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亲兄弟
“你个白痴蠢猪!放开我!”
王笑听了笑道:“我不过打你一巴掌,这就气到忍不了了?那是你还太年轻,不知道世人能欺你辱你到什么程度。”
他语气颇为轻松随意,姿态有些高高在上,却决不傻气。
王宝既是咬牙切齿的恨,又惊讶至极,恨声道:“你……你不痴呆了?”
“你替哥哥高兴吗?”
“我高兴个屁……”
一句话骂出来,王笑又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他娘的,你竟敢打我,我告诉我娘。”
又是一巴掌打在脸上。
王笑道:“你骂一句,我打你一巴掌。”
“我会怕你?”王宝心中大恨,梗着脖子骂道:“你个蠢猪杂种!我不会放过你,我要趁你不注意把你屋里那丫环给弄了!她叫缨儿对吧?你不是最在乎她吗?杂种。”
他骂了这一句,便发现身后的王笑没应话。想必是怕了。
王宝恨骂道:“跟我斗,就你个孬种!”
却听王笑淡淡道:“看来你这个年岁的孩子,还不知道怕。”
“怕你娘个……”
下一刻,王宝觉得腰间一松,却见王笑把自己的腰带扯下来。
“你要干嘛?!杂种!变态!”
王笑动作极有些利落,迅速将王宝的手与脚都绑在一起。
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以前开淘宝店的,经常干打包的事,熟练吗?”
王宝骂道:“你绑我?你想干嘛?!”
“你猜。”
王笑说着,一把扯掉王宝的鞋,将他的袜子脱下来,直接塞到他嘴里。
“呜……尼……甘……深么?”
两人此时离院墙边的芭蕉林不远,王笑提起王宝,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呜呜。”
也不知王笑从哪里找了一把花锄,挖地挖得起劲。
王宝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嘴里的袜子吐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
王笑语气轻松道:“你没看出来?我打算把你埋了。”
“埋了?你要杀我?”
“很惊讶吗?”
王宝道:“我……我们是兄弟啊。”
王笑像是听了极好笑的笑话,讶道:“你还知道我们是兄弟?也对,像你这种要分家产,还要找我麻烦的兄弟,早些斩草除根没有坏处。”
分家产?——王宝一愣。
蠢猪,你都要入赘出去了,竟还想分家产!
王宝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愣了一会之后,忽然冷笑起来,恨恨道:“你个蠢猪杂种,我会怕你吗?想吓我,做梦吧。”
王笑有些不耐烦地走过来,拿起他的袜子又往他嘴里一塞。
一会之后,他挖了一个洞,径直便走过来,提着王宝,将他头朝下往洞里一塞。
比划了一下,刚刚好够埋一个头。
王笑二话不说,直接便开始填土。
小兔崽子,跟我比狠。
王宝不能相信这个事实——自己的兄长,居然真的要杀自己。
手足相残的事不是没听过,哪有十四五岁就开始的?
一辈子从来没经历过被活埋这样的事,他登时吓得忘了挣扎。
头朝下让他有些晕起来。
真的要死吗?
耳边还传来这个变态兄长的自言自语。
“你知道了我不是痴呆这个秘密,必须得死了,别怪三哥心狠。对了,我这几天在外面遇到一个女人,不太看得透她,好气啊。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欺负我,就你这样的……”
王宝如遭电击,身子一颤。
三哥在外面还有女人?
因为要杀掉我,所以才告诉我这些秘密吗?
完了!
土硌在眼睛上让人难受得很,王宝紧紧闭着眼。
接着,有土落在鼻孔里,让他感到恶心。
黑暗、窒息。
似乎有蚯蚓在脸上爬。
想要呕吐,却不能呼吸。
更深的黑暗、更深的窒息。
终于,恐惧战胜了屈辱,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王宝疯狂的挣扎起来,也不知做了多少个鲤鱼打挺之后,他才将脑袋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如同噩梦结束,他虚脱到瘫在地上,身上所有的力气流光,他觉得自己马上要猝死过去。
心脏疯狂地跳动,肺部剧烈的扩张收缩,呼吸,这一刻的恐惧深深地铭刻在他心里。
他想昂起头,他不想哭。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仿佛要将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干,泪混着泥土,如粪便般沾在脸上。
王宝知道自己非常狼狈,但他不在乎了。
王笑皱了皱眉,道:“洞挖的不够深。”
说着,又开始挥动锄头。
突然,王宝挣扎着,费尽全力在他面前跪下来,“呜呜呜”叫个不停。
“有话说?你要是敢喊,我一锄头砸死你。”
王宝脸上惨白,疯狂地点点。
王笑这才一把拿出他嘴里的袜子。
“三哥!三哥!我的三哥,我,我不会再找你麻烦,我以后看到你和缨儿,我绕着走。”
王笑支着锄头想了想,又轻轻笑了笑,微微有些摇头:“还不够。”
王宝急道:“我也再也不欺负玉儿和她丫环。你的秘密,我一定不会说,一定不说!”
王笑端详了一眼手里的锄头,又端详着王宝的小脑袋,沉思了片刻——与十四岁的孩子玩没什么意思,倒是崔氏这个‘母亲’看起来并没有很善良,可以试探一下……
“我保证!”王宝道:“我对天发誓,我若对三哥再动半点坏心思,必不得好死。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王笑方才点点头,将手中的花锄一抛,拍了拍手道:“这个洞先留着,以免以后要用。”
“三哥,我……”
“你有钱吗?”王笑忽然道。
王宝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现在是被这个白痴哥哥打劫吗?
“有银子没有?”王笑又问了一遍。
“我有,我有。”王宝连忙道。
王笑一把将他拉过来,往他怀里一探。
“就这么一点?”
王宝恍恍惚惚点点头,道:“我只有这么多。。”
王笑眉头便皱起来。
“三哥,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王宝急道:“我年纪还小,也没有要用银子的地方,我娘从不给我银子。”
“那你去跟你娘要点银子来。”王笑道,语气平静,但不容置喙。
若不是被缚着手脚,王宝真的想捏自己一把,他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往日里痴痴呆呆的三哥,现在像个绑匪一样勒索自己,让自己去找娘亲要银子。
“我,我没有理由去跟娘亲讨银子呀。”王宝极是为难。
这种败家子做的没品的事,他从来没做过。
“那这样吧,”王笑踱了两步,在王宝耳边悄声说了起来……
第15章 败家子
崔氏正坐在房中与纪嬷嬷说话。
纪嬷嬷是崔氏的乳母,又随她到王家来,自是被崔氏倚为心腹肱骨。
“大夫人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将内院的财权抢回来。”纪嬷嬷道,脸上满是果绝。
崔氏沉吟道:“怕是那姓陶的媳妇不好对付。”
私底下,她向来是管王珍的夫人陶氏叫‘姓陶的媳妇’。
纪嬷嬷劝道:“哪有婆婆身子康健,却让媳妇掌钱的道理?再有,这府里,在外面赚银子的是老爷与二少爷,内里操持的是大夫人你。老大读书不成,花银子却厉害,吃闲饭的人,还让他媳妇攥着家里的钱,岂有此理?”
“她毕竟是长房长媳,性子又厉害。”
“那怕什么?这事说来说去,还是老爷与二少爷说的算。只要二少爷能支持大夫人你,老大两口子怕是屁都不敢放。”
崔氏叹了口气道:“可惜老二不理会这些事,内院里用的这些银子在他眼里算什么?连点零头都不算。”
“依老奴看,这次老三的婚事就是个极好的契机,大夫人多找姓陶的要些银子,再推些麻烦给她。”纪嬷嬷极有些运筹帷幄的样子,说道:“老三尚公主的事是二少爷亲自促成的,若婚礼的环节出了岔子,他定不会再容忍这个大嫂。”
崔氏眉毛一动。
突然门外王宝喊了一声:“娘,我进来了。”
待王宝走到面前,崔氏便笑道:“今儿个怎么没去学堂,还得空过来?”
她说着,低头看王宝眼上的黑眼圈,便心疼道:“你读书用功是好事,却还要爱惜些自己的身子骨。你看你,人也瘦了不少,眼睛也熬红了。”
王宝侧过头,躲过崔氏的手,道:“娘,我有件事与你说。”
崔氏笑道:“宝儿想说什么说便是。”
王宝颇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道:“孩儿刚才碰到老三,他说愿意把皇庄……就是天子赐给他的那些田地,他说能卖给我们,一千亩二十两银子。”
崔氏“噗嗤”一声便笑出来,捂着嘴道:“那傻瓜说的话宝儿你也当真?若真有这样便宜的良田,为娘买他几万亩又有何妨?”
这般被笑话,王宝脸上便有些恼意。
崔氏也不知他在恼什么,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宝儿莫恼,你理会那傻子做甚。”
王宝道:“总之他已经不是傻子了,如今为了弄银子,他说愿意签保证书卖田地。”
“他不傻了?”崔氏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还用手探了探王宝的额头,心道,莫不是我的宝儿傻了。
“娘亲,我说的是真的。”王宝拨掉崔氏的手,不耐烦道。
崔氏吃惊地捂了捂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宝已经把王笑要自己传的那句话传到了,此时心道果然娘亲不会那么容易被他骗钱。
没弄到银子,他也不知该安心还是不安。
此时被问起,又不能实话实说,王宝便随口应付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之,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推测,他其实早就不痴呆了,可能是为了不用去学堂吧?他其实一直在装呆。”
“竟有这样玩劣的孩子?!就为了不去学堂?”崔氏几乎惊掉了下巴,实在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
“这算什么。”王宝咬牙切齿道:“我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一定是在外面和人打架。他这般急着弄银子,一定是在外面混青楼楚馆……”
崔氏吓得一下站了起来,惊呼道:“老三才多大?就跟人打架?!还敢到青楼里耍?!败家子呐。”
“苍天呐!”连纪嬷嬷也捧着心口道:“竟有这样的败家子?”
王宝撇了撇嘴,道:“不然这府里吃喝用度一应俱全,他要银子做什么?”
“对,宝少爷说的对!这老三,马上要入赘给皇家,急着在外面混青楼,不得了!寻些个下等娘们给他生孩子也未必不可能。”纪嬷嬷道。
崔氏忙不迭捂住王宝的耳朵,向纪嬷嬷骂道:“老货,当着宝儿的面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纪嬷嬷忙道:“老奴错了,老奴被那老三给惊着喽。”
崔氏双手按着王宝的肩,急道:“我的宝儿哟,你可千万不能和你老三这样的人来往!沾了这些恶习,便是一辈子都毁了!”
纪嬷嬷忽然道:“大夫人,依老奴看,这事也未必不好。”
“好?”崔氏转向纪嬷嬷,语速飞快道:“如此这一看,这老三也是个有心计的,能有什么好?”
纪嬷嬷低声道:“他既愿意签保证书,我们不妨就向他买,一千亩二十两这样的价格,与白送有什么差别。”
“唏,纪嬷嬷你莫非傻了,他签个保证书,还能真做数?”崔氏道:“那皇庄说是赐给他的,还不是攥在老爷手里?”
“但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纪嬷嬷低声道。
“你是说等以后老爷不在……”
“反正不用多少银子,拿个文契在手上,有利无害。谁知道才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替宝少爷争一争。”纪嬷嬷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再说了,这是他自己要卖的,又不是我们争的……”
崔氏点点头,深以为然。
纪嬷嬷又道:“何况,这老三这般急着要银子,便是弄大了谁家姑娘肚子也是有可能的。他也不容易,我们自然该帮帮他。”
崔氏与纪嬷嬷对望一眼,马上便明白过来。
这老三这般有心计,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和宝儿争?如今旁人尚不知他不是痴呆,且先纵容着,到时候祸事越惹越大,一旦抖出来便让他身败名裂。
“宝儿,这里是二百两银子你拿着。让你三哥写一张契书,让他卖你良田一万亩,切记,要让他签字画押按手印。”
崔氏做事颇有些雷厉风行,拿了银子便放在王宝前面。
“你们两个年岁小,便当是兄弟之间开玩笑,但立了字据,这事他便赖不掉。”崔氏又交待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只说你三哥与你关系极好,想问你借些私房银子。你借了他银子后,是他自己一定要给你立的字据的。”
纪嬷嬷亦是道:“对,你三哥是驸马都尉,家大业大,万亩良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这两百两银子却是你全部私房。”
崔氏道:“对,就是这么个理儿,这二两百银子是你对你三哥的恭顺,那万亩良田是你三哥对你的疼爱。明白了吗?”
王宝有些迷茫起来。
居然,还真让王笑那小子猜中了,一张破纸还真能换二百两银子。
想到那万亩良田,他又咽了咽口水,他虽只有十四岁,却知道那代表着自己一辈子生活无忧,锦衣玉食,成年以后,想找多少个漂亮丫环都可以。
到此时,他才有点明白过来,今日这事,似乎是各取所需。
到底是王笑傻?还是娘亲傻?还是自己傻?
提着银子出了门,王宝便看见王笑叼着一根草,倚在墙上等自己,样子有些痞坏。
这是这个三哥不为人知的一面,凶狠、狡黠,就像一匹狼,全然不同于往日那种小绵羊的模样。
这样的王笑,在十四岁的王宝心中,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印象。
“拿来吧。”王笑见王宝走来,吐掉嘴里的草根,伸手接过那一包银子。
王宝看了一眼王笑递来的字据,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是一万亩。”
王笑随意笑了笑,揽过王宝的头,轻声道:“今天的事你要敢告诉别人,我半夜到你屋里做了你。”
王宝心肝又是一颤!
下一刻,只见王笑眼神里的狠厉退去,又回到那种呆板无神的表情。
就像个,人畜无害的傻子。
王宝目瞪口呆。
“三少爷,我找了你好久,大少爷忙完了,喊你过去呢。”潭香小跑着过来,像王笑道。
王笑回过头,展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潭香姐姐,我和四弟,一起玩呢。”
“是吗?见过四少爷。”潭香笑拉过王笑:“奴婢带你去见大少爷吧。”
“好。”
“三少爷,你手里提的什么?奴婢来拿吧。”
“不用,我能提。”
“三少爷真乖……”
两个人越走越远,只有王宝留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盯着潭香的背影看了一会,咽了咽口水,下一刻,他脑海中却又回想起王笑刚才可怕的眼神。
王宝今年唇上刚长出细细的胡须,这让他觉得有些丑;他娘亲崔氏并不算美丽聪慧,德行也不好,他便偶然能听到下人在背后议论。
如此种种,都让这个王家四少爷有点自卑,他打心眼里羡慕苏氏所生的那‘两个半’兄长。
两个‘半’因为王笑在他心里本来只算半个人。
如今看来,苏氏所生的儿子就是样貌出众、脑子聪明、手段厉害。
样样将自己比下去!
“凭什么!”
王宝重重一拳打在院墙上,只觉得心火熊熊烧了上来。
第16章 陶然居
王笑提着银子走到王珍的院子。
他抬头一看,院门处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陶然居。
字迹颜筋柳骨,极显笔力。
门口的木柱子上还刻着一行小诗:“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因王珍的妻子娘家姓陶,王家又是酿酒的人家,故取‘一醉一陶然’之意作陶然居。
还未进门,便能看出些读书人的隽永意境来。
但这种意境显然只存在于字句之间。一进院门,王笑便隐隐能听到陶氏似乎正在与王珍争吵些什么。
“好歹你也是个举人,看他们能轻慢了你……”
潭香连忙喊道:“大少爷、少奶奶,三少爷来了。”
陶氏闻言便出了屋子。
她年轻时显然是个大美人,如今却有些发胖,身上还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傲慢气质。
此时见了王笑,她便笑道:“三弟来了,你到自己大哥这,怎么还提东西来,定是缨儿让你带的。”
陶氏说着,走上前,伸手便去接王笑手里的布包,一边还笑道:“客气什么呢。”
王笑缩了缩手,道:“这是四弟给我的。”
陶氏:“……”
尴尬神色一闪而过,她只好打趣道:“谁稀罕你这玩意不成,你大哥在堂里等你,进去吧。”
“这是四弟给我的哦。”王笑又强调了一遍,依言进了大堂。
陶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向潭香招了招手,引着她到了别的屋里,问道:“三弟弟是从老四那里过来的?”
“是。”潭香道。
“他手里那包袱装的是银子。”陶氏语气笃定,道:“银子这种老朋友,我一摸便知道,估着那份量,少说也有二百两。”
接着,不用陶氏多问,潭香便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是说三弟弟拿了一张纸给老四?”陶氏沉吟道。
潭香道:“是,虽远远看得不真切,但银子是四少爷从大夫人屋里提出来的,应该是大夫人给的。”
陶氏手指在椅把上轻轻敲了敲,沉吟道:“去让春盎来见我。”
潭香问道:“这白日里人多眼杂的,会不会让大夫人看到?”
“那我去见她,到大院偏厅里谈,若让人看到,你便说是有匹好料子要给老四做衣裳。”
“是,奴婢这就去找她。”
陶氏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说罢便起身到了地方,等了一会之后,只见春盎行色匆匆地小跑过来。
“少奶奶。”见四下无人,春盎飞快地行了个万福。
“这边说。”陶氏拉着她的胳膊,走到一匹布料前,假装看着布料,低声问道:“大夫人给了三弟弟一笔银子,做什么用的?”
春盎道:“她好像得了张纸,藏得很是严密。奴婢进去送茶,她特地等奴婢走了才藏的,再进去就没看到了。”
陶氏又问道:“她神情如何?”
“与纪嬷嬷两人都高兴的很。”
“哼。”陶氏冷笑了一声,道:“你想办法找到那张纸,找到了马上来见我。”
这事其实有些难办,崔氏房里有纪嬷嬷和崔嬷嬷,那都是眼睛如刀子一般的人物。
“是。”春盎虽为难,还是点头应了,又道:“还有件事,是关于四少爷的……”
“老四?”陶氏道:“他能有什么事?”
“四少爷和春醴,弄在了一起。”春盎低声道,脸上有些红。
陶氏愣了愣,低声道:“你确定?”
“嗯。”春盎点了点头,脸上更红。
陶氏皱了皱眉,冷哼道:“依大夫人的性子,这丫头就不怕被打死?”
春盎听了,偷偷看了一眼陶氏的神情,心中暗道少奶奶还是与大夫人不同的,心中有将自己这些奴婢当人看。
她便应道:“一开始春醴也不肯,被四少爷用了强。之后她只好每晚缠着四少爷,想趁着他现在正在兴头,若是能怀上了,不敢奢望能当妾,只求还能保得一条命。”
“不知活死的东西。”陶氏道:“你去探探她的口风,若是愿意帮我,以后事发了,我可以试着保她。”
春盎道:“这种事,只怕她不信……”
陶氏冷哼了一声,道:“你告诉她,若真能怀了,只有把事情搞大捅到大老爷面前,她才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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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到王珍院里时已到了饭点,便先在他院里用了饭。
饭菜也是从大厨房端来的,只是王珍院中的小灶上会再烧了一道五花肉,算是每顿都开小灶。
“红烧肉?”王笑摇了摇头,谢绝了王珍给自己夹的这一筷子。
王珍道:“三弟忘了?这是元宝肉,做法可与红烧肉不同。你看这肉,肥而不腻,而这蛋烧成虎皮,吸收了肉汁,味道极好。”
王笑再看这一碗红白有致的元宝肉,便知道为什么大哥大嫂都有些中年发福的样子。
于是他再次摇了摇头。
王珍叹了口气道:“娘亲以前在时,常亲手给我们烧这盘菜,你……”
他一转头,见了王笑木愣的神情,才想起起来,苏氏过世时王笑不过刚出生,他确实没吃过苏氏做的这道菜。
白驹过隙,十五年恍如昨日。
王笑看王珍神色黯然,一时很难把用棍子打死自己的凶手与眼前的形象联系起来。
“大哥,巡捕营好好玩哦。”王笑道,说话间目光偷偷打量着王珍。
若是王珍对自己不怀好意,此该应已从‘张都司’那里打听出自己在巡捕里现过眼才对……也该有点表示。
“没什么好玩的。”没想到王珍只是漫不经心应了一句,敲了一下他的头:“快吃饭。”
“哦。”
吃过午饭,王珍便开始教导王笑礼仪,与他说了婚礼的大略流程,又演示了面见天子要如此行礼之类的。
但其实,王珍自己也未见过天子。
礼仪这种事情,也是因人而异的。王笑长得好看,做起各种动作赏心悦目,自然难被人苛责。
王珍将动作说了,嘱咐他回去也要好好练,便开始让王笑背催妆诗。
“淳宁公主贵,结与秦晋好。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王珍念一遍,王笑便跟着念一遍。
念了几遍之后王笑其实已经能背下来了,但自己一个‘愚钝’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快就背下来。
他只好假装背不下来。
王珍又将这首诗写下来让王笑拿着,他自己却咬着笔头有些踌躇起来。
过了一会,王珍的小厮米曲跑过来道:“少爷,范公子又派人来催你去诗会了。”
王珍应道:“你且回他,我还有事,一会再过去。”
说话间还看了王笑一眼。
王笑便明白过来,大哥这是在等着打发了自己——就好像,男人带孩子果然是没点耐心。
他便打算告诉王珍自己已经将那首诗背了下来。
转念一想,现在回去也就是在家玩玩具,缨儿也不会让自己出门。
“大哥,诗会好玩吗?弟弟能不能,一起去?”王笑问道。
这个大哥很有杀自己的动机,但敲闷棍这个手法……那不如,来场让彼此熟悉的旅行吧。
王珍听了这话,却是微微皱眉,显然有些不愿意。
然而他再看向王笑那张脸,却又愣了一下。
这张脸还有些稚嫩,却已生得极好看,与过世的苏氏极为相像,眼神纯良无辜,隐隐还带着些期待。
王珍猛然想到,母亲过世后,自己确实从未怎么亲近过这个痴呆的三弟。
“好。”
“好。”王笑咧开嘴笑了笑。
王珍便摸了摸他的头。
过了一会了,王珍又皱了皱眉,问道:“你提着这包东西去?不嫌重?”
“对啊,是四弟给我的!”王笑应道,颇为大声。
“你把东西放下,我派人给送你院子去。”
“不行。”王笑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心道:“我出门还要用银子呢。”
“这里面是什么?”王珍说着用手一提,奇怪道:“银子?四弟给你银子做什么?”
王笑道:“他说不能说!”
王珍苦笑着摇了摇头,眯着眼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向米曲吩咐道:“拿张三百两的银票给三少爷。”
声音不大,王笑还是听到了。
两百两银子换了三百两的银票,自己这大哥绝对是好人!自己居然还怀疑他,一定是冤枉他了。
过了一会,米曲有些为难的走过来,附在王珍耳边说了几句。
王珍的表情便变得极有趣起来,脸上挂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轻声叹了一句:“这女人……”
接着,米曲便递了一张银票到王笑面前:“三少爷,我用这个和你换好不好……呀?”
王笑眨了眨眼,确定那银票上是个‘贰’字而不是‘叁’字。
二百两?
王笑愣了愣,心道:“逗我?不是说好了三百两吗?”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米曲只当他是个傻孩子,赔笑道:“三少爷啊,这是银票,和你手里的银子是一样能花的。你要收好哦。”
“三少爷,我们换好不好?你看,我这个多好看……呀。”
呀你个头。
王笑叹了口气,接受了这笔交易。
“我这个大哥王珍,很可能就是敲我闷棍的人……”
第17章 满庭芳
坐在马车上,王珍恢复了云淡风清的表情,似乎对刚才的事毫不介怀。
作为王家大公子,区区一百两银子带来的尴尬,他确实不以为意。
“刚才那首催妆诗,三弟背下来了吗?”王珍道。
王笑道:“背下来了。”
王珍讶道:“这么快?”
快?早就背下来了,还假装成背不下来好久了。
王笑颇为郁闷,这大哥显然当自己是个傻的。
却听王珍自言自语道:“还是孩子啊,孩童背诗总是快的。”
王笑更加郁闷——你才孩童,你全家都是孩童。
王珍又笑道:“记得以前我教你背诗,你也是跟我说你背下来了,第二天却忘得一干二净。还记得吗?谁知盘中餐……”
他说着,目光看向王笑,眼神中带着鼓励的光芒。
大哥,神经病啊?当我什么?小学生吗?——王笑心中无语至极。
王珍依旧目光炯炯,眼含期翼。
“粒粒皆辛苦。”王笑无奈道。
“孺子可教。”王珍点点头,“月落乌啼霜满天……”
又来?
王笑嘴角一抽,答道:“江枫渔火对愁眠。”
王珍却似乎有些上了瘾,又问道:“苏东坡的《念奴娇》还记得吗?”
“大江东去,浪淘尽……”
王笑怕玩出事来,背了半阙便停下来,又做出呆头呆脑状。
王珍却意兴勃发,自己诵了后半阙词。
诵完又还叨叨了好几遍“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语气喟叹,还带着向往。
就好像自己认得公瑾似的。
过了一会,王珍还不罢休,又问道:“《浣溪沙》还记得吗?”
大哥,这么爱考较别人,你去当老师啊——王笑心中腹诽道。
他转过头,偏偏马车不大,他没能躲开王珍鼓励的目光。
好吧。
这大哥还举人呢,问来问去也就是初中语文课本的水平。
王笑只好迎上他的目光。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王珍一愣,嘴里将这半阙又念了一遍。
“然后呢?”
王笑只好接着背道:“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马车中终于安静下来。
王笑松了口气。
王珍却显得有些沉默下来,还微微叹了口气。
一会之后,马车到了地头。
抬头一看,是一个叫‘芳庭’的院子。
大门两侧的柱子上刻着两句诗充做楹联,分别是“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王笑一看这阵势便有些惊。
大哥不会是带自己到什么风月场所吧?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虽然他确实很想快些长大。
“这芳庭二字,取自词牌名‘满庭芳’,也取自河东先生的‘偶地即安居,满庭芳草积’。”王珍侃侃介绍道。
“哦”——那就不是风月场所了,王笑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王珍、王笑、米曲,一共三人。门房对王珍显然颇为熟悉,笑着唤了一句“王公子”便请了他们进去。
随着一个婷婷袅袅的青衣丫环,绕过了一个极大的壁照,又一路穿花拂柳如逛公园般走了一会,便听到有袅袅琴音。
接着一转,便能见到很多读书人和美女,看起来颇有些衣冠……风雅。
还真是满庭芳草。
那种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芳草’。
接着便有“王兄”之类的一团招呼,王珍才施施然然带着王笑入席。
盘腿坐下,王笑便向那案几上看去,只见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三壶小酒,好吃好喝的样子。
隔壁桌便有人低声细语向旁人介绍道:“那是王公子,单名珍,字正礼,举人,每次诗会的酒水皆是他供应的。”
说着,那两人还向王珍遥敬了一杯。
王珍便笑着点点头,举酒饮下一杯。
王笑心道,原来大哥是赞助商。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穿着白纱的女子过来,分坐在兄弟二人身旁添酒。
螓首蛾眉,佳人未语人笑,赏心悦目。
坐在王笑身边的女子低声道:“奴家名叫如云,那边是我姐姐玉梭。”
巧笑嫣然,声音也好听。
王笑心中点头,怪不得自己大哥喜欢来文会。
果然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却听坐在王珍身边的玉梭轻声道:“王公子好久没来了。”
王珍摇摇头,自嘲道:“既不再走仕途了,还来做什么。”
玉梭道:“人家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奴家却知道王公子腹有诗书,无关仕途。”
王笑微微侧目。
这个玉梭姑娘有些不一般,莫不是大哥的红颜知己。
王笑想着,回过头又看了自己身边的如云一眼。
如云脸一红,伸手便去斟酒。
王珍忽然淡淡道:“我三弟年岁还小。”
“是,奴家失礼了。”如云的手就缩了回去,显得有些怯怯的。
气氛马上就有些不一样。
虽然说不上来,但王笑能感觉到,自己这桌的氛围一下子就有了些正襟危坐的意味,全然没有别桌那种洒脱。
王笑正不爽,一抬头便见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在与王珍打招呼。
两人身上还带着一股青年才俊的味道。
“王兄。”
王珍笑应道:“范兄、张兄。”
“王兄今日总算来了,玉梭姑娘可是担心了你好久。”
王珍自嘲一笑:“这阵子家中有些事务,范兄勿怪。对了,还未恭贺张兄高中,实在是……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那边三人说着话,王笑忽然一愣。
这……这不是那谁吗?到过积雪巷里那个。
“张大人。”
“嘤。”
这就是打死罗德元那个凶手嘛。
王笑心中颇有些不爽起来,也不知是为何,他就是看眼前这人不爽——因为这家伙是杀人凶手!
……
张恒正含着笑与王珍对答,目光一转,忽然瞥见王珍身边那人有些眼熟。
定眼一看,张恒手里的酒便洒了出来——这,不是那痴呆儿吗!
“这是王兄的三弟。”一旁姓范的书生向张恒介绍道。
此时过来的两人,一人是张恒,另一人叫范学齐。
范学齐算是王珍的好友,也是个举人。
他家祖辈经商,是京城富商,但一直到他父亲这一辈才步入仕途,算起来门第暂时要比王家高不少。但在京城中,也只是被世家大族所瞧不起的存在。
芳庭便是范家的产业,专门用来招待文人墨客。
这满庭院的女子也是范家养的,每个都是容貌娇丽,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芳庭中,每场文会的支出,也是由范家承担。
这看起来是个白白赔钱的事,但范家愿意做,做得还很热衷。
打个比方,范学齐若想攀上朝廷中一个哪怕只有六品的官员,其实都是很难的事,更何谈真心相交?但他与张恒、王珍这样的人结下深厚的交情的话,谁知道张恒、王珍以后会是多大的官?
可能要穷尽几代人,砸下无数银钱,范家希望用这种方式,一点点铺开在达官贵人中的人脉。
从商贾步入官宦世家,路漫漫而修远兮。
范家对芳庭颇为重视,才让范学齐来主理芳庭事务。
范学齐接人待物上有些天赋。譬如,王珍已注定和仕途无缘,他依旧每天让人去请。
再譬如,他虽没见过王笑,却已了解过王笑的情况,所以在王珍还没有介绍时,他便能向张恒介绍“这是王兄的三弟。”
“张兄。”此时见张恒愣在那里,范学齐又唤了一声,向王珍笑道:“想必张兄是见令弟人品俊秀,所以有些愣住。”
至于什么痴呆儿、尚公主,这些话范学齐自然不会说。
张恒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哈哈,确实如此,令弟俊秀不凡。来,我敬王兄与令弟一杯。”
王珍将杯中酒饮尽,又倒了一杯,道:“舍弟年纪还小,不宜饮酒,我替他喝。”
张恒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张某明白的。酒就不必喝了,一会王兄多作一首好诗便是。”
三人又聊了一会,其间张恒目光多次逡巡在王笑脸上。
待张恒与范学齐离去,王笑才揉了揉脸坐下来。
装傻装得都脸都要麻了。
盯着张恒的背影,他微微眯了眯眼,心道:“这家伙上次摔了我一巴掌。”
下一刻,却见张恒回过头,又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王珍自饮了一杯酒。
范学齐热情依旧,但王珍还是能感觉得出来:范学齐对自己与张恒之间的态度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但说起来,张恒是年少高中的进士,前途无程,自己却是个落第闲人。范学齐这已经算是对自己太过热情了,还谈什么微妙的变化。
“大哥,那个张兄,你熟吗?”王笑问道。
王珍道:“见过两次而已。”
语气淡淡的。
王笑能听出来,自己大哥也不喜欢张恒。
世间最让人开兴的事之一,就是自己讨厌的人也有人一起讨厌。
值得举杯一饮。
王笑一杯酒下肚,便被王珍瞪了一眼。
王笑起身道:“我去嘘嘘。”
如云听了,马上便站起身道:“奴家带公子去。”
王笑跟着如云才走过了一重月亮门,突然身后有人喊道:“王三公子留步。”
回过头,却见张恒脚步匆匆地赶过来。
如云连忙行了个万福,只听张恒吩咐她道:“我带王三公子去解手,你在此等候便可以。”
“是。”如云认得张恒,便轻声应了……
第18章 张进士
王笑心中有些紧张,但已不像前日那般害怕,那时候他初来乍到,如今已皮实不少。何况这芳庭之中来来回回的人多。
“我们走吧。”张恒笑道,神情颇有亲切。
王笑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颇有些迷茫。
“我见过你,你……”
张恒微微眯着眼,紧盯着王笑的表情。
“你是大哥的朋友。”王笑拍了拍手,笑道。
张恒点头应道:“不错,跟我来吧。”
还真是个傻子——他心道。
“今日正好是个弄死这傻子的机会。”
张恒躲了两天,还派人去清水坊衙门查了,积雪巷的案子被定为亡命之徒所为,似乎与自己无关了。
但他依旧觉得不安心。
想来想去,是因为还没杀人灭口。
于是就在刚才看到王笑的一瞬间,张恒决定,杀掉这个傻子。
只有这样,才能高枕无忧。今天正好在芳园,出了事,正好让范学齐去担,妙哉!
以后有机会,还要把唐芊芊也杀掉,虽然有些可惜。
这般想着,他领着王笑到了一个荷塘边。
这个荷塘虽然不算很大,水却很深。此时池面上的荷叶已成残叶,周围也并无旁人。
这一处岸边有个大石,大石之下便是很深的池水,颇有些险,曾经还淹死过一个失足落水的丫环。
张恒已经计划好了,将王笑推入池里。一个痴呆儿,从小长在京城,定然是不会游泳的,很快就能淹死。
接着,再让自己的小厮将如云打死。
别人会以为:如云带王笑解手,没照顾好导致王笑落水而亡,如云心里害怕便一头撞死了。
这是范家的产业,出了这样的事,范家一定不敢声张,只会迅速安抚住王家。
王家不想和范家撕破脸,连报案都不敢报。
呵,驸马都尉?做鬼去吧!
脑中将这计划过了一遍,张恒道:“你朝这池里尿吧。”
王笑:“……”
他一听就知道张恒想干什么。
这主意显然是有点馊的。
还进士呢,一点想像力都没有。
缺乏行凶的经验嘛。
过了一会,王笑应道:“这,不好。”
张道:“没什么不好的。”
王笑只是呆头呆脑的摇头,脸上带着矜持的神情,低声道:“不行的。”
张恒耐着性子说道:“没关系的,这边没人看见。”
他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如在用糖哄骗无知孩童的人贩子一般。
“那好吧。”王笑点点头。
他转过身,手抚在腰带上,举目望向池面上的枯荷,风吹动衣袂簌簌作响。
午后的斜阳从身后照过来,将两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顶风而尿,何等恣意?
张恒看着王笑的背影,眼中精光一闪,猛然欺身上前。
王笑低头间看到石头上的影子动了,嘴角扬起笑意。
张恒的手触到王笑的背的一瞬间,王笑突然蹲了下来。
“咦,这里有蟋蟀诶。”
张恒嘴角抽了抽,硬生生止住前向的惯性,脚又向前迈了两步,堪堪踩在石边。
呼,好险。
“咦,还有一只!”
王笑突然动了,身子一扑,撞在张恒脚上。
“噗通!”
王笑回头一看——哇,这池水真的好深。
只见张恒努力探出嘴来,喊道:“救命……我不会水!”
王笑露了一张笑脸,两根手指捏在一起,举起手向水里的张恒喊道:“哥哥你看,我捉到好大一只蟋蟀,我要拿给大哥看。”
咕噜咕噜……
张恒又是呛了一大口水,努力探出眼,水花模糊中,只见王笑已经迈开脚跑得远远的。
“救命!”
咕噜咕噜……
王笑还没回到月亮门那里,就看到张恒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跑向池边,显然是听到了呼救声。
“有人落水啦!”
远远的,张恒的小厮尖叫起来,似乎还在想办法捞张恒。
王笑颇有些遗憾,只好施施然地对如云道:“我好了,我们走吧姐姐。”
如云浑然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有些惊讶地对王笑道:“王公子,有人落水了?”
“没关系,水不深。”王笑道。
如云这种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点点头应道:“嗯嗯,那就好。”
说着,她牵起王笑的手就往席上走去。
到了席上,王珍便皱眉道:“怎么去这么久?”
“张恒哥哥让笑儿尿在荷塘里,我不肯,就走了。他自己尿荷塘里。”王笑应道。
他声音颇为清亮,四周的人听到都是一愣。
张恒?那个新科进士?居然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来!
满庭芳草的园子里,留得枯荷听雨的池边,一个读书人,还是进士,居然如此不堪!
不光自己尿,还怂恿别人尿。
一众读书人互相看了几眼,脸上纷纷露出各种的表情来,有嘲讽,有不屑,有兴灾乐祸,有不以为然……
张恒似乎人缘不太好,其中便有好几人嘀嘀咕咕地嘲讽起来。
范学齐听了动静便走过来,轻问道:“怎么了?”
“呵,今科进士张恒竟往荷塘里尿尿。”一个书生笑道。
他是今科落第的举子,与张恒之间算是有些龃龉,此时便侃侃说道:“朝廷取士,只看一时文章,却不看德行。此事虽小,亦可管中窥豹。”
又有一落第举子站出来,正色道:“此事,不仅关乎德行,还关乎于礼!孟曰‘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如此无礼之徒,也可登大雅之堂乎?”
范学齐一时有些懵住。
他大概能看出来事情是王笑说的,但他不会去问王笑,反而是向如云问道:“真有这样的事?”
范学齐一问出口便有些后悔。
如果是玉梭,可能会很八面玲珑地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如云这丫头是有些一根筋的,估计是会直接否认,这样就坏了王笑的面子。
王笑虽然只是个痴呆儿,坏了他面子也没什么,但这样还是会显得自己没有面面俱到……
让范学齐意想不到的是,如云点了点头,应道:“嗯。”
如果王笑是个长相不好看的痴呆儿,如云肯定不会相信他。但王笑长得极好看,眼神还很澈净,脸上还带着真诚的表情。
所以他说什么如云都是信的。
何况,确实是张恒说要带王笑去的,也确实是往池边走了。
如云说完,不少人又是轻笑了一声。
张恒果然尿荷塘里了。
有人便直言道:“羞与此辈为伍!”
正在议论纷纷之时,突然,一声大喊响起——
“我家公子掉水里了!”
远远的,那小厮扶着张恒过来,两个人都湿漉漉如落汤鸡一般。
范学齐惊呆了,连忙派人去备毯子姜汤,又让人去请大夫,忙得不亦乐乎。
别的书生们却不乏有人兴灾乐祸地大笑出来。
“张恒在荷塘里尿尿,还摔水里了。”
“呵,这小子最常说的话是什么你知道吗,‘那谁谁张某认得,他文章不错,可惜今科落榜了’多了不起似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他也跟你这么说过?这小子平日里就傲得很。”
“还有一句,‘张某有幸中了进士’。”
“哈哈哈哈,张某有幸中了进士,亦有幸尿进了池里。”
“哇哈哈哈……”
一定要让这件事成为京城读书人的谈资才行——许多人不约而同的在心中盘算起来。
王笑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心中暗叹不已。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书生聚在一起损人,是何等的功力深厚!
第19章 一伙的
“大哥,笑儿先回家,好不好?”王笑对王珍说道。
王珍正支着耳朵听得高兴,不由愣道:“你不多听一会……不是,多玩一会?”
今天这诗会多有趣啊,大家一起骂张恒,呵,进士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嘛——王珍虽然没有参与发言,但心中也觉痛快,只觉落榜之后很久都没这么开怀了。
“我想先回去。”王笑道。
王珍便应道:“那好吧,米曲,你送三弟回家。”
如云抬头看着王笑,心中颇为不舍——这王家三公子虽然傻气,却长得好看,又乖。他今天走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姐姐再见。”王笑却没有那么多不舍,反而颇有些喜悦。
终于可以揣着钱到外面去花了。
然而,下一刻却发生了一件让他欲哭无泪的事。
二百两银子,被王珍借走了一百两!
起因是几个举子找王珍明天一起聚聚,又说不好打搅范学齐。王珍二话不说就决定自己做东,结果身上又没带钱,便找王笑借了一百两让人去包场地。
真相却是这一帮落第的举子打算明天继续说张恒的坏话,所以不能让范学齐再当冤大头,王珍就当了冤大头——王笑极有些愤愤不平。
辛辛苦苦赚……骗来的钱,自己都还没花,就被有钱的大哥借了一百两。
有钱了不起,有钱就能出门不带钱,随口乱借弟弟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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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西四街玩吧。”才出了芳庭,王笑就对米曲说道。
米曲便问道:“三少爷想去四西街茶馆听人说书?”
“咦,你怎么知道?”王笑奇道。
米曲便有些得意起来——原来三少爷和自己爱好一样,喜欢听人说书……
米曲并不是姓米,他从小就被卖了,记事起就在王家。
‘米曲’是米做的酿酒用的酒母,也是王珍给他起的名字。
王珍原先的小厮叫醪糟,颇有读书的天份,王珍便还了他的卖身契,又给了一笔银子让他回乡科举。果然,考中了一个秀才。
此后米曲才当上王珍的小厮,他不像醪糟,他没有什么理想,一碰书本就困,只想着能跟着王珍像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米曲唯一的爱好就是听书。
他一般不去西四街听。
西四街太远,而且王家大宅附近就有茶馆说书。
但西四街哪家茶馆好,米曲知道的很清楚。
茶馆叫草木轩,大堂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人,上面说书先生正在讲《精忠传》
米曲熟门熟路,带着王笑寻了个位置做了,要了壶西湖龙井。
王笑便将自己那一百两银票拿出来。
店小二嘴抽了抽,登时就为难起来,喃喃道:“这位爷,小店实在是找不开。”
米曲连忙拿了一串铜板递过去,又对王笑道:“大爷特意吩咐要照顾好三爷,哪能让三爷掏钱。”
王笑心中暗道:“他这么大方,就别跟我借那一百两啊。”
两人坐定,王笑做正座,面朝着说书先生,米曲侧坐着,转身看向说书先生。
“上回书说到岳鹏举枪挑小梁王……”
米曲盯着那说书先生,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还跟着咦咦呀呀几声。
他怕三少爷丢了,还特意一手拉着三少爷的衣角。
一回书说得天昏地暗,也不知过了多久,米曲到吸一口凉气,叹道:“岳爷爷真乃了不得。”
“三少爷,你说呢?”
米曲转头一看,直惊得魂飞魄散。
却见自己捏着一个老汉的衣角,而王笑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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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旺赌坊。
坊如其名,极是兴旺。
赌坊里有很多玩法,也分了不同的区域。但大门一进来,正当中的赌桌上是最简单的开大小。
越简单,越吸引人。
一群人将这赌桌围得满满当当,吆喝声四起。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专注,这一张桌面,就是一方天地,是他们的江河湖海、惊心动魄,也是他们的人生。
“大!大!大!”
“小!小!小!”
吆喝声中,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低声私语着。
两人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相貌出众,衣着不凡。男的叫秦玄策,女的叫秦小竺。
“你这办法真能行?我看着玄的很。”秦玄策低声说道。
他衣着华贵,却不是穿着宽袖长衫,而是箭袖衣,看起来颇为利落,显然是武人出身。
“怎么不行?你觉得哪有问题?”秦小竺应道,她也是穿着男装,束着头发,看起来有些飒爽。
秦玄策道:“到现在已经输了很多了,这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说话间,那骰盅被掀开。
“大!”
“又输了。”秦玄策哀嚎一声,轻声问道:“怎么办?没钱了。”
秦小竺皱眉骂道:“杀才,到底哪出了问题?莫不是他这骰子有假。”
“不无可能。”秦玄策随口道。
秦小竺便朝那摇骰子的柜头喊道:“你把骰子给我看看。”
柜头笑道:“两位客官也不是没押对过。现在输了钱,与这骰子有何关系?”
秦小竺道:“既如此,你把骰子给我看看,又有何关系?”
“两位客官若是不想下注,便请离开就是。”
“你给我看了,我才下注。”秦小竺道。
“我们哪来的钱下注?”秦玄策一听就急了,在她耳边轻声道。
“闭嘴。”秦小竺叱道。
“客官,请别耽误了我们别的客人。”柜头赔笑道,“你们是主顾不假,但哪有在后头付了钱,又想在前头赢回去的道理?是吧?”
这是他第三句笑语,三句笑语之后,再不识好歹,就要不客气了。
秦小竺道:“谁知道你这骰子有没有假!”
柜头的脸色就冷下来,跟你赔了三句笑,还没完没了,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有人闹事,轰出去!”
顷刻间便有八条大汉鱼贯而出。
秦小竺叉着腰骂道:“我们在这输了那么多银子,敢这样对我们?”
正说着,却见一个少年踱步进来,朗声问道:“有人在吗?”
那少年凝神一看,像是吓了一跳,自言自语了一句:“唔,好多人。大家好啊,请问主事的在吗?”
柜头转头看去,见这少年相貌出众,衣着不凡。看起来与那一男一女两个小老千便像一类人。
“你们是一伙的?”
那少年愣了愣:“什么一伙的?”
秦小竺转头看去,只他模样极是俊俏,脸上的表情却极为无辜。她才觉有趣,忽然皱了皱眉,向秦玄策低声问道:“你看……是他吗?淳宁那个……”
“我哪知道……”
秦小竺撇了撇嘴,便高声喊道:“不错,我们三个是一起的,你又待如何?!”
果然,这三人一看就不像是来赌钱的——柜头心下一思量,抬手一指,喝道:“给我打!”
赌场登时一乱。
秦玄策、秦小竺两人也不惧,竟是与赌坊的汉子们打得不亦乐乎。
拳风阵阵,场面有些吓人。
混乱中,一个大汉操起拳头砸向刚进门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年……
看着迎面扑过来的大汉,王笑实实在在吓了一跳。
这大汉实在太壮,他一时便愣在那里。
“啪!”
一声重响,秦玄策双掌挡住那大汉的一拳,痛呼了一声:“嗷!好痛!”
“你何苦把人家也牵连起来?我还要护他。”秦玄策甩着手,向秦小竺抱怨道。
那秦小竺却是极能打,一人放到了三个大汉,一边打,一边嘴里还“直娘贼”骂个不停。
接着,又有十几个大汉鱼贯而出,将三人团团围住。
秦玄策嚎道:“完了,这下打不过了。”
“呸,我看你就是懒。”
王笑见此情形,连忙高声喊道:“我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是来找小火柴的。”
“小火柴?”
“不对,是小柴禾。我是来找小柴禾的。”
柜头道:“你是来找柴爷的?”
“对。”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
“不是。”王笑应道。
“是。”秦小竺应道:“就是一伙的!”
王笑翻了个白眼——长得帅就是烦。今天我要是长得丑,这丫头定然不至于如此纠缠不休。
简直莫名其妙嘛,自己一点儿都不认得她。
柜头道:“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不是,我都不认识他们。”王笑喊道
“就是,他给我们把风的。”秦小竺喊道。
柜头将手里的骰盅一摔,喝道:“他娘的,都给我押了。去见柴爷……”
第20章 小柴禾
小柴禾之所以名叫‘小柴禾’,还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他是顺天府宛平县人,那年冬天很冷,他偷了一捆柴禾,被人捉到了衙门。这种小案子本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但不知为何,那县令判了他三个月的刑。
于是年纪很小的他就蹲了大牢,在牢里大家就开始叫他小柴禾了。
事实上,如果没有蹲这个大牢,他极可能熬不过那个又冷又饿的冬天。
也正是因为大牢里建立的人脉,他才入了行。在三十多年后,小柴禾便成了如今在京城黑白两道混得很开的柴爷。
此时柜头押着三个小家伙找到小柴禾时,他正在斗蛐蛐。
柜头便挤过去,俯在他耳边道:“柴爷,逮到三个小家伙,卖相都是最上等的,能换不少银子。但其中有一个说要找您的,要不,看一眼?”
柜头打算好了,只要柴爷点点头,便将三人卖了,这三人都是长得好看又白白嫩嫩,又正值好年岁,打包在一块卖就是一笔不菲的大收入。
小柴禾转头看去,目光在三人身逡巡了一下。
柜头连忙低声道:“小的将人卖到南方去,不管他们什么背景,保证让人查不到咱们头上。”
场上两只凶猛的蛐蛐斗得正凶,周围吆喝声震天,小柴禾却是看也不再看了,从蛐蛐场退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对柜头吩附道:“带到后堂来。”
柜头一愣,知道这单贩人的生意黄了。
“那小子愣头愣脑,居然还真是来找柴爷的?”
后堂上,王笑三人被绑得扎扎实实地站着。
小柴禾在上首大马金刀地坐定,才开口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王笑道:“我是来找你的。”
小柴禾道:“谁让你来的?”
王笑道:“我自己要来的,我有单生意要与你谈。”
小柴禾笑了笑:“不是谁都能跟我做生意的,哪个介绍你来的?”
王笑愣了愣,轻声试探道:“唐芊……”
话还未说完,小柴禾便打断道:“你是唐爷的人?”
唐爷?
王笑脑中便想到唐芊芊将自己按在那里,柔声说着“只要公子成了奴家的人”时候的场景。
“咳,我……也算是她的人吧。”王笑道。
小柴禾便挥了挥手,吩附道:“给这小子松开。”
那边秦小竺连忙喊道:“我们跟他也是一伙的。”
王笑翻了个白眼——哈,一伙你个头,要不是因为你们这两人咋咋呼呼,自己也不至于被捆起来。
“你们的事一会再说。”小柴禾道,他轻笑了一下,不再理秦小竺,向王笑道:“说吧,唐爷什么事?”
“唐爷没什么事,是我有事找你。”王笑道。
小柴禾又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能有什么事。
“说。”
王笑转头四下一看,见那柜头还领着人押着秦小竺二人,便轻声道:“这样方便吗?”
这么多人看着呢,接下来自己要说的可是犯法的大事。
小柴禾又道:“说。”
王笑道:“我想在巡捕营牢房里捞人。”
“犯了什么事?怎么判的?”
“杀了三个人,秋后问斩。”
王笑本有些犹豫,觉得那青年毕竟是犯了法,不好捞出来。可他再一想,问斩还是太过了,毕竟是一条人命。
小柴禾却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可以,四十两银子。”
“四十两?”王笑吓了一跳,惊呼道:“这么贵?”
他对这个时代的银子还没概念,只听说老高头卖了一双儿女才卖了三两多。
至于大哥王珍花的一百两,那是把一个什么楼给包场下来了,有钱人花钱自己也没得比。
“贵?”小柴禾皱了皱眉,站起身,说道:“爷刚才在斗蛐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王笑颇为老实。
“知道那是多少钱的赌注吗?”
王笑一听这种话就心中郁闷——谈生意就谈生意,你跟我装什么装,我让你别斗蛐蛐了吗?
只听旁边的柜头向前走了两步,如一个捧哏似得说道:“柴爷放着上千两的局都没看,来跟你谈,那是看唐爷的面子,你还嫌贵。”
王笑却不吃这套,他以前做网店,进货时和厂家砍价,这种套路见得太多了。
于是他斟酌着问道:“请问一下,我如果请一个护卫,要多少银子?”
那柜头一听就乐了。
嘿,哪来的嫩鸟,竟也敢找柴爷做生意。
小柴禾懒着理他,向柜头点了点头,背着手转过身去,意思是:你跟这小子说。
柜头便道:“那要看你怎么请了。刚才我们赌坊里那几个打手,你看到了吧?拳头可硬?这样的,一个月三两银子。”
王笑便在心中默算起来。
按这个赌坊保镖的工资算起来,这里的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将近两千块钱。
那大哥这个败家子为了一个聚会,包了一个大酒店,花了二十万人民币?!哪是什么诗会,分明是海天什么宴啊。
死败家!
知道自己借出去的是二十万,王笑颇为郁闷。
“要不要捞那高个青年呢?”
人家赌场的保安看起来又壮又能打,还那么便宜。自己却费劲巴拉地去捞那个高瘦青年,似乎很傻冒的样子。
“你们知道杜良骏吗?他好像是个什么掌柜。”王笑又问道。
那柜头颇有些不耐烦,哼道:“什么小鱼小虾,我们如何认得?”
却有一个正押着秦玄策的打手听了,应道:“俺知道,是东垛桥如意醋坊的掌柜,有兄弟三人。”
王笑道:“对,他为人如何?”
“嘿,姓杜的鸟厮会些拳脚,因而嚣张的很,祸害了不少人,但前日果然让人给剁了……”
王笑问道:“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
“好吧。”王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高瘦青年捞出来,便咬咬牙道:“四十两就四十两。”
小柴禾这才转过头,问道:“你要捞谁?”
王笑一愣。
他发现,自己甚至没有都问那个高瘦青年名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小柴禾撇了撇嘴,很是有些无语。
王笑又道:“但我知道他是前天入的狱,是因为杀了杜良骏兄弟。”
小柴禾点点头,淡淡道:“知道了,先交钱,三日后来提人。”
王笑道:“好,先付多少定金?”
“嘿,听不懂吗?先交银子。”
“哦。”王笑颇有些不情不愿,老老实实掏出怀里的一百两银票递过去。
“对了,还要再向你们打听一件事。有个人叫白老虎,脖子上纹了一只老虎,看起来很能打。认识吗?”
“白老虎?”小柴禾随口道:“他原是李督师的亲兵,李督师被问斩后,他便成了亡命徒,犯过几桩命案,算是在京畿的悍匪中排得上号,此人身手过得去,脑子差了些。”
“犯过几桩命案?”王笑奇道:“那捉起来不得问斩?”
“呵,谁吃饱没事干会去捉他?”小柴禾冷笑道。
王笑道:“但我在巡捕营里见过他啊。”
“那便是他自己去的。”小柴禾道:“他几日前绑了恭庄伯府的儿子想勒索点钱花。谁知道那小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被白老虎吓到了。哈哈,赎金还没到,人直接吓死了。白老虎估计是到巡捕营牢里避避风头吧。”
王笑惊奇道:“为什么到巡捕营避风头?出京不好吗?”
小柴禾翻了个白眼:“出京?到处兵荒马乱的,哪儿有京城好?”
“那伯府就这么算了?”
“恭庄伯二十几个儿子,死一个算啥。”小柴禾不耐烦道。
“哦。”王笑又问道:“那天字四号房又是什么?”
“那是巡捕营条件好的牢房,有床有棉被,每天能出来晒太阳,顿顿有菜有肉,还能从外面酒楼订宴席。不过女人就别想了,好在相貌好的兔相公带在里面也一样的……”
王笑问道:“免费的?”
“呵,你当巡捕营是什么?那么大的衙门开着,哪样不要钱?”小柴禾冷笑道:“白老虎在外面弄了钱,到巡捕营里花,两方都快活。要你管这许多!”
他说着,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嘿嘿,这年头,悍匪能抢到钱,便是官兵的座上宾。你若想去天字房歇两天,爷也可以安排。”
王笑道:“那没钱的人怎么办?”
“怎么办?等死呗。”小柴禾随口道,“没钱的、老实巴交的,便等着死就是了。这世道人命如草,正是爷这样的人捞快活的好时候。”
王笑愣了一愣。
小柴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低声骂了一句:“哪来的嫩货……”
接着,他转向秦玄策、秦小竺二人,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
“两位,莫不是从锦州来的?”
秦小竺冷哼道:“你怎么知道?”
小柴禾笑了笑,道:“这几天,京中有不少人让小的打探两位的情况。”
他脸上的笑容其实是带着些讨好的意味的。
秦小竺道:“那你还不快把爷爷们放了!也不怕关宁铁骑把你踩成烂泥。”
“这里是京城。”小柴禾笑道:“京城有京城的规据。”
“贼杀才,有屁快放。”
小柴禾道:“刚才小的与那位公子的谈话,两位也听到了,小的做些牵头拉线的生意,在京中还算有些脸面。这么说吧,有人想与两位……”
他正说着,忽然余光中瞥到王笑,不由皱了皱眉,叱道:“你怎么还不走?!”
王笑道:“你们还没找我钱呢。”
小柴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柜头便扯着王笑出了后堂,到前面拿了包碎银子给他。
王笑揣了银子进怀里,上下打量了那些肌肉硕大的打手几眼。
“你一个月三两银子?”他向刚才要打自己那个大汉问道。
那大汉一愣。
“哎哟,我的爷,您别挖我的人呀。”柜头无奈,推着王笑的背,好声好气地将他请出赌坊。
王笑也不在意,摇了摇头,往那家草木轩茶馆走去……
米曲正站在茶馆门口跺脚,犹豫着是不是回王家让人一起找三少爷,又或许自己去找?但他又怕万一三少爷回来了看不到自己。
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正焦急着,一抬头,却见王笑正笑吟吟地走来,两只手里还各拿着一串冰糖胡芦。
“三少爷!”
米曲如劫后逢生,冲上去就是拉着王笑不松手。
“我的三少爷啊,你可吓死小的了。你到底去哪了?”
王笑轻轻笑了笑,递了一串糖胡芦到米曲手里,笑道:“给你吃。”
“三少爷,我们回去吧。”米曲心肝还在乱颤,拉着王笑便往回去。
王笑却是摇了摇头,指着热闹非凡的长街道:“不着急,我们买东西去,我有银子。”
“买东西?”米曲愣了愣……
这天傍晚,王家的两个门房麻子脸与酒糟鼻惊讶的发现,三少爷带了一车的礼物回来,其中居然还有分给自己的。
“天气冷了,你们看门,要戴帽子。”
两个门房登时感动不已,抚着那帽子长叹道:“三少爷虽然有些那个,但心眼可真好啊。”
“就是啊,你看这帽子,这做工这料子!一看就暖和,还有这颜色,翠得晃眼睛……”
第21章 合伙人
月色静谧,院墙里的榆叶梅树枝轻轻晃动。
烛光里,刀子放下手中的针线,缨儿放下手里的书。
王笑有些困顿,听着缨儿的读书声,也不知何时就支着头坐在桌前睡着了。
缨儿看着他熟睡的脸就忍不住笑起来。
“少爷困了,今天就不洗脸了,我们扶他到床上去。”她对刀子轻声道。
刀子点点头,与缨儿一起扶着王笑,将他放躺下。
给他盖好被子,缨儿又凝视了一眼睡梦中的少年,才颇有些不舍地吹了烛火,与刀子走出房间。
“少爷今天带的烧鸡和糖葫芦可真好吃。”刀子忍不住又碎碎念了一句。
“是啊。”缨儿叹了一句。
她却觉得今天一整天过得极漫长,还像少了什么似的。
今天,一共只和少爷一起呆了两个时辰呢——小姑娘心里想着。
屋中,王笑睁开眼,转头看向窗户。
月光将少女的靓影映在窗纸上。
过了一会,人影离去。再过了一会,隔壁屋子也静下来。
王笑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出了屋,熟门熟路地爬上了院墙,他看着墙下,不由皱了皱眉。
这墙还是这么高,昨天就扭了脚,今天总不好再跳下去。
他正有些犹豫,却听吱呀一声,对面的院门打开来,花枝探头出来。
接着,这丑丫头便搬了条梯子过来,架在院墙下。
梯子很新,显然是今天刚买的。
王笑下了梯子,向花枝道:“谢谢你。”
花枝显然不爱说话,伸手指了指她小姐的屋子。
王笑一进到屋中,便看到唐芊芊笑意吟吟的脸。
“你终于来了。”她道,显然预料到他会来。
声音娇娇柔柔的,带着些喜意。
王笑突然觉得这一幕,竟然像是什么夫什么妇偷偷幽会的场景。
“我今天赚了二百两。”
这一句开场白之后,少年就喋喋不休起来,说来说去无非是说因哪些事花了多少银子,连糖葫芦的两文钱也没漏。
“现在这里,只有五十六两三钱。”王笑将小布包放在桌上,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被大哥借走了一百两,现在我们就有一百五十六两三钱……”
唐芊芊听得极有耐心,脸上笑意更浓,问道:“你紧巴巴地跑来,便是要将这银子给奴家?”
“对啊,不然呢?”王笑看起来颇有些坦诚。
唐芊芊长长的“嗯”了一声,拉过王笑的手嗔道:“你是想让奴家给你当外室么?嗯?”
外什么室?王笑吓了一跳的样子,害羞道:“我们不是说好合伙做生意吗,你不会忘了吧?”
“你说过的事,人家怎么敢忘?”唐芊芊委屈巴巴道:“这事人家已经办妥了。”
唐爷果然厉害——王笑面上却是吃了一惊:“这么快办妥了?你有银子?”
唐芊芊笑道:“你别这么心急嘛,夜还长,坐过来我们慢慢聊。”
说着,她倚在床头,向王笑招了招手。
“不要。”
唐芊芊只是笑,也不说话。
王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床尾坐下来,道:“我能不急么,没有钱花我真的很难受。”
“嗯?有多难受?”唐芊芊一双眼水汪汪地看着他,满是关切。
“呃。”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开车——王笑有些恼起来。
唐芊芊捂着嘴笑道:“好啦好啦,奴家依你,说就是了,哼,人家可是为了你这事跑了一天呢。”
“哦。”王笑只好道:“你也辛苦啦。”
“奴家在城里城外一共寻了四个作坊,连着劳力一起盘下的,还让人去收煤渣,有多少收多少。”
她便娓娓道来,这手笔其实颇大,她本以为着王笑会大吃一惊。
没想到王笑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对,最好能把京城所有的煤渣都收下来。这样我们一旦开始卖,别人想学也学不来。”
唐芊芊深深看了王笑一眼,点头道:“奴家也是这个意思,另外,今日还依着你的图纸,让人压了一个煤球试了一试。”
王笑连忙道:“可行?”
“你说的事,那还用问么?”
“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王笑忽然眉毛一皱,自语道:“我们的银子怕是远远不够用。”
唐芊芊故作委屈地点点头,道:“人家可是垫进去不少银子呢。”
她这样子便极有些楚楚可怜,王笑只好喃喃道:“我本以为你今天只是问问价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盘了来,我这不是赶着过来给你送银子了吗?”
唐芊芊道:“人家花了一百多两,你却只带了五十两。”
“什么五十两,我明明带了五十六两三钱。”王笑道:“你花了一百多两?”
他一皱眉,又道:“按你们这的比例算,你一天就投了二三十万元进去?”
你一个搞仙人跳的,这么有钱?!
唐芊芊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问道:“什么叫二三十万元?”
王笑喃喃道:“我是说,你就这么相信我?直接砸了一百多两?”
唐芊芊悠悠道:“这么论起来,你不是更相信人家么?昨夜就直接将这秘法给了人家……”
王笑连忙用手一挡,不让唐芊芊靠过来。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女人又想开车。
“我再想办去弄点银子。”
唐芊芊忽然用手在眼角擦了擦,委屈道:“我们做生意本钱都不太够,这种时候,你还花几两银子给丫环买礼物,呜呜呜。”
王笑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演啊大姐。
“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啊。”王笑只好从怀里掏了两个盒子出来。
“这个是给你的紫毫湖笔,这个是给花枝的菜刀。砍人、做菜都很方便,有事情也可以保护我……”
唐芊芊皱了皱鼻子,娇嗔道:“你刚才报帐分明还买了簪子,给你的丫环了?”
“这个毛笔是最贵的。”王笑连忙道。
唐芊芊便柔柔一笑,柔声道:“弄不到银子便算了,正好本钱一人出了一半,你出主意我出力,我们男女同心,其力断金。”
王笑低头看去,见眼前的女子低着头,如小媳妇一般,差点让人心头一软。
唉,她又在演戏了。
“对了,你上次说,我大哥有理由杀我。”王笑忽然道。
“人家都说了是猜的。”
王笑道:“我听说我娘亲是为了生我才难产过世的,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样,大哥心里头有些恨我?”
唐芊芊愣了一愣,轻声道:“何苦这么说……”
“今天,有两次大哥都提起娘亲,我感觉他很想念她。”王笑道。
唐芊芊便嘟囔了一声:“哪有人因为这样就杀人的?”
“但或许是各种原因加起来,比如他还欠我一百两……”
唐芊芊忽然抱了抱王笑。
不是之前那种调戏式的抱,就是一个普通的拥抱,像是一个安慰。
抱了一会便松开,除了又在王笑脸上摸了一把,也没有趁机揩很多油。
两人又细细谈论了一会蜂窝煤生意的事。
之后,趁唐芊芊去把礼物收起来的功夫,王笑一溜烟跑出了屋子,飞快地爬上梯子回了王家。
这种感觉,像是学生时代偷偷约完会,然后偷偷爬进宿舍……如今竟是和一个这么危险的女子玩这种清纯把戏。
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盯着王家要做什么,但她想必是有些不简单的,总之先摸清楚她的目的吧。
自己长得这样帅,若是实在被逼到绝路了,一口软饭还是吃得下的——心中开玩笑地想着。
但反正,就这样了,五十六两银子也已经给出去了。
月色中,王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乱。
比如忘了和唐芊芊说张恒的事。
比如忘了问自己要尚公主的事。
比如来了这个时代,还是有很多不习惯。
不习惯有性命之忧,不习惯每天明面对那么多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这个时代。
在这里,有人一顿聚餐就要花二十万,而有人卖掉了亲生儿女只得了七千块。那自己呢?是要等死?还是要争一争?
第22章 江城子
“少爷,你起得越来越晚了哦。”
王笑睁开眼,看到缨儿那双明亮纯净的眸子。
“缨儿今天带我出去吗?”
“不会哦。”缨儿笑道。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早间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得屋子里明亮干净。
“那我不起来,再睡一会。”
“不行,大少爷又派人来找少爷过去了。”缨儿道。
“大哥?”王笑只好爬起来。
“是呢,大少爷一早就让潭香过来候着了。”缨儿拧了帕子给王笑擦了脸。
王笑心中便有些期待起来——许是要把那一百两还给自己。
等缨儿给他梳了头,穿好衣服。王笑便道:“那我走了。”
“少爷。”缨儿低下头,低声道:“缨儿戴着你昨天买的发簪子呢。”
王笑不由地咧开嘴笑起来。
唐芊芊说自己是财迷,自己也觉得没钱花真的很焦虑。
但把钱花在值得花的地方,确实能让人心情很好……
当王笑打着哈欠走进陶然居,见王珍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兄弟俩过招呼,王珍先是问道:“笑儿你昨天说张恒是‘自己尿荷塘里’还是‘自己掉荷塘里’呢?”
“笑儿不记得了。”
王珍一时有些无言。
是哪一个字,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昨天,张恒醒后一直在否认,范学齐也很好心,主张王笑说的是‘他自己掉荷塘里’。
但众口烁金,张恒已经百口莫辩了。
包括王珍自己,也并不打算缺席下午的诗会,能听人诋毁那个傲慢的新科进士,确实让他感到舒服。
王笑看着王珍沉吟的样子,心道:“大哥你叫我来不会只为了这事吧?我的一百两银子该还我啦。”
他盯着王珍看了一会,只见王珍果然说道:“对了……”
对了,一百两?
“……我打算亲自教导你的功课。以后你每天来大哥这里。”
王笑大吃一惊。
又惊又愤!甚至掉了一句英文出来——
“Whatthehell?!”
我是个痴呆儿啊,还有功课?
王珍微讶道:“笑儿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王笑鼓着腮帮子道:“笑儿不想读书。”
王珍道:“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人怎么能不读书呢?”
“可是笑儿是个痴呆啊!”
一言入耳,王珍忽然脸色一沉,怫然不悦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王笑呆了一呆。
“米曲!”王珍冷冷道:“吩咐下去,若让我在府中听到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嘀咕三少爷一句,直接拖到我院子里打。”
这话听着霸道,王笑却极有些不以为然。
府里的下人倒不怎么说自己痴呆,但王康、崔氏、王宝这几个却没少说。
要是王珍能把王康打一顿,自己才叫服气。
于是当王珍又问了一遍“这句谁跟你说的”时,王笑便颇为光棍地答道:“爹爹说的。”
王珍:“……”
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抚额道:“那是爹爹骗你的。”
“四弟也说了。”
王珍皱眉道:“我早与你说过,不要理他。”
“昨天尿尿的人也说了。”
王珍脸上便有了怒气。
张恒?
这小子一惯是有些装腔作势的,确实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你别听他的,他读书读傻了。”王珍道。
王笑道:“读书能读傻了,那笑儿不读书了。”
王珍:“……”
“笑儿啊,你成亲以后,就不能再住在府里了。”王珍道:“以后若无诗书傍身,难免要受人冷眼。”
大哥,你这话多没道理啊!
世间万事,钱财开道,你早日将我那一百两还我才是正经。我雇两个护卫,一个月六两银子的事,看谁敢给我冷眼?
“笑儿有诗书,不怕受人冷眼。”王笑道。
王珍忽然笑了笑,岔开话头,道:“昨日我们在马车中背诗,你还记得吗?”
“记得。”
“《浣溪沙》你能背下,这很好。那首《江城子》记得吗?”
王笑道:“哪首《江城子》?”
王珍道:“大哥只教你背过一首。”
王笑闭着嘴,不说话。
王珍只好道:“那我们打个赌,笑儿要是能背出来,大哥就承认笑儿腹有诗书。”
王笑心中腹诽不已——很无聊啊大哥。在外面开诗会就算了,在家还要找我开诗会。
他只好试探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王珍摇了摇头。
王笑无奈,又试探道:“老夫聊发少年狂?”
王珍眼睛微眯了一下,问道:“接下来呢?”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王笑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这个大哥,考来考去都没出初中语文的水平,难得了谁?
王珍又问道:“后面呢?”
王笑犹豫了一下,道:“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怎么样?五岁的孩童,记记力还是很厉害吧?。
王珍深吸一口气,执笔在纸上将词默下来,问道:“这词,是怎么填的?”
王笑翻了个白眼,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首词叫什么来着——唔,江城子·密州出猎。
“东坡先生在密州时填的。”王笑道:“笑儿有诗书,不用再读书。”
王珍又问道:“昨日的《浣溪沙》又是怎么填的?”
王笑皱了皱眉。
这个大哥果然是个书呆。
他只好回忆了一下,记忆里,自己以前那个很漂亮的语文老师用好听的语调说道:“这首词是苏轼在‘乌台诗案’后写下,体现了作者在逆境中乐观向上的精神。”
“东坡先生,乌台诗案。”王笑道。
东坡先生?乌台诗案?
王珍凝神又打量了王笑一眼。
纸上的墨迹还未干,王珍的字写得极好,铁划银勾,力透纸背。
“酒酣胸胆尚开张”——字好,词句更好。
王珍从怀中拿出另一张纸。
纸上写着一句小词——“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
这是他昨天默下来的。
范学齐看到这首词的时候,很有些惊讶,道:“王兄,你竟填了这样的好词!”
王珍愣道:“范兄也未见过这首词?”
“王兄莫要开玩笑了,这样的词若之前有过,早已传世。”范学齐朗声道:“大家快过来看,王兄填了一首传世之词。”
再回想起昨日场景,王珍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自己的三弟,一个别人嘴里所谓的痴呆儿,脑海中竟能藏着这样的词句!
第23章 不成材
王珍闭上眼。
记忆里,那一年自己十三岁,隔着院门能听到娘亲的痛呼,然后,一声大哭,有人高呼着“生了生了”,但那之后,面色苍白的娘亲就永远离开了自己。
之后的几年里,那个新出生的孩子一直在傻笑。
后来才知道,他那是傻笑,傻子的笑。父亲没有给他取名‘宝’,而是取名‘笑’,或许是带着些自讽而伤的意味。
为了这样一个痴呆儿,娘亲葬送了性命——是谓恨。
娘亲葬送了性命,也要让这个儿子活着——是谓爱……
想到这里,王珍猛然转身,双手按在王笑肩上,直视着他的双眼。
“你跟我说实话!”
王笑心中一惊。
只见王珍的眼神极是锐利,还带着些红血丝,全然不同于平日的温文尔雅。
“这词,哪里来的?!”声音冷冽。
王笑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完了,被揭穿了!
正当此时。
潭香撞进屋里来,嚷道:“大少爷,不好了!老爷要打死四少爷!让你赶紧过去……”
王珍转头问道:“什么事?”
“四少爷闯了大祸,老爷要打死他。少奶奶已经赶过去了。”潭香道:“少奶奶说,让大爷你也赶紧去。”
王珍点点头。
去肯定要去的,若不去,便要被人戳脊梁骨说自己刻薄无情,不顾兄弟死活。
“知道了。”王珍道。
“老爷还让三少爷也过去。”潭香又道。
王珍皱了皱眉,道:“与三弟有关?”
“嗯。”
王珍便轻轻在王笑肩上一拍,问道:“笑儿与大哥一起去一趟好不好?”
王笑见他此时神态柔和,与刚才不同,心下稍宽。
“大哥凶我,笑儿不去。”
他决定接下来好好扮痴呆!
最近自己确实太放肆了,展露出太多智商与才华,太惹眼太招人怀疑了。
刚才王珍那个眼神相当的奇怪,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笑儿听话,你不用怕,有大哥在没事的。”王珍道。
大哥,我不怕别人,我就是怕你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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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昨天差点让王笑活埋了,心里便有些阴影。
昨夜他也没心思与春醴再耍弄。却也一直没有入睡,发了很久的呆。
到了后半夜,王宝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又一直做恶梦,最后梦到王笑挥着锄头要打死自己,便又惊醒过来。
因此他今天精神就很不好,偏偏昨天就没去学堂,今天是必须要去的。
王宝在学堂是和二房王秫的第五个儿子王珰混在一起,王宝曾和王珰炫耀过自己与春醴的事。
今日王珰见王宝有气无力的样子,便讥笑了几句。王宝便恼着要去打王珰,结果人没跑两步,摔晕在地上。
一群人将王宝送了回来,又请了大夫,崔氏自然是急得要死要活。
最后那大夫和崔氏说,让四少爷‘节制房事’,不然恐于‘子嗣有碍’。
崔氏一听就吓呆了。
什么叫节制房事?十四岁的孩子,哪来的房事?!
她一查,就将春醴查了出来了。崔氏便咆哮着让纪嬷嬷与崔嬷嬷把这丫头拖出去狠狠打死。
春醴一听说王宝晕过去时就慌了,求春盎救命。
春盎便想起少奶奶说过的要把事捅到大老爷那里,她急忙跑到王康那里求情,说是春醴怀了四少爷的骨肉,希望能保一条性命。
王康一听就勃然大怒,扬言要将还躺在病床上的王宝打死。
事情发展至此,王宝的院子里便闹出了极大的动静。满府的人都向这边涌过来,哭声震天,如哭丧一般。
春盎听着堂里崔氏的大哭声,忽然机灵一动。
她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跑进崔氏屋里,翻了许久之后,终于翻到一张契书。
王笑以二百两卖良田万亩的契书。
春盎收好这封契书,急急心忙出了院子,一会之后便在路上看到急急赶来的陶氏。
“少奶奶,得手了!给……”
那边王康生气是真,却不是真心要打死王宝。
在他心里,与丫环那个了不是多大的事,他自己以前就……
但这个四儿子身体既弱,却不知节制,这就是不成材了。
不成材的儿子要教训,但崔氏更要教训!——孩子长成今天这个德行,就是这个无知女人纵容的。
王康语气极硬,放言一定要打死王宝,就是要吓住崔氏。
他要让这个女人打心眼里害怕,让她以后再也不能宠溺王宝。
“老爷,妾身求你放过宝儿吧!”
崔氏抱着王康的腿,歇斯底里地悲呼道:“求你了!老爷,不是宝儿的错!都是那死丫头的错!是她,是她勾引宝儿的!”
她不这么喊还好,此时这么一喊,王康才真觉怒火攻心,大骂道:“住口!事到如今,你还敢这样护着这逆子,就是因为你这样事事推在别人头上,才会把他养成这样的废物!”
“老爷啊!你信妾身,宝儿一向听话,就是那小浪蹄子有心算计他的……”
“蠢妇!你以为你在救你儿子?你这是在害他!”王康抬脚想甩开崔氏。
在他心里,不因王宝玩丫环生气,却因为崔氏的愚蠢而怒火中烧。
多年夫妻,到此时,王康已对这种愚蠢感到绝望。
“慈母多败儿,你还没明白这个道理!”
“老爷啊,求你放过宝儿,妾身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崔氏死死抱着王康的腿,哭天抢地道。
“蠢妇!两条路给你选,要么老夫今天打死他;要么送他到香山书院,你三年内不许再见他。”
崔氏几乎眼前一黑,惊呼道:“老爷!你这是要妾身的命呐,你怎么能忍心让我们骨肉分离……”
那纪嬷嬷、崔嬷嬷跪在地上,不停地哭,不停地磕头,两个老妈子额头上都磕得通红,看起来极为凄惨。
“纪嬷嬷,你快去请人来救救我的宝儿!去请大少爷二少爷,去西府请二夫人……呜呜……我的宝儿!”
陶氏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鸡飞狗跳的场面。
崔氏转头见到陶氏,便连忙扑上去,拉着陶氏的衣裙,苦苦哀求道:“孩子啊,求你劝劝老爷吧,求你救救我可怜的宝儿吧。”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陶氏连忙拉着崔氏劝起来。
王康转过脸,懒得看崔氏的丑态。
转头的余光中,他忽然看到有张纸在飘落在地上。
纸上还有个手印,像是一封契书。
王康便俯身拾起那张纸。
“今,王笑以二百两价格将名下万亩良田卖与王宝,银货两讫,今具契书,概无翻悔。”
王康手拿着这封契书,手微微发抖起来……
第24章 崔嬷嬷
驸马作为楚朝的外戚,是在政治权势上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因此“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
而与政治地位上的限制相反,楚朝的驸马却有一些别的比较大的恩典:
比如勋爵,“驸马都尉,位在伯上”,楚开国以来,得皇帝宠信而封候的驸马也不在少数。
又比如财产,“俱援金册,食禄千石”,这次淳宁公主出嫁,延光皇帝便赐了王笑良田万亩,以示恩典。
但,如今皇家也不富裕。面子虽要做,具体的情况却需要具体分析。
在遴选之初,王康与王珠便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在先帝时花钱选上驸马大抵还能保本,到了如今的延光年间,那绝对是亏本的。
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又有边乱不止。延光皇帝焦头烂额,肯定是没有钱的。但堂堂天子嫁女,总不能传出去说是亲家在往里贴钱。
所以,要想与圣上当亲家,既要舍得花钱打点,还要‘知分寸’。
王康、王珠就很知分寸。
前两天父子俩受礼部、宗人府之邀出京‘丈量田地’,一行人先是在京郊淳宁公主名下的庄田看了看,那小半块地里的收成,连半坛子酒都酿不出来。
但王康随即表态:“这庄田收成如此之好,定能让公主与驸马婚后衣食无忧。”
宗人府便松了口气:“终于能减掉一个公主的花销了。”
接着,父子俩随礼部官员驾车在荒原上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两位请看,前面便是圣上恩赏的田地了。”
王康举目望去,满眼的荒草凄凄,皆是无法开垦的荒原。犹豫再三,他还是问道:“大人说的田地,是在哪里?”
“应该还在前面的前面。”
“前面……怕是到河间府地界了吧?”
“哈哈,是啊。但我们不宜再往前了,万一遇到流寇就不好了。”
王康:“……”
王康本就没指望皇庄良田,这种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了。但他肯定不能跟别人说“皇上赐的是荒田”这样的话。
京城郊外三日游,他对这次丈量的良田表示出了极大的欢喜,开口闭口“天恩浩荡”、“君恩深重”。
这便是‘知分寸’了。
结果家中却是一个个都来向自己打探,想要分一杯羹,让他不胜其烦!
他心中便有一种“怪不得世人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贱类”的感想,自己苦心孤诣为了家族基业谋划。这些人却是目光短浅!利令智晕!
此时,再看到手中这一纸契书,王康只觉得怒火涌上来,似要将自己的头皮都要掀起来。
他猛然将手里的契书狠狠向崔氏脸上一摔。
“蠢妇!鼠目寸光!你在内宅中,每日便是怂恿兄弟争财吗!”
一声大喝,全堂皆静。
崔氏见眼前的纸缓缓飘落下去,上面的手印红得刺眼。
她身体一抖,一股颤栗生起,巨大的恐惧罩下来,一时傻愣在那里……
纪嬷嬷与崔嬷嬷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弯着腰偷偷从堂上退了出去。
两个老婆子到了堂外,商量了几句,便分头行事起来。
纪嬷嬷极是慌张地领了几个丫环向院外跑去,四散开来到处去搬救兵;崔嬷嬷则是带了几个健妇,向玉宝的屋子里扑去……
-------------------------------------
王笑随着王珍进了院子。
“啊!”
突然,一声极凄厉的声音响起。
王笑吓了一跳,便循着那声音寻了过去。
这院子比王笑的院子要大不少,绕过大堂,后面还有好几间厢房。
王笑边走边探,发现一间厢房里似有人影在活动。
于是他伸出手,缓缓推在门上。
动作很轻,门开得很慢,王笑有些犹豫。
低头间只见门缝下面有两道血流缓缓地流过来,在门槛处汇成一滩。
王笑眼皮一跳,直直愣在那里。
画面缓缓铺开,只见四个健妇正拿着胳膊粗的大棍,两人一组,再一次重重挥下了手里的大棍。
噗。
地上的两个丫环已不能再发出声音,她们嘴里塞着布,瞪着大大的双眼,表情中似还带着极大的痛苦。
青色的衣裙、黑色的青丝、白皙的脸盘、鲜红的血流,构成一幅瘆人的画面。
“流血了,这丫环还真有了。”
“呸,小浪啼子!勾引主子的低贱玩样!”一个健妇带着嫌恶的口吻,重重啐了一口。
接着,她们转头便看见了王笑。
王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极茫然的表情。
他觉得地上的两个少女似乎是在瞪着自己,像在问自己为什么不早一刻来?
两个人都还很年轻,极明媚的样子。放在自己以前那个时候,也不知会有多少男孩子追着宠着想着,在如今,却只是两个会被随意就打死的……低贱玩样?
“哟,三少爷怎么来了?”崔嬷嬷见到王笑,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没什么好紧张的,脸上还带着那种假装讨好的笑容,眼睛里似还带着一丝得意。
王笑愣了愣,觉得这样的笑容眼神,搭配着地上的鲜血,形成了极刺眼的一幕。
“还愣着做甚?快把三少爷带出去。”崔嬷嬷从一个健妇手中接过棍子,向她挥了挥手,说道。
那健妇便向王笑走来。
“三少爷,我们去别处玩。”
“你别碰我。”王笑皱了皱眉。
“噗!”
崔嬷嬷又是一棍子打在春盎身上,低声骂道:“你们这些蠢婆子做事,稀里糊涂的!这丫环都还没死透。”
春盎嘴里的布掉了出来,但已没有了喊声。
那一句“少奶奶救我!”永远咽在她的喉咙里,而那个承诺过会救她的少奶奶,此时正站在堂上冷眼看崔氏的笑话。
“三少爷看着呢。”一个健妇轻声提醒道。
“怕什么,痴呆儿一个。”崔嬷嬷轻声冷笑了一句。
王笑站在那里,他的视线被那个向自己走来的健妇挡住,但还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心中的怒火在翻涌。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下一刻就要重重摔在眼前这个健妇脸上。
他不想再装痴呆儿了。
这个世道之下,他不想再像这样痴痴呆呆地、麻木不仁地看着,他想做点什么……
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笑儿,你在看什么?”
王珍一句话问完,皱着眉转头看向屋中,脸色瞬间如严霜一般冷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
崔嬷嬷行了个万福,恭声道:“大少爷,老奴依府里的规矩,杖毙了这两个丫环。”
王珍冷冷道:“依府里的规矩?她们做了什么?”
“一个勾引四少爷,一个偷东西。”崔嬷嬷道。
她并不太怕王珍,大少爷是读书人,读书人清贵,不沾内院里这些琐事。何况如今杖毙的是四少爷院里的丫环,又与四少爷有那种关系,大少爷要是插手,那就不太好看了。
果然,王珍没有再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朝崔嬷嬷招了招手。
崔嬷嬷便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大少爷,这两个丫环该死,老奴也是实心办事。”
王珍道:“我知道。”
崔嬷嬷笑了笑:“是……”
“啪!”
王珍重重一巴掌甩在崔嬷嬷脸上,登时打得她半边脸通红一片。
崔嬷嬷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天抢地道:“大少爷哟,老奴做了什么值得您动手打?老奴伺候大夫人一辈子,若有什么错处,老奴自己……”
“闭嘴!”王珍喝道。
崔嬷嬷身子一颤,噤若寒蝉。
“依规矩杖毙府里的丫环?呵,那为何会让三少爷看到?为何不拖到前院?你办事不用心,该是不该打?”
“该,该!”崔嬷嬷趴在地上,重重磕着头,不敢再哭。
此时,上午的阳光依旧,照着满院的花草。
但这个院子,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王珍扯过王笑的胳膊转身走去。
对于大家而言,这两个丫环的事将会就这样过去。
崔嬷嬷的动作够快,在王康、陶氏还没顾得上她们之前就把人先打死了。死无对证,主子们也不能再为了两个不值钱的丫环如何。
但对于王笑而言,这个事只是开始,虽然今天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两个丫环。
他回头看了屋里一眼,将这一幕记下来。
他可以现在就出头,像王珍一样将这几个婆子打一顿,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有一天,这样的事落在刀子身上,甚至落在缨儿身上,自己也是在事后将几个婆子打一顿?还是杀了她们?
王笑咀嚼着这种恐惧。
在他心中,‘掀翻这个世道’的念头在一点一点萌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的,一点一点、萌芽。
第25章 二少爷
大堂上,王康已经停止了喝骂。
他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来,阴沉着脸,脸上带着极大的失望。
崔氏跪在地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嚎。
王宝跪在她旁边,身上只穿着单衣,显得孱弱不堪,看起来很可怜。
周围站满了人,哭的哭,劝的劝。这些人男妇老少都有,有东府的,有西府的,还有族里来的,比如王康的婶婶之类。
王秫的妻子周氏揣着手帕急急赶来,声情切切道:“他大伯,你就饶了嫂嫂一次吧……”
“够了!”王康又向崔氏骂道:“你还嫌你做的丑事不够丢人?还要找多少人来求情?让多少人来看你笑话?!”
崔氏哭嚎道:“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只求老爷你饶了宝儿吧,他还病着呢,身子骨又弱,求你别让他跪着了……”
王笑进到大堂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王家有这么多人。
王康本待再骂,转头看到王笑进来,便皱了皱眉道:“笑儿,你过来。”
王笑只好低着头走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王康将那契书在王笑面前一晃,也不管他有没有看清。
事实上,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
自己这个三儿子呆呆傻傻的,能知道什么,这件事显然是这对母子俩哄骗着他签了文契。
果然,王笑只是一脸茫然地看向王康。
本就是个痴呆儿,事情很明显了,这对母子,也只能哄骗一下痴呆儿了——王康心中叹气。
却听王笑道:“外面打死了,两个丫环。”
王康皱了皱眉,道:“他们闹着玩的。”
事情到这一步,他已经不太关心王宝和那丫环的事了。一个丫环,死了就死了,萧墙之祸的端倪才是事关家族存亡的大事。
“可是,真的打死了。”王笑又说道。
王康有些不耐烦,压着不快,淡淡道:“知道了,笑儿别吵闹,到那边坐下吧。”
王笑愣了愣。
虽然是心中预料,他却还是有些失望,闭了闭眼又睁开,他缓缓走到位置上坐下。
又有人走进堂中。
来人还没有说话,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看了过去。
候在门口的丫环唤了两声:“二少爷。”
王笑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步入堂中。
这还是王笑这几天第一次见到二哥王珠。
王珠的五官与王珍、王笑颇为相像,都是骨肉皮相极好的底子。但他比王珍清瘦,比王笑冷峻,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不好相处的气质。
王笑心道:“这个二哥看起来,可比大哥刻薄多了。”
只见王珠走进堂来,首先就皱了皱眉,似乎不喜人多。
“父亲,母亲,二叔,二婶,大哥……六婶婆也来了,堂姑奶奶好……”
只听王珠行礼就过了好久,他显来不是注重礼教的人,招呼打得颇为敷衍,漏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叫错的。
往日所有人都比王珠有礼貌,今日却只有他有打招呼,因为只有他一点也不慌。
崔氏好不容易等他打完招呼,如见了救星一般扑过去:“珠儿啊,你救救你母亲吧,劝你父亲别把宝儿送走,这是要了我的命呐……呜呜呜……”
老大王珍进来时崔氏如没看见一般,更不会去求王珍。因她刚才去求王珍的妻子陶氏,陶氏却一反手把她的黑料抖出来,在崔氏想来,就是因陶氏与自己不对付,故意的……
但老二王珠不同。
王珠也不是她亲生的,平日待她也是如待旁人一般冷冷淡淡的。但崔氏却自认为自己对王珠还是极好的,如今正是‘烧香千日,用在一时’。
王珠被崔氏拉住衣角,又是皱了皱眉,淡淡道:“母亲请松手。”
崔氏便不敢再拉王珠的衣服,哭道:“珠儿啊,你看在思思的面子上,帮帮母亲这一回吧。你知道的,母亲平日最疼思思那孩子,有什么好玩样,都是紧着她,你帮帮思思的祖母吧。”
听了这话,陶氏便低下头,心中冷笑起来:“慌不择言了你个蠢妇,二弟弟可是最不喜有人敢利用思思。”
果然,王珠面色不豫起来。
但他却也没表态,只是向王康问道:“父亲?”
王康将书契递过去,道:“自己看吧。尺布斗粟之争,利令智昏!自古败家之兆,皆由此起!”
那所谓的‘万亩良田’虽是赐给王笑的,但却是王珠花钱替弟弟争来的,因此这件要如何处置,确实要过问一下王珠。
王珠接过书契,扫了一眼。
接着,他随手将手里的纸撕的粉碎。
“父亲息怒,一桩小事而已。”
一句话定了调子,崔氏只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却听王珠淡淡道:“此事,只结果而言,并未酿成什么坏事,不过是母亲花了二百两银子买……”
他最后一句话本只是玩笑,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向王笑看去。
王笑坐在那里,显得很老实。
王珠微微有些沉吟起来:崔氏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一万亩注定无法到手的良田?
换一个角度看呢?
——自己这个痴呆儿的三弟,是如何将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卖出去的?
感觉到王珠的目光,王笑心中颇有些惊,暗道这个二哥果然难缠。
王康依旧脸色不豫,骂道:“虽未有坏结果,但内宅妇人终日姑妇勃溪、彼此算计,成何体统?!”
王珠淡淡道:“若有人行差踏错,自然可以依矩而罚。但此契书上写得分明,是三弟与四弟双方自愿,并未犯家规。‘威之以赏罚,故人知劝’,但父亲难道还罚得了人心吗?”
父子两人对望了一眼。
王康与二儿子极有默契,一下就明白王珠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威之以赏罚,故人知劝’——崔氏犯了错,若要处置她,便是为了让她吃一堑长一智。但王珠看得很明白,崔氏这个母亲,再怎么提点也是无用的,他懒得操这份闲心,也劝父亲也少操这份心。
王康虽明白了这一层意思,却心火难消,骂道:“双方自愿?他们母子二人难道不知道笑儿是什么样的!这是故意哄骗,不严惩无以正家规!”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崔氏惊了一惊。
竟连老二都劝不住老爷?
她如发了疯一般站起来,指向王笑,大喊道:“我哄骗他?分明是他骗我的!他不是痴呆儿,他一直在装傻!”
一句话歇斯底里喊出来,让大堂上众人都呆了一呆。
王宝更是吓了一跳。
“娘!”他大叫一声,心里又怕又气。既怕王笑报复,又气自己这个娘脑子不好。
完了……王笑那个杂种分明向自己说过,若这件事敢说出去,就要再活埋了自己。此时二哥既然开口了,父亲现在再凶一会也会给二哥面子,偏偏自己这个娘还要把那杂种牵连进来,蠢妇!——王宝看向崔氏,心中极是气愤。
王珠则是再次看向王笑,若有所思。
“你现在为了撇清关系,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了!”王康喝骂道,胡子都气歪了。
“老爷,你信我。他早就不是痴呆了,他是为了不用去学堂,才一直在装!你们看他这两天走路一瘸一拐,就是在外面跟人打架!”崔氏大声嚷道。
她的第一句话并未有人相信。
但此时众人虽还是不信,却已将目光都看向王笑。
少年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脸迷茫地看向崔氏。
崔氏喊道:“你不是痴呆儿,不要装了!”
王笑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话道:“母亲,笑儿不想去学堂。”
“噗嗤……”
有人轻笑了出来,声音还有点好听,是个女人。
这一声笑落在王笑耳中,差点害他笑场。
王笑强忍住表情的变化,努力维持住脸上的迷茫表情。心中却咒骂起来:“沈姨娘!都什么时候了,你笑个屁啊!”
崔氏大喊道:“你别再装了!你和宝儿说得清清楚楚,你在外面混青楼、养女人,搞大了人家的肚子,急着要钱来摆平。所以才和宝儿借二百两银子用来安置外室!今天一大早我就问过两个门房了,你连着几天都有出门,有时候半夜三更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香气。为此,你昨天还买了礼物贿赂他们!”
一席话,满座皆惊!
难以置信!
但又如此让人想要相信!
西府的王秫夫妇本是带着一群儿子媳妇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劝,此时不由愕然。
“苍天呐,竟有这样的事!”周氏惊呼一声。
王康叱道:“我看你是疯了。”
“老爷若是不信,可以把后门的两个门房找来对质。”崔氏道:“分明是他骗了妾身二百两银子!”
“疯妇!”王康气得袖子一拂,却还是吩咐人去把门房找来。
此时堂中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信,有人不信。
陶氏暗暗思忖起来:“崔氏这么说确实有道理,这哄骗三弟弟卖田的办法,她想不出来的。”
王秫心中也信了崔氏的话,他看向王笑,心道:“不愧是大哥的种啊!”
王康看向王笑,却有些走神。只见静静地坐在那里的这个孩子今年十五岁了,相貌神情像极了亡妻苏氏……
崔氏见王笑还是那个安静的样子,便朝他喊道:“不错!我是贪你的万亩良田!但,是你算到了我会贪你的田,你才骗宝儿的。但此事与宝儿无关,是你先跟他借银子救急的!”
王宝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娘也没有那么笨,还懂得将我摘出来。”
第26章 二百两
王笑依旧一脸天真。
但他心里也颇有些紧张。
要是让人知道自己不是以前那个王笑,谁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冒充的打死,或者当成鬼怪捉起来?
而且,这种时候要是被崔氏揭穿了,那事情就变成自己骗了她二百两了。
众人的目光中,他开口道:“母亲不哭,吃果脯,不要哭。”
果脯是缨儿包好了放在王笑衣兜里的,好让他在陶然居有零食吃。此时王笑便掏了一块出来,举在崔氏前面。
自己是多善良的一个痴呆儿啊——他心道。
“你还装!”崔氏怒急交加,突然喊道:“你那二百两银子呢?如果你真是痴呆,那二百两肯定还在。但你花干净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一天就花光了!”
王笑愣住。
不仅是王笑,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崔氏的说法十分扯淡,而且难以证明,但她居然能想到这样一个方法来证明。
是啊,痴呆儿怎么会花银子?
今天这事,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甚至连王康都对崔氏有些刮目相看起来,他今天骂了崔氏好几句‘蠢妇’,却没想到这妇人也有如此敏锐的时候。
崔氏这一手技惊四座,其实是因为王家家大业大,没人真的把二百两银子当回事。但,只有她不同——
“我今天一大早特地去打听了,那二百两银子,你花干净了!”崔氏大声喊道,“纪嬷嬷,你人呢?”
接着,纪嬷嬷便一下从堂外窜进来。
“大老爷你听老奴说,大夫人也是被三少爷骗了啊。”纪嬷嬷哭喊道:“昨日三少爷骗走了大夫人二百两,老奴一直觉得不对劲,今早特地去三少爷院里,想要把这银子要回来……”
“扑哧。”
又是一声轻笑。
笑声虽轻,却仿佛在说:“哈哈哈哈,给出去的银子还想要回去,还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哈哈哈哈……”
堂中许多人不禁嘴角一抽。
接着,只听沈姨娘轻声说了一句:“妾身失礼了,妾身其实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别的笑话。”
“继续说吧。”王康淡淡道。
纪嬷嬷讪讪看了沈姨娘一眼,接着道:“老奴到了三少爷院里时,三少爷已去了大少爷那。但屋里缨儿姑娘正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老奴可以将她的原话说出来——‘奇怪,昨天少爷明明带了一包银子回来,他睡前我还看到呢。怎么睡醒就不见了呢?今早他出门时分明是我给他穿的衣服,肯定没银子出去的,这院里莫不是进贼了?’接着,刀子那丫头便说‘我们再找找,总不能是少爷半夜起来花出去了吧’……”
纪嬷嬷说着这种口吻的话,形成一种极怪的感觉,众人又是一呆,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王笑心中又气又笑,暗骂这婆子偷听自己墙角。
“大家伙想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崔氏大喊道:“晚上睡着时在,早上醒来便不见了,这不是趁着夜里出门鬼混是什么?!”
所有人再看向王笑,目光就大有不同。
王秫的五儿子王珰嘟囔道:“不过是二百两银子的小事,如何值得这样?”
却又有一个青年站出来冷哼道:“这不是二百两银子的事,他马上要尚公主了,这种时候,在外面混青楼,养外室,这是要获罪全家的大事!”
说话的是王秫的二子王琮,自己虽也是常在外面混青楼、养外室,此时说起话却颇有些义正言辞。
王笑目光看去,他不认得王琮,只知道这是王秫的儿子之一。
此时能感受着王琮话里的不怀好意,王笑忽然想到缨儿提及的那位“西府的堂少爷”或许会是此人。
那边陶氏站出来道:“父亲,母亲,孩儿多嘴插一句话,既使这二百两真花完了,也证明不了什么。三弟弟一向是最老实乖巧的。”
陶氏这么一说,众人又有些迷茫起来。
眼前的王笑确实是一幅呆呆傻傻的样子,崔氏的话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细思起来却有点难以置信。
真有人为了不上学堂就装成痴呆?
沈姨娘便笑道:“就是说嘛,妾身前两天还见到这孩子在无人处踢石头呢,他一直是这一幅……”
她不像崔氏,会把‘痴呆’这样词说出来,说到这里便想了想才接着说道:“笑儿一直是这一幅乖巧模样,哈哈哈哈。”
她这么一笑,气氛便有些轻松起来了。
崔氏将王氏塑造成一个荡浪子恶劣模样,乍一听很是新鲜。但众人一看王笑的样子,再联想到崔氏平日的为人,心中便还是倾向于不信。
还真是什么事都敢编。
这时,王康的亲随带着那两个门房过来。
崔氏急向两人问道:“你们俩,将早上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是,因大夫人问起,小的便说了。这几日三少爷是日日都出门,前两次缨儿姑娘还是哭着回来的。前天晚上,三少爷一瘸一拐的回来,身上还带些香味……昨日他还买了一车的礼物带回府,还各送了我们一人一顶好看的帽子。因三少爷前日提过,他出门的事不要说出去,小的便明白他这是在贿赂小的。但小的是门房,门房的职责就是将所见的一五一十报与主人家,因此,小的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绝没有半句假句,小的在王家二十多年了,从未……”
“知道了。”王康道:“王十七,你来说,王十八说的可是真的?”
“都是真的,老爷你知道我们的,我们俩从来……”
王康淡淡道:“知道了,自去帐房领赏吧。”
“是。”麻子脸与酒糟鼻便退了下去。
王笑看着这两人,心中大忿——原来这两人叫‘王十七’和‘王十八’,总有一天,要把俩人打一顿!
事情到这里,王笑身上披着的谎言马上就要被揭开了,一众西府的堂哥堂嫂们屏着呼吸,拭目以待起来。
王康便向王笑道:“你母亲说的是真的吗?”
王笑道:“母亲不哭,真的不哭。”
他还是一由傻模傻样的表情。
崔氏怒极,道:“你还敢嘴硬!”
她急于证明王笑不是痴呆,转了一圈,还是向王宝道:“宝儿,你来说,你说你三哥是不是痴呆?”
第27章 浪荡子
王宝心道:“我的娘,你怎么又扯到我。”
他既怕得罪王笑,心中又带着恨意。低头想了一会,最后想到父亲刚才说的香山书院的事,便咬咬牙下定了决心,道:“三哥不是痴呆,他就是故意骗我的,有人可以证明。”
“谁?”周氏带着她的一群儿媳妇异口同声问道。
众人的目光中,王宝缓缓说道:“五妹妹房里的丫环芳醅可以证明。”
他特地不提王玉儿,只提王玉儿的丫环芳醅,这是他经过考虑的。
其一,芳醅不像王玉儿年岁小,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定然不敢提自己想要了她的事;其二,她只是个丫环,吓一吓自然就说了;其三,就算她不揭发老三,也有人会认为她在掩护老三,甚至会认为他们有一腿。
王宝这般想着,便转头向纪嬷嬷看了一眼。
纪嬷嬷是何等人精,马上道:“老奴去把芳醅带过来。”
趁着这会功夫,西府的一群堂哥弟堂嫂堂姐纷纷议论起来,如在谈论一出大戏。
“这个老三竟真有可能是个浪荡子、败家子?难以想像。”
“大伯母编得出这种事吗?小小年纪,就跟人打架,骗家里的钱,还混青楼养外室,啧啧。”
“怕真给大伯母言中了,那他真就是这一代最不肖的……”
“你们说,为什么那个叫芳醅的丫环会知道这事?”
“那自然是……”
过了一会,纪嬷嬷领着芳醅进了大堂。
芳醅一进屋,目光便深深看了王笑一眼,众人见这丫环肤白貌美、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那个猜测便更加清晰起来。
王康道:“你听到什么,照实说。”
芳醅便应道:“是。”
王宝便向她问道:“芳醅,我问你,昨天你是不是见到我和三哥说话?”
他一看纪嬷嬷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被吓过。
“是。”芳醅低声道。
“我三哥是不是说话思路清晰,一点也不傻,他还说让你先走,还说不要告诉别人?”
芳醅犹豫了良久,终于开口道:“是。”
王宝心中一定,突然兴奋起来,大喊道:“父亲,二叔,你们听孩儿说,三哥要杀我!他在后院挖了一个洞,要活埋了我,说是留着我这样一个只会闯祸还要分家产的弟弟有什么用!那个洞现在还在……呜呜呜……孩儿是被他吓坏了,所以孩儿今天才会晕过去!孩儿昨夜,一直没有睡着,一直在做噩梦……”
“苍天呐!”
崔氏与周氏同时提着帕子惊呼了一声,晕了过去。
两个妇人被人扶着,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水,转醒过来之后周氏还好,崔氏却是哭个不停,嘴里不停喊着:“我的儿啊,可怜的儿……”
忽然,她的手指向王笑,恨恨道:“你这个逆子!年纪轻轻就心计沉深,装疯卖傻,不思进取,只知在外鬼混。更可怕的是,你还要杀自己的亲弟弟,手段残忍,心性恶劣,天地不容!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不认?”
事情此至,图穷匕现!
王笑猛然看向崔氏,眯了眯眼。
他发现,这个女人,背后似乎有人提点!
今日之事,有人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是谁?……王珍?王珠?王秫?王琮?
此时,众人皆已相信了崔氏所言,连陶氏也是嚅着嘴,一脸震惊。
居然,是真的?
竟有这样的恶劣的逆子!
“不好啦……婶婆也晕过去了……”有人惊呼道。
登是又是一片呼天抢地。
呼喊声中,王康看向王笑,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他又惊又怒地叱道:“这些都是真的?!”
王笑一脸迷茫道:“今天的问安好久哦,母亲为什么生气?”
“你还在装!”
王笑道:“笑儿肚子饿了,缨儿怎么还不来接我。”
王康盯着他的神情,想了想,转身向人吩附起来。一方面让人去查看王宝说的洞,一方面让人将缨儿带过来。
这次众人盯着王宝,却是议论不起来。
活埋自己的亲弟弟?竟然恶劣至此!
趁着这样的势头,崔氏便嚷起来:“我的宝儿心底善良,又恭顺你这个兄长,有心帮你,却没有这么多银钱。你便哄骗他说要卖田地与我,若不是为了这二百两银子,可能我的宝儿就被你活埋了……呜呜呜……”
这却是她又开始自由发挥了。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
本来众人都已相信了她的话,此时却又有些迷惑起来了。
若依往日行事看,崔氏所言的恶劣行径,似乎更像是——王宝所为。
过了一会,缨儿便被带到堂中。
“少爷。”
她想向王笑走去,却被人拦住。
接着,王康道:“缨儿,我问你,这几日你常带笑儿出门,却哭着回来,是为什么?”
缨儿切切实实吓了一跳。
事情被发现了?
片刻之后,她脸上落下泪来,恭恭敬敬的低声道:“前前日是西府二夫人找奴婢,大前日是带少爷做衣服,前日是去巡捕营,昨日少爷是大少爷带少爷出去的。奴婢有两次哭着回来,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王康喝道。
是不是因为你少爷在外面有女人?
“是因为……在西府,有人用棍子打了少爷!呜呜呜……”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照看好少爷……那日出门,还有人拐了少爷,奴婢找了一下午才找到。前日去了巡捕营,奴婢才知道,那天是有人把少爷拐到凶案现场去了!所以差爷才让少爷去认凶手。这件事,奴婢真的吓坏了……呜呜……所以奴婢才不敢再带少爷出门……但是,但是前天晚上,少爷还是不知道在哪里拐了脚,怎么问也不说……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堂中众人却都又是吓了一跳。
事情至此,竟像是,要反转过来?
更让人吃惊的是,竟是有人要害王笑?
王珍、王珠本一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此时终于变了脸色。
王康深吸一口气,又问缨儿道:“笑儿他,一直都是这个……呆呆的样子?”
缨儿道:“少爷不呆的,一直以来缨儿知道少爷不呆的。而且少爷是最良善的人,这几日缨儿心里害怕,但少爷还是笑呵呵的,所以一看到少爷,我才不怕的。”
这丫头一向是说‘少爷不呆的’。
看来王笑还是呆的!
第28章 看星星
王康脸色变幻,又问道:“你早上发现院里少了银子?”
“是。”缨儿又害怕起来:“奴婢不害怕有贼,只是担心有人真的要害少爷……”
王康转向王笑道:“银子在哪?”
王笑傻愣愣道:“银子。”
说话间,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
王康伸手拿过,打开一看,里面却只有几枚碎石子。
没有银子?
“笑儿你带这些石子在身上做什么?”
王笑却只是笑,笑容极是纯真无害,道:“这是星星。”
王康不得其解,又问道:“你前天夜里去了哪里?”
王笑呆了一呆。
所有人的目兴都看向他。
突然,王笑咧开嘴笑了一下,以童言无忌的口吻向纪嬷嬷道:“嬷嬷,再带笑儿出去玩呀,看星星,看月亮。”
纪嬷嬷愣在那里。
却见王笑拿起一枚石子,声音清脆地说道:“看,嬷嬷卖给我的星星!一个星星,一两银子,好便宜!”
星星?!
王宝如坠冰窟,那种窒息与黑暗再次盖上来。崔氏猛然抬头,倒吸一口凉气。
空气如静止住一般……
——好一个星星,崔氏,你让院里的嬷嬷趁夜里将银子换回来,再将一个痴呆儿带出家门去,若是这孩子不认门,是不是正好死在外面?
王康跌坐在椅子上,胸膛起伏。
大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崔氏。
每个人的目光都很有些复杂,又钦佩又嘲讽。钦佩她能编出那样光怪陆离的故事,嘲讽她最后还是证明不了自己的故事。
一个假的故事,如何能去证明?
“大伯母怕是疯了。”王珰自言自语道。
过了一会之后,家丁禀报道:“老爷,小的没有找到四少爷说的那个洞,却在院墙处找到一堆酒坛,应该是有人从院墙内翻出去过……”
“不用找了!”王康摆了摆手。
芳醅突然大喊道:“奴婢刚才说的话都是纪嬷嬷逼奴婢说的,奴婢昨天什么都没听到!”
芳醅一句话说出来,王宝猛然张嘴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来——
“他不是人!他是恶鬼!”
“是恶鬼附在了这个呆子身上!”
王宝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心里这一个念头,居然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
空气静得可怕。
崔氏已然呆若木鸡。
王宝冷汗淋淋,突然,他听到王笑对自己说道:“四弟,你给我的银子花完了,我们再玩交换游戏好不好?”
我们再玩交换游戏好不好?
好不好?
听着这稚气的语调,王宝眼前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宝儿?”崔氏如失了魂,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你不要晕……宝儿,怎么办?接着怎么办?”
椅子上的王康缓缓地伸手指向崔氏,开口道:“你这妇人,好狠的心!你一边哄骗笑儿卖你田亩,一边让纪嬷嬷半夜去将他拐出来,把银子骗回去,还千万百计地想要害笑儿!若非我娘留下了缨儿这样忠心耿耿的丫环相护,这孩子是不是已经死在你手里了?这就是你当得好母亲?!”
王笑心道,唔,缨儿真是个好丫环。
崔氏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今天契书的事败露,你还敢编出这样的瞎话来骗全家人!当老夫是傻的吗?”王康大喝道:“我问你,是不是当老夫是傻的?!”
崔氏低着头,身子一颤,不敢言语。
她心中有极大的恐惧,却在心中低声重复着:“如果事败,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
王康指着崔氏良久,心中百转千回起来。
亡妻留下的痴儿终究还是遭到了这样的毒手,但自己……
脑中过了无数画面,他又想到崔家,终究还是没把“休妻”二字说出来。
“你们母子,太让我失望了。”
王康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开口道:“珍儿,你来安排,把王宝送到香山书院,五年内不许回来。嘱咐院首,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是。”王珍应道。
王康又向陶氏道:“笑儿的婚事,还是由你操办吧,辛苦你了。”
陶氏行了个万福道:“孩儿应该的。”
两句话出口,众人脸色各异。
老三生母早逝,名义上算是崔氏的儿子。如今他的婚礼,却是由长嫂操持。
这件事,会让崔氏成为笑柄。别人一听都会明白,这是继母德行出了问题。
更何况天子嫁女,陶氏操持这场婚礼,对应着女方的什么人——对应着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没有一个诰命在身怎么行?
这诰命,最后竟是落在陶氏身上。
在堂诸人都知道,崔氏这辈子都别想再压住这个儿媳妇了。还内院的财权?以后怕是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了。
但,意图杀害自己的继子,这个处罚还算是很轻了。
今天这事发展至此,竟是陶氏成了最大的赢家……
王笑一脸无辜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今天的请安真的好久哦。”
今天的事,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从卖给崔氏母子那份田开始。
他本只是想教训一下崔氏母子。不然有王宝这样恶劣的人在,难免让他担心缨儿的安全。
昨天那包银子他就是故意给陶氏看的,也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没想到的是,崔氏比自己想像中要狠得多,可惜,她越狠,遇到的反弹越大。
但王笑心中却也没什么得意的,他对死掉的两个丫环还是耿耿于怀。
自己对崔氏母子还是太心软了些,不然她们或许不会死。
此时,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这场上,有两个最厉害的人一直在冷眼旁观——王珍、王珠。
这件事开场到现在,这兄弟俩便一直观察自己。
他目光偷望过去,只见王珍摇了摇头,似乎不喜自己的手段;王珠冷眼看着,嘴角微带着嘲讽……
王笑知道,他们已经发现自己不是痴呆了。他还知道,整个王家,别的人自己都可以搞定,这两人却是最难缠的,
他不能确定的是:他们会是自己最厉害的敌人,还是自己最强大的保护伞?
是否因为苏氏难产而亡,他们一直在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