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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章 全疯了

    王笑余光看去,果不其然,王珍脸上挂着一丝自嘲;那边的王珠更是目光炯炯地在盯着自己。

    让人很不安啊。

    这般想着,王笑便拉了拉缨儿的袖子,轻声道:“笑儿要回去了。”

    缨儿便向王康道:“老爷,那我带少爷回去了?”

    王康点点头。

    突然。

    “三弟不是一个痴呆儿!”

    ——王珍站出来说道。

    王笑吓了一跳。

    果然,自己才应付完崔氏,王珍还是站出来,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下。

    西府的一群堂哥堂嫂又是精神一振,暗道:事情又要反转了?

    王笑果然还是个打架、骗钱、逛窑子、养外室的败家子?!

    崔氏本已心中绝望,听闻此言亦是看向王珍,目光切切。

    王珍走出来,向所有人看了一圈。

    “今天正好大家都在,我便告诉大家,笑儿不是痴呆儿。”王珍又郑重地说了一遍,高声道:“笑儿他,是……”

    打架、骗钱、逛窑子、养外室的浪荡子!——堂哥堂嫂们目露期待。

    “笑儿是坡仙再世!”王珍重重说道,神色激昂。

    嘁……

    说的什么跟什么!

    坡仙又是什么?

    一众人极是失望——东府珍大哥怕是因为科考落地,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终究还是疯了。

    “珍儿,你在胡说什么?”王康皱了皱眉,问道。

    王珍素来沉稳,此时却显得有些神色激动,高声应道:“笑儿乃是先代东坡居士转世。”

    沈姨娘再次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王琮与妻子对望了一眼,心道:疯了疯了,果然是疯了,东府的大伯娘疯了,大堂哥也疯了……

    王珍缓缓道:“父亲可记得,孩儿以前曾教过笑儿诗书?昨日孩儿又考较了他一番。先是问他记不记得东坡居士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没想到,时隔数年,笑儿依旧能记诵。”

    “那又如何?”

    王珍道:“接着孩儿又让笑儿背《浣溪沙》,因孩子只让笑儿背过先代晏元献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便未特地指明……”

    王笑恍然大悟。他撇了撇嘴,心道:“那你早说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嘛,还不是语文课本里的。”

    “没想到三弟却背了一首别的《浣溪沙》。”王珍道。接着,他神色郑重地将那首‘山下兰芽短浸溪’念诵了一遍。

    堂中安静了一下。

    众人心道:“这珍老大到底还是疯了。”

    “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王珰道。

    王珍皱了皱眉:“你们都还不明白吗?王珰你可是上过学堂的。”

    王珍有些恼意,道:“这是一首前所未有的传世新词,只出现在三弟脑中……”

    “三弟脑海中,有另一个苏东坡先生!换言之,三弟能作出与东坡先生一样惊世的诗词!明白了吗?”

    王珠终于动容。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王珍的语气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道:“笑儿他,不是一个痴呆儿,他是一个天才!是妙手摘佳句的千古奇才。今日堂中,唯有他,能名登史册,万古流传!”

    王康终于动容。

    王笑已然愣在当场——这个大哥,到底在说什么?

    王珍又向前走了一步,侃侃道:“今日,我又故意考较了笑儿一次。果然如我所想。他脑中,有另一个东坡先生,迹遇与历史上的东坡不同,似乎还经历过什么‘乌台诗案’,这说明什么?”

    王笑脑中“铛”的一声——自己不该卖弄的,该多读史书啊。

    “说明什么?”

    “我思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王珍道:“笑儿是坡仙转世……”

    “珍儿,你一向不信鬼神的。”王康道。

    “但孩儿现在信了。不然孩儿实在想不到还有何解释。”王珍叹道:“实在想不出,笑儿脑海中为何有这样的名作。”

    众人神色各异。

    这些诗书之事,与这个商贾之家,还是有些不太熟悉。

    “大家且听一听吧。”王珍说着,呼了口气,才开口缓缓吟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一句词入耳,王珠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年少弃文从商,却也知道这是一首怎么样的词。

    堂中人大部分都是听不出这首词的好赖的,但看王珠的表情,便也能明白这其中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有人喃喃道:“他不是痴呆儿,我就说他不是痴呆儿!”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王珍一词唱毕,微微闭目。

    堂中再次安静下来。

    王康静默半晌,突然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名登史册,万古流传?我王家,富不入人眼!三代相传,至我王康,犹在贱类。生有一子,自幼痴愚,尚得公主,入赘皇家。哈哈哈,世间人如蝼蚁,禄禄攀爬……却原来,生有灵根,诗书自通,名登史册,万古流传?可笑啊可笑。”

    王珍见父亲神色似哭非笑,劝慰道:“父亲,这是好事。自古奇才多有异处,想来三弟便是如此。”

    “为父明白,不就是苏东坡嘛,为父年轻时也读过。”王康三缕长须微微抖动,突然叹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为父知道的。”

    王康嘴里念着,也不看王笑,径直向厅外走去。

    这半日,于他而言,实在有是有些累了。

    大半辈子,苦心孤诣地熬,为的是什么?

    为了家族基业,百年传承。祖辈从无到有,积攒了几辈子的‘富’交到自己手中,自己便要让王家走向‘贵’。

    所以,当年她过世不到两个月,自己就娶了崔氏,开始了十五年的同床异梦。

    谋求了一辈子,却原来,这一切,十五年前亡妻走的那时就留给自己了……

    华芮,你知道吗?连笑儿都长大了……

    背对着满堂的亲人,王康忽然泪如雨下。

    名登史册,万古流芳?

    “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看向天空,喃喃问道。

    “老爷啊……”崔氏悲嚎了一声,瘫在地上。

    她再不聪明,也知道王康嘴里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是在说什么。

    心中爱恨交织、喜怒哀愁涌上来,崔氏再次泪如雨下。

    “妾身跟了你十五年了,却永远比不上那个死掉的女人是吗?!所以你就是不相信我们母子!苏华芮!你生的好儿子……”

    哭声中,

    王琮喃喃道:“疯了疯了,连东府的大伯父也疯了……”

第30章 酒坛子

    王笑看着王珍,心中极有些不爽。

    这个大哥,看起来四平八稳、温文尔雅,居然是这么有心计的人。早上他考自己诗词的时候,确实是有些突兀的。但偏偏他身上有着平易近人,和蔼亲切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得地降低了防备。

    但他分明已看出来自己不是个痴呆儿,为什么不揭发自己呢?自己确实是很恶劣的骗了崔氏二百两银子啊,总不能因为他分走了一百两,所以才网开一面吧?也是,赃款给他刮了一半了都……

    大堂之中,有人掩嘴惊讶,有人瞠目结舌,有人忙着扶崔氏扶王宝。

    王笑与王珍对望了一眼,像有许多话要说。

    而王珠则是看着二人。

    接着王珠似乎看明白了,摇了摇头,当先走了出去。

    缨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要问自己那些问题。但她向来是不管别人是非,只一心顾她的少爷。此时她听了王珍的一席话,便重重的点了点头,脸上又再次落下泪来。

    大少爷是祖夫人和自己的知己啊。

    缨儿也不顾作为丫环要守的规矩了站出来说道:“大少爷说得对!三少爷从来就不呆的,祖夫人早就说过的……”

    她的声音悦耳,却根本没什么气场,更别谈有说服力了,很快她的话就被淹没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并没有人理她。

    但她还是极高兴,微仰着头看向王笑:“少爷,你果然是天才,能作出那么好的词。”

    其实她虽然识字能看些书,却也分辨不出那两首词的好坏。但反正听起来很顺耳,又是少爷做的,那便是‘那么好’了。

    王笑转过头看着缨儿,心中颇有些好笑,自己不过是背了两篇课文,这丫头却是一幅得了奥斯卡奖杯的表情。那要是自己以前考100分的试卷拿出来,她得乐成什么样?

    “那是苏东坡写的词。”王笑说道。

    缨儿笑道:“对,是少爷脑中的苏东坡。”

    王笑本来也不在乎这些事,苏东坡也不过是以前课文上的三个字而已。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了。

    “缨儿是个爱哭鬼。”他说道。

    “缨儿才不是爱哭鬼。”

    如果是在自己院里,两个人便能就着这个话题说上半天,但此时置身在这个大堂上显然是不行的。

    王笑便伸手擦了缨儿脸上的泪。

    然后他走到王珍面前,问道:“大哥,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这是一个私聊邀请。

    出乎意料的是,王珍居然拒绝了这个邀请。

    “明天再谈吧,我今日还有个诗会。”王珍淡淡说道。

    王笑:“……”

    接着王珍伸手在王笑肩头轻轻拍了拍,笑了一笑,径直走了出去。

    王笑极有些无语。

    居然有这样的人,前一刻还激昂振奋地夸自己是旷世奇才,现在居然不和自己聊聊一些重要问题。反而忙不迭跑去参加什么诗会,就为了听别人说张恒的坏话。

    这些读书人,和八婆有什么区别。

    于是王笑只好与缨儿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经历了早上的一幕,王笑发现,忽然有些喜欢自己这个小院……

    本来还打算找个时机宣布自己不是痴呆了,或者说自己的智力恢复了之类的。如今经过崔氏这么一闹,他却只能再装痴呆儿装一阵子了。

    至少要等到风声过去。

    于是一整个下午,他便窝在屋里和缨儿、刀子说说笑笑,玩玩闹闹。

    依着王笑的主张,三个人还合力制作了一个飞行棋棋盘,王笑又花了很长时间向两个丫头介绍了游戏规则。

    一开始他还注意着用五岁孩子的口吻说话,但刀子实在是有些笨,有几次王笑急了,说话其实很是流利,好在两个丫环玩得高兴也没注意到一点。

    吃完晚饭,三个人才算正式开始玩,很有些不亦乐乎。

    等到一只烛火燃尽,缨儿和刀子才打着哈欠依依不舍地从王笑屋里离开。

    “今天没有给少爷念书呢。”出去时缨儿自语了一句,语气颇有些自责懊恼。

    王笑这才想起自己打算好好读读史书的。

    但读书哪有和女孩子玩飞行棋有意思?

    又等过了一会儿,他听隔壁屋里没了动静,再次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虽然今天有些迟了,他还是想要去见见唐芊芊,嗯,了解一下蜂窝煤的事。

    谁知到了院墙下一看,自己费了老大劲垒好的酒坛,居然被搬走了,连能踩的物件也被搬得干干净净。

    他在院墙下摸了一会,便有些悲哀的发现,三米高的光秃秃的院墙自己实在是爬不过去。

    亭子里的石桌也搬不动。

    他极有些气愤地石桌上踹了一脚,转身向院门走去。

    一路上想着王十七、王十八这两个混帐门房,走到一半,王笑还是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搞不定这两个油盐不进的。

    于是他掉了个头向前院走去。

    王家很大,前院很远,路又不直,什么假山楼阁这里一个那里一个,时不时还有壁照挡着。走了好久,王笑才找到前院大门。

    一把大大的铁锁挂在那里。

    王笑叹了口气……

    月明星稀。

    他有些失落地往回走去。

    也不知自己的煤炭生意怎么样了。

    走了一会之后,这位王家三公子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他前世也逛过一些园林,比如苏州的拙政园、网师园之类,一路跟着导游走过去也要逛上大半天。

    王家当然不比上这种传世名园。王家是一年一年扩建出来的,又毫无规划,就是胜在大而杂乱。

    此时黑灯瞎火,连张地图都没有,王笑便有些无奈起来。

    走着走着,他突然眼睛一亮。

    只见有个小院子的矮墙外垒了一堆酒坛。

    也不知道为何,他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在光亮的陶器上轻轻拍了一下。

    要不要搬过去?

    有些傻吧?

    但谁知道唐芊芊是不是在等着,嗯,跟我谈一谈煤炭生意。

    搬过去还是太傻了,自己现在还是迷路的状态。

    王笑自嘲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小院的墙头突然有个小脑袋探出来。

    “啊。”

    王笑吓了一跳。

    对方显然也是吓了一跳。

    两人对望了一眼,对方才奶声奶气地唤道:“三叔?”

    “你是名叫思思吗?思思乖。”

    王笑也算认得墙上这位,是二哥的女儿,生得极有些可爱。

第31章 王思思

    王思思今年五岁。

    她和王笑都是五岁的智力,但王家人眼中,她的五岁要比王笑的五岁聪明上一些。

    王思思盯着王笑看了一会,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三叔,你是要偷我的酒坛子吗?”

    一家人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王笑便笑道:“这怎么会是你的酒坛呢?你又不喝酒。”

    王思思理所当然道:“可这是我的梯子呀。”

    说着,她竟然爬过墙头,踩着酒坛一步一步往下爬。

    王笑有些目瞪口呆,无奈地笑了笑,将她抱了下来。

    “谢谢三叔。”小女娃倒还有些礼貌。

    “不客气。”

    大家都是五岁智商,还有共同喜欢的运动项目——爬墙。

    大抵上算是知己了。

    只见小女娃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问道:“三叔,你要来吗?”

    大半夜的,又不能丢下小侄女不管,何况自己反正也迷了路。王笑便跟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人也没有走很远,不一会儿便在路边的一个假山附近停下来。

    王思思四下看了看,轻声叫起来:“喵……”

    “喵……阿白、虎头,你在哪里?喵……”

    她蹲在那里奶声奶气地喵了一会之后,便有几只小猫在假山后面回应起来。

    一时间,喵喵喵的叫声此起彼伏。

    “你们过来呀,喵。”王思思道。

    小猫道:“喵。”

    王思思道:“这是我三叔,没关系的,过来吧,喵。”

    小猫道:“喵。”

    王思思道:“我过不去呀,你们过来,看,我带了吃的。喵……喵。”

    说着,她掏出一个布包,解开来摆在地上。

    王笑闻到蛮香的鸡肉味道,忽然觉得有些饿。

    “喵,你们快来吃呀,喵。”王思思又唤道。

    “喵……”

    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几只小猫只好颇为无奈地抬起脚小小翼翼地跑过来,警惕地观察了王笑几眼后,才挤在那布包前埋头吃了起来。

    王思思蹲在那里看,显得极为高兴。

    “虎头,你怎么这么脏?喵。”王思思道。

    一只黄猫便颇为不满地“喵”了一声,围着她走来走去,时不时蹭她的膝盖。

    王笑听它肚子里咕噜咕噜响,便问道:“它怎么还这么饿?”

    “它不是饿哦,它这是和我玩高兴哦。”王思思笑道,“是吧,虎头,喵……”

    虎头?

    这姓名好熟啊。

    这不是大哥王珍的大儿子的乳名吗?

    王笑便问道:“虎头不是你大堂哥吗?”

    王思思嘿嘿笑道:“哎哟,人家想不了那么多名字嘛。是吧,妞妞,喵……”

    王笑颇有些无语:“那这只就是你堂姐喽。”

    过了一会之后,几只猫将布头上的鸡肉吃干净了,围着王思思玩了一会便跑得不知去向。

    “回去了?”王笑问道。

    王思思摇了摇头,嘟囔道:“思儿要等爹爹回来。”

    “二哥还没回来?”

    “是呀,为了要养活思儿,爹爹很辛苦地赚银子呢。”

    王笑:“……”

    辛苦?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这么谦虚吗?

    王思思又问道:“三叔,你要成亲了,新娘子漂亮吗?”

    王笑更加无语。

    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小女娃说的多些,王笑说的少些。

    一会儿要见到二哥王珠,王笑对此有些紧张。

    他忽然又想到白天里的场景,也不知指点崔氏的人是谁,会不会就是王珠?

    没想到等一会,等来的却不是王珠。

    一个气质清绝的女子提着灯笼从小径那边走来,有些如诗如画的美感。

    “桑落姐姐。”王思思唤了一声,扑过去抱着她的腿,撒娇道:“你怎么才来呀。”

    王笑一听‘桑落’这名字,便知道她是这府里的丫环。

    月光下还未见她容颜,却已能感受她的气质绝然不同于府中别的丫环。

    “小姐啊,”桑落轻笑道:“都说了喊桑落要喊姨。”

    “哦,落姨。”王思思乖乖唤了一声,又道:“三叔在陪我等哦。”

    桑落早已看到王笑,她手里提着灯笼,不方便行万福,便点头笑道:“见过三少爷。”

    她十八九岁,容貌极是出色,眉目间还带着些知书达礼的味道。

    王笑点点头,只觉得她与王珠的气质很是相近。

    “奴婢带了灯笼,送三少爷一道走吧。”

    她虽自称奴婢,语气间却让人有些难以拒绝的味道。

    王笑反正是个痴呆,便老老实实地应了。

    桑落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王思思走在前面。

    “落姨,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今天铺子里事情多,二爷晚上不回来呢。”桑落道。

    “又不回来。”王思思嘟囔了一句。

    “思儿以后不要乱跑出来好不好?”

    王思思道:“可是思儿要喂喵喵们吃东西呀。”

    桑落道:“白天也可以喂呀。”

    “可是它们晚上也会饿呀。”王思思道:“刚才姨娘哄思儿睡,结果她自己先睡着了,思儿就趁机跑出来啦,嘿嘿。”

    不一会儿便到了二房的院子前。

    桑落便柔声道:“思儿你先回去好不好?我送三少爷回去。”

    “不好。”王思思极为干脆,“思儿和落姨一起送三叔回去。”

    王笑见桑落有些为难,心道:“莫非她想让我先开口说不用送了。可是我迷路了……”

    因王思思坚持要和桑落一起送,三人便继续向王笑的院子走去。

    前面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一路都说着话。

    王笑便听出了一些信息:王珠的发妻早几年过世了,院里只有一个姨娘邹氏,一个丫环桑落,另还有几个婆子。

    果然是不喜人多的性子。

    等到了快到院子了,王笑便道:“我到了,你们回去吧。”

    桑落也不多客气,对王思思道:“思儿和三叔道别哦。”

    “三叔,思儿回去了哦。”王思思便对他挥了挥手。

    王笑笑着挥了挥手,进了院子,掩上院门。

    走在小径上,王思思忽然问道:“落姨,为什么有人说三叔是傻子?”

    桑落想了想,答应:“你爹常说的‘慎独’思儿还记得吗?”

    “思儿记得‘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就是慎言、慎行、内省己身。”王思思奶声奶气地回答道。

    桑落便问道:“那些说三少爷傻的人,可有慎言、慎行、内省己身?”

    王思思想了想,道:“思儿不明白呢。”

    桑落道:“他们说三少爷傻,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更傻才看不出三少爷不傻。”

    王思思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思儿还是有一点点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呢?”

    “祖父也说三叔傻呢,那祖父也傻吗?”

    桑落便莞尔笑道:“这话可不能与你爹说哦。”

    “思儿知道,要是让爹知道了,他就不让祖父来看思儿了。”王思思道:“上次祖母在思儿面前骂了人,爹就好久都没让祖母来看思儿呢。”

    “你爹是担心你和他们学坏,知道吗?”

    “思儿可以只学他们身上好的地方啊。祖母虽然喜欢骂人,但祖母给思儿养了很多鸡呢,祖母还会吹笛子呢。”

    桑落愣一愣。

    她不由心道:今日之后,这满府上下,还能记得崔氏的好处的人,只怕也只有我家姑娘一人了吧。

    提到崔氏,王思思小脸上忽然有了些难过的表情。

    她低下头,嘟囔道:“落姨你放心,思儿不会学祖母骂人的。但你能不能和爹说?别不让祖母见思儿,下午四叔走的时候,我见祖母哭得好可怜哦……”

第32章 道寻常

    王宝又梦到了王笑活埋自己的场景。

    他猛然惊醒,在黑暗中喊道:“春醴……春醴……”

    没有人应。

    王宝才想起来了,春醴已经被打死了。

    这里也不是王家,不会再有别的丫环来服侍自己了。在这个书院里,只有面色可憎的先生和硬梆梆的床板。

    他有些懊悔,更多的却是愤怒。

    自己终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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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同一个夜里,王笑的梦里却没有出现王宝,就像是胜利者是不会梦到失败者的。

    梦里,王笑又见到了那两个丫环被杖毙的场景。

    他站在那间屋子前,无措地回头一看,却见王珍与王珠走了过来。

    两人手上还拿着刀,似要杀自己。

    “我是你们的亲弟弟啊。”王笑大喊道。

    下一刻,他回过头,却见到那屋里,躺在血泊中的两个丫环,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了刀子和缨儿。

    缨儿微微睁开眼,突然崔嬷嬷冲出来,高举着棍子重重往下砸……

    “不要!”

    王笑大喊了一声,猛然惊坐起来。

    一摸额头,竟是一片冷汗。

    天光微曦,屋里还是很暗。

    少年坐在床上喘着粗气。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少爷,你怎么了?”缨儿有些慌张地跑进来。

    她刚醒过来,还正在迷迷糊糊,突然听到王笑屋里有一声大喊。

    小姑娘自然是吓到不行,鞋都没踩就跑了过来,待见到王笑头上冷汗直流便知道他是做了噩梦。

    “少爷不怕,少爷不怕。是梦呢……”

    缨儿没带手帕,便用袖子擦着他的额头。

    接着,她突然被王笑一把抱住。

    她只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安慰道:“少爷不怕呢,缨儿在的。”

    王笑“嗯”了一声,感受着臂膀里的温度,方才心定下来。

    只听缨儿小声地念起佛经来。

    他其实是听不懂的,只觉得她的声音好听,那些喃喃呒呒的字句似乎有些让人安心的力量。

    过了许久缨儿才停下,在王笑背上拍了拍,笑道:“好啦。现在没事了。”

    王笑又“嗯”了一声。

    “以前每次少爷做噩梦,祖夫人都给少爷念经哦。”缨儿低声道:“现在轮到缨儿来保护少爷了。”

    王笑没有说话。

    缨儿被抱着也看不到他的脸,只好问道:“少爷是不是哭了?你还说缨儿是爱哭鬼。”

    天色像是突然间亮起来。

    王笑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有些轻轻地发抖,低头一看,却见她竟还是光着脚的。

    他便直接从被窝里爬出来,反手就拿被子将缨儿罩起来。

    他打包的技术确实极好,动作又利落。缨儿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裹成一个粽子。

    “少爷,你一大早上就闹。我的脚好脏的啊……”

    王笑便笑了笑,道:“新游戏,缨儿是一只毛毛虫。”

    “我才不是毛毛虫。”缨儿道,“丑死了。”

    被窝里极有些暖和,她一下就觉得没那么冷了。

    王笑道:“你扮毛毛虫,今天我自己穿衣服。”

    “少爷你又吹牛,你才不会穿衣服。”

    过了好一会之后……

    确实如缨儿所言。

    那些襟啊衽啊的布他也搞不清楚,弄了好一会之后也只是将衣服裹在身上。

    缨儿又笑又急,偏偏被裹得紧紧的,挣扎了一两下还出不来。

    两人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却是下雨天。

    吃了些糕点之后,缨儿有些兴灾乐祸道:“少爷你今天别想出去玩。”

    “大哥一会要找我的。”王笑道。

    他在等着与王珍对质。

    虽然有些害怕,但这一关终是要过的。

    他便将飞行棋摆出来,打算一边下棋一边等王珍。

    三人玩了一会,果然有一个侍女打着纸伞进了院子。

    “看,我就说,大哥会来找我。”王笑道。

    说着他转头一看,却发现来人不是潭香,竟是桑落。

    不是王珍来找我?竟是王珠来找?

    王笑便有些慌起来,他能感到王珠更难对付,还没有做好应付的准备。

    那边桑落进了屋,唤道:“见过三少爷。”

    “桑落姐姐,你怎么来了?”缨儿笑道。

    她说着,忙招呼桑落坐下,过去将湿伞挂起来。

    刀子则是倒了杯热茶。

    接着,四人便围着桌子坐下来。

    桑落颇感兴趣地向桌上的飞行棋看了一会,打趣道:“这一下雨,天就要一天比一天冷了,还是你们懂得舒服,躲在屋里玩这有趣的玩意。”

    缨儿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声道:“我们是笨丫环,比不得桑落姐姐,还能帮二少爷打点外面的事。”

    王笑听了微微有些惊讶。

    怪不得这桑落身上有种女强人的气质。

    “我也只是个笨丫环。若是得空,还得你教教我玩这棋。”

    这样寒喧了一会之后,桑落才说起正事来,道:“二少爷昨天在铺里算了一夜的帐,刚刚才回府……”

    王笑心道,果然是来找自己的。

    “……才回府歇下。我便有空过来看看你。”

    缨儿奇道:“看看我?”

    桑落点点头,看了王笑一眼,又向缨儿轻声道:“这事,我单独与你说吗?”

    缨儿见她是问自己,便摇了摇头:“我们当丫环的,哪有什么事主子不能听的。”

    桑落倒也干脆,点点头,拿出了几张纸递给缨儿。

    缨儿看了看,不解道:“桑落姐姐,这又是什么?”

第33章 古难全

    桑落沉吟道:“三少爷下个月底便要成亲了。”

    缨儿道:“我知道呀。”

    “公主府不比别的地方。”桑落斟酌着,缓缓开口道:“三少爷做了驸马都尉,是不能带府里的丫环的。”

    她的语气很轻,声音也是极好听的。

    但一句话落在缨儿,却是重若千钧。

    王笑心里泛起一股极不好的预感。

    缨儿喃喃道:“什么……什么意思?”

    桑落道:“意思是,到下个月,你就不用跟着三少爷了。”

    缨儿便有些懵住。

    桑落便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我们俩自小就交好,所以我特地求了二爷,到时可以给你还了身契。”

    缨儿摇摇头,喃喃道:“我哪也不去……为什么从没有人说过这件事……”

    “说了又能怎么样?老爷与二爷定的事,难道还能因为你一个小丫环改了么?”桑落轻声道。

    雨声唏唏。

    屋中只有桑落一人在说话。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出了府怕是难过下去。因此,”桑落指了指桌上的纸,轻声道:“这纸上,是我们王家酒行里最得力的几个年轻掌柜……都是二爷看中的人,相貌、人品、前途,都是没得说的。你相看相看?”

    “我知道你们主仆情深,今番过来,许是我一片好心,你还要怨我。可是这事便是这样,三少爷娶了公主,你定然不能再跟着了。这往后的日子,总需要指条路走的。”

    “还有刀子,这事你阿娘也问过我了,我也答应她了,满府的人任她相看,若有中意的我帮忙找二爷做主……”

    这一席话本该是由陶氏来说,也不知为何是由桑落来说的,许是因为她与缨儿交好?又许是这是王珠的主张?

    但总之,事情就这样突然摆在了王笑主仆三人面前。

    王笑一时觉得心中有些乱。

    若是这样,还不如今天就将自己带到二哥面前对质。

    “昨日府里都在谈东坡词,我也听过一句。”桑落柔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缨儿,我知你一时想不开。反正这事也不急,这份名单且留这儿,还有一个月多月,你慢慢考虑。”

    桑落说着,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撑着纸伞的身影越走越远,缨儿却还是呆坐着,时不时摇了摇头。

    “我不想跟少爷分开啊……为什么……”

    这个被王笑打趣为“爱哭鬼”的小姑娘,今天又再一次流了眼泪……

    三个人都没有再玩飞行棋的兴致。

    王笑这几天脑子里想的还是如何在这个时代立足的事,忙来忙去不过是‘安身立命’四个字,并没有太多的考虑跟公主成亲这件事。

    乍一听桑落说要让自己和缨儿分开,他是颇难接受的。但再一想,还有近两月的时间考虑,他便安心了一些。

    以他的社会经验来说,等自己赚够了钱,总是能让缨儿过得好的。

    何况本来也没有让她一辈子当丫环的道理。

    到时候买个房子,不对,买个院子,让缨儿自立门户或者如何,总归能有好的出路。

    至于二哥那个名单——呵,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般想着,他便劝慰起两个丫环来,

    劝了良久,她们才表面上看起来好了一些。

    缨儿一边抹着泪,一边将那几张纸揉成一团丢在纸篓里。

    吃过午饭,细雨微歇。

    见王珍还没派人来请自己,王笑便让两个丫环去到陶然居问一下,顺便借几本书。

    趁她们不在,他又将那几张纸捡起来收好,心道这都是王珠得力手下的资料,留着总是好的。

    等两个丫环回来,却是说道:“大少爷不在家里呢,说昨天一夜都没有回来。”

    王笑便愣了一下,昨天王珍明明跟自己说今天再谈的啊。

    “大哥不会出事吧?”

    刀子笑道:“少爷又说傻话了,大少爷又不是第一回夜不归宿。”

    这么一说,王笑便想到那日在芳庭中见到的玉梭姑娘,他便觉得有些‘果然如我所料’的感觉。

    念头一转,又不免暗自嘀咕:“总不会是不想还我那一百两银子,所以躲着我吧……”

    却听刀子又说道:“听说大少爷在书铺里忙了一夜呢,今儿个还要再忙。潭香姐姐也打算过去帮忙。”

    “还有书铺?”

    “嗯,这书铺不是家里的产业,是大少爷的私产。也不是为了赚钱呢,就是大少爷喜欢,所以几年前盘了一间,连着一个印书的作坊,还卖文房四宝呢。”刀子是极喜欢谈论这些事的,难得见王笑有兴趣,便将知道都一股脑倒出来。

    王笑便点点头,又见缨儿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打发两个丫环去睡一觉。

    她们自然是不肯的。

    王笑便打着哈欠说自己也困了,要午睡一下,这才让她们回屋歇了。

    他昨夜噩梦连天,便迷迷糊糊睡到傍晚。

    醒来后才拿起借来的书,倚在床头看起来。

    这几本都是史书。

    实在是难看!

    这时代读书确实是件辛苦活,标点符号也没有,注释也没有,全篇的通甲字、繁体字,难认得要死。

    他先翻了一本《宋史》,看看那个没有经历过乌台诗案的苏东坡。

    书上自然不会写公元某某年,这页是治平四年发生了什么,下页又是熙宁初年,接着又是元丰某某年,让人看得头大不已。

    于是王笑极有些无奈地爬起身,披着衣服,如退休老干部一般,盯着书本钻研起来,还时不时提笔做一个记号。

    这天晚上,王笑难得没有乱跑。

    勉强算是消停了些……

    而同一个夜里,京城中却还有许多人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比如,王珠将一个装满了银票的木盒往前推了一推,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神枢营参将道:“王某是极想与高将军交朋友的……”

    再比如,唐芊芊将一封秘信封在蜡丸里,交到花枝手上,轻声道:“想办法连夜送出京……”

第34章 读书人

    烛火燃尽,天光大亮,又是一夜过去。

    支着头坐在桌前的陶氏晃了一晃,醒了过来。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还不到三十的女人,已觉得精力不济,竟是坐着也能睡着。

    桌上的帐还没盘完,她揉了揉眼,接着俯案而作。

    拨打算盘的声音偶有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有一声带着喜意的惊呼:“少奶奶,大少爷回来啦。”

    接着门被推开,潭香领着王珍走了起来。

    “少奶奶你这是一夜没睡?如今天冷了,也该披件衣服。”潭香道。

    陶氏微微凝视了一眼她身后的王珍,轻声讥讽道:“连着两天夜不归宿,也不知哪个狐媚子勾的……”

    王珍自嘲地一笑,也不说话,张开手,任潭香将身上的外套褪下来。

    潭香见他不解释,便替其说道:“大少爷一直在书铺忙呢,少奶奶尽是说笑,哪有什么狐媚子?”

    王珍在陶氏对面坐下来,扫了一眼桌上的帐本,轻笑道:“你倒是做假帐的好手。”

    “妾身还得谢你一句赞不成?”陶氏冷笑了一句。

    “还差多少亏空?”王珍问道。

    “不用你管。”陶氏低着头,很有些恼意,又觉得眼睛酸酸的,“你放心,大不了我找娘家要,总不会欠了你们王家的……”

    下一刻,却有一叠银票递了过来,盖在了帐本上面。

    王珍的语气平淡,问道:“六千两,够不够?”

    陶氏有些愣,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起,说感动吧,又觉得下不来台。

    她只好将头埋得更低。

    过了一会,她问道:“你哪来的?若是和老二挑明了借的,我不认的。”

    “知道你性子最是要强,我哪会和他说?”王珍淡淡道:“我把书铺卖了。”

    “呵,就你那书铺,能卖这个价?”陶氏不信。

    王珍不喜她的语气,道:“爱信不信吧。”

    潭香便笑道:“少奶奶,真的呢。大少爷这两日间做了好多事情。扣掉当年盘书铺的五百两银子,大少爷只用了两天时间,直接翻了十倍之利!”

    陶氏有些讶然,看向潭香,让她接着说。

    提起这件事,潭香颇有些激动,飞快看了王珍一眼,眼中异彩连连。

    “大少爷前日个儿开了场诗会,现在已经名动京城了呢……”潭香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前日诗会,有个进士跑来与大少爷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他便要与大少爷比诗词,结果大少爷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作诗词了,旁人问他为何,大少爷便将三少爷是东坡转世的事说了……”

    “然后呢?”

    “然后那进士讥讽了三少爷几句,大少爷就打了他一巴掌。然后,许多人骂那个进士,说他不知廉耻,在别人的荷塘中解手。那进士很生气,又带了许多人来闹。结果事情闹大了,还来了一个翰林院的大官,似乎是那进士的老师。”

    翰林院?

    老师?还是座师?

    陶氏虽知道王珍已无事归来,听了这句话还是有些担忧起来。

    却听潭香接着道:“结果,结果大少爷将三少爷那两首词念出来,那些人就哑了火。大少爷和三少爷现在,已经是名动京城啦,大家都在传三少爷是东坡转世的事……”

    陶氏知道王珍无事便好,至于什么名动京城的事她并不关心,又问道:“因此,借机把书铺卖了六千两?”

    话一出口,她又摇了摇头:“不对,还是卖不了这个价的。”

    潭香用力点点头,道:“只这样当然是卖不了的,但大少爷早吩咐人将全京城的《东坡词》都收了,还加印了三少爷的两首词在后面。现在京城里,这样一本《东坡词》就比原先涨了好多倍的价格,还是有价无市呢,也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在书铺门口等着买……”

    陶氏冷笑道:“平日也不见他们这么爱读书,不过是跟风而已。”

    “还有哦,那个翰林院的大官,很欣赏我们大少爷。大少爷送了他一册我们书铺的书,他当着众人问‘不已斋?此名何解啊?’,然后大少爷答道‘学生屡试不第,今后亦无缘科场,然,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故名不已斋’,那个大官就说……”

    潭香模仿着一个大肚长须的高官说话的样子,一手放在身前,一手在下巴前虚着抚了抚,喟叹道:“善哉,天下士子若皆有此心,吾道不孤也!”

    她这一下表演得颇为可爱灵动,王珍便轻笑了一声。

    潭香极是高兴。

    她不过是个丫环,这件事在她眼里主要是觉得王珍厉害极了,她却也没搞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只能算大概看了个热闹。

    陶氏却是明白的,潭香说的那个翰林学士是进士的‘老师’,想来该是‘座师’才对,那便应是今科的主考官、翰林院大学士何良远。

    这样一个人当众赞过的‘不已斋’三个字,卖六千两价格还是便宜了,若是让自己来运作……

    她打量了王珍一眼,微微觉得有些可惜,还是有些不甘地问道:“那‘不已斋’这个字号也一起卖出去了?”

    王珍轻笑一下,道:“本就是开着玩的,再花五百两盘间别的店也是一样的。对了,我向三弟借了一百两,你替我还他吧。”

    陶氏有些失望,道:“晓得了。不过一百两银子你也记在心上,别的事却不见你操心。”

    王珍道:“闲散惯了。”

    他明年才到三十岁,如今还未开始蓄须,两夜没睡便有些胡子邋遢,显得有些倦容。

    这样的倦容落在潭香眼里,却让她极有些仰慕。她本就敬畏大少爷的清贵不凡,如今又见他翻手为云,却依旧还是云淡风清的样子,心中崇拜自然更甚。

    让潭香没想到的是,陶氏却是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起来。

    却听陶氏道:“这么说来,你分明也是有商才的,却为何总是这样漫不经心?”

    语气是苦口婆心,情绪却分明带着些不高兴。

    潭香心里便真的很奇怪,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少爷赚了六千两给少奶奶补窟窿,却反而让少奶奶不高兴起来?

    王珍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摆手道:“我哪有什么商才。”

    “你总这样!就是这样,才会让二房压一头。”陶氏道,她越说越觉得委屈:“我不过是亏了内院六千两银子,你就要熬两个晚上,但这点钱在老二眼里算什么?他攥着家里的大头。还摆出一幅养着你的样子……”

    “够了!”王珍本是眯着眼假寐,此时猛然张眼,冷冷喝道,“我以为你平日二弟弟二弟弟叫得亲近,还以为叔嫂和睦。怎么?才斗倒了母亲,就要开始斗二弟了?”

    这句话却是极有些重的。

    陶氏眼一红。

    “斗?我让你去斗了吗?我不过是想让你谋条出路,你本来读书有成。结果呢?他非要替三弟谋划什么驸马都尉,断了你的前程……”

    “吵来吵去还是这些话,有意思吗?我最后说一次,为三弟谋驸马,这事二弟是先问过我,而后我极力主张的!”

    “即便如此,你总该为以后谋条出路,如今这举人算是白考了,要么就是家里的生意,要么就是书铺的生意,还有一条路子,表舅提的那桩生意,他又让我问你的意思。”陶氏努力压着情绪,劝道:“总不能让别人说是在弟弟羽翼下过日子,我娘家几个姐妹……”

    王珍亦是压着情绪,放慢语速道:“我自然有在谋出路,下个月我便去闻道书院当先生。书院就在莲花寺胡同,不远,那边也算清闲,早间……”

    陶氏一下站起来,急道:“你何时定下的?你明知表舅属意你来主理那桩生意的!怎么,你们王家靠了他十年,现在成了皇亲,便不拿他当回事了?要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王珍怫然不悦,讽道:“我们不过商贾贱类,如何拆得了堂堂户部侍郎?”

    一语至此,夫妻俩压抑的情绪终于再也按不住。

    陶氏道:“是!我是放利钱亏二万两,但这是我自己一人欠你们王家的,何况我也用嫁妆填上了。我们陶家可没欠你们家什么!这些年,你二弟倚着我表舅办了多少事?到头来呢,却还要让我在姐姐们前面受人白眼!”

    她说着,瞪着王珍,道:“你知道她们是怎么说你我的吗?她们说,你当年是王家最成器的孩子,年少中举、前途无量。结果哄骗着我们陶家将我嫁给你,凭着这层关系,却是让你二弟赚得漫天富贵,把你养成了混吃等死的饭桶……”

    ‘饭桶’二字入耳,潭香捂着嘴惊呼一声。

    “你说够了没有?!”

    王珍一掌重重拍在桌上。

    “嘭”一声大响。

    那叠银票飘起两张来,缓缓在空中飘落下去。

    “我没说够!”陶氏哭嚎道:“你勤学刻苦,一朝落第。我知道你心中有郁气。但表舅一番好心,你不该当成驴肝废。这全家上下,都没看出你有这样的商才,他却早早看出来了。你不知好歹,受着我娘家的好处,却只给我闲气受,你没良心!”

    “啪。”

    花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陶氏与潭香吓了一跳。

    王珍对潭香道:“你去守着院子,别让人进来。”

    陶氏只当他要打自己,冷眼看着王珍,讥笑道:“哈哈,十年夫妻,不过如此。怎么?你今天终于厌了我,有本事你……”

    “闭嘴!”

    王珍一脚将地上的碎瓷踹在门上,低吼道:“蠢妇!你还在提你表舅,你知道他要我做什么吗!?”

    陶氏一时愣在那里。

    ‘蠢妇’二字入耳,让她想起了崔氏,她一惯是最瞧不起崔氏的。

    今天自己竟也被这样骂。陶氏只觉得没有比这更大的羞辱。

    气极无语!

    夫妻俩都静默了下来。

    “今科,我本来能考中的……”王珍突然叹道。

    陶氏愕然看向他,复而冷笑道:“还在吹牛,你这男人越来越没用了。”

    王珍淡淡道:“我是故意落榜的,有一篇策论,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故意将卷子污了……”

    “是吗?为什么?”

    王珍脸上又挂起那个自嘲的表情,道:“因为你表舅,户部白侍郎。他是不是与你说,他与几个同僚打算做粮食生意,又不方便出面,想让我来主理?”

    “那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但你知道那粮食哪里来的?前年冬天,北面大雪、黄河结冰、西南地龙翻身,冻殍不计其数,户部拨粮三十万石……哈哈,仅在他们几人手上就刮下来五万石!去年,山西、陕西、河南大旱,南直隶、湖广、两江大涝,各地飞蝗遍野,竟是一整年都是这样的年景,你知道他们刮了多少?整整刮了五十万石!大地多饥,饿殍遍野,对他们来说,却是好年景,好收成!这天下越有灾,他们赚的越多!”

    “是啊,这生意有什么不好?年年闹灾,年年赈灾,年年都有源源不绝的粮食钱米进来!你表舅说,让我放心,出不了差错。但我这颗心能放到哪里去?这些事,我光是听,我就觉得害怕!我怕你我安睡榻上之时,这天下饿死冷死的数十万数百万冤魂会来向你我索命!你说的没错,这十年,我们王家倚着你表舅办了不少事,这府院,一年扩建一次,库房里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多……但我怕,怕有一天这全家人都要被抄家灭族!”

    陶氏红着眼愣在那里,说出不出话来。

    “知道什么叫抄家灭族吗?虎头今年有这么高了,获罪的话就可以问斩了。”王珍盯着陶氏,冷冷道:“你知道私吞赈灾粮的罪名落在头上的话,京城百姓的牙齿,会将我们咬成什么样吗?”

    “一滴血肉都不会剩。”王珍自己回答道,“我可以带你到菜市口看一看。”

    陶氏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良久。

    王珍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总而言之,二弟说让三弟去遴选驸马是我同意的。科举这条路,也是我自己不愿走的。我这种出身家世,一入仕途,定然是躲不过潮流漩涡裹胁。

    这些日子以来,我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若说羡慕也有,若说庆幸也有。但若为官不能为民谋利,为商却还要剥掠世人,我情愿什么也不做!往后读书教人,我大可做个真正百无一用的书生……”

第35章 放妻书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

    陶氏也盯着王珍看了良久。

    眼前的男子年近而立,虽还是相貌堂堂,却早已没有年少时那种陌上人如玉的翩翩风姿,他开始发福,开始变得困顿而温吞。此时两夜未眠,他脸上的胡渣有些丑,身上的衣服带着些臭。

    陶氏转过脸,擦了一把泪,忽然道:“我们和离吧。”

    王珍愣了一下。

    “你看你如今,可有半点上进的样子?”陶氏道:“这样的日子我也过够了。怎么说呢?就像你每顿要吃元宝肉,我便陪着你吃成了个胖丑妇人,那到好,结果你却在外面风流快活。是,那些个二八佳人,年华正好,又能与你诗歌相和,知你懂你。而我不过是个钻进钱眼里的蠢妇,我跟我全家人,都是攀附在表舅羽翼下的钻营鼠辈!你既瞧不上我这样的,我亦瞧不上你这温吞性子,以前我当自己嫁的是人中英才,却原只是个窝囊废物。既然两相嫌恶,那干脆从此一别两宽!”

    王珍嚅了嚅嘴,没有说话。

    “十年夫妻,眅目生怨。从此以后,你过你的诗书风流,我过我的世俗利禄,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为你王家操持半生,今日只求你予我一张放妻文书。那二万两银子的亏空我已经拿嫁妆填了一万五千两,今日这六千两算是我欠你的。再就是……一双儿女留给你王家便是。”

    王珍摇了摇头。

    陶氏道:“我并非是在与你赌气,为了你的科举仕途,我前前后后付出了多少?到头来你说不考就不考了,问过我一句吗?如今我想明白了,你写了放妻书,从此这京城十里花场,你自去逍遥。我陶文君亦能重梳婵鬓、另娉高官。”

    她淡淡说着,拿了一张纸摊在桌上,又拿了笔递在王珍面前。

    “写吧。”

    王珍红着眼,默不作声。

    陶氏又将笔向前递了一递。

    王珍一把打掉眼前的毛笔,重重一脚踹在桌上。

    桌腿被他踹断,满桌的帐册银票倒下来,砚里的墨水洒出来,溅了一地模糊。

    “我不会写的!”

    王珍说着,袖子一甩,气冲冲便摔门而去。

    他不愿让家中别人见到自己夫妻吵架,也不出院子,就在院子中的石桌上坐下来,兀自气闷不已。

    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哥。”

    王珍抬头看去,却见王笑从院子前面绕过来。

    少年风华,踏步而前。

    王珍微微有些恍惚——当年,自己也是这般年岁,一朝中举,意气风发。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接着,自己便娶了陶文君,红盖头下,娇颜浅笑,态浓意远淑且真……

    等回过神,王笑已到了眼前。

    “笑儿?”纵使心情不算好,王珍还是勉强笑了笑。

    王笑颇有些欲言又止,四下看了看。

    “没想到大哥这后院里竟还有这样一片菜地,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实在是别致啊。”王笑道。

    这句话是他想了一会才说的,语气流畅,思路清晰,自觉颇有些世家公子的礼貌与风度。

    王珍点点头,淡淡道:“我不过种着玩的。”

    王笑愣了一愣——大哥,这不是我要的反应啊,你没注意到我说话的样子聪明伶俐,一点也不痴呆吗?你就没有被我吓一跳吗?

    王笑只好打了个“哈哈”接着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大哥实有陶渊明风范。”

    王珍转头问道:“笑儿你过来,就是为了夸我?”

    王笑深吸一口气。

    与王珍对视了一眼,他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大哥,你没看出来我不痴呆了吗?”

    “早看出来了。”王珍道。

    “什么时候?”王笑讪讪道。

    “一开始只是有所怀疑,”王珍道:“芳庭里你针对张恒,我便确定了。”

    “为什么?”

    王珍道:“你以前待人接物向来是一视同仁,那日你却能感受出……张恒那小子让人生厌,想必是开窍了。”

    开窍?

    这词用的真好,不愧是读书人。

    王笑用力点点头,道:“你就不吃惊吗?”

    王珍叹了一口气,喟叹道:“我很吃惊啊。”

    王笑翻了个白眼,心道:你看起来根本不是吃惊的表情啊。

    “那你就没有话要问我吗?”

    “有啊。”王珍叹道。

    王笑再次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

    他在等王珍盘问自己。

    王珍却是抬头看向天空,心里却有些怅然——“十年伉俪,终究还是要走到和离这一步么?”

    王笑实实在在等了好一会。

    终于,他有些恼起来——大哥,你倒是问啊!你不问,我这两天心里一直很不安!

    “大哥,你不问我是如何开窍的吗?”

    “那笑儿是如何开窍的?”

    王笑松了一口气,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几天前,我在西府被人打了一棍子,晕倒了。然后醒来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开窍了。”王笑准备了很久,此时便将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你知道吗?十五年来,大家看我是痴呆,其实,我不是痴呆呢。只是我看到的天地和大家不一样。”

    “哦?如何不一样?”王珍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

    “就是……比如说,你能看到我人站在你面前。但我其实脑中看到的世界却不是这样,我脑中的自己在另一个地方……就是说:我身体在这里,但是我的心智却在别的天地里。只有一点点意识能和你们说话,所以你们才觉得我是痴呆。但是那一棍子,把我打回了这片天地。这真的很难解释呢,大哥你能相信我吗?”

    王珍点点头:“相信。”

    说着,他心中暗道:“或许我与你嫂子相处时,也是这般吧,貌合神离……”

    “大哥真的相信?”王笑小心翼翼道。

    “真的相信。”王珍应道。

    “真的?”

    王珍无奈,只好看着王笑的眼睛,郑重道:“千真万确。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还能不信你吗?”

    一句话入耳,王笑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大哥你信我就好。”

    王珍皱了皱眉,又问道:“是哪个打的你?王宝?王琮?王铛?”

    王笑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但……”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道:“但,应该不是你打我的吧?”

    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我?我为何打你?”

    “因为我若是娶了公主,你就不能再当官了?”王笑小心翼翼问道。

    他微微踮起脚,随时准备跑。

    王珍想了想,一时不知怎么说,便道:“没这回事,我本就是考不中的,早就不想再考,但碍于面子不好说出来。你尚了公主,我其实是松了一口大气。”

    “真的?”

    “真的。”

    “哈,”王笑又松了一口气。

    “那我能不娶公主吗?我都没见过她。”

    王珍郑重道:“不能。这件事我们决定之前确实没问过你。但,你不许质疑。”

    好吧,先不提。

    过了一会,王笑斟酌着又问道:“那或许……是因为娘亲当年因我难产而逝?大哥你心里……有没有……恨我?”

    王珍听了这句话,默然良久。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该这么想的,太轻看你大哥了……不管你是不是痴呆,我总会护你一世周全。”

    护我一世周全?

    能先把那一百两还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王笑这般想着,却还是忽然觉得有些安全感。

    但总之,要打死自己的果然不是大哥。

    唐芊芊那个女人果然是瞎猜的,害自己担心了好久。

    至此时,到这个时代之后一直横亘在心头的危机感消了大半,王笑只觉松快不少。

    “大哥,那笑儿要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吗?”王笑又试探道。

    “那是自然。”

    王笑道:“哪怕我骗了母亲二百两银子?”

    王珍:“……”

    他开口想批评王笑这件事做得不对,但复而又想到陶氏也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唉。

    她一向是最要强的性子,但斗来斗去,斗倒了母亲,又有什么意思呢?到头来斗了个劳燕分飞。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王珍又是沉默不语。

    王笑则是有些无语。

    你看吧,这个大哥,前一刻还在说要护自己一世周全。结果一听二百两银子的事,就没声音了。

    这是不想还钱啊。

    “大哥,我如今开窍的事,是不是暂时不让府中人知道为好?”王笑道。

    王珍没好气道:“你前日闹了这一出,自己说呢?”

    王笑道:“我知错了。但大家还以为我是一个痴呆儿,做许多事我就很不方便。”

    王珍奇道:“做许多事?你要去做什么事?”

    王笑道:“你与二哥想去哪就去哪,多自在啊,夜不归宿也没人管。我却被看得死死的,和坐牢一般……”

    他说着,忽然觉得王珍的目光不太对。

    嗯?

    王珍听到‘夜不归宿’这个词便有些皱眉。

    崔氏说王笑在外面打架逛青楼养外室搞大了谁的肚子,甚至于要杀王宝……这些,王珍大部分是不信的。

    但有极少部分他还是信的,比如说逛青楼。

第36章 兄与弟

    王珍本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经王笑一提,便皱眉道:“你一朝开窍,又年少轻狂,我能理解,但这种事你确实做的不对。”

    “大哥,你是说?”王笑颇有些疑惑。

    “但大哥我也没资格说你。总之,你不要太过。”王珍道:“有些事成亲前做做我还能替你遮掩下来,但是你成亲后如果还做,那便是要命的事,知道吗?”

    王笑一脸愕然。

    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嘛……

    “大哥,我什么也没做。”王笑只好道。

    王珍摆了摆手,长叹道:“你别说了,我懂的。”

    王珍说着,将手放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竟还轻唱起来:“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是宋代柳永科考落第之后填的词。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不能为官入仕,他还是有些失望吧?

    雨后的空气有些凉。

    王笑听着这有些萧索、有些风流的唱词,摸了摸脑袋。

    烟花巷陌?偎红倚翠?

    王笑只觉得,眼前这个大哥,看起来真的是有些不正常……

    算了,跟他聊不到一起去。

    王笑只好道:“大哥能不能和门房说一声,平常让我想出去就出去,想进来就进来?”

    王珍有些犹豫——这个三弟,这是野马刚脱缰啊。

    看起来要严加管教起来。

    但,一想到自己和王珠问也没问就把他送到皇家入赘。往后余生漫漫,大多数夜里他只怕是孤枕难眠。如今他又开了窍,怕是更难熬这种寂寞。

    于是王珍便有些心软,道:“好吧。”

    “真的?谢谢大哥!”王笑颇有些高兴。

    他是得寸进尺的性子,顺着竿子就打算往上爬,又小心问道:“那一百两银子,大哥若是方便,能不能……”

    “我已让你嫂子给你备了。”王珍说着,提到陶文君,他又有些失神。

    “谢谢大哥。”王笑高兴坏了。

    却听王珍忽然又道:“但现在我决定不能给你这么多银子。”

    王笑:“为什么!?”

    王珍叹道:“你刚才一提,我才知你居然年轻气盛,不好把持。如今你虽开了窍,但心性未定,若是因此尝了甜头,以后难免走歪路,大哥这是为了你好。”

    王笑嚅了嚅嘴,极有些不可置信。

    “那你借银子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借银子之时,我又不知你是从母亲那骗来的。”王珍理所当然道,“我虽不信母亲说你的那些事,但也要防患于未燃。”

    王笑欲哭无泪,道:“大哥你信我,我不是乱花的。”

    王珍自嘲道:“我也不想管你这些事,但……”

    但我自己就是前车之鉴,你现在就逛花场,以后搞得妻离子散怎么办?——这句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王笑又气又急。

    辛辛苦苦骗来的银子,几句话就给搜刮了。

    没想到,大哥是真的不打算还银子。

    下一刻,却见王珍将手在自己前面摊开,道:“拿来吧。”

    “什么?”

    王珍道:“那一百两银子,你留二十两花销,剩下的大哥替你管着。往后只要是正当理由,你只管跟我要,要多少我给多少,千两万两,只要我有。”

    王笑以手抚额。

    正当理由?

    从巡捕营捞死囚、和干仙人跳的合伙做生意,我还打算给丫环买个院子……这些理由,你都能给我银子吗?

    还是揣自己怀里安心。

    王笑摇了摇头,道:“我不给。”

    王珍的目光便有些不悦起来:“是花完了?用在哪里?你若真是在外面行径恶迹,休怪我不让你出门!”

    王笑深深叹了口气。

    唉,好吧。

    “大哥,笑儿怎么会乱花银子呢。就是今天没带来,下次带给你吧?”

    王珍见他态度不错,便点点头。道:“你莫怪大哥严厉。兄长如父,我也是怕你行差踏错……”

    “哦。”王笑叹了口气。

    王珍见他不高兴,便笑了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道:“三弟以前看到的那方天地,是怎么样的?”

    “那里和这里是个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王珍有些疑惑。

    王笑便捡了两枝树枝,大概解释了一番。

    王珍领悟力颇高,很快便明白过来。

    “那乌台诗案又是什么?”毕竟是读书人,王珍还是对这些事感兴趣。

    王笑只好道:“那便要从王安石变法说起了,宋神宗想要改革,可惜政策到了地方就变了质,苏东坡就写诗嘲讽了几句,被人给举报了……”

    王珍听了,喟叹不已:“人生迹遇无常,如风云忽变。”

    他便大概将这个历史上的苏轼与王笑讲了,总而言之就是苏东坡一生仕途顺遂。

    “回头你将那些词写几首与我,大哥帮你扬名天下……”

    王笑将昨天读书时不懂的地方与王珍问了,又听王珍捡了些前代的事随口说着。

    王笑便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平行世界与原来那个开始时都差不多,只是从北宋开始,便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之后这种变化越来越大,到南宋灭亡时,史书上的人名便换了不少。以至于到了元末,整个历史便面目全非起来,但大体的走向还是大同小异。

    王笑推算如今所处的朝代应该是对应原来的明朝,但具体对应哪个时期却还需要仔细考究。

    如此分析了一会之后,他便向王珍问道:“那我们这个楚朝……局势如何?比如北方有没有后金之类的?”

    主要是有没有危险?

    王珍没有说话。

    王笑转头看去,却见他竟是支着头打起盹来。

    “大哥你既然困了,那还是回屋里去歇吧。”他只好将王珍推醒,劝他回房睡觉。

    等将王珍送回房里,王笑便出了陶然居,回了自己院里。

    如今既然与王珍交了底,他心下便安定了许多。至少从此之后,自己在王家、在这个时代,有一个可以托付信任的有力后援。

    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把那一百两银子要回来。

    反而还搭进去八十两。

    一想到这个,他就很有些不爽。

    还要赚一些银钱傍身,至少要能将缨儿安置好才行……

    缨儿今天依旧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不在焉地坐在窗前,也不知在想什么。

    王笑也是支着头想怎么做生意,时不时皱一下眉头。

    过了一会,他似乎是思路不顺,便拿起桌上的一粒花生去丢缨儿。

    花生落在缨儿头上,她便转过头,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少爷啊。”

    见她这样,王笑便有些心疼,正犹豫着怎么安慰她,缨儿却是捡起地上的花生剥开来,将果衣也剥了,喂在他嘴里。

    “少爷是想让缨儿给你喂花生吃吗?”

    王笑摇摇头,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咧开嘴笑了笑,道:“哈,这却是个可以做的生意。”

    “少爷在说什么?”缨儿有些疑惑。

    王笑似乎颇为高兴,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把她的发髻弄散,笑道:“还是缨儿最好了。”

    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缨儿却是高兴了些。

    她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不呆’的少爷想到了什么……

第37章 知心意

    次日一早,王笑醒得很早。

    他睁开眼,转头看去,却见缨儿正拿了一根软尺在自己身上量来量去。

    这丫头莫不是想趁我睡着把我卖了?

    缨儿嘴里正念念有声,一抬头见王笑睁着眼,她便道:“少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老爷吩咐过这几天都不用去问安呢。”

    她还是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两天不到,似乎还清瘦了些。

    王笑问道:“你在量什么?”

    “给少爷做衣服,少爷最近又长高了些,明年后年也还要长高,得要多做几件……”

    缨儿说着,想到明年后年,以后都不在少爷身边,她便又有些难过起来。

    王笑道:“我今天,跟大哥出门。”

    缨儿愣了一下,眼神更加黯淡下去。

    对她来说,和少爷呆在一起的时间算一天少一天了。

    但大少爷要带三少爷出门,她又能说什么。

    下一刻却听王笑道:“缨儿,我过几天,给你惊喜。”

    缨儿听了这话笑了笑。

    接着,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对于这个惊喜,她若说期待也有。

    少爷对自己好,想给自己惊喜,如果是往常,指不定有多高兴。

    但如今这种时候,给自己什么,都不如能多陪少爷一天。

    小丫头这般想着,便倚在院门前,看着她的少爷走过小径,越走越远。

    王笑很有些高兴。

    今天终于堂而皇之的出门了。

    在后院的门口,王珍还带着他停了一下,对王十七、王十八很是郑重的吩附了几句。

    “以后笑儿要出门,你们都不许再拦着。平日怎么待我的,就怎么待他,知道吗?”

    “可是……”王十七有些为难。

    王珍喝道:“没有可是!另外,笑儿还没有小厮,若需要带人出门,你们便跟一个过去。”

    “是。”

    王笑便有些得意,又向王珍道:“大哥你先走,我一会再走。”

    王珍眉头一皱,微微有些摇头——这个三弟,果然是要偷偷去干些不好之事。

    但他终究还是叹道:“你好自为之。”

    说着,自己上了马车。

    看着王珍的马车走远,王笑便转头向积雪巷走去……

    唐芊芊屋中。

    王笑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来,唐芊芊很是有些不高兴,偏着头故意不理他。

    王笑便很有耐心地哄了几句。

    哄着哄着,他突然自己笑起来,道:“说起来却是奇怪,我第一次见你时明明怕得要死,今天却要来哄你理我。我莫非是中了邪了?”

    唐芊芊这才轻轻笑了笑,问道:“你中了谁的邪?”

    她本是极会撩人的,这一笑间的风情妩媚,让王笑心中一跳,呆了一呆。

    我果然是中了你的邪。

    “咳,我来是与你谈蜂窝煤之事的。”他正襟危坐,郑重说道。

    唐芊芊便道:“早知你是个小财迷,账本在桌上,你自己看。”

    王笑拿起来一翻,头就有些晕。

    唐芊芊这本账册做得极清爽,账目清晰,字迹工整。

    但满目竖下来的繁体数字,王笑是不情愿看的。

    于是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总的收入。

    只一眼他便吓了一跳。

    “赚这么多?!”

    只见那账目最后,分明写着“净入叁仟壹佰柒拾肆两”!

    “三天时间,你赚了三千多两?”王笑结结实实有些惊。

    唐芊芊捋了捋头发,道:“这才刚开始,冬天还没到呢。你这蜂窝煤烧起来比上等的炭火还要旺,烟也小。按你说的,我这两天和城里几家炼冶作坊定了供货的契书,往后的收入只会多不会少。”

    “这么快?”王笑道。

    唐芊芊道:“你既然给了办法,当然是愈快愈好,免的夜长梦多。”

    “那取暖的供炭呢?”

    “已经有几家专给大户人家供炭的商户跟我订了货,但多数还在观望。等冬天到了,才叫真的赚钱。”

    王笑道:“这工艺简单,别让人学去了。”

    “自然有人想学,但我们快了一步,京中的煤商都已跟我签死了只能供给我。”

    “那就好。”王笑点点头,问道:“我想支些银子用,有么?”

    唐芊芊便轻笑起来:“你堂堂王家三公子,穷成这样?若依奴家说,再将这三千多两全投进去,把京中所有煤渣收了,到时候,谁也别想跟我们争。”

    王笑苦笑道:“家里又不给我钱,花钱的地方却还多。”

    “账本里夹了一张银票,你拿去用,就算是人家自己贴给你的。”唐芊芊柔声道。

    她说着自己又好笑道:“你与奴家一起做生意,竟是连帐本也懒得翻。”

    “那不是因为信任你么。”王笑嘟囔道。

    说着,他从帐本里翻出一张银票。

    竟是三百两银子的巨款。

    “你……”

    王笑才张口,唐芊芊却是伸出手指轻轻压在他嘴上。

    “嘘。什么都别说。”她轻笑道,眼睛微微弯着,带着些极动人的明亮。

    “奴家有点薄财,你只管拿去花。总而言之。人家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她说着,缓缓闭上眼睛……

    王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耳朵热得要烧掉一样。

    眼前的女子一张脸完美无瑕,漂亮到让人无法呼吸。

    她的嘴唇看起来软软的,还轻轻嚅了嚅。

    那双微微闭着的眼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完了完了”王笑喃喃了一句。

    他飞快就夺门而出,一溜烟就跑到院门外,倚着墙蹲下来,很有些心乱。

    自己大概被这女人给俘获了。可自己才十五岁啊。

    明知道她不简单,还是掉到陷阱里。

    自己真的是个傻子,非要在悬崖边试探,现在探着探着掉下去了吧……

    “不对,我还捉着树呢。”

    过了好一会,王笑才站起来。

    站得有些怪异。

    “唐芊芊,给你害的,我都站不直了。”

    这么嘟囔了一句,他将三百两银票收进怀里。

    碰到怀中那叠纸,他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做生意的好点子没跟她说呢。

    “算了,晚上办完事再来,现在见她太危险了。”

    如此想着,王笑走出积雪巷,喊了辆马车送自己到西四街。

第38章 大主顾

    马车到了兴旺赌坊的门口,王笑便掏出三百两银票递过去。

    “爷,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小的怎么找得开?”那车夫极有些无辜。

    也是,五六十万呢。

    王笑只好收了银票,探头向兴旺赌坊看去,向站在门口的保安……不对,保镖招了招手。

    那大块头汉子见是坐马车来的客人,便走上前来。

    “认得我吗?”王笑问道。

    “不认得。”大汉道。

    王笑道:“三天前我来过,你还要打我呢。”

    “俺想起来了,你是带了泼辣娘皮来闹赌的!”

    “不是,我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好不容易让那打手将柜头喊出来结了车钱,王笑终于步入了兴旺赌坊。

    他这次学得乖了,先将三百两的银票兑成了散银。便道:“带我去见柴爷吧。”

    “我家爷现在没空见你。等着吧。”

    “要等多久?”王笑颇有些不爽,心道,是不是还要我取个号?

    “且等着。”柜头道。

    他说着,打量了王笑两眼,心道:嘿,只做了四十银子的买卖,派头却还不小。我家柴爷在见大主顾,能见你这小虾米吗?!

    小柴禾确实是在见大主顾。

    大主顾自然有王笑来时没有的待遇。

    隐秘的房间,茶水是上好的都匀毛尖。

    “大爷竟难得过来,二爷最近可好?”小柴禾笑问道。

    来人道:“今日我过来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只是一点私事。”

    小柴禾在大客户面前竟难得的文雅起来,竟还能用些雅词,道:“愿闻其详。”

    “说来惭愧,我家娘子被人骗了二万两银子,那伙人扮成放利钱的,许给我娘子颇高的利息。结果却是连本钱都被吃了。”

    小柴禾会意,道:“大爷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定给你查出来。到时候连本带利让他们吐出来。你只管描述一下那伙人的形貌。”

    “据我娘子所言,是一个贵妇打扮的女子,年纪不到二十,许只有十七八岁,样貌极美,江淮口音。带了个颇丑的丫头,还带了个肥头大耳的马夫。那女子自称姓严,说自己夫家是扬州来的盐商,货太多了,银子太少了,一时周转不便。呵,我家娘子论起来也是聪慧之人,不会轻易被骗。但,那女子极会把握人心……”

    来人说到这里,摇摇头轻声了一声:“我娘子心气高,想证明自己有商才,便落了人家的套。”

    这般评价了一句,来人才接着道:“两月前,城北徐员外家的老夫人做寿,我娘子在宴上与这女子相识,彼此投机,便有了往来。当时她还说过,那女子是她少见的貌美才高。后来那女子言语提及利钱之事,我家娘子便先放了一千两在她那,不到两天,就还了一千一百两。正是这样时常借还,我娘子才慢慢相信她,后来又亲眼见到她家的盐船,确实载货颇多。所以十日前,我娘子又放了二万两给她。”

    “就是这盐业生意,才能让人最放心啊。”小柴禾道:“那艘盐船呢?”

    “我查过,那条盐船也不是她的,住所也是租的,如今已然空了。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事极古怪,我托过巡捕营张永年,他竟也查不出。此人却能隐匿如此之深,不是等闲骗子。”

    小柴禾沉吟道:“严,盐……那想来这姓氏也是假的。”

    “定是假的无疑。”来人道:“对了,她的那丫环名叫花枝。这许是一条线索。”

    小柴禾便有些为难起来,道:“这样的骗子,一击既中,可能都已出了京,我也只能尽力找找,大爷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我知道。”来人便站起身来。

    小柴禾忙起身相送,又道:“对了,上次二爷要找好用的手铳,我已找了几支。烦请大爷转告。”

    “我知道了。”

    来人说着,推开门往外走。

    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不走此间的暗门,施施然就向外厅走去。

    那边大厅里王笑颇有些坐不住,向那柜头问道:“我要捞的人捞出来没有?”

    “我不过是个摇骰子的柜头,如何能知道?”

    王笑被他气笑了,道:“那为何你们派一个摇骰子的柜头招呼我?为何不找个专业的人来?”

    那柜头正要说话,王笑止住他。

    “别说,我懂。”

    说出来我更没面子。

    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嫌我办的事不够凶。

    这般想着,他百无聊赖地向院里看去。

    这一看,他又是吓了一跳。

    “大哥?”

    小柴禾在见的大主顾竟然是大哥?

    大哥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读书人吗……

    王笑转念一笑,若让王珍见到自己在这里,以后定然不会再让自己出门。

    这一思量,王笑颇有些慌。

    他转头就往外跑,等跑到了外面的赌场,他定眼一看,却见赌场的大门口,米曲已套了马车正候在那里。

    王笑四下一看,更加慌张。

    他只好转身往楼上跑去。

    二楼都是小包间,里面都在推牌九。王笑找了一圈,唯有一个包间是空着,便跑了进去。

    透过包间的窗户向楼下看去,只见王珍走到场间,居然被一个人拦住了。

    那人与王珍差不多年岁,显得极是热情。

    “咦,竟然是王兄!好久不见。”

    “贺兄。”王珍拱拱手。

    “竟难得在这里见到王兄,当年我被逐出书院后,因家中商事辗转各地,到如今,与王兄有十多年未见了吧?”

    这个贺兄声音颇大,仿佛被逐出书院是莫大的荣誉般。

    王珍道:“是啊,贺兄风采如昨。”

    “王兄才是风采依旧。犹记当年,小弟最仰慕之人便是王兄你,那时候,王兄你带我去青楼,我带你来赌场,实乃互为良师!哈哈!”

    楼下赌场颇有些嘈杂,这个贺兄的声音却很清亮,很有穿透力。

    似乎在炫耀他的浪荡。

    两句话出口,不少人都看向他,投向了鄙视的目光。

    “昨日我又听闻王兄你的事迹了,掌掴新科进士,又拿出令弟两首词狠狠地摔了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一巴掌,大快人心呐。”

    “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王笑目光看去,良久才终于见到王珍拱了拱手似在告别,偏偏姓贺的还依依不舍。

第39章 推牌九

    王笑心里很着急,暗骂那个姓贺的不已——你到是把我大哥放回去啊,聊个什么劲。

    偏偏那贺兄却是极热情,忽然一把拉住王珍的手。

    “哈哈,故人相见,快意平生。王兄若无它事,一起共推牌九,如何?”

    他嘴上还知道问一句“如何”,动作却一点也不慢,拉着王珍就往里走。

    王笑见两人走进厅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二楼就这一个空房间了。

    他连忙就往外跑。

    才到走廊上,便听到那个贺兄的大嗓门在楼梯上说话。

    “哈哈哈,王兄可还记得,当年我们用牌九砸那老学究的头……”

    王笑在光秃秃的走廊上跑来跑去,无处可躲,只好躲进一间有人的房间。

    房间四个人正在推牌九,听到开门声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王笑只觉这些人长得颇为奇怪。

    一时却也顾不得许多。

    只听门外贺兄又道:“若是有一天,我们书院这‘吃、喝、嫖、赌’四毒公子能再聚在一起推牌九,才叫畅怀。”

    王笑心道,‘赌’公子想来就是这姓贺的了,也不知大哥是其中哪个?

    下一刻,却见一张极奇怪的脸凑过来。

    王笑又被吓了一跳。

    眼前这人戴了帽子围巾,皮肤很白,却是浓眉大眼,还长了一个黑痣,又长了很多胡子。

    看起来极有些颜色鲜艳。

    “是你?”这人问道,声音怪怪的。

    “我认识你?”王笑道。

    “我们是一伙的呀。”

    那人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好听的少女声音。

    王笑有种不好的预感,轻声问道:“你是?”

    “贼杀才,这围着太热了。”对方说着,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

    王笑眨了眨眼,只见她下巴上的胡子也随之掉落了下来,连眉毛也有些飘。

    “姐,你要是让人认出来,又不让我们来这赌了。”桌上有个人说道,说着还打了一张牌:“三筒。”

    王笑一愣。

    桌上另外两人也是一愣。

    三人异口同声道:“又是你们两个!”

    秦玄策只好也将围巾解下来,耸了耸肩,有些无奈道:“哈,被认出来了。”

    牌桌上两人显然也是赌场的柜头,手一指,就道:“请两位出去。柴爷吩附过,不接待两位。”

    秦玄策就劝道:“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在这房间里,谁知道你们是和我们赌的?”

    他似乎觉得推牌九颇为有趣,又道:“这个比赌大小有趣。来来来,接着来,才玩了两把……”

    那两个柜头却颇为强硬,硬梆梆道:“我们赌场不接待两位。”

    “老子还不爱玩你这牌九!不够费脑子的。”秦小竺骂道:“我自去楼下赌大小,你们两个闭上嘴,敢向楼下的柜头泄了消息,老子拧了你们的脑袋。”

    秦玄策便道:“姐,赌大小没甚意思,还是玩牌九好。”

    “闭嘴。”秦小竺忽然一把拉住想出门的王笑,笑道:“好巧呀,今天又见面了。”

    秦玄策插嘴道:“巧什么巧,上次人家都说了‘三天后’会来,你天天在这赌博,当然会碰到。”

    “你闭嘴!”

    一声清喝,颇有声势。

    屋里四个男的都是脖子一缩。

    王笑又听秦小竺对自己说道:“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秦小竺。那个我弟弟,秦玄策。”

    王笑看着她脸上贴的那个乌黑的痣,有些出神——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朋友?唔,我打不过你……

    “哈,好……”

    秦小竺道:“我们是锦州来的,对京城不熟,你要多照顾我们。”

    她偏了偏头,又道:“对了,我们锦州人豪气,你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不是我们锦州人豪气,只有我姐豪气。”

    “你闭嘴。跟你讲话了吗?”

    王笑道:“好……那个,我找小柴禾还有点事。”

    “去吧。”秦小竺颇为爽快。

    王笑松了口气。

    没想到秦小竺又大咧咧道:“我们打算去楼下赌大小,一会你出来了,记得招呼一声。大家一块喝顿酒。”

    喝顿酒?

    “好,好。一定,一定。”王笑打了个哈哈,他向门外瞄了一眼,见走廊里没人,便侧了身子出来。

    临走还听到秦玄策在说话。

    “我们推牌九不好吗?赌什么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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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呢?”小柴禾皱了皱眉:“不是说急着见老子吗?”

    “一转眼就不见了,许是去解手了。”

    “嫩鸟就是麻烦。”小柴禾颇有些不快。

    过了一会,才见王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过来。

    小柴禾便向那柜头挥了挥手。

    那柜头便去领人。

    小柴禾则是与王笑寒喧起来:“这京城地界,少有爷摆不平的事。公子以后但凡有事,只管找我。”

    他虽然嫌王笑嫩,但看这小子年轻小小就能跟唐爷搭上关系,还出手大方,保不齐以后也是个大主顾,说话间便还算客气。

    王笑便道:“往后找柴爷的事定然不少。”

    “公子怎么称呼?”

    王笑愣了一下,这个小柴禾认识大哥。却不好直接报名字了。

    小柴禾见他为难,只道他在道上有点名气。

    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小柴禾便摆手道:“不方便说没事,大家都是道上的,理解。”

    说话间,那柜头已带着耿当和那高瘦青年过来,同行的竟还有个小女娃,四五岁的模样。。

    “人给您捞出来了,那你们聊,我还有事。”小柴禾道。

    王笑就知道,小柴禾这是在耍气派,只接待自己,却不亲手沾四十两银子的小生意。

    临走前小柴禾皱了皱眉,对那柜头道:“锦州那俩到处说你出老千,你名声臭了,以后别在前头摇骰,到后头招呼吧。”

    因祸得福,那柜头喜不自胜,忙道:“谢柴爷!”

    他喜滋滋的拉过高瘦青年,道:“快来见过你恩公哈哈。”

    几日不见,那高瘦青年形销骨立,像一根筷子一般。还受了刑,脸上带了道烫印,竟是毁了容。

    他早就在满目含泪地看着王笑,此时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像一根折了的筷子。

    “小的庄小运,谢恩公救命之恩!此生做牛做马,愿为恩公肝脑涂地!”

    那柜头一听这名字就乐了,笑道:“庄小运?我看你这是撞大运。鬼门关里过了一圈,偏让这位爷给捞出来。这种气运,怕是以后要大富大贵……”

第40章 庄小运

    小柴禾才出了屋子,却见王珍返身回来。不由笑问道:“大爷怎么还未走?”

    王珍道:“恰逢一位故友,打算玩两局牌九,便在等两位朋友过来。”

    小柴禾便哈哈一笑,道:“四个大男人推牌九未免气闷,我让人到杏红楼唤几个红绾过来坐陪。今日难得大爷在,怕是连知画姑娘也能到我这赌坊里来。”

    王珍摆摆手,也不推辞,道:“我其实是又想起一桩事,特来与你说。”

    “但说无妨。”

    王珍沉吟道:“我家娘子有些要强,最是要脸皮子。若是被骗了银子的事传出去,她难免羞怒。总之,那骗子能不能找到,倒也无妨。切记不要漏了风声出去。”

    小柴禾便有些折服——啧啧,二万两银子的事,竟还能说得如此云淡风清。看来自己的城府还要多修行啊。

    “大爷但请放心,要是给嫂子掉了一点颜面,你只管拆了我这兴旺赌坊的招牌。”小柴禾发了誓,说着又打趣道:“多情酒公子,风流檀玉郎。大爷有这般心思,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若细数这些年京城欢场中的名士,‘多情酒公子’确实是指王家酒行的长公子,但‘风流檀玉郎’其实指的却是别人。小柴禾不知就里,只当这两句是夸一人,故如此说道。

    王珍也懒得说这些,又有些羞愧,摆手道:“往事俱矣,不堪再提。”

    他说着,微微眯了眯眼,很有些随意样子,似闲聊道:“刚才进去那位,年轻小小的,竟也来找你办事?”

    若是想打听别人,小柴禾肯定是不会漏半点口风的。

    但王笑才干了什么事?

    不过是四十两银子的小买卖。

    小柴禾便笑言道:“在巡捕营牢里捞了个人,小鱼小虾的。”

    这些年来,大户人家看中某个犯人的技艺,将人捞出来充作爪牙的不在少数。而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看中这些人胆大心狠,敢杀人敢犯禁。

    王珍忽然想到王宝喊的那句“三哥要杀我”,心中便有些骇意。

    他表面上却是自嘲地笑了笑,打趣道:“如今的年轻人竟已这般厉害。”

    小柴禾哈哈一笑,道:“哪里是,那是个嫩鸟。别人家捞人都是挑些狠厉角色,这小子却是捞了个焉瓜。哈哈,也许是看那年轻人可怜吧。”

    王珍一愣,才想起王笑去巡捕营认人之事。

    “呵,自己这个弟弟,逛青楼必是有的,毕竟他也是父亲的儿子、多情似我。但不论如此,这孩子的心性绝然是不会差的……毕竟,他也是娘亲的儿子。”

    这般想着,王珍转过身施施然回到二楼,开始了今天的活动,推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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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并不知道自己千辛万苦躲了半天,最后还是落在了大哥眼里。

    此时他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庄小运。

    头一次有人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王笑有些愣神。

    这一愣神的功夫,却见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竟也噗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

    “青儿也谢恩公救了我小舅,青儿也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声音还很稚气,却很恭谨。

    说着,小女孩又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响头。

    若说前先庄小运那一跪,王笑只是愣神。此时五岁不到的青儿这一跪,却让他极有些难受起来。

    这感觉大概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却是什么样的生活际遇?能让这么个一丁点大的孩子懂事到这样的程度。

    他便手慌脚忙地将一大一小两个人扶起来,很是劝慰了一番。

    旁边那柜头却是笑着对王笑道:“爷,您这桩生意已经打点清楚了,且收了这张契书,便是钱货两讫。”

    说着,掏出一张契书递给王笑。

    王笑愣了愣:“这是什么?”

    “当然是他们舅甥俩的卖身契啊。”柜头道。

    王笑道:“为何会有这卖身契?”

    “瞧您这话说的,不然您花四十两银子做善事不成?虽然说起来,这两人的品相远远不值这个价……”

    王笑气极——这个价?这是你们开的价好不好?更重要的是,死囚牢里捞出来的人,签定一个契书,换成是别的豪族这没什么。但他一个准驸马,回头让人拿到把柄却很麻烦。虽然是初出茅庐,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这心思既不好明言,他随手接过那书契,也不看,径直递在庄小运前面,道:“这个卖身契你且拿回去。”

    庄小运却是摇了摇头,颇有些坚决道:“我懂规矩,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青儿则是很有些紧张,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那契书。

    王笑只好道:“人又不是物件,哪有卖来卖去的道理?”

    那边庄小运却只是摇头。

    那柜头便拉了王笑一把,将他拉到旁边。

    “爷,有些事您怕是不懂,小的得和您讲清楚。”柜头道:“咱们捞人,都是为了用人对吧。但要怎么用呢?人心易变,这时长日久的,你怎知对方会不会背叛你?”

    “有这书契在手就不同了,他生是你的人,生下来的子孙后代也是你的人。若有一天想要背叛你,那就是恶仆伤主,世道不容。天下之大,再没有背主之仆的容身之处。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放心,我们才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情才能做好,您说对吧?”

    王笑却只是盯着柜头看,很有兴趣的样子。

    柜头又道:“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这年景一年不如一年了,人命一年比一年贱。他不把自己卖给你,怎么知道你能养他一辈子?又怎么知道你能养他这甥女一辈子?再比如说,我们赌坊这些打手,一月三两银子看起来多,吃喝还要自理,却是拿命换的银钱,你瞧那天他们被那两个小崽子打成什么样了。哪天赌坊不要他了就是不要他的,那便是断了生计。人啊,是会被饿死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张纸契在手,他也安心,你也安心。大家都安心。您明白了吗?我的爷。”

    这柜头一席话说完,王笑很有些动容——这丑汉竟这么能吧啦吧啦。

    “你叫什么名字?”王笑问道。

    “小的名叫崔老三。”

    王笑道:“我是问你大名。”

    “小的大名就叫崔老三。”

    王笑:“好吧。你读过书?”

    崔老三笑道:“爷,你太抬举小的了,小的屁字都不识一个,不过是个摇骰子的。”

    王笑道:“那你竟还会些成语?”

    崔老三道:“小的常在前面的茶馆听书。”

    “难得你能把一件事琢磨透了,还能讲得清楚。”王笑沉吟道:“可愿跟着我做事?”

    崔老三一愣。

    嘿,这嫩鸟,又在挖墙角了。

    老子在柴爷手底下刚升了官,前途无量。却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能跟着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曹阿瞒也配挖关云长?

    崔老三便笑道:“小的如今在里边做事,往后爷您过来,还得小的招待。这也算是为您干事。”

    “尽说些场面话。”

    王笑瞪了崔老三一眼,转头向庄小运走去。

    还没到跟前,他便听到青儿在对庄小运说:“小舅,恩公是不是不要咱们?那是不是就不像你说的那样,能有饭吃了?”

    庄小运便有些黯然。

    看着青儿期待的眼神,他心中叹道,若是那样的话,要想养活青儿,也只能学白老虎那些人,开始去学着偷抢掳掠了……

    青儿一句话落在王笑耳里,让王笑极有些心酸。

    本以为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是怕自己收了这卖身契,原来却是怕自己不收。

    他有些犹豫起来,那边耿当、庄小运、崔老三、青儿也盯着他看了良久。

    王笑并不好说“我是有‘身份’的人,跟你个死囚签契书,万一被人查到怎么办?”这话直说出来未免也太没情商了……嗯,还是当个有礼貌的人吧。

    ——得换一个别的说辞才好,最好还能一举两得……

    “我知道,我收了这两张书契,大家都安心。但我还是不想要你的卖身契……前两天,我家里有两个丫环被人打死了。我之前都没见过她们,第一次见面,见到的就是她们的尸体。这两人,一个与主子有染,一个偷主人东西。被打死了谁都没话说。但我觉得不应该这样子,人不是物件,没有被买来卖去,随意处置的道理。

    今天你们信得过我,签了这契纸将自己卖给我。是,很可能我们一世人,两两相好、主仆和谐。但以后呢?我会有妻子孩子,你亦会有妻子孩子,若我的子孙不肖,肆意欺凌你的子孙,又当如何?!你若信我,便信我所言——终有一日,人存世上,只凭双手勤恳劳作便能食得裹腹,不用再卖儿卖女、寄于富户屋檐之下才得心安。

    我见到你身陷囹圄,觉得你忠肝义胆,便捞你出来,又打算花钱雇你,是因为看中你的武技、信任你的人品。我往后有些事想让你帮我做,也想让你护卫我。你能为你姐姐、姐夫、外甥女做的,我相信你也能为我做。而我既能捞你出来,也请你相信,我不会弃你不顾。

    昨日我大哥读陶渊明诗句读到的是‘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我读到的却是——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我雇你,是想以性命相托。若只靠一纸契书维系,那不要也罢。”

    王笑一席话说完,庄小运泪流满面。

    待听得‘性命相托’四字,他猛然又是双膝跪地,喊道:“愿为恩公效死!”

第41章 王老虎

    王笑:呼,好歹我上辈子也算是个小小的好老板……

    他连忙扶庄小运起来。刚才这番话当然有收买人心的目的在,一半是真心,大半却是笼络。

    此时见庄小运涕泪横流,王笑便颇有些羞愧。

    他双手扶着庄小运的肩一番勉励之后,耿当才终于逮着机会上前来叙话。

    耿当此时的心境却有些复杂……

    将庄小运放了的命令是巡捕营的千总袁庆亲自下的,耿正白便让耿当将人送过来。

    这种事巡捕营做得多了,按惯例还给了耿当二两银子。

    自己亲手捉的凶犯没几天却被放了,这银子拿在手上自然有些烫手,耿当有心不收,却被耿正白骂了一顿。

    “一趟跑腿二两银子,多少弟兄想去?袁千总却让你赚这二两银子,为什么?因为你跟袁环不对付,今天你收了银子,以后见到袁环让着他点,这事就一笔勾销了。但你若不收,就显得你这人又臭又硬,以后也别在营里混了。”

    见耿当还不明白,耿正白又叹道:“张都司对大哥有知遇之恩,又提拨了我们族里不少人,现在全族人都指着我们这些人能在巡捕营混出头,若因为你这小虾米,害得大哥与袁千总有隙,便是断了大家伙的前程了。明白了吗?”

    耿当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傻愣愣地接过银子,将庄小运押了出来,还顺道回了趟家接了青儿,让这舅甥俩人能相会一番。

    待见到来接收的人却是王家的那个痴呆儿,耿当自然是有些吃惊。

    但这些富贵人家的事他也不明白,便也懒得多想。

    听说有钱人多有些怪癖,或许是这王三公子平时没事就喜欢扮演痴呆儿呢?

    此时他与王笑开口谈的却是另一桩事。

    “王公子,如今你既然雇了庄小运,青儿你们也会接走吧?”

    王笑便看了耿当一眼。暗道这句话却是废话,人家舅舅既然出来了,难道还要你养孩子?

    “那是自然。”

    耿当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不舍。这几日青儿寄养在他家中,极有些乖巧,不过是半大的娃,能做的活却都抢着做,每天天不亮起来起来生火烧水,晚上到巷子口迎自己。如此一来,他自然心疼这孩子。

    但他一个大男人,养个孩子在家中总归是不方便。

    如今就要把人交出去了,耿当有心想要多交待几句,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好道:“那你可要照顾好她。”

    王笑便道:“耿大哥你放心。”

    话说到这里,崔老三又插嘴道:“如今庄兄弟跟着公子做活,早出晚归的如何养孩子,还是寄在公子家中方便。”

    耿当与庄小运只觉得崔老三说的有道理。

    王笑却明白他崔老三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有这么个孩子寄养在自己家中,便相当在庄小运身上又压了一道保险。

    他点头应下,又斜睨崔老三一眼,心中暗骂:“就你会琢磨这些道道,没事少听些评书。”

    崔老三则是心中暗骂:“唐爷养的这小子,看起来嫩,其实坏心思藏得深……”

    至此,这桩生意便算是了结了。崔老三见王笑要走,便道:“小的送您出去。”

    王笑忽然想起秦小竺还在外面,心中有些害怕,便问道:“你们这有没有后门?”

    后门当然是有的,但那是暗道,专供一些大主顾办隐秘事时走的。

    崔老三不由心道:就你这四十两的生意,也想走柴爷的暗道?

    “小的以前不过是个柜头,现在还不清楚这些。爷您还是从前面走吧。”崔老三便道。

    “好吧。”王笑无奈。

    几人走到外面,王笑探头看了看,米曲已经没在门口等着了。

    秦小竺姐弟却还在。

    姐弟俩也没能接着赌,已经被赶了出去,正蹲在赌馆的门口,看起来颇有些没脸没皮。

    “贼杀才!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赌?”一见到崔老三,秦小竺便起身大骂道。

    崔老三脖子一缩,笑道:“两位客官,小的如今已不是柜头,这前边的事不归小的管啦。”

    秦小竺冷笑一声,讥道:“那可浪费了你这一手出老千的好手艺。”

    “哎哟我的姑奶奶,小的哪里会出老千……”

    秦小竺破口大骂道:“你没出老千?那爷的银子怎会输得比妓馆里小娘们的腚还光?!”

    一句话出口,长街上似乎都安静了一下。

    王笑抹了抹脸上的唾沫腥子,暗道:好生动的比喻啊。

    下一刻,秦小竺在他肩上一拍,道:“算了,今天先放过他,我们喝酒去。”

    王笑被她一拍,只好无奈点头笑笑。

    秦小竺见了他的笑容,眼睛便亮了亮,问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王笑四下一看,颇有些为难,大哥既然是这边的常客,他就不想让崔老三听到自己名字。

    于是他只好道:“我姓王……”

    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赌场里吆喝连天。

    少女凝视着少年的脸。

    年少相逢,互通了姓名,大概便是一场倾盖相交。

    背景音中,有人喊着“豹子”,有人喊着“幺鸡”。

    王笑耳朵一动,淡淡道:“我姓王,你可以喊我在江湖上的浑号‘老虎’。”

    庄小运听了,心道:“果然,恩公也是如白老虎般的绿林豪客。”

    秦小竺亦是满眼放光,爽然一笑道:“哈哈,果然是我辈中人,走,我们喝酒去。”

    王笑不愿在这赌场门口多呆,便由着秦小竺扯着走了半条街,才说道:“那个……我还有事。”

    “什么事?”

    王笑道:“我打算替我这护卫租个院子。”

    王笑不打算带庄小运进王家,而是想让他在外面查一查堂兄王琮的底。

    因此他打算在王家附近租个院子,也方便以后办事。

    没想到这么一说,秦小竺却道:“我们陪你一道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等办完事,晚上一起喝顿酒。”

    王笑颇为无语,他实在是有些不适应秦小竺这自来熟的性子。

    王笑便对耿当道:“那耿大哥也一起吧,等租了院子,正找人去你那将青儿的行李拉过来,晚上一起喝顿酒。”

    听说有酒喝,耿当便答应下来。

    于是王笑雇了两辆马车到了清水坊,又找了家牙行。

    听说要租屋子,一个龅牙先生就领着几人开始看房子。

    毗邻王家西边院墙的巷子叫甜井巷,他们便先在这边看了几间。

    龅牙先生笑道:“这甜井巷明年怕是要拆了,隔壁卖酒的王家这几年越发兴旺,据说准备将这边也买下来扩建。因此住不得两年,但胜在便宜。”

    秦小竺便骂道:“呸,这年头粮食都不够吃,拿粮食酿酒的人却还赚了个盆满钵满,这天杀的世道!”

    说过,她目光转向王笑,漂亮的眸子中颇有些深意,隐带着些探究。

    王笑摸了摸鼻子,暗道:切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是王家的儿子。

    “就是!这大奸商……”

第42章 差银子

    因王笑对这几间屋子都不太满意,那龅牙先生便道:“几位爷若不在意价格,北面倒有不错的院子……”

    其实他一看王笑的衣着便知他不会满意甜井巷的屋子,但先看了差的,一会再看好的,自然容易看上眼。

    果然,接下来看的这个院子王笑便颇为满意。

    除了采光稍微差点,样样都好。

    “爷若是定下来租这院子,还能送许多坛酒。”龅牙先生笑道:“这院子王家原是分配给酒行里一个管事住的,如今他儿子得了主家青眼,当上了掌柜,买了自己的宅子,王家才将这院子租出去。这院中留下的却是老掌柜带回来的酒,因是后几锅的劣酒,他儿子不稀罕带。但劲道还是很足的……”

    “好!”

    王笑还未说话,秦小竺已在那酒坛子上一拍,道:“我觉得这间院子好。格局大方,要屋有屋,要厅有厅,还有送酒。老虎,你说呢?”

    王笑极为无语——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王家三少爷,自家掌柜都嫌弃的酒,还想打动自己?

    还有这个秦小竺,前一刻还说拿粮食酿酒是天杀的,此时却是馋起酒来了。真香。

    但既然院子适合,他还是道:“好吧,那就租下来。小运,你以后就住这。”

    庄小运正要说话。

    秦小竺插话道:“这么大院子,他一人住?”

    王笑道:“以后我再雇了别人也有地方安置。”

    “以后是以后。”秦小竺叹了口气道:“老虎啊,你不如让我们姐弟也搬过来住吧?”

    “哈?”秦玄策正掀着封泥在那闻,听了这话吃了一惊。

    “姐,我们好歹也是……住这种地方,难免掉了身份。”他附在秦小竺耳边轻声道。

    秦小竺道:“呸,我就要让别人看我们笑话!再说了,现在那会馆住着,一月得多少银子?这里却是不要钱的。”

    她接着又道:“死人堆里都躺过,躺哪里不是躺?”

    秦玄策点点头,深以为然。

    “对,反正我们天天也不着家。”

    他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乐了,咧开嘴笑了一声……

    “老虎兄,就这么定了吧。我们姐弟从关外入京,漂泊在外,输光了钱银,实在是没有去处了。你这院子屋子多,随便分两间给我们就打发了,哪怕是柴房也好。”秦小竺道。

    王笑曾经亲眼看到她一个人打翻了三个铁塔般的大汉。

    这样的勇武之人,还不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几人都是少年心性,没那么多讲究,事情便这样有些潦草地定了下来。

    那龅牙先生便道:“既然如此,爷您不妨随我去找连管家签契书。”

    “连管家?可是叫连贵?”王笑问道。

    连贵是王家的前院的二管家,因家中管家只有他一人姓连,故而王笑有此一问。

    龅牙先生讶道:“爷您竟然认得连管家?”

    王笑颇有些无语——自己这个三少爷还要向自家租房子。

    他只好背过手,故作高深道:“因生意上的事,我与他打过几回交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好出面了,以免他看我面子,少收了租金,这样不好。”

    龅牙先生道:“爷您不占人便宜,小的实在敬佩。”

    王笑便让庄小运去签契书。

    趁着这会功夫,秦小竺姐弟毫不客气地先挑了两个房间。

    待庄小运与龅牙先生回来,王笑接过那契书,见上面的签字画押,户主却是二叔王秫的大名。

    再一看地址。

    积雪巷,西三十六号?

    又想到积雪巷东七号住着的唐芊芊,他不由心中微颤,低头笑了一笑。

    将那契书收好,王笑又对那龅牙先生问道:“我还想买个宅子,可有在卖的?”

    “有有有,爷想要买怎样的宅子?”

    王笑早已想得清楚,道:“要二进院,格局方正,堂屋明净,我是居家自住的。也是要离这王家大院近,好沾些富贵气。”

    遇到这样的大主顾,龅牙先生自然是喜意连连,让人套了牙行的马车,便带王笑开始看宅子。

    在路上时龅牙先生便开始介绍起来,楚朝的房价不算贵,一般的州县宅子基本是几十到一百多两银子价格。但京城居大不易,而清水坊这个地段,那种暗乎乎不带院子的小破屋便要二百多两银子起跳了。

    结果连看了好几处,王笑都不太满意。

    待待售的几家宅子全都看过之后,那龅牙先生便有些为难起来。

    “爷您若是一定要离王家大院近的宅子,可就没有了。”

    “真没有了?”王笑颇有些不甘,“我说了,想沾些富贵气。”

    “若说有,却还有一处,只是已经被人订下来,但今晚才来付定金,若是您想要,倒是可以看看。”

    王笑便明白过来,道:“我诚心想买,若是合意的,我另封你一份跑腿钱……”

    龅牙先生听了便欣然答应。

    这是一间二进的大院子。

    “这宅子在王家的南边,光线不会被他家的墙挡住。格局正向朝南,十分亮堂、冬暖夏凉。前有院,后有花园,闹中取静……”龅牙先生赞了良久,又说道:“这宅子本是一位工部官老爷住的,如今他升迁到了南边,才打算卖了。家人急着出手,价格极是划算。若非爷对前面的宅子不满意,小的是不会带爷看这里的,毕竟这院子已有主顾订下了。”

    王笑也不说话,站在后花园的石桌上往院墙外看去,隔着条细细的小溪便是王家的高高南墙。

    他不禁沉吟起来。

    若真是娶了公主,怕是想见缨儿也难,毕竟王家是家大业大,闲杂人等又多,谁知道哪些是别人的耳目。

    但,如果缨儿住在这里,自己时常回王家,便可以从那个院墙处翻过来,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一来,缨在南,芊在北。

    王笑摇了摇头,暗骂自己道:想什么呢。

    他便问道:“这样贴着王家大院的宅子只有这一处了?”

    “只有这一处了。”

    “多少钱?”

    龅牙先生道:“本是三千二百两,那主顾还价到三千一百两。”

    “这么贵?!”

    “贵?这个价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可是京城的二进院大宅子。天子脚下,多少达官贵人想买宅子都买不到,爷您住几年,到时候卖了转手还能赚一笔呢。您再看这梁柱,这成套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木头,保养得也好。后园的花草树木,也都是名贵的……”

    王笑沉吟起来。

    ——换算起来,六百万元……若按平方算也是便宜的,这地段,这户型,市中心独栋大别墅,带花园带马车位,还送装修、送家具。

    何况自己和缨儿还是刚需。

    但就是钱不够,手上的银钱算起来,还差那么个二千八百多两……

第43章 大板车

    秦小竺本来对王笑买宅子的想法很有些无法苟同,路上还劝过他道:“大丈夫以天为盖,以地为舆。买什么宅子?阿策,你说呢?”

    秦玄策便道:“不能买!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但等到真逛了这宅子,秦小竺却是背着手转了几圈,点头赞道:“这宅子不错,就是前院小了一点,摆不开架势练武,但住着肯定舒服。娘希匹,你们关内人就是懂享受。老虎兄,我要是你,我就买了。阿策,你说呢?”

    秦玄策便道:“买!千金散尽还复来。”

    王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对姐弟。

    耳边龅牙先生还在说着:“爷您看,这后花园的景致……这里还有个秋千架,以后您娶了夫人,便可在此举案齐眉。”

    秦玄策便坏笑道:“啧啧。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王笑转头看去,恍惚中似乎看到缨儿正坐在秋千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唉,钱是王八蛋,真是很难赚。

    他便叹道:“我如今还差些银钱,匀我些日子,等我赚够了钱再来买,行吗?”

    龅牙先生便有些失望起来。

    “爷,您也知道的,这宅子今晚就有主顾下定的。”

    王笑叹道:“手头实在没有这么多银子,你们这又不能按揭。”

    龅牙先生不知‘按揭’为何物,便赔笑道:“若是爷差些银钱,先前看的那些屋子里可有满意的?东边那间,还可以再杀杀价,二百五十两银子便能拿下来。”

    看过了此间,王笑便对那种连院子都不带的小破屋不再感兴趣,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

    又看了那院墙一眼,他道:“既然如此,也只能等我赚了银子,再托你替我找间这样的宅子。”

    “也好。”那龅牙先生勉强赔着笑脸,喃喃道:“只是到时这样的宅子却不太好找。”

    买卖虽然没做成,王笑却还是依着先头所说的,另许了一份跑腿钱给这房牙。

    龅牙先生便喜上眉梢,满口笑道:“爷下回再要置业,只管来找小的。”

    几人出了宅子,龅牙先生便将门锁上。

    王笑向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挥了挥手,有些兴意阑珊。

    秦小竺便大笑道:“莫要败了兴致,我们去采买些物件,然后去喝酒!”

    她说着,在青儿小脸上捏了一把,笑问道:“去喝酒喽,青儿高兴吗?”

    青儿自然不会觉得去喝酒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却还是乖乖道:“高兴。”

    几人便逛到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

    先是找了家车行,耿当租借了辆马车去拿青儿的行李物件。倒不是青儿物件多,只是王笑嫌走着来回太慢。

    秦玄策便道:“正好我与你一道去,将那点破家当也收拾过来。”

    秦小竺则是拉着王笑开始采买。

    “这个火烧味道真他娘的不错,切两斤来。”

    “我竟是浑身上下就只剩这点铜板。老虎兄,不如你仗义疏财如何?”

    “如今天凉了,是该再添些被褥。店家,你只管打三床来,都要这般厚的。老虎兄,来,再疏一下财……”

    “青儿,这个茶叶蛋,闻着香不香?老虎,来疏……”

    王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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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了,耿大哥你等我一会。”秦玄策道。

    耿当抬头一看,却是一座颇气派的建筑,门口的牌匾上是铁划银勾的“辽东驿馆”四个大字,字体极有气势。

    耿当与门口的石狮子对望了一眼,耸了耸脑袋。也不知这秦姓姐弟俩什么来路,竟住这样气派的地方。

    过了一会,秦玄策才出来,手支着车辕向耿当赔笑道:“耿大哥,有没有银子借我几两?”

    耿当一愣。

    他怀里揣着二两银子,本指着抽空买些好礼物回村里一趟。此时秦玄策问起,他便毫不犹豫摸出来递了过去。

    秦玄策嘿嘿一笑,道:“耿大哥再稍等我一会。”

    一会之后,却见秦玄策走了出来,一边肩上挑着一柄长枪,另一边肩上挑着一柄长刀。两件长兵器上各挂了两个包袱。

    “嘭”的一声大响。

    秦玄策将刀枪丢到马车里,马车便开始吱吱呀呀响起来。

    “莫不会散架了吧?”

    “放心,也没有很重。”秦玄策大大咧咧笑了一句,坐到车辕上与耿当并肩驾车,笑道:“走吧,总算离开这晦气地方。驾!”

    拉车的老马打了个响鼻,似乎颇有不爽。

    耿当其实有些好奇秦玄策是什么人的,但人家不说,他也不好问。

    两人一路上便还是讨论些与武艺有关的事,路上若遇到好看的小娘子,秦玄策便笑着与人家招手打招呼。

    这样轻佻的行径让耿当很有些惊慌失措。

    在耿当想来,这样很容易被人家骂作“登徒子”之类的。

    没想到那些小姑娘却往往都是低头羞涩一笑,竟还有向秦玄策挥手帕的。

    这让耿当感到极有些不可思议……

    两人回了积雪巷西三十六号,卸了行李,便去车行还马车。

    到了车行,竟正好见到庄小运在租板车。

    “租板车做啥?”耿当好奇道。

    庄小运道:“运东西。”

    运东西?耿当依旧有些不明白。

    等三人推着板车到了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门口,他就有些口瞪口呆。

    却见地上满满当当的东西,堆了有一人高。棉被絮褥、锅碗瓢盆应有尽有。

    秦小竺牵着青儿站在旁边,两人手里还各拿了一个鸡腿。

    王笑脸上则是带着苦笑。

    接着,酒楼里鱼贯走出几个伙计,提了好几个食盒放在板车上,又放了好几壶酒。

    秦小竺道:“今天既是刚搬了家,我们带菜回去吃。算是开灶,图个吉利。”

    秦玄策、耿当、庄小运便开始搬东西。

    秦小竺颇有些高兴,大喊道:“回去喝酒喽。”

    说着,她抱起青儿就往板车上一放。

    青儿坐在食盒上,极有些不好意思,忙道:“青儿可以自己走。”

    “走什么走,我们俩是姑娘,坐大板车。”说着,秦小竺自己也往板车上一坐。

    拉板车的庄小运便有些无语。

    一行人便这般拉着板车,载着酒菜,招摇过市地回到了积雪巷西三十六号。

    此时天正好黑下来。

    结果发现,秦小竺买了整条街,却忘了买烛火。

    他们只好将菜摆在板车上,就在月光下吃起来。

    耿当、青儿、庄小运都穷,都许久都没吃到肉,一开始还吃得颇为矜持。后来看秦小竺点的菜肯定是要剩的,便放开了肚皮吃,极有些尽兴。

    颇有些过份的是,秦小竺趁人不注意,沾了两筷子酒喂青儿,还道:“不过是些和水一样的竹叶青,有什么打紧。”

    青儿却是整个脸都红了,原本腼腆的性子也变得有些不同起来。

    “小舅,这个好好吃!”

    “小舅,这个也好好吃……”

    “恩公,这个这个,太好吃了……”

    王笑看着青儿,既觉得无奈又觉得有趣。

    耿当却是俯在他耳边,很有些担忧地小声说道:“不能让娃儿跟着这粗悍丫头学野了,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哈。”王笑便轻笑了一声,有心让秦小竺不许再给青儿喂酒,但想到她打架的样子,又不敢吱声。

    下一刻,秦小竺在耿当背上一拍,骂道:“杀才,你在背后讲我坏话。”

    “俺没说你坏话。”耿当吓了一跳。

    秦小竺却是哈哈大笑道:“罚酒三杯!”

    耿当便老老实实喝了三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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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986/ 第一时间欣赏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作者:怪诞的表哥所写的《我非痴愚实乃纯良》为转载作品,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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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实乃纯良介绍:
“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