
他只好将头发散开来,理了理再束起来,自觉这个发型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气度。
出了院子,感受着微凉的天气,王笑便往文贤街走去。
前几天他给缨儿买了几只蟹吃,边赏菊边吃,缨儿很有些高兴。
他便打算再买几只回去,然后今天一觉睡到傍晚,与缨儿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再回唐芊芊那里……
如此计划,实属妥当!
哦,差点忘了,今天还要给王康请安。
“反正也迟了,不过是多挨一顿骂……”
如此想着,他走在文贤街上,忽然发现——今天街上的气氛不对!
长街之上,依然热闹,却似乎多了几分肃杀。
王笑微微眯着眼,目光观察过去,发现街上似乎分散着一些身姿挺拔,带着杀气的汉子。
他紧张了一下,接着就想到——
“关我屁事。”
在惠风酒楼订了两屉蟹,嘱托让他们蒸好。王笑便打算趁这个功夫去给唐芊芊买些酥饼。
他买了酥饼,却见隔壁名叫‘方氏鲍螺’的店又是排起了长队。
王笑不由心道:“该不是这店主请的托吧?这泡芙也没有很好吃啊。”
接着便听道有人骂了一句:“老家伙,别插队,后面去。”
一个干瘦老头便被人推出了队伍。
王笑目光看去,却见这老头面白无须,眼睛弯弯的,鱼尾纹很深……
!!
“王公……”
“嘘!”王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王公……子。”王笑会意,便问道:“王公子也是来买鲍螺的?”
话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
旁边的人们见这个公子模样的少年称呼那长相贱兮兮的老头为公子,纷纷撇了撇嘴。
王芳道:“是呀,王公子你是……来买酥饼的。”
两位王公子便哈哈一笑。
“是呀。”王笑便道:“我帮你排队吧,王公子可以这边坐一下。”
不然一会街上那些带杀气的人冲过来就不好了。
王芳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油,便向王笑道了谢。
他目光却是在那个推自己的大汉脸上瞧了瞧,将这个人记了下来。
有几个太监是心眼大的?
过了一会,排到王笑。
“客官要几袋?”
王笑还未说话,王芳便凑过来问道:“能放几天?”
“两天。”
王芳道:“要十二袋。”
王笑便有些尴尬地收起了手上的铜钱,换了荷包出来。
回想起来花枝说的‘陈姑娘一天能吃三袋’,他不由暗道:陛下那个年纪一天吃三袋会脂肪肝的
等付了钱,提了油纸包,便听王芳笑道:“既然碰到了,附马爷不如去觐见一下吧……”
第163章 龙虎猛
“这茶比宫里的要好。”
坐在窗台的中年人抿了一口茶,评价了一句。
“陛……缵郎,你为何能品出来?我却品不出。”
他身边的女子浅浅一笑,美目中有些崇拜,还带着些天真姿态。
如果是宫里别的妃子,可能会大惊失色地问谁敢欺瞒陛下之类的,然后诚惶诚恐地请罪。
但她是不同的,她既有少女的纯粹,又有妇人的妩媚。既有少女的娇憨,又有妇人的体贴。
此时她这样的一句回答,便让周缵心情好了一些。
被佳人这样崇拜的眼神看着,周缵便淡淡一笑道:“一则,宫中的茶叶不求最好,只求最稳定;二则,朕……我这些年裁撤了不少用度,宫中已有两年未进新茶了。”
此时人在宫外,他本来打算暂时不再操心这些事。
但最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一罐茶叶,从杭州运到京城,其中多少花销?一年一奉改成三年一奉,便可省下许多银钱,又是多少百姓的口粮?偏偏这道理我懂,那些人却不懂……”
陈圆圆也不问‘那些人’是哪些人,她默默地听着他发了一会牢骚,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盖周缵的手上。
“缵郎,我们既然是在外面,人家可以这样子的吧?”她问道。
周缵便点点头,笑道:“有何不可。”
他的另一只手便在她手上拍了拍,喟叹道:“我知道你是想抚慰我,但……朕终究还是没能将这天下治理好啊。”
陈圆圆道:“我不懂那些朝堂之事呢。但其实,缵郎是我的恩人。”
“嗯?”
“延光五年,江南大水,若非你减免了税赋,许是当时我便被姨妈卖了。”陈圆圆低着头,露出一段皎白的脖颈,低声道:“我只知你是我的千古明君,是我的真命天子。”
周缵心中大慰。
连日来的郁闷也消解不少。
他看向窗外,楼下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只看这京城,仿佛还是盛世。
‘千古明君’四字入耳,他心中多少还是添了几丝自得。
风和日丽,佳人在侧,品茗而谈,自有一番闲适情趣。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周缵便抚着陈圆圆的手,吟了一句词。
陈圆圆含羞低首。
周缵忽然觉得:自己若不是天子,而只作一个寻常富家公子,许是人生要快意的多,闲雅意趣、逸兴勃发。
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富家公子也有富家公子的愁。如王珍,叹一生消磨,不能施展抱负;如王珠,挚爱生离死别,悲恨交加,一生难释怀。
世事如浮云万种,各人有各人的苦,各自有各自的劫。
过了一会,周缵举起茶杯,却见茶水中隐隐倒影出自己额上的皱纹来。
他看着身旁的陈圆圆碧玉年华年华,春青正好。
才想怜取眼前人,自己却也老了。
这一生,多少风华正茂,都消磨在那些国事繁琐里!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他看着窗外叹道:“老了啊老了。”
陈圆圆羞道:“缵郎每日处理国事,却还每晚与人家……到深夜,龙精虎猛,哪里就老了?”
周缵一愣。
陈圆圆脸上红晕更甚,低声道:“人家白天补眠,还觉得乏困。缵郎却是精神奕奕呢。”
周缵凝神一想。
竟还真是。
“哈哈哈哈哈!”
他不由开怀大笑,只觉意气风发!
再转头看向陈圆圆,周缵只觉心中更添怜爱。
自家事自家知,他活到这个年岁早已不似少年好色,往日里偶尔与许贵妃玩耍一次,次日都有些乏累。
而这阵子夜夜笙歌,次日和饱眠一夜一样的精神,想必是陈圆圆体质不同……
但自己,确实也是宝刀未老啊!哈哈哈……
~~
王笑走到茶室二楼时,听到的便是这样一长串的哈哈哈。
他心里极有些无语。
这个陛下,出来玩一趟而已,需要这么高兴吗?!
想着回家睡觉的计划黄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跟着王芳到了周缵面前。
“陛……”
周缵伸手摆了一摆。
王笑只好换一个称呼——
“伯……伯父。”
论起来,管‘准老丈人’叫伯父,没毛病。
周缵却是看了王笑一眼,斥道:“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精神?!”
王笑没想到刚见面就是被这样训一句。
他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有些迷茫起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
王笑心道:我这些日子,白天忙于民生大事,晚上还要龙精虎猛,一天还没睡到一个时辰,现在已经算是精神奕奕了。
周缵心道:我这些日子,白天忙于民生大事,晚上还要龙精虎猛,一天还没睡到一个时辰,现在还是如此精神奕奕。
准老丈人与准女婿,心中各自都有些得意起来。
可惜这样的话却是不能跟对方说的,未免有些让人遗憾。
王笑便道:“前几天不是蝗虫飞到京城了吗,我在京郊有些作物,这几天都过去看看。”
周缵便当自己是在调查民生,随口问道:“你王家是酿酒的,可是种了粮?损失大吗?”
王笑道:“我没有管家里的生意,我自己种了些地瓜土豆、玉米花生。刚种了没多久,有些才出芽的被咬了一点,损失还不算大。”
话说到这里,他便借着这个机会介绍道:“伯父你知道吗?我那些作物,能亩产千斤呢。”
说完,王笑的目光便向周缵看去。
他本以为周缵会大惊失色,然后追问一番,如刘邦见张良,刘备见诸葛。
没想到周缵只是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小孩子家家的,别被人骗了。”
王笑颇有些无语。
周缵又淡淡道:“但你有这份务农尚实之心,也是好事。”
“伯父啊,真的是亩产千斤呢!”
“呵,王芳,这小子不伺农田,没有见识。你来告诉他。”周缵懒得与他多说,向王芳道。
王芳便低声向王笑道:“你可知一亩良田,可产多少粮食?”
不待王笑回答,他便伸出三个手指:“夏麦秋粟合起来,也不过亩产二到三石,折为三百斤。你说你这亩产千斤假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