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 母与子(求月票求订阅)
福临根本不知道,就在他志得意满要诛杀孽种的时候,皇宫外乱成了什么样。
“王笑没死”这四个字给人带来的震慑出乎意料得大。
其实纵观天下四方,似乎也只有王笑装死有用。
王笑在北楚掌军、政所有大权,新政又是他一手建立,拥有绝对的威望。另一方面,北楚有一套完整的行政体系,哪怕王笑短期内不在,官员们各司其职也不会乱套。
若换成郑元化、济尔哈朗、张献忠等人,甚至是多尔衮,只怕一装死,很容易就真的死了。
真算起来,多年以前皇太极也有这样的威望,可惜是不能装死了……
总之索尼、范文程等人得到消息,急得焦头烂额,痛骂王笑阴险卑鄙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恐惧。
本来,哪怕楚军再有优势,清军只要据城而守至少也能撑得住一年两年,许多事还可以徐徐图之。
但现在……
“措手不及啊!措手不及!”
“老夫早就说过!早就说过!王笑必定是装死。”
“我也料到了,可恨没有人信我。”
“岳乐无能之辈,岂能真的刺杀王笑?济尔哈朗这些主战派鲁莽冒进,断送了大清啊!”
“王笑分明在兵势上占优,却又一次用这种阴谋诡计,太无耻了!太无耻了……”
“当务之急,是要见到太后娘娘……”
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济尔哈朗却以福临的名义控制了皇城,禁止他们求见布木布泰。
索尼试图联络在皇宫当领侍卫内大臣的长子噶布拉,奈何联络不到。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太后曾经恩赏尼雅哈家的纳兰明珠为蓝翎侍卫,是皇上身边的近臣。
于是他连忙派三儿子索额图联络纳兰明珠。
恰是这两个少年,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临机应变,诈开了宫门,领群臣进宫,打了济尔哈朗一个措手不及。
……
果不其然,入宫之后一看,济尔哈朗果然怂恿皇上逼宫太后娘娘。
群臣不由大怒。
他们每个人的心思却各有不同。
其中一部分人首先感到愤怒的是,济尔哈朗让自家的子侄掺合到这种宫廷政变当中。
大清朝的侍卫是要职,都是从宗室、世职官员的子弟中挑选。
这些二世祖们脑酣耳热,被人一鼓动就跑来替皇上除灾星,牵连的却是他们背后的人。
比如噶布拉,是索尼的长子,今日这个举动,简直就是要把赫舍里氏推到太后的对立面。
索尼虽生气,但却对慈宁宫外满地的尸体视而不见,问都不问一句“皇上你为什么要杀太后?”只是一个劲地请罪。
仿佛今天错的只有他的大儿子一个人。
他又不像大儿子那么蠢,管太后和皇上之间有什么芥蒂。
关键是,大清朝中能平衡各方势力的人是谁?
唯太后娘娘一人!
索尼虽然也喜欢京城,但却明白只有太后娘娘能领着大家平安退回盛京。
……
而冯伯衡、陈名夏这些降臣,才不想去什么狗屁盛京呢!
投降清廷,又不是为去了那天高路远的沈阳城讨生活。
王笑很快就要打到京城了,那家伙是出了名的凶残暴虐,是不怎么接受降臣的。
只有太后娘娘还有可能和谈、归附、投降。
哪怕巴结好小阿哥,求着三四岁的小祖宗为自己说一句好话也好啊。
哪怕是只能活着回家乡安度晚年,都比在沈阳城当个破官不知好多少倍。
——济尔哈朗这狗蛮夷,妄想拉老夫给你们这些蛮夷陪葬?丧尽天良!无耻之尤!
……
范文程则感到失望至极。
他虽是汉奸,却自认为大忠臣,自诩为当世之张良。
他忠于清帝,将福临视之为正统天子,可是今日福临的所作所为让他太失望了。
早年并不是没有臣子请布木布泰垂帘听政,但布木布泰并未答应。范文程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是一心为福临好。
哪怕布木布泰主张归附王笑,范文程反对的是她让福临退帝号,却也认为暂时隐忍、等待时机是福临眼下最好的选择。
他希望福临能成为勾践,却没想到在眼下的形势下福临还想当秦始皇……
这一刻范文程发现,福临就是一根任谁都能摆弄的木头。
他心中长叹不已。
“皇上啊,太后为你铺好了前路、退路。你哪怕什么都不做,进可为千古圣君,退可牧守关外、保一世平安,何苦如此?何若如此……若连一心为你好的母亲都不被信任,何况奴才一个外臣?”
——似乎该寻找一个新的效忠对象了……
……
刚林则认为福临就是蠢材一个。
换作是他,有布木布泰这一个凡事未雨绸缪的额娘,做梦都要笑出来。生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怎么了?
他巴不得自己不是刚林、不是爱新罗觉·福临,而是王福临。
恨不能早点抱着王笑的大腿叫爹……
——多少人投胎投胎不到好事,落在这小蠢材头上,居然听济尔哈朗的鬼话跑来杀你额娘?
他济尔哈朗一把年纪,还剩几年活命?你福临小小年纪,又剩几年活命?陪着他去送葬?
刚林从来就没太把福临当回事,他依附的是多尔衮,一直以来都认为多尔衮总有一天要取代福临。
但多尔衮死了,他知道自己早晚要被清算,心中惴惴不安。
现在好了,王笑打过来了、太后母子之间决裂了,正是投靠太后的大好机会。
“见风使舵”怎么能是个坏词呢?见风使舵是自己在官场立足的本事!
……
福临的目光从袍子上移开,落在一个一个看也不看自己的奴才们身上,又一转头,看向他们后面的侍卫。
他看到了索额图与纳兰明珠。
这两个少年分别比福临大两三岁,平时最常陪伴福临。
此时见到了福临的目光,他们却低下头,有些愧疚,但毫丝没有替福临维护颜面的意思。
他们是天子近臣不假,但却是布木布泰给福临指派的天子近臣。
哪怕他们年岁尚小,关键时刻怎么站队心中却很清楚,毫不犹豫就背叛了福临。
而宫殿前,噶布拉已经带着侍卫们丢掉刀兵,跪了一地……
终于,布木布泰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她依然还很美,但群臣偷偷抬眼之间,更多的还是看向她怀里的孩子。
就是这孩子的父亲,已有横扫六合、吞并八荒之势。
凑巧的是,许多人也想到了秦始皇,但想到的并非秦始皇诛杀嫪毐之事,而是“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的威风霸气。
现如今王笑内立法度,外吞瑞朝,披甲之士数十万,汹汹北伐。早晚要让山河内外,皆匍匐脚下。
如刚林、冯伯衡、陈名夏之辈,盯着王玄烨,已将他看作是自己的救命符。
……
布木布泰一直走到宫殿外,才放开遮在王玄烨眼睛上的手。
虽然满地都是尸体,王玄烨却也只当那些人是睡着了。
但血腥味和一道道贪婪的目光都让他很不习惯,小手推着布木布泰的肩,想让额娘抱自己回去。
“这些都是你的奴才。”布木布泰道,声音很平静。
虽然没想到福临会想要杀掉自己,但她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这一场宫变会成功。
“啵”的一声轻响,王玄烨把手指头从嘴里拨出来,看了看跪了满地的奴才,对这些糟老头子并不感兴趣。
他漂亮的棕色眼睛一转,看向福临,被福临恼火地瞪了一眼。
王玄烨于是头一偏,也懒得搭理他。
他觉得这个人刚才和额娘吵架,讨厌得很……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孩子的反应,想要讨好他。
冯伯衡首先挤出一副笑脸,道:“是,奴才见过小主子。”
刚林等人纷纷附和。
“奴才见过小主子。”
范文程见不得这种谄媚模样,觉得有失文臣体面,却也没吱声,郑重地请布木布泰主持朝局。
……
“既然战事危急,皇帝年纪又小,大婚之事先暂停。”
福临如遭重创。
他不愿娶孟古青,是因为不喜欢孟古青这个人。
但他知道,只有大婚了,才可以亲政。
布木布泰原本说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他娶了孟古青,维护与科尔沁的联姻,但现在是……反悔了吗?
布木布泰又道:“中宫太后近来身子不好,很是思念皇帝。来人,送皇帝到咸安宫。”
她不像福临,夺权要搞出天大的动静。
从头到尾,她夺权就只有这两句话。
两句话足矣。
福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他连“额娘”都唤不出来了。
“皇上,请跟奴才来吧……”
福临有心抗拒,但冰凉、湿漉漉的裤子让他生不出半点勇气来。
他就这样被带离了慈宁宫。
回过头看去,那些代表天下权柄的奴才们根本不在意他去了哪里,他们眼里只有那个孽种……
~~
所谓的‘中宫太后’哲哲,是布木布泰的姑姑,也是皇太极的皇后。是福临的姑祖母、也是福临的‘母亲’。
哲哲没能为皇太极生下儿子,从没人赞颂过她有何功绩,也没有哪桩宫廷是非牵涉到她。
这样一个人自然是没什么权柄的,每日就是理佛,修藏传佛教。
把福临送到她这里,与囚居无异。
哲哲为人慈蔼,让人给福临换了衣服。
福临深受感动,向哲哲哭诉起来。
“额娘,孩儿往后只有你这一个额娘了……”
哲哲拍了拍福临的背,深深叹息了一声。
就算是她这个远离权力中心的人也看得明白,福临沦落到此,最不该说的就是这一句话。
布木布泰今天再伤心再失望,也不会加害自己的儿子,必然还会再给福临机会。
但往后如何,却也看这孩子自己肯不肯低头。
“皇上,苦海无涯,千万不要执迷不悟啊,你额娘……”
“她不是我额娘!我只有你这一个额娘……”
第995章 皇叔父(求月票求订阅)
楚军围歼博洛主力之后,一路北伐,兵进神速。
岳乐接连带兵后撤,一直退到霸州附近才勉强稳住阵脚……
霸州城南八十里,楚军大营中,王笑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秦玄策进来,道:“我们进军也太慢了吧?”
“我担心太快了。”王笑道。
“太快?”
秦玄策大咧咧地坐下来,拿起水囊咕隆隆喝了一大口,道:“秦山河说两年打下京城,你嫌他太慢、把他调到南边去,亲自打这一仗,现在你又嫌太快了?”
“南面很重要。”王笑道,“我原本还想亲自坐镇南面。”
秦玄策小声嘟哝了一句:“谁不想北伐,建功立业……”
他虽然对秦山河还有芥蒂,但这次也不免替秦山河感到委屈,忙前忙后地筹备了那么久,事到临头反而没能成为北伐主帅。
王笑只是轻轻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释。
这次,秦山河一直呆在济南,为的就是迷惑博洛。等王笑露面之后,秦山河才带兵赶赴徐淮坐镇,防止南楚再像上次一样偷袭。
至于功业,失去北伐大功对秦山河来说也许还是好事。
王笑不解释,秦玄策也不再说,问道:“为什么怕太快?西路的唐节都快攻破居庸关了,我们不尽快北上和他合围京城吗?”
“唐节不需要打京城。”王笑头也不抬,道:“他攻破居庸关之后,将绕过京城,马不停蹄直奔山海关。”
“山海关?”
“是啊,我们的水师还是不足,单独攻打山海关太吃力,需要陆上的兵马配合。”
秦玄策眨了眨眼,问道:“你没在想怎么攻克京师,想的是怎么阻止建虏逃回关外?”
“阻止是阻止不了的,去关外又不是只有山海关一条路,尤其是绕道蒙古那条路我们不熟悉,不可能追得上。”
王笑手里的毛笔停了停,感慨道:“这一仗打完又要入冬了,辽东路远,不能一口气收复……”
他嘴里念叨着“辽东”二字,喃喃道:“若说‘两年平辽’大概是我吹牛,三五年内平定辽东也许能做到吧,现在得开始布局了。”
秦玄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辽东了。
他虽然从小在那边长大,但这些年在中原生活,吃喝住行样样都比关外舒适,还成亲生子,早把中原当成家了。
这时听到“平定辽东”四个字,他发起了呆。
他祖父、父亲的样子,以及过往那些苦战在脑子里翻涌起来,久久难以平息……
王笑微微苦笑,道:“怎么?若是连你都觉得辽东遥远,又何谈别人呢?”
“我愿去打辽东。”秦玄策道,“我没忘。”
“我知道你没忘。”王笑道:“先说收复京城之后的问题吧,有一部分人是必须清洗的,我拟了一份名单,你传阅诸将,按名单优先歼灭他们。”
秦玄策接过,只见名单上第一个就是济尔哈朗。
这人绝对是要清算掉的,不可能给他投降的机会,这没什么好说的。
后面就是岳乐、洛洛欢、祜塞等人,有些秦玄策认识、有些不认识,总之都是爱新觉罗的宗室大将。
王笑还细心地添上了他们的长相,比如“济尔哈朗脸瘦而长、白须、法令纹深、眼窝圆如猫头鹰”等等。
下面还有许多“温馨提示”,如济尔哈朗有七个成年儿子要捉起来,敢逃,立马杀掉。
名单很长,还有阿济格、杜度、尼堪等人的许多成年儿子。
秦玄策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头大不已。
“你哪里搞来的名单?我看得眼冒金星……”
“我让崔老三在京城调查的。”
秦玄策道:“不行,我记不住这些人名。”
“记不住也得记住。”王笑道:“别忘了,我们掘了人家的祖坟。名单里每一个人都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其中若有哪个不愿回关外,可能会在京城潜伏下来,你进京以后他们随时会刺杀你。”
他说着还自语了一句。
“这年头的八旗子弟一个个可都是弓马娴熟得不得了。”
秦玄策脸都垮下来。
这些人名字拗口,什么“都隆额”“锡伦图”“福色铿阿”,还要搞清他们的辈分,跟自己有什么仇……
然后还要一个个打听这些人去了哪里。
他娘的比学八股文都难。
“唉。”
王笑又低下头处理别的事,嘴里随口问道:“两年多以前,你在京郊香河县俘虏了努尔哈赤的一个儿子,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王笑有些无语,提醒道:“赖慕布。”
秦玄策挠了挠头。
“建虏的名字都一样,我实在想不起来。”
“这人是努尔哈赤庶妃的儿子,没什么权势……算了,总之我调教了他两年,已经可以用了,这次进京以后他会帮你。”
说到这里,王笑莞尔道:“赖慕布、皇太极、多尔衮,都是兄弟,为什么要分嫡庶呢?既然他别的兄弟都死光了,往后赖慕布也可以代表爱新觉罗家嘛。”
秦玄策会意,哈哈大笑。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对了,我们离京城还远得很,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始筹划这些?”
“若我猜得不错,岳乐要退兵了……”
“报!”恰好在此时,有信马飞奔而来。
“报晋王,探明岳乐果然已分批撤军,建虏大营已经是空营。”
……
“你这……太神机妙算了吧?”
秦玄策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就在自己每天推牌九的时候,与王笑之间的能力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了。
王笑道:“没什么神机妙算的,你只要把自己想象成济尔哈朗就行……”
~~
京城,夜色中。
济尔哈朗负手遥望着皇宫,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进不了这一座紫禁城了。
大清朝已经分崩离析。
在皇太极驾崩后不到四年里,国力鼎盛的王朝终于被那个妖孽般的年轻人打得千疮百孔。
不仅仅是输在那个年轻人手上,也是因为那些奴才们永远只算计着私利,一听说王笑未死,就巴不得马上卖了大清。
但别人可以投降,他济尔哈朗不可能投降。
两国数十年交锋,清军七次入关,屠戮掠汉民数以百万、千万计;王笑偷袭辽东、掘爱新觉罗皇陵三座……
这些事,必须要有一方给对方一个交代。
而大清输了。
皇太极、多尔衮、阿济格都不在了,那么他济尔哈朗、大清朝的辅政亲王就得把这担子担起来。
济尔哈朗知道自己担得起。
他握着缰绳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几个身影飞奔过来。
其中一人正是张略先。
张略先脸色很难看,结结巴巴道:“郑亲王,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好了,能不能放了……”
“陪皇上一起去盛京吧。”济尔哈朗挥了挥手。
“去盛京?!盛京在哪……”
张略先还在惊呼,人已被几个侍卫拖了下去。
济尔哈朗翻身下马,看向那几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向其中最矮小的那人唤道:“皇上。”
“你还知道朕是皇上?你敢骗朕!你敢骗朕!”
福临掀开斗篷,脸上还有恼怒之色。
“如果不这么做,皇上能知道布木布泰是什么样的人吗?”济尔哈朗语重心长道:“皇上,你阿玛最信任的人就是我,我绝不会背叛大清、背叛皇上。”
“王笑没死,都快打到京城了,为什么不告诉朕?!”
“为了让皇上看清楚,哪些人想要背叛大清。”
济尔哈朗道:“我们的大军为什么会败?就是因为布木布泰一直在暗中帮助王笑。在盛京时她与王笑苟合,助他脱困。若不是她,我们早已经踏平中原了。现在她又想要带人投降。皇上难道还要把她带回盛京,尊为皇太后吗?”
福临没有回答,眉毛却深深地拧了起来,显得很是纠结。
济尔哈朗又道:“我若不是忠于皇上,也许就不管皇上你是随着布木布泰投降、还是被乱臣贼所害。我直接逃回盛京,另立新帝便是,何必费尽心力再救皇上出宫?”
“你就是想与她争权。”
“布木布泰若没与王笑苟合,我会一直敬重她,像以前一样。
而以后,我也只会是皇上的‘辅’政王,而不会成为多尔衮那样的‘摄’政王。”
福临哼道:“还不是因为盛京城还有烈礼亲王,你才需要朕。”
“我是你阿玛最信任的人。”济尔哈朗又重复了一遍。
福临低下头没说话,似乎有所动摇。
“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济尔哈朗轻轻拍了拍福临的肩,将他扶上车驾,以叔父的姿态缓缓说起来。
“你法玛当年十三副铠甲起兵,你阿玛称帝建国、开疆拓土,都是经历艰险。你如今这点小败算什么?
这燕京丢了就丢了,就当是又入关抢掠了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护送皇上回盛京城,重整旗鼓就是……”
福临想了想,道:“那女人也说要退回关外,与你的主张有何不同?”
“不同在于,皇上终于可以不再受她摆布了,也不用担心她勾结王笑了。”
济尔哈朗说着,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杀不掉布木布泰,那女人看似什么都没做,其实暗中掌控好了一切。
也只有寄望于福临能杀掉她,因为福临是她的软肋。
——可惜,这孩子还是太让人失望了……
福临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开口道:“皇叔父,与我说说阿玛以前的事吧?他有比我现在还艰难的时候吗?”
“你阿玛每一步都比你艰难,就从崇德元年说起吧,当时楚军兵分三路进逼辽南……”
还在写....
最近的情节进入收线的阶段了,写起来要把以前铺好的线索都考虑一下,写得就特别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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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6章 固安县(求月票求订阅)
慈宁宫。
摇篮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手里握着一个陶响球,睡梦中也不肯松开。
那是一个陶制烧制的圆球,里面装着石粒,摇动时就能沙沙作响,王玄烨很喜欢。
布木布泰轻轻拿了拿,试着从他手里把陶响球拿开,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于是拿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子,脸上微微带着笑意。
苏茉儿从外面进来,脸上挂着些焦虑之色。
“太后娘娘……”
“轻些,出去说。”布木布泰走到外间,轻声道:“怎么了?”
“皇上逃出宫了。”苏茉儿道,“是否派人去追?”
今天傍晚,福临说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见张略先。
哲哲那孩子得了那样的怪病,于心不忍,派人来求布木布泰。
苏茉儿明知道这件事有问题,但没想到布木布泰竟然同意了让福临去见张略先,现在人果然逃出宫了。
当时苏茉儿以为布木布泰是心疼自己儿子,慌乱之下才有了纰露。但后面看起来,她却是故意放走福临的。
“算了。”
布木布泰淡淡道:“济尔哈朗又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走,这是他自己选的,在他额娘与爱新觉罗家之间,他做了选择。”
苏茉儿低下头,道:“皇上也许只是一时没想通,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若当自己是一个孩子,也不会派人来杀他的同胞兄弟。”
“可是……娘娘真就这样让济尔哈朗把皇上带走吗?”
“不然呢?我和济尔哈朗打一仗吗?”
布木布泰反问了一句,道:“我能调动的只有宫城守卫、京中汉八旗与绿营的部分兵马,而八旗精锐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嫡系,听济尔哈朗调遣,如今他又把岳乐调回来了。
双方真打起来了,大家就一起完蛋。
济尔哈朗也看得明白,做事留了余地,福临就是他与我之前的缓冲,他也给了福临选择。”
她说着,揉了揉额头,在靠椅上坐下来。
“知道济尔哈朗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猜到一些,但想不明白。”苏茉儿侍立到布木布泰身后,给她捶背。
“原本我也打算退回盛京,到时候,大清依然在我的掌控之下。而济尔哈朗让福临与我决裂,这是壮士断腕,把我、以及所有不忠于爱新觉罗的奴才都舍弃在关内。
他掌控了福临、调回了岳乐。天子名义和兵权都有了,等回到了盛京,还可使朝堂上下一心。只是可惜了福临,他本来是有退路的……”
苏茉儿问道:“济尔哈朗会害皇上吗?”
“如果你问的是‘皇上’,要害皇上的人是我。如果是你问的‘福临’,只有我在保护他。”
“大阿哥不就是皇上吗?”
“我想保护福临这个人。”布木布泰道:“而济尔哈朗,他忠于爱新觉罗。”
苏茉儿并不懂这其中的差别,道:“奴婢还是不明白……”
“不重要了,我与爱新觉罗决裂了,福临做了选择。他不愿当我的儿子,要做爱新觉罗家的好子孙。”
“请娘娘切勿伤心……”
布木布泰低声叹道:“我好希望他们兄弟俩能和睦相处,但这个梦碎了啊。”
“是我做错了吗?如果我没有留下王笑,我还会是大清的皇太后,哪怕退回盛京,也还能与福临母慈子孝。”
带着这样的呓语声,她站起身,走到帷幕旁,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但,没有了这个孩子,盛京城里的太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心里想着,眼神中的迷茫褪去,露出坚定的神情……
~~
对于布木布泰而言,目前的局势很不好。
王笑逼近京城;济尔哈朗却背叛了她,还带走了八旗精锐和福临。
她掌握的只有一群臣子以及三万多的汉八旗。
接下来怎么办,她甚至不敢找范文程、索尼等人商议。
因为她是女人,在朝堂上天然处于弱势。
越是危急之际,她越要在奴才们面前每时每刻都保持强大,不能露出一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否则,孤儿寡母马上就要被人轻视。
而且,王笑对她的态度,她也不能如实地告诉奴才们。
她认为,他们只需要知道她和王笑有一个儿子,这就够了。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难题……
~~
王笑并没有着急行军,而是有条不紊的收复一城一地,分派守军、官员,安抚百姓。
他其实很希望清军能跟自己打一场硬仗,就像以往每一次,清军都希望王笑能和他们打一场硬仗。
不同的是,就算清军不敢正面对决,王笑也不会暴跳如雷。
他每收复一城,都会换上一身便服,到城中私访。
秦玄策很不明白,这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为何还要出门闲逛?
……
九月二十八日,固安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一名老者念着诗走过长街,目光望向城头上飘扬的楚旗,露出欣喜的笑容,眼中却有浊泪流下。
“爷爷,你怎么又哭了?”说话的是个八岁的孩子,正拉着老者的手。
“我不是哭,是高兴啊,太高兴了……”
“那爷爷为何念那么悲怆的诗?”
老者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只有懂陆放翁的悲怆,才能懂我有多高兴。”
“孙儿懂,王师收复固安,爷爷喜极而泣。”
“好孩子……”
祖孙二人于是相视而笑。
“那爷爷能给我买画糖吃吗?那边卖画糖的画得可好了,我想吃他画的仙桃。”
“好好,爷爷给你买画糖。”老者正在最高兴的时候,忙不迭答应下来。
一转头,却见街边站在一个年轻人,正注视着这边。
这年轻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却还能让人感觉气宇不凡,可惜脸上长了个红色的大胎记,坏了本来英俊的相貌。
老者不由走上前,问道:“这位小哥一直看老朽,敢问是有何事?”
“看到老丈高兴,我也深受鼓舞,不由多看了两眼。”
“哈哈,是啊……王师收复家乡,老朽属实高兴。”
老者还想再聊几句,他那孙儿却是拉着他的手道:“爷爷,买画糖。”
“好,好,带你买画糖……”
爷孙俩走到地方,却见一片混乱,那个卖画糖的正被一群百姓围着扭打。
一问之下,是因为这摊贩剃了头,留着辫子,被当成了汉奸。
“打汉奸啊!打汉奸啊……”
老者连忙上去劝架,嘴里道:“都别打了,都别打了……他不过是剃了头,平时并没……”
“什么叫‘不过’是剃了头?你这老头说的是什么话?你也是汉奸吗?!”
“不是,老朽……”
孩子的大哭声在长街上响起。
“呜呜……你们不要推我爷爷……不要推我爷爷……”
混乱中,有人扶起摔在地上的老者、拉过那个孩子。
那老者抬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脸上带着胎记的年轻人。
有乡民指着这年轻人问道:“你干什么?你也是汉奸吗?”
“我不是。”年轻人笑了笑,转头看了长街另一边,道:“官兵来了,有什么事等官兵到了再说吧。”
……
来的是楚军一个把总,名叫谷老八,临时负责固安县的防务,正好在附近巡查,听说这边有人闹事连忙赶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个的,建虏在的时候闷不吭声。等建虏走了,倒欺负起同乡来了?!有本事了是吧!”
谷老八大骂道:“老子冒死斩杀多铎的时候怎不见你们出来相助?!怂蛋!老子最恨你们这种欺软怕硬的……”
人群爆发中惊呼声:“哇……这是斩杀多铎的大将……”
谷老八睥睨人群,又道:“真他娘的丢人!真他娘盖咧!老子都替你们害臊!老子……”
才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到一个脸上带着胎记的年轻人正扶着老头和商贩往医馆走去。
谷老八一愣,嘴里的粗话就收了回去。
众人正被他吓得噤若寒蝉,低头挨训,却也不知这位将军为何忽然停了下来。
“咳咳。”
只听谷老八咳了两声,换了一副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教起来。
“要是有汉奸,你们就报到官府,朝廷自有处置。不可以这样胡乱攀咬、擅动私刑,你们才违反了楚律,明白吗?”
……
那边老者被扶到医馆,却见那年轻人请了大夫给自己和摊贩治伤。
又听他向大夫道:“至于医药费,先生向县衙讨要便是,他们被人打伤,县衙自然会找伤人者索赔。”
“这……”
别说大夫,就连老者自己都觉得荒唐,忙不迭从袖子里掏钱。
“老朽这里有药费。”
“不用。”年轻人摆了摆手,又道:“你们可以信我,先治伤吧。”
“可是,法不责众……”
“没什么法不责众,谁打人谁赔,不管是多少人。这里往后是楚朝治下,县衙自然会依法处置。”
那大夫一愣,心想:“县衙还能听你的?你算老几?”
“放心,我从山东来,知道山东之法。”年轻人又道,语气莫名地让人信服。
这点皮外伤,医药费也不值几个铜板,那大夫于是点点头,先给那老者与摊贩分别抹了药、包扎……
那老子的孙儿抬头看去,被年轻人那笃定的气质深深吸引,莫名地就感到崇拜,也不知是为什么。
不一会儿,却见刚才那个将军竟是跑进医馆,四下看了看,见年轻人抱拳道:“末将谷老八,见过晋王!”
“咣铛”一声响,大夫手里那个装草药的碗摔在地上。
“唔,这个碗你自己掉的,我就不赔你了。”王笑向大夫笑了笑,接着又对谷老八摆了摆手,见他不要声张。
他在椅子上坐下,问道:“外面的事,县衙处理了吗?”
“禀晋王,衙门已派了人来处理……”
“嗯。”王笑道:“你对待百姓要更有耐心一些,他们有的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许多道理不懂,他们感受到城里的气氛,想要参与进来,又不知道怎么做,听人一喊,就想要‘除奸’,未必不是想尽一份力。错当然是错的,但你也不要光骂他们……”
王笑以前也常被京城百姓骂,家门口还被人泼了粪。当时他会觉得烦、觉得讨厌,偶尔也会有某种愤世疾俗的情绪。
但如今他更沉得下心,更有耐心……或者说更没性格了吧,总之是认为慢慢开启民智就好。
“是,末将后来也和他们好好说了。”
谷老八很委屈,心说但是晋王你已经走开了,没听到末将后来说的那些……
~~
秦玄策绕过长街,在街角处见到王笑和一个小孩子正说说笑笑,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画糖……
“一堆事呢,你跑出来陪小孩子买糖吃?”
王笑道:“我们北伐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什么?”
“盼着收复失地的老人、想吃糖的孩子、出来讨生活的摊贩……只有走出来逛逛,我才会想起,我们北伐是为了什么。”
王笑手里拿着画糖却不吃,随手递给秦玄策。
他嫌这东西糖分高、容易发胖。
两人往城外军营走去,王笑随口道:“军中将领都在抱怨,抱怨岳乐退兵了,他们少了一功劳。说的好像我们北伐只是为了杀人、为了建功立业。
是啊,收复燕北、收复京城,这是天大的功劳。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松懈。我多到百姓中去看一看,上行下效,也许能影响一些人。知道吗?今天我看了,连谷老八这种糙人也懂得向百姓讲道理了……”
秦玄策有些羞愧,因为抱怨岳乐退兵抱怨得最多的人就是他啊。
他咬了一口画糖,道:“那你还歹带上我一起啊,万一遇到刺客怎么办?”
“你平时要是再那样只顾着推牌九,以后遇到刺客我还要保护你。”
“你别乱怪罪我,我都是休沐的时候才推的,又没误事……”
~~
回到大营,一个信使又匆匆赶上来,向王笑汇报了一句。
“……”
王笑一愣,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问道:“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禀晋王,九月二十五日,布木布泰在京城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大乾’……”
第997章 女皇帝(求月票求订阅)
王笑在月光下独坐了很久,思考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
这次北伐,他算计了很久。
济尔哈朗、博洛、岳乐等人会是什么反应,他都做了预设。
有好的准备工作,所以在别人看来,他有一种‘料事如神’的感觉。
至于布木布泰,他当然也做过很多假设,但从没想过她会称帝自立。
因为这不符合原有的历史,虽然王笑明知道原有的轨迹早已被改变得面目全非,又因为自己、更是改变了许多。
王笑一直都刻意不去想到布木布泰,此时发现,他并不了解她。
或者说了解得很浅薄,只知道她那方面的习惯……
“称帝又怎么样,改变不了总体的局势嘛。”他低声念叨了一句。
“一场闹剧而已,没有人可以抵挡我北伐的脚步……”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乃元神元皇帝之后裔、清幼帝之圣母,今幼主躬率百官居守,车驾东狩。而生民有欲,无主乃乱,社稷不可以无统,臣民吁请正位,欣戴眇躬,敢不敬承。朕乃承天眷,即皇帝位……
朕获缵旧服,稽列圣之洪规,讲华夏之定制。建元表岁,示人君万世之传。纪时书王,见天下一家之义。法《春秋》之正始,体大《易》之乾元。建国号曰‘大乾’,改顺治三年为‘征和’元年。
国中黔首,种族各异,从此推心置腹,共安于华夏。宣恳恻之辞,表忧劳之意,凡在臣庶,体予至怀……”
这一年是北楚建武二年、大清顺治三年、南楚寿昌三年、大西大顺二年。
但九月二十五日,也成了大乾征和元年的九月二十五日。
“圣人临朝,永昌帝业。吾皇万岁……”
皇极殿中,随着群臣的三跪九叩,布木布泰头戴皇冠,身穿龙袍,在龙椅上缓缓坐下来。
她知道,哪怕登基称帝,也阻止不了王笑的北伐。
但她可以顺应它,并谋取最大的利益……
布木布泰登基,是以元朝皇室后裔自居,因楚朝得了天下之后,承认了元朝的正统之名。
她给自己起了一个汉名,叫“王玉”。
元朝灭亡以后,元朝皇室多冠‘包’‘李’‘赵’等姓。冠‘王’姓的虽然也多,比如王保保……
但范文程还是建议她以‘李’为姓,并起一个更霸气一点的名字。
布木布泰的回答是:“朕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她更在意的是她的儿子将随她姓‘王’,并成为这大乾朝的皇太子……
~~
许多人都明白,等楚军打来,这个新立的大乾朝也许很快又要覆灭了,但大乾朝的文武百官却还是迸发出了极大的热情。
比如范文程,成了这个大乾朝的内阁首辅。
与大清的内院大学士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宰执……虽非宰执天下、而是京畿。
这当然与他的理想有很大的差距。但相比起来,等到王笑破城,被楚人指责为汉奸处死;或随着清廷逃回沈阳,被清人指责为后党走狗……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比起大清,大乾王朝更像一个汉家王朝。
‘各族臣庶、共安华夏’的朝纲,可以让范文程的后世评述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等王笑到了京城,哪怕投降,他也是以‘大乾朝内阁首辅’的身份投降。
曾经辅佐清廷入关的往事,将变得遥远些,他将拥有一份拨乱反正、重振华夏的功劳……
不仅是范文程一个人这么想。
如索尼、刚林这样的满洲后党出身的官员也是很感慨。
他们也给自己冠上汉姓,叫‘郝索尼’‘郭刚林’之类,以示划清与清朝的界限……
一时之间,满朝都松了一口大气。
“太后……不,陛下真是太明英了!”
“是啊,济尔哈朗带走幼主、带走八旗精锐,就是这样危急的时候,陛下竟还有这样的担当……”
“陛下之英明与胆气,我越想越拍案叫绝。你可知道,当年武则天到最后去了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
“看来陛下已安排好后路了……”
“陛下冠以‘王’姓,这才是真的老谋深算。自古帝位只在一家一姓传承,因此武则天为嗣子之事烦忧不已,还是陛下想得周到……”
“他日安知太子殿下之‘王’姓,是随父还是随母?”
“相比之下,范首辅眼界还是短了,只知正统不正统……”
“……”
短时间内,大乾朝竟有气象一新之态。
布木布泰善于平衡各方势力。
她不吝封赏,迅速起用了大批京城举子,以及不愿降清的楚官和乡野遗老。
她根本就不考虑大乾朝一年两年以后怎么办,不仅免除了治下所有的税赋,还打开国库赈济百姓。
刚下一道旨意,把多尔衮圈地占房的土地房屋归还百姓、释放逃充的奴才;
下一道旨意就是要给守城兵士饷银翻倍,在京郊划分田地。
紧接着,大赦天下、裁减宫中用度、恢复汉人衣冠……
而大乾朝的官员们也纷纷摆出爱民如子的姿态来,一扫往日的跋扈,开始待民亲善、廉洁奉公。
比如九月二十九日这天,京城发生了一件凶杀案,顺天知府就私掏腰包给苦主家里拿了五十两银子……
这天还有一个更大的消息传遍京城——
“陛下已派使节与北楚和谈,业已放开居庸关、让楚军过境追击建虏……京城不打仗了!京城不打仗了!”
消息传开,满城雷动。
但当时人们见守在城墙上的乾军还在整装待战,不免担心这是假消息。
等了几天,楚军西路主帅唐节进入居庸关之后,果然没有攻打京城,而是马不停蹄直奔山海关。
百姓欢腾雀跃,纷纷挤到长街上高呼“大乾皇帝万岁……”
一场荒唐的狂欢,气氛又往上堆垒了一层……
短短十数日,京城大变了个样。
满人、蒙古人戴着假发,穿上宽袖长袍招摇过市,开口便反复强调“各族臣庶,共安华夏。”
卖假发的商贩赚得盆满钵满,京城百姓个个唯恐睡觉时被人割了头发。
于是帽子又成了紧俏之物。
放眼望去,满城博带高冠,风雅之气如同魏晋,一派盛世光景……
~~
另一方面,布木布泰也在迅速整编兵马。
与北楚和谈当然是假的,她猜到了王笑的战略意图而已。
清军在关内最后的精锐正在随济尔哈朗出关,王笑必要先围截他们,认为到时京城唾手可得。
她决定让王笑刮目相看一次。
一个只存在几天的大乾朝是没有意义的,她要把京城守住,至少等守到明年,或让王笑感受到强攻京城要付出代价。
布木布泰并不擅长军务,能做的无非也只是把汉八旗和宫城禁卫换一个名字,重编为京营十二卫。
但她善于用人,也清楚自己的战略目的是什么。
——以打促和。
她知道王笑此时必然只把她当成一场闹剧,但她要告诉他:“朕,就是大乾朝的皇帝……”
第998章 回关外(求月票求订阅)
济尔哈朗终于甩掉了那些拖后腿的妥协派、也没了布木布泰的掣肘,可以一展拳脚了。
入关以后,以范文程为首的文臣那套安定民心的政策,像是给清军套上了一道枷锁。
所谓的优待汉民,使八旗勇士束手束脚、少了原来那种‘满万不可敌’的骁勇,在战场上接连败退。
济尔哈朗认为,八旗的战力巅峰在七年前,皇太极率军从黄崖关入塞,攻克允州、顺德、河间等地,破三十州、六十六城。缴获白银三千万两、黄金两万两、人丁三十余万口。
那是皇太极第六次入塞劫掠,让大清国力达到了鼎盛,当是时,大清名将如云、兵强马壮。
但后来,王笑以三万铁骑入辽东,搅得天翻地覆。
再后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到了如今,当年先帝打下的家底已经消耗殆尽了。
济尔哈朗决心恢复八旗战力……
清军行到了永平府迁安县,他马上召岳乐议事,派遣诸将往永平各地收集钱粮人口。
这一路而来,清军本就一直在烧杀抢掠,岳乐看在眼里,心中不满,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终于提出了异议。
“我们虽要退守辽东,未尝没有再入主中原的机会。皇上曾下诏‘本朝定鼎燕京,天下军民,皆吾赤子’,再大行掳掠,岂非失信于民?”
济尔哈朗没有与岳乐争辩,只是叹道:“宗室人才凋零,皇上却还年幼,我老了,一人辅政精力不济,等回了盛京,还得让你当辅政亲王。往后怎么做,你自己想吧。”
岳乐听了沉默下来。
屁股一挪,他马上就明白了,必须劫掠钱粮人口回去。
一则,这次匆忙离京,没带多少辎重,走山海关回盛京还好,要是绕道喀喇沁草原,就必须多带钱粮;
二则、眼下刚过秋收,正是收粮的时候,把这些粮草留给王笑,不如抢回去,使国力此涨彼消;
三则、可以提升军心士气,一扫军中低迷之气,让八旗将士们回想起先帝在世的荣耀。
四则、丧家之犬般地逃回盛京,或满载而归,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形……
总之好处太多了,相比之下,自己那点仁义之心显得十分可笑。
成了辅政亲王之后的眼界,比一个贝勒要高得多。
岳乐感到有些悲伤,他想到曾经瞧不起的多尔衮。
但如今,他自己也成了另一个多尔衮……
~~
福临并不知道,他阿玛一生想要实现的君主集权、他额娘试图为他谋划的异姓顾命大臣辅政,都在他手上化为湮灭。
大清朝在面对王笑这个对手时,又退回了它更熟悉的制度与战术。
但不得不说,短时间内这很有效。
济尔哈朗擢拔了一批宗室子弟,除了岳乐这个年轻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还有洛洛欢、祜塞、穆尔祜、萨弼等人,皆是努尔哈赤第三、第四代子孙。
论起战场厮杀,他们比不上褚英、代善、莽古尔泰、阿济格这样随努尔哈赤征战的猛将。
但放眼当今,他们依然是最会打仗的一批年轻人。
福临看着一个个二三十岁的叔伯、兄弟、侄子、侄孙……感受到了爱新觉罗家的精诚团结,很受鼓舞。
但布木布泰偏偏又搅了他的心情……
这天又是诸王贝勒议事,福临年纪最小,地位最高,坐在上首也不说话,由济尔哈朗与岳乐主持军议。
正好有信报传回来,禀报了布木布泰登基称帝之事。
布木布泰不仅给他们发了国书,还附带了一份檄诏。
檄诏称大乾朝定鼎燕京,承天下正统,广平府乃大乾治下之地。又称清军为‘尔等建虏’,责问其侵犯大乾之土地、摧残大乾之臣庶,最后还严辞警告了他们……
“彼肆猖獗,震动畿辅。若守迷不反,昆山纵火,玉石俱焚,勿谓朕言之不预!”
“……”
济尔哈朗与岳乐等人对视了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
——这疯女人脑子坏掉了?
济尔哈朗冷笑一声,把檄诏接了,随手就往帐外一丢。
“呵,沐猴而冠。”
“夜郎自大,可笑至极。”岳乐也是摇了摇头,并不予理会。
洛洛欢则是道:“也好,让王笑先去攻打燕京,我们抢了蓟镇从容退回关外……”
很快,又有探马进帐,禀报道:“太后……不,布木布泰派了一千余人的绿营军来……来讨伐我们。”
“……”
“不必理会。”岳乐道:“接着议事,目前唐节已攻破了居庸关,我们当尽快把钱粮收集好,准备出关……”
福临感到很愤怒。
哪有母亲篡儿子的皇位的?!还改名王玉,还封那个孽种当皇太子……越想越让人寒心。
他之前说布木布泰不再是自己的额娘,或许还有几份赌气的成份,但在这一天,他是彻底对她失望了。
这天夜里,福临入睡之前,一个小太监却低声道:“皇上,太后娘娘有话告诉你……”
没想到福临勃然大怒,吼道:“来人!把这个背主的奴才拖下去杖毙,查清楚是谁在给他通风报信!”
“皇上,奴才冤枉啊皇上,太后只是让你万不可从山海关回盛京,说是楚军必有埋伏……别的事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还不把他拖下去杖毙!”
“求皇上开恩……奴才只是担心皇上……”
~~
岳乐听到帐外的动静,披着甲翻身而起,立刻派了人去打听。
他不是想要监视皇帝,而是出于为将者的习惯,大营里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要知道。
待听了事情始末,岳乐不由沉吟起来。
就算布木布泰不提醒福临,他也考虑到王笑有可能会以水师攻打山海关,阻拦大军归返辽东。
向北走喜峰口、绕道喀喇沁草原,似乎是更好的路。
但这一路漫长,所需的粮草辎重也没凑齐,一路上又要有不少的减员。
还有,谁知道那个被杖毙的奴才真是布木布泰的人?万一是王笑放出风声,骗自己走喜峰口呢?
虽然觉得这不可能,但岳乐如今已习惯把王笑想得无所不能。
“皇上不该直接把那奴才杖毙,该交给我审问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有些埋怨,下令让奴才们再遇到这种事,先问过自己。
同时他又派人去把福临保护起来,以防被人行刺……
~~
清军就这样一边在广平府抢掳钱粮,一边不停派出探马打探山海关、居庸关的情况。准备随时撤入喜峰口。
说来简单,这其实需要很多的战术技巧。
也就是清军将领们敢这么玩。
要是换成南楚那些人马,骑兵马术不高,肯定是打探不到北楚的动向,这边杀烧抢掳正开心,很容易被北楚包围。
要是换成大西军,军纪散漫,敢散出去劫掠,一旦楚军来了,他们根本来不及阵列撤离,很容易被北楚一端锅。
至于什么大乾朝……岳乐根本不予置评,在他眼里那就是笑话一样的存在。
……
“楚军来了!楚军来了……”
清军探马在平原上狂奔,身后几名楚骑狂追不已。
“砰砰砰……”
火铳声响个不停,这样的疾速奔驰中不好瞄准,许久之后才听得一声马嘶,前方的清军终于被击落于马下。
然而,远处临时搭建的瞭望塔上,一道狠烟也迅速升起。
“建虏发现我们了!”楚骑大喊着,“快,回报武定侯,建虏点了狼烟……”
不一会儿,大地都震动起来。
一列列楚军风驰电掣从平原上跑过,仿佛如黄河奔腾,长龙逐电。
一杆旗帜迎风招摇,上书“大楚定西大将军武定侯唐”。
……
“你说什么?!”
济尔哈朗慌张起身,“唐节来了?这么快?!”
“他没去京城,已在百里开外。”岳乐还算沉着。
“打粮的兵马回来了吗?来得及撤入喜峰口吗?”
“来不及。”岳乐道,“但没关系,我不怕唐节,手下败将而已……”
第999章 国势强(求月票求订阅)
迁安县西南方向,四角山,楚军士卒们正在掩埋着村落中的尸首。
唐节看着这一幕,缓缓道:“我归楚之前,有部将问我‘将军英雄盖世,何必屈委于王笑之下’,我说‘我欲尽快平定这乱世’,那部将不信,他认为人只会考虑个人的前程。”
他说着,眼中有些悲悯,抬手指了指山下残破的村庄。
“只有亲眼见了这惨状,才知道乱世人不如狗,但凡有恻隐之心,怎会不以平定天下为己任?”
李平看着他忧国忧民的剪影,却是问道:“那将军以前当流寇时,不也是这样肆虐乡里吗?有何不同呢?”
“……”
唐节转头看了这小子一眼。
好不容易发表些感慨,展现一下自己的情怀,此时却感觉像被人抽了一巴掌在脸上。
但李平的表情很诚恳,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非故意奚落唐节。
要不是这样,唐节就要给这小子一顿揍。
“不同就是老子是吃不饱饭、劫富济贫,这些建虏是烧杀掳掠,老子要杀光他们。”
唐节也没什么底气,随口应了一句,没了再和李平聊天的心思。
——读书人真没意思……
“报将军,南面发现余千骑兵,旗号不明……”
唐节听了禀报,亲自爬到临时搭建的瞭望塔上看了一会,派了一支骑兵去试探性地进攻。
但对方并不接战,掉头就跑,跑得老远,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节颇觉奇怪,吩咐士卒小心戒备,以免中了埋伏。
但之后,这支兵马却又不再出现,也不知是来干嘛的。
次日,楚军排开阵线,与清军在滦河西岸决战……
~~
多尔衮死后,岳乐确实算得上是清军中最有将才的。
早在决定劫掠广平府之时,他就开始在滦河布置防线。
只要唐节不能渡过滦河,他便可从容向北走喜峰口出关;要是能击败唐节,他甚至敢大大方方走山海关。
不是吹牛,岳乐确实不怕唐节。
但这一仗,唐节打得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
第一天交锋的时候还不明显。
当时唐节渡河不利,恼羞成怒,拍马出阵,隔着河大骂着向岳乐叫阵,想要与岳乐单挑。
岳乐面对唐节那些粗鄙的谩骂也不生气,让人以弓箭、鸟铳回应,唐节只好狼狈地退回阵中。
但在这之后,就再没有从楚军身上看到唐节的作战风格。
楚军士卒一板一眼地进攻、塔建浮桥、强渡滦河,每一个行动都显得井井有条。
岳乐有些分不清对方是由唐节、或是蔡悟真、或是秦山湖指挥的。
甚至,王笑指挥下的楚军也是这样。
岳乐忽然发现——楚军与天下别的军队不同。
别的军队都是以‘将’为主,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在楚军中,将领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楚军是以所有的士卒为主的,或者说……楚军的所有人就像是一个整体。
他们的动作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沉默、呆板。
王笑打起仗来天马行空,一直让人以为楚军是靠奇谋制胜。
但这是假像。
事实上,楚军是天下最呆板的军队,那些所谓灵活多变的战术,完全都是依靠楚军士卒呆板地完成……
这个发现,让岳乐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他不怕唐节,但并不想面对这样的楚军……
~~
唐节也觉得有些不爽。
他颇烦那些军法官、参谋官,嫌其一天到晚啰哩叭嗦的。
比如他向岳乐叫阵单挑,却被麾下军法官告知违反了军纪。
“违反军纪?”唐节讶道:“我是主将,怎么会违反军纪?”
李平连忙拉着唐节走到一旁。
“将军,你确实是违反了军纪,作战条例第三十七条……”
唐节要是肯听这些,文考也不会考得那么差了。
他不耐烦地在李平头上一拍,道:“知道了,知道了。”
“将军,你这样拍我,其实也违反了士官管理条例第二十五条……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上报的。”
“闭嘴吧你。”
“末将是怕将军和军法官争执起来,会很丢脸的……”
“叫你闭嘴,这是军令。”
“是!”李平大声应道。
唐节懒得多说,走上战台,随手调整了一下兵力。
楚军令行禁止,很快强攻下一片滩涂,开始就地稳固阵线。
这让唐节觉得无聊。
不是说这一仗好打,而是他感到自己的力使不出来。
以前打仗,就是输了也酣畅淋漓,这次却束手束脚。
“好想把骑兵也渡过去,突他的腚啊。”他感慨了一句。
李平道:“参谋们不同意将军这个计划,太冒险了。但将军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越过军机处参谋直接下达战术布署吗?一共有四种情况……
或者将军要是能完整的说出这个计划的风险,让参谋们知道将军是心里有数的,也许能让他们同意这个计划……”
唐节道:“你很啰嗦知道吗?”
“贺都督也是这么说的。”
“……”
唐节也懒得应话,又看向战场,淡淡道:“打得太稳妥了,没有意思。”
李平道:“打赢了就有意思。”
唐节侧目瞥了这小子一眼,感觉他终于说了一句有道理的话……
~~
与此同时,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驻扎在京城东北方向的盘山。
几名哨兵从山上飞奔下来,跑到一个年轻将领面前,禀报道:“范将军,那支楚军出古北口了。”
“好,传令下去,回京城。”
说话的年轻人叫范承谟,乃是范文程次子,时年二十五岁。
他自幼饱读诗书,又长在关外,也颇懂弓马、兵法,算是文武双全,十七岁就被选为侍卫。
这次布木布泰整编汉八旗为京师十二卫,用人不拘一格,选拔了不少年轻将领,范承谟便在其中……
他率着麾下千余人马不停蹄又从盘山赶向京城,行至京城东面的潞县,恰又遇到一支楚军不打旗号,正在悄然急行。
范承谟不敢靠近,绕了个大圈,继续赶往京城。
赶到通州,只见城上旌旗摇动,看声势大乾兵马极壮。
范承谟递了信令,进城一看,只见乾军不过数千余人,又雇了许多百姓上城摇旗造势。
不多时,一名大将大步下了城头。
范承谟连忙抱拳,道:“末将见过舒将军,舒将军竟亲自来通州了。”
对方虽被称作“舒将军”,其实是一个满人。
他名叫舒穆禄·爱星阿,如今改名叫做舒爱星。
他是清朝开国元勋扬古利之孙。
扬古利一生追随皇太极东征西讨,最后在朝鲜战死,被追封为武勋王。
清朝攻打朝鲜一共也没死几个人,扬古利运气不好,在战场上遭遇伏兵,中了乱枪,伤重而死。
舒爱星的父亲塔瞻运气也不好,当年皇太极兵围锦州,楚将曹玉山夜袭清军大营,几乎杀到皇太极面前……嗯,就是从塔瞻的防线突进去的。
塔瞻犯了这种大错,被降为一等公,终皇太极一朝都被冷落在一边。
因此,舒爱星也一直不受重用。
但这次布木布泰挑选将领,却把他点为兵部尚书、兼京营十二卫总督,全权负责筹划京师防御。
……
此时,舒爱星道:“我探得有万余楚军悄然北上,担心他们偷袭通州,因此领兵前来。但楚军没带攻城器械,绕过城池,向北去了。”
范承谟道:“末将也遇到这支楚军。他们前面还有一支小股先头部队,已出了古北口……”
两人说着,走进军衙。
舒爱星问道:“你可看了?唐节与岳乐开战了?”
“开战了,将军猜这一仗胜负如何?”
“清军必败。”
“末将也是这么认为。”
范承谟走到地图前,语气有些激动,道:“王笑这时派兵偷偷出古北口,必是要绕过燕山,在喜峰口堵住济尔哈朗!”
“果然如此。”舒爱星道:“我就说王笑停在固安,既不打通州、也不打京城。”
他和范承谟都是第一次领军,语气有些激动。
“济尔哈朗、岳乐又中计了,他们不在广平府打粮也许还来得及退走,现在却被唐节牵制住,又被王笑堵住后路,必败无疑……王笑果然用兵如神。”
范承谟道:“可笑济尔哈朗庸碌蠢才,也敢背叛陛下,独自与王笑为敌。”
他向舒爱星问道:“我们怎么办?”
“准备一下,回师京城,向百姓宣告,我们已协助楚军击败了建虏。”
舒爱星说着,向京城方向一抱拳,又道:“陛下爱民如子,岂可坐视建虏肆虐广平府?因此发王师击建虏,我等幸不辱命。”
范承谟也郑重起来,认认真真道:“我等幸不辱命,终于守得广平府一方安宁……”
~~
此时通州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之间,许多人正在到处宣扬大乾皇帝发给清军的檄文。
“彼肆猖獗,震动畿辅。若守迷不反,昆山纵火,玉石俱焚……”
百姓们于是同仇敌忾,振臂高呼。
“敢犯我土,必不轻饶!”
这大乾朝的国势仿佛就在这一声声高呼之中又涨了一层……
第1000章 旧河山(求月票求订阅)
唐节稳扎稳打,渡过了滦河。
岳乐则是边打边向北撤,没让唐节击溃清军,而是押运着缴来的钱粮、人口,往喜峰口退去。
滦河穿过燕山山脉,切割出的天然的峡谷,成为南北往来的通道。喜峰口便是峡谷东段的隘口。东汉末年,曹操与乌桓便是在此作战。
相传以前有人久戍不归,其父千里来寻,父子相逢于山下,相抱大笑,喜极而死,故称‘喜逢口’,后渐渐被称为喜峰口。
此处高崖对峙,地形险要,通过山谷可达蒙古高原,折向东可达大凌河流域。
只要进了喜峰口这段峡谷,岳乐就再也不怕唐节了。
十月十三日,岳乐派清军主力护送福临与济尔哈朗进了喜峰口,他则浴血奋战,亲自断后。
“安郡王,陛下与郑亲王已进了峡谷。郑亲王命你快撤,万不可有所损伤。”
“谢郑亲王关心,我还可以再守一会……”
岳乐得到消息,满是血污的脸上也终于展露了笑容。
他指挥断后的兵马也递次退入喜峰口关,忍不住让人向对面的楚军大喊。
“唐节,后会有期了!”
清军盘踞着残破的喜峰口关城,纷纷大喊道:“哈哈哈,有本事拦住你爷爷啊,后会有期……”
“以后爷爷们还会再来的……”
这样的叫嚣,算是对唐节叫阵单挑时骂脏话的回应。
楚军没什么反应,依然不紧不慢的攻打喜峰口关,大概也是非常气闷。
岳乐脸上笑容未歇,以指点江山的语气向洛洛欢道:“楚军虽然战力不俗,但唐节并不适合指挥楚军,这就像脑袋与身体互不协调,所以打起仗来毫无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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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岳乐要的灵气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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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战清军打得很好。
虽然时间仓促,他们还是抢掳了永平府一通,又据守滦河抵挡住了唐节的功势,还看破了王笑打算在山海关截击的意图,最后从容退入喜峰口。
就算皇太极当年入塞,大概也就是这么一个流程。
济尔哈朗相信,假以时日,年轻一代的宗室子弟成长起来,必能和父辈祖辈一样骁勇善战……
他策马缓缓走在峡谷中,感到十分欣慰。
终于要离开关内了。
就把布木布泰留在燕京应付王笑好了,看她能守得住五天,呵,大乾朝?可笑。
往后也不用看到这些可恨的人,眼不见心不烦……
济尔哈朗正想到这里,前方传来了第一声铳响,如平地惊雷,打断了他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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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认为,学打仗和学武艺类似,需要一直学新的招式,并反复运用。
在关中打了几仗之后,他见识了纵贯秦岭的几条栈道,就很喜欢这种……把敌兵堵在峡谷里的作战方式。
他给这一招取了个名字叫“赶老鼠进风箱”,秦小竺表示非常难听。
但总之是又学了一招,王笑如今正在勤加练习,以求做到融汇贯通。
天下山川虽然不同,但有相似之处。秦岭、太行、燕山,山脉连绵,但都有河流切断山脉,形成峡谷。
在王笑看来,燕山的喜峰口、古北口、独石口,与秦岭的子午道、陈仓道、褒斜道都差不多,虽然没那么险。
——你们想从喜峰口走,好啊,我从西边的古北口先绕过去。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是一种打法,‘你走栈道,我走陈仓,绕到你前面堵你’是另一种打法。
当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只是王笑做的上百个计划之一。
碰巧形势很适合这个计划而已。
济尔哈朗走山海关也好,走独石口也好,甚至从天津出海,再甚至迂回到山西从漠南蒙古走……王笑都考虑过。
王笑并没有因为皇太极、多尔衮死了,就认为自己在天下间已无敌手。
他把济尔哈朗、岳乐都当成很厉害的对手,抱以足够的重视,认真仔细地作了战略部署。
他还给足了他们面子,亲自带兵来追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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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尔哈朗感受到了绝望。
他真没想到王笑会亲自来堵他。
他得到的消息是王笑还在固安县附近,认为王笑会直接去攻打燕京。
北伐?不就该是为了收复京城吗?
而且,有唐节来攻击清军就够了啊,这边也是拼尽了全力才防住唐节的攻势。
何必要这样呢……
就在济尔哈朗以为已经安全退出关内之际,前方旌旗摇动、弹矢如雨。
王笑的大旗一扬,清军先就胆寒了三分。
楚军的手雷乱掷,在这狭长的峡谷中,迅速给清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爆炸声中,济尔哈朗连忙派亲卫护着福临的御驾向南折返。
“皇上,速让岳乐带你突围……北面是王笑亲自领兵阻截,冲不过去了,攻南面的唐节还有一线生机。”
济尔哈朗语速飞快,又道:“突围以后,不再要走山海关,王笑必派了水师堵截……”
“皇叔父,那你呢?”
“我受先汗抚养、得先帝信任,又蒙皇上倚重,享尽三朝厚恩,今日唯有以死相报。”
福临大恸,哭道:“皇叔父……随朕一起走吧。”
济尔哈朗摇了摇头,又郑重交代道:“希望皇上以后重用并信任宗室子弟、让他们万不能再摒弃满洲旧俗了……切记,沿习汉俗实为亡国之先兆啊。”
这是他最后的叮嘱,说完就让福临的车驾折返。
福临回过头望去,泪如雨下。
他扶着车框,大喊道:“皇叔父,朕不该错怪你的……”
济尔哈朗没有回头。
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当年没有立豪格为帝,当时若立豪格,或许入关之战他就不会死,大清还有一个强壮的成年君主。
回想起来,福临的优势,只是有个来自科尔沁的额娘。
现如今,福临连这点优势也没有了。
但事已至此,济尔哈朗没有回头路了,他本来忠的就不是福临这个人,而是皇太极、爱新觉罗。
布木布泰敢背叛爱新觉罗,哪怕她是皇帝的额娘,济尔哈朗也要设计除掉她。
而王笑想灭爱新觉罗,哪怕他看起来不可战胜,济尔哈朗也要拼命与之相搏。
……
这些年,济尔哈朗立场看起来总是在摇摆,面对代善、多尔衮、布木布泰等人之时,都显得不强势。
哪怕地位越来越崇高,他也从未想过要取代天子。
这给人一种软弱易欺的感觉。
但他也是从小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讨、凭军功封爵。
自从后金崛起以来,八大贝勒、四大亲王,皆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是爱新罗觉家唯一一个并非帝王直系子孙,却能封铁帽子亲王的人。
这个绝境之中,济尔哈朗迎向王笑那不可一世的大军,毫无惧意……
~~
楚军是急行军而来,并没有带大炮,只带了一些手雷,但王笑又下令让士卒制作了一批简易的投石车。
投石车的准度虽然不高,但这个峡谷中人挤人的,准度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秦玄策阵前指挥,想到了王笑的千叮咛万嘱咐——
“济尔哈朗是不输于多尔衮的猛将,我们打他一定要谨慎行事……”
既然见到是济尔哈朗亲自迎战,秦玄策便下令让士卒不停地轰击济尔哈朗的大纛。
整个山谷中的爆炸声久久没有停歇。
这一支宗室嫡系的清军确实是血勇之师,在不利地势中,面对楚军凶猛的攻势,并未迅速溃散。
“果然厉害。”秦玄策皱了皱眉,大喝道:“把所有手雷都掷出去!”
……
济尔哈朗愈发绝望。
——这样的地形,这样的埋伏,竟还要用这样的火力打我?
他只好指挥着清军试图攻上山腰,摧毁楚军的投石车,低头一看,一颗手雷正落在自己的脚下。
他惨然一笑。
这一仗打得,也别说什么名将不名将了,换作谁被包围在这种峡谷里,都不可能从这样火器密集的阵线中突围出去……
一瞬间,济尔哈朗想到了很多。
当年第一次随皇太极杀入关内,就是走的这喜峰口。
当时皇太极说,伐楚如伐树,要一斧头一斧头地砍,那次入塞就是伐楚的第一斧。
时隔多年,自己又到了喜峰口,这一次……
“嘭!”
……
一片残破的金甲高高溅起,又跌落在地上……
秦玄策收起千里镜,从参谋手上接过一本册子。
他眯着眼,提笔在名单上的“济尔哈朗,脸瘦而长、白须、法令纹深”那一行划了一道。
“干掉了一个……”
~~
“报!皇叔父辅政和硕郑亲王薨啦!”
“皇叔父!”福临悲呼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
“皇上!皇上……”
岳乐根本没心思管福临的悲伤。
他感到很热,摘掉盔甲,光溜溜的额头上全是大汗。
“怎么办……怎么办……”
他心里念叨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郑亲王用性命为大清将军争取到的时间不多,必须想办法尽快从南面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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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唐节也捧着一本册子在看。
“岳乐,年二十五岁,脸瘦而长,唇上留细须……”
唐节就很想要把这一行也划掉。
他打算到时候在后面添一句“死于定西大将军唐节之手。”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来了。”唐节暗道了一句,拿起千里镜看去。
“叫你他娘的跑啊……”
话到一半,唐节停了下来。
只见出现在千里镜当中的是一个个哭爹喊娘的老百姓,衣着褴褛,神色凄惨,正被清军驱赶着边哭边向这边奔来。
……
三年多以前,因王笑掘了清福陵,清军屠了永平府城。
府城被屠,加上随之而来的瘟疫与战乱,永平府境内人口骤减。
这次清军再次劫掠永平,也只掳到了五万余人。
虽然不多,清朝也需要这些人口弥补损失的人丁。
但眼下这种情形,岳乐显然是不可能把他们押回关外了,于是干脆驱赶着他们攻城……
唐节不知道岳乐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其实唐节自己以前也经常驱使百姓攻打城池。
那时候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慈不掌兵,义军起事之初那么艰难,不靠驱赶百姓攻城靠什么?
后来,瑞朝立国,有了自己的治下之地,以前那些不相干的人就成了自己的子民,感觉就有些不一样了。
唐苙每天说要仁治要仁治,唐节一开始很烦他,但耳濡目染之下,态度渐渐还是变了。
但他打起仗来,依旧不会顾及这些人。
上次多尔衮攻打大同,也赶着百姓攻城,唐节该放箭就放箭,毫不犹豫。
这次岳乐故计重施,只会让唐节愈发冷笑。
但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了李平问的那一句话。
“将军不也是这样肆虐乡里吗?有何不同呢?”
“有何不同?”唐节低声自语了一句,似乎感到有些烦躁。
——他娘的,人就是不能想太多,为将者掺杂太多杂念,都做不到杀伐绝断了……
“将军,将军。”
有人打断了唐节感慨,问道:“那些百姓就快冲过来了,怕会冲乱我们的阵线,请将军下令。”
唐节眯了眯眼,淡淡道:“你们不是爱参谋吗?说说怎么办。”
“这次若退,往后建虏便认为这等伎俩对付我们有用,贻祸无穷,可下令开铳,击溃冲阵的百姓……”
“不然,建虏已然势竭,今次将他们赶出关外,我们便要平定辽东,有何后患?”
“你是说放建虏逃走?”
另一个又道:“放心,他们逃不掉,晋王已令水师攻打山海关,封堵建虏退路。我们放开道路,疏散百姓,再追击建虏便是。”
“人多混乱,走了奴酋、岳乐等人又如何?若是放开建虏,他们在永平作乱怎么办?害的人不是更多……”
“……”
参谋们商量着,语速飞快。
但他们还没讨论出结果来,前方的百姓已奔到不远处。
李平忙向唐节一抱拳,道:“事态紧急,请将军临机决断!”
“哦?我又可以临机决断了?”唐节傲然问道。
“是,军法作战条例第四十六条……”
不等李平说完,唐节已大喝道:“所有人听令!拦开道路,放百姓通行。”
“艾胜楠,你领步营三千人,速赶赴青山关,防止建虏逃窜……”
“是!”
“牛老二,你领我将印速去调动骑兵,迂回到东南方十里候命,随时准备与本将追击建虏……”
“是!”
“耿当,你速领骑兵六千人,以最快的速度奔赴白羊峪埋伏,切断建虏归路……”
“是!”
唐节吩咐完,翻身上马,还向李平睥睨了一眼,淡淡道:“你说得不错,打赢了才有意思,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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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策马穿过峡谷,上到喜峰口关。
回过头看去,只见整个峡谷里尸横遍野。
这支清兵是清朝在关内最后的精锐,都是最狂热、死忠清廷的八旗兵。被王笑包围之后,投降的很少。
因此楚军杀得格外凶狠,四万余清军被楚军疯狂屠戮了将近一半。
这种峡谷当中,子弹和手雷少有没打中人的时候,几乎就是一声响死一个人。直把喜峰口变成了一个屠宰场,血腥味浓得让人透不过气。
最后,岳乐领着两万人从唐节的防线突围而走……
王笑在喜峰关了解了具体的情况之后,褒奖了唐节所做的决断。
以王笑的布置,不担心岳乐会逃掉。
放不放他突围,只是早一点或晚一点歼灭这支建虏罢了。
能保存数万百姓的性命,王笑不介意带楚军多追几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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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楚建武二年,十月十三日,楚军与清军在喜峰口决战,是役,楚军以不到两千人的伤亡,歼灭清军两万余人,清皇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战死。
十五日,岳乐率领残兵两万人试图从青山关突围,遭遇艾胜楠部,洛洛欢战死,清军丢下三千人的伤亡,放弃了从青山口出塞的打算,转道向东。
十六日,楚军大将耿当在白羊峪伏击清军,清将祜塞带五千人死战断后,岳乐才得以带着最后的万余人逃脱,直奔山海关。
十七日上午,岳乐赶到山海关,他颇为惊喜的是,山海关还没失守,依然掌握在清军手中,但有一支三千余人的楚军正在攻城,且有战船在海上炮轰山海关。
这边岳乐还在进入关城,唐节再次率兵追上他。双方激战半日,楚军攻陷山海关……
十七日下午,岳乐带着最后的五千人从山海关东面逃出。
楚军海船迅速驶来,以炮火轰击清军。
岳乐不敢继续东进,放弃走辽西走廊,向北逃窜,试图带兵逃进群山之中。
十七日夜里,唐节又在一片石追上清军。
这是这场大战的最后一役,清军在关内的最后五千精兵在此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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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北伐,王笑都是让麾下将领进行临场的战事指挥。
他自己做的更多的是统帅全军、调整大战场的战略、收复城池、安抚百姓……
十九日,王笑行至永平府城……
他第一次去辽东时就来过这里,算是他与清朝交手的起点。
这次回来,他与清朝第一阶段的交手像是也落下了帷幕。
攻守之势已完全逆转。
然而抬眼看去,只见永平府城池破败,人丁稀少。
于是,王笑在此祭奠了三年多以前死于屠城的百姓。
祭奠之后,他带着夏向维、张光耀在城内逛了一圈,缓缓说着当年让张永年驻守蓟镇之事。
末了,张光耀道:“晋王,末将相信这里一定会回归往日繁华安定。”
“是啊。”王笑感慨了一句,“我们这些人做的这些,终于还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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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日,唐节赶回永平府,向王笑禀报了一片石之战的具体情况。
遗憾的是,依然有一部分清军将领遁入了山林间逃走。
战场上暂时还没有发现岳乐与福临的尸体……
这是很难避免的事,满人骑术清湛,又比楚军熟悉辽东地势,一旦他们抛下大部队,在广袤的燕山山脉当中,楚军很难追捕。
但这一战的结果已经比王笑想象中要好,他早做好了会放跑一部分清军的准备。
至于岳乐、福临是死了还是逃了,王笑也没那么关心。
尤其是福临,与其杀了他、让代善在盛京自立为帝或扶持一个新皇帝,王笑宁可福临能逃回去。
王笑更关心的是……他从登州派了四艘大船,各载兵一千五百余人攻打山海关,最后却只到了两艘,另有两艘海船遇到风浪失联了。
大海茫茫,暂时也只能派人慢慢打探了……
十月二十四日,王笑分别派秦山湖、蔡悟真、秦玄策等人带兵收复锦州、宁远、广宁等地;又令唐节坐镇蓟镇,驻守蓟北长城。
至此,这次北伐算是完成了大半,剩下的便只有收复京师了……
第1001章 姚启圣(求月票求订阅)
王笑很关心永平府的治理,因此在这里多呆了几天。
他每天都会到各处走走看看,并对官员们交代许多事情,偶尔还显得有些啰嗦。
“治理蓟、辽,不要再以过往的办法,往后没必要再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修建防御工事。卫所也要废除,你们上任之后,先把田地分了……
之后考虑如何利用环渤海的优势、使百姓富足,比如可以在秦皇岛开商埠,别拨银子去修缮山海关和长城,在我看来,山海关都可以拆了……”
夏向维一惊,道:“请老师深思。”
亦有不少官员道:“请晋王深思,山海关乃边郡之咽喉,京师之保障,可谓当今天下第一关,万不可轻毁藩篱……”
王笑摆了摆手。
“没什么天下第一关的,我们的边郡也不会是永平府。”
他神情郑重了几分,又道:“这也是我要你们必须明白的一点。不要把永平府、锦宁当成‘边郡’来治理。此处,往后乃楚朝之腹地,鱼米之乡。”
“是。”
倒也有人心想“京城都还没收复呢,就把永平府当鱼米之乡了”,但再一想,难道京城还收复不了吗?晋王都不急,我急什么?
王笑又道:“当年我第一次来永平府就说过辽人的问题。这次我还要再提一遍,你们牧守一方,千万别再分什么辽人汉人,治下百姓不论族种,需一视同仁。”
“晋王放心,我等一定不负晋王厚望。”
“我不放心,我会经常来的。”
诸官神色又是一凛。
王笑目光一转,看向接下来要去锦州、宁远等地上任的官员。
“辽东几个州府的问题更严重,以往那里是军府、没有设置文官治理。你等上任之后,要面对的是彪悍的民风、各族之间的矛盾、还有跋扈的武将。
边防和民生之间如何协调,很考验你们的施政能力……”
王笑的目光从一个个官员脸上看去,只有新任的锦县县令余从容坦然迎向他的目光。
“晋王放心,只要秦将军不会杀了下官,下官一定治理好锦县。”
王笑颇满意他这种敢得罪武将的态度,面上不显,只是点点头。
“希望我下次到辽东,不要罢免你们太多人……”
话到这里,一个楚军跑到门外。
“报晋王,有人想要求见晋王,京城来的,自称是……”
那楚军说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他自称是大乾朝使节,是来与晋王商谈投降之事。”
果然,周围的官员中有人嗤笑了几声。
大乾朝?使节?
~~
王笑懒得亲自去见所谓的大乾朝使节,随军又没带什么礼部的人,打发了夏向维去见。
夏向维随意安排了一部官衙,让人带那乾朝使节过来。
对方是个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身量不高,却是孔武有力,显然是会武艺的。
这人长得一张圆脸,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就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长辈的感觉。
彼此见了礼,夏向维笑道:“过家家你可听说过吗?稚童们扮作成人,模仿成人的样子说话做事,天真烂漫啊。”
在他眼里,所谓的大乾朝就像过家家。
那使节闻言也不羞恼,不卑不亢应道:“夏大人所言甚是,孩童确实是天真烂漫,但数十年后,这天下的栋梁该是现在这些孩童喽……”
半个时辰后,夏向维走进了王笑临时的公房。
“老师,学生见过那乾朝使节了。”
“说吧。”王笑头也不抬。
“他叫姚启圣,浙江会稽人。”夏向维道:“这人颇有意思,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怪……”
“姚启圣?”
王笑隐约觉得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又想不起来。
“是,他饱读经书,有个秀才功名,又学了一身武艺,是文武双全。”夏向维道:“学生让锦衣卫向他身边人打听了一下,倒也听得几桩轶事。”
“嗯。”
“他前些年跑到通州游历,被一个地方豪绅欺凌。建虏入关之后,他投效建虏,因有才华,被任为通州知州,结果这姚启圣只做了一件事……他带着建虏把那个与他结仇的地方豪绅杀了,然后辞官而去。”
王笑听到这里,从公文间抬起头来。
他确实感到这人有些意思。
“快意恩仇?”
“是,快意恩仇。”夏向维又道:“姚启圣辞官以后不久,在京郊遇到两个八旗兵强掳民女。他上去假意好言相劝,然后突然抢下他们的佩刀,杀了这两个八旗兵,把救下的女子送还其家。
因此,他被清廷捉捕,但他有个朋友是隶属汉军镶红旗,保了他一命,这两年他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
王笑听到这里,搁下了手中的笔,道:“这人行事倒是不拘泥。”
“这次博尔济吉特氏自立,大举启用汉人汉官,因有人举荐姚启圣,破格拔擢他为礼部主事。”夏向维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任一个秀才为六品主事,也着实是乱来。”
王笑站起身,招过一个锦衣卫,低声吩咐了道:“去把你们查到的乾朝官员情报给我。”
“是……”
“你接着说吧。”
夏向维道:“姚启圣这人是个通实务的,他对商贸很感兴趣,与学生就这方面的事务聊了很久,对老师收复琉球之事也是大加赞誉……”
王笑皱了皱眉,仿佛想到了些什么。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吧?每天夜上,都有沉重的作业要做,大姨则是在看电视,他偶尔也会趴在房间门边偷偷看两眼……
那阵子大姨看完《孝庄秘史》就看《康熙王朝》来着,电视里清军出师攻琉球,有个老头也想去,说为了收复琉球,他祖坟都让人家挖了……是叫姚启圣吗?
太久了,实在想不起来……
现在自己发达了、都当了晋王了,银子倒是很多了,可惜不能给大姨换台大电视……
收回心思,王笑随口应道:“布木布泰用人的眼光还是很毒的,不要小瞧了她。”
“是。”夏向维道:“姚启圣这次来,是代表乾朝想要向我们投降。”
“有什么条件?”
“说是诚心归降,不敢有非分之请,一切‘依旧制’即可。”
“这‘依旧制’你怎么看?”
夏向维道:“依旧制,各省部官员可酌情任用,保留其家财。乾朝既已立国,则须按帝王退位之礼,封博尔济吉特氏至少一个王公,但她是女人……唯一可循的旧例就是武则天退位以后称大圣皇后。
姚启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博尔济吉特氏还是想当……晋王妃。”
王笑道:“知道上次我为何不答应她归附吗?我不接受有人凭借‘侵略中原’的功劳,改头换面跑到我们的朝堂上来把持权柄。
我招降唐家、封唐家兄弟为侯,不是因为唐家兄弟起兵造反成了所谓的皇子。
这个侯爵,犒赏的是他们在关中助我击败多尔衮;犒赏的是他们放弃争霸,保全了陕西、山西,使数百万人免于战火。”
“是。学生明白了。”
“你问一问姚启圣,他说的依旧制,他们配吗?他们为这华夏立过什么功劳?”
“是。”夏向维道:“但他们既然想要投降,我们至少该给个条件。”
“首先,所有人接受我们的审判,包括布木布泰、范文程、索尼等人,这些年他们做过的好事,比如入关之后优待汉人;做过的坏事,比如屠戮永平府等地,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杀的杀。
审过之后,活下来的可以作为大楚的子民。但抢掠来的财物、宅院、田地等等需要全交出来。
到时候想要再出仕的,可以,通过我们的官选考试,与所有人一样,从最低层的吏员做起……”
夏向维又问道:“相比起瑞朝归降的条件,是否过于苛刻了?”
王笑道:“情况不同,当时瑞朝上下经历磨难,心气没了。京城里这些人还在试图卖弄聪明……换言之,他们还有不服气,还有过高的期待。”
“那……小公子如何安排?”
王笑默然了一会,道:“你是永平府人,对这事是什么倾向?”
他虽然是在问,但前面加上一句‘你是永平府人’,
——清军屠了你家乡,你话里话外为何是倾向于接受他们的投降?
夏向维道:“如今入关的满人百姓也有近十万人,他们未必全都是手上沾了血的,往后这些人如何处置是个难题。
学生认为,要是能招降那所谓的‘乾朝’,对于以后治理这些满人,甚至平定辽东都有益处。
至于当年永平府遭屠之事,学生自然也恨,比谁都恨。这些年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恨不能杀尽那些旗人。
但,真到了今天……学生还能真下手不成?这天下各族,总归还是要找到一个相处之道。”
王笑深深看了自己这个学生一眼,认为他有时为了顾全大局太容易妥协。
但王笑却也没指责夏向维什么,道:“别让姚启圣看出你的倾向。你告诉他,要投降就必须按我的条件,否则就等着我大军攻入京城……”
第1002章 谈条件(求月票求订阅)
楚朝历代皇帝一般都是在乾清宫或养心殿处理日常政务,只有朝会才到建极殿上。
布木布泰登基之后,则多在建极殿理政。
建极殿太空旷,其实是不方便的,但她偏喜欢这种威严庄重、富丽堂皇。
当然,养心殿也很威严堂皇,软座也舒服,案几、柜子等物件齐全,冬天备着炕夏天备着冰壶,喝茶也方便,与臣子说话也方便。
但布木布泰不愿意与臣子说话时,对方能平视到自己的眼睛。
她喜欢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他们,让他们战战兢兢、让他们说话时努力抬高音量。
她是女皇,还是一个摇摇欲坠之国的女皇,她必须每时每刻都保持自己的威严,不容有丝毫懈怠。
……
“臣舒爱星……”
“臣范承谟恭请陛下圣安。”
“平身。”
“谢陛下。”
布木布泰与臣子对奏最重规矩,她问一句,对方答一句。
先开口问了几桩兵事,她又问道:“通州仓的粮食还在吗?”
“禀陛下,清军离京时果然试图攻打通州取粮,幸尔陛下早有预料,派人守住粮仓……”
“户部尚书郝索尼。”
“臣在。”
布木布泰道:“你派人去清点,留下半年的军粮,其余的开仓济民,分散给百姓。”
“臣遵旨。”
“禀陛下,那是赈济仓的粮,倘若今秋又有灾情……”
一名户部官员习惯性地禀奏了一句。
说到一半,他忽然感受到殿中的气氛又冷冽了几分,连忙住口,摘掉帽子,在地上磕了个头,表示自己说错话了。
他不觉得冤。
——也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真以为这大乾朝蒸蒸日上?还管以后有没有灾情?等投降了,王笑多得是粮。
布木布泰又道:“舒爱星,永平府的战况传开之后,民间反响如何?”
“臣每日派士卒在京城报捷,又请了些永平府百姓来痛诉建虏之凶残,宣扬我军之义勇,百姓皆对我大乾朝感激涕零……”
“礼部侍郎郭刚林。”
“臣在。”
“此事你配合舒爱星做,要让百姓知道,清朝乃狄夷之国,而我大乾乃是正统华夏王朝。”
“臣遵旨……”
布木布泰要处理的事很多,君臣奏对了小半个时辰,她让这批臣子退下,又召了另外几人觐见。
眼下楚军步步包围过来,京畿顺天府所辖的五州十九县,涿州、霸州已经丢了,大乾朝治下只剩下通州、兴州、昌平三州,以及其它十三县。
就这么大一点地方,布木布泰治理起来却非常勤政。
她派人清理京城中没来得及随济哈尔朗逃走的清朝死忠之人;派使节突围去往南楚、大西、蒙古等地递交国书,要求他们承认大乾朝的名分;亲自审理所有的刑名宗卷,以保证京畿治安……
这天一直忙到傍晚,太监刘安匆忙上前禀道:“陛下,姚启圣回来了,是否用膳之后再召他觐见?”
“宣。”布木布泰并没有心思用膳。
……
“臣姚启圣恭请陛下圣安。”
布木布泰用手抚了抚额头,似感到有些紧张。
但她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隔着长阶,始终很有威仪,开口淡淡问道:“王笑是如何说的?”
“他要追究我大乾朝所有大臣过往之罪,至范首辅以下,全不例外……”
布木布泰闭上眼,道:“朕与太子呢?”
她声音不大,姚启圣努力支起耳朵才听清。
“禀陛下,王笑没有提。”
从这个回答就能看出来,姚启圣这人很机灵。
什么叫‘王笑没有提’,无非是姚启圣不敢转述。
布木布泰放在龙袍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她知道,王笑再次拒绝了她联姻的要求。
哪怕她已与清朝分割开,放下身段、没有提更多的要求,只想要和那个逆贼之女有一样的待遇。
——元神皇帝之后裔、大乾朝之开国女帝,还不如一个反贼之女吗?
……
大殿上很安静,凉飕飕的。
姚启圣知道规矩,陛下问一句,自己答一句。
但现在陛下没再问……
他跪了好一会,摘下帽子,磕了个头。
——臣准备要说错话了。
“禀陛下,依臣所见,王笑的意思是,陛下与他是……私谊,私谊应该私论,故而他只提了各种大臣们怎么安排。他当然是会与陛下……结秦晋之好。”
布木布泰当然不会说“你猜错了,蠢材”。
她明白姚启圣这是在给自己保全颜面,意思是——“陛下,臣不会告诉别的大臣,王笑不要你。”
“朕知道了,你再去永平府一趟,告诉王笑,大乾朝并非清朝,乃是正统华夏王朝。所有大乾臣子,自立国之日起,便已与清朝划开界线,不需他审问过往旧事。”
这仿佛又是一句废话。
但姚启圣却明白了——陛下还有后招,并不很怕王笑打过来。
“臣遵旨。”姚启圣道:“若是诸位大臣问,臣是否如实相告,直言陛下是为了众大臣,才拒绝了王笑的招降条件?”
——就说陛下你本可以带着太子过去享福,但是为了大家伙,这才还在据理力争。
“知道了。王笑这几天在做什么?”
“都是些琐事。”
虽这么说,姚启圣还是仔细汇报起自己的所见所闻。
“他派人在清理喜峰口战场,据说两万余具尸体焚烧整整五天还没烧完,他似乎很担心瘟疫;他派了兵马往辽东、蓟北长城驻防,剩下的兵马似乎不多了,但臣没能探到具体的人数……”
~~
等布木布泰回到起居的宫殿,苏茉儿连忙安排晚膳。
“不急,太子呢?”
“刚才还一直嚷着想念陛下,这会累了,刚睡下。”
布木布泰到摇篮边看了好一会,这才出来,却也没心思用膳,只吩咐把奏折搬过来。
苏茉儿侍立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不答应王笑的条件?审了那些臣子,还真能审陛下不成?”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吗?他在防着我,我若带着这些臣子归降,必然在他的朝堂上形成一股新的势力……他怕我,要削掉我的羽翼。”
“那……陛下越与他斗、越是斗赢了他,岂不是让他越来越忌惮陛下?”
“不然呢?朕要怎么办?哭着求他吗?没有了名份、没有了势力,当他一个随时可能被他抛弃的弱质女流吗?”
苏茉儿吓了一跳。
仅是从布木布泰在起居殿自称‘朕’这一个字,苏茉儿便感受到她的怒意。
布木布泰盛怒之下,也不会把手里的奏折乱丢。
她还提笔批了一篇奏折,嘴里缓缓又说道:“人家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朕告诉你,女人活在这个乱世更不能没了权力,否则要比男人凄惨得多。”
苏茉儿一愣,并没有马上理解这句话。
布木布泰喃喃道:“你又不是没有见过,那所有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女人,连货物、猪狗都不如。”
苏茉儿心中一凛,耳畔响起这一辈子听到过的那一声声凄厉的哀哭,心中一阵恐惧。
她马上收起了所有妥协的念头,坚定地应道:“奴婢明白了……”
第1003章 大闹剧(求月票求订阅)
十一月初一,王笑在永平府整饬好军民事务,终于提兵攻打京畿。
北伐大军分兵驻守辽东、蓟镇、宣大之后,王笑兵力不足的缺陷又再次暴露出来,其麾下作战兵马只剩两万余人。
毕竟以一省之地在短短三年内征伐中原,又奉行精兵之政,别的东西可以变出来,人口却变不出来。
当然,两万余兵马加上后勤,号称十万大军也可以。
但没必要,就算只有一万或几千人,王笑认为打下京城也是足够了,在他而言,其实还是多带人了。
多带就多带吧,北伐大计嘛,需要一点仪式感。
他打算在半个月内收复京师,山东那边已经在准备了,这样朝堂可以在年前搬回京城,在京城过个年。
那大乾朝的使节姚启圣马不停蹄在永平府与京城之间奔走,又找王笑和谈了一次,态度居然还颇为强硬。
王笑当然也看得出来,布木布泰这是还不死心,想跟自己斗法。
他懒得跟她斗法。
局势不一样了,他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流落盛京、需要千方百计脱困求生的王笑了。
以他现在的势,直接挥师推过去就可以。
布泰布木那顺天府三州十三县的地盘,在王笑眼里也就是京城六环以内。
比五环多一环而已……
十一月初六,大军行到通州城东面的潮白河。
“报晋王,前方潮白河桥上有大批百姓堵住去路……”
王笑策马而上,并不敢离那些百姓太近。
他远远望去,只见潮白河西岸有着成千上万人,果然不是什么大乾将士,都是些普通百姓。
千里镜扫过去,这些人都穿着干净的布衣,虽然都还瘦弱,但精神面貌都还不错,比起永平府百姓的惨状可以说是天上地下。
一个个眼神里是殷殷期盼。
见到王笑的旗帜,对岸一阵呼喊。
“求晋王勿兴兵戈!”
随着这一声喊,一万人齐齐跪下来。
有乡绅振臂高喊:“乾朝立国,思在保全生黎,今大楚龙兴德覆四海,不敢偷安,请喻天命,委质归降。求晋王以爱民为贵,惟垂信纳,以济元元之民……”
“……”
王笑沉默着听了一会,下令大军安营扎寨,又派军中参谋去归劝百姓疏散。
布木布泰有办法拉拢人心,他也有办法把民意化为己用。
无非是告诉他们,楚朝可以接受乾朝的归降,但混在乾朝当中那些罪大恶极者必须惩戒,让他们反过头去给乾朝施压……
果然,等到傍晚,楚营埋锅造饭,河对岸的百姓就散了许多。
等到夜里,楚军也不带刀枪,赤手空拳强行驱散了大桥上的百姓,渡过潮白河。
这样的斗法,王笑并不输布木布泰,但觉得烦,觉得浪费时间。
次日,大军行到通州城下,大运河东岸。
只见潞阳桥上与运河西岸,又是数万百姓堵在那,这次已是哭爹喊娘为乾朝说情……
这些人肯定是收了布木布泰的好处。
他们既可以说是善良,也可以说是善忘,几斤粮食、几件衣裳,清军入塞劫掠、屠城灭寨、圈地占房、投充逃人等事也就很快忘掉了。
终归是谁都想好好活下去……
~~
王笑不得不认真去了解布木布泰登基后的所做所为。
他还真比不上她能收买人心。
比如粮草,王笑粮食是多,但要供应的地方也多,边郡要防御、四方有灾情要赈济、民生水利等工程要修……不可能像布木布泰这样把所有的粮食发下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愁日忧。
比如刑名,王笑也不可能这样用这么宽松之法治世。
再比如声望,布木布泰到处宣扬乾军击溃了肆虐蓟镇的清兵。
一开始还是协助楚军破敌,渐渐地,民间的说法又成了是乾军击破的清军。
那些乾军士卒说着说着自己也信了,很有了奇怪的荣誉感,以及莫名的骄傲。
还有不少百姓认为,楚军北伐之际,乾朝是为了保护治下之民,先派兵驱除清军,这才让楚军一点点包围了京城……
如是种种,看起来荒唐至极。
但王笑知道,这确实是布木布泰最擅长做的事之一。
夸耀功绩嘛。
就比如原本历史上小皇帝智擒鳌拜。王笑小时候就觉得,好厉害啊,不愧是千古一帝,小小年纪又有如此智勇。
现在与清朝接触多了,王笑也了解了清朝的权力结构,他才知道,鳌拜就只是一个奴才而已。
再有权柄,一个异姓顾命大臣之所以嚣张,不过是布木布泰想用他制衡那些军功赫赫的宗室王公贝勒罢了。
小皇帝不喜欢这个奴才,弄死了就弄死了。
和崇祯杀魏忠贤有什么不同?不同就是有人给他兜着。
过程弄得麻烦死了,人家都不反抗,偏偏还要显得智勇双全、英明无双。
要是把自己换成鳌拜,肯定越想越气,能自己把自己气死。
王笑现在想来,当时像岳乐这样能打又有文化的宗室亲王没能成为辅政亲王,才足可见布木布泰的手段。
清廷经历两代幼主,没有重归八王议政反而完成了皇帝集权,藏在暗流中的权术岂是几个布库少年擒下一个奴才这么简单?
她不愿吹嘘自己,喜欢吹嘘孩子而已。
至于什么平定三藩……如果换成现在的王笑,有那么多历代撤藩的前车之鉴可参照,还能搞出历时八年、生灵涂炭的三藩之乱出来。引咎罪己而已,哪还敢夸耀功劳?
总之,虽知道布木布泰擅长‘经营盛世’,王笑亲眼见了,才知道她这么能‘经营盛世’。
但面对这个六环以内的盛世,面对被裹挟的民意,因不愿伤及无辜,王笑确实感到有些棘手。
办法倒不是没有,把京城围上三五个月,这所谓的大乾朝不攻自破。
但想想又不觉不甘——我五日就破清军精锐四余大军,你这小破朝廷要我围五个月?
……
“我会在通州城外扎营。如此,乾军以为我大军未至,暂不会封闭京城。庄小运,你带两千人,绕道京西阜成门,给我出其不意攻占城门。”
王笑看着地图,向庄小运缓缓说道。
“阜成门我们以前常走,你对地势熟悉,速度要快。占下城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控制城头火炮……”
庄小运拱了拱手,道:“晋王,这次的计划似乎……简单了一点?”
王笑指了指案头的宗卷。
“是啊,北伐之前做了上百份攻打京城的计划。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那女人会称帝、会裹挟民意。但不要紧,越是简单的计划,越是能对付这种闹剧,速战速决,不要拖、不要给他们希望……”
第1004章 征和治(求月票求订阅)
布木布泰又回忆起了雍和苑。
她感到有些冷,下意识地想往王笑怀里缩一缩,触到的依然只有冰凉的被衾。
但梦里,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轻轻拍着她的背,慢慢悠悠地,有些温柔。
她闭着眼,道:“你终于懂得讨好本宫了。”
“拉个被子而已,叫什么讨好。”
“呵,奴才。”
“人跟人之间不是只有主子和奴才。”
“人只有两种,征服者和被征服者,像是草原上的狼与羊,你就是被本宫征服的。”
“就是因为你抱着这种观念,所以永远这么紧绷着神经,放轻松,放轻松。”
他漫不经心地拍着她的背,带着些调侃而随意的语调道:“作噩梦了?我的征服者。”
语话中带着微微的讥笑,丝毫没有被征服的样子。
她有些恼怒他这种懒散的态度,但缩着的背还是松驰下来。
“你懂什么,眼下盛京这局势,稍有不慎,本宫和孩子就会成为别人的战利品……”
这是蒙古的习俗,人们为得到妻室而大肆抢掠妇女,女人和孩子从来都是强者的战利品。
比如,她的远祖、所谓的‘神元皇帝’也速该,就是抢来了她的远祖母‘月伦太后’诃额仑。
那时,诃额仑撕心裂肺地哭着“我夫赤列都,彼何至落得如此惨境焉……”
但后来,诃额仑还是为也速该生下了‘成吉思汗’铁木真、以及布木布泰的先祖‘神箭’哈撒儿。
也速该死后,孤儿寡母的诃额仑迅速遭到了族人的抛弃,在斡难河畔采食野果为生,在极艰的环境中挣扎求活。
这种坚韧一代一代传下来。
弱肉强食的抢掳,以及它带来的恐惧也一代一代传下来,深深刻在布木布泰骨子里。
她想要当草原上的狼,却也恐惧变成狼嘴里的肉……
“不必怕,我会帮你,你的孩子一定会登上皇位。”王笑道。
她感受到他那毋庸置疑的话语里有着强大的自信,莫名地安心了些。
“你能确定?事件没办成之前,我也没有把握。”
“我确定,没人能把你当成战利器。”
他有她从未见过的英俊外貌,有她从未经历过的温柔体贴,这种温柔中却又维持着他的骄傲,不卑不亢。
他还有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强大力量……
唯一让她不安的是,她隐隐感到自己掌控不住他。
“抱住本宫。”她低声命令道。
她想要他……
但王笑没有抱她,她有些疑惑,睁开眼,梦就醒了。
这里不是雍和苑,是燕京皇宫。
转眼之间,那个曾经帮她出谋划策的男人,已经兵临城下,不肯给她留一条退路。
——人果然只分两种,征服与被征服。
“几时了?”布木布泰开口问道。
睡在外间的苏茉儿迅速进来,低声应道:“快到寅时了。”
“上朝还早,把奏书拿来吧……”
布木布泰又批阅奏书直到天明,似乎不太担心王笑攻破京城……
~~
对于大乾朝百官而言,女皇帝给他们最大的印象就是‘勤政’,相信若不是现在楚军兵临城下,大乾朝一定能迎来一个“征和之治”。
但这天早朝,大殿上还在商议着京城防务,忽然有个太监急忙忙跑上殿来,向陛下低语了几句。
布木布泰破天荒的暂停了朝议,连忙转向后殿。
群臣皆惊,窃窃私语起来。
“莫不是王笑攻破京城了?”
“……”
惶恐的情绪不停蔓延,布木布泰一时却也顾不得。
因为王玄烨病了。
如今到了十一月,天气转凉,这孩子染了风寒,原本清亮的眼眸都灰败下来,无精打采地趴在小床上,样子极是可怜。
布木布泰只看一眼,便觉心都要碎了。
“好孩子……额娘错了,额娘最近没照顾好你是不是?对不起……”
她搂着孩子,手抚着他额头上,烫得厉害。
“额娘……难受……”
王玄烨可怜巴巴地哼了一声……
这边一团忙乱,又是请御医、又是熬药的,紧接着便有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还在门槛那摔了一跤。
“陛下!不好啦……不好啦!舒将军急报!楚军攻城啦……打……打到西城门啦……”
布木布泰一转头,头上的皇冠掉落在地上。
她眼睛一酸,几乎要哭出来,最后还是强忍住。
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王笑,你要把我们母子逼到什么地步……
~~
王笑最近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
他找不到打仗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乾军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敌意,激发不出他的战意。
又像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总觉得布木布泰还有手段,也有了一些思路。但情报太少,还不好断定。
只能寄望于庄小运尽快抢下阜成门,速战速决完成京城一战。
这日,忽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响起,王笑掀开帐帘看去,果然有信报回来了。
他本以为是庄小运的战报,但那信使匆匆下马跑来,却是禀道:“晋王,大同刘将军急报,有数千蒙古骑兵出现在大同长城以北……”
王笑还在看刘一口的军情,很快又有马蹄声接连响起。
“报!蓟镇唐将军急报,有数千蒙古骑兵出现在独石口附近……”
“……”
王笑把一封封情报摊在案头,像是有所预料,又像是有些意外。
——布木布泰果然有后手,但这……
他坐了良久,又找来地图翻来覆去地看,眉头越皱越深。
“去把张嫂找来见我。”他招过一名亲兵吩咐道。
“张嫂?”
“铁家娘子、铁夫人。”
“是,末将这就去。”
……
张嫂脸色很难看,进了帐也不行礼,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会跟我去见娘娘吗?”
“她现在是皇帝了,你可以叫她‘征和皇帝’。”王笑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我就问你,是不是要食言?”
“等攻破京城,我自然会跟你去见她。”
张嫂大怒,道:“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张嫂一愣,想了想,当时王笑确实没说是会在什么情况下去见布木布泰。
主要是……她也没想到有一天王笑还能击败布木布泰。
谁能想到呢?
“娘……陛下放了你一次又一次,你就这么对她?”
张嫂四下看了一眼,找不到活捉王笑的机会,于是决定通过斥责他,来唤起他的良心。
王笑不理会她的责问,反而问道:“你们蒙古有几部?”
张嫂狠狠盯了他一眼,也不回答。
王笑道:“你现在对待我的态度,关系到我怎么处置布木布泰。”
“漠南、漠北、漠西。”
王笑道:“我是说,察哈尔部、科尔沁部、喀尔喀部……”
“这些都是漠南蒙古。”张嫂傲然道:“漠南蒙古二十四部、四十九旗。除了三旗以乌梁罕氏为首领。其余四十六旗皆是黄金家族后裔。”
“漠北蒙古呢?”
“有四盟、八十六旗……”
“漠西蒙古呢?”
张嫂沉默了一会,道:“有准噶尔部、辉特部、土尔扈特……有很多部落,我也不完全清楚。”
“这个字怎么念?”王笑拿起一封信报,遮住上下文,递给张嫂看。
张嫂看着上面“扎赉特部”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皱了皱眉。
她自问汉语学得很好,没想到竟还有不认得的字,淡淡道:“扎……特部。”
“中间那个字。”
“我不会念。”
“你一个蒙古人,你不会念?”
张嫂恼怒起来,理所当然道:“这是汉字,我怎么会念?!”
王笑又皱了皱眉,又问道:“这个扎什么部在哪里?”
“蠢才,我们蒙古人逐草而居,我哪知道在哪里。”
“大概呢?”
“不知道!”
“这个阿……阿巴嘎部又在哪里?”
“阿巴嘎是‘叔叔’的意思。”
王笑无语。
——又没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并非他没有去了解蒙古,实在是资料有限。
楚朝原本就没多少情报,满朝大臣本来对蒙古基本就是两眼一摸黑。否则也不会出现一系列让人啼笑皆非的对蒙政策了……
逃到山东之后,更不会带这些原本就不多的资料。
王笑的探子也够不到那么远,本来还有一个伊德勒做为棋子,又已长时间断了联络……
偶尔听到一些关于蒙古的消息,别的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字就让王笑头大。
他闭着眼,想了良久,道:“你进京一趟吧,帮我带几句话给布木布泰……”
张嫂一边听,一边看着他拿手指头轻轻敲着桌案上的纸,嗒、嗒、嗒……
她感觉的到,王笑有些生气了。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那种隐隐约约冒出来的怒意,让她莫名地感到有些害怕。
——不就是没回答你那个是什么字吗?生什么气?小气。
……
送走张嫂,王笑却也没心思继续务公,起身走到帐外,不时抬头看看天空。
等到傍晚,不见有约定好的狼烟信号升起,他终于还是传了一道命令。
“速去京城阜成门,若是庄小运还没抢下城门,让他马上收兵回来。”
“是……”
~~
阜城门。
“胜喽!”
“大乾万岁!陛下万岁……”
城头上‘乾’字大旗高扬,乾军一阵欢呼。
他们刚击退了威震天下的北楚兵马,还是晋王王笑的嫡系兵马!
虽然三万人守着城池,击退两千个没带攻城器械的敌军……算不上什么厉害战绩。
但大家都很骄傲。
“舒将军,楚军已退到我们火炮射程范围,轰他们吧?”
舒爱星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他也没说话,按着佩剑又喊了几句“大乾万岁”这才离开城头。
这次,庄小运偷袭阜成门,着实是出其不意。
王笑都还在东面的通州城外呢,楚军突然出现在西面的城门外,惊得舒爱星一身冷汗。
幸好有兴州的几个百姓看到楚军偷偷绕道,报给守军,守军星夜赶来报信,乾军才得以及时关闭城门。
只差一点……
这一战,给初出茅庐的舒爱星上了一课,让他知道打仗必须谨慎、再谨慎……
只有他和范承谟等少数人明白,并非是乾军打败了楚军,而是楚军自己退了。
“看来是陛下的布置终于有成效了。”
范承谟应道:“陛下实乃千古明君,可笑那些人还以为我们大乾朝是在过家家,有眼无珠。”
“不错,我等便要让世人看看,我大乾乃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王朝。”舒爱星笑道:“我等必能让王笑以待正统王朝的礼遇接受大乾归降。”
范承谟今天却是沉默了一下,道:“我们为何一定要归降呢?”
“什么?”
“蒙古各部表面顺服清朝,实则心里对清朝也有仇恨。远的不说,比如察哈尔亲王阿布奈,此人是林丹汗次子。我就知道,他对先人的耻辱耿耿于怀,心里一直图谋报复。故而此次陛下一纸诏书便可将他召来。
而且,王笑布置在北边的兵力并不多,若能打通大同、宣府、蓟镇的防线,蒙古骑兵便可入关支援,只要解了京城之围,未必一定要归降啊?”
舒爱星愣了愣,道:“你疯了?清醒一点吧,蒙古各部也未必顺服陛下,不过是为利而来,陛下只将他们当做筹码罢了……”
“陛下定鼎燕京、手握传国玉玺,比起林丹汗即位时的形势也不差,且她英明神武,强于林丹汗何止百倍?为何……”
“你疯了,演着演着把自己都骗进去了不成?天下形势不同了,王笑已有统一之势……”
“那又如何?事在人为!”范承谟说着,神色渐渐激动起来,道:“我大乾朝开明之风直追盛唐,为何就不能成为一个长治久安的鼎盛王朝?!”
“……”
第1005章 加筹码(求月票求订阅)
“晋王,若拨末将一万兵士,十日之内必破京师!”
庄小运也是有些急了,没能奇袭成功,让他感到有些灰头土脸。
原本还想找机会继续破城的,但王笑一封将令把他召回来,更坐实了他败在那些绿营杂兵手下。
一回大营,庄小运就向王笑请战,愿下军令状。
夏向维问道:“那些在城头帮乾军壮声势的百姓怎么办?”
“炮火一轰,他们还真敢不退不成?”
“我们攻下京师是要治理的,与其强攻,不如围城三五月,只要等京中粮食用尽,民心必然改变。”
夏向维这么说也是无奈。
大半个中原都打下来了,眼前一个小小的京城看起来很好打。
但仔细一想,投鼠忌器,强攻下来得不偿失。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布木布泰。
庄小运头脑简单,不懂夏向维的顾虑,心想无非是杀数百个刁民而已,简单了当的事情。
但他不敢在王笑面前与夏向维争吵,拱手道:“请晋王定夺。”
“先缓缓。”王笑道,“眼下有比京城更重要的事。”
庄小运一愣。
“可是……”
“京城又不会长了脚跑掉,你急什么?”
“是,末将知错。”
外面有兵卒进来,道:“晋王,姚启圣到了。”
“让他进来。”
夏向维于是拉了拉庄小运,二人站到王笑身后护卫。
……
姚启圣这是第三次前来谈判,这次才终于见到了王笑本人。
“外臣姚启圣,见过晋王。”
他微抬起眼瞥去,心里有些震撼。
大乾朝可以说是很重用年轻人了,拔擢了许多二十五六岁的新秀,朝堂上有朝气蓬勃之感。
但这大楚晋王,如今才二十岁……年轻得可怕。
姚启圣不敢多看,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显得非常恭敬。
他上次来见夏向维,态度颇为强硬。这次乾朝击退了两千楚军,他反而怕给王笑留下负隅顽抗的印象,丝毫不敢拿大。
王笑道:“你们既然有了万余蒙古铁骑支援,不如放手一搏,和我决一死战,何必再来和谈?”
姚启圣像是惶恐不已,又重重磕了个头。
“晋王误会了!外臣不是来和谈的,是来投降的。那些蒙古使节也绝不是来支援的,只因大乾朝新立,蒙古各部遣使来觐见我们陛下,是来朝贺的。”
“朝贺?朝贺需要来上万兵马吗?”
“岂有上万兵马?”姚启圣道,“陛下召来了蒙古十四部、二十八旗,每旗首领各带五六百护卫而已,绝非入寇,真是来朝贺的。”
王笑没应。
“晋王也该知道,眼下清朝遭受重创,退回关外,国力、声势一落千丈。往后蒙古各部落、两百余万人何去何处?自然是要与我们陛下会盟商议。”
“要说大话就起来说吧,我不需你跪,来人,搬条凳子。”
“谢晋王……”
姚启圣小意地拿袖子抚了抚额头,又作惶恐状。
那凳子就是一个小木墩,他只在凳子上坐了一部分,始终保持着恭谨。
“上次晋王问外臣,我们为这华夏立过什么功劳。外臣回去之后想了想,如醍醐灌顶。原来陛下也是与晋王所见略同,想要为华夏立功,这才建立大乾朝,又善待治下子民,如今更是招蒙古诸部来京,所求的便是‘各族臣庶、共安华夏’,假以时日,这或是我大乾朝的功绩之一……”
王笑道:“若是我不接受你们的投降,又如何?”
“晋王不是已经答应我们的投降了吗?”姚启圣讶异道。
接着,他微微苦笑,又道:“只是,晋王提出的条件实在是过于苛刻,还请看着我等一片诚心的份上,再宽宥一些。”
王笑似有些不悦。
夏向维看出王笑的神情,开口骂道:“好你个姚启圣,牙尖嘴利。”
“恕外臣直言,晋王若能宽宥我等,我等才能更好地晋王麾下效力,处理蒙古诸事……”
“我没功夫和你说废话,直接说布木布泰的条件吧。”
“自然还是依旧制受降便可。”姚启圣道。
“哪样的旧制?”
“如皇太极当年纳林丹汗遗孀娜木钟、巴特玛璪为福晋,安抚、封赏蒙古诸部台吉……”
话到这里,姚启圣道:“外臣冒昧,不敢拿奴酋与晋王相比。便说唐太宗当年杨妃,又包容、任用李文纪、徐孝德这样的前朝大臣……外臣相信晋王之胸怀,不逊唐太宗。”
“你刚才还没回答我,若我不答应呢?”
“外臣绝不敢威胁晋王,姑且作几个假设……今陛下踞燕京建国称帝,是有可能收服蒙古诸部,但若晋王不愿让他们来朝贺。他们只能继续臣服于建虏。
另外,晋王在边境的兵力并不多,他们强行破关来见陛下也有可能……”
姚启圣话到这里,小心翼翼又强调了一遍,道:“外臣绝不是在威胁,只是实话实话,当此天下情势大变之时,需一位血脉、地位、声威都能收服蒙古诸部的人出面,安抚蒙古两百万众。
陛下乃神元皇帝后裔,手握元朝传国玉玺,又曾是清朝太后,诸部许多联姻都是她一手安排……陛下之声望,不仅在京畿一府三州之地,而在万万里草原。”
王笑道:“可笑,你们若真能指挥得动蒙古骑兵,为何会被我包围在京城?”
“让蒙古大军入关作战,与让蒙古归附,截然不同。济尔哈朗调拨不了各部,陛下却可以聚他们会盟。”
“简而言之,你们要的条件还是不变,只是加了一个筹码,愿替我收复蒙古。是吗?”
“只要晋王与陛下成为一家,汉蒙必能成一家。”
……
王笑没有马上给姚启圣答复,听过之后,挥了挥手,让人把姚启圣带下去。
夏向维道:“老师,依学生所见,这未必是坏事……”
“未必是坏事?”王笑道,“你淘过古玩吗?”
“学生不收集这些。”
“你在街上遇到了一个破碗,认出它是价值千金的古玩,打算花十几文钱买,但人家警觉,要你用千金来买。你若硬抢,他就把这碗砸了,是好事吗?”
“老师这比喻,似乎并不妥当……”
王笑道:“本来等攻破了京城,我们可以按我们得心应手的做法,俘虏一些人,让他们替我们做事,像对待伊德勒,还有那个努尔哈赤那个儿子叫什么来着……哦,赖慕布。”
“但博尔济吉特氏不是伊德勒、赖慕布。”夏向维道:“她很聪明,非常聪明。换成学生处在她的处境里,早已败亡了。济尔哈朗之才智,远不及她。”
王笑默然了一会,心道布木布泰就是太聪明了。
夏向维又道:“老师,学生认为,接受博尔济吉特氏的投降为妥。毕竟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她是想‘合并’,这次是才投降。”
庄小运本来盼着攻下京城找回场子,听了这话有些遗憾。
但他知道现在没他说话的份,只好闭着嘴立在一旁。
夏向维又道:“我们要想收服蒙古诸部,最好的选择就是由博尔济吉特氏出面。
承认乾朝的正统,承认其是继承于蒙元、却已融合为华夏王朝。如此,乾朝率蒙古诸部归附大楚,才是名正言顺之事。她立国之初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刚称帝就广召蒙古诸部。
而且晋王该娶了她。因为我们承认了乾朝的正统,那就必须以帝王之礼接受她的投降。但她本身并没有实力,既不能封王公,也无法成为‘月伦太后’或一个‘蒙古可汗’,她只有嫁给了晋王,才能借晋王的势,发挥她的作用……”
夏向维说到这里,依然有些惊叹于布木布泰的手段。
他又道:“老师,学生认为,你在这件事上过了执着于追究他们了。当年唐太宗灭东突厥,尚且封突利可汗为北平郡王,岂有追究突厥罪过?
太宗言‘我欲中国安,尔宗族不亡,故授尔都督,毋相侵掠,长为我北籓’,此乃家国安定之道。老师牧四海之民,当以天下长治久安为计,万不可意气用事。”
这长篇大论下来,王笑依然不回答。
夏向维就不明白了,自己一个永平府人,家乡都被屠了,尚且能以大局为重,老师怎么就始终不肯表态呢。
“学生不明白为何老师可以接受钱承……钱老大人的效忠,却始终不肯接受博尔济吉特氏以及其党羽的效忠?”
“因为钱承运我掌控得了。”王笑道。
夏向维略有所悟,但总觉得老师还有些心思还藏得很深,有很多想法并没有告诉自己。
……
王笑确实不甘心只收复楚朝故地,他想要把蒙古和东北也纳入版图。
因为他一直觉得,如果击败清朝,却让后世失去了万万里疆域,那他是要负责任的。
他甚至想要饮马贝加尔湖,向北把版图拓展到唐朝的鼎盛时期。
但他确实没信心。
别的不说,他连地图都没有,蒙古、女真到底分为多少部落……许多部落的名字他都念不出来。
强如唐朝,消灭了东、西突厥和后突厥国,也用了一百余年的时间。
本打算先平定天下,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来。
但这个时候,布木布泰又在向他招手了。
“你看,我很厉害,我有很强大的号召力,我一封诏书便召来了蒙古十四部,接受我吧……”
王笑闭上眼,似乎想把局势看得更清楚些。
“你是一条毒蛇,我掌控不了你,又怎么会接受你?”
脑海中,布木布泰没有回答,他想像不到她会如何回答。
王笑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完全不了解她,连她的样子都已经模糊了……
第1006章 继续钓(求月票求订阅)
“呵,那晋王真是不大度,大乾如此有诚意要投降。他却一定要清算诸位大人,此等小肚鸡肠,也可摄政治天下?”
说话的是京城户部中几个不入流的小吏。
他们不是什么大人物,平时毫不起眼。但楚朝、瑞朝、清朝在京城要运作,都得靠他们。
谁治理天下离得开他们?不然历年那么多宗卷、文书,让大人们亲自打理不成?
这一次的王朝更迭,他们这群人依然只是看客。
就算按王笑提出的要求,清算谁都清算不到他们头上,甚至他们维护京畿安稳,是有功劳的。
他们大可挂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冷眼看这场变局。
“看来看去,现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面对这样的诚意,还要兵临城下、耀武扬威。不肯早日接受投降,让京师恢复秩序。”
“谁心怀天下、对百姓好,一目了然。唉,真不愿让王笑入主京师……”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这封城要封到什么时候。”
“人家是大楚的摄政王嘛,好不容易打退了建虏,当然想在我们大乾臣庶面前再逞逞威风。”
“又来一个摄政王。”
“话也不是这么说,真不心疼百姓,他早就强攻进来了。”
“说来说去,可惜陛下与诸位大人委屈求全啊……”
……
京城的民意如何,也一点一点传到了楚军军中。
楚军将士也感受到京城与别处不同,百姓并不欢迎自己。
与此同时,傅青主带了一批官员北上,准备朝廷搬回京城事宜。
到了楚军大营一看,见王笑还没打下京城……傅青主也是有些傻眼。
他不敢指责王笑,只好在王笑面前叱责了夏向维一顿。
“一个胡闹般的乾朝、一群杂兵,你不劝晋王速战速决,反而拦着晋王攻城,妇人之仁,误的是天下定鼎的大事!”
夏向维也很无奈,他不敢跟傅青主顶嘴,好声好气地道:“傅大人,正因这是定鼎大事,才不得不谨慎。对方一心投降,又裹挟民意和蒙古诸部。这是把问题从战场上转换到了我们往后如何治理上。
现在强攻京城是痛快了,失去了京城与蒙古的民心,往后再想要赢回来,所花费的将是百倍、千倍于现在。
博尔济吉特氏所立的只怕不是一个胡闹的王朝。其手段比多尔衮、济尔哈朗摄政时的清朝高得多。”
傅青主道:“老夫能明白,百官能明白吗?大半个中原都打下来了,现在小小的一个京城攻不下?他们信吗?一旦以帝王之礼接受其归降,你让满朝大臣怎么想?辛苦一场,还比不上一个女人自立称帝再投降吗?”
“那傅老大人你认为该如何呢?”
傅青主沉默了一下。
他刚从山东过来,乍一看觉得就这么一个小破朝廷随随便便都拿下来。
但仔细一想……拿下京城是很简单啊,但不管怎么拿,付出的代价都比接受投降要大。
人家是要投降,摆明了诚意来和你慢慢谈,你拼着伤及无辜,也非要弄死人家……说不过去。
傅青主叹息一声,语重心长转向王笑道:“但若是封赏博尔济吉特氏与其党羽,难免使山东旧部寒心,望晋王慎重。”
“傅老放心吧,我会妥当处置的。”王笑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正拿着一张纸,随手把玩着,把它折成了一个纸飞机。
等傅青主离开帐篷,王笑才把这纸飞机丢了出去。
因纸质不太好,纸飞机也没飞多高,落在了帐篷边角。
那是崔老三传出京的情报,告知了王笑——有一部分乾朝官员渐渐不愿归降,想要负隅顽抗……
夏向维看着老师这无聊的举动,还在发愣,耳畔听到王笑咐吩了一句。
“去,告诉姚圣启,我答应接受他们的投降了,准备受降吧……”
~~
随着王笑一开口,大乾朝终于走向了它的尾声。
十一月二十六日,姚启圣回京,把消息告知布木布泰。
满朝又悲又喜。
受降典礼定在十二月初六。
依王笑的要求,他会让大同、蓟镇的守军放开关隘,放十四部、二十八旗蒙古台吉入京观礼。
布木布泰答应了这个条件。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双方使节不停在京城与楚军大军之间往返,所谈都是受降的各种细节。
布木布泰在所有国书上的措辞始终保持着恭谨,看起来很冷静。
王笑本想要与她单独谈一次,进行一个私下的谈判。
终于,张嫂从京城出来,再次回到王笑的大帐。
王笑又是在处理文书,他似乎每天都在做这些事,头也不抬,淡淡道:“她怎么说?”
“要听陛下的原话吗?”
“说吧。”
张嫂忽然破口大骂起来,吓得一群侍卫急忙冲上去把她按倒……
“孩子都病了,你还要怎么样?!王笑你去死吧!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拉着你去给孩子陪葬!”
“……”
就……莫名其妙。
王笑又拿起布木布泰发的降文看了一眼,明明是诚惶诚恐……
——“不愿意私下谈就算了……”
~~
十二月初,诸部蒙古台吉陆续到达京城。
唐节、刘一口等边军大将派人‘护送’他们入关,既不限制他们的扈从人数,也不收缴他们的刀枪弓箭。
说是来朝贺的使团,蒙古骑士却有一万余人,声势浩大。
但楚朝边军哪怕只派六千兵马护送他们进京,气势却还占了上风。
等蒙古台吉们行到京城外,又见到两万余楚军列阵排开,不动如山,给人以渊渟岳峙之感。
楚朝虽然还未收复京城,只观其兵马,中兴之势已然显而易见了。
蒙古台吉们本有替大乾朝来撑场面的心思,一见之下却也不敢造次,由着乾朝派人安排他们兵马在城外驻扎,首领则进京安置。
他们也感到迷茫。
清廷势弱已是必然,这次来朝贺也是想拿些好处,再观望一下乾朝如何。
如今这观视,真是来见识楚朝有多强盛不成?
~~
乾朝百官对受降典礼的重视程度很高。
他们好不容易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在绝境中苦苦趟出了一条活路。
这条活路最后能不能走通,只系于王笑一念之间……
布木布泰也屡次下诏,要求不得出一点差错。
比如,京城百姓近来就一直在痛骂王笑,她要求杜绝这种声音。
虽然她私下里让张嫂骂王笑骂得最狠,那是因为她知道王笑不会因为这种事与她一般见识。
民间的谩骂不同,一旦有人与楚军士卒发生口角,就有引发成爆乱的可能。
万一楚军开了杀戒,就不会再有顾忌。
就在大乾朝这种谨小慎微的气氛之中,却也有人想要为这大乾朝力挽狂澜……
十二月初三。
范文程正在兢兢业业地安排蒙古台吉观礼事宜,庆幸再有三天,自己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楚朝的官员。
他的次子范承谟则穿过内城,在一个城楼里悄悄地与几个人会晤。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谈的内容,许多人都早已谈了许多遍……
“受降当日,王笑必会露面,只要刺杀成功,楚军群龙无首,我等便可鼓动蒙古铁骑击退楚军……”
第1007章 稻粱谋(求月票求订阅)
“范将军放心吧,我从亲卫中选了十名火铳手、十名弓箭手,都是身手了得。”
说话的人名叫朗保富,本名叫钮祜禄·保富,钮祜禄满语意为‘狼’,他于是给自己取了‘朗’姓。
范承谟以往认为保富这个朗姓起得风雅,如今却希望他能像一匹狼,保卫大乾社稷。
“都是信得过的人?”
朗保富道:“都是至少跟了我一年多的心腹,受过我的重恩,信得过。”
“带我去看看……”
这二十名刺客果然个个精锐,有汉人也有满人,可见大乾朝海纳川。
范承谟一个个看过去,眼中露出些悲悯之色。
“诸君不计生死以卫社稷,范某在此谢过了。”
“范将军放心,我等一定杀了王笑,绝不负京城百姓期望。”
一个汉人士卒身子一板,大声喊道,很是慷慨。
“好!图穷即断秦王首,千载应传好丈夫!”
范承谟赞叹了一句,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有未了之心愿?”
“小的崔老三,只求我大乾朝一统天下、长治永安……”
~~
与此同时,范文程从四夷馆出来,与礼部侍郎刚林一起上了大轿子。
“情况恐有不对啊。”
刚林道:“不是一切顺利吗?”
“晋王派人与蒙古台吉们会晤了,谈了边贸之事。”
“这有什么?”刚林不以为意,“这不就是正常和谈吗?”
“楚朝延光元年七月,塞外大饥,请求楚朝赈饥。延光皇帝不但坚持不予,还停止了对蒙古的市赏和边境贸易,企图以此饿死蒙古人。”范文程缓缓说道。
他已经不再使用天聪年号了。
但对原本的楚朝,他语气里还是有些轻蔑。
“可笑吗?蒙古人要是那么容易被饿死,几千年前匈奴、突厥早就饿死了。当时楚朝这个封锁边贸之策,诸部哄然,其臣僚自己都痛惜‘虏遂尽收蒙古属建州,而边事不可为矣’。可见在中原与蒙古的关系,边贸是重中之重。”
刚林道:“正是重中之重,晋王派人来谈,有何不妥?”
“我等既已降他,便是他的臣子。蒙古之事当交由我等来办为宜。”
“不必疑神疑鬼的,如今还未正式受降,晋王不愿使派我等,也是理情之中。”
“话虽如此,承诺蒙古开启边贸,又为何急在这几天?”
范文程沉吟着,又缓缓道:“我怕他是利用我等召来蒙古诸部,他自行安抚拉拢……”
刚林讶然道:“蒙古各部关系复杂,我们都不甚清楚,晋王更是两眼一摸黑,没有三五十年,哪有那么好拉拢的?”
他说着,隐约感受到范文程的不安,又道:“你是怕他过河拆桥?堂堂晋王,还能出尔反尔不成?”
“那倒也是。”
范文程抚着长须,一时也不明白自己的不安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又想到今日见到的场景。
王笑派来的人向那些蒙古台吉展示着那些物资,引来一阵阵高呼。
“盐也卖我们?多少都卖?”
“盐、茶叶、布匹……所有你们要的东西,甚至包括铁锅、农具,只要你们需要,都可以卖。”
“真的?!锅也能卖给我们?!”
“不仅是边贸,我们还会派人到草原上教你们制作牛肉干和罐头……”
一个个蒙古大汉挠着蓬松的胡子、似信又不敢信的样子。
范文程冷眼旁观,知道也只有几个小的部落是真的对王笑的贸易计划动心。
其它的大部落无非是各怀鬼胎而已。
比如,察哈尔部的阿布奈,想要的是借乾朝或楚朝的势力反清,为林丹汗报仇,重新称汗。这人是条连大清都养不熟的蛇;
比如,科尔沁部的吴克善,想要的是楚朝代替清朝之后,能继续让他当亲王,享受荣华富贵……
想到这里,范文程又向刚林交代道:“你派人盯紧了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
刚林打断道:“不宜再称‘卓礼克图’亲王了吧?这是清廷给他的封号,晋王必定不会承认的。”
范文程捏了捏眉头,感到有些疲倦。
——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乃是陛下的兄长,归降楚朝之后,无论如何也该给个封爵,不低于清朝给的才行,但听说王笑甚少给人封爵……
这也不是范文程该管的,此时他也没心思计较这种小问题,叹道:“他想把孟古青格格……不,是孟古青郡主,他想把郡主也嫁给晋王。”
刚林皱了皱眉,道:“这不是给陛下添堵吗?”
范文程欣开轿帘往外瞥了一眼,见周围没有旁人,道:“你以为他能有多少见识?他以为晋王接受得了草原上的习俗,还想效仿当年,再来一出姑侄共侍一夫,保他家的富贵。”
“晋王能答应吗?”
“怎么可能?这里是中原。他只要提出来,不知要得罪多少人。我等还要被他牵连,甚至会影响整个受降,你千万要盯住他。”
刚林也觉麻烦,不悦道:“你要告诉他,这不是闹着玩的,眼下这种时候,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我怎么告诉他?他是第一次入关,根本不明白中原风气最恨这等颠倒人伦之事。他只认为我阻挠他嫁女是因为陛下善妒,我说破了天,也是对牛弹琴。”
刚林抚额不已,长叹道:“我等千辛万苦才做到这一步,万不要坏在这些蠢……这些人手里了。”
“我向陛下禀奏一声吧。”范文程叹了口气,勉励道:“再咬咬牙撑一撑,没剩几天了……”
他回到公房,第一次件事就是把担忧写成折子上奏,但奏折上去之后如石沉大海。
陛下不批折子,这是这乾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
他想进宫求见,却也见不到布木布泰。
那总管太监刘安絮絮叨叨的。
“范大人,陛下真没功夫见你,太子殿下这病不好,陛下马上也要病了,她都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这国事还请你多担待着些,只要受降典礼不出差错就好,有什么事往后丢给晋王操心罢了……”
“太子殿下病的不是时候啊……”
~~
“有什么事往后丢给晋王操心”——已成了乾朝官员的共识。
十二月初五,傅青主进京城巡视了一次,终于明白为什么京城百姓这么支持乾朝。
他路过楚朝名臣赵子诃的故园,只见这里被分给二十余户无家可归的流民,原本典雅别致的庭院糟蹋得不成样子,名家题笔的楹联被劈了当柴烧,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秽物……
接着他又去了一个善济堂,说是用于振济孤儿、老弱的地方。
但只一眼,傅青主就看出来,这里面的哪是什么孤儿?
城中百姓白日里到城头帮忙壮声势,乾朝自会下发米面、银钱等奖赏,而家里的儿子、老人就寄住在这里,又白领一份米面、衣裳等补济。
所谓的‘孤儿们’手拉着手跑来跑去,开心地唱着歌谣。
“大乾朝,真是好,新毡帽,新棉袄,黎民三餐饱……”
冒充的孤儿有父母光明正大地来看孩子,胥吏也像没看见一样,任他们一家子缓悠悠地吃着振济粮……
傅青主怒从心起,狠狠地叱责了随行陪同的范文程。
同样是一国宰辅重臣,范文程辅佐皇太极称帝之时,傅青主还是个潦倒书生呢。如今被对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他却还是好声好气,连连告罪。
这种委屈求全的低姿态落在许多人眼里,不免都为范文程感到心酸。
心酸就心酸吧……范文程心里再一次告诫自己,等过了明日,王笑亲口正式宣布既往不咎了,成了正儿八经的楚臣,这点委屈算什么?
……
这日,范文程回到家,范承谟听说了父亲受辱,急忙跑来相见。
“父亲,听说那傅青主当众骂你,还要把善济堂的孩子全赶出去?他怎么能……”
“你闭嘴!傅大人的名讳也是你敢直呼的?!”
“是,孩儿知错。”
范文程语气缓和了几分,道:“我范家名门之后,以匡世济民为己任,岂在意这点挫折?只望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是,孩儿明白,孩儿绝不坠我范家英名……”
范文程叹息一声,喃喃道:“等过了明日,一切就好了。”
“父亲说的是,过了明日就好了……”
~~
这日,傅青主出城之际,却有人冲着他的队伍大喊了几句。
“这些年,京城这么多朝廷,楚朝是最烂的!别回来了!”
“楚朝最烂!”
喊完,几个人影往巷子里一拐,不见了踪影,绿营兵连忙追上去。
“站住!王八羔子……”
……
傅青主一路回到城外大营,依然还在气得发抖,向王笑发了一通抱怨。
“晋王你就不该受降,你没看京城如今是什么样子……不纳税,不纳粮,全靠官府来养着,往城头枯坐一日就能领粮食,越来越多人不事生产,当懒汉。依我看,这样的子民不要也罢!”
王笑却还是很平静,道:“没关系的,人的共性嘛,换作是我,也想每天领些钱粮,懒懒散散的。傅老抑心自问,真觉得那样的日子不好吗?”
“总之晋王你做得不妥当。”
王笑也不生气,玩笑道:“那傅老不妨去投奔张献忠,此事换成他来做,一定让你满意。”
傅青主愣了愣,苦笑一声。
王笑又道:“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人多数是这样的,能白占的便宜还能不占吗?他们说的也不全错,楚朝以前真是挺烂的。但我们回来不就是来改变的吗?若一点城府都没有,还玩什么政治……”
“晋王这次还是太宽厚了。”傅青主叹道。
“希望是吧。”
“对了,这次入城,听说小公子病了……”
王笑手里的笔停了停,道:“假的。”
“假的?”
“等过了明日,她也就不必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