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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章 亲兄弟

    “你个白痴蠢猪!放开我!”

    王笑听了笑道:“我不过打你一巴掌,这就气到忍不了了?那是你还太年轻,不知道世人能欺你辱你到什么程度。”

    他语气颇为轻松随意,姿态有些高高在上,却决不傻气。

    王宝既是咬牙切齿的恨,又惊讶至极,恨声道:“你……你不痴呆了?”

    “你替哥哥高兴吗?”

    “我高兴个屁……”

    一句话骂出来,王笑又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他娘的,你竟敢打我,我告诉我娘。”

    又是一巴掌打在脸上。

    王笑道:“你骂一句,我打你一巴掌。”

    “我会怕你?”王宝心中大恨,梗着脖子骂道:“你个蠢猪杂种!我不会放过你,我要趁你不注意把你屋里那丫环给弄了!她叫缨儿对吧?你不是最在乎她吗?杂种。”

    他骂了这一句,便发现身后的王笑没应话。想必是怕了。

    王宝恨骂道:“跟我斗,就你个孬种!”

    却听王笑淡淡道:“看来你这个年岁的孩子,还不知道怕。”

    “怕你娘个……”

    下一刻,王宝觉得腰间一松,却见王笑把自己的腰带扯下来。

    “你要干嘛?!杂种!变态!”

    王笑动作极有些利落,迅速将王宝的手与脚都绑在一起。

    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以前开淘宝店的,经常干打包的事,熟练吗?”

    王宝骂道:“你绑我?你想干嘛?!”

    “你猜。”

    王笑说着,一把扯掉王宝的鞋,将他的袜子脱下来,直接塞到他嘴里。

    “呜……尼……甘……深么?”

    两人此时离院墙边的芭蕉林不远,王笑提起王宝,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呜呜。”

    也不知王笑从哪里找了一把花锄,挖地挖得起劲。

    王宝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嘴里的袜子吐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

    王笑语气轻松道:“你没看出来?我打算把你埋了。”

    “埋了?你要杀我?”

    “很惊讶吗?”

    王宝道:“我……我们是兄弟啊。”

    王笑像是听了极好笑的笑话,讶道:“你还知道我们是兄弟?也对,像你这种要分家产,还要找我麻烦的兄弟,早些斩草除根没有坏处。”

    分家产?——王宝一愣。

    蠢猪,你都要入赘出去了,竟还想分家产!

    王宝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愣了一会之后,忽然冷笑起来,恨恨道:“你个蠢猪杂种,我会怕你吗?想吓我,做梦吧。”

    王笑有些不耐烦地走过来,拿起他的袜子又往他嘴里一塞。

    一会之后,他挖了一个洞,径直便走过来,提着王宝,将他头朝下往洞里一塞。

    比划了一下,刚刚好够埋一个头。

    王笑二话不说,直接便开始填土。

    小兔崽子,跟我比狠。

    王宝不能相信这个事实——自己的兄长,居然真的要杀自己。

    手足相残的事不是没听过,哪有十四五岁就开始的?

    一辈子从来没经历过被活埋这样的事,他登时吓得忘了挣扎。

    头朝下让他有些晕起来。

    真的要死吗?

    耳边还传来这个变态兄长的自言自语。

    “你知道了我不是痴呆这个秘密,必须得死了,别怪三哥心狠。对了,我这几天在外面遇到一个女人,不太看得透她,好气啊。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欺负我,就你这样的……”

    王宝如遭电击,身子一颤。

    三哥在外面还有女人?

    因为要杀掉我,所以才告诉我这些秘密吗?

    完了!

    土硌在眼睛上让人难受得很,王宝紧紧闭着眼。

    接着,有土落在鼻孔里,让他感到恶心。

    黑暗、窒息。

    似乎有蚯蚓在脸上爬。

    想要呕吐,却不能呼吸。

    更深的黑暗、更深的窒息。

    终于,恐惧战胜了屈辱,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王宝疯狂的挣扎起来,也不知做了多少个鲤鱼打挺之后,他才将脑袋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如同噩梦结束,他虚脱到瘫在地上,身上所有的力气流光,他觉得自己马上要猝死过去。

    心脏疯狂地跳动,肺部剧烈的扩张收缩,呼吸,这一刻的恐惧深深地铭刻在他心里。

    他想昂起头,他不想哭。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仿佛要将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干,泪混着泥土,如粪便般沾在脸上。

    王宝知道自己非常狼狈,但他不在乎了。

    王笑皱了皱眉,道:“洞挖的不够深。”

    说着,又开始挥动锄头。

    突然,王宝挣扎着,费尽全力在他面前跪下来,“呜呜呜”叫个不停。

    “有话说?你要是敢喊,我一锄头砸死你。”

    王宝脸上惨白,疯狂地点点。

    王笑这才一把拿出他嘴里的袜子。

    “三哥!三哥!我的三哥,我,我不会再找你麻烦,我以后看到你和缨儿,我绕着走。”

    王笑支着锄头想了想,又轻轻笑了笑,微微有些摇头:“还不够。”

    王宝急道:“我也再也不欺负玉儿和她丫环。你的秘密,我一定不会说,一定不说!”

    王笑端详了一眼手里的锄头,又端详着王宝的小脑袋,沉思了片刻——与十四岁的孩子玩没什么意思,倒是崔氏这个‘母亲’看起来并没有很善良,可以试探一下……

    “我保证!”王宝道:“我对天发誓,我若对三哥再动半点坏心思,必不得好死。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王笑方才点点头,将手中的花锄一抛,拍了拍手道:“这个洞先留着,以免以后要用。”

    “三哥,我……”

    “你有钱吗?”王笑忽然道。

    王宝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现在是被这个白痴哥哥打劫吗?

    “有银子没有?”王笑又问了一遍。

    “我有,我有。”王宝连忙道。

    王笑一把将他拉过来,往他怀里一探。

    “就这么一点?”

    王宝恍恍惚惚点点头,道:“我只有这么多。。”

    王笑眉头便皱起来。

    “三哥,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王宝急道:“我年纪还小,也没有要用银子的地方,我娘从不给我银子。”

    “那你去跟你娘要点银子来。”王笑道,语气平静,但不容置喙。

    若不是被缚着手脚,王宝真的想捏自己一把,他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往日里痴痴呆呆的三哥,现在像个绑匪一样勒索自己,让自己去找娘亲要银子。

    “我,我没有理由去跟娘亲讨银子呀。”王宝极是为难。

    这种败家子做的没品的事,他从来没做过。

    “那这样吧,”王笑踱了两步,在王宝耳边悄声说了起来……

第15章 败家子

    崔氏正坐在房中与纪嬷嬷说话。

    纪嬷嬷是崔氏的乳母,又随她到王家来,自是被崔氏倚为心腹肱骨。

    “大夫人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将内院的财权抢回来。”纪嬷嬷道,脸上满是果绝。

    崔氏沉吟道:“怕是那姓陶的媳妇不好对付。”

    私底下,她向来是管王珍的夫人陶氏叫‘姓陶的媳妇’。

    纪嬷嬷劝道:“哪有婆婆身子康健,却让媳妇掌钱的道理?再有,这府里,在外面赚银子的是老爷与二少爷,内里操持的是大夫人你。老大读书不成,花银子却厉害,吃闲饭的人,还让他媳妇攥着家里的钱,岂有此理?”

    “她毕竟是长房长媳,性子又厉害。”

    “那怕什么?这事说来说去,还是老爷与二少爷说的算。只要二少爷能支持大夫人你,老大两口子怕是屁都不敢放。”

    崔氏叹了口气道:“可惜老二不理会这些事,内院里用的这些银子在他眼里算什么?连点零头都不算。”

    “依老奴看,这次老三的婚事就是个极好的契机,大夫人多找姓陶的要些银子,再推些麻烦给她。”纪嬷嬷极有些运筹帷幄的样子,说道:“老三尚公主的事是二少爷亲自促成的,若婚礼的环节出了岔子,他定不会再容忍这个大嫂。”

    崔氏眉毛一动。

    突然门外王宝喊了一声:“娘,我进来了。”

    待王宝走到面前,崔氏便笑道:“今儿个怎么没去学堂,还得空过来?”

    她说着,低头看王宝眼上的黑眼圈,便心疼道:“你读书用功是好事,却还要爱惜些自己的身子骨。你看你,人也瘦了不少,眼睛也熬红了。”

    王宝侧过头,躲过崔氏的手,道:“娘,我有件事与你说。”

    崔氏笑道:“宝儿想说什么说便是。”

    王宝颇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道:“孩儿刚才碰到老三,他说愿意把皇庄……就是天子赐给他的那些田地,他说能卖给我们,一千亩二十两银子。”

    崔氏“噗嗤”一声便笑出来,捂着嘴道:“那傻瓜说的话宝儿你也当真?若真有这样便宜的良田,为娘买他几万亩又有何妨?”

    这般被笑话,王宝脸上便有些恼意。

    崔氏也不知他在恼什么,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宝儿莫恼,你理会那傻子做甚。”

    王宝道:“总之他已经不是傻子了,如今为了弄银子,他说愿意签保证书卖田地。”

    “他不傻了?”崔氏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还用手探了探王宝的额头,心道,莫不是我的宝儿傻了。

    “娘亲,我说的是真的。”王宝拨掉崔氏的手,不耐烦道。

    崔氏吃惊地捂了捂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宝已经把王笑要自己传的那句话传到了,此时心道果然娘亲不会那么容易被他骗钱。

    没弄到银子,他也不知该安心还是不安。

    此时被问起,又不能实话实说,王宝便随口应付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之,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推测,他其实早就不痴呆了,可能是为了不用去学堂吧?他其实一直在装呆。”

    “竟有这样玩劣的孩子?!就为了不去学堂?”崔氏几乎惊掉了下巴,实在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

    “这算什么。”王宝咬牙切齿道:“我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一定是在外面和人打架。他这般急着弄银子,一定是在外面混青楼楚馆……”

    崔氏吓得一下站了起来,惊呼道:“老三才多大?就跟人打架?!还敢到青楼里耍?!败家子呐。”

    “苍天呐!”连纪嬷嬷也捧着心口道:“竟有这样的败家子?”

    王宝撇了撇嘴,道:“不然这府里吃喝用度一应俱全,他要银子做什么?”

    “对,宝少爷说的对!这老三,马上要入赘给皇家,急着在外面混青楼,不得了!寻些个下等娘们给他生孩子也未必不可能。”纪嬷嬷道。

    崔氏忙不迭捂住王宝的耳朵,向纪嬷嬷骂道:“老货,当着宝儿的面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纪嬷嬷忙道:“老奴错了,老奴被那老三给惊着喽。”

    崔氏双手按着王宝的肩,急道:“我的宝儿哟,你可千万不能和你老三这样的人来往!沾了这些恶习,便是一辈子都毁了!”

    纪嬷嬷忽然道:“大夫人,依老奴看,这事也未必不好。”

    “好?”崔氏转向纪嬷嬷,语速飞快道:“如此这一看,这老三也是个有心计的,能有什么好?”

    纪嬷嬷低声道:“他既愿意签保证书,我们不妨就向他买,一千亩二十两这样的价格,与白送有什么差别。”

    “唏,纪嬷嬷你莫非傻了,他签个保证书,还能真做数?”崔氏道:“那皇庄说是赐给他的,还不是攥在老爷手里?”

    “但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纪嬷嬷低声道。

    “你是说等以后老爷不在……”

    “反正不用多少银子,拿个文契在手上,有利无害。谁知道才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替宝少爷争一争。”纪嬷嬷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再说了,这是他自己要卖的,又不是我们争的……”

    崔氏点点头,深以为然。

    纪嬷嬷又道:“何况,这老三这般急着要银子,便是弄大了谁家姑娘肚子也是有可能的。他也不容易,我们自然该帮帮他。”

    崔氏与纪嬷嬷对望一眼,马上便明白过来。

    这老三这般有心计,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和宝儿争?如今旁人尚不知他不是痴呆,且先纵容着,到时候祸事越惹越大,一旦抖出来便让他身败名裂。

    “宝儿,这里是二百两银子你拿着。让你三哥写一张契书,让他卖你良田一万亩,切记,要让他签字画押按手印。”

    崔氏做事颇有些雷厉风行,拿了银子便放在王宝前面。

    “你们两个年岁小,便当是兄弟之间开玩笑,但立了字据,这事他便赖不掉。”崔氏又交待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只说你三哥与你关系极好,想问你借些私房银子。你借了他银子后,是他自己一定要给你立的字据的。”

    纪嬷嬷亦是道:“对,你三哥是驸马都尉,家大业大,万亩良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这两百两银子却是你全部私房。”

    崔氏道:“对,就是这么个理儿,这二两百银子是你对你三哥的恭顺,那万亩良田是你三哥对你的疼爱。明白了吗?”

    王宝有些迷茫起来。

    居然,还真让王笑那小子猜中了,一张破纸还真能换二百两银子。

    想到那万亩良田,他又咽了咽口水,他虽只有十四岁,却知道那代表着自己一辈子生活无忧,锦衣玉食,成年以后,想找多少个漂亮丫环都可以。

    到此时,他才有点明白过来,今日这事,似乎是各取所需。

    到底是王笑傻?还是娘亲傻?还是自己傻?

    提着银子出了门,王宝便看见王笑叼着一根草,倚在墙上等自己,样子有些痞坏。

    这是这个三哥不为人知的一面,凶狠、狡黠,就像一匹狼,全然不同于往日那种小绵羊的模样。

    这样的王笑,在十四岁的王宝心中,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印象。

    “拿来吧。”王笑见王宝走来,吐掉嘴里的草根,伸手接过那一包银子。

    王宝看了一眼王笑递来的字据,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是一万亩。”

    王笑随意笑了笑,揽过王宝的头,轻声道:“今天的事你要敢告诉别人,我半夜到你屋里做了你。”

    王宝心肝又是一颤!

    下一刻,只见王笑眼神里的狠厉退去,又回到那种呆板无神的表情。

    就像个,人畜无害的傻子。

    王宝目瞪口呆。

    “三少爷,我找了你好久,大少爷忙完了,喊你过去呢。”潭香小跑着过来,像王笑道。

    王笑回过头,展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潭香姐姐,我和四弟,一起玩呢。”

    “是吗?见过四少爷。”潭香笑拉过王笑:“奴婢带你去见大少爷吧。”

    “好。”

    “三少爷,你手里提的什么?奴婢来拿吧。”

    “不用,我能提。”

    “三少爷真乖……”

    两个人越走越远,只有王宝留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盯着潭香的背影看了一会,咽了咽口水,下一刻,他脑海中却又回想起王笑刚才可怕的眼神。

    王宝今年唇上刚长出细细的胡须,这让他觉得有些丑;他娘亲崔氏并不算美丽聪慧,德行也不好,他便偶然能听到下人在背后议论。

    如此种种,都让这个王家四少爷有点自卑,他打心眼里羡慕苏氏所生的那‘两个半’兄长。

    两个‘半’因为王笑在他心里本来只算半个人。

    如今看来,苏氏所生的儿子就是样貌出众、脑子聪明、手段厉害。

    样样将自己比下去!

    “凭什么!”

    王宝重重一拳打在院墙上,只觉得心火熊熊烧了上来。

第16章 陶然居

    王笑提着银子走到王珍的院子。

    他抬头一看,院门处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陶然居。

    字迹颜筋柳骨,极显笔力。

    门口的木柱子上还刻着一行小诗:“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因王珍的妻子娘家姓陶,王家又是酿酒的人家,故取‘一醉一陶然’之意作陶然居。

    还未进门,便能看出些读书人的隽永意境来。

    但这种意境显然只存在于字句之间。一进院门,王笑便隐隐能听到陶氏似乎正在与王珍争吵些什么。

    “好歹你也是个举人,看他们能轻慢了你……”

    潭香连忙喊道:“大少爷、少奶奶,三少爷来了。”

    陶氏闻言便出了屋子。

    她年轻时显然是个大美人,如今却有些发胖,身上还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傲慢气质。

    此时见了王笑,她便笑道:“三弟来了,你到自己大哥这,怎么还提东西来,定是缨儿让你带的。”

    陶氏说着,走上前,伸手便去接王笑手里的布包,一边还笑道:“客气什么呢。”

    王笑缩了缩手,道:“这是四弟给我的。”

    陶氏:“……”

    尴尬神色一闪而过,她只好打趣道:“谁稀罕你这玩意不成,你大哥在堂里等你,进去吧。”

    “这是四弟给我的哦。”王笑又强调了一遍,依言进了大堂。

    陶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向潭香招了招手,引着她到了别的屋里,问道:“三弟弟是从老四那里过来的?”

    “是。”潭香道。

    “他手里那包袱装的是银子。”陶氏语气笃定,道:“银子这种老朋友,我一摸便知道,估着那份量,少说也有二百两。”

    接着,不用陶氏多问,潭香便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是说三弟弟拿了一张纸给老四?”陶氏沉吟道。

    潭香道:“是,虽远远看得不真切,但银子是四少爷从大夫人屋里提出来的,应该是大夫人给的。”

    陶氏手指在椅把上轻轻敲了敲,沉吟道:“去让春盎来见我。”

    潭香问道:“这白日里人多眼杂的,会不会让大夫人看到?”

    “那我去见她,到大院偏厅里谈,若让人看到,你便说是有匹好料子要给老四做衣裳。”

    “是,奴婢这就去找她。”

    陶氏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说罢便起身到了地方,等了一会之后,只见春盎行色匆匆地小跑过来。

    “少奶奶。”见四下无人,春盎飞快地行了个万福。

    “这边说。”陶氏拉着她的胳膊,走到一匹布料前,假装看着布料,低声问道:“大夫人给了三弟弟一笔银子,做什么用的?”

    春盎道:“她好像得了张纸,藏得很是严密。奴婢进去送茶,她特地等奴婢走了才藏的,再进去就没看到了。”

    陶氏又问道:“她神情如何?”

    “与纪嬷嬷两人都高兴的很。”

    “哼。”陶氏冷笑了一声,道:“你想办法找到那张纸,找到了马上来见我。”

    这事其实有些难办,崔氏房里有纪嬷嬷和崔嬷嬷,那都是眼睛如刀子一般的人物。

    “是。”春盎虽为难,还是点头应了,又道:“还有件事,是关于四少爷的……”

    “老四?”陶氏道:“他能有什么事?”

    “四少爷和春醴,弄在了一起。”春盎低声道,脸上有些红。

    陶氏愣了愣,低声道:“你确定?”

    “嗯。”春盎点了点头,脸上更红。

    陶氏皱了皱眉,冷哼道:“依大夫人的性子,这丫头就不怕被打死?”

    春盎听了,偷偷看了一眼陶氏的神情,心中暗道少奶奶还是与大夫人不同的,心中有将自己这些奴婢当人看。

    她便应道:“一开始春醴也不肯,被四少爷用了强。之后她只好每晚缠着四少爷,想趁着他现在正在兴头,若是能怀上了,不敢奢望能当妾,只求还能保得一条命。”

    “不知活死的东西。”陶氏道:“你去探探她的口风,若是愿意帮我,以后事发了,我可以试着保她。”

    春盎道:“这种事,只怕她不信……”

    陶氏冷哼了一声,道:“你告诉她,若真能怀了,只有把事情搞大捅到大老爷面前,她才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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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到王珍院里时已到了饭点,便先在他院里用了饭。

    饭菜也是从大厨房端来的,只是王珍院中的小灶上会再烧了一道五花肉,算是每顿都开小灶。

    “红烧肉?”王笑摇了摇头,谢绝了王珍给自己夹的这一筷子。

    王珍道:“三弟忘了?这是元宝肉,做法可与红烧肉不同。你看这肉,肥而不腻,而这蛋烧成虎皮,吸收了肉汁,味道极好。”

    王笑再看这一碗红白有致的元宝肉,便知道为什么大哥大嫂都有些中年发福的样子。

    于是他再次摇了摇头。

    王珍叹了口气道:“娘亲以前在时,常亲手给我们烧这盘菜,你……”

    他一转头,见了王笑木愣的神情,才想起起来,苏氏过世时王笑不过刚出生,他确实没吃过苏氏做的这道菜。

    白驹过隙,十五年恍如昨日。

    王笑看王珍神色黯然,一时很难把用棍子打死自己的凶手与眼前的形象联系起来。

    “大哥,巡捕营好好玩哦。”王笑道,说话间目光偷偷打量着王珍。

    若是王珍对自己不怀好意,此该应已从‘张都司’那里打听出自己在巡捕里现过眼才对……也该有点表示。

    “没什么好玩的。”没想到王珍只是漫不经心应了一句,敲了一下他的头:“快吃饭。”

    “哦。”

    吃过午饭,王珍便开始教导王笑礼仪,与他说了婚礼的大略流程,又演示了面见天子要如此行礼之类的。

    但其实,王珍自己也未见过天子。

    礼仪这种事情,也是因人而异的。王笑长得好看,做起各种动作赏心悦目,自然难被人苛责。

    王珍将动作说了,嘱咐他回去也要好好练,便开始让王笑背催妆诗。

    “淳宁公主贵,结与秦晋好。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王珍念一遍,王笑便跟着念一遍。

    念了几遍之后王笑其实已经能背下来了,但自己一个‘愚钝’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快就背下来。

    他只好假装背不下来。

    王珍又将这首诗写下来让王笑拿着,他自己却咬着笔头有些踌躇起来。

    过了一会,王珍的小厮米曲跑过来道:“少爷,范公子又派人来催你去诗会了。”

    王珍应道:“你且回他,我还有事,一会再过去。”

    说话间还看了王笑一眼。

    王笑便明白过来,大哥这是在等着打发了自己——就好像,男人带孩子果然是没点耐心。

    他便打算告诉王珍自己已经将那首诗背了下来。

    转念一想,现在回去也就是在家玩玩具,缨儿也不会让自己出门。

    “大哥,诗会好玩吗?弟弟能不能,一起去?”王笑问道。

    这个大哥很有杀自己的动机,但敲闷棍这个手法……那不如,来场让彼此熟悉的旅行吧。

    王珍听了这话,却是微微皱眉,显然有些不愿意。

    然而他再看向王笑那张脸,却又愣了一下。

    这张脸还有些稚嫩,却已生得极好看,与过世的苏氏极为相像,眼神纯良无辜,隐隐还带着些期待。

    王珍猛然想到,母亲过世后,自己确实从未怎么亲近过这个痴呆的三弟。

    “好。”

    “好。”王笑咧开嘴笑了笑。

    王珍便摸了摸他的头。

    过了一会了,王珍又皱了皱眉,问道:“你提着这包东西去?不嫌重?”

    “对啊,是四弟给我的!”王笑应道,颇为大声。

    “你把东西放下,我派人给送你院子去。”

    “不行。”王笑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心道:“我出门还要用银子呢。”

    “这里面是什么?”王珍说着用手一提,奇怪道:“银子?四弟给你银子做什么?”

    王笑道:“他说不能说!”

    王珍苦笑着摇了摇头,眯着眼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向米曲吩咐道:“拿张三百两的银票给三少爷。”

    声音不大,王笑还是听到了。

    两百两银子换了三百两的银票,自己这大哥绝对是好人!自己居然还怀疑他,一定是冤枉他了。

    过了一会,米曲有些为难的走过来,附在王珍耳边说了几句。

    王珍的表情便变得极有趣起来,脸上挂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轻声叹了一句:“这女人……”

    接着,米曲便递了一张银票到王笑面前:“三少爷,我用这个和你换好不好……呀?”

    王笑眨了眨眼,确定那银票上是个‘贰’字而不是‘叁’字。

    二百两?

    王笑愣了愣,心道:“逗我?不是说好了三百两吗?”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米曲只当他是个傻孩子,赔笑道:“三少爷啊,这是银票,和你手里的银子是一样能花的。你要收好哦。”

    “三少爷,我们换好不好?你看,我这个多好看……呀。”

    呀你个头。

    王笑叹了口气,接受了这笔交易。

    “我这个大哥王珍,很可能就是敲我闷棍的人……”

第17章 满庭芳

    坐在马车上,王珍恢复了云淡风清的表情,似乎对刚才的事毫不介怀。

    作为王家大公子,区区一百两银子带来的尴尬,他确实不以为意。

    “刚才那首催妆诗,三弟背下来了吗?”王珍道。

    王笑道:“背下来了。”

    王珍讶道:“这么快?”

    快?早就背下来了,还假装成背不下来好久了。

    王笑颇为郁闷,这大哥显然当自己是个傻的。

    却听王珍自言自语道:“还是孩子啊,孩童背诗总是快的。”

    王笑更加郁闷——你才孩童,你全家都是孩童。

    王珍又笑道:“记得以前我教你背诗,你也是跟我说你背下来了,第二天却忘得一干二净。还记得吗?谁知盘中餐……”

    他说着,目光看向王笑,眼神中带着鼓励的光芒。

    大哥,神经病啊?当我什么?小学生吗?——王笑心中无语至极。

    王珍依旧目光炯炯,眼含期翼。

    “粒粒皆辛苦。”王笑无奈道。

    “孺子可教。”王珍点点头,“月落乌啼霜满天……”

    又来?

    王笑嘴角一抽,答道:“江枫渔火对愁眠。”

    王珍却似乎有些上了瘾,又问道:“苏东坡的《念奴娇》还记得吗?”

    “大江东去,浪淘尽……”

    王笑怕玩出事来,背了半阙便停下来,又做出呆头呆脑状。

    王珍却意兴勃发,自己诵了后半阙词。

    诵完又还叨叨了好几遍“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语气喟叹,还带着向往。

    就好像自己认得公瑾似的。

    过了一会,王珍还不罢休,又问道:“《浣溪沙》还记得吗?”

    大哥,这么爱考较别人,你去当老师啊——王笑心中腹诽道。

    他转过头,偏偏马车不大,他没能躲开王珍鼓励的目光。

    好吧。

    这大哥还举人呢,问来问去也就是初中语文课本的水平。

    王笑只好迎上他的目光。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王珍一愣,嘴里将这半阙又念了一遍。

    “然后呢?”

    王笑只好接着背道:“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马车中终于安静下来。

    王笑松了口气。

    王珍却显得有些沉默下来,还微微叹了口气。

    一会之后,马车到了地头。

    抬头一看,是一个叫‘芳庭’的院子。

    大门两侧的柱子上刻着两句诗充做楹联,分别是“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王笑一看这阵势便有些惊。

    大哥不会是带自己到什么风月场所吧?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虽然他确实很想快些长大。

    “这芳庭二字,取自词牌名‘满庭芳’,也取自河东先生的‘偶地即安居,满庭芳草积’。”王珍侃侃介绍道。

    “哦”——那就不是风月场所了,王笑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王珍、王笑、米曲,一共三人。门房对王珍显然颇为熟悉,笑着唤了一句“王公子”便请了他们进去。

    随着一个婷婷袅袅的青衣丫环,绕过了一个极大的壁照,又一路穿花拂柳如逛公园般走了一会,便听到有袅袅琴音。

    接着一转,便能见到很多读书人和美女,看起来颇有些衣冠……风雅。

    还真是满庭芳草。

    那种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芳草’。

    接着便有“王兄”之类的一团招呼,王珍才施施然然带着王笑入席。

    盘腿坐下,王笑便向那案几上看去,只见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三壶小酒,好吃好喝的样子。

    隔壁桌便有人低声细语向旁人介绍道:“那是王公子,单名珍,字正礼,举人,每次诗会的酒水皆是他供应的。”

    说着,那两人还向王珍遥敬了一杯。

    王珍便笑着点点头,举酒饮下一杯。

    王笑心道,原来大哥是赞助商。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穿着白纱的女子过来,分坐在兄弟二人身旁添酒。

    螓首蛾眉,佳人未语人笑,赏心悦目。

    坐在王笑身边的女子低声道:“奴家名叫如云,那边是我姐姐玉梭。”

    巧笑嫣然,声音也好听。

    王笑心中点头,怪不得自己大哥喜欢来文会。

    果然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却听坐在王珍身边的玉梭轻声道:“王公子好久没来了。”

    王珍摇摇头,自嘲道:“既不再走仕途了,还来做什么。”

    玉梭道:“人家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奴家却知道王公子腹有诗书,无关仕途。”

    王笑微微侧目。

    这个玉梭姑娘有些不一般,莫不是大哥的红颜知己。

    王笑想着,回过头又看了自己身边的如云一眼。

    如云脸一红,伸手便去斟酒。

    王珍忽然淡淡道:“我三弟年岁还小。”

    “是,奴家失礼了。”如云的手就缩了回去,显得有些怯怯的。

    气氛马上就有些不一样。

    虽然说不上来,但王笑能感觉到,自己这桌的氛围一下子就有了些正襟危坐的意味,全然没有别桌那种洒脱。

    王笑正不爽,一抬头便见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在与王珍打招呼。

    两人身上还带着一股青年才俊的味道。

    “王兄。”

    王珍笑应道:“范兄、张兄。”

    “王兄今日总算来了,玉梭姑娘可是担心了你好久。”

    王珍自嘲一笑:“这阵子家中有些事务,范兄勿怪。对了,还未恭贺张兄高中,实在是……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那边三人说着话,王笑忽然一愣。

    这……这不是那谁吗?到过积雪巷里那个。

    “张大人。”

    “嘤。”

    这就是打死罗德元那个凶手嘛。

    王笑心中颇有些不爽起来,也不知是为何,他就是看眼前这人不爽——因为这家伙是杀人凶手!

    ……

    张恒正含着笑与王珍对答,目光一转,忽然瞥见王珍身边那人有些眼熟。

    定眼一看,张恒手里的酒便洒了出来——这,不是那痴呆儿吗!

    “这是王兄的三弟。”一旁姓范的书生向张恒介绍道。

    此时过来的两人,一人是张恒,另一人叫范学齐。

    范学齐算是王珍的好友,也是个举人。

    他家祖辈经商,是京城富商,但一直到他父亲这一辈才步入仕途,算起来门第暂时要比王家高不少。但在京城中,也只是被世家大族所瞧不起的存在。

    芳庭便是范家的产业,专门用来招待文人墨客。

    这满庭院的女子也是范家养的,每个都是容貌娇丽,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芳庭中,每场文会的支出,也是由范家承担。

    这看起来是个白白赔钱的事,但范家愿意做,做得还很热衷。

    打个比方,范学齐若想攀上朝廷中一个哪怕只有六品的官员,其实都是很难的事,更何谈真心相交?但他与张恒、王珍这样的人结下深厚的交情的话,谁知道张恒、王珍以后会是多大的官?

    可能要穷尽几代人,砸下无数银钱,范家希望用这种方式,一点点铺开在达官贵人中的人脉。

    从商贾步入官宦世家,路漫漫而修远兮。

    范家对芳庭颇为重视,才让范学齐来主理芳庭事务。

    范学齐接人待物上有些天赋。譬如,王珍已注定和仕途无缘,他依旧每天让人去请。

    再譬如,他虽没见过王笑,却已了解过王笑的情况,所以在王珍还没有介绍时,他便能向张恒介绍“这是王兄的三弟。”

    “张兄。”此时见张恒愣在那里,范学齐又唤了一声,向王珍笑道:“想必张兄是见令弟人品俊秀,所以有些愣住。”

    至于什么痴呆儿、尚公主,这些话范学齐自然不会说。

    张恒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哈哈,确实如此,令弟俊秀不凡。来,我敬王兄与令弟一杯。”

    王珍将杯中酒饮尽,又倒了一杯,道:“舍弟年纪还小,不宜饮酒,我替他喝。”

    张恒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张某明白的。酒就不必喝了,一会王兄多作一首好诗便是。”

    三人又聊了一会,其间张恒目光多次逡巡在王笑脸上。

    待张恒与范学齐离去,王笑才揉了揉脸坐下来。

    装傻装得都脸都要麻了。

    盯着张恒的背影,他微微眯了眯眼,心道:“这家伙上次摔了我一巴掌。”

    下一刻,却见张恒回过头,又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王珍自饮了一杯酒。

    范学齐热情依旧,但王珍还是能感觉得出来:范学齐对自己与张恒之间的态度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但说起来,张恒是年少高中的进士,前途无程,自己却是个落第闲人。范学齐这已经算是对自己太过热情了,还谈什么微妙的变化。

    “大哥,那个张兄,你熟吗?”王笑问道。

    王珍道:“见过两次而已。”

    语气淡淡的。

    王笑能听出来,自己大哥也不喜欢张恒。

    世间最让人开兴的事之一,就是自己讨厌的人也有人一起讨厌。

    值得举杯一饮。

    王笑一杯酒下肚,便被王珍瞪了一眼。

    王笑起身道:“我去嘘嘘。”

    如云听了,马上便站起身道:“奴家带公子去。”

    王笑跟着如云才走过了一重月亮门,突然身后有人喊道:“王三公子留步。”

    回过头,却见张恒脚步匆匆地赶过来。

    如云连忙行了个万福,只听张恒吩咐她道:“我带王三公子去解手,你在此等候便可以。”

    “是。”如云认得张恒,便轻声应了……

第18章 张进士

    王笑心中有些紧张,但已不像前日那般害怕,那时候他初来乍到,如今已皮实不少。何况这芳庭之中来来回回的人多。

    “我们走吧。”张恒笑道,神情颇有亲切。

    王笑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颇有些迷茫。

    “我见过你,你……”

    张恒微微眯着眼,紧盯着王笑的表情。

    “你是大哥的朋友。”王笑拍了拍手,笑道。

    张恒点头应道:“不错,跟我来吧。”

    还真是个傻子——他心道。

    “今日正好是个弄死这傻子的机会。”

    张恒躲了两天,还派人去清水坊衙门查了,积雪巷的案子被定为亡命之徒所为,似乎与自己无关了。

    但他依旧觉得不安心。

    想来想去,是因为还没杀人灭口。

    于是就在刚才看到王笑的一瞬间,张恒决定,杀掉这个傻子。

    只有这样,才能高枕无忧。今天正好在芳园,出了事,正好让范学齐去担,妙哉!

    以后有机会,还要把唐芊芊也杀掉,虽然有些可惜。

    这般想着,他领着王笑到了一个荷塘边。

    这个荷塘虽然不算很大,水却很深。此时池面上的荷叶已成残叶,周围也并无旁人。

    这一处岸边有个大石,大石之下便是很深的池水,颇有些险,曾经还淹死过一个失足落水的丫环。

    张恒已经计划好了,将王笑推入池里。一个痴呆儿,从小长在京城,定然是不会游泳的,很快就能淹死。

    接着,再让自己的小厮将如云打死。

    别人会以为:如云带王笑解手,没照顾好导致王笑落水而亡,如云心里害怕便一头撞死了。

    这是范家的产业,出了这样的事,范家一定不敢声张,只会迅速安抚住王家。

    王家不想和范家撕破脸,连报案都不敢报。

    呵,驸马都尉?做鬼去吧!

    脑中将这计划过了一遍,张恒道:“你朝这池里尿吧。”

    王笑:“……”

    他一听就知道张恒想干什么。

    这主意显然是有点馊的。

    还进士呢,一点想像力都没有。

    缺乏行凶的经验嘛。

    过了一会,王笑应道:“这,不好。”

    张道:“没什么不好的。”

    王笑只是呆头呆脑的摇头,脸上带着矜持的神情,低声道:“不行的。”

    张恒耐着性子说道:“没关系的,这边没人看见。”

    他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如在用糖哄骗无知孩童的人贩子一般。

    “那好吧。”王笑点点头。

    他转过身,手抚在腰带上,举目望向池面上的枯荷,风吹动衣袂簌簌作响。

    午后的斜阳从身后照过来,将两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顶风而尿,何等恣意?

    张恒看着王笑的背影,眼中精光一闪,猛然欺身上前。

    王笑低头间看到石头上的影子动了,嘴角扬起笑意。

    张恒的手触到王笑的背的一瞬间,王笑突然蹲了下来。

    “咦,这里有蟋蟀诶。”

    张恒嘴角抽了抽,硬生生止住前向的惯性,脚又向前迈了两步,堪堪踩在石边。

    呼,好险。

    “咦,还有一只!”

    王笑突然动了,身子一扑,撞在张恒脚上。

    “噗通!”

    王笑回头一看——哇,这池水真的好深。

    只见张恒努力探出嘴来,喊道:“救命……我不会水!”

    王笑露了一张笑脸,两根手指捏在一起,举起手向水里的张恒喊道:“哥哥你看,我捉到好大一只蟋蟀,我要拿给大哥看。”

    咕噜咕噜……

    张恒又是呛了一大口水,努力探出眼,水花模糊中,只见王笑已经迈开脚跑得远远的。

    “救命!”

    咕噜咕噜……

    王笑还没回到月亮门那里,就看到张恒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跑向池边,显然是听到了呼救声。

    “有人落水啦!”

    远远的,张恒的小厮尖叫起来,似乎还在想办法捞张恒。

    王笑颇有些遗憾,只好施施然地对如云道:“我好了,我们走吧姐姐。”

    如云浑然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有些惊讶地对王笑道:“王公子,有人落水了?”

    “没关系,水不深。”王笑道。

    如云这种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点点头应道:“嗯嗯,那就好。”

    说着,她牵起王笑的手就往席上走去。

    到了席上,王珍便皱眉道:“怎么去这么久?”

    “张恒哥哥让笑儿尿在荷塘里,我不肯,就走了。他自己尿荷塘里。”王笑应道。

    他声音颇为清亮,四周的人听到都是一愣。

    张恒?那个新科进士?居然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来!

    满庭芳草的园子里,留得枯荷听雨的池边,一个读书人,还是进士,居然如此不堪!

    不光自己尿,还怂恿别人尿。

    一众读书人互相看了几眼,脸上纷纷露出各种的表情来,有嘲讽,有不屑,有兴灾乐祸,有不以为然……

    张恒似乎人缘不太好,其中便有好几人嘀嘀咕咕地嘲讽起来。

    范学齐听了动静便走过来,轻问道:“怎么了?”

    “呵,今科进士张恒竟往荷塘里尿尿。”一个书生笑道。

    他是今科落第的举子,与张恒之间算是有些龃龉,此时便侃侃说道:“朝廷取士,只看一时文章,却不看德行。此事虽小,亦可管中窥豹。”

    又有一落第举子站出来,正色道:“此事,不仅关乎德行,还关乎于礼!孟曰‘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如此无礼之徒,也可登大雅之堂乎?”

    范学齐一时有些懵住。

    他大概能看出来事情是王笑说的,但他不会去问王笑,反而是向如云问道:“真有这样的事?”

    范学齐一问出口便有些后悔。

    如果是玉梭,可能会很八面玲珑地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如云这丫头是有些一根筋的,估计是会直接否认,这样就坏了王笑的面子。

    王笑虽然只是个痴呆儿,坏了他面子也没什么,但这样还是会显得自己没有面面俱到……

    让范学齐意想不到的是,如云点了点头,应道:“嗯。”

    如果王笑是个长相不好看的痴呆儿,如云肯定不会相信他。但王笑长得极好看,眼神还很澈净,脸上还带着真诚的表情。

    所以他说什么如云都是信的。

    何况,确实是张恒说要带王笑去的,也确实是往池边走了。

    如云说完,不少人又是轻笑了一声。

    张恒果然尿荷塘里了。

    有人便直言道:“羞与此辈为伍!”

    正在议论纷纷之时,突然,一声大喊响起——

    “我家公子掉水里了!”

    远远的,那小厮扶着张恒过来,两个人都湿漉漉如落汤鸡一般。

    范学齐惊呆了,连忙派人去备毯子姜汤,又让人去请大夫,忙得不亦乐乎。

    别的书生们却不乏有人兴灾乐祸地大笑出来。

    “张恒在荷塘里尿尿,还摔水里了。”

    “呵,这小子最常说的话是什么你知道吗,‘那谁谁张某认得,他文章不错,可惜今科落榜了’多了不起似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他也跟你这么说过?这小子平日里就傲得很。”

    “还有一句,‘张某有幸中了进士’。”

    “哈哈哈哈,张某有幸中了进士,亦有幸尿进了池里。”

    “哇哈哈哈……”

    一定要让这件事成为京城读书人的谈资才行——许多人不约而同的在心中盘算起来。

    王笑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心中暗叹不已。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书生聚在一起损人,是何等的功力深厚!

第19章 一伙的

    “大哥,笑儿先回家,好不好?”王笑对王珍说道。

    王珍正支着耳朵听得高兴,不由愣道:“你不多听一会……不是,多玩一会?”

    今天这诗会多有趣啊,大家一起骂张恒,呵,进士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嘛——王珍虽然没有参与发言,但心中也觉痛快,只觉落榜之后很久都没这么开怀了。

    “我想先回去。”王笑道。

    王珍便应道:“那好吧,米曲,你送三弟回家。”

    如云抬头看着王笑,心中颇为不舍——这王家三公子虽然傻气,却长得好看,又乖。他今天走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姐姐再见。”王笑却没有那么多不舍,反而颇有些喜悦。

    终于可以揣着钱到外面去花了。

    然而,下一刻却发生了一件让他欲哭无泪的事。

    二百两银子,被王珍借走了一百两!

    起因是几个举子找王珍明天一起聚聚,又说不好打搅范学齐。王珍二话不说就决定自己做东,结果身上又没带钱,便找王笑借了一百两让人去包场地。

    真相却是这一帮落第的举子打算明天继续说张恒的坏话,所以不能让范学齐再当冤大头,王珍就当了冤大头——王笑极有些愤愤不平。

    辛辛苦苦赚……骗来的钱,自己都还没花,就被有钱的大哥借了一百两。

    有钱了不起,有钱就能出门不带钱,随口乱借弟弟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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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去西四街玩吧。”才出了芳庭,王笑就对米曲说道。

    米曲便问道:“三少爷想去四西街茶馆听人说书?”

    “咦,你怎么知道?”王笑奇道。

    米曲便有些得意起来——原来三少爷和自己爱好一样,喜欢听人说书……

    米曲并不是姓米,他从小就被卖了,记事起就在王家。

    ‘米曲’是米做的酿酒用的酒母,也是王珍给他起的名字。

    王珍原先的小厮叫醪糟,颇有读书的天份,王珍便还了他的卖身契,又给了一笔银子让他回乡科举。果然,考中了一个秀才。

    此后米曲才当上王珍的小厮,他不像醪糟,他没有什么理想,一碰书本就困,只想着能跟着王珍像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米曲唯一的爱好就是听书。

    他一般不去西四街听。

    西四街太远,而且王家大宅附近就有茶馆说书。

    但西四街哪家茶馆好,米曲知道的很清楚。

    茶馆叫草木轩,大堂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人,上面说书先生正在讲《精忠传》

    米曲熟门熟路,带着王笑寻了个位置做了,要了壶西湖龙井。

    王笑便将自己那一百两银票拿出来。

    店小二嘴抽了抽,登时就为难起来,喃喃道:“这位爷,小店实在是找不开。”

    米曲连忙拿了一串铜板递过去,又对王笑道:“大爷特意吩咐要照顾好三爷,哪能让三爷掏钱。”

    王笑心中暗道:“他这么大方,就别跟我借那一百两啊。”

    两人坐定,王笑做正座,面朝着说书先生,米曲侧坐着,转身看向说书先生。

    “上回书说到岳鹏举枪挑小梁王……”

    米曲盯着那说书先生,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还跟着咦咦呀呀几声。

    他怕三少爷丢了,还特意一手拉着三少爷的衣角。

    一回书说得天昏地暗,也不知过了多久,米曲到吸一口凉气,叹道:“岳爷爷真乃了不得。”

    “三少爷,你说呢?”

    米曲转头一看,直惊得魂飞魄散。

    却见自己捏着一个老汉的衣角,而王笑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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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旺赌坊。

    坊如其名,极是兴旺。

    赌坊里有很多玩法,也分了不同的区域。但大门一进来,正当中的赌桌上是最简单的开大小。

    越简单,越吸引人。

    一群人将这赌桌围得满满当当,吆喝声四起。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专注,这一张桌面,就是一方天地,是他们的江河湖海、惊心动魄,也是他们的人生。

    “大!大!大!”

    “小!小!小!”

    吆喝声中,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低声私语着。

    两人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相貌出众,衣着不凡。男的叫秦玄策,女的叫秦小竺。

    “你这办法真能行?我看着玄的很。”秦玄策低声说道。

    他衣着华贵,却不是穿着宽袖长衫,而是箭袖衣,看起来颇为利落,显然是武人出身。

    “怎么不行?你觉得哪有问题?”秦小竺应道,她也是穿着男装,束着头发,看起来有些飒爽。

    秦玄策道:“到现在已经输了很多了,这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说话间,那骰盅被掀开。

    “大!”

    “又输了。”秦玄策哀嚎一声,轻声问道:“怎么办?没钱了。”

    秦小竺皱眉骂道:“杀才,到底哪出了问题?莫不是他这骰子有假。”

    “不无可能。”秦玄策随口道。

    秦小竺便朝那摇骰子的柜头喊道:“你把骰子给我看看。”

    柜头笑道:“两位客官也不是没押对过。现在输了钱,与这骰子有何关系?”

    秦小竺道:“既如此,你把骰子给我看看,又有何关系?”

    “两位客官若是不想下注,便请离开就是。”

    “你给我看了,我才下注。”秦小竺道。

    “我们哪来的钱下注?”秦玄策一听就急了,在她耳边轻声道。

    “闭嘴。”秦小竺叱道。

    “客官,请别耽误了我们别的客人。”柜头赔笑道,“你们是主顾不假,但哪有在后头付了钱,又想在前头赢回去的道理?是吧?”

    这是他第三句笑语,三句笑语之后,再不识好歹,就要不客气了。

    秦小竺道:“谁知道你这骰子有没有假!”

    柜头的脸色就冷下来,跟你赔了三句笑,还没完没了,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有人闹事,轰出去!”

    顷刻间便有八条大汉鱼贯而出。

    秦小竺叉着腰骂道:“我们在这输了那么多银子,敢这样对我们?”

    正说着,却见一个少年踱步进来,朗声问道:“有人在吗?”

    那少年凝神一看,像是吓了一跳,自言自语了一句:“唔,好多人。大家好啊,请问主事的在吗?”

    柜头转头看去,见这少年相貌出众,衣着不凡。看起来与那一男一女两个小老千便像一类人。

    “你们是一伙的?”

    那少年愣了愣:“什么一伙的?”

    秦小竺转头看去,只他模样极是俊俏,脸上的表情却极为无辜。她才觉有趣,忽然皱了皱眉,向秦玄策低声问道:“你看……是他吗?淳宁那个……”

    “我哪知道……”

    秦小竺撇了撇嘴,便高声喊道:“不错,我们三个是一起的,你又待如何?!”

    果然,这三人一看就不像是来赌钱的——柜头心下一思量,抬手一指,喝道:“给我打!”

    赌场登时一乱。

    秦玄策、秦小竺两人也不惧,竟是与赌坊的汉子们打得不亦乐乎。

    拳风阵阵,场面有些吓人。

    混乱中,一个大汉操起拳头砸向刚进门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年……

    看着迎面扑过来的大汉,王笑实实在在吓了一跳。

    这大汉实在太壮,他一时便愣在那里。

    “啪!”

    一声重响,秦玄策双掌挡住那大汉的一拳,痛呼了一声:“嗷!好痛!”

    “你何苦把人家也牵连起来?我还要护他。”秦玄策甩着手,向秦小竺抱怨道。

    那秦小竺却是极能打,一人放到了三个大汉,一边打,一边嘴里还“直娘贼”骂个不停。

    接着,又有十几个大汉鱼贯而出,将三人团团围住。

    秦玄策嚎道:“完了,这下打不过了。”

    “呸,我看你就是懒。”

    王笑见此情形,连忙高声喊道:“我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是来找小火柴的。”

    “小火柴?”

    “不对,是小柴禾。我是来找小柴禾的。”

    柜头道:“你是来找柴爷的?”

    “对。”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

    “不是。”王笑应道。

    “是。”秦小竺应道:“就是一伙的!”

    王笑翻了个白眼——长得帅就是烦。今天我要是长得丑,这丫头定然不至于如此纠缠不休。

    简直莫名其妙嘛,自己一点儿都不认得她。

    柜头道:“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不是,我都不认识他们。”王笑喊道

    “就是,他给我们把风的。”秦小竺喊道。

    柜头将手里的骰盅一摔,喝道:“他娘的,都给我押了。去见柴爷……”

第20章 小柴禾

    小柴禾之所以名叫‘小柴禾’,还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他是顺天府宛平县人,那年冬天很冷,他偷了一捆柴禾,被人捉到了衙门。这种小案子本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但不知为何,那县令判了他三个月的刑。

    于是年纪很小的他就蹲了大牢,在牢里大家就开始叫他小柴禾了。

    事实上,如果没有蹲这个大牢,他极可能熬不过那个又冷又饿的冬天。

    也正是因为大牢里建立的人脉,他才入了行。在三十多年后,小柴禾便成了如今在京城黑白两道混得很开的柴爷。

    此时柜头押着三个小家伙找到小柴禾时,他正在斗蛐蛐。

    柜头便挤过去,俯在他耳边道:“柴爷,逮到三个小家伙,卖相都是最上等的,能换不少银子。但其中有一个说要找您的,要不,看一眼?”

    柜头打算好了,只要柴爷点点头,便将三人卖了,这三人都是长得好看又白白嫩嫩,又正值好年岁,打包在一块卖就是一笔不菲的大收入。

    小柴禾转头看去,目光在三人身逡巡了一下。

    柜头连忙低声道:“小的将人卖到南方去,不管他们什么背景,保证让人查不到咱们头上。”

    场上两只凶猛的蛐蛐斗得正凶,周围吆喝声震天,小柴禾却是看也不再看了,从蛐蛐场退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对柜头吩附道:“带到后堂来。”

    柜头一愣,知道这单贩人的生意黄了。

    “那小子愣头愣脑,居然还真是来找柴爷的?”

    后堂上,王笑三人被绑得扎扎实实地站着。

    小柴禾在上首大马金刀地坐定,才开口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王笑道:“我是来找你的。”

    小柴禾道:“谁让你来的?”

    王笑道:“我自己要来的,我有单生意要与你谈。”

    小柴禾笑了笑:“不是谁都能跟我做生意的,哪个介绍你来的?”

    王笑愣了愣,轻声试探道:“唐芊……”

    话还未说完,小柴禾便打断道:“你是唐爷的人?”

    唐爷?

    王笑脑中便想到唐芊芊将自己按在那里,柔声说着“只要公子成了奴家的人”时候的场景。

    “咳,我……也算是她的人吧。”王笑道。

    小柴禾便挥了挥手,吩附道:“给这小子松开。”

    那边秦小竺连忙喊道:“我们跟他也是一伙的。”

    王笑翻了个白眼——哈,一伙你个头,要不是因为你们这两人咋咋呼呼,自己也不至于被捆起来。

    “你们的事一会再说。”小柴禾道,他轻笑了一下,不再理秦小竺,向王笑道:“说吧,唐爷什么事?”

    “唐爷没什么事,是我有事找你。”王笑道。

    小柴禾又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能有什么事。

    “说。”

    王笑转头四下一看,见那柜头还领着人押着秦小竺二人,便轻声道:“这样方便吗?”

    这么多人看着呢,接下来自己要说的可是犯法的大事。

    小柴禾又道:“说。”

    王笑道:“我想在巡捕营牢房里捞人。”

    “犯了什么事?怎么判的?”

    “杀了三个人,秋后问斩。”

    王笑本有些犹豫,觉得那青年毕竟是犯了法,不好捞出来。可他再一想,问斩还是太过了,毕竟是一条人命。

    小柴禾却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可以,四十两银子。”

    “四十两?”王笑吓了一跳,惊呼道:“这么贵?”

    他对这个时代的银子还没概念,只听说老高头卖了一双儿女才卖了三两多。

    至于大哥王珍花的一百两,那是把一个什么楼给包场下来了,有钱人花钱自己也没得比。

    “贵?”小柴禾皱了皱眉,站起身,说道:“爷刚才在斗蛐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王笑颇为老实。

    “知道那是多少钱的赌注吗?”

    王笑一听这种话就心中郁闷——谈生意就谈生意,你跟我装什么装,我让你别斗蛐蛐了吗?

    只听旁边的柜头向前走了两步,如一个捧哏似得说道:“柴爷放着上千两的局都没看,来跟你谈,那是看唐爷的面子,你还嫌贵。”

    王笑却不吃这套,他以前做网店,进货时和厂家砍价,这种套路见得太多了。

    于是他斟酌着问道:“请问一下,我如果请一个护卫,要多少银子?”

    那柜头一听就乐了。

    嘿,哪来的嫩鸟,竟也敢找柴爷做生意。

    小柴禾懒着理他,向柜头点了点头,背着手转过身去,意思是:你跟这小子说。

    柜头便道:“那要看你怎么请了。刚才我们赌坊里那几个打手,你看到了吧?拳头可硬?这样的,一个月三两银子。”

    王笑便在心中默算起来。

    按这个赌坊保镖的工资算起来,这里的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将近两千块钱。

    那大哥这个败家子为了一个聚会,包了一个大酒店,花了二十万人民币?!哪是什么诗会,分明是海天什么宴啊。

    死败家!

    知道自己借出去的是二十万,王笑颇为郁闷。

    “要不要捞那高个青年呢?”

    人家赌场的保安看起来又壮又能打,还那么便宜。自己却费劲巴拉地去捞那个高瘦青年,似乎很傻冒的样子。

    “你们知道杜良骏吗?他好像是个什么掌柜。”王笑又问道。

    那柜头颇有些不耐烦,哼道:“什么小鱼小虾,我们如何认得?”

    却有一个正押着秦玄策的打手听了,应道:“俺知道,是东垛桥如意醋坊的掌柜,有兄弟三人。”

    王笑道:“对,他为人如何?”

    “嘿,姓杜的鸟厮会些拳脚,因而嚣张的很,祸害了不少人,但前日果然让人给剁了……”

    王笑问道:“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

    “好吧。”王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高瘦青年捞出来,便咬咬牙道:“四十两就四十两。”

    小柴禾这才转过头,问道:“你要捞谁?”

    王笑一愣。

    他发现,自己甚至没有都问那个高瘦青年名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小柴禾撇了撇嘴,很是有些无语。

    王笑又道:“但我知道他是前天入的狱,是因为杀了杜良骏兄弟。”

    小柴禾点点头,淡淡道:“知道了,先交钱,三日后来提人。”

    王笑道:“好,先付多少定金?”

    “嘿,听不懂吗?先交银子。”

    “哦。”王笑颇有些不情不愿,老老实实掏出怀里的一百两银票递过去。

    “对了,还要再向你们打听一件事。有个人叫白老虎,脖子上纹了一只老虎,看起来很能打。认识吗?”

    “白老虎?”小柴禾随口道:“他原是李督师的亲兵,李督师被问斩后,他便成了亡命徒,犯过几桩命案,算是在京畿的悍匪中排得上号,此人身手过得去,脑子差了些。”

    “犯过几桩命案?”王笑奇道:“那捉起来不得问斩?”

    “呵,谁吃饱没事干会去捉他?”小柴禾冷笑道。

    王笑道:“但我在巡捕营里见过他啊。”

    “那便是他自己去的。”小柴禾道:“他几日前绑了恭庄伯府的儿子想勒索点钱花。谁知道那小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被白老虎吓到了。哈哈,赎金还没到,人直接吓死了。白老虎估计是到巡捕营牢里避避风头吧。”

    王笑惊奇道:“为什么到巡捕营避风头?出京不好吗?”

    小柴禾翻了个白眼:“出京?到处兵荒马乱的,哪儿有京城好?”

    “那伯府就这么算了?”

    “恭庄伯二十几个儿子,死一个算啥。”小柴禾不耐烦道。

    “哦。”王笑又问道:“那天字四号房又是什么?”

    “那是巡捕营条件好的牢房,有床有棉被,每天能出来晒太阳,顿顿有菜有肉,还能从外面酒楼订宴席。不过女人就别想了,好在相貌好的兔相公带在里面也一样的……”

    王笑问道:“免费的?”

    “呵,你当巡捕营是什么?那么大的衙门开着,哪样不要钱?”小柴禾冷笑道:“白老虎在外面弄了钱,到巡捕营里花,两方都快活。要你管这许多!”

    他说着,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嘿嘿,这年头,悍匪能抢到钱,便是官兵的座上宾。你若想去天字房歇两天,爷也可以安排。”

    王笑道:“那没钱的人怎么办?”

    “怎么办?等死呗。”小柴禾随口道,“没钱的、老实巴交的,便等着死就是了。这世道人命如草,正是爷这样的人捞快活的好时候。”

    王笑愣了一愣。

    小柴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低声骂了一句:“哪来的嫩货……”

    接着,他转向秦玄策、秦小竺二人,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

    “两位,莫不是从锦州来的?”

    秦小竺冷哼道:“你怎么知道?”

    小柴禾笑了笑,道:“这几天,京中有不少人让小的打探两位的情况。”

    他脸上的笑容其实是带着些讨好的意味的。

    秦小竺道:“那你还不快把爷爷们放了!也不怕关宁铁骑把你踩成烂泥。”

    “这里是京城。”小柴禾笑道:“京城有京城的规据。”

    “贼杀才,有屁快放。”

    小柴禾道:“刚才小的与那位公子的谈话,两位也听到了,小的做些牵头拉线的生意,在京中还算有些脸面。这么说吧,有人想与两位……”

    他正说着,忽然余光中瞥到王笑,不由皱了皱眉,叱道:“你怎么还不走?!”

    王笑道:“你们还没找我钱呢。”

    小柴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柜头便扯着王笑出了后堂,到前面拿了包碎银子给他。

    王笑揣了银子进怀里,上下打量了那些肌肉硕大的打手几眼。

    “你一个月三两银子?”他向刚才要打自己那个大汉问道。

    那大汉一愣。

    “哎哟,我的爷,您别挖我的人呀。”柜头无奈,推着王笑的背,好声好气地将他请出赌坊。

    王笑也不在意,摇了摇头,往那家草木轩茶馆走去……

    米曲正站在茶馆门口跺脚,犹豫着是不是回王家让人一起找三少爷,又或许自己去找?但他又怕万一三少爷回来了看不到自己。

    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正焦急着,一抬头,却见王笑正笑吟吟地走来,两只手里还各拿着一串冰糖胡芦。

    “三少爷!”

    米曲如劫后逢生,冲上去就是拉着王笑不松手。

    “我的三少爷啊,你可吓死小的了。你到底去哪了?”

    王笑轻轻笑了笑,递了一串糖胡芦到米曲手里,笑道:“给你吃。”

    “三少爷,我们回去吧。”米曲心肝还在乱颤,拉着王笑便往回去。

    王笑却是摇了摇头,指着热闹非凡的长街道:“不着急,我们买东西去,我有银子。”

    “买东西?”米曲愣了愣……

    这天傍晚,王家的两个门房麻子脸与酒糟鼻惊讶的发现,三少爷带了一车的礼物回来,其中居然还有分给自己的。

    “天气冷了,你们看门,要戴帽子。”

    两个门房登时感动不已,抚着那帽子长叹道:“三少爷虽然有些那个,但心眼可真好啊。”

    “就是啊,你看这帽子,这做工这料子!一看就暖和,还有这颜色,翠得晃眼睛……”

第21章 合伙人

    月色静谧,院墙里的榆叶梅树枝轻轻晃动。

    烛光里,刀子放下手中的针线,缨儿放下手里的书。

    王笑有些困顿,听着缨儿的读书声,也不知何时就支着头坐在桌前睡着了。

    缨儿看着他熟睡的脸就忍不住笑起来。

    “少爷困了,今天就不洗脸了,我们扶他到床上去。”她对刀子轻声道。

    刀子点点头,与缨儿一起扶着王笑,将他放躺下。

    给他盖好被子,缨儿又凝视了一眼睡梦中的少年,才颇有些不舍地吹了烛火,与刀子走出房间。

    “少爷今天带的烧鸡和糖葫芦可真好吃。”刀子忍不住又碎碎念了一句。

    “是啊。”缨儿叹了一句。

    她却觉得今天一整天过得极漫长,还像少了什么似的。

    今天,一共只和少爷一起呆了两个时辰呢——小姑娘心里想着。

    屋中,王笑睁开眼,转头看向窗户。

    月光将少女的靓影映在窗纸上。

    过了一会,人影离去。再过了一会,隔壁屋子也静下来。

    王笑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出了屋,熟门熟路地爬上了院墙,他看着墙下,不由皱了皱眉。

    这墙还是这么高,昨天就扭了脚,今天总不好再跳下去。

    他正有些犹豫,却听吱呀一声,对面的院门打开来,花枝探头出来。

    接着,这丑丫头便搬了条梯子过来,架在院墙下。

    梯子很新,显然是今天刚买的。

    王笑下了梯子,向花枝道:“谢谢你。”

    花枝显然不爱说话,伸手指了指她小姐的屋子。

    王笑一进到屋中,便看到唐芊芊笑意吟吟的脸。

    “你终于来了。”她道,显然预料到他会来。

    声音娇娇柔柔的,带着些喜意。

    王笑突然觉得这一幕,竟然像是什么夫什么妇偷偷幽会的场景。

    “我今天赚了二百两。”

    这一句开场白之后,少年就喋喋不休起来,说来说去无非是说因哪些事花了多少银子,连糖葫芦的两文钱也没漏。

    “现在这里,只有五十六两三钱。”王笑将小布包放在桌上,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被大哥借走了一百两,现在我们就有一百五十六两三钱……”

    唐芊芊听得极有耐心,脸上笑意更浓,问道:“你紧巴巴地跑来,便是要将这银子给奴家?”

    “对啊,不然呢?”王笑看起来颇有些坦诚。

    唐芊芊长长的“嗯”了一声,拉过王笑的手嗔道:“你是想让奴家给你当外室么?嗯?”

    外什么室?王笑吓了一跳的样子,害羞道:“我们不是说好合伙做生意吗,你不会忘了吧?”

    “你说过的事,人家怎么敢忘?”唐芊芊委屈巴巴道:“这事人家已经办妥了。”

    唐爷果然厉害——王笑面上却是吃了一惊:“这么快办妥了?你有银子?”

    唐芊芊笑道:“你别这么心急嘛,夜还长,坐过来我们慢慢聊。”

    说着,她倚在床头,向王笑招了招手。

    “不要。”

    唐芊芊只是笑,也不说话。

    王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床尾坐下来,道:“我能不急么,没有钱花我真的很难受。”

    “嗯?有多难受?”唐芊芊一双眼水汪汪地看着他,满是关切。

    “呃。”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开车——王笑有些恼起来。

    唐芊芊捂着嘴笑道:“好啦好啦,奴家依你,说就是了,哼,人家可是为了你这事跑了一天呢。”

    “哦。”王笑只好道:“你也辛苦啦。”

    “奴家在城里城外一共寻了四个作坊,连着劳力一起盘下的,还让人去收煤渣,有多少收多少。”

    她便娓娓道来,这手笔其实颇大,她本以为着王笑会大吃一惊。

    没想到王笑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对,最好能把京城所有的煤渣都收下来。这样我们一旦开始卖,别人想学也学不来。”

    唐芊芊深深看了王笑一眼,点头道:“奴家也是这个意思,另外,今日还依着你的图纸,让人压了一个煤球试了一试。”

    王笑连忙道:“可行?”

    “你说的事,那还用问么?”

    “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王笑忽然眉毛一皱,自语道:“我们的银子怕是远远不够用。”

    唐芊芊故作委屈地点点头,道:“人家可是垫进去不少银子呢。”

    她这样子便极有些楚楚可怜,王笑只好喃喃道:“我本以为你今天只是问问价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盘了来,我这不是赶着过来给你送银子了吗?”

    唐芊芊道:“人家花了一百多两,你却只带了五十两。”

    “什么五十两,我明明带了五十六两三钱。”王笑道:“你花了一百多两?”

    他一皱眉,又道:“按你们这的比例算,你一天就投了二三十万元进去?”

    你一个搞仙人跳的,这么有钱?!

    唐芊芊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问道:“什么叫二三十万元?”

    王笑喃喃道:“我是说,你就这么相信我?直接砸了一百多两?”

    唐芊芊悠悠道:“这么论起来,你不是更相信人家么?昨夜就直接将这秘法给了人家……”

    王笑连忙用手一挡,不让唐芊芊靠过来。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女人又想开车。

    “我再想办去弄点银子。”

    唐芊芊忽然用手在眼角擦了擦,委屈道:“我们做生意本钱都不太够,这种时候,你还花几两银子给丫环买礼物,呜呜呜。”

    王笑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演啊大姐。

    “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啊。”王笑只好从怀里掏了两个盒子出来。

    “这个是给你的紫毫湖笔,这个是给花枝的菜刀。砍人、做菜都很方便,有事情也可以保护我……”

    唐芊芊皱了皱鼻子,娇嗔道:“你刚才报帐分明还买了簪子,给你的丫环了?”

    “这个毛笔是最贵的。”王笑连忙道。

    唐芊芊便柔柔一笑,柔声道:“弄不到银子便算了,正好本钱一人出了一半,你出主意我出力,我们男女同心,其力断金。”

    王笑低头看去,见眼前的女子低着头,如小媳妇一般,差点让人心头一软。

    唉,她又在演戏了。

    “对了,你上次说,我大哥有理由杀我。”王笑忽然道。

    “人家都说了是猜的。”

    王笑道:“我听说我娘亲是为了生我才难产过世的,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样,大哥心里头有些恨我?”

    唐芊芊愣了一愣,轻声道:“何苦这么说……”

    “今天,有两次大哥都提起娘亲,我感觉他很想念她。”王笑道。

    唐芊芊便嘟囔了一声:“哪有人因为这样就杀人的?”

    “但或许是各种原因加起来,比如他还欠我一百两……”

    唐芊芊忽然抱了抱王笑。

    不是之前那种调戏式的抱,就是一个普通的拥抱,像是一个安慰。

    抱了一会便松开,除了又在王笑脸上摸了一把,也没有趁机揩很多油。

    两人又细细谈论了一会蜂窝煤生意的事。

    之后,趁唐芊芊去把礼物收起来的功夫,王笑一溜烟跑出了屋子,飞快地爬上梯子回了王家。

    这种感觉,像是学生时代偷偷约完会,然后偷偷爬进宿舍……如今竟是和一个这么危险的女子玩这种清纯把戏。

    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盯着王家要做什么,但她想必是有些不简单的,总之先摸清楚她的目的吧。

    自己长得这样帅,若是实在被逼到绝路了,一口软饭还是吃得下的——心中开玩笑地想着。

    但反正,就这样了,五十六两银子也已经给出去了。

    月色中,王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乱。

    比如忘了和唐芊芊说张恒的事。

    比如忘了问自己要尚公主的事。

    比如来了这个时代,还是有很多不习惯。

    不习惯有性命之忧,不习惯每天明面对那么多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这个时代。

    在这里,有人一顿聚餐就要花二十万,而有人卖掉了亲生儿女只得了七千块。那自己呢?是要等死?还是要争一争?

第22章 江城子

    “少爷,你起得越来越晚了哦。”

    王笑睁开眼,看到缨儿那双明亮纯净的眸子。

    “缨儿今天带我出去吗?”

    “不会哦。”缨儿笑道。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早间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得屋子里明亮干净。

    “那我不起来,再睡一会。”

    “不行,大少爷又派人来找少爷过去了。”缨儿道。

    “大哥?”王笑只好爬起来。

    “是呢,大少爷一早就让潭香过来候着了。”缨儿拧了帕子给王笑擦了脸。

    王笑心中便有些期待起来——许是要把那一百两还给自己。

    等缨儿给他梳了头,穿好衣服。王笑便道:“那我走了。”

    “少爷。”缨儿低下头,低声道:“缨儿戴着你昨天买的发簪子呢。”

    王笑不由地咧开嘴笑起来。

    唐芊芊说自己是财迷,自己也觉得没钱花真的很焦虑。

    但把钱花在值得花的地方,确实能让人心情很好……

    当王笑打着哈欠走进陶然居,见王珍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兄弟俩过招呼,王珍先是问道:“笑儿你昨天说张恒是‘自己尿荷塘里’还是‘自己掉荷塘里’呢?”

    “笑儿不记得了。”

    王珍一时有些无言。

    是哪一个字,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昨天,张恒醒后一直在否认,范学齐也很好心,主张王笑说的是‘他自己掉荷塘里’。

    但众口烁金,张恒已经百口莫辩了。

    包括王珍自己,也并不打算缺席下午的诗会,能听人诋毁那个傲慢的新科进士,确实让他感到舒服。

    王笑看着王珍沉吟的样子,心道:“大哥你叫我来不会只为了这事吧?我的一百两银子该还我啦。”

    他盯着王珍看了一会,只见王珍果然说道:“对了……”

    对了,一百两?

    “……我打算亲自教导你的功课。以后你每天来大哥这里。”

    王笑大吃一惊。

    又惊又愤!甚至掉了一句英文出来——

    “Whatthehell?!”

    我是个痴呆儿啊,还有功课?

    王珍微讶道:“笑儿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王笑鼓着腮帮子道:“笑儿不想读书。”

    王珍道:“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人怎么能不读书呢?”

    “可是笑儿是个痴呆啊!”

    一言入耳,王珍忽然脸色一沉,怫然不悦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王笑呆了一呆。

    “米曲!”王珍冷冷道:“吩咐下去,若让我在府中听到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嘀咕三少爷一句,直接拖到我院子里打。”

    这话听着霸道,王笑却极有些不以为然。

    府里的下人倒不怎么说自己痴呆,但王康、崔氏、王宝这几个却没少说。

    要是王珍能把王康打一顿,自己才叫服气。

    于是当王珍又问了一遍“这句谁跟你说的”时,王笑便颇为光棍地答道:“爹爹说的。”

    王珍:“……”

    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抚额道:“那是爹爹骗你的。”

    “四弟也说了。”

    王珍皱眉道:“我早与你说过,不要理他。”

    “昨天尿尿的人也说了。”

    王珍脸上便有了怒气。

    张恒?

    这小子一惯是有些装腔作势的,确实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你别听他的,他读书读傻了。”王珍道。

    王笑道:“读书能读傻了,那笑儿不读书了。”

    王珍:“……”

    “笑儿啊,你成亲以后,就不能再住在府里了。”王珍道:“以后若无诗书傍身,难免要受人冷眼。”

    大哥,你这话多没道理啊!

    世间万事,钱财开道,你早日将我那一百两还我才是正经。我雇两个护卫,一个月六两银子的事,看谁敢给我冷眼?

    “笑儿有诗书,不怕受人冷眼。”王笑道。

    王珍忽然笑了笑,岔开话头,道:“昨日我们在马车中背诗,你还记得吗?”

    “记得。”

    “《浣溪沙》你能背下,这很好。那首《江城子》记得吗?”

    王笑道:“哪首《江城子》?”

    王珍道:“大哥只教你背过一首。”

    王笑闭着嘴,不说话。

    王珍只好道:“那我们打个赌,笑儿要是能背出来,大哥就承认笑儿腹有诗书。”

    王笑心中腹诽不已——很无聊啊大哥。在外面开诗会就算了,在家还要找我开诗会。

    他只好试探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王珍摇了摇头。

    王笑无奈,又试探道:“老夫聊发少年狂?”

    王珍眼睛微眯了一下,问道:“接下来呢?”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王笑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这个大哥,考来考去都没出初中语文的水平,难得了谁?

    王珍又问道:“后面呢?”

    王笑犹豫了一下,道:“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怎么样?五岁的孩童,记记力还是很厉害吧?。

    王珍深吸一口气,执笔在纸上将词默下来,问道:“这词,是怎么填的?”

    王笑翻了个白眼,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首词叫什么来着——唔,江城子·密州出猎。

    “东坡先生在密州时填的。”王笑道:“笑儿有诗书,不用再读书。”

    王珍又问道:“昨日的《浣溪沙》又是怎么填的?”

    王笑皱了皱眉。

    这个大哥果然是个书呆。

    他只好回忆了一下,记忆里,自己以前那个很漂亮的语文老师用好听的语调说道:“这首词是苏轼在‘乌台诗案’后写下,体现了作者在逆境中乐观向上的精神。”

    “东坡先生,乌台诗案。”王笑道。

    东坡先生?乌台诗案?

    王珍凝神又打量了王笑一眼。

    纸上的墨迹还未干,王珍的字写得极好,铁划银勾,力透纸背。

    “酒酣胸胆尚开张”——字好,词句更好。

    王珍从怀中拿出另一张纸。

    纸上写着一句小词——“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

    这是他昨天默下来的。

    范学齐看到这首词的时候,很有些惊讶,道:“王兄,你竟填了这样的好词!”

    王珍愣道:“范兄也未见过这首词?”

    “王兄莫要开玩笑了,这样的词若之前有过,早已传世。”范学齐朗声道:“大家快过来看,王兄填了一首传世之词。”

    再回想起昨日场景,王珍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自己的三弟,一个别人嘴里所谓的痴呆儿,脑海中竟能藏着这样的词句!

第23章 不成材

    王珍闭上眼。

    记忆里,那一年自己十三岁,隔着院门能听到娘亲的痛呼,然后,一声大哭,有人高呼着“生了生了”,但那之后,面色苍白的娘亲就永远离开了自己。

    之后的几年里,那个新出生的孩子一直在傻笑。

    后来才知道,他那是傻笑,傻子的笑。父亲没有给他取名‘宝’,而是取名‘笑’,或许是带着些自讽而伤的意味。

    为了这样一个痴呆儿,娘亲葬送了性命——是谓恨。

    娘亲葬送了性命,也要让这个儿子活着——是谓爱……

    想到这里,王珍猛然转身,双手按在王笑肩上,直视着他的双眼。

    “你跟我说实话!”

    王笑心中一惊。

    只见王珍的眼神极是锐利,还带着些红血丝,全然不同于平日的温文尔雅。

    “这词,哪里来的?!”声音冷冽。

    王笑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完了,被揭穿了!

    正当此时。

    潭香撞进屋里来,嚷道:“大少爷,不好了!老爷要打死四少爷!让你赶紧过去……”

    王珍转头问道:“什么事?”

    “四少爷闯了大祸,老爷要打死他。少奶奶已经赶过去了。”潭香道:“少奶奶说,让大爷你也赶紧去。”

    王珍点点头。

    去肯定要去的,若不去,便要被人戳脊梁骨说自己刻薄无情,不顾兄弟死活。

    “知道了。”王珍道。

    “老爷还让三少爷也过去。”潭香又道。

    王珍皱了皱眉,道:“与三弟有关?”

    “嗯。”

    王珍便轻轻在王笑肩上一拍,问道:“笑儿与大哥一起去一趟好不好?”

    王笑见他此时神态柔和,与刚才不同,心下稍宽。

    “大哥凶我,笑儿不去。”

    他决定接下来好好扮痴呆!

    最近自己确实太放肆了,展露出太多智商与才华,太惹眼太招人怀疑了。

    刚才王珍那个眼神相当的奇怪,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笑儿听话,你不用怕,有大哥在没事的。”王珍道。

    大哥,我不怕别人,我就是怕你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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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宝昨天差点让王笑活埋了,心里便有些阴影。

    昨夜他也没心思与春醴再耍弄。却也一直没有入睡,发了很久的呆。

    到了后半夜,王宝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又一直做恶梦,最后梦到王笑挥着锄头要打死自己,便又惊醒过来。

    因此他今天精神就很不好,偏偏昨天就没去学堂,今天是必须要去的。

    王宝在学堂是和二房王秫的第五个儿子王珰混在一起,王宝曾和王珰炫耀过自己与春醴的事。

    今日王珰见王宝有气无力的样子,便讥笑了几句。王宝便恼着要去打王珰,结果人没跑两步,摔晕在地上。

    一群人将王宝送了回来,又请了大夫,崔氏自然是急得要死要活。

    最后那大夫和崔氏说,让四少爷‘节制房事’,不然恐于‘子嗣有碍’。

    崔氏一听就吓呆了。

    什么叫节制房事?十四岁的孩子,哪来的房事?!

    她一查,就将春醴查了出来了。崔氏便咆哮着让纪嬷嬷与崔嬷嬷把这丫头拖出去狠狠打死。

    春醴一听说王宝晕过去时就慌了,求春盎救命。

    春盎便想起少奶奶说过的要把事捅到大老爷那里,她急忙跑到王康那里求情,说是春醴怀了四少爷的骨肉,希望能保一条性命。

    王康一听就勃然大怒,扬言要将还躺在病床上的王宝打死。

    事情发展至此,王宝的院子里便闹出了极大的动静。满府的人都向这边涌过来,哭声震天,如哭丧一般。

    春盎听着堂里崔氏的大哭声,忽然机灵一动。

    她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跑进崔氏屋里,翻了许久之后,终于翻到一张契书。

    王笑以二百两卖良田万亩的契书。

    春盎收好这封契书,急急心忙出了院子,一会之后便在路上看到急急赶来的陶氏。

    “少奶奶,得手了!给……”

    那边王康生气是真,却不是真心要打死王宝。

    在他心里,与丫环那个了不是多大的事,他自己以前就……

    但这个四儿子身体既弱,却不知节制,这就是不成材了。

    不成材的儿子要教训,但崔氏更要教训!——孩子长成今天这个德行,就是这个无知女人纵容的。

    王康语气极硬,放言一定要打死王宝,就是要吓住崔氏。

    他要让这个女人打心眼里害怕,让她以后再也不能宠溺王宝。

    “老爷,妾身求你放过宝儿吧!”

    崔氏抱着王康的腿,歇斯底里地悲呼道:“求你了!老爷,不是宝儿的错!都是那死丫头的错!是她,是她勾引宝儿的!”

    她不这么喊还好,此时这么一喊,王康才真觉怒火攻心,大骂道:“住口!事到如今,你还敢这样护着这逆子,就是因为你这样事事推在别人头上,才会把他养成这样的废物!”

    “老爷啊!你信妾身,宝儿一向听话,就是那小浪蹄子有心算计他的……”

    “蠢妇!你以为你在救你儿子?你这是在害他!”王康抬脚想甩开崔氏。

    在他心里,不因王宝玩丫环生气,却因为崔氏的愚蠢而怒火中烧。

    多年夫妻,到此时,王康已对这种愚蠢感到绝望。

    “慈母多败儿,你还没明白这个道理!”

    “老爷啊,求你放过宝儿,妾身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崔氏死死抱着王康的腿,哭天抢地道。

    “蠢妇!两条路给你选,要么老夫今天打死他;要么送他到香山书院,你三年内不许再见他。”

    崔氏几乎眼前一黑,惊呼道:“老爷!你这是要妾身的命呐,你怎么能忍心让我们骨肉分离……”

    那纪嬷嬷、崔嬷嬷跪在地上,不停地哭,不停地磕头,两个老妈子额头上都磕得通红,看起来极为凄惨。

    “纪嬷嬷,你快去请人来救救我的宝儿!去请大少爷二少爷,去西府请二夫人……呜呜……我的宝儿!”

    陶氏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鸡飞狗跳的场面。

    崔氏转头见到陶氏,便连忙扑上去,拉着陶氏的衣裙,苦苦哀求道:“孩子啊,求你劝劝老爷吧,求你救救我可怜的宝儿吧。”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陶氏连忙拉着崔氏劝起来。

    王康转过脸,懒得看崔氏的丑态。

    转头的余光中,他忽然看到有张纸在飘落在地上。

    纸上还有个手印,像是一封契书。

    王康便俯身拾起那张纸。

    “今,王笑以二百两价格将名下万亩良田卖与王宝,银货两讫,今具契书,概无翻悔。”

    王康手拿着这封契书,手微微发抖起来……

第24章 崔嬷嬷

    驸马作为楚朝的外戚,是在政治权势上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因此“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

    而与政治地位上的限制相反,楚朝的驸马却有一些别的比较大的恩典:

    比如勋爵,“驸马都尉,位在伯上”,楚开国以来,得皇帝宠信而封候的驸马也不在少数。

    又比如财产,“俱援金册,食禄千石”,这次淳宁公主出嫁,延光皇帝便赐了王笑良田万亩,以示恩典。

    但,如今皇家也不富裕。面子虽要做,具体的情况却需要具体分析。

    在遴选之初,王康与王珠便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在先帝时花钱选上驸马大抵还能保本,到了如今的延光年间,那绝对是亏本的。

    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又有边乱不止。延光皇帝焦头烂额,肯定是没有钱的。但堂堂天子嫁女,总不能传出去说是亲家在往里贴钱。

    所以,要想与圣上当亲家,既要舍得花钱打点,还要‘知分寸’。

    王康、王珠就很知分寸。

    前两天父子俩受礼部、宗人府之邀出京‘丈量田地’,一行人先是在京郊淳宁公主名下的庄田看了看,那小半块地里的收成,连半坛子酒都酿不出来。

    但王康随即表态:“这庄田收成如此之好,定能让公主与驸马婚后衣食无忧。”

    宗人府便松了口气:“终于能减掉一个公主的花销了。”

    接着,父子俩随礼部官员驾车在荒原上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两位请看,前面便是圣上恩赏的田地了。”

    王康举目望去,满眼的荒草凄凄,皆是无法开垦的荒原。犹豫再三,他还是问道:“大人说的田地,是在哪里?”

    “应该还在前面的前面。”

    “前面……怕是到河间府地界了吧?”

    “哈哈,是啊。但我们不宜再往前了,万一遇到流寇就不好了。”

    王康:“……”

    王康本就没指望皇庄良田,这种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了。但他肯定不能跟别人说“皇上赐的是荒田”这样的话。

    京城郊外三日游,他对这次丈量的良田表示出了极大的欢喜,开口闭口“天恩浩荡”、“君恩深重”。

    这便是‘知分寸’了。

    结果家中却是一个个都来向自己打探,想要分一杯羹,让他不胜其烦!

    他心中便有一种“怪不得世人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贱类”的感想,自己苦心孤诣为了家族基业谋划。这些人却是目光短浅!利令智晕!

    此时,再看到手中这一纸契书,王康只觉得怒火涌上来,似要将自己的头皮都要掀起来。

    他猛然将手里的契书狠狠向崔氏脸上一摔。

    “蠢妇!鼠目寸光!你在内宅中,每日便是怂恿兄弟争财吗!”

    一声大喝,全堂皆静。

    崔氏见眼前的纸缓缓飘落下去,上面的手印红得刺眼。

    她身体一抖,一股颤栗生起,巨大的恐惧罩下来,一时傻愣在那里……

    纪嬷嬷与崔嬷嬷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弯着腰偷偷从堂上退了出去。

    两个老婆子到了堂外,商量了几句,便分头行事起来。

    纪嬷嬷极是慌张地领了几个丫环向院外跑去,四散开来到处去搬救兵;崔嬷嬷则是带了几个健妇,向玉宝的屋子里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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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随着王珍进了院子。

    “啊!”

    突然,一声极凄厉的声音响起。

    王笑吓了一跳,便循着那声音寻了过去。

    这院子比王笑的院子要大不少,绕过大堂,后面还有好几间厢房。

    王笑边走边探,发现一间厢房里似有人影在活动。

    于是他伸出手,缓缓推在门上。

    动作很轻,门开得很慢,王笑有些犹豫。

    低头间只见门缝下面有两道血流缓缓地流过来,在门槛处汇成一滩。

    王笑眼皮一跳,直直愣在那里。

    画面缓缓铺开,只见四个健妇正拿着胳膊粗的大棍,两人一组,再一次重重挥下了手里的大棍。

    噗。

    地上的两个丫环已不能再发出声音,她们嘴里塞着布,瞪着大大的双眼,表情中似还带着极大的痛苦。

    青色的衣裙、黑色的青丝、白皙的脸盘、鲜红的血流,构成一幅瘆人的画面。

    “流血了,这丫环还真有了。”

    “呸,小浪啼子!勾引主子的低贱玩样!”一个健妇带着嫌恶的口吻,重重啐了一口。

    接着,她们转头便看见了王笑。

    王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极茫然的表情。

    他觉得地上的两个少女似乎是在瞪着自己,像在问自己为什么不早一刻来?

    两个人都还很年轻,极明媚的样子。放在自己以前那个时候,也不知会有多少男孩子追着宠着想着,在如今,却只是两个会被随意就打死的……低贱玩样?

    “哟,三少爷怎么来了?”崔嬷嬷见到王笑,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没什么好紧张的,脸上还带着那种假装讨好的笑容,眼睛里似还带着一丝得意。

    王笑愣了愣,觉得这样的笑容眼神,搭配着地上的鲜血,形成了极刺眼的一幕。

    “还愣着做甚?快把三少爷带出去。”崔嬷嬷从一个健妇手中接过棍子,向她挥了挥手,说道。

    那健妇便向王笑走来。

    “三少爷,我们去别处玩。”

    “你别碰我。”王笑皱了皱眉。

    “噗!”

    崔嬷嬷又是一棍子打在春盎身上,低声骂道:“你们这些蠢婆子做事,稀里糊涂的!这丫环都还没死透。”

    春盎嘴里的布掉了出来,但已没有了喊声。

    那一句“少奶奶救我!”永远咽在她的喉咙里,而那个承诺过会救她的少奶奶,此时正站在堂上冷眼看崔氏的笑话。

    “三少爷看着呢。”一个健妇轻声提醒道。

    “怕什么,痴呆儿一个。”崔嬷嬷轻声冷笑了一句。

    王笑站在那里,他的视线被那个向自己走来的健妇挡住,但还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心中的怒火在翻涌。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下一刻就要重重摔在眼前这个健妇脸上。

    他不想再装痴呆儿了。

    这个世道之下,他不想再像这样痴痴呆呆地、麻木不仁地看着,他想做点什么……

    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笑儿,你在看什么?”

    王珍一句话问完,皱着眉转头看向屋中,脸色瞬间如严霜一般冷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

    崔嬷嬷行了个万福,恭声道:“大少爷,老奴依府里的规矩,杖毙了这两个丫环。”

    王珍冷冷道:“依府里的规矩?她们做了什么?”

    “一个勾引四少爷,一个偷东西。”崔嬷嬷道。

    她并不太怕王珍,大少爷是读书人,读书人清贵,不沾内院里这些琐事。何况如今杖毙的是四少爷院里的丫环,又与四少爷有那种关系,大少爷要是插手,那就不太好看了。

    果然,王珍没有再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朝崔嬷嬷招了招手。

    崔嬷嬷便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大少爷,这两个丫环该死,老奴也是实心办事。”

    王珍道:“我知道。”

    崔嬷嬷笑了笑:“是……”

    “啪!”

    王珍重重一巴掌甩在崔嬷嬷脸上,登时打得她半边脸通红一片。

    崔嬷嬷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天抢地道:“大少爷哟,老奴做了什么值得您动手打?老奴伺候大夫人一辈子,若有什么错处,老奴自己……”

    “闭嘴!”王珍喝道。

    崔嬷嬷身子一颤,噤若寒蝉。

    “依规矩杖毙府里的丫环?呵,那为何会让三少爷看到?为何不拖到前院?你办事不用心,该是不该打?”

    “该,该!”崔嬷嬷趴在地上,重重磕着头,不敢再哭。

    此时,上午的阳光依旧,照着满院的花草。

    但这个院子,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王珍扯过王笑的胳膊转身走去。

    对于大家而言,这两个丫环的事将会就这样过去。

    崔嬷嬷的动作够快,在王康、陶氏还没顾得上她们之前就把人先打死了。死无对证,主子们也不能再为了两个不值钱的丫环如何。

    但对于王笑而言,这个事只是开始,虽然今天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两个丫环。

    他回头看了屋里一眼,将这一幕记下来。

    他可以现在就出头,像王珍一样将这几个婆子打一顿,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有一天,这样的事落在刀子身上,甚至落在缨儿身上,自己也是在事后将几个婆子打一顿?还是杀了她们?

    王笑咀嚼着这种恐惧。

    在他心中,‘掀翻这个世道’的念头在一点一点萌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的,一点一点、萌芽。

第25章 二少爷

    大堂上,王康已经停止了喝骂。

    他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来,阴沉着脸,脸上带着极大的失望。

    崔氏跪在地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嚎。

    王宝跪在她旁边,身上只穿着单衣,显得孱弱不堪,看起来很可怜。

    周围站满了人,哭的哭,劝的劝。这些人男妇老少都有,有东府的,有西府的,还有族里来的,比如王康的婶婶之类。

    王秫的妻子周氏揣着手帕急急赶来,声情切切道:“他大伯,你就饶了嫂嫂一次吧……”

    “够了!”王康又向崔氏骂道:“你还嫌你做的丑事不够丢人?还要找多少人来求情?让多少人来看你笑话?!”

    崔氏哭嚎道:“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只求老爷你饶了宝儿吧,他还病着呢,身子骨又弱,求你别让他跪着了……”

    王笑进到大堂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王家有这么多人。

    王康本待再骂,转头看到王笑进来,便皱了皱眉道:“笑儿,你过来。”

    王笑只好低着头走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王康将那契书在王笑面前一晃,也不管他有没有看清。

    事实上,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

    自己这个三儿子呆呆傻傻的,能知道什么,这件事显然是这对母子俩哄骗着他签了文契。

    果然,王笑只是一脸茫然地看向王康。

    本就是个痴呆儿,事情很明显了,这对母子,也只能哄骗一下痴呆儿了——王康心中叹气。

    却听王笑道:“外面打死了,两个丫环。”

    王康皱了皱眉,道:“他们闹着玩的。”

    事情到这一步,他已经不太关心王宝和那丫环的事了。一个丫环,死了就死了,萧墙之祸的端倪才是事关家族存亡的大事。

    “可是,真的打死了。”王笑又说道。

    王康有些不耐烦,压着不快,淡淡道:“知道了,笑儿别吵闹,到那边坐下吧。”

    王笑愣了愣。

    虽然是心中预料,他却还是有些失望,闭了闭眼又睁开,他缓缓走到位置上坐下。

    又有人走进堂中。

    来人还没有说话,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看了过去。

    候在门口的丫环唤了两声:“二少爷。”

    王笑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步入堂中。

    这还是王笑这几天第一次见到二哥王珠。

    王珠的五官与王珍、王笑颇为相像,都是骨肉皮相极好的底子。但他比王珍清瘦,比王笑冷峻,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不好相处的气质。

    王笑心道:“这个二哥看起来,可比大哥刻薄多了。”

    只见王珠走进堂来,首先就皱了皱眉,似乎不喜人多。

    “父亲,母亲,二叔,二婶,大哥……六婶婆也来了,堂姑奶奶好……”

    只听王珠行礼就过了好久,他显来不是注重礼教的人,招呼打得颇为敷衍,漏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叫错的。

    往日所有人都比王珠有礼貌,今日却只有他有打招呼,因为只有他一点也不慌。

    崔氏好不容易等他打完招呼,如见了救星一般扑过去:“珠儿啊,你救救你母亲吧,劝你父亲别把宝儿送走,这是要了我的命呐……呜呜呜……”

    老大王珍进来时崔氏如没看见一般,更不会去求王珍。因她刚才去求王珍的妻子陶氏,陶氏却一反手把她的黑料抖出来,在崔氏想来,就是因陶氏与自己不对付,故意的……

    但老二王珠不同。

    王珠也不是她亲生的,平日待她也是如待旁人一般冷冷淡淡的。但崔氏却自认为自己对王珠还是极好的,如今正是‘烧香千日,用在一时’。

    王珠被崔氏拉住衣角,又是皱了皱眉,淡淡道:“母亲请松手。”

    崔氏便不敢再拉王珠的衣服,哭道:“珠儿啊,你看在思思的面子上,帮帮母亲这一回吧。你知道的,母亲平日最疼思思那孩子,有什么好玩样,都是紧着她,你帮帮思思的祖母吧。”

    听了这话,陶氏便低下头,心中冷笑起来:“慌不择言了你个蠢妇,二弟弟可是最不喜有人敢利用思思。”

    果然,王珠面色不豫起来。

    但他却也没表态,只是向王康问道:“父亲?”

    王康将书契递过去,道:“自己看吧。尺布斗粟之争,利令智昏!自古败家之兆,皆由此起!”

    那所谓的‘万亩良田’虽是赐给王笑的,但却是王珠花钱替弟弟争来的,因此这件要如何处置,确实要过问一下王珠。

    王珠接过书契,扫了一眼。

    接着,他随手将手里的纸撕的粉碎。

    “父亲息怒,一桩小事而已。”

    一句话定了调子,崔氏只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却听王珠淡淡道:“此事,只结果而言,并未酿成什么坏事,不过是母亲花了二百两银子买……”

    他最后一句话本只是玩笑,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向王笑看去。

    王笑坐在那里,显得很老实。

    王珠微微有些沉吟起来:崔氏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一万亩注定无法到手的良田?

    换一个角度看呢?

    ——自己这个痴呆儿的三弟,是如何将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卖出去的?

    感觉到王珠的目光,王笑心中颇有些惊,暗道这个二哥果然难缠。

    王康依旧脸色不豫,骂道:“虽未有坏结果,但内宅妇人终日姑妇勃溪、彼此算计,成何体统?!”

    王珠淡淡道:“若有人行差踏错,自然可以依矩而罚。但此契书上写得分明,是三弟与四弟双方自愿,并未犯家规。‘威之以赏罚,故人知劝’,但父亲难道还罚得了人心吗?”

    父子两人对望了一眼。

    王康与二儿子极有默契,一下就明白王珠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威之以赏罚,故人知劝’——崔氏犯了错,若要处置她,便是为了让她吃一堑长一智。但王珠看得很明白,崔氏这个母亲,再怎么提点也是无用的,他懒得操这份闲心,也劝父亲也少操这份心。

    王康虽明白了这一层意思,却心火难消,骂道:“双方自愿?他们母子二人难道不知道笑儿是什么样的!这是故意哄骗,不严惩无以正家规!”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崔氏惊了一惊。

    竟连老二都劝不住老爷?

    她如发了疯一般站起来,指向王笑,大喊道:“我哄骗他?分明是他骗我的!他不是痴呆儿,他一直在装傻!”

    一句话歇斯底里喊出来,让大堂上众人都呆了一呆。

    王宝更是吓了一跳。

    “娘!”他大叫一声,心里又怕又气。既怕王笑报复,又气自己这个娘脑子不好。

    完了……王笑那个杂种分明向自己说过,若这件事敢说出去,就要再活埋了自己。此时二哥既然开口了,父亲现在再凶一会也会给二哥面子,偏偏自己这个娘还要把那杂种牵连进来,蠢妇!——王宝看向崔氏,心中极是气愤。

    王珠则是再次看向王笑,若有所思。

    “你现在为了撇清关系,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了!”王康喝骂道,胡子都气歪了。

    “老爷,你信我。他早就不是痴呆了,他是为了不用去学堂,才一直在装!你们看他这两天走路一瘸一拐,就是在外面跟人打架!”崔氏大声嚷道。

    她的第一句话并未有人相信。

    但此时众人虽还是不信,却已将目光都看向王笑。

    少年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脸迷茫地看向崔氏。

    崔氏喊道:“你不是痴呆儿,不要装了!”

    王笑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话道:“母亲,笑儿不想去学堂。”

    “噗嗤……”

    有人轻笑了出来,声音还有点好听,是个女人。

    这一声笑落在王笑耳中,差点害他笑场。

    王笑强忍住表情的变化,努力维持住脸上的迷茫表情。心中却咒骂起来:“沈姨娘!都什么时候了,你笑个屁啊!”

    崔氏大喊道:“你别再装了!你和宝儿说得清清楚楚,你在外面混青楼、养女人,搞大了人家的肚子,急着要钱来摆平。所以才和宝儿借二百两银子用来安置外室!今天一大早我就问过两个门房了,你连着几天都有出门,有时候半夜三更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香气。为此,你昨天还买了礼物贿赂他们!”

    一席话,满座皆惊!

    难以置信!

    但又如此让人想要相信!

    西府的王秫夫妇本是带着一群儿子媳妇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劝,此时不由愕然。

    “苍天呐,竟有这样的事!”周氏惊呼一声。

    王康叱道:“我看你是疯了。”

    “老爷若是不信,可以把后门的两个门房找来对质。”崔氏道:“分明是他骗了妾身二百两银子!”

    “疯妇!”王康气得袖子一拂,却还是吩咐人去把门房找来。

    此时堂中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信,有人不信。

    陶氏暗暗思忖起来:“崔氏这么说确实有道理,这哄骗三弟弟卖田的办法,她想不出来的。”

    王秫心中也信了崔氏的话,他看向王笑,心道:“不愧是大哥的种啊!”

    王康看向王笑,却有些走神。只见静静地坐在那里的这个孩子今年十五岁了,相貌神情像极了亡妻苏氏……

    崔氏见王笑还是那个安静的样子,便朝他喊道:“不错!我是贪你的万亩良田!但,是你算到了我会贪你的田,你才骗宝儿的。但此事与宝儿无关,是你先跟他借银子救急的!”

    王宝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娘也没有那么笨,还懂得将我摘出来。”

第26章 二百两

    王笑依旧一脸天真。

    但他心里也颇有些紧张。

    要是让人知道自己不是以前那个王笑,谁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冒充的打死,或者当成鬼怪捉起来?

    而且,这种时候要是被崔氏揭穿了,那事情就变成自己骗了她二百两了。

    众人的目光中,他开口道:“母亲不哭,吃果脯,不要哭。”

    果脯是缨儿包好了放在王笑衣兜里的,好让他在陶然居有零食吃。此时王笑便掏了一块出来,举在崔氏前面。

    自己是多善良的一个痴呆儿啊——他心道。

    “你还装!”崔氏怒急交加,突然喊道:“你那二百两银子呢?如果你真是痴呆,那二百两肯定还在。但你花干净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一天就花光了!”

    王笑愣住。

    不仅是王笑,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崔氏的说法十分扯淡,而且难以证明,但她居然能想到这样一个方法来证明。

    是啊,痴呆儿怎么会花银子?

    今天这事,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甚至连王康都对崔氏有些刮目相看起来,他今天骂了崔氏好几句‘蠢妇’,却没想到这妇人也有如此敏锐的时候。

    崔氏这一手技惊四座,其实是因为王家家大业大,没人真的把二百两银子当回事。但,只有她不同——

    “我今天一大早特地去打听了,那二百两银子,你花干净了!”崔氏大声喊道,“纪嬷嬷,你人呢?”

    接着,纪嬷嬷便一下从堂外窜进来。

    “大老爷你听老奴说,大夫人也是被三少爷骗了啊。”纪嬷嬷哭喊道:“昨日三少爷骗走了大夫人二百两,老奴一直觉得不对劲,今早特地去三少爷院里,想要把这银子要回来……”

    “扑哧。”

    又是一声轻笑。

    笑声虽轻,却仿佛在说:“哈哈哈哈,给出去的银子还想要回去,还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哈哈哈哈……”

    堂中许多人不禁嘴角一抽。

    接着,只听沈姨娘轻声说了一句:“妾身失礼了,妾身其实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别的笑话。”

    “继续说吧。”王康淡淡道。

    纪嬷嬷讪讪看了沈姨娘一眼,接着道:“老奴到了三少爷院里时,三少爷已去了大少爷那。但屋里缨儿姑娘正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老奴可以将她的原话说出来——‘奇怪,昨天少爷明明带了一包银子回来,他睡前我还看到呢。怎么睡醒就不见了呢?今早他出门时分明是我给他穿的衣服,肯定没银子出去的,这院里莫不是进贼了?’接着,刀子那丫头便说‘我们再找找,总不能是少爷半夜起来花出去了吧’……”

    纪嬷嬷说着这种口吻的话,形成一种极怪的感觉,众人又是一呆,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王笑心中又气又笑,暗骂这婆子偷听自己墙角。

    “大家伙想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崔氏大喊道:“晚上睡着时在,早上醒来便不见了,这不是趁着夜里出门鬼混是什么?!”

    所有人再看向王笑,目光就大有不同。

    王秫的五儿子王珰嘟囔道:“不过是二百两银子的小事,如何值得这样?”

    却又有一个青年站出来冷哼道:“这不是二百两银子的事,他马上要尚公主了,这种时候,在外面混青楼,养外室,这是要获罪全家的大事!”

    说话的是王秫的二子王琮,自己虽也是常在外面混青楼、养外室,此时说起话却颇有些义正言辞。

    王笑目光看去,他不认得王琮,只知道这是王秫的儿子之一。

    此时能感受着王琮话里的不怀好意,王笑忽然想到缨儿提及的那位“西府的堂少爷”或许会是此人。

    那边陶氏站出来道:“父亲,母亲,孩儿多嘴插一句话,既使这二百两真花完了,也证明不了什么。三弟弟一向是最老实乖巧的。”

    陶氏这么一说,众人又有些迷茫起来。

    眼前的王笑确实是一幅呆呆傻傻的样子,崔氏的话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细思起来却有点难以置信。

    真有人为了不上学堂就装成痴呆?

    沈姨娘便笑道:“就是说嘛,妾身前两天还见到这孩子在无人处踢石头呢,他一直是这一幅……”

    她不像崔氏,会把‘痴呆’这样词说出来,说到这里便想了想才接着说道:“笑儿一直是这一幅乖巧模样,哈哈哈哈。”

    她这么一笑,气氛便有些轻松起来了。

    崔氏将王氏塑造成一个荡浪子恶劣模样,乍一听很是新鲜。但众人一看王笑的样子,再联想到崔氏平日的为人,心中便还是倾向于不信。

    还真是什么事都敢编。

    这时,王康的亲随带着那两个门房过来。

    崔氏急向两人问道:“你们俩,将早上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是,因大夫人问起,小的便说了。这几日三少爷是日日都出门,前两次缨儿姑娘还是哭着回来的。前天晚上,三少爷一瘸一拐的回来,身上还带些香味……昨日他还买了一车的礼物带回府,还各送了我们一人一顶好看的帽子。因三少爷前日提过,他出门的事不要说出去,小的便明白他这是在贿赂小的。但小的是门房,门房的职责就是将所见的一五一十报与主人家,因此,小的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绝没有半句假句,小的在王家二十多年了,从未……”

    “知道了。”王康道:“王十七,你来说,王十八说的可是真的?”

    “都是真的,老爷你知道我们的,我们俩从来……”

    王康淡淡道:“知道了,自去帐房领赏吧。”

    “是。”麻子脸与酒糟鼻便退了下去。

    王笑看着这两人,心中大忿——原来这两人叫‘王十七’和‘王十八’,总有一天,要把俩人打一顿!

    事情到这里,王笑身上披着的谎言马上就要被揭开了,一众西府的堂哥堂嫂们屏着呼吸,拭目以待起来。

    王康便向王笑道:“你母亲说的是真的吗?”

    王笑道:“母亲不哭,真的不哭。”

    他还是一由傻模傻样的表情。

    崔氏怒极,道:“你还敢嘴硬!”

    她急于证明王笑不是痴呆,转了一圈,还是向王宝道:“宝儿,你来说,你说你三哥是不是痴呆?”

第27章 浪荡子

    王宝心道:“我的娘,你怎么又扯到我。”

    他既怕得罪王笑,心中又带着恨意。低头想了一会,最后想到父亲刚才说的香山书院的事,便咬咬牙下定了决心,道:“三哥不是痴呆,他就是故意骗我的,有人可以证明。”

    “谁?”周氏带着她的一群儿媳妇异口同声问道。

    众人的目光中,王宝缓缓说道:“五妹妹房里的丫环芳醅可以证明。”

    他特地不提王玉儿,只提王玉儿的丫环芳醅,这是他经过考虑的。

    其一,芳醅不像王玉儿年岁小,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定然不敢提自己想要了她的事;其二,她只是个丫环,吓一吓自然就说了;其三,就算她不揭发老三,也有人会认为她在掩护老三,甚至会认为他们有一腿。

    王宝这般想着,便转头向纪嬷嬷看了一眼。

    纪嬷嬷是何等人精,马上道:“老奴去把芳醅带过来。”

    趁着这会功夫,西府的一群堂哥弟堂嫂堂姐纷纷议论起来,如在谈论一出大戏。

    “这个老三竟真有可能是个浪荡子、败家子?难以想像。”

    “大伯母编得出这种事吗?小小年纪,就跟人打架,骗家里的钱,还混青楼养外室,啧啧。”

    “怕真给大伯母言中了,那他真就是这一代最不肖的……”

    “你们说,为什么那个叫芳醅的丫环会知道这事?”

    “那自然是……”

    过了一会,纪嬷嬷领着芳醅进了大堂。

    芳醅一进屋,目光便深深看了王笑一眼,众人见这丫环肤白貌美、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那个猜测便更加清晰起来。

    王康道:“你听到什么,照实说。”

    芳醅便应道:“是。”

    王宝便向她问道:“芳醅,我问你,昨天你是不是见到我和三哥说话?”

    他一看纪嬷嬷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被吓过。

    “是。”芳醅低声道。

    “我三哥是不是说话思路清晰,一点也不傻,他还说让你先走,还说不要告诉别人?”

    芳醅犹豫了良久,终于开口道:“是。”

    王宝心中一定,突然兴奋起来,大喊道:“父亲,二叔,你们听孩儿说,三哥要杀我!他在后院挖了一个洞,要活埋了我,说是留着我这样一个只会闯祸还要分家产的弟弟有什么用!那个洞现在还在……呜呜呜……孩儿是被他吓坏了,所以孩儿今天才会晕过去!孩儿昨夜,一直没有睡着,一直在做噩梦……”

    “苍天呐!”

    崔氏与周氏同时提着帕子惊呼了一声,晕了过去。

    两个妇人被人扶着,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水,转醒过来之后周氏还好,崔氏却是哭个不停,嘴里不停喊着:“我的儿啊,可怜的儿……”

    忽然,她的手指向王笑,恨恨道:“你这个逆子!年纪轻轻就心计沉深,装疯卖傻,不思进取,只知在外鬼混。更可怕的是,你还要杀自己的亲弟弟,手段残忍,心性恶劣,天地不容!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不认?”

    事情此至,图穷匕现!

    王笑猛然看向崔氏,眯了眯眼。

    他发现,这个女人,背后似乎有人提点!

    今日之事,有人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是谁?……王珍?王珠?王秫?王琮?

    此时,众人皆已相信了崔氏所言,连陶氏也是嚅着嘴,一脸震惊。

    居然,是真的?

    竟有这样的恶劣的逆子!

    “不好啦……婶婆也晕过去了……”有人惊呼道。

    登是又是一片呼天抢地。

    呼喊声中,王康看向王笑,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他又惊又怒地叱道:“这些都是真的?!”

    王笑一脸迷茫道:“今天的问安好久哦,母亲为什么生气?”

    “你还在装!”

    王笑道:“笑儿肚子饿了,缨儿怎么还不来接我。”

    王康盯着他的神情,想了想,转身向人吩附起来。一方面让人去查看王宝说的洞,一方面让人将缨儿带过来。

    这次众人盯着王宝,却是议论不起来。

    活埋自己的亲弟弟?竟然恶劣至此!

    趁着这样的势头,崔氏便嚷起来:“我的宝儿心底善良,又恭顺你这个兄长,有心帮你,却没有这么多银钱。你便哄骗他说要卖田地与我,若不是为了这二百两银子,可能我的宝儿就被你活埋了……呜呜呜……”

    这却是她又开始自由发挥了。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

    本来众人都已相信了她的话,此时却又有些迷惑起来了。

    若依往日行事看,崔氏所言的恶劣行径,似乎更像是——王宝所为。

    过了一会,缨儿便被带到堂中。

    “少爷。”

    她想向王笑走去,却被人拦住。

    接着,王康道:“缨儿,我问你,这几日你常带笑儿出门,却哭着回来,是为什么?”

    缨儿切切实实吓了一跳。

    事情被发现了?

    片刻之后,她脸上落下泪来,恭恭敬敬的低声道:“前前日是西府二夫人找奴婢,大前日是带少爷做衣服,前日是去巡捕营,昨日少爷是大少爷带少爷出去的。奴婢有两次哭着回来,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王康喝道。

    是不是因为你少爷在外面有女人?

    “是因为……在西府,有人用棍子打了少爷!呜呜呜……”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照看好少爷……那日出门,还有人拐了少爷,奴婢找了一下午才找到。前日去了巡捕营,奴婢才知道,那天是有人把少爷拐到凶案现场去了!所以差爷才让少爷去认凶手。这件事,奴婢真的吓坏了……呜呜……所以奴婢才不敢再带少爷出门……但是,但是前天晚上,少爷还是不知道在哪里拐了脚,怎么问也不说……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堂中众人却都又是吓了一跳。

    事情至此,竟像是,要反转过来?

    更让人吃惊的是,竟是有人要害王笑?

    王珍、王珠本一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此时终于变了脸色。

    王康深吸一口气,又问缨儿道:“笑儿他,一直都是这个……呆呆的样子?”

    缨儿道:“少爷不呆的,一直以来缨儿知道少爷不呆的。而且少爷是最良善的人,这几日缨儿心里害怕,但少爷还是笑呵呵的,所以一看到少爷,我才不怕的。”

    这丫头一向是说‘少爷不呆的’。

    看来王笑还是呆的!

第28章 看星星

    王康脸色变幻,又问道:“你早上发现院里少了银子?”

    “是。”缨儿又害怕起来:“奴婢不害怕有贼,只是担心有人真的要害少爷……”

    王康转向王笑道:“银子在哪?”

    王笑傻愣愣道:“银子。”

    说话间,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

    王康伸手拿过,打开一看,里面却只有几枚碎石子。

    没有银子?

    “笑儿你带这些石子在身上做什么?”

    王笑却只是笑,笑容极是纯真无害,道:“这是星星。”

    王康不得其解,又问道:“你前天夜里去了哪里?”

    王笑呆了一呆。

    所有人的目兴都看向他。

    突然,王笑咧开嘴笑了一下,以童言无忌的口吻向纪嬷嬷道:“嬷嬷,再带笑儿出去玩呀,看星星,看月亮。”

    纪嬷嬷愣在那里。

    却见王笑拿起一枚石子,声音清脆地说道:“看,嬷嬷卖给我的星星!一个星星,一两银子,好便宜!”

    星星?!

    王宝如坠冰窟,那种窒息与黑暗再次盖上来。崔氏猛然抬头,倒吸一口凉气。

    空气如静止住一般……

    ——好一个星星,崔氏,你让院里的嬷嬷趁夜里将银子换回来,再将一个痴呆儿带出家门去,若是这孩子不认门,是不是正好死在外面?

    王康跌坐在椅子上,胸膛起伏。

    大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崔氏。

    每个人的目光都很有些复杂,又钦佩又嘲讽。钦佩她能编出那样光怪陆离的故事,嘲讽她最后还是证明不了自己的故事。

    一个假的故事,如何能去证明?

    “大伯母怕是疯了。”王珰自言自语道。

    过了一会之后,家丁禀报道:“老爷,小的没有找到四少爷说的那个洞,却在院墙处找到一堆酒坛,应该是有人从院墙内翻出去过……”

    “不用找了!”王康摆了摆手。

    芳醅突然大喊道:“奴婢刚才说的话都是纪嬷嬷逼奴婢说的,奴婢昨天什么都没听到!”

    芳醅一句话说出来,王宝猛然张嘴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来——

    “他不是人!他是恶鬼!”

    “是恶鬼附在了这个呆子身上!”

    王宝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心里这一个念头,居然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

    空气静得可怕。

    崔氏已然呆若木鸡。

    王宝冷汗淋淋,突然,他听到王笑对自己说道:“四弟,你给我的银子花完了,我们再玩交换游戏好不好?”

    我们再玩交换游戏好不好?

    好不好?

    听着这稚气的语调,王宝眼前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宝儿?”崔氏如失了魂,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你不要晕……宝儿,怎么办?接着怎么办?”

    椅子上的王康缓缓地伸手指向崔氏,开口道:“你这妇人,好狠的心!你一边哄骗笑儿卖你田亩,一边让纪嬷嬷半夜去将他拐出来,把银子骗回去,还千万百计地想要害笑儿!若非我娘留下了缨儿这样忠心耿耿的丫环相护,这孩子是不是已经死在你手里了?这就是你当得好母亲?!”

    王笑心道,唔,缨儿真是个好丫环。

    崔氏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今天契书的事败露,你还敢编出这样的瞎话来骗全家人!当老夫是傻的吗?”王康大喝道:“我问你,是不是当老夫是傻的?!”

    崔氏低着头,身子一颤,不敢言语。

    她心中有极大的恐惧,却在心中低声重复着:“如果事败,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

    王康指着崔氏良久,心中百转千回起来。

    亡妻留下的痴儿终究还是遭到了这样的毒手,但自己……

    脑中过了无数画面,他又想到崔家,终究还是没把“休妻”二字说出来。

    “你们母子,太让我失望了。”

    王康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开口道:“珍儿,你来安排,把王宝送到香山书院,五年内不许回来。嘱咐院首,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是。”王珍应道。

    王康又向陶氏道:“笑儿的婚事,还是由你操办吧,辛苦你了。”

    陶氏行了个万福道:“孩儿应该的。”

    两句话出口,众人脸色各异。

    老三生母早逝,名义上算是崔氏的儿子。如今他的婚礼,却是由长嫂操持。

    这件事,会让崔氏成为笑柄。别人一听都会明白,这是继母德行出了问题。

    更何况天子嫁女,陶氏操持这场婚礼,对应着女方的什么人——对应着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没有一个诰命在身怎么行?

    这诰命,最后竟是落在陶氏身上。

    在堂诸人都知道,崔氏这辈子都别想再压住这个儿媳妇了。还内院的财权?以后怕是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了。

    但,意图杀害自己的继子,这个处罚还算是很轻了。

    今天这事发展至此,竟是陶氏成了最大的赢家……

    王笑一脸无辜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今天的请安真的好久哦。”

    今天的事,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从卖给崔氏母子那份田开始。

    他本只是想教训一下崔氏母子。不然有王宝这样恶劣的人在,难免让他担心缨儿的安全。

    昨天那包银子他就是故意给陶氏看的,也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没想到的是,崔氏比自己想像中要狠得多,可惜,她越狠,遇到的反弹越大。

    但王笑心中却也没什么得意的,他对死掉的两个丫环还是耿耿于怀。

    自己对崔氏母子还是太心软了些,不然她们或许不会死。

    此时,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这场上,有两个最厉害的人一直在冷眼旁观——王珍、王珠。

    这件事开场到现在,这兄弟俩便一直观察自己。

    他目光偷望过去,只见王珍摇了摇头,似乎不喜自己的手段;王珠冷眼看着,嘴角微带着嘲讽……

    王笑知道,他们已经发现自己不是痴呆了。他还知道,整个王家,别的人自己都可以搞定,这两人却是最难缠的,

    他不能确定的是:他们会是自己最厉害的敌人,还是自己最强大的保护伞?

    是否因为苏氏难产而亡,他们一直在恨自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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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实乃纯良介绍:
“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