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9章 侧王妃(求月票求订阅)
到了左明静嫁给王笑的日子。
这场婚事,左家是坚持不要大操大办。
但其规格却极有讲究。
左明静嫁过去是侧王妃而不是正妃,必是不敢太张扬的;而王笑又不是要纳她为妾,也不能一顶轿子抬进门了事。
好在左家也是久经考验的人家,操办起来,分寸拿捏得极好。
一大早上开始,喜鹊就叫个不停。
府中原本没有这么多喜鹊,是左明德特意让人去搬了许多鹊巢安在家里。
左家讲究的就是这种细节,每一处都尽力做到喜庆温馨,又不给人张扬之感。
……
左明静一整夜没有睡好,醒来后对着云镜一瞧,见自己眼眶有些发肿,心就乱了。
丫环们只好在旁边一个劲的安慰。
“大小姐放心,哪有怎么肿?根本看不出来的,你万不能再落泪了,婢子给你敷些胭脂盖上好不好?”
说话间,妆娘已过来替左明静梳妆,钗环拨下,满头的青丝如瀑……
左明静看着嫁衣,只觉心里砰砰跳个不停,竟是少有的忐忑。
她渐渐也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了,其实单独和王笑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开心,但每听别人说“你要嫁给晋王了”她就慌。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但害怕别人会对他说三道四,害怕给他带去灾祸。
就像前两天,她跑到贡院去找王笑,去之前满心的担忧,但见到他之后又很快平静下来。
当时王笑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你每次都是这样,察觉到我有危险就跑来。在徐州也是,在京城也是。你救过我一次又一次,怎么会是克夫命呢?我们都不相这些的……”
左明静还是第一次那样被王笑抱,既认为与礼不合,又感到心安。
然后……王笑竟然带着她丢下随从的官员,从后门偷溜了出去,在街上买了小零食,到大明湖上游船。
虽然也只在外面逛了半个时辰,她却觉得那是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一直到现在,当时的情景还在她脑海里不时浮现。
“我听说明静十岁便能作诗了,簪花初欲罢,柳外正莺声。”
“你又这样了……”
“嗯?我怎样?”
“其实你是不喜欢诗词的吧?为了让我放松,故意找我感兴趣的话题。”
“为什么这么说?”
“能信手拈来那样的词句,诗词对你而言便成了小道,平时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因为我不会作诗啊,都是抄来的。”
“我才不信……”
“好吧,此情此景,我便赋诗一首,展示一下我真正的技术。”
“好啊。”
“听好了啊……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扑哧……”
“其实就连这首诗我也是抄的。”
“是是是,你最会抄……”
“明静,你笑起来好漂亮……”
……
才想到这里,耳边传来婢子的笑语声。
“大小姐脸好红,害羞了呢。”
左明静没来得及否认,忽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是左明心、刘偀、顾横波等人来了,她忙低下头,免得让她们见到自己脸红的样子,遭人笑话。
今天的事情是很多的。
比如王笑不可能再要左明静的通房丫环,陪嫁过去的丫环就要慎重挑选;比如淳宁和唐芊芊特意交代了不用她敬茶,左家这边依然让左明静一定要想办法敬茶……
左明心如今已很有几分主妇风范,替姐姐安排地井井有条。
顾横波在一旁认认真真看着,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左明静旁的事可以由她操持,有一桩心事却是郑重交代了。
“帮我告诉大哥,左家到晋王府这一段路一定要安排人看好,眼下这关口,难保南北两面都想要派人刺杀他……”
“知道啦知道啦,一大早锦衣卫就在清路呢。”
“万不能轻忽了,今日不比平时,平时他出门别人探不到他的行程,今日……”
“今日你是新娘子,不用再杞人忧天。”左明心笑着,拿起红盖头给她盖上。
左明静只看到眼前红彤彤一片,反倒安心了些。
她手里被塞了一个苹果,于是就紧紧握着它。
她其实不喜欢这个婚礼的过程,只盼着能早点见到王笑。
终于,远远地听到了王笑的声音,似在念催妆诗……
她被送上了花轿,往晋王府而去。
竟还真是她杞人忧天了,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人前来刺杀王笑。
晋王府中没有大摆宴席,只摆了两桌酒菜招待送亲的左家人。
左明静被送到房中坐下,攥着那苹果的手都有些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响起。
眼前的红布被掀开……一瞬间左明静惊了一下,眼中蓦然有了泪花,直到抬头看到王笑,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不开心吗?”
“其实,嗯,很开心。”左明静瞥了王笑一眼,垂下头,道:“只是,我不该得你这般厚爱……”
王笑没说边的,却是从她手里把那个苹果拿了,咬了一口,又递给她。
“饿了吗?吃吧。”
左明静一愣,看着苹果上的缺了的那一块,忽然笑了一下。
这苹果是个吉利物,王笑如果不咬这一口,她肯定是不会吃的,但反正它已经被咬了……那就吃了吧。
就像是束缚在她身上的许多规矩,都是被王笑这样一点一点打破的。
她捧着苹果就着王笑咬过的地方吃起来,渐渐不那么饿了。
吃完苹果,左明静问道:“我先给两位王妃端茶可以吗?”
“不用,就是不想讲究这些规矩,她们才不过来的。”
“可是祖父交代……”
“才不用管他交代了什么呢,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王笑揽过左明静的肩,结果脸被她头上的凤钗扎了一下,只好给她摘首饰。
“我……自己来吧。”
左明静摘下头上的沉重的首饰,却坐在梳妆台前不动,直到被王笑抱回榻上。
这般被抱起来,她又有些慌,两手紧紧攥着衣带,很紧张地样子。
“我……我们说会话好吗?”
“那你先叫我一声夫君吧。”
“……”
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吧,不着急。”王笑搂着她,道:“我觉得好庆幸啊,能娶到你。”
他心时想的其实是好庆幸啊,能娶到这么多个漂亮的媳妇……
“是我庆幸才对,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
“也没有做许多……记得我们在徐州的时候吗?你说不愿和我在一起。”王笑道:“现在想来,我蛮后怕的。”
“后怕什么?”
“如果我不是手上有权势,这一年来在山东移风易俗、解决掉何家、稳固地位……是否就无法消除你的顾虑?”
王笑似乎回忆着什么,目光看着远处,低声道:“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些都做不到,只怕是不能娶到你了。”
左明静不明白王笑为何会说这些,却感受得出来他好像真的有些后怕。
她于是也伸出手揽住他的腰,道:“若你是普通人,我便不担心会妨害你,一定早早嫁给你。”
“那你家里是不会同意的。”
“那我们就私奔,浪迹天涯……”
这样的离经叛道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本该是十分难得,但这时却极为坚定。
王笑深深看着她的眼,亲了上去。
……
烛光把两人的剪影映在帷幔上,渐渐成了一个剪影。
良久,左明静的眼睛迷离起来。
但等王笑伸出手碰到她的腰带,她却是缩了一下,按住王笑的手。
“唔……”
终于,按在王笑手上的纤纤玉手又移到他的背上……
……
迷迷糊糊中,左明静魂游天外之际,忽然意识到什么,起身想要去拿什么东西。
“笑郎……等一下,我的布……”
痛哼声响起,伸向枕头下的一只手无力地垂下……
左明静又将手捂在自己嘴边,眉头深深皱起……
她闭上眼,纤细的足挺得笔直,脚趾都紧缩在一起……
“唔……”
心慌枕上颦西子,体倦床中洗禄儿。
……
待到左明静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眼中的爱意更深。
她是温柔如水般的女子,一边轻喘着,咬碎了牙般地吃力,却还抬手温柔地替王笑擦他脸上的汗珠……
~~
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第980章 越疯狂(为盟主‘两手插袋谁都不爱’加更)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自左明静成为王笑新妇的这一天起,王笑就有种人生圆满的感觉,他确实爱煞了左明静……嗯,是爱煞了身边每一个女子。
他本以为左明静这样的仕女会有些木讷,但她有时也颇有情调,成婚后也会吐露心事,比如她以前在温泉山庄撞见王笑和唐芊芊偷在衣柜里的事……
总之是如胶似漆。
王笑又不能厚此薄彼,一时间颇为忙碌。
偶尔他也想过放下手上的事,携美同游之类的,换言之就是不想工作。
但如他成亲时所言,没有权势,他大概是娶不到左明静的,哪怕她愿意同他私奔到天涯海角,左家也能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而到王笑如今这一步,失去权力早不是娶不娶的到左明静这一个问题了。
那只能……不想工作也得工作。
幸而他家中六位妻室都颇为得力,淳宁、唐芊芊、左明静、秦小竺有文有武,能分担不少公务,缨儿、钱朵朵治家得力。
淳宁与唐芊芊虽无正式官职,却可分享王笑的权力。
当然,如此势力使北楚朝堂上分为两个派系,这和她们俩人关系好不好无关,而是旧楚与旧瑞的文武官员会天然的划分开。
世子之位不定下来,双方会争。世子之位若定下来,双方还会争……
但王笑无所谓这些。
再先进的政体都会有派系,北楚朝堂上也不止这两派,还有新派和旧派;还有山东派、燕京派;清流派、实务派;科举派、官选派……
人以群分嘛。
只要王笑还活着,一切都不是问题。
前提是他活着。
王笑当然知道现在已经把清朝和南楚逼得狗急跳墙了,会不停派人来刺杀自己。
他其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漫不经心。
随性而走的时候他不喜欢带太多护卫;但若是有既定行程,必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比如,事先定下八月三号去德州演兵,他提早一个月多余就开始准备护卫事宜;但临时起意带左明静上街乱逛,他也敢一个护卫不带。
从去年开始,许多人都知道王笑喜欢青巾蒙面、微服私巡,那又怎样?
上行下效,济南城内效仿王笑青巾蒙面的男子多了,有本事派人把俊俏少年都杀光啊。
……真有人这么干。
~~
六月十四日,新任北楚刑部主事魏几悦坐在轮椅上,被推进了一家酒楼。
“死者于向文,男,十九岁,济南府历城人……伤在胸口,凶器是剪刀,一刀毙命。”
“凶手杀人之后,又杀了店中两名食客,伤四人,被赶来的巡捕击杀……”
“这是两天以来第三次凶案,前两次死的是来济南赴考的书生,死者的相同点是,相貌英俊,年纪在二十岁上下……”
“大人你看……”
魏几悦目光看去,见捕快捉住凶手的头发,一拉,没拉下来。
“这个凶手的头发是真的,是否与前两桩凶案并案?”
“户籍文书呢?”魏几悦问道。
“假的,凶手自称是从山西来投军的。”
“给我看看他的牙口……”
魏几悦仔细看过之后,道:“并案吧,这还是冲着晋王来的。”
“是。”
这些案子并不难查,甚至凶手都已经追到了。
难的是接下来怎么防范。
魏几悦推动轮椅,到了一个锦衣卫小旗面前。
“贵司可有线索?”
“前几天,在城南有六名建虏被杀,我们马上拿住了追踪晋王的两名细作,严刑拷打,招供说是他们的贝勒岳乐派来的……最近的情报说,岳乐已被封为安郡王。”
“还有吗?”
“这些人之间并无联络,不知岳乐派了多少人来。”
魏几悦道:“这样的力士,派上百人来都有可能。”
“我们已让北边各县收拢流民,禁止流民走动,仔细检查头发……”
“拦不住的,今日这人就是从山西绕道河南过来的。如今地盘大了,比以前不同了。”
魏几悦转头看向门外的长街,只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不由喃喃道:“眼下这个时候,禁止流民走动不是长久之计。”
……
出了酒楼,魏几悦想了想,对身后的随员道:“去一趟官校。”
余从容如今在官校进修,他是被特批进锦衣卫的,只需在官校通过考试便可授官,这对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魏几悦已经习惯了遇事都与他商量。
听着城中这三桩凶案,余从容始终拿着一卷书看着,淡淡道:“岳乐这是疯了不成?他不是一惯主张仁治吗?呵,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一开始我还小看他了,以为他只是派几个武艺高强者来行刺晋王,这是杀一拨来一群啊……”
“你看我像多大的?”余从容忽然问道。
魏几悦一愣,道:“二十七八?”
“嗯……我往后出门还是该小心点。”
“这……你倒是不必。”
“岳乐会越来越疯的,他接下来不会只刺杀晋王,他会没有目的地派人来胡乱行刺。因为他会发现,既定一个目标难以成功,远不如随意在街上刺杀官员来的简单。”
魏几悦问道:“我们要如何防?”
“只有千日作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余从容道:“怎么防?封锁济南城?流民不接收了?粮草物资不运送了?官选考试不办了?街上遇到一个人你就推着这椅子上去盘问?”
“你又是何意?”
“该做什么做什么,要是北伐前他能在济南杀掉一百人,余某佩服他。”
魏几悦一愣。
余从容道:“我说了,这还只是开始,岳乐会越来越狂的,晋王若因此被激得仓促出兵,那才叫着了他的道。”
“可是……”
余从容侧目道:“今日这案子,三个普通百姓换他一个精锐勇士,这买卖我们还亏了不成?”
“余从容!”
魏几悦重重在扶手上一拍,瞪了余从容一眼,艰苦地转过轮椅,往外而去。
“你去哪?”
“不用你管!”
“这案子你们刑部的职责已经完成了,按下来交给锦衣卫与济南守军便可,你不必掺合。”
“我与你这士族,道不同不相为谋……”
~~
京城。
“安郡王,奴才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把身边的好手都派出去,谁还能护卫你的安全?”
岳乐道:“若等到了战场上,需要用到这些侍卫了,那我大清在关内的江山就已经亡了……”
他近来颇有感触,多尔衮败亡之后,皇帝与郑亲王力主由岳乐与博洛辅政,可谓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岳乐分析了诸多情况,认为北楚施政并非依旧制,而新政,没有三五十年之功如何能稳固,北楚如今的稳定局势全系于王笑一人之身。
除掉王笑,则北楚分崩离析。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需要运气。
岳乐愿意赌一赌,且越赌越疯狂。
他把他所有能派的死士派去济南。
他告诉他们,算没能刺杀王笑也不要紧,只要遇到北楚官员,有机会就杀掉,或者在人多的地方,尽可能地杀掉更多的人……
岳乐并不觉得这有悖自己的仁心。
他曾在大同放走了数万百姓,此为仁治爱民。
今日派人杀数十人、数百人,此为伐罪安民。
二者,皆是为大清江山稳固,为万万人开创太平盛世。
他要在北楚上下士气振奋之际,以恐惧向他们泼一盆冷水。
他要在北楚官选考试之际,告诉那些秀民“还没到你们作出选择的时候。”
他要激怒王笑,让其在没做好充分的准备前就动兵。而不是等到收了田里的粮食,安顿好陕西、山西、琉球,兵出德州、雁门关,再以水师从天津进军。
王笑若仓促北伐,等待他的将是早已枕戈待旦的大清将士……
另一方面,岳乐也明白南楚必不会坐视王笑收复中原,郑元化只要不傻,也会派人去刺杀王笑,对方的机会比自己高,可以制造混乱配合他们……
心想着这些,岳乐走到自己的侍卫们面前,目光看去,每个人眼中都有狂热。
他们武艺高强、精通汉话,更难得的是还有一腔忠勇。
多尔衮训练不出这样的死士,因为多尔衮这种只知道杀烧抢掳的人,没有大志向。
“摄政王战死关中、十万大军折戟沉沙,大清已在风雨摇飘之际,唯有你们,可执挺身以卫社稷……
那奸诈之徒曾经掘我祖坟、杀我百姓,而你们将把这一切还给他,让他知道大清不可轻辱……
你们将不带刀枪、赤手空拳南下,你们将给他们带去恐惧……”
“喳!”
第981章 先觉者(求月票求订阅)
一队车马缓缓驶向济南城,被守城门的兵士拦下。
车队中一个年轻的公子哥掀帘出来,笑吟吟地摸了一枚信印递过去。
“见过王大人,但还请让末将检查一下马车。”城门将领很客气,但还是指挥兵士道:“你们几个过去查。”
“好吧。”年轻公子为人很亲切的样子,问道:“现在怎么盘查地这么严?”
“城内接连发生了几场凶案,遇害者皆是年轻英俊的男子,如今济南城中的美少年人心惶惶,王大人入城后也请小心。”
“嘶……这么吓人?”
城门将领看着对方嘴里那空空的门洞,眼睛一直,愣了一会儿。
“嘿嘿,牙口要是太整齐,人就显得呆板了。”
那年轻公子被看着也不以为忤,如是说道。
“是……是……”
不一会儿,检查车马的士卒回来,禀道:“车内有武器,还有个壮妇故意对末将说满语,但……王部堂在车上。”
话到这里,士卒贴着守将的耳朵,悄声道:“晋王小公子也在其中。”
城门将领脸色一变,瞥了那年轻公子一眼,腹诽对方也不早说,真是……
“末将派人护送王大人进城吧?”
“不用不用,你不知道我在外面经历了多少凶险,如今到家了还有什么怕的?对了,你们几个把我车上的核桃拿下来分给将士们。”
年轻公子始终带着和气的笑容,又对城门将领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然我也不敢给你们,就是河南带回来的特产,你们守城辛苦,剥了吃吧。”
“谢王大人。”
这年轻人却是王珰,他也没想到自上次离开家就是一年光景,走遍了大半个河南。
眼下好不容易回了济南,自是巴不得马上回家见见碧缥,但暂时还得先见一趟王笑。
“走吧,先去晋王府。”
王珰回到马车上,坐在车上的胡敬事说道:“我本来在想,你牙口不好,带那么多核桃做什么。没想到是拿回来送人的。”
“我又不是吃不了核桃。”
胡敬事目光往外看去,叹道:“济南城是越来越热闹了……”
他在心里对比着这些年自己与王笑分别做的事,忽然感到空落落的,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在胡敬事想来,这次王笑派王珰过来请自己或孙新知来一个人到济南,想必是不愿再纵容自己这些人再传播那些理念了。
——那人该是要称帝了吧?
马车停在晋王府前。
胡敬事被安排着在偏厅稍待,因王笑要先见见王珍、王珰等人。
他本以为自己会等很久,没想到只过了一会儿,王笑就派人请他过去。
大堂布局奇特,摆了几排书架,把原有的格局破坏得一干二净。
王笑就坐在一桌大桌案后,王珍也没走,正坐在前面的椅子上。
见了胡敬事,王笑抬手一引,让他坐下,开山见门的说起来。
“你与孙知新那一套是行不通的,你们一直以来在做的只是试图建一个乌托邦……我换个词,你们是在建一个空想中的国。”
胡敬事一愣。
“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三年多以来你们一事无成。”王笑又道:“以前我可以容忍你们,但往后,我要准备扫平天下,不能放纵你们。”
胡敬事张了张嘴,心说“果然是这样”,但这时他还是有些茫然,转头看向王珍。
王珍已经和他们相处了大半年,胡敬事原本抱着侥幸,希望王家兄弟能支持自己的理念……
没想到还是这样。
“晋王,当初是你告诉我们……”
“我时间不多,你先听我说。”王笑摆了摆手,道:“三五年之内我就要统一天下,这是绝对的前提,不容任何人掣肘。统一之后要建立怎样的国度,也不是只凭任何一个人的臆想,该听的是全天下人的声音。”
王笑话到这里,忽然问道:“江南有一位大儒,叫宗太冲,你可听说过?”
胡敬事拱手道:“梨洲先生学生闻名已久。”
“我却是近来才知道他,看了他几本著作,很受触动。”
王笑站起身,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递在胡敬事面前。
“这几本书你该看看,比如这本《原君》,抨击君王‘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从根本上否定了家天下的合法性。
‘帝王一家之法,乃非法之法,当以天下之法取代一家之法’已有了立宪的主张……
还有顾宁亭这本,‘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虽不敢直接否定君权,但也是民主思想启蒙的开始了。”
胡敬事一愣,摊开书本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王笑用红笔圈出的一句话。
“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
只一句话,他看得血脉喷张,不由道:“梨洲先生果然……果然……振聋发聩!振聋发聩!”
王笑他显得有些欣慰,踱了几步,道:“我没想到,这些思想不是从我治下开始传播的,竟然出自江南东林党人。”
“因为江南文风昌盛,但科场黑暗。”王珍道:“宗太冲、顾宁亭等人,皆是身负大才而名落孙山,宗太冲尝言‘愤科举之学锢人’,想必这次来考官的,许多都是他的弟子。”
“不错,这几本书只有手抄本,都是他们的弟子带来济南的。”王笑道:“我打算将它们刊印出来,流传于世。”
他其实有些兴奋,因此虽与胡敬事说“时间不多”,但还是先推荐了这几本书……
王笑当然也喜欢享受权力。
如果不是知道两三百年以后自己有家国要承受怎样的耻辱,他当然也想要‘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
偏因他知道后来的历史,所以看到自己的家国原来早已有这样的先觉者,他才会感到振奋。
民主启蒙从来不是“舶来品”,东方的思想至今依然在闪烁着熠熠光辉……唯有置身历史洪流,才能感受到这其中的骄傲。
——我们本不该由西方人来给我们开启民主,我们不是‘国人愚昧,没有民主土壤’,我们的人权著作比西方还早整整一百年……
推荐了书,王笑转向胡敬事。
“宗太冲、顾宁亭终究只是少数人,他们的想法还有很大的局限性。你和孙知新是真正接触了最贫苦的百姓,实践出真知,你们该像他们一样,先整理出理论体系,再去寻找最适合当前情势的路。”
“学生不明白……”
“这次让你来济南,是要告诉你,不要再去建你们的空想国了。如今我已有足够的权柄,可以允许你们成为在野党,参与到朝政的讨论中。”
“可是,学生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你就自己慢慢想,路还很长。”王笑道:“我最后和你说两句。”
“第一,我要一统天下,你告诉孙知新,在我收复中原之前,停止他在做的一切;
第二,以后你们可以借助我的权力了,著书、传播、为天下启蒙。
总之,以武力平定天下由我来做、以文章开启民智由你们来,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孙知新的节奏不对,太快了,我要他按我们的节奏来,懂了吗?”
“不懂。”
“往后天下将由我独裁。直到我认为各方面时机成熟了,再行大变革之事。”
“何谓‘时机成熟’?”
“生产力达到、思想程度达到……辟如,有人要复辟称帝,天下间人人喊打喊杀之时,就是时机成熟。”
“那要多久?”
“看你们,五十年,一百年?”
胡敬事又问道:“若是晋王在骗我们又如何?”
“你们那六千余人的小村庄,我特地把你叫过来骗你?我都把儿子送去你们那拜师了还不够诚意?”
“若晋王以后反悔又如何?”
“那我现在推平你们,你又如何?”
“……”
胡敬事又问:“晋王为何不直接建立一个民主之国?”
“那是你们的空想。”
“是因不愿放下手中的权力吗?”
“对啊。”
“可是……”
“没有可是。”王笑打断道,“你到同文馆住下,在济南多走走、多看看,再把我的话告诉孙知新。”
……
胡敬事走后,王笑叹息了一声,道:“这分明是一件需要毕生奋斗的事,他们为何总这么急?”
“书生嘛。”王珍道。
他走了大半年,回来后有很大的不同,少了些公子哥的从容,眼神里多了些苦态。
“那大哥认为,为何总有人叫我称帝呢?”
“为了把利益固定下来。”
王珍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你有强横实力,独裁而不称帝,也能安之若素。而有的人,为天下人做的事只有那么多,却想要把子孙后代的永世利益都确定下来,不定名分,如何心安?”
“大哥在思考世间规则?”
“还没想透。”王珍站起身,道:“宗太冲他们那些书,也给我一份。”
“我只剩一份手抄本了。”
“我替你刊印吧……”
~~
见过王珍、胡敬事,王笑又见了张嫂。
张嫂是孤身来的,她把铁豹子和儿子留在了新野。
王笑跟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说过两个月带她去见布木布泰,便派人将她带去安置。
接着王笑又回到后院去见唐芊芊和小呆瓜。
当唐芊芊提到陈圆圆也要在府里住下,需收拾个屋子出来,王笑就有些不情愿,毕竟晋王府本来就不够住。
这种事他倒也不敢忤逆唐芊芊,就当是请了个带孩子的奶妈。
“这次送小呆瓜去新野,就算是拜师了,等来年打下京城,把孙知新、胡敬事,还有宗太冲、顾宁亭这些人都请回来给几个孩子当老师……”
“呸,你还不就是为了支走我儿子,不让他给瑞朝降臣撑腰?”
唐芊芊嘴上嗔骂着,对王笑的安排却也满意。
总之王笑这一通操作,总算是让一家团圆,又安排好了以后‘一人独裁、多社协商’的布局……
~~
这次北楚的官选考试定在六月二十四日。
然而,六月二十日这天,济南城有两名官员遇刺,虽然他们已经不年轻英俊了。
虽预想过建虏细作会把刺杀的目标从晋王身上转移到官员身上,但济南那么多官员,却也不能做到每一个都保护起来。
济南守将未得命令,不敢下令封锁城池,而是让官兵戒备,所有街巷加紧巡逻。
六月二十二日,城中一个闹市又发生一场惨案,混入城内的一名细作连杀十八人,方才被赶到的官兵击杀。
已不是只有美少年才惶恐不安了。
全城百姓都觉得不安。
虽说那些细作到现在只杀了不到三十人,而以前济南每天死于饥荒、严寒等灾祸的人数都远不止这个数。
走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迎面而来的人就会暴起杀人的感觉依然给这座城池带来了恐慌。
不少官员都请奏王笑推迟官选考试。
“晋王,哪怕是严加范防,但难保有落网之鱼混入城中,依下官看来,他们必然会在官选考试时制作混乱,不如……”
“那就让他们来。”王笑道:“传令下去,撤掉城门的封锁,考试如期进行……”
第982章 来杀我(求月票求订阅)
六月二十四日,清晨。
王笑睁开眼,见左明静正抱着自己的胳膊。
他轻轻拉了一下,没能拉开。
目光看去,她漂亮的眼帘微微动了一下,脸上带着昨夜残留的红晕,一副熟睡的样子。
“乖,别装睡了,我起来了……”
左明静嘴唇抿了抿,睁开眼,轻声道:“笑郎就不能不去吗?”
“这是收买人心、建立威望的好机会,还是该去的。”
“以笑郎如今的威望,岂用再收买人心?”
王笑嘟囔道:“人总是健忘的。比如,他们隔一段时间就会忘掉我那些暴行,认为我开始修身养性了。”
左明静没应,抱着王笑胳膊的手却不松开。
王笑也不用力挣脱,抚了抚她的发丝,问道:“怎么了?”
好一会,她蛮不开心地低声吐了两个字。
“不安……”
“不要不安,你不是为我求了一个护身符吗,我带身上呢。”
王笑轻轻笑了笑,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知道,以前人家说你克夫,眼下济南又是这样的情况,你心里不安……但我有分寸,那些人伤不了我一根毫毛。”
“你万不能这样自信,你越安排得妥当,我越怕有疏忽。”
“放心吧,你看小竺就从不担心这些,我昨天跟她……练武,她捶了我一顿,到现在还在痛。”
左明静笑了笑。
王笑道:“今天我会让你知道,你是旺夫命。”
“那你答应我早些回来,今晚……”
话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又道:“今晚缨儿在等你。”
原本含情脉脉的气氛,到此,王笑忽觉惭愧。
……
他收拾妥当,先在身上披了一件软甲,这才穿上蟒袍。
出了晋王府,一路大张旗鼓往贡院而去。
他少有这样大摆仪仗的时候。
以己度人,要是你每天要上班,结果今天因为领导视察要封路,明天又要封路,换谁都不开心。
但今天是个例外……
~~
这天早上,徐维与侯方域提着笔墨纸砚,走过贡院街。
两人都显得很平静。
这场考试对他们而言其实不算难。
这次官选考试取士名额有八百六十六人,经过了初试之后,参考人数也就与往年会试差不多。
他们也都不是板呆的读书人,除了经史百家,对天文仪象、河漕、兵农、音韵等等学术都有深厚造诣。
因此,只要公正取试,两人相信自己一定中榜。
一路上考生很多,但这些人议论的话题除了马上要举行的考试,更多的还是在谈论前日发生在闹市的凶案……
“听说了吗?那凶手连杀十八人……”
“骇人听闻啊。”
“听说朝廷已捉捕了不少试图混入城中的建虏细作……”
“那又如何,谁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有可能就有杀手混在考生当中,你看这场面这么热闹,一个精锐之士突然拔刀乱杀一通,我等文弱书生如何自保?”
“陈兄你确实文弱,我却不惧建虏,此来参考,不就是为了投身报国吗?”
“咦,林兄怎没和你一起来?”
“呵,他前夜便出城离开了,胆小鬼……”
徐维就知道考生中不仅有建虏的杀手,还有南楚派来的杀手。
虽然温容信没有对他说过,但他感受得到温容信那种很想要王笑死的愿望,绝不会只做一手布置。
徐维懒得管这些事,他大部分时间根本就不去想要如何刺杀王笑。
越是不去想,他才能越自然,迟早会有接近王笑的机会。
长街那边,左经纶的仪仗缓缓而来,有学子想要上前拜访,被执杖的侍卫驱赶开来,左经纶并未从轿中出来,直接进入了贡院。
徐维听到周围有小声嘀咕声响起。
“老大人也怕被人刺杀吧?”
“但老大人有侍卫守卫,我们怎么办?难保没有细作混在我们当中……”
“……”
徐维心想,我就是细作,却不会杀你。
正是这样隐隐不安的气氛中,长街那边又是一阵喧哗,有山呼声响起。
“晋王!是晋王……”
竟还有人喊了一句“晋王万岁”,周围的官兵却都不以为意。
徐维转头看去,只见二十余精锐兵士跨着高头大马而来,队伍中一人身着蟒袍,气势非凡,显然是王笑无疑。
因隔得远,徐维眯了眯眼,感到这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他已走到贡院前,正在排队入场,此时不由站定,就这么望着王笑。
却见王笑勒马在贡院前方,四下环顾了一眼,高高抬起手。
周围的呼喊声渐渐静下来。
“诸位前来参加官选,想必是为了造福于民,皆有一腔赤诚热血。”王笑开口说道。
“近日城中有几桩凶案,死了二十八位无辜之人。为什么?因为建虏已经黔驴技穷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阻止我们光复河山,他们畏惧我大楚再注入你等的热血……”
“这数十年来,我们经历磨难,失去了我们的京城,无数百姓在战火中惨死、颠沛游离,但我们都挺过来了。今日,面对这样的刺杀与破乱,你们怕了吗?”
有不少考生挺直胸膛。
“不怕!我等此来,便是要为社稷效死……”
“建虏雕虫小技,惹人耻笑……”
“……”
徐维忽然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王笑,是十多天以前,也是在贡院外的长街,那个不心想撞到自己的少年。
那相貌气度,让人过目难忘。
但今日见他,他完全成了两个人……当时是如沐春风,今日却是秋霜之烈。
徐维感到巨大的遗憾,那天只要自己把袖子里的瓷瓶往王笑身上一泼,这个名震天下,功勋赫赫的枭雄就会死。
太可惜了……
——此时有机会吗?
徐维心里想着,抬头看去,忽然看到王笑转过头来。
他未必在看向这里,徐维却猛地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感到一股无形而可怕的压力盖下来。
“你们之中,或许有受命来济南刺探情报的、来杀我的、来搞破坏的。我告诉你们,今日有敢动手者,必死。你们反正要送死,杀我,才是一本万利。我便在这里,要取我性命,随时恭候……”
徐维低着头,余光中瞥见一个士子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一支毛笔,丢在地上。
过了一会,有一只脚无意中踩在毛笔上,只见里面藏着一根长长的刺,竟是淬了毒的……
徐维感到手心里有汗,斟酌着是否把自己携带的毒瓶也丢掉,免得一会被人查出来。
那边王笑已说到最后一句话。
“好了,莫因一点小事耽误了国家取才。诸君请进贡院吧,本王亲自为你等守卫……”
场面如同被点燃了一般,数不清多少人又在高呼着“晋王”二字。
“哪个是细作,听好了!虞城钟修之在此,要杀便来杀我,否则他日我必辅佐晋王踏平赫图阿拉城!叫你主子无家可归……”
“好!不才霸州荆良,虽是北面归来,绝非细作。今日建虏奴才若不杀我,待我荣登金榜,后悔莫迟……”
“……”
徐维心中鄙夷了一句“高谈阔论,一群狂生尽会吹牛。”
他侧目看去,见贡院那边并无人检查考生的随身物品,稍稍放心,随着队伍进到考场……
~~
王笑依然驻马立在长街之上,把二十余个侍卫散开,驱散百姓。
他站在这里,就已经把岳乐的伎俩破了一半。
恐怖袭击不恐怖了,也就毫无意义……除非,真能杀掉他。
“卖油旋喽,刚出锅的油旋饼……”
前方,一个挑着担的货郎向这边走来。
“站住!退回去!”护卫门大喊道。
“官爷,要不要吃油旋饼?”那货郎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向王笑冲上来……
“砰!”
~~
铳声传进贡院。
徐维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目光重新落回试卷上。
他知道为什么不检查考生行囊了,因为这北楚朝廷根本不怕考生夹带小抄。
“请详述农谚‘小雪雪满天,来岁必丰年’之因果……”
开头第一道小题,他就知道,一半考生押错了题。
再往下一看,只见整张试卷密密麻麻两百余题。
徐维摇了摇头,提笔写起来,偶也有遇到他不会的题,却也只是心中笑骂一句“刁钻”。
直到见到一句熟悉的话,他才停下笔……
“斯民之苦暴税久矣,有积累莫返之害,有所税非所出之害,有田土无等第之害。何解?”
——北楚出的考题,竟有梨洲先生新著的内容?
徐维沉吟片刻,明白过来。
宗太冲的那几本书只有手抄书,在至交好友和弟子之间流传,算时间,也是前几天才由人带到济南的。
说明,这考题是临时加上的。
而那等抨击君王的言论……除了王笑,没人敢这么做。
徐维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一股自信。
他更自信能够考中,也更自信能接触到王笑……
~~
“王笑!去死吧!”
贡院外的长街之上,五名死士向王笑冲上去,势若奔雷。
王笑淡淡看着他们,手依然握在缰绳上,动都没动一下,浑身气势如同天下第一高手。
那五名死士以血肉之躯,腾挪闪转终于冲破了侍卫的防线。
但他们还未奔到王笑前面五十步,长街两边的高楼中现出数不清的火铳手。
如爆竹般的铳响声中,王笑低声自语了一句。
“我家明静,才不是克夫命……”
第983章 已知足(求月票求订阅)
知事院,顾横波、董小宛、李香君下衙时,听到不少叽叽喳喳的议论。
“听说了吗?晋王在贡院前击毙了好几个刺客。”
“扬刀立马,好威风啊……”
李香君听了,不由驻足往那边看去。
董小宛拉了她一下,警惕道:“你莫不是在想侯方域在贡院考试?”
“哪有。”李香君道:“我是在想,晋王亲自出面威慑宵小,必能使各方士子心悦诚服。”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却觉得这样不妥。”董小宛虽是如此说,但也忍不住嘀咕道,“但确实是很威风……”
“咦,徐善持今日怎不说话啦?往日谈论起晋王,你可是最热络的。”
顾横波扁了扁嘴,不太高兴的样子。
本来年节时她还能时常与王笑、左明静相处,当时都说好了他该记得她的劳苦功高。偏如今又是半年过去,他如愿娶了左明静入门,便是再也没见过面。
今日说起王笑的所作所为,她也只是“哼”了一声,吐出两个字。
“逞能。”
——有那么多将官侍卫不指派,偏要自己去,不是逞能是什么?
心里这般不快地想着,三人走到院门口,顾横波却也不进去,小弓足往门槛上踩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张望着巷口,等着看那边的动静。
她都算过啦,从贡院回晋王府,从这边绕过来是最近的。
“怎么不进去?”
“屋里闷,吹吹风。”
“也好……”
那边董小宛与李香君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下,谈论着时局。
先是说到为何女子的官选考试与今天的考试是分开来的,因如今济南城虽有女官,却只在个别衙门,都是各衙分别招考。
她们如今亦有了些奇怪的意识,认为这样是不妥当的,凭什么女子就不能和男子一样进行官选?
反倒是以前在江南时最离经叛道的顾横波,如今却对这类话题并不感兴趣,称二人是“醉心仕途”。
董小宛于是反唇相讥道:“我们是醉心仕途,你却是醉心什么呀?”
李香君掩嘴一笑,道:“恍疑沉醉倚三郎嘛……”
“你们俩真讨厌。”顾横波轻骂了一句。
她心里想的却是你们给我等着,有朝一日,你们想当什么官我就给你们封什么官……
巷口那边有动静转来。
顾横波扶着墙探头看去,见一个开道的侍卫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却气势昂扬。
很快,王笑策马而过,威风凛凛。
但只一息之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巷口了。
顾横波有些生气,心想他都不往这边看一眼的……
~~
晋王府晚上的活动一般是大家聚在一起,点上许多烛火,把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按王笑的说法是这样能省些烛火,其实是喜欢家中的女子们能融洽相处。
大部分时候,她们会帮着王笑批阅文书,缨儿在旁边处理些家中的事务,秦小竺则比较懒,不喜欢做公事,宁可做些下人做的事,添茶磨墨这些。
稍闲下来,夫妻七人就一起逗逗孩子,谈谈天什么的。
等孩子睡下了,王笑也会和她们玩玩类似三国杀、狼人杀的游戏,或是给她们讲讲故事。
一家人有说有笑,算是被王笑安排的井井有条。
他希望到冬天的时候,她们也不用再分房睡了,大被同眠,想必十分有趣。
如今却还不行,比如左明静就还十分羞涩……
这天到了歇息的时候,缨儿很不好意思地四下瞥一眼,拉着王笑的手回房。
两人进了屋,坐在床边说了些家常琐事。
“少爷傍晚时又用冷水洗澡,芊芊姐要教训你的。”
“烧水很麻烦啊……缨儿你好香,什么时候洗的?”
“下午洗的哦。”
“那下次我们一起洗,就省得我烧水了。”
缨儿微有些羞。
“少爷你好小气啊,烛火也要大家一起用,烧水也省……”
“点烛火好热啊,要是有电灯就好了,再有电风扇就好了。”
“你都说了好久要发明那个电灯了,可也没见你发明出来。”
“太难了,不适合我,也就是说一说哄你。”
“我可不怕热,你看,我一点汗都没有哦……”
“我看看啊……”
王笑觉得,陪缨儿真是开心。
嗯,昨晚明静也开心,前晚陪小竺也……
他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十分知足。
家里六位贤妻,在公事上能帮忙不说,还把他的衣行食行安排得妥妥贴贴,他生活上万事顺意,哪还有什么别的奢求?
……
然后,就在第二天,王笑竟被人骂了一顿。
这天早上王笑心情本来不错,但在从后院走到前院的路上被人堵住了。
“嗯?你怎么在这里?”
“见过晋王。”顾横波有些幽怨地瞥了他一眼,道:“下官听左侧妃说腰不舒服,给她送些草药来。”
王笑摸了摸鼻子。
“你有心了,嗯……谢了。”
顾横波能守在这条小径上,显然是要来堵他的。
王笑本来打定主意,顾横波不管找什么借口,都得教训她一顿。
但,这个理由,却让他不好再说什么。
——自己不小心把明静的腰弄伤,人家来送药,还要骂人家,确实说不过去。
这是明谋啊明谋……
王笑只好点了点头,打算走开。
顾横波上前一步,挡在王笑面前。
“晋王,你八月又要出征了吗?”
“嗯。”
“那……我又要许久见不到你……”
两人近距离对视了一眼,王笑无奈地吁了口气,淡淡道:“我都跟你说了,我对你没有兴趣,死心吧。”
他从她身边走过,颇有心如铁石的姿态。
隐隐有哭咽声从身后传来,接着又听顾横波带着哭腔嚷了一句:“你说话不算话!”
“嗯?”
“你明明答应过……会记得我的劳苦的……呜呜……你追求明静的时候就对人家和颜悦色的,人家给你当红娘,一心帮你撮合,你们成了亲,你就看都不看我一眼……”
王笑回过头看去,见顾横波背对着自己,在拿手背抹着眼泪。
他感到有些诧异,觉得这并不像她平时那屈意讨好的作风。
——好嘛,温柔乖巧的人设终于维持不住了,你看,你显出本性了。
顾横波回过身,满脸泪痕,用手抹也抹不完,干脆也不再抹。
“人家全心全意帮你做这做那……要用人家的时候呼来喝去,用完了就丢……去年一整天,今年大半天……才一共见到你几次?”
“呜呜……我本来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容貌凋谢……呜呜……”
她话到这里,陡然间哭得更大声。
“论才情、论相貌,我哪样不好……你嘴上说着不计较出身……你就是嫌我出身卑贱……呜呜……我千依百顺待你……”
王笑抚了抚额头,道:“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蹬鼻子上脸。你别再演戏,马上给我收了。否则……”
“我才不怕你。”
顾横波瞪了王笑一眼,噙泪道:“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始乱终弃……你就是个胆小鬼,臭木头……虢国公了不起,靖安王了不起,晋王了不起……我初识你到现在,你封了三次爵,还是有色心没色胆,呸……”
“顾横波,是你没道理,哪有你想跟我好我就得……”
“我就不讲道理怎么了?你哪天被人刺死了,在战场上死了……呜呜……到时候我算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呜……心里苦都苦死了,还要和你讲道理……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自己在地上蹲下来,抱着膝盖大哭。
“你一个亲王……连雨露均沾都做不到……明静姐腰都伤了,你还没想起我……”
王笑四下一看,见到有婢子探头探脑在假山后往这边看来。
他扶起顾横波,道:“别在这发疯,哭也哭了,该死心你就死心吧。感情不是强求来的……”
话音未了,顾横波将手搭在他肩上,小足一踮,往他嘴上亲过去。
她小脚无力,踮不起来,很努力,也只咬到王笑的下嘴唇。
第一时间,王笑想到的却是——完了,要是刺客,我现在就死了,保卫工作还需……
念头还未想完,他神志却有些恍惚。
每个女孩子亲吻时候是不一样的……
好一会儿,他把顾横波推开,瞪了她一眼。
前院那边有个声音传来,却不见人。
“晋王,门外马备好了……”
王笑有些恼怒地抬手指了指顾横波,转身大步流星地走掉。
顾横波这次竟也不怵他,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是微有些得意地仰了仰头,不甘示弱地看着王笑。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她才四下看了看,有些心虚地转身跑掉。
还是很担心被唐芊芊的人看到的……
她也不去上衙,一路跑回家里,趴在桌上想着心事。
直到李香君与董小宛匆匆赶回来,问道:“你怎么不去上衙?刘校书发火了……”
“我这次怕是闯祸了。”
顾横波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道:“也许他要重惩我……要是敢赶我走,我死给他看……”
“你在说什么?病了吗?”董小宛上前,摸了摸顾横波的额头……
“小宛啊,要是我不在,你要照顾好香君……”
……
“好了好了,别胡说了,我还不知道你,也就是晋王每次不罚你,才让你这般胆大妄为……”
直到顾横波在榻上躺下,她们又给她敷了块毛巾,让她好生歇着,这才又匆匆赶去上衙。
顾横波拿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嘴唇,想到早上那一幕,王笑那英俊的脸上还带着茫然,却是平时少见的有趣模样。
唇上似还残留着那一丝余温。她手又放下去,侧了个身子,轻轻哼了两声……
~~
几天后,官选考试发榜了。
名列第一的是从南京归附过来的文人,名叫徐维。
侯方域名列第二。
对这个结果,王笑微微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侯方域能中第一。
一般来说,死作八股的都是罗德元这种没名气的。大才子读书那是有学习方法的,一理通百理懂。
侯方域久负才名,不仅文章写得好,博学强学,涉猎颇广。
而且这次的考题方以智也是参与了出题。虽然不能给侯方域透题,但多少能让他猜出一部分到要考的范围……
结果侯方域确实考得很好,但这个徐维考得更好。
王笑特意调了徐维的资料看了看,这人原是楚朝二甲进士出身,因得罪阉党被一贬再贬,最后被抄家流放。
其人本身有才学,又经历磨难,自己种地谋生,比侯方域多了许多见识,考得略好一些倒也不奇怪了。
王笑却没把他和那天见到那个白花苍苍的老头联想在一起,毕竟看覆历,此人不过四十七岁。
他看着宗卷上那“南京上元县”几个字,想了想,招来锦衣卫,问道:“这次中榜者的底细都摸清了吗?”
“许多人还在查。”
“去把调查徐维的人招来。”
“是。”
不一会儿,一名番子到了王笑面前,缓缓汇报起来。
“因徐维是寄宿在侯家,许多情况卑职都是从侯家打探来的……他当年被发配到贵州毕节卫,牵连了家小,他父亲、儿子都死在发配途中,妻女被发配教坊司,他妻子当时便自尽了……
六年前,徐维得以还乡回上元县,还从贵州带回了一个妻子和一对儿女,据说他这个新妻子是贵州的乡绅之女,正是她托关系救了徐维,还跟着他回到南京。”
王笑点点头,问道:“他来济南应考,家小都带来了?”
“没有,留在商丘侯家,打算任官后再接来。他家小在河南,也算是携家归附。”
“商丘……”王笑想了想,道:“知道了。”
他之所以特意问这件事,是因为他看过徐维的试题,意外发现这人竟然颇有些新锐的想法。
而且答题上还留着一些未尽之言……
但王笑也懒得去和他讨论。
又不是科举,金榜题名了还要给他们办一场琼林宴,全部分派下去工作才是正经……
~~
徐维有些失望。
他努力考了魁首,又特意在试卷上写了王笑感兴趣的内容,本以为王笑也该接见一下自己才是。就像很多年前,他金榜题名,在金鸾殿上拜见先帝。
他甚至还特意找了一本宗太冲的书,在书页上抹了毒药……
脑海中已规划好一个刺杀的过程。献上书,从容离开,等王笑翻到那一页,一切就完成。
徐维还想过,若是那样,自己可以不去见那个失散多年的女儿,让她完全与这场刺杀脱开关系。
可是,王笑根本就没接见他。
只是在面试之后,一纸公文下来,安排他到宣传部下面的官办报社担任一个小小的编修。
徐维这才完全反应过来,这不是科举,这是官选考试,先的是做事的官,而不是“官老爷”……
他在报社附近赁了一间小民宅,又到街上雇了一辆马车到侯家行礼。
那车夫右脸有颗大痣,一边赶车,一边向徐维低声问道:“为何还不去见你女儿?”
“我认为那样太突兀了,无缘无故找来一个生父,她身边人一定会起疑。”
车夫四下看了一眼,冷笑道:“借着侯方域去找李香君的机会,你跟过去,见一眼顾横波,认了女儿,哪有什么突兀的?”
“可侯方域根本就见不到李香君。”
“你在逗我?”
“没有。”
“别说废话。”车夫道:“如今官选结束,侯方域必要再去找李香君,你跟他一起去。”
徐维道:“我还是认为不妥。这是济南,就在王笑眼皮子底下,多少人折戟沉沙?此事必须如履薄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不想牵连你女儿是吧?别忘了,她是一个人,南京城里还有三个人。”
“我已当上北楚的官,迟早……”
“没有什么迟早。过不了多久,你安置在商丘侯家的假妻子、假儿女就有可能被锦衣卫查出来。”
那车夫说着,皱了皱眉,不悦道:“你考得太好了,锦衣卫必然要盘查你的家小。”
徐维道:“我考得好,王笑会来见我的。”
“他见你?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再提醒你一句,认回你女儿,这是最好的办法。八月之前,得不到王笑的死讯,你等着收尸吧。”
“此事我必定办成便是……”
徐维眉宇间愁苦之态更浓。
他曾经也是翩翩美男子,短短十数年间却已老态龙钟。
马车驶到侯家,正遇见侯方域打扮得风度翩翩出门……
~~
晋王府。
王笑看着情报不悦地“啧”了一声,把情报递给唐芊芊。
“在德州、邯郸、安阳等地,守军一共捉捕了三十七个试图混入我们治下的细作。”
唐芊芊道:“这说明,岳乐又至少派了一百人来。”
“他这是疯了。”
“看似疯了,但也未必没用。至少你最近就一直在分心处理这些事。”
“他在试图激怒我。”王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他成功了,回头我让他见识一下我的怒火。”
话虽这么说,他们还是批复下去,要求济南城再加强盘查,防止被细作破坏。
又处理了几桩事,王笑与唐芊芊调笑了几句,起身打算出府。
才出书房,正遇到左明静过来找他。
王笑见她眉宇间有些忧色,问道:“怎么了?”
“顾横波这几日总是恹恹的,今日又没来知事院。本以为是她不舒服,方才李香君回去看了,人却不在……”
“又不上衙?她越来越过份了。”
左明静道:“你昨日说要调她去徐州,今日她人就不见了,万一是想不开怎么办?见她这几日的样子,着实叫人担心,何况如今城内也不安生……还是派人找找吧?”
“好吧,那你派人去找找。我先去趟讲武堂。”
“好,你路上也千万小心……”
第984章 父与女(求月票求订阅)
王笑与秦山河并肩在讲武堂的操场上散着步,一边聊着接下来的战事布置。
俩人都对北方的山川河流了如指掌,也不用看地图,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这次来济南,我认为朝中对北伐过于乐观。”秦山河道:“这两年我们是打了胜仗不假,但打的都是防守战,吸引建虏来攻坚,再吃掉他们的兵力。这次北伐,却是进攻,是攻坚战。”
王笑道:“听说博洛逃回京城后,济尔哈朗一力保他,如今又是他组织沧州防线。还有乐岳,受封为辅政王,这俩兄弟算是熬出头了。”
“我只怕晋王小觑了他们。那么多建虏大将死在战场上,博洛却能两次在晋王手下逃生,可见对战机的把握十分敏感。论用兵,我与他实力差距并不算大,谁也不能保证能每次都能击败对方。”
秦山河话到这里,又道:“这一战要打,一定要稳。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当年宋辽之战的局势。”
王笑点点头,道:“是啊。”
秦山河道:“如今的情势与宋、辽相似,表面上看起来,建虏与契丹一样,君主年少、母后专政,我们可以乘衅进取幽蓟。
但当年,赵光义两次北伐,损失了近三十万精锐,从此再无力收复燕云十六州,‘终宋不振’。
我们现在挟关中之胜的士气,看似胜券在握。但真论起来,形势还不如当年的赵光义,而布木布泰其智胜于辽萧太后,济尔哈郎、岳乐、博洛之才,不输耶律休哥。”
王笑道:“最近讲武堂多次以雍熙北伐为案例让将领们分析,你怎么看?”
“我认为他们都太急了,也太傲了。”秦山河道:“比如有个关中归附的女将,长篇大论以游战之术对付建虏。但我认为,这一仗博洛、岳乐只会龟缩坚城不出,游战没有用。
再比如唐节,瞧不起赵光义。但在我看来,他与赵光义也并无二致,心浮气躁,轻敌傲慢,不可一世。”
王笑听了点点头,道:“乐岳也是讨厌。如今我肯与他堂堂正正对决了,他反倒开始使绊子。他不停的派人来山东进行恐怖袭击,这几日又有百余人混入济南了,朝中不少大臣认为该给他反击。”
“不可。”秦山河道:“我担心的就在这点,用兵是国之大事,切忌浮躁。”
“直说吧,你认为这一仗打多久可以收复燕京?”
“两年。”
“太久了。”
“赵光义前车之鉴,晋王又何必着急?”秦山河拱了拱手,道:“此战用我,只须不催不促,两年内必定京师。”
王笑眯了眯眼,目光看向天边,似还在考虑。
两人就着战事聊了一会,秦山河送王笑走出讲武堂,却见树荫下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正站在王笑的马前,拿着草料喂马。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一手拢着发丝,一手举着草料,构成一副绝美的风景。
“这想必便是晋王新的侧王妃了?”
“不是,这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女人。”王笑随口应道。
“……”
秦山河道:“晋王路上小心,那些人是不会放弃行刺的。”
“我知道。”
王笑别过秦山河,走到马前。
那个很有心机的女人于是转向他,眼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王笑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有些无奈,扶着她的腰一提,把她提到马鞍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
今天左明静过来说顾横波不见了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女人不会那么容易想不开的。
他却没预想到,她会凭一双小脚徒步走二十余里,在道路旁等他经过。
“你怎么在这里?”
“我算到了你今天要去讲武堂啊。”当时顾横波抬起头,道:“我不会骑马,也走不动了,你载我好吗?”
“你太放肆了。”
“你越凶我,我就越放肆。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丢下我不管,我是走不回去的。我要是死了,殿下、明静姐、缨儿、朵朵都会不开心。”
“你在威胁我?”
“哪有那么严重,人家真走不回去……”
然后……
“晋王知道吗?我是第一次骑马诶,好有趣。”
“你不要贴着我,太热了。”
“那我给你扇风好不好?”
“不用,已经有风了……”
~~
虽然王笑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这去讲武堂的半路,从讲武堂回济南的一路上顾横波都很开心。
如她所言,王笑只要不凶她,她就愿意很温柔。
“晋王你看,那边有蝉,小时候我看有个调皮的小女孩拿蜘蛛网捕蝉,看着很有意思。”
话到这里,她声音低落起来。
“我却只能在不停学艺,三叠琴心音一缕,趓在绿阴深处……”
王笑问道:“你是哪年入的教坊司?”
“六岁那年,别的都不记得了,就记得我娘哭啊哭啊,一头撞在门边是撞死了。”
“你爹呢?”
“从小就不怎么见到呀,好像我娘说爹是有大抱负的人。但因为他的大抱负,把全家送到地狱里。”
王笑若有所思,问道:“他若来找你呢?”
“不会的。”
顾横波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偏过头,道:“我觉得晋王很了不起,废除株连之刑罚,只此一条,便是世间无上功德。”
“哦。”
“那日我骂了晋王,我知道错了。那些……其实不是真心话,我很感激很感激你啊。你一直很包容我。”
“是吗?我以为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不是的,这些都是气话。但说你雨露不均沾是真心的。”
“……”
“旁人说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的相貌、权势。但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感到……自在。我会忘记我是一个卑贱的妓子,我说什么、做什么从不担心被你责罚。”
“前提是,你不要违反楚律。”
“哦。那你别调我去徐州好不好?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王笑沉默了一下,道:“调你去徐州并不是为了罚你。”
“总之我不去,大不了这官我不当了,你能拿我怎么办?”顾横波笑了笑,道:“只要我不当这个官,你也不能逼迫我,这可是你给我的自由。”
“这是给所有人的自由……”
~~
这天,侯方域并未见到李香君,因为她不在。
侯方域失望而归。
陪他一起来的徐维却没走,在附近逛了逛,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壶酒慢慢喝着。
他今天是为了搬家,请了个假,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其实已到官办报社上任两天了,他没想到在北楚任官十分辛苦,一个小小的报社,每天竟也有数不完的事。
他被埋在文稿当中,终于明白为什么温容信说派到北楚的细作“脱不开身”。
每天最常听到的一个字就是“快”,作梦都是宣传部的官员忙碌奔波的身影,喊着“快……快……这报马上要刊了,徐大人快去……”
喝到下午,徐维听到外面有马蹄声,眯眼向酒楼外看去,见一队骑士缓缓策马而过。
队伍中却没看到王笑。
他于是摸出银两结了酒钱,往家里走去。
他没注意到,街角有个身影,始终在盯着他……
~~
徐维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路边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说话。
“我给你买个杂粮煎饼,以后别再闹了。”
“好啊,我们一起吃好不好?”应话的是个女子,声音很好听。
“一人一个吧,省得这个时间点府里还要弄饭给我吃……”
徐维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转头一看,愣了一下。
——噫!竟然……王笑竟然还敢这样微服出来?他胆子好大,是真不怕死吗……
下一刻,王笑已转头向他看来,颔首一笑,似是还记得他。
那女子注意到王笑的动作,也转过头来。
王笑这次带在身边的女子竟是又换了一个,并非上次那位温婉仕女,举止更活泼一些。
徐维定眼一看,整个人都呆立在那里。
她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一双美目,剪水秋瞳、明眸善睐……
而她左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
王笑上前一步,似无意地挡在顾横波身前,笑道:“又见面了,第一次我撞到你是碰巧。那第二次……是有缘吧?”
“呀,原来是公子呀,老夫还在想是在哪里见过呢,哈哈。”
徐维镇定下来,脸上带着笑容应着,手却下意识地伸进袖中……
第985章 变天吗(求月票求订阅)
“你说什么?王笑死了?”
“有可能是死了……”
说话的是个车夫,正坐在车辕上与一个货郎说话,看似闲聊,偶尔四下环顾,眼神中却藏着警惕,生怕有人过来。
他名叫郭宽,是南楚太平卫百户,奉命潜入济南盯着徐维动手。
“徐维不见了。一开始,我以为是事情败露,但等了两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推测他可能杀了王笑。”
“怎么会?王笑若死了,怎会一点动静都没……”
郭宽道:“你以为呢,王笑死了北楚朝廷会是什么反应?大张旗鼓诏告天下吗?”
货郎愣了一下,沉吟道:“你是说,晋王府里那些人在隐瞒消息?”
“你不觉得这几天济南城有些奇怪吗?”郭宽道:“我昨日就守在那边街巷,发现所有求见王笑的官员都没被召见。”
“这说明不了什么。”
“县学街有两个大夫,全家都失踪了。我特别去打听过,三天前的傍晚,晋安王府找这两个大夫去了一趟,人就是在那之后失踪的。”
郭宽说到这里,眼神多了些确定,又道:“于是我开始查那天发生过什么。”
“有哪些线索?”
“那天,徐维跟着侯方域到了晋王府之后没有马上离开。先是去了不远处的知味楼喝酒,小二记得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那喝了半日的闷酒’,申时二刻离开的。
我顺着知味楼到他家的路上又查了一遍,有个卖煎饼的小贩一听‘白发老者’脸色就不对,我给了他十两银子。他把那天发生的事与我说了。”
货郎听到这里,精神一振,忙追问道:“发生了什么?”
郭宽再次向四周看了一眼。
“你听仔细了,把那小贩的原话带回南京告诉温大人,一字都不要差……”
“好。”
“先是,一个俊俏公子带着一个绝美女子来买杂粮煎饼,只要了一个饼,多摊了两个鸡蛋,又说不要卷大葱……
然后,遇到一个白发老头,说了几句话,那老头说那漂亮姑娘是他女儿。那公子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老头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对上了那姑娘小时候的经历,最后他又说‘老夫查到了当年的文书’,然后他就从袖子里掏了一个锦囊……
那公子接了锦囊,才从里面掏出一张纸,还问了一句‘怎么是湿’的,然后马上就把东西丢在地上。
他当时样子很紧张,喊了一句‘拿下他’,那边就冲出两个大汉,一把摁住那个老头。那公子又说‘都别碰那纸,我手烧伤了,纸上有毒……’”
货郎一拍大腿,兴奋道:“错不了了!矾油烧伤他的肌肤,蝎毒一触即死,正是温大人好不容易弄来的剧毒,只要碰这么一丁点,连猛兽也得死,王笑绝无生理。”
郭宽摇了摇头,道:“没有亲眼所见,还不能确定。”
“这还有何可疑?”
“王笑此贼狡诈多端,也不是一次两次故布疑阵了,要是又装死呢?”
“又装死?”货郎想了想,道:“若又是故布疑阵,现在他遇刺身亡的消息就满天飞了。反而眼下这情况……像是真的。”
“是啊,我也认为是真的,但不能确定。你如实告诉温大人,让他来判断吧。”
“好,你也要换个身份了。你跑去查这件事,难保锦衣卫不会摸到你的身份。”
“我知道。”郭宽道:“我会想办法接触侯方域,看能不能从李香君的反应观察出一些什么来,比如,顾横波如今是什么情况。”
“不错,若是顾横波也被晋王府控制了,王笑就真的有可能已经死了。”
“另外,我会想办法联络于建虏派进城内的暗探,看看他们有什么线索……”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会,道了别。
……
郭宽赶着马车,一路回到一间民宅中,一个削瘦的少年迎了出来。
“如何?”
“卑职盯着王家……”
“别称‘卑职’。”郭宽道,“把习惯改了,也别再对我行礼。”
“是。”
“接着说。”
“王家也闭门谢客了,但我知道,王珍在两天前连夜去了德州……”
郭宽点点头,道:“我的新身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盘下了王家附近的一间茶楼。没办契据,就给了那店主一百两银子,让他把茶楼暂借我们一个月。”
“店主人呢?”
“我让人盯着他出城,他答应会回老家……要不要杀掉?”
“不必,不要节外生枝,免得惊动锦衣卫。”郭宽道:“有没有办法接触到北楚的刑部大狱或锦衣卫诏狱?”
“有,有个刑部主事,他娘前几天上街买药,摔了一跤,我扶她起来的,她说我像她夭折的小儿子。”
“试着去打探一下,看能不能探到徐维被关到哪了……”
~~
讲武堂。
“唐节、耿当、牛老二、艾胜楠……你们几个随我来。”
唐节正支着头迷迷糊糊打盹呢,闻言抬起头,只见是秦山河正在站外面。
这济南城内,唐节放在眼里的人不多,也就是王笑、唐苙、唐芊芊、秦山河。
秦家有好几个封伯的,那也是袭的秦成业、秦山海等人的爵位。秦山河如今也只是个景川侯,可见王笑十分小气,少给人封爵。
另外,就秦山河这封号,也是在唐家兄弟归附之后,王笑才给的。唐节当然明白,这是要让秦山河节制自己的意思。
——那怎么办呢,谁让这老小子年纪大呢。
此时唐节被秦山河叫出来,心里就觉得是因为文试没考好。
“真丢人,跟耿当、牛老二这两个傻瓜一起被叫出去……”
心里嘟囔了一句,唐节又看向艾胜楠,心想这女人就更可笑了,考试的时候看起来下笔如有神,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
结果呢?
也就比自己高十几个名次而已……
书都没读过的女人,人家考雍熙北伐,她连曹彬、杨业是谁都不知道;涿州、幽州、歧沟关在哪都不知道,写那么多有什么用?
——堂堂武定侯,跟两个傻瓜、一个可笑女人为伍,好烦。
他们路过回廊,正见一群学生路过。
“李平,你过来。”秦山河道:“这几个人文试考得太差了,你来教他们……”
那群学生听了,一个个忍俊不禁地看向唐节等人。
唐节恨不得破口大骂——秦山河你就不能小点声说吗?
“走吧,到思过堂,没考过不许出门。”
……
跟着秦山河一路进到一间幽静的大厅,唐节一看厅中摆设,猛的身子一挺,浑身气场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快步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扫了两眼。
“你要带我北伐?!”
秦山河道:“北伐已经开始了……”
~~
王家。
陶文君看着左明静,叹息了一声,道:“你不必这样做的。”
“笑郎也是叫我别来。”左明静道:“但我觉得,有时候决定成败的关键就在于这微末之处。”
陶文君道:“他回头若是生气了,却是要怪罪我们。”
“大嫂放心便是,我会好好与他说的,必不怪罪任何人。”
“那你呢?你心里就不难受?”
“以前听别人那么说,自是会介意的。后来则是成了不安,总担心我妨害了笑郎。”
左明静缓缓说着,又道:“但现在不会了,我会陪他同生共死。往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与他共同面对,又何惧旁人说道几句?”
她神色平静,给人一种安之若素之感。
陶文君看了她一会,不由泛起一丝笑容,道:“那好吧……这件事,倒有一个人适合做。”
“谢过大嫂了……”
小半刻之后,左明静乘着轿子离开王家……
崔氏则派了嬷嬷来问“侧王妃既回府上,怎么不叫夫人过来相见?”
陶文君淡淡应道:“不必见了,哪有母亲过来见儿媳的道理?”
嬷嬷问道:“那……侧王妃怎么不到夫人院里……”
“要你多嘴吗?!”
“是……”
那嬷嬷出了陶文君的院子,忽见一个丫环正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哭。
她正想过去询问,忽见那丫环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克夫命就是克夫命,才嫁来几天……呜呜……三少爷……”
那嬷嬷听了,惊呼一声。
那丫环一抬头,吓得脸色煞白,飞也似地跳掉……
~~
短短一会儿之后,崔氏脸色就大变,拍着心口“天呐!天呐!”喊个不停。
“这事是假的吧?一定是假的吧……这也太克夫了吧……”
“还不知道,但据说,侧王妃上门,陶氏连杯茶都没给她……”
“天呐,怪不得老大前夜匆忙离开,这是要变天了呐……怎么办?怎么办?不行!我要去见老爷……对了,对了,这件你一定不能传出去,千万不能传出去。”
“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第986章 不可能(求月票求订阅)
几封情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南京。
就为收到这寥寥几句话,不知花费了温容信多少财力、物力。
“消息准确吗?”
“是,郭宽亲自盯着王家。七月初八本是崔氏的长兄崔平五十大寿,据说崔氏早早就准备着给长兄贺寿,但那天她没出门,看来,是被王康禁足了。”
说话的是太平司指挥使徐君贲,他说完,得出一个结论,道:“这说明,左明静确实在王家被骂作是克夫。”
温容信回忆了一下,道:“是左经纶的那个孙女?我记得王笑很喜欢她。”
“我觉得王笑若是又在装死,不至于做到如此细节的地步。”
“是啊,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
温容信话到一半,想了想,忽然问道:“我们为什么总觉得他在装死?”
徐君贲道:“这不是王笑的惯用伎俩吗?”
“可其实他一次都没有装死过。”
“没有吗?”徐君贲有些诧异,“印象里,他经常……”
“是啊,我也觉得他经常装死。”温容信道,“可仔细一想,却又没有。这说明,此人狡诈异常,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们觉得假。”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何可疑的?”
“没有什么可疑的,我只是难以相信那个魔头就这么死了。”
温容信说到这里,拉了拉案边的绳索。
很快,一个下人听到铃声,走进来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听说过王笑吗?”
“听说过。”
温容信又问:“我若说他死了,你信吗?”
那下人迟疑了片刻,道:“禀大人,这些年……小的好几次听说王笑必定死了,但每次都是假消息,那人……像是死不掉一样。”
“是啊,失望了太多次。”温容信叹息一声,从屉中拿出一本折子。
“你看看这个。”
“是……”
那下人接过折子,打开来看了一下,痛叫了一声,满脸惊慌地看着自己的手。
温容信就看着他倒地抽搐,嘴里轻声说道:“拿下他……都别碰那纸,我手烧伤了,纸上有毒……”
他目光很专注,像在算时间,又拉了拉铃,让人带着那下人去医治。
短短半柱香之后,房外传来一个声音。
“禀大人,才抬到二门,人就死了。”
“知道了。”温容信淡淡道。
徐君贲笑了笑,道:“都试了几次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就是这么容易死,不管他是谁。”
“是啊,人就是这么容易死。”温容信道:“我有七成把握肯定此事,你想办法把消息传给建虏,让他们出兵试探一下……”
~~
徐君贲离开温府,暗骂了一句:“神经病。”
他觉得温容信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事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济南城把王笑的死讯捂得密不透风,这消息是自己千辛万苦查回来的,能有什么假?
别的不说,就这些细节,除非王笑能知道自己详细的计划,否则做不出这种假象。
但王笑远在济南,绝不可能提前洞悉自己的计划。
“真晦气……”
一路回到家,徐君贲往椅子上一靠,却又听人禀报道:“大人,薛伯爷来了,正在偏厅相侯。”
“他也真是闲,让他到大堂见吧。”
……
说起来,王笑能有今日,最开始还是因为嘉宁伯薛高贤收受了王珠的贿赂,把王笑选回驸马。
本来呢,薛高贤是薛太后的兄弟,自然不会给淳宁公主选个厉害夫婿,于是故意选了个痴呆儿。
如今回过头看,徐君贲认为,一切都是淳宁公主与王家计划好的,故意让王笑装作痴呆,一步步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薛高贤这个蠢材也因此死在王笑手里。
相比起来,薛高贤的儿子薛伯驹就比他老子聪明一些,能在王笑宫变弑杀故太子的那天夜里活下来、还能一路逃到南京。
薛伯驹身为皇亲国戚,到了南京之后却也没有跟着薛太后妄图与郑党争权,而是老老实实投靠郑党,还办置了诸多产业。
徐君贲能买下徐氏东园,就是因为与薛伯驹合伙办了些生意。一开始,徐君贲只拿出八百两银子,万事不操心,没想到短短几年间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嗯……虽然买下徐氏东园后,郑隆勖也被刺杀在园子里,没来由又添了些晦气。这件事让徐君贲觉得,自己的太平司里一定混入了锦衣卫的细作。
……
“哈哈,伯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坐在椅子上的薛伯驹这两年更肥了,身体胖成了一个白色的肉球,靠在椅子上起不来。
“来给徐指挥使送上半年的分红。”薛伯驹笑着说道。
自有下人端了个托盘拿上来,上面用红布罩着一本册子。
徐君贲打开来一看,眉头渐渐皱起来。
“今年这分红,比往年……似乎少了许多?”
薛伯驹笑道:“没办法啊,琉球不是被北楚打下来了吗?许多生意不好做喽,丝绸压了满船,运不出去喽。”
徐君贲暗骂生意不好你还笑嘻嘻的。
“我听说很多人把货物运到山东……”
“徐指挥使这说的哪里话?朝廷对此事严令禁止,我们怎么敢同山东留易?”薛伯驹道:“再说了,那是要被王笑抽一道重税的。那狗贼与我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让他从我身上赚一两银子……”
徐君贲有些无语。
薛伯驹与王笑有杀父之仇他当然知道,但怎么看,就薛伯驹这样子也不配与王笑当敌人,偏是每次都要挂在嘴上。
“伯爷,要是王笑死了,我们这生意如何?”
“那当然是好。”薛伯驹眉头一挑,努力把胖胖的身子前倾,道:“怎么?你上次说的事成了?我们可以先把山东的生意吃下来……”
徐君贲换了个位置,坐在薛伯驹身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情报。
“你看。”
薛伯驹看着徐君贲手上的纸,细缝一般的眼睛一眯,却不伸手却接。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笑呵呵道:“徐大人直说就是了,发生什么了?”
“……”
过了一会,薛伯驹惊喜道:“真的?王笑死了?”
“这次是真死了。”徐君贲道:“伯爷可以想办法借此事把我们的生意再翻一番。”
“太好了,恭喜徐大人又立一桩天大的功劳。”
徐君贲笑着,拿起桌上的情报又看了一遍,十分享受这胜利的喜悦。
“这徐维也是个聪明人,啧啧,他竟然能想到把毒抹在纸上,王笑防不胜防啊……”
“是啊,谁能想到呢。”薛伯驹感慨了一句……
~~
徐维坐在牢房里。
回忆起这几天的遭遇,他依然觉得如在梦中。
他并没有把毒药抹在文书上,那是当年朝廷把他家人发配的批文,是他找回女儿的线索。
他本打算用这线索让王笑相信自己,再借机行刺。
毕竟那天的相遇太突然,他没准备好……
但王笑一喊“我手烧伤了,纸上有毒”,徐维脑子里就嗡的一下懵了。
——王笑怎么会知道?连毒发的症状都知道……怎么可能……
他只觉不可细议,整个人已经被摁倒在地,慌乱中被押到晋王府。
有人给他搜身,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物件。接着,王笑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
“听说,你再娶妻生子了,想接回他们吗?”
一句话,徐维又愣在那里。
王笑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救家人机会,你可以考虑一下。”
“晋王为何不杀我?”
“为何……因为你是一个人才吧。”
……
想到这里,大牢外有声响传来,不一会儿,一个狱卒带着一个削瘦的少年走进来。
“你快点,这人是要犯,别让人发现了。”
“官爷放心,我就问他两句话……”
那狱卒于是守在外面张望,少年眼珠子一转,快步走到徐维的牢门外,低声问道:“郭百户派我来的,问你那日发生了什么……”
“救我出去,带我去见温大人,放了我的妻小。”
“我问你发生了什么,快点说……还有,你把郭百户供出来没有?”
“先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第987章 放松些(求月票求订阅)
“王笑此贼诡计多端,这次他决心北伐,我们一定要坚守城池,以不变应万变,绝不能再中他的诡计。”
——这是岳乐与博洛早就定下的战略原则。
因此,刚得到王笑的死讯时,岳乐与博洛并不相信。
但到了八月,王笑并未依照原本计划到德州巡视军务。
济南城内倒是偶尔有传来关于王笑的情探,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可据细作回报,王笑出行从骑马变为了乘马车,根本没有露面说话。
最后更是有一名细作发回情报,认定济南城内的王笑是由秦小竺假扮,是为“惯用伎俩”。
种种迹象都指定王笑有可能被南楚派的人刺杀了,而有人在试图遮掩这一切。
为了第一时间了解到具体的情况,岳乐特意赶到了沧州。
兄弟俩把所有的线索整理了一遍,心里都认为王笑极可能是死了。
但他们有时候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有顾虑。
“没有亲眼见到王笑的尸体,我是不会信的。”岳乐道。
博洛心情不太好,闷声应道:“你要是不信,你就不会来了。你派了那么多人去刺杀他,为的不就是让他死吗?”
岳乐沉默了一会。
扪心自问,他已经相信了这件事。
目前发现的各种细节如果全都是王笑一手布置的,那只能说明南楚太平司已经被王笑掌握,甚至温容信都是王笑的人。
若是这样,那王笑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他打心眼里不愿面对这样一样可怕的对手……
“是真是假,派兵攻打德州试探一下就知道了。”博洛说道,“只要王笑死了,天下不会再有人是我们俩兄弟的对手。”
“试探可以,你千万要把控好,不要轻兵冒进。”
“我知道。”
“对了,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
博洛其实是有心事……李爱淑给他生个了女儿。
博洛当然知道多尔衮是被神棍骗了,那神棍根本就不能保证让李爱淑生出个儿子。
他之所以下意识认为李爱淑会生儿子,是觉得冥冥中注定自己的儿子能取得帝位。
结果却是这样,博洛有些失望。
但他依然很爱李爱淑和自己的女儿,他已经和济尔哈朗提出要收继多尔衮的福晋。
济尔哈朗的意思却是,你从关中逃回来,我保你不被削爵都很费力了,要想收继你婶儿,等立了战功再说吧……
如今王笑的死讯传来,博洛再次觉得,上苍又给机会了……
~~
济南,晋王府。
“我死了,许多人都可以放松些日子了,希望他们最近过得愉快。”
“笑郎认为,建虏会上当吗?”唐芊芊问道。
“一定会的。”
王笑正倚在木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凉水澡。
如今天气渐热,他也有些烦躁——要不是要躲在府中装死,也许可以出去游泳呢。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温容信真讨厌,害自己只能在家里享清福。
“你都骗了他们那么多次了,还能上当?”
“我都骗了他们那么多次了,说明我智力实在是高出他们太多,永远能让他们上当。”
王笑握唐芊芊的手,问道:“一起洗?”
“不要,我喜欢洗热水。”
“好吧……说到骗人,我们夫妻二人是最有经验的。”王笑总结道:“人呢,总愿意相信自己希望的结果。所以,骗子总喜欢告诉冤大头‘你中奖了’之类的,只要诱饵足够大,鱼儿总会上钩。”
“你是骗子,我才不是。”唐芊芊道:“那照你这般说来,布木布泰是不会相信的。”
“嗯?为什么?”
“你死了,可不是她希望的结果……”
~~
京城。
“张天师,皇上召你觐见。”
张略先正倚在两个美姬怀里,由她们给自己扇风。闻言站起身来,摊开手,由婢女给自己更衣,再往头上戴了个帽子。
他投降大清之后,不愿留那难看的辫子,以免影响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
他干脆剃了个光头,夏天凉快不说,还暗合弥勒佛的形象。
反正那顺治小皇帝喜欢佛教,不喜欢道教。
张略先也渐渐感觉到自己学问不足,对佛、道、儒都不了解,也不知道白莲教到底属哪家的。
他时常想,自己如今被封为钦天监监正,作为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也该好好增长些学问。
但每天回家,总是忍不住吃喝玩乐,实在没心思搞学问。
——那就随便吧,反正能把小皇帝哄开心就好。嘿……老子不是佛,不是道,就是一个‘骗’字。
如今这份富贵,张略先就是骗来的……
那小皇帝也不知是遇到过什么事,竟是连尿也憋不住。
当时张略先老眼一看,便笃定这小皇帝疾在心里,而不是在身上,怪不得太医都治不好。
因小皇帝得知张略先治好了多尔衮不能生育的宿疾,这才把他找来‘施术’,首先心中对他就有几分信服。
等张略先做了几场法事,又对小皇帝说已治好了他的病症,他语气十分坚决,让小皇帝相信自己。
奇怪的是,几场法事之后,小皇帝竟是真的好了起来,对张略先推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再后来,李爱淑生产,生出个女儿来。
张略先又把这功劳揽在自己头上……
他对小皇帝说若是让多尔衮得了儿子,必要要威胁帝位,故而当称施法,只让李爱淑怀了女胎。
这一片赤胆忠心,自是又让小皇帝感动不已。
……
这日张略先得了召见,一路进了乾清宫,福临正支着头坐在那,蹙眉也不知再想什么。
“不必多礼了,今日唤天师来,有桩事想问问你。”
“皇上请问。”
福临先是看了一眼身边两个老太监,道:“你们下去吧,朕要与天师单独聊。”
“皇上,奴才还是护在皇上身边为好。”
福临见支不走他们,脸上泛起些不悦之色,但也没办法,只好对张略先问道:“你可会卜卦。”
“待我卜一卦。”张略先掐指一算,问道:“皇上想问的,是否南边之事?”
“对,天师果然料事如神,朕想问的,正是王笑死了没有?”
张略先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是惊讶了一下。
——咦,我竟是猜错了,还以为你想问南边什么时候打过来……看来,往后还是少装神弄鬼比较好。
“皇上,王笑此人,乃是妖星降世,不是那么好算的……”
福临也明白张略先的难处。
这每作一场法事,都是要损伤天师元寿的,他却只能以凡间的一些俗物来补偿天师。
要是别的事,福临也就不为难张略先了,但这件事其实是太重要了。
于是福临把沧州发来的情报仔细告诉张略先,请他帮自己算一下,王笑到底是死了没有……
张略先才不知道王笑死没死的。
但他知道福临想听什么。
一场法事之后,“呔”的一声大喝,张略先便断言道:“妖星坠落,王笑已死!”
福临小身板一震。
他瞪大了眼,抬起小脑袋瓜,喃喃道:“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好一会儿,他睥睨了身后的两个太监一眼。
“摆驾,朕要去慈宁宫……”
~~
布木布泰收到消息,只是冷笑了一句。
“我不信。”
“可是,这情报看来,王笑真的有可能死了。”苏茉儿道:“如果是北楚传开消息,还有可能是假的。但这是安郡王探查到的……”
布木布泰道:“王笑没死。”
她说着,脸上冷意更浓。
“他当然可以死,但这世间,能主宰他性命的人是我。曾经,我只要一动念,就能轻尔易举地杀掉他……”
仿佛带着回忆,她的声音低下来。
“那是他最最脆弱的时候,依然有办法让我放过他,我不信他会死在别人手上……他的命是我的……”
宫殿外的通传声打断了布木布泰的沉思。
不一会儿,福临走进来。
他难得的脸上带着笑意,像是遇到了极高兴的事。
进了大殿之后,他四下看了一会。
“皇帝在找什么?”
“在找那个孽种,他不在这里吗?”
“放肆!”
短短三句话之后,母子二人便爆发起了争吵。
……
“朕不妨告诉额娘吧,那人已经死了!哈哈,他死了!”
“本宫也告诉你,你们已经中了他的计,要想保住大清基业,只有按本宫说的,马上退回关外……”
“你还想出卖大清?皇叔父已经告诉朕了,你做的一切……你居然敢这么做……居然……你对得起阿玛吗?!朕不会再信你的任何一句话!”
“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皇叔父马上要支持朕亲政了,这大清朝也不会再由你指手划脚。哈,那人死了,朕要把他留下的那个孽种也掐死……”
“啪!”
一声重响,打断了这场争吵。
福临挨了重重一巴掌,脸上一道通红的掌印清晰可见。
他抬头盯着布木布泰看了许久,眼眶通红,却咬着牙强忍着不落下泪来。
母子情份和恨意交织,他心里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挤出一句话。
“额娘所赐,儿子记下了……”
第988章 神秘屋(求月票求订阅)
这年八月,战事又起。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些年战乱连绵,许许多多人也习惯了。
清军再次举兵攻打北楚,接连取得了几场小胜。
北楚这边,原本高涨的北伐热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
朝堂中有一部分人也感觉出晋王府隐隐有些不对。
“许久没见到晋王了”“晋王不会是遇刺了吧”这样的传言也在私下里偶有人说。
但就在不久以前,王笑清理了朝堂上以姚文货、何良远为代表的一部分人。
如果没有这场清洗,以当前的敏感局势,必然会导致混乱。
恰是因这场清洗,北楚各个臣子都出人意料地能沉得住气,依然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各司其职”四个字已成了他们明哲保身的至理名言。
越是如此,敌人越认为北楚是在隐瞒着什么。
形势渐渐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两国就像是两个人,一方闷不吭声地挨打;另一方小心翼翼地打了一拳,问“你主子死了?”
“没有。”
“我不信。”于是又打了一拳,问:“真死了?”
“没有。”
“没有你还手啊。”又是一拳,渐渐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看来是真死了。”
清军渐渐嚣张起来,半月之间把战线又推了过来,收复去年阿巴泰大败而丢掉的许多战略要冲。
济南城的气氛也渐渐紧张起来,无数双眼睛盯着晋王府。
偶尔也有能高来高去的探子、杀手,试图翻过晋王府的高墙。无一例外,都被箭矢刺成刺猬。
秦小竺第一次觉得看家护院如此有趣。
她每天领着护卫守着围墙,与各方暗探斗智斗勇,不亦乐乎……
“看到了吗?那边有座高塔吗?崇明寺。要是站到塔顶,拿个千里镜,也许可以看到我们府里的院子。”
“所以呢?”
“一定会有探子过去,我要去把他们杀掉。”秦小竺道。
“没有必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要是都被你杀光了,谁把消息传出去?”
“哦,那倒也是哦……”
晋王府的几位女眷们都很开心,王笑少有在家呆这么久的时候,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陪她们。
他每天起来,先和唐芊芊、秦小竺练练武艺,泡个澡,再陪唐芊芊、淳宁、明静处理一点公务,午后小憩一会,让钱朵朵帮自己整理着书稿,和缨儿聊聊家常,逗逗儿女。傍晚一家人吃饭、纳凉,说说笑笑玩玩闹闹。
外面满城风雨,家中其乐融融。
其乐融融之中,却也有一个人感觉到自己被隔绝开来……
顾横波也被拘禁在晋王府中。
拘禁这词是王笑说的,意思是不希望南楚的探子找到她。
对顾横波而言,这哪是拘禁?是得偿所愿才对。
可她毕竟不是王笑的女人,只有一间小小的客房,更多时候也没能加入他与她们的活动……
她每天会早早起来,躲在假山后面看王笑练武。
八月里天气炎热,他练武时多是光着上身的,嗯……顾横波往日见王笑风度翩翩,却没想到脱了衣服却是腰细膀阔、块垒分明,让她看得十分眼馋。
有次顾横波正趴着看得正认真,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一转头却见是花枝。
好在花枝也不为难她,反正是点评了一番,说什么天下间好几个名将她都看过。
花枝认为,论好看,唐节和王笑的身材是最好的,但唐节胸膛还要更大,原话是“比我都大”,力道能比王笑大五六十斤。
顾横波当时就愣了一下,拒绝了花枝说的“以后带你各处看看”的提议。
她馋的是王笑这个人,并不在乎谁能扛多少斤。
“谢过花将军好意,我就不去看了。”
“哦,那你趴这里小心点,别被人当成探子了……”
顾横波倒真希望自己有些探子的技艺在身上。
她知道自己偷看王笑,唐芊芊、秦小竺是发现了的,只是懒得管而已。要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做别的出格之事却是不敢。
而王笑的几位妻眷中,性格最好相处的其实是缨儿。
顾横波每天有空,也喜欢去找缨儿,陪她安排府里各种琐事……
“说起来,少爷都没有自己的房间诶。不过我们六个人的房间都是少爷的房间。”
这天缨儿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傻话,问道:“你想不想去看看少爷的那间屋子?我要带两个丫环去打扫。”
“屋子?”
“嗯,少爷的屋子。”缨儿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
那间屋子就在晋王府后院西北角,位置不太好。
顾横波跟着缨儿走进去,目光一看,稍愣了一下。
这确实是一间奇怪的屋子。
布局、摆设,每个地方都十分古怪。墙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方形东西,桌案上也摆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奇怪。
顾横波本以为这里会是什么机密的地方,但缨儿却并不在意保密,让两个丫环开始打扫,就领着顾横波参观起来。
“这是电视哦。”她指着墙上的黑方块道。
“殿试?”
“嗯,少爷用木块做的。”缨儿在那‘电视’上一拍,果然是木头的声音,“少爷有时候喜欢抱着我坐在这个沙发上看这个电视……”
“……”
顾横波不明白这块黑木头有什么好看的。
“看,这是少爷的电脑。”缨儿又道,“也是用木头做的……还有这个是冰箱。”
顾横波目光看去,见缨儿打开一个白色的柜子,里面却是空空的。
虽然有丫环在打扫,但缨儿还是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拿起一块布擦拭着各种奇怪又毫无用处的东西。
嘴里还叽叽喳喳说着。
“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少爷这三年来一点点添的,他有时候会过来坐一下……对了,他还说要做几件衣服给我穿呢,但太忙了一直没有做……”
等到她们从这个屋子出来,顾横波转头看去,见缨儿也不给门上落锁,于是问道:“这里是晋王府里的禁地吗?”
“不是禁地呀,就是这屋子没什么用,所以平时没有人过来……”
顾横波本以为自己很了解王笑了,但这之后又觉得没那么了解。
这天之后,她经常会来到这间屋子。
虽然完全不懂这里的陈设是什么意思,但她愿意很努力地感受王笑的所思所想。
她会盘腿坐在那个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方形木板……格物、修行。
她会端详着桌上那个叫‘键盘’的木头,努力思考那些奇怪符号的含义。
她也会静静地在这间屋子里的床上躺着,感受到王笑曾经也在这里躺过,心里就莫名的欢喜……
……
“嗯?你怎么在这里?”
这天午间,顾横波听到这一句话,抬起头看去,见王笑正站在屋门口。
她很惊喜,慌忙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低声道:“我……我很喜欢这里……”
“所以用我的键盘修仙吗?”
王笑从她手上把那模型拿开,道:“不是这么用的……好吧,它其实也用不了。”
再转过头来,他看到顾横波正把腿伸直,放在茶几上轻轻捶着。
许是因盘坐太久,她有些酸麻。
那条腿勾勒出一道好看的线条,下面是小小的弓足。
王笑听说过这双有名的脚是万里挑一的、缠得不损骨云云,心中好奇,不免多看了一眼,见她褪了鞋袜,小女孩似的一双脚……
顾横波脸上泛起红晕,抬头瞥了王笑一眼,咬了咬唇。
“晋王……好看么?”
“哦,很痛吧?当年你缠足的时候。”王笑随口应了一句,转过身去。
顾横波有些失望,站起身来,在地毯上摇摇晃晃站着,挥舞着袖子。
“晋王不喜欢小脚吗?”
“嗯,不喜欢。”王笑道,“但你也不要太介意,这不是你的错。”
他正觉得这句话可能会伤她的心。
没想到她扁了扁嘴,却是小声嘟囔道:“眼睛直勾勾地看人家,嘴里却说不喜欢……”
王笑有些无语,换了个话题,道:“这次,托你和你爹的福,建虏已经上勾了。就这两天吧,我们都不必再躲了,你也可以回家了。”
顾横波一愣,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
王笑摆了摆手,又道:“往后,你也有爹了。以你爹的才干,早晚又是官宦人家。你说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出身卑贱。但我告诉你,不是因为这个,你出身也不卑贱……”
顾横波生怕他说出“你出身不卑贱,但我还是不喜欢你”这样的话来,打断道:“你又要走了吗?上战场?”
“是啊。”
许是在这个环境里,王笑放松了许多,道:“我实在是……事情又多、老婆又多,很忙很累,也就这一个清静地方,你别缠着我了,被人追求也很累的。”
他还是小看了顾横波所谓的‘善于持之以恒’,面对这样的拒绝,她竟是笑了笑,道:“那你去那边睡一会吧,我明白,你想在临行前清静一下,想想事情。”
她又走到桌子前,拿起那个键盘,重回沙发上,盘着腿、手按在键盘上坐在那修行。
“这里确实很舒服,你睡你的觉,我修我的仙。”
王笑一时间有些恍惚,他隐约觉得,在这个环境里,顾横波的心态也有些变化。
但不管怎么说……有她在,他才不敢在这里午睡。
这与把羊交给狼来看管有何不同。
这种圈套都能中,那他王笑不用装死,早就死了……
第989章 捕猎者(求月票求订阅)
王笑正想着今天是不能在自己的秘密小窝里午睡了,该去谁屋里呢?
——去芊芊屋里吧,顾横波不敢过来,但别把儿子吵醒了,还是去……
不用征战四方、日理万机的日子仅剩两天了,让人莫名地惆怅……
“你为什么不纳了我呢?不喜欢我哪里?”顾横波忽然问道。
“你不懂的,我已经有六位……”
“才六位。”顾横波道,“不说王府,哪家伯府、侯府、公府,没有姬妾上百人?明明就是找借口。”
她这似怨似嗔地语气,分明带着些调戏的意味。
王笑脸上一板,道:“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
“是,瞧不起。”
顾横波果然是假装修行,见王笑被自己噎住,捂嘴笑了笑,忽然道:“你要是不睡,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不看。”
王笑觉得自己欣赏不了她们这时代的舞,他重生以来就没怎么看过歌舞。
缺乏娱乐的年头,只有这些咿咿呀呀的舞蹈,有什么意思……
王笑正想着,忽然走了神。
只见顾横波已经又站起来,纤手缓缓一抬,翩翩而舞。
她显然是想好了的,在这里等他、舞给他看,甚至更多的事,她早在脑子里预想过,因此过程有些突兀……
但那袅袅婷婷的舞姿确实是极好看的,轻盈而柔美。
绿黛红颜两相发,千娇百态情无歇……
等王笑回过神来,忽然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顾横波回眸一笑,又开始翩翩胡旋。
这大概是她的绝技,衣袂飘飘如雪花飘摇,带起一阵香风。
王笑看得眼花缭乱之时,顾横波轻呼一声,人已摔到他怀中。
这一下摔得依旧十分轻盈,以她的舞技,该又是故意的。
她似乎累得不轻,喘着气就想搂着王笑,一双小脚又去勾他的膝盖。
王笑这算是完全见识到了所谓“掌上香罗六寸弓,拥容胡旋一盘中”的美态,若说不动意那是假的……
“……”
有些尴尬地把顾横波的手从身上拿开,他说了一句“你不要总是这样取悦我。”
~~
两天后,王笑悄然离开济南。
他策马走在军伍之中,更多时候想的都是那些天下大势、家中妻小。
但偶尔也会想到顾横波那一支舞。
以前总觉得她是贪慕权势,但近来王笑却渐渐发现,她待自己是一片痴心……
这就让人很有压力了,他觉得刚娶了左明静,要是再招惹顾横波,简直太渣了。
——她要是不喜欢自己就好了……
“你最近有心事啊?”秦玄策忽然策马过来问道。
“没有。”王笑感慨道:“你说男人为何总是见一个爱一个……”
“你自己是那样,干嘛把这罪名发到所有男人头上?我就从不见异思迁。”
王笑无言以对。
秦玄策又道:“对了,我听说一个消息,可笑得很。有人说你被刺杀了。”
“嗯?你才听说?”
“对啊,你不是叫我操练新军,万事莫管吗?”秦玄策道:“昨日进城我才听说的,也不知是哪个畜生在散布谣言……”
“我散布的,我在装死。”
“是吗?你又用这招?”
秦玄策一直以为一切正常呢,毕竟从来没有正式消息说过王笑死掉了。此时才发现原来最近有人以为王笑死掉了。
“什么叫‘又’,我明明是第一次装死。”
“以前没有吗?不是很多次吗?”秦玄策道:“我们在辽东的时候……”
“那是别人以为我死了,我可没装,那时候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心思装死。”
秦玄策想了想,又道:“前年你被人捉走了……”
“那我不是轻易就逃出来了吗。”
“为什么我每次听说你死了,都觉得你在装死?”秦玄策道,“史工就和我说过有一种虫,被追捕的时候就会假死逃命,我忘了叫什么虫,你就像它一样。”
“不是为了逃命。”王笑道。
他看向北方,又道:“你知道一种动物靠假死捕猎吗……”
~~
山林里,一只赤狐盯住了一只野鸭。
野鸭扑棱着翅膀往湖面上跑去,跑着跑着,回头一看,只见赤狐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野鸭于是收起翅膀,一摇一摆地向赤狐的尸体走了过去。
接着,山中突然响起野鸭凄厉的叫喊。
“嘎嘎嘎!嘎嘎……”
隔着许多座山头,博洛正跨坐在战马上,向德州进发。
他已然完全确定了,王笑已死。
没有犹豫、没有保留,他点齐了兵马离开了沧州城,完全忘记了这一战最开始时岳乐与他商议的“一定要坚守城池,以不变应万变……”
~~
南京城。
郭宽驾着马车,载着徐维从城北进了城门,一路走到温容信的府邸。
救出徐维的过程很艰难。
“北楚的人不杀徐维,也许是想要留着他引我们的人出现。卑职派人去问话,回来的半路上就被人盯上了。幸好卑职警觉,立马换了人据点,连夜调齐了所有人手劫狱……”
温容信仔细听完郭宽的汇报,转向徐维,问道:“王笑死了吗?”
“先放了我的家小。”
“好。”
温容信很干脆,因为这个回答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他需要徐维本人来描述整件事的过程。
如果王笑是在装死,温容信自信能从当中听出每一个蛛丝马迹。
锦衣卫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徐维的续弦妻子,以及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带过来。
徐维也仔细把毒杀王笑的事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王笑死后,他的侍卫为何没有当场杀你?”
“我女儿替我挡了一刀,她……死了。当时两位晋王妃也冷静下来,想要利用我查出背后指使者是谁。”徐维道:“郭宽救我出来,她们必会顺着这条线,查出是你指使的这件事,绝不会放过你。”
“王笑都死了,我在乎吗?”
温容信淡淡说了一句,盯着徐维的眼睛,道:“说顾横波是怎么死的,详细地说。”
徐维眼中泛起悲凉之色,低声道:“我没想到那孩子会替我挡死……”
“也许她不是替你挡死,是给王笑殉情呢?”温容信道,“王笑那样的人,很招女子喜欢。”
徐维低下头,没有回答。
“抬起头,我在问你话。”
“是。”徐维道:“我害了她一辈子,还伤了她的心……”
“告诉我,你是什么感受。”温容信的目光仿佛要刺进徐维心里。
……
整整盘问了近两个时辰,温容信才放过徐维,让人把他们一家子送到南京城内一间院子安置看管。
他独坐在书房中,回想着每一个细节。
当年王珠杀掉旧太子这件事,给了温容信很大的震憾,他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王珠居然能干出这件事。
但现在,温容信一手布置了刺杀王笑,对天下形势的影响要远胜于当年的宫变。
他一整夜都没能入睡,思考着整件事,回味着胜利的感受……
等天光微亮,他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郑元化。
才走出家门,温容信忽然愣了一下,喃喃道:“不对……不对……去!把徐维给我带来……”
~~
“报大人,徐维一家四口已不见了身影,似乎是昨天夜里就走了。”
温容信听得禀报,瞪大了眼,呆滞了一下。
“本官不是让你们看好他了吗?!”
“是,但夜里徐指挥使派人来守……”
“徐君贲?让他来见我。”
温容信依然相信徐君贲,他不认为堂堂太平司指挥使会被王笑收买了。
但太平司里,必然有北楚的细作,而且权职不小。
“徐君贲御下无能!”他忿忿骂了一句,涌起勃然大怒。
很快,徐君贲匆匆赶来。
“温大人,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把徐维弄丢了?昨夜是派谁去看守的?!”
徐君贲一愣,道:“昨夜?没有啊,我没派人去……”
“马上派人追,他带着家眷跑不远。”温容信迅速吩咐道,“必须把徐维捉回来,我要看看,到底是谁背地里投靠了王笑!”
~~
然而,搜寻两日,徐维一家四口,竟像是在南京城中凭空消息了一样。
温容信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王笑没有死,甚至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刺杀计划。
问题就只剩下……是谁走漏了风声?
哪怕再信任徐君贲,温容信也不得不开始怀疑他……
七日后,保国公府设宴,邀温容信赴宴。
这位保国公当年为纳秦淮名妓冠白门,婚礼当夜,光提双喜灯笼的士卒就有五千名,从武定桥一直排到内桥保国公府门前。在南京城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的佳话。
这样的人家设宴自然是十分隆重,热闹非凡。
温容信与一名又一名权贵打过招呼,好不容易才到自己的案席间坐下。
他才拿起酒杯,想要去敬几杯酒,低头一看,却见案桌上放了一张字条。
温容信眼睛一眯,脸色变了一下。
只见那字句上赫然写着“谢谢你价比千金的毒药。”
那落款处是三个字,此次对方颇为郑重地留下了自己的字号。
“王置之。”
温容信目光又落回自己握着酒杯的手,感到一阵灼烧的刺痛感从手指上传来……
这确实是价比千金的剧毒,一触即死。
温容信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找来的……
第990章 清宫变(求月票求订阅)
灯火通明的的热闹宴席当中,薛伯驹正拥着两个美姬,笑嘻嘻地与人交谈。
肥嘟嘟的体型与这富贵满堂的气氛相得益彰。
“我哪里有什么本事?只有斗蛐蛐、唱小曲的本事,能有今日,当然是有贵人在背后帮我喽。”
昔日的浪荡子如今仿佛多了些稳重,身上也有了些能操纵别人生死的上位者才有的威风。
但大部分时候,这种威风都被他又白又软的肥肉盖住了。
“哈哈,南京城里谁不知道伯爷八面玲珑。”众人连忙奉承起来。
谁不知道你薛伯驹不仅是薛太后的侄子,还有数不清银钱,谁不巴结着?
“嘿嘿,我是不玲珑喽。”薛伯驹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
恰在此时,那边响起一声惊呼。
“温大人!”
“天呐,温大人中毒了……快……”
尖叫声突然响起,场面一团慌乱……
薛伯驹手还在肚子上,转头向那边望去,眼神中泛起些得意。
但才转头,他却是恰好与徐君贲对上了一眼。
……
徐君贲刚安排人把温容信的尸体抬出去,一转头,恰好对到了薛伯驹的目光。
徐君贲一愣,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前几天,薛伯驹不肯接自己递过去的纸条,那样子,像是怕纸上有毒。
但……但关于毒药的事,自己是后来才说的。
说起来,这样一个二世祖,当年是怎么在王笑手底下逃出京城的?
~~
薛伯驹回过头来,转头看了看周围,见混乱中大家都没注意到自己。连忙拉着身后的随从走到僻静处。
“怎么办?怎么办?徐君贲发现我了!他一定是发现我了!”
这一刻,薛伯驹气场全无,再没有平日一掷千金时的豪阔模样。
“慌什么。”那随从面无表情地应道,“他不过是起疑罢了。”
“他起疑啦!马上就要查我了……”
“他查不了你。”那随从眼早泛起杀意,道:“你找个机会,把他引到僻静的地方去……”
薛伯驹又是一惊。
“你你你你……你要把他也干掉?你们……这这……杀了一个又一个,我我真的会被发现的……”
“放心吧,他们不会想到是你,晋王是你的杀父仇人不是吗……”
薛伯驹也不知该信不该信,他忽然想起了当年王笑对自己说“你倒是很有佛性,我放你去南京吧。”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其实都是王笑给的。
如今他再一想,早在那么久以前,王笑就准备好了在南京布置棋子,实在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样的杀父仇人,叫人怎么敢生起报仇的心思嘛……
~~
当南京城内几桩刺杀发生之时,北方的燕京城内,大清朝上下还在认为王笑已经死了。
去年布木布泰想要归附王笑,行事过程中多多少少有些事漏出了风声,引起了大清宗室的强烈不满。
这些人以济尔哈朗为代表,迅速开始了对布木布泰的反击。
事实证明,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与敌人,曾经一力帮助布木布泰、扶持福临登基的济尔哈朗,转瞬之间已将她视为最大的敌人。
连母子之间也能决裂,何况是他?
但布木布泰也不是好对付的,她依然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她依然还是福临的亲生母亲。
甚至于她与王笑的那个孩子,也成为了她的威望。在北楚的实力日益增强的时候,许多想要保住富贵的清朝臣子们,隐隐把布木布泰视为靠山。
这样的情况下,济尔哈朗也不得不以一种谨慎的态度,一点一点削弱布木布泰的权势。
他先是争取了福临的支持,这是天子的名义;再拉拢了博洛、岳乐两兄弟,掌握了兵权。
八月十五,中秋节,清军兵围德州,发现王珍早已在暗中把一支精兵调回济南。
至此,王笑已死成了他们心里板上钉钉的事,王珍必是在准备稳定济南形势……
清军开始全力攻打德州城。
只要这一战胜了,大清将一扫多尔衮关中战败导致的颓势。而济尔哈朗将与博洛、岳乐等宗室王爷,一齐请福临亲政,彻底把太后一党从朝堂清扫出去。
到时,布木布泰是在深宫‘颐养天年’,还是‘病逝’,只看福临怎么想的,但想必那个小孽种肯定是要死的。
总之,济尔哈朗确实是对皇太极以及福临忠心耿耿,苦心孤诣要为大清扫除污秽。
而面对宗室的步步紧逼,布木布泰似乎是认输了。
她最近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小儿子抱在身边,日夜看着他,和他咿咿呀呀的说话。
……
“太后娘娘,昨日又有二十三个效忠我们的人去郑亲王府拜访……”
苏茉儿禀报到这里,布木布泰打断道:“随他们吧,也不必再派人监视了。”
“可是……”
“今年年初,在看了周眉给我写的那封信之后,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布木布泰忽然换了个话题,缓缓说道:“一世为人,我第一次感到那样的愤怒。”
“娘娘息怒。”
“但我不会因为愤怒而出兵去攻打济南,而是开始布置退回关外。”
布木布泰轻轻推着摇篮,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叹息道:“我比这大清朝任何一个人都留恋京城,汉人的地方,真好啊……我尽力去做了,我做的一切,才是让那些人能留京城的最好办法。”
“是,娘娘早就料到了多尔衮在关中会战败。”
“那又如何呢?我比所有人都了解王笑的实力……但我不了解他。总之,尽力做了,输了,那就只能退回关外。可笑的是,济尔哈朗、博洛、岳乐等人,以为王笑死了,又有机会了。
他们真的喜欢京城吗?不见得,他们是被希望蒙了眼,呵,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比七岁小儿还好骗。”
苏茉儿问道:“娘娘的意思是王笑还没死?可是种种迹象看来他必是死了。娘娘若不再早做准备,只怕等博洛攻克济南,他们真的要对付娘娘了,他们不会放过小阿哥的啊……”
“若是那样,就让福临立孟古青为后,往后当个好皇帝吧。”布木布泰道,“到时你带着小阿哥离开。”
“娘娘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王笑死了,我还有什么好争的……”
话到这里,她微微冷笑了一下,道:“可惜,他没死。又一次的把那些蠢猪戏耍了一遍。”
苏茉儿没有回答。
她私心里觉得是布木布泰不愿意相信王笑死了。
布木布泰又道:“一开始,他们还会怀疑、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试探。但王笑太懂他们了,一点一点,慢慢地给他们希望。
我说王笑没死,他们不信,因为不愿意相信。等最后,王笑站到他们面前了,他们也会喊着‘你是假的!假的!’,哼,人若有了赌性,不赔到倾家荡产绝不罢休。”
苏茉儿心想娘娘你也是这样,王笑的尸体摆在你面前,你也会喊那是假的吧?
“让他们闹吧,要揽权、要逼宫、要政变,随他们去。本宫懒得看他们这一战要怎么打,等王笑露面了,这满朝文武终将会知道谁才是对的。福临那孩子,也会知道,谁才是在为他好……”
布木布泰说话算话,接下来的日子里,果然不关心南面的战事。
但苏茉儿每天还是想把南面传回来的情报汇报给她。
每次,布木布泰都是头也不抬,道:“本宫不想听。”
苏茉儿愈发认为她是病了,心病。
似乎是接受不了王笑的死,固执地不肯面对这个事实……
而随着北楚在战场上的劣势,布木布泰在清宫之中也渐渐陷入了不妙的处境。
因为就在九月初八这一天,消息传回京城,博洛攻下了德州城,天下震动……
第991章 除妖孽(求月票求订阅)
德州,这个抵挡了八旗铁蹄两次南征的防线,终于被博洛打了下来。
消息传回京师,满朝弹冠相庆。
乾清宫内,福临把战报看了好几遍,转头向济尔哈朗问道:“皇叔父认为,朕该如何封赏博洛?”
其实该定的封赏已经定好了,加封博洛为端重亲王,赐金二百、银万五千、鞍马一副……济尔哈朗定好的,福临要做的只是点头。
现在说的封赏,则是福临问济尔哈朗要如何通过私人奖赏拉拢博洛。
“皇上只要把多尔衮的福晋许配给博洛就好。”
福临年岁不大不小,对男女之事懂却又不懂,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就能拉拢博洛,问道:“这样妥当吗?收继之俗虽然是旧例,但现在入关了,毕竟不同了。”
“妥当。”济尔哈朗道,“以后皇上清算多尔衮,也免得牵连这位朝鲜格格。”
福临于是笑了一下,显得十分高兴。
他小时候崇拜多尔衮这个叔父,但在京城这些时日,多尔衮的嚣张跋扈,早把叔侄之间的情份耗尽了。
现在把多尔衮的遗孀交给博洛收继,福临感到快意,既是报复的快意、也是手握天下权力可以掌控他们生死的快意。
“皇叔父认为我们该清算多尔衮?”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率大军擅入关中,我大清也不会遭遇危机。”
福临道:“是啊,幸好有皇叔父辅政,担起大事,又力保岳乐、博洛。岳乐毫无私心,派亲卫冒险行刺王笑,这才保全了社稷。功劳还在博洛之上,但朕暂时不好赏赐他,只好等大军班师之后再议。”
见小皇帝如此懂事,济尔哈朗甚感欣慰,道:“等平灭平楚,皇上也该亲政了。”
福临道:“那女人的意思是,要亲政得先大婚,她让朕先娶了孟古青。”
他今年十一岁,这个年纪在满洲是很正常的婚姻年龄,多尔衮当年就是十一岁成亲的。
“看来太后还是希望保住爱新觉罗和科尔沁的联姻啊。”济尔哈朗应道,语气中带着些讥嘲。
但他只想了片刻,还是又说道:“我也认为,皇上该娶了孟古青。”
“为什么?”福临不悦道:“不是皇叔父你说的吗?以后朕可以不用再听那女人的话。”
“皇上,科尔沁并非是太后一人的。”济尔哈朗道:“就说我,家里也有数十人与科尔沁联姻。”
“那朕也不要娶孟古青!”
“皇上难道要因太后一人而怪罪整个科尔沁部吗?国家大事不是非黑即白,绝不能因反对太后而全盘推翻她的主张。”
“朕不喜欢孟古青,她长得不美,脾气也差。”
“谁也不敢逼皇上喜欢孟古青格格,我只请皇上答应立她为后,之后便可亲政。”济尔哈朗道,“这也是太后……最后的要求了。”
福临一愣,反问道:“最后的要求?”
“是。”
济尔哈朗瞥了一眼殿中侍立的几个太监,道:“你们都下去。”
“喳……”
等殿中只剩下叔侄二人,济尔哈朗才开口道:“有些事……皇上应该知道,最近太后也没有刻意隐瞒下去,把孩子接进宫中,着实不妥。”
福临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眼神里透出狠戾之色。
济尔哈朗又道:“那个从草原上捡回来的孩子,据说……是太后与王笑所生。”
福临还是没有回答,脸色更加阴沉,显得有些可怕。
“现在,我们马上要平灭北楚,朝廷上大家也都看明白了局势,太后大势已去,我们也该除掉那个孩子了。”
“早该除掉了。”福临道。
“我本来想早些替皇上分忧,替爱新觉罗家把这个耻辱抹掉,也试过几个办法,但太后很警惕,而且皇宫中有许多她的护卫。”
“皇叔父是要调侍卫去杀那孽种?朕同意了。”
济尔哈朗道:“皇上放心,我们不会伤到太后。”
福临点点头,道:“不要伤到她,但那个孽种必须杀掉……”
~~
王玄烨今年三岁,论虚岁已经四岁了,他满语、汉语、蒙语都能说简单的句子,口齿还十分流利。
他继承了王笑的五官,却像布木布泰一样拥有棕色的眼眸,如星辰一般。
每听他奶声奶气唤一声“额娘”,布木布泰都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却有人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试图刺杀他。
那天王玄烨正坐在地上玩小锣鼓,因天气热,他露着一段小藕般的胳膊。
一个嬷嬷看着窗外有风吹进来,说了一句“娘娘,把小阿哥袖子放下来吧,别着凉了”就往前走。
布木布泰正慵懒地倚在躺椅上,支着头,看着那嬷嬷一步步走向王玄烨……直到她手从袖子间拉出一根细针,猛地就向坐在那的孩子扎下去……
“……”
布木布泰一瞬间只觉心要跳出来,她如母虎般扑上前去,嗓子里都失去了声音。
“咯哒”一声响,守在旁边的苏茉儿迅速出手,一把掰断了那嬷嬷的手。
“啊!”尖叫声久久不停。
小锣鼓掉在地上,王玄烨才回过头看去,整个人已被布木布泰紧紧抱在怀里。
“快把她拖出去!”布木布泰用身体挡着孩子,捂着他的耳朵,这才又冷冷补了一句。
“凌迟处死。”
她把所有的愤怒、凶狠化为这一句话,急匆匆抱着孩子往内室走去。
“额娘,疼……”
“好孩子,额娘弄疼你了是不是?搂搂耳朵。”
“不疼不疼,额娘不要哭……姑姑打人呢,不要打人好不好?”
“嗯,没有打人,姑姑和她闹着玩呢……”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哄着孩子入睡,布木布泰转过头,眼睛里已满是杀意。
“娘娘,问清楚了。”苏茉儿进来,低声道:“她被济尔哈朗收买了……”
“本宫没有去对付他,他竟然敢对付本宫。”
“还是早作安排吧?他们居然敢动手了……要不要让奴婢先带走小阿哥?”
“不……还没到这一步。”布木布泰摇了摇头,“没到这一步。”
苏茉儿急得跺了跺脚,苦劝道:“德州城都破了,王笑苦心经营的防线没了,他死了,没有后手了……去年我们归附不成,反而漏了风声,济尔哈朗不会放过小阿哥的……”
“不,德州被攻破,恰恰说明这一切都是王笑的布置。因为,德州防线已经没有用了。他马上就要击败大清了,德州防线没用了,干脆再用来吸引博洛的主力……”
苏茉儿都要哭出来了,急忙道:“都这个时候了,娘娘你还这样……不要再找借口了好不好?他们真的会杀了小阿哥的!”
“别嚷。”布木布泰轻声叱道:“别把孩子吵醒了。”
“长生天呐。”
苏茉儿仰着头,眼中已有泪水。
“娘娘,求你替小阿哥想想吧,你猜错了,大清要赢了,皇上年纪渐渐大了,要亲政了,越来越多的奴才投靠过去了,一定会对小阿哥下手的。再不送走他,只怕……只怕他们还要对娘娘你动手了……”
“不会的。很快,他们就会知道只有我才是对的。皇帝和奴才们都会明白,只有我能救他们……在这期间,孩子只有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求你醒一醒吧……”
“闭嘴,你太失态了,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
布木布泰走到摇篮边,扶着摇篮蹲下来。
她坐在冰凉的地上,心里原本很确定很确定的那个判断,忽然模糊起来。
“孩子,你那个该死的生父,真的死了吗?”
~~
“那孩子是个妖孽,萨满说他会给草原带来灾难,所以才被丢弃在荒野里。但太后娘娘捡了他,被他迷惑,这才导致了灾祸不断降临大清……今天我们要除掉这个妖孽。”
噶布拉在一群侍卫面前来回踱步,缓缓说着。
这些话他自己都不信,也知道所有人都不信,有一部分人甚至知道真相……那孩子就是太后与王笑生的。
但没关系,只要有一个说法就够了。不管信不信,只要所有人开口都是这么说就好了。
“除掉那个妖孽!”待卫们大喊一声。
“皇上在看着我们。”噶布拉道,“动手吧。”
“喳……”
随着这一声大喝,侍卫们拔出刀,向慈宁宫杀去……
第992章 秦始皇(求月票求订阅)
紫禁城在五年中三次易主。
金瓦红墙的宫阙依然巍峨雄伟,沉默着,仿佛在冷眼看着那些争权夺势的人们决出一个最后的胜者。
把所有敌人都杀干净,才有资格作这万重皇宫的主人。
“杀!”
冷冽的刀锋劈下,护卫们猝不及防,被劈倒在地。
……
杀喊声传入殿中。
布木布泰有些心绪不宁,正倚在躺椅上小憩。闻声惊醒过来,连忙抱起王玄烨。
萨仁嬷嬷皱了皱眉,向苏茉儿道:“你保护好娘娘和小阿哥,我去看看。”
她走了一步,一转头目光又落在王玄烨脸上,阴沉的眼睛里难得泛起些和蔼的神色。
这个蒙古妇人长得高大壮硕,面相却很凶恶,此时笑起来也显得吓人。
王玄烨却不怕她,趴在布木布泰怀里,问道:“嬷嬷,草原上的狼来了,要叼走我吗?”
“小阿哥不要怕,要是狼来了,嬷嬷去赶狼。”
说话间,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大。
王玄烨虽然小,却也感受到那种危险的气氛,伸长了手嚎啕大哭起来。
“嬷嬷……嬷嬷……不走……呜呜……不要嬷嬷走……”
萨仁已经迈出了殿门。
孩子的哭声在殿中回荡,布木布泰抱起孩子站起身来。
她目光看去,一个个带刀侍刀已杀到了门边,外面是满地的尸体。
苏茉儿之前急得厉害,真到了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连忙拿起挂在墙上的弓箭,侍立在布木布泰身边。
布木布泰没有去怜悯那些死去的奴才。她赏给他们荣华富贵,本就是要他们交出命来护卫她。
“别哭了。”她叱骂了怀里的孩子一句。
王玄烨马上收了声,眼里还是泪水涟涟,满是委屈地把头埋在额娘怀里。
布木布泰拍了拍他的背,没有往后面逃,反而往前走去。透过重重帷幔。
杀喊声越来越近,她低声念叨:“福临长大了啊。”
派遣侍卫杀入皇宫与暗杀不同,这说明这已经不是济尔哈朗一个人的主意,福临必定同意了这个计划。
“我确实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向我动手,向你的兄弟动手……向从小抚养你长大的嬷嬷动手。”
她喃喃自语着,目光落处,只见到萨仁背后透出了带血的刀尖,缓缓地倒了下去。
“萨仁……”
布木布泰身子颤了颤,用手盖住王玄烨的头。
~~
噶布拉把刀从萨仁身上拔出来,抬头看去,见到了布木布泰,也见到了她怀里的那个孩子。
只要从太后怀里夺过那个孩子,摔死在地上,这桩差事他就算办完了。
但站在殿内的布木布泰没有慌,开口问道:“噶布拉,你是来杀本宫的吗?”
“禀太后娘娘,奴才绝不敢伤你。但从草原上捡来的那个孩子是灾星,请娘娘将他交给奴才。”
“愚蠢,你做这种事之前应该问一问你阿玛。”
噶布拉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太后娘娘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奴才只是奉旨行事,请娘娘将孩子交给奴才。”
“你若是问了你阿玛,他就会告诉你,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得把本宫也杀掉。否则,赫舍里氏将因为你、招来灭顶之灾。”
她声音不大,但语气不怒自威,‘灭顶之灾’四个字仿佛在所有人心里重重敲了一下。
布木布泰说着,单手紧紧抱住孩子,另一只手从苏茉儿手里接过一支箭,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很简单,你只要说一句‘去死吧’,本宫现在就可以自戕。这孩子随你处置。你的差事就办完了,你要的‘前程富贵’也就有了,一辈子都会高官厚禄。”
噶布拉的脚步不由停了一下,抬起手,道:“太后娘娘万万不要伤了自己,皇上和辅政王绝没有要伤你的意思,只要……”
“你不觉得可笑吗?要宫变却不想伤本宫……你跟着这样糊涂的主子,不怕万劫不覆吗?”
噶布拉额头上有冷汗流下来。
他四下看了一眼,向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太后娘娘你听我说……快!”
一瞬间,几个侍卫猛得向布木布泰扑奔上去,誓要抢下她怀里的孩子。
布茉儿抢上前。
而布木布泰手里的箭已扎进她的脖子,利落、不带一点犹豫。
“住手!快住手!”
噶布拉骇然,惊呼道:“太后娘娘,快停下……”
他很清楚,只要杀掉那个孩子,太后的威望没了、寄托没了、希望没了,与死人也就无异了。
这才是皇上和辅政王要的。
但她若是真死在自己手上,皇上早晚必定要除掉自己。还有科尔沁,绝不可能放过自己。
杀掉那个孩子只会有功,但害死太后却是大罪……
噶布拉连忙跪下,喊道:“请太后保重。”
布木布泰眼中讥意更浓,淡淡道:“本宫不为难你,去让福临来见本宫。”
~~
“蠢奴才!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好?只要抢下那个孩子,杀了他。让额娘好好呆在慈宁宫里,很难吗?!”
福临一脚踹在赶来通报的侍卫身上。
那侍卫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饶命,太后说,要杀就把她和那孩子一起杀了,奴才实在是……”
“没用的东西。”
福临骂了一句。
他不太想去见布木布泰。
他希望自己只要等着,等奴才们除掉那个孽种,最后等布木布泰醒悟过来、明白她错了。
他希望自己去见布木布泰之时,已经平定了天下,成为一个独断乾坤的皇帝。而她独居深宫,会痛哭着向他认错。
到时他会原谅她,原谅这个额娘……
此时面对这样的情况,福临转头向济尔哈朗问道:“皇叔父认为怎么办?”
“给皇上说一个故事吧。”济尔哈朗开口说道。
“秦庄襄王在位三年逝世,十三岁的长子嬴政继位,就是日后的秦始皇,秦始皇的生母赵姬也就成了太后……”
“赵姬宠信一个男宠,名叫嫪毐,此人可用……那话转动桐木车轮。赵姬与之私通,‘绝爱之’,不久便有了身孕,于是迁居到雍城的离宫,与嫪毐接连生下了两个儿子……”
“嫪毐仅仅因为与太后的私情,被封为长信侯,以秦始皇‘假父’自居……”
福临听到这里,勃然大怒。
“我是你王叔叔……我是你王叔叔……”
回想着当年在雍和苑王笑说的话,他感到巨大的愤火涌上头颅……
他站起身,一路往慈宁宫走去。
济尔哈朗说的故事还回荡在耳边。
“秦始皇是怎么做的呢?”
“秦王政九年,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意思是秦始皇举行了冠礼,可以亲政了,就像皇上如今……”
福临越走越快。
他脑子里,济尔哈朗那些话也越说越快。
“他车裂嫪毐,诛其三族,赵姬与嫪毐的两个儿子被摔死!”
“他明示与赵姬断绝母子关系,囚居她在雍城。敢有为她进谏者被处死,尸首挂在宫墙示众……”
福临快步冲进慈宁宫。
——朕要摔死那个孽种!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个灾星从我额娘身边带走……”
下一刻,他对上了布木布泰那双冷冽的眼。
“你太让我失望了,有本事,你便该下令杀了我。”
布木布泰抱着孩子上前了一步。
“也别找借口了,他不是什么草原上捡来的灾星,是我和王笑生的儿子、是你同母异父的兄弟。来,下令杀了我。”
福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脑子里想起济尔哈朗最后的话——
“皇上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不如想一想,如果换成秦始皇,他会怎么做?”
……
第993章 好可恨(求月票求订阅)
福临抖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没说出来。
布木布泰的神情愈发让他感到陌生。
“如果你今天果绝狠辣、能狠得下心弑母,也许我还不会这么失望。但就算那样,你也万劫不覆了,你对局势的判断错了,还该信任谁都不知道。”
布木布泰说到这里,不再看向福临,仿佛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她抱着王玄烨,转向侍卫们。
“今日,本宫便明示你们,这个孩子是本宫与王笑所生,那又如何?本宫有何错?”
福临恼羞成怒,大吼道:“你住口!”
“怎么?有何不妥?蒙古、满洲不都是向来这样、与强者生儿育女吗?
你觉得我和王笑生孩子丢脸?我至少还是在皇太极死后才跟王笑好的。
而你祖上,干得事比这丢脸千万倍,从叶赫、乌拉、哈达抢了一个个成过婚的……”
“住口!”
福临以皇帝之尊,又是最要脸皮的年纪,见母亲如此肆无忌说这些事,气得火冒三丈。
“你住口……你不是我的额娘!”
“不管我是不是你额娘,我还是这大清朝的太后。”布木布泰道,“你问问这些奴才,他们介意这孩子的身世吗?
他们哪一个祖上不是部落首领,如今为什么给你当奴才?成王败寇而已。
他们族中女子,又有多少人丢下儿子侍奉你爱新觉罗?
在他们眼里,王笑与皇太极有何不同?本宫与东哥、孟古哲哲、娜木钟、巴特玛璪等人有何不同?
本宫与王笑相好,这不正是我们的习俗吗?”
侍卫们一个个低下头。
大清立国不过短短数十年,他们听说过母辈的许多事,太后娘娘这点事相比起来确实不算什么……
福临气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他仿佛是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如此放肆、如此堂而皇之的把奸情摆在明面上说,把孽种的身世公诸于众,还引以为荣?
“你不要脸!”
“你爱新觉罗家要脸?”布木布泰淡淡道:“你父祖叔伯各种各样肮脏事做尽了,你反倒指责我不要脸?
怎么?是入关之后学着汉人的礼仪廉耻了?礼仪首重‘孝’字?你只学会了弑母不成?”
福临吼道:“够了!朕不要听你说这些,来人,动手!把那个孽种抢过来摔死!摔死!”
没有人动。
在侍卫们眼里,皇上不露面还好,一露面,气势上就输给太后娘娘太多了……
~~
与济尔哈朗的对话又在福临脑海中回响起来。
“怎样才能做到像秦始皇那样?”
“皇上当坚定自己的意志,是否一定要除掉那个孩子、哪怕背上弑母的骂名也在所不惜?
唯有皇上你足够坚定,才能让奴才们感受到你的气势。他们才会明白皇上言出法随,不会在以后改变主意、追究他们的罪责。
若是赵姬当年敢以性命护住她的两个私生子,我相信秦始皇是绝不会顾忌赵姬的性命……”
气势、气势……福临心里默念着。
他知道一番对话下来,反倒让布木布泰的威望重新压过了自己。
——需要拿出决心了……
~~
布木布泰又往前走了一步,道:“福临,你错了,知道你最好的做法是什么吗?先看清天下的形势、先认清自己的实力。
你本该善待你的弟弟,哪怕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若大清真的平定了天下,你亲政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杀他;或者,等王笑打进京城,杀到你的面前,他会是你唯一的活路……”
她这一番话不仅是说给福临听的,也是在告戒所有的侍卫。
看似母子间的废话,形势却渐渐翻转过来。
布木布泰先是把福临叫来,当着所有的人面揭示他的软弱,然后再分析利弊……似乎就要把这一场宫变消弥了。
论权谋机变,福临于她相比,实在是太稚嫩了。
“你太急着动手了,为什么会这么急?”布木布泰又道。
她要让侍卫们知道,谁才配当主子……
……
“杀了她。”
福临忽然说道。
布木布泰一愣。
虽然她嘴上说着“希望你够果绝狠辣”,脑子里也是这么想的,她是真觉得如果福临能成为一个杀伐决断的君王是好事。
但身为母亲,真的听到了这一句话,她还是感到心上被重创了一下。
她愣愣看着福临,有些不敢相信。
但福临已然抬起手,向她指了过来。
“谁能杀掉他们母子,朕赏白银万两,加封一等公,承诺永不追究……”
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失态,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很平静地吩咐。
平静代表着他已经想好了。
往后就算没有了这个额娘又能怎么样?母子之间恩断义绝又能怎么样?
~~
布木布泰低下头,注视着怀里的王玄烨。
这孩子已止了哭,但眼睛还是红通通的,正把脸埋在她怀里蹭着泪水。
见她目光低下,王玄烨有些委屈,却又奶声奶气道:“额娘,你开心些,好不好?”
他伸出小手,想要去抚摸她的眉毛。
布木布泰把脸埋得更低,任孩子的手在自己眼眶上抚过……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依然没有退……
~~
所有的侍卫都看向噶布拉,等待着他反应。
皇上虽然说要加封一等公,但谁也不敢越过上级去争功劳。
噶布拉还有些犹豫。
今天过来,一开始只说是杀灾星、囚居太后,现在却成了杀掉太后?
囚居或杀,对皇上的名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对于噶布拉这样一个侍卫而言,仕途上更是天壤之别……
然而,很快就有太监急匆匆跑过来。
“皇上,索尼大人有急事求见。”
噶布拉回过头,心里有了悚意。
——阿玛怎么来了?
接着,又有太监匆忙跑来喊道:“皇上,范文程、刚林、陈名夏、冯伯衡等诸位大臣求见……”
“发生了什么?!”
~~
德州城外。
博洛又是一口血喷出来,身子晃了晃,强撑着用刀柄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攻下了德州城不假,但德州城分明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如同当年在锦州,王笑以整个城池为饵,重创了阿济格的大军、炸死了贝勒杜度。
博洛也曾经讥笑过阿济格无能、杜度无智。然而这次,他自己也踏进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陷阱。
当德州化为一片火海,残忍地吞噬着清军的性命,每一道壕沟都成了逃命路上的天堑。
当王笑的大旗矗立在楚军阵中,博洛只感到绝望。
数万大军灰飞湮灭,大清最后的主力终于还是折在了他手上。
博洛拼命血战、突围而出,又被楚军一路追杀。
战到如今,他已被层层包围,如同一头受伤的猛兽被关在笼子里不停咆哮。
一个楚将策马而过,嘻嘻笑道:“老子得到的消息,你们的小皇帝传旨来了,同意你收继多尔衮的婆娘,恭喜你啊。”
博洛还在狂怒挣扎,闻言愣在那里。
只见那楚将留着两撇山羊胡子,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容,指了指博洛,又道:“你偷人,你不地道。”
“爱淑……”
“你可不是爱输吗?”
博洛呆呆站在那,脑子里满是李爱淑和女儿。
临死前听到这样的消息,只让他感到无比地悲伤。
本来,自己可以功成名就、回京迎娶她的……答应过她的,会名正言顺娶他……
可王笑为什么就是不死?!
好恨!好恨!
下一刻,一柄长枪刺透了博洛的脖子。
一名楚将策马而过,说了一句:“他都要死了你还刺激他。”
“嘻,好不容易探到的内情……”
博洛高大的身躯就那样倒了下去,带着他这辈子的爱、恨、野心、不甘,轰然摔在地上……
~~
燕京皇宫。
“王笑没死!王笑没死!”
“王笑没死……端重亲王已经被包围在德州了,我大清主力只怕凶多吉少……”
“楚军以唐节为定西大将军,率精兵悄然从山西进发,接连攻破雁门关、大同、宣府,如今已直逼居庸关,京城危急、京城危急啊!”
“……”
福临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像是难以承受这些消息。
群臣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京城危急,大清危急!但消息传来,郑亲王却封锁消息,禁止奴才见太后娘娘,臣请太后治郑亲王之罪……”
“你说什么?!”福临惊呼道,“皇叔父知道?他知道?不可能的!他昨日才向朕报捷……”
但没有人理他。
“太后娘娘!”
冯伯衡高呼一声,向着慈宁宫跪倒在地,磕头不已,呼道:“当此危局,奴才恳请太后娘娘临朝听政、主持朝局,重惩郑亲王!”
“陛下年弱,奴才恳请太后娘娘临朝听政,收拾残局!”
“太后……”
看着一个个臣子跪下去,福临不可置信地嚅了嚅嘴,喃喃道:“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种被奴才无视的感觉让他勃然大怒。
“你们……好大的胆子……噶布拉!把这群奴才通通押下去!押下去!”
噶布拉转过头看去,看到自己的阿玛索尼正哆哆嗦嗦地跪下,高呼道:“奴才请太后娘娘临朝听政,并治奴才教子无方之罪!奴才有罪……”
索尼又喊了两遍,瞪向噶布拉。
——“畜生,你还不快跪下……”
~~
福临还想摆出天子的威风呵斥奴才,忽然脸色变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到龙袍盖住了自己的裤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已是一片湿漉漉……
——秦始皇嬴政?济尔哈朗明知王笑未死、大军主力被围德州、雁门宣大接连告破,却还隐瞒消息,劝朕学秦始皇嬴政?
——好恨!每一个人都面目可憎,恨不能杀尽全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