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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64章 定名份(求月票求订阅)

    “你说什么?!”

    “这……钱大人说,昨日过完小年,礼部官员都休沐还家了,他实在是派不出人手来操备晋王妃与晋王大公子的礼仪徽称,也无法布告天下,推托着说是过完年节再办。”

    何良远怒气上涌,又道:“昨夜都说好了,他为何又反复?”

    这种事,一个传话的小官如何能有答案?

    满腔怒火顶上来,却没有解答。何良远踱了几步,心中思考钱承运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要姚文华分润功劳?还是淳宁公主反悔了?甚至是……王笑的意思?

    他再也顾不得别的,忙上了轿子往姚家赶去,与姚文华进了书房,急促问道:“听说了吗?礼部今日未把诏令颁发下去。”

    “我也刚得到消息,钱老狐狸仗着礼部那一亩三分地想与我们卡好处。”姚文华恼怒不已,吹胡子瞪眼。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只怕事情有变……”

    “怕什么,诏令已下,岂能朝令夕改。”姚文华拉着何良远走了两步,低声道:“诏书我已递去京城。殿下再想反复来不及了。早一天晚一天公之于众也没太大差别。”

    “你说什么?送去京城了?”何良远皱了皱眉,道:“我本想着礼部不办,我们自己办,此次过来就是想让你把诏书拿出来,当着百官的面宣布。”

    “不是……诏书到了晋王妃手中才可派上大用场。昨夜那么多重臣都亲眼见了,还能否认不成?”

    “糊涂!钱承运最知风向,此事必有玄机……”

    话才到这里,远远的,似有什么喧闹声传过来。

    书房中的两人停下话头,往窗外看去,品读着那隐隐的呼喊声。

    姚文华招过一名下人,吩咐他去探探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下人回来,禀报了几句之后,姚文华与何良远对视一眼,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不可能!”

    何良远当先向长街上跑去。

    他身后的护卫跟着他,眼见长街上人山人海,只好拼逼的护着何良远向前挤。

    “怎么回事?”

    “大胜仗!大胜仗!官兵在关中击败建虏……快!快!多尔衮的人头来啦……”

    “来啦来啦!快看……”

    一片嘈杂的呼喊声中,何良远与别人一样,踮着脚转头看去,只见一队骑士从太平寺街西边缓缓行来。

    当先一骑持着一支长杆,上杆上挂着一颗人头,远远地虽看不清容貌,只有一条小小的辫子晃啊晃。

    “大捷!关中大捷……我朝王师长驱关中,建虏就歼,群酋宵遁,今将多尔衮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万胜!万胜……”

    何良远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多尔衮,你不该就这么死的,老夫还在运筹帷幄,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死了?你不是号称‘攻城必克,野战必胜’吗……

    他心里想着这些,被护卫们一路拉出人群,又随姚文华重新进到书房。

    “怎么办?多尔衮战败身亡了……”

    姚文华却道:“那又如何?淳宁公主的诏令已经下了。晋王妃产下长子,且拥有足够的实力,又是真心归顺。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与多尔衮死不死的何干?此事只能说明晋王妃眼光远长。”

    “多尔衮一死,晋王妃就少了个筹码。”

    “我说了,诏令都下了,还能改吗?”

    何良远道:“你别忘了,礼部今天什么都没做,钱承运必是早早知道了风向……”

    他说到这里,四下一看,又道:“万一靖安王已经回来了……”

    “不可能。”姚文华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了一下,慌了慌神,道:“靖安……不是,晋王不可能回来了,快马才把捷报传回来,战事最多也是在几天前才结束的,晋王还要善后,必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话虽这么说,他也有点害怕,忙又道:“只要我们动作够快,把晋王妃的名份确定下来,把她的势力引入朝堂,她会是我们的靠山……不怕的……这也是淳宁公主下的诏令……”

    何良远却是捂着头,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姚老大人,我有些不适,这便告辞了……”

    “何良远,你什么意思!”

    “往后再谈吧,我年岁大了,实在是近况欠佳。”

    何良远仿佛连路都看不清,支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眼神里半天精气神也无,似要随时摔倒在地。

    姚文华大怒,站起身来一把就扯住何良远,道:“事到如今,你休想退缩,我告诉你,没退路了。”

    何良远心想,目前为止所做的无非就是向淳宁公主逼宫,只要她这次没事,总归是没多少罪责。

    下一刻,却听姚文华道:“事到如今,只有把钱承运也一起干掉,由你我主持朝局……”

    “你说什么?一起干掉?你还要干掉谁?”

    何良远忽然头又不痛了,抬起头盯着姚文华,眼中满是惊怒。

    “慌什么?晋王妃都已布置妥当了……”

    看着何良远那一张一合的嘴,何良远只觉遍体生寒、如坠深渊……

    ~~

    图海走上高楼,拿起千里镜望上长街。

    过了一会,一颗头颅出现在千里镜中,虎目圆睁,似要择人而噬……

    “皇叔父摄政王。”图海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眼睛微微一眯,“看皮表的状态,死了不到六天,但关中到济南,最快三天就能到……”

    他手里的千里镜往下压了一点,对着那队骑士跨下的战马。

    “马腚上没有太多泥水的痕迹……这队人不是今日才刚从关中回来的,应该是在济南城已呆了一两天……”

    想到这里,图海确定了一件事——王笑已回到了济南。

    他迅速离开所在的高楼,候在外面等着的锦衣卫就拱手道:“大人,那边升了令旗,旗语是让城中所有待命的探子回署衙。”

    图海点点头,道:“好。但我刚才在那楼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痕迹,你随我来一下。”

    “是。”

    过了一会,图海在楼梯上用力掐那名锦衣卫。从后窗翻了出去,快步走过一条小巷进到一间院里。

    院中有个麻风病人迎了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王笑回济南了,我的身份怕是已经败露了……你传个消息回告诉主子,就说奴才已经尽力,只能再为她办完最后一件事。”

    图海说着,已开始换衣服。

    那麻风病人道:“你的身份未必就败露了。两年,好不容易才混进锦衣卫……”

    “不,既然王笑回来了,昨夜那就是他撒下的大饵,没钩上鱼,他必定排查监视姚文华的番子,我的覆历瞒不住他。”

    “那今日的刺杀计划呢?”

    “依原计划办,我已把何良远也拖下水。有他相助,未必就不能成……”

    过了一会,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妇人从这个院子里走出来,佝偻着身子,向长街走去,混入四下看热闹的人群……

    ~~

    济南城北,黄河岸边。

    一队队短头发的劳力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他们是天佑军的战俘,负责的是黄河水利中最重也最危险的活。

    相比在辽东那些包衣奴才而言,他们的待遇其实已经很好了。

    但这种被俘成为劳力的日子自然是没有人愿意过的。尤其在这样快过年的时候,看着别人喜喜庆庆地谁过节,他们心中自然也十分不甘……

    不远处的树林里,高延的目光穿过枝桠落在那片战俘营里。

    他心想这些天佑军的俘虏是因为自己才落到这种地步的,然而今天自己还要再利用他们一次吗?

    未泯的良心让他有些不安,但这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身后的十数个汉子正按着刀,随着他走向战俘营。

    高延曾几次来过这里,对此处的布置也十分了解,哪片营地里关押的天佑军最不安分,哪片营地的天佑军战力最强,他都很清楚。

    借助了姚文华的关系,他们已拿到了城门的通行令牌,打听清楚了城中武备库的位置,只要放出部分战俘,必能使济南陷入混乱。

    图海的话语在高延耳边回响着。

    “你知道兵谏吗?你当然知道,当年就是你向孙仲德兵谏,让他背叛楚朝。但这一次不同,这次兵谏,你为的是天下一统。为的是楚朝不再与清朝开战。别忘了,在北方还有许许多多辽人,他们都是你的同乡……”

    他认为图海说的有道理,自己是为了尽快使天下平定……

    “不。”脑海中有另一个声音响起,那是孙仲德的声音,“你和我一样,你说你背叛我是为了大义,其实你是嫌我给你的前程富贵不够,你看,有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会和我作一样的选择……”

    高延停下脚步。

    有一瞬间他想掉头回去。

    但有个汉子凑近过来,道:“高大人,都走到这一步了。”

    “我知道。”高延又嚼了一片烟叶,眼神有些自嘲,举步向前走去……

    ~~

    秦玄策坐在大树枝上,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可以再给高延一个机会的,在他走出这一步之前。

    可惜,这个人这辈子得到太多次机会了,以至于不懂得珍惜……

    不喜欢用火铳的秦玄策于是握起长枪,向树下掠下。

    “动手!”

    如同飞鸟掠林,长枪倏然贯出,刺进一个大汉的喉咙。

    血溅在秦玄策手上,他转过头,与高延对视了一眼。

    高延显然愣了一下,开口问了一句:“你不是在德州吗……”

    “砰!”

    有人开了一铳,击在高延胸口,将他打倒在地。

    秦玄策偏了偏头,对在地上的尸体应道:“那是为了麻痹你们啊,我回来杀鸡儆猴了……”

    ~~

    “我们一直盯着高延,他在兵马司领取武器三十七件去往城北战俘营,现已被秦将军击杀……”

    王笑不置可否,问道:“马海图的行踪查出来没有?”

    “还在查,目前知道他今早巳时一刻离开姚府,去了城东黑虎泉旁的一家琉璃工坊,叫‘鞠光坊’,巳时三刻离开,之后鞠光坊的雇工全都不见了……目前正在核实秦将军击杀的细作是否是这个工坊的雇工……”

    “太慢了。”王笑批评了一句。

    那锦衣卫番子忙一拱手:“卑职知错。”

    王笑身边的左明静、顾横波连忙道:“是下官的错,没有及早意识到马海图有问题。”

    “接着说。”

    “是。午时四刻,马海图出现在珍池边的海岱楼,并在那里掐死了一名锦衣卫,然后,失去了踪迹……”

    “鞠光坊的雇工去向尽快落实。”

    王笑低下头,翻开济南城的地图,提笔在几个地方标注了一下,交在那锦衣卫番子手里,道:“去把这几个地方封堵起来。”

    “是……”

    看着那锦衣卫退下去,顾横波向王笑低声道:“靖安王,是我疏忽……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这边由明静坐镇,我出去一趟。”

    王笑站起身走出了屋子,然后伸了个懒腰。从关中狂奔回济南之后躲在这屋子里连着歇了两天,带回来的疲乏尽去。

    终于可以‘病愈’现身了……

    ~~

    在大明湖南岸是济南行宫,也就是如今北楚皇宫的位置。

    说是皇宫,比某些藩王的府邸还要小上许多,显得非常寒酸。

    但它再寒酸,也不影响它渐渐成为天下权力的中枢。

    此时宫门前,越来越多的官员汇聚过来,一开始还只有何良远、姚文华的门生故吏以及属僚。但慢慢的,官员越来越多,渐渐聚起了两百余人。

    何良远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满意。

    当他知道姚文华与图海的计划后,就明白自己这次是逃不掉了。

    就像是上了船,这艘船要是沉了,他就得一起沉下去。也就只能拼了命把这船划到对岸去……

    钱承运不肯把昨天的诏书颁布下去是吧?那就让百官去请命,借着这次的大胜为靖安王请功,请朝廷封其为亲王,逼着钱承运把昨夜的诏书拿出来。

    果然,拿出这样的名头来,城中官吏个个不甘人后,唯恐自己慢了一步,成为‘不识实务’之人。

    宫门处声势渐大。

    姚文华匆匆赶来,跑到百官之前,高扬起双手主持局势。

    “诸位同僚不必激动,昨夜陛下的旨意已传了回来,晋封靖安王为晋王!”

    他大喊着,马上又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抛出来。

    “还有一件更大的好事!诸同僚可知当年,林丹汗之遗孀曾改嫁奴酋并献上历代传国玉玺,此玉玺乃先秦传至元朝,流落于大漠,恰是因奴酋得此国之重器,方使建虏入关占占据燕京……可喜可贺的是,如今有博尔济吉特氏贵女,心慕我们晋王,愿携玉玺归附,此乃天佑神州……”

    人群中登时响起一片惊呼,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有许多人不信,大声向姚文华问道:“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在昨夜,陛下的旨意除了封靖安王为晋王,还封了博尔济吉特氏为晋王平妻,与公主殿下同为晋王大妃,从此天下一家……那诏令已连夜传至燕京,宫中自有一份备案,礼部也得到诏谕……此事,我们几位老臣都是知道的……”

    “钱大人呢?快让钱大人来与我等宣诏。借着大捷之际,年节佳期,与满城同庆!”

    “……”

    这并非多高明的计划,市井上的骗子多以这样一唱一和的办法蛊惑人心。

    但往往越简单的办法越有用。

    远处,何良远从轿上望去,马上又让人唤徐完我到百官前面宣讲那位新的晋王妃是何样圣明贤良之人。

    他知道,这种时候必然会有人来唱反调,到时便是他出面率百官群起而攻之,借以巩固他在朝野中的声望。

    果然,那边是一群官员勿勿奔来,跑在前头的罗德元、方以智等人嘴里大喊着“尔等聚众逼宫法度何在”之类的蠢话冲向宫门。

    何良远掸了掸衣袍,并不急着下轿,而是向心腹问道:“钱承运、夏向维到哪了?”

    “他们才从衙署出来,正在赶来的路上……”

    何良远点点头,心想这两人是晋王妃的计划里有用的,暂时可以留着。

    “左经纶、傅青主、苏明轩他们呢?”

    “左经纶在议院南门附近,傅、苏二人在后宰门附近,皆已被看热闹的百姓堵住。”

    “派人去把他们拖在长街上,配合图海的人动手……”

    何良远吩咐完,心里忽觉有些好笑。他听说当年卢正初遇刺,左经纶还认为建虏刺卢正初是忌惮,恨自己为何不足以让建虏忌惮。

    ——那今日就成全了他……

    ~~

    “报,今日申时一刻,何良远以守备皇宫的名义,从武备库调走火铳四十九支……我等顺着这条线牵追查,于酉时发现十二名鞠光坊雇工,从百花洲往议院方向行进……”

    左明静听得禀报,停下了翻看卷宗的动作,缓道:“消息已报给柴指挥使了吗?”

    “是。柴指挥使让卑职问一句,这些人怕是要刺杀左老大人,情势紧迫,是否允他便宜行事,随时击杀叛逆、不论其身处何职?”

    左明静抬起头。

    她脸蛋皎好,始终带着温婉气质,看起来依旧像是个逆来顺受的乖巧仕女。

    这时候王笑不在,有些决定就还是要让她做了。

    “告诉柴指挥使……那些人选了最挺而走险的路,那就不必再留情了。”

    “是……”

    ~~

    若是在燕京城或南京城,皇宫外的道路皆有一百余步宽,为的就是防止刺客。

    而济南皇宫不同,这里本来就是大明湖畔的一个小小行宫,如今北楚把行都设在济南,大量的官衙署围绕着皇宫,显得十分逼仄狭窄。

    议院的位置在皇宫西南方向的百花洲东面,邻着书香胡同。

    这里以前是一个富户宅院,从书香胡同出来,就是热闹的城西大街。

    从城西大街向北行一段,才是皇宫。

    议院在这个位置自然不算好,但大家想着在济南也呆不了两年了,也就将就下来。

    城西大街的一间酒楼之上,几杆火铳从窗子边缓缓探了出来,瞄准了书香胡同。

    “为何城北还没起乱子?”

    “许是出了变故,高延不可靠……我们自己动手。”

    “好,我们足可杀掉左经纶……”

    ……

    过了一会,左经纶的轿子出现在胡同里,前后各有十名护卫。

    酒楼上的汉子没有马上开统,他们耐心等了一会,见到果然有几名官员从西大街拐进胡同,大嚷大叫地冲散了左经纶的护卫。

    接着,轿帘缓缓掀开……

    酒楼上的杀手扣动板动,“砰”的一声响……

    ~~

    后宰门。

    听到“砰”的一声响,傅青主吓了一跳,连忙拉着苏明轩趴倒。

    “大人!”周围的侍卫惊慌喊道。

    苏明轩却是拉着傅青主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他衣袍上的尘土,笑道:“傅大人勿惊,下官既分管军需,当不会让人轻易从武备库拿到火器。”

    傅青主稍稍愕然之后,苦笑了一声。

    他转头向道旁的高楼看去,问道:“那是?”

    “空包弹。”苏明轩应道:“今日怕是又要清洗一拨人了……”

    ~~

    左经纶抬起头看去,见书香胡同尽头的酒楼上有尸体从窗口摔出来。

    长街上的百姓尖叫起来,而周围已响起番子们的大喊声。

    “锦衣卫拿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左经纶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低声自语道:“年节前又要大扫除了啊……这位行事还真是……”

    他面前的官吏脸色已然是一片惨白,喃喃道:“左……左大人,下官……没想到……”

    “你怎么能没想到呢?这是在济南城,靖安王闭着眼都能掌握局面……”

    “靖……靖安王回来了?”

    ~~

    “你们想要谋反吗?!”

    皇宫门前,何良远大喝一声,走到群臣面前,指着罗德元等人厉声质问道:“晋王东征西讨、勘定祸乱,大功于国,受封亲王,你们认为有何不妥?!晋王妃想要献玺归附,投戈散遣,使万民从此安生,亦是大功于国,你们却要阻挠此事,包藏了何等祸心?!”

    “何良远!你休要一口一个晋王、晋王妃。”罗德元也是上前两步,指着何良远的鼻子就骂道:“礼部尚未召谕,一应仪礼未全。你聚众生事,乱礼法章程。包藏了何等祸心?”

    “谁说礼部尚未召谕?”何良远一甩袖子,转身向不远处看了一眼。道:“你自听听钱大人怎么说吧。”

    ……

    “钱大人来了,钱大人来了……”

    “钱大人,姚大人所言是否都是真的?”

    迎着诸臣的目光,钱承运下了轿子,缓缓走上前。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很怕冷的样子,脸上则是泛起歉意的笑容。

    “劳诸位同僚跑一趟,本官也是没想到大家如此关心靖安王晋封一事。昨夜礼部确实收到了诏谕,只是今日是沐休……”

    没人想听钱承运在那里叨叨着什么沐休不沐休。

    只要知道果然有诏书,淳宁公主接受了‘晋王妃’的归附就够了。

    一时间场面哗然。

    这边多是与何良远、姚文华通过气的官员,不趁着现在马上表明立场,支持晋王、晋王妃……以后就一直沐休下去吧!

    何良远就等着这一刻杀鸡儆猴、建立自己的威望,手一指罗德元等人便大喝道:“尔等阻挠此事,意欲何为?来人,拿下他们!”

    “你凭什么拿我们?!”

    何良远只是冷笑,看也不再看罗德元。

    ——凭什么?凭不你敬晋王啊,今日老夫就教你们何谓‘因势利导’……

    那边姚文华身为忠勤伯,亦有百余亲卫,迅速扑上前按住罗德元几人。

    群臣见状,那些还有疑虑的也是心下一凛,不敢再对所谓‘晋王妃归附’之事有所反对。

    姚文华眼看时机差不多了,心知今日最要紧的就是把晋王妃的名份完全确定下来,不再给王笑出尔反尔的机会。

    “钱大人,不如当着大家的面宣诏吧……”

    “好。”钱承运昂了昂头,从袖子缓缓拿出一卷诏书。

    “大楚靖安王、驸马王笑,神传将略,天付忠贞,数岁栉风沐雨……自破虏于关中,既兹平荡,论此大功,定其赏爵,特封晋王……今谕礼部,通于天地,布告尔众,咸使闻之。”

    场面安静了一会。

    姚文华张了张嘴,问道:“然后呢?”

    钱承运合上手中的诏书,问道:“然后什么?”

    “诏书后面呢?”

    “后面没有了……”

    “……”

第965章 公与私(求月票求订阅)

    “没有了?!”姚文华怒不可遏,老胳膊老腿快步抢下,抢下钱承运手中的诏书。

    他耄耋之年,动作却比一般年轻人还灵活几分。

    “怎么可能没有!老夫昨夜……”

    说到这里,姚文华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那诏书上果然只有晋封王笑为晋王的话,后面那些竟真的统统没有了。

    晋王妃母子想要的名分、她有了名分之后将会带来的权势……忽然在眼前消失了一般。

    姚文华愣了好一会,忍不住大吼道:“钱承运!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你竟敢篡改诏书……”

    钱承运一脸茫然,问道:“姚老大人在说什么?篡改诏书?这又是何等冤枉?我岂有那样的胆子?”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什么……你别给我装……”

    姚文华语伦次起来,浑身下上抖个不停。

    他才真觉得无比冤枉,费了那么多心思,担了那么大风险,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诏书,你钱承运说没有了就没有了?

    “钱承运!你今天不把诏书拿出来,老夫……和你拼命……”

    下一刻,何良远从姚华文手中接过那封诏书,扫了两眼,脸上的表情瞬间如此冻住一般。

    他本还寄望于是钱承运在私自阻挠,此时却也看明白了,一切都是一个陷阱。

    ——完了!这是淳宁公主布的局?甚至是王笑……要被姚文华这老蠢货害死了

    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姚文华完全乱了阵脚,叫嚷着要去礼部核对诏令真伪,一会又说要找左经纶等人作证。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何良远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左经纶已经被我们刺杀了啊!混蛋!

    ……

    “来人!钱承运为一己私利,篡改诏书、意图阻挠晋王妃归附,速将这乱臣贼子押下去!”何良远大喝一声。

    莫说旁人,连姚文华都是大吃一惊,他还没想过要当众与钱承运撕破脸。

    何良远却是不做则已、要做就做绝。

    他知道今时今地要想活命,唯有趁着王笑没回来之前把事做成,再逃到京城求布木布泰庇护。

    这一喝就是要先声夺人,把谁是谁非的问题坐实。

    他调不动官兵,唯有让姚文华的私兵拿下钱承运,一会再把城内的刺杀嫁祸到他头上。

    “钱承运,原来就是你在暗中破坏朝廷北复大计!”姚文华终于反应过来,抬手一指,下令道:“拿下!”

    这片刻之间,他已四下看了一会,许是因为年节将至,今日这边的侍卫颇少,还都是聚在宫门处防止百官冲进皇宫,钱承运身边只有寥寥数人护卫。

    “你们敢?!”

    又方剑拔弩张。

    姚府私兵为了镇住场面,终于拔出刀,逼向钱承运。

    才起冲突,一名钱家护卫忽然惨叫一声,肩上似挨了一刀,血淋淋一片。

    随着这声惨叫,竟有一柄长枪破风而来,“噗”的一声扎进当先那名姚府私兵胸口,力透而出。

    长街上有快马狂奔,势若奔雷……

    “何人敢在宫门前生事?!来人,将这些叛逆拿下!”

    随着这一声大吼,一员骁将已策马奔至百官面前,执起尸体上的长枪,横扫而出,一连放倒好几个私兵。

    一列列骑兵冲至,气势振天……

    这边都是文官,平素甚少见到这样杀伐场面,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场面一片混乱。

    混乱中偏有人大喊道:“秦将军来得正好,姚文华、何良远谋逆了!”

    ……

    秦玄策等得就是这一刻。

    以姚文华督抚辽东、营救先帝、镇守山东诸多大功,平常的罪证还真办不了他。

    这老家伙虽是勾结外敌,却始终没有留下把柄。

    姚文华真正做的事无非两件,一是示意姚容把布木布泰的信件转交给淳宁公主,二是亲自交了一封信给王家老爷子。

    这两件事实在是没有一点违背国法之处。

    今日姚府私兵拔刀之前,姚文华若立刻收手,纵是王笑亲来也没办法名正言顺地杀他。

    他所做所为,如果非要说是“出一片公心”,百官必要为他求情,王笑若一心孤行非要杀他,则乱了自己亲口定下的法规,引起诸多非议,以后恶果无穷。

    要“杀鸡儆猴”,也唯有逼着他当着百官的面叛乱……

    秦玄策已埋伏许久,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哪怕姚府私兵想要放下刀兵投降,他依然亳不留情杀入阵中,长枪挥舞,大开杀戒。

    他这般冲杀,姚家私兵只好奋起反抗。

    血溅宫门前……

    姚文华转头看去,呆若木鸡。

    他不明白秦玄策为何会来,还来得那么巧,自己这点护卫,哪里用这样的骁勇将士来杀?

    他很想解释一番,再说道说道晋王妃归附过来会是何等有利……

    这满腔的忠诚、为国事操劳的苦心,需让秦玄策知道才好。

    眼看秦玄策拍马冲至面前,姚文华忙道:“秦将军,快停下,老夫……”

    然而,秦玄策却是忽然在马上晃了晃,控着马匹挡在姚文华与群臣之间,接着大喊了一声。

    “姚老大人,你安敢刺我?!啊!好痛!”

    “……老夫没有想……”

    “噗!”

    姚文华话音未落,长枪已贯入他的胸口……

    秦玄策松开手,故意摔下马来,贴着他的身体,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岳武穆浴血杀敌,秦桧却阴与虏结……你说,该不该杀?”

    “你……才是……秦……”

    姚文华眼一瞪,怒气上涌,登时气尽,苍老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

    ~~

    “秦玄策!你安敢在宫门前杀当朝重臣?!本官要弹劾你!”

    变乱一起,押着罗德元的私兵也乱了分寸,任这家伙挣扎开来,罗德元重新冲回来,正见到姚文华倒地的场面,一直怒发冲冠。

    “你没看我也受伤了吗?满身都是血……是姚文华先对我动手的。”

    秦玄策随口应着,转过头四下寻找何良远的踪迹。

    “禁止任何人离开!”

    就这些姚家私兵实在是不能打,眼看动乱马上就要被平定了,他必须尽快把何良远也宰了。

    只见那边百官早已是一团大乱,有人想跑,却被兵士包围着。如罗德元这样不怕死的,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还有一群人在拉他们……

    一个个都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气派,与市井之徒无二。

    秦玄策目光梭巡,见一个个身着官服乱窜,补子上飞禽走兽让人眼花缭乱,一时竟找不到何良远。

    ——这老小子见机好快……

    “将军,全都拿下了。”有校将向秦玄策禀报道。

    “这就拿下了?”秦玄策不悦,回过身来,见姚府私兵已全都丢下武器,抱头缩在一起。

    一场“叛乱”已经迅速被平定了。

    在罗德元的带领下,一群官员迅速围住秦玄策,大声质问他如何敢擅杀朝延大员。

    “秦玄策!你太过份了,我们文官议事,岂要你一个武将大开杀戒……”

    “……”

    “让开!再叨叨赖赖,老子连你们也杀了!”

    “本官维护的是法度,身死何惧……”

    “……”

    争吵声中,钱承运以事不关己的姿态立在一旁,似乎还觉得有些好笑。他注目着长街尽头,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一副要去迎接什么人的样子。

    “靖安王来了。”忽有人低呼了一声。

    百官转头望去,果见那边王笑缓缓地策马而来,身旁是左经纶、傅青主等老臣。

    他还年轻得不像话,但他一出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闭上嘴,整理着衣袍,自觉列好队,恭恭敬敬地候在宫门前。

    一场闹剧就此谢幕……

    “本王前段子旧伤发作,深居养病,还要指挥关中战事。竟不知有人想暗中叛乱,都说说吧,怎么回事?”王笑开口道。

    钱承运当先而出,道:“禀晋王,姚文华、何良远等人勾结建虏,欲意假传诏书,阴谋……”

    “下官有罪!请晋王重惩!”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钱承运的话。

    群臣纷纷向两侧让开,露出跪在地上的何良远。

    王笑目光一瞥,脸上波澜不惊。

    秦玄策却感觉到王笑飞快瞪了他一眼,让他呼吸都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质问他“何良远为何还活着?!”

    ——我能怎么办呀?老东西动作那么快……

    那边王笑已向何良远道:“你何罪之有啊?”

    ……

    何良远见到左经纶、傅青主陪在王笑身边,就知道这些人绝对不会承认昨夜那道诏书……简直是不要脸!

    他已经完全看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王笑布的局,为了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就因为这小子觊觎自己家的孙媳妇,如此肆意妄为,岂有人君之像?

    强忍着心中的委屈与愤怒,何良远俯在地上,缓缓说起来。

    “姚文华蛊惑下官,他听说了博尔济吉特氏之事,欲为晋王迎回流落子嗣……昨夜的诏书实未提及晋王妃之事,姚文华妄图篡改诏书……”

    何良远心思急转,知道自己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配合王笑坐实姚文华的罪证。下狱抄家那是难免的,只盼着那些门生故吏能为自己活动一番,保得一条性命。

    最重要的是,要告诉王笑——老夫是有用的。

    他说了良久,但凡是瞒不过的罪都一一认下来,又不停说是受姚文华蒙蔽。至于其他事则言“实是为晋王考虑”,末了,他抬起眼,深深看向王笑。

    “晋王的心思,下官如今明白了……愿全力配合。”

    何良远说到这里,又道:“下官本想弹劾姚文华,还有一封奏折放在书房里……”

    王笑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一丝丝的笑意,他明白何良远在说什么……何家终于愿意放过左明静了。

    何良远自以为礼法是自己管不到的地方,妄图捏着左明静,利用自己对她的情意当保命符、当晋身之阶。

    王笑的目光中有些讥讽——你一生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为前途铺路,走到穷途末路也不肯改变分毫……

    他挥了挥手,让人把何良远押下去,目光看向百官,斟酌着开口说起来。

    “因为本王的一点私事,劳诸位大人操心了。”

    “本王确实有个儿子沦落故京,这不假,布木布泰也确有归附之意,这也不假……但她的归附不是真心归附,她只是想带着她的权力,凌驾到你们所有人的头上。”

    “上至你们这些兢兢业业的官员、奋勇杀敌的将士,下至翘首以盼一个盛世的黎民百姓……她想要的,是维持她的权柄。但我问你们,凭什么?!你们经历磨难,披荆斩棘才,为的就是再迎一群主子摆在头上吗?”

    “她有传国玉玺不假,但我大楚立国,凭的是那个物件吗?凭的是‘驱除胡虏,恢复神州,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鼎盛功业。得国之正,岂是皇太极纳林丹汗之遗霜、夺传国玉玺可比?”

    “我们要收复旧京,凭的是每一个人的付出。将士征战沙场、百姓缴纳粮草,穿棱在官道上推车的民夫、在工坊里打造武器的工匠……每一个人都为此付出了心血。而今日姚文华、何良远所做所为是什么?是卖了他们!背着所有人把战果出卖,换他们的富贵前程……”

    “本王告诉你们,我们要平定天下,不靠与人谈判。就在关中战场歼灭多尔衮部之时,德州战场上,我军已击退阿巴泰……如此大捷之际,后方却有高官意欲出卖战果,就问你们痛心不痛心?”

    ……

    罗德元“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胜了?胜了!”

    他今日听闻关中大捷就已欣喜若狂,消息尚没来得及消化,又听说宫门外有人要迎什么‘晋王妃’,登时就觉得哪里不妥。

    但他一个书呆子也说不上哪里不妥,只能以礼法来反对,被押下之后由狂喜转往狂怒。

    此时听得德州捷报,一颗忽上忽下的心喜得几乎要跳出来。

    “天佑大楚,天佑大楚!光复故京指日可待……王师北定中原日……王师北定中原日……”

    国事如此,数年忧心,这一刻罗德元满腔激昂不知如何表达,也唯有不停念着这一句诗,感受着诗中的无穷遗恨,更觉楚朝当前势形是何其幸运……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

    良久。

    王笑等了良久,见场面渐渐平复下来,才再次开口。

    “你们若真关心我的我私事,我不妨告诉你们,我流落在外的孩子我会接回来,寄在淳宁膝下抚养,宗人府要造册登记就登记,其余的就不劳你们多管闲事。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楚朝不是谁的家天下。再有敢以私乱公之人,姚文华便是他的前车之鉴,我不管他为的是谁的‘私’。这大楚是暂时南避了,但没有一个如宋高宗一样的皇帝……”

    ~~

    夏向维看着王笑离开的背景,恍然明白了什么。

    ——自己本来想和老师学的是什么叫公天下……却是什么时候开始,只崇拜于老师,却忘了许多东西。

    或许老师这次的布局为的不仅是对付朝堂里几个人,或给布木布泰一个教训。

    这似乎是‘教化世人’这个漫长过程中的第一步……

    “这楚朝没有一个如宋高宗一样的皇帝啊……”

    他心中自语着,回过头看向群臣,又想到今天没有一个人问陛下如何了呢……

    ~~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王笑回到靖安王府,大概安排了一下事情的收尾。

    “留宁完我一命,这个人涉事不深,先贬为庶人……”

    “我再次强调一遍,不要连株,对姚家、何家也是如此……”

    这些都是小事,交待了自然有人去办。

    过了一会,小柴禾进到大堂,禀报道:“靖……晋王,那些建虏暗探的尸体都辨认过了,但……”

    王笑皱了皱眉,问道:“但没有马海图?”

    “是。”

    “他是靠什么渠道把诏书递到京城的知道了吗?”

    “还在查。”

    “封锁城门,全城搜捕,把他揪出来。”

    小柴禾拱了拱手,又问道:“但马上要过年了,此时大张旗鼓搜一个细作,是否太惊扰百姓?”

    “此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隐藏两年,不可小觑,不论如何,全力找到他。”

    “是。”小柴禾抬头瞥了王笑一眼,又低声道:“何良远书房里的‘奏折’找到了。”

    “给我吧。”

    那并不是什么奏折,却是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尊祖父台启”,小柴禾还很贴心地拿了一本诗集放在桌案上。

    王笑看到那本诗集,从屉里摸出五两银子递过去。

    “晋王,这是?”

    “给你的封口费。”

    ……

    王笑折开信封,有一封信,还有一封休书。

    信是以何良远的长孙何康明的口吻写的,王笑此时才想起来左明静这位所谓的‘亡夫’的名字。

    何康明先是说了与左家千金联姻不胜惶恐,但他病入膏肓,自知命理已绝,不愿连累她,可惜退婚已晚,只好在临终前留下绝笔以及休书一张……

    王笑又翻开桌案上的诗集,这是何康明生前亲笔抄录的。

    他把信上的字迹和诗集上的核对了一遍,又看了看上面的私章、纸质。

    ——这做旧的功力……何良远找的人不会是……和上次自己找来伪造王宝的信骗爹的是同一家吧?

    此事的关键却不在于信和休书,在于何良远的表态。

    “太懂事了啊……可惜,还是钱承运更懂事一点……”

    ……

    小柴禾揣摩着手里的银子,低声问道:“何良远如何处置?”

    “等把这些事办完,流放南阳。”

    王笑说着,把手里的信递还给小柴禾,让他安排何良远再去演一段‘藏着长孙的绝笔信、如今才幡然悔悟’的戏码。

    小柴禾接过,心想何良远是真厉害啊,换作别的人,都要在晋王手底下死一百回了,他却还能千方百计地求活……

    然而,接着便听王笑感慨般地说道:“他把罪责都推到姚文华头上,是觉得我们没有‘明面上’杀他的理由了啊。”

    小柴禾眼睛一眯,低声应道:“卑职明白了……”

    ——何必呢?任你费尽心量,最后却落得客死异乡、尸骨无存,还不如姚文华死得体面呢……

第966章 不后悔(求月票求订阅)

    王笑处理完公事,忽然偏了偏头,眼神中露出些与他的地位并不相符的表情,有些孩子气、有些百无聊赖,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就是忽然想去亲口把消息告诉左明静,虽然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换了一套衣服,从靖安王府前门出去。路上每有侍卫仆婢见了他,才想要打招呼,王笑都是做了个“嘘”的动作。

    绕了一圈,一路绕到府衙后门,到了知事院与后面的一排屋舍之间的巷子口,遇到一队值夜的守卫。

    因这边都是女官,秦小竺特意安排了女壮士做护卫,据说原本都是女镖师、女屠户之类的,个个看起来比王笑的亲卫还要壮硕。

    王笑也是没来过这里,与这些守卫也不熟,又不想拿出信令来。只好重新回了靖安王府,从后门出去,穿过知事院。

    左明静的院门关着,但院中有些烛光透出来。

    王笑站在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气。

    他抬起头看着那道院墙,想到自己刚重生时还是很喜欢爬墙的。

    要是今天爬左明静的墙头,结果被护卫扒下来揍一顿的话,未免有损自己这个一字并肩王的颜面……那还是老老实实敲门吧。

    他伸手握住门环,还没来得及敲,“吱呀”一声响,门被打开。左明静与钱朵朵正站门内。

    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话,左明静手里提着灯笼要送钱朵朵出门,忽然见到王笑,她们吓了一跳。

    接着,钱朵朵的一只小手就塞到王笑的手里。

    “笑郎怎么在这里?”

    “唔,来接你的。”

    钱朵朵由他握着手,听了这话,脸颊微红。

    王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应了这一句,前一刻还是‘为谁风露立中宵’的相思情境,下一刻就感到自己花心得厉害。

    他转头看了左明静一眼,又道:“对了,以后你与何家就没关系了。”

    他将事情说了。

    左明静却也没有显得很惊喜,只是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王笑,过了一会,如同蒙上了一片细雾。

    “晋王能答应我不株连何家,我本就与何家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她低声应了一句。

    “你能更开心自由些便好。”王笑道,“对了,我这次在关中遇到献贼的兵马,打听了一下,你父亲如今在成都,回头我会派人接他回来……”

    他已经连着两次说“对了”,似乎有点紧。嗯,本来有许多话想说,但开口也只有这些正经的事。

    左明静始终温文尔雅地应着,恬静却不木讷。

    她不像秦小竺那般灵动有趣,因此以前王笑更早就喜欢上秦小竺。

    但她蕴秀于心,相处愈久愈让王笑觉得喜欢,此时虽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着话,眼中却还藏着波澜……

    这天夜里,等王笑与钱朵朵离开,左明静扣上门,背着倚在那,表情却是渐渐苦恼起来。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

    对于王笑而言,如今更重要的事自然还是陪着淳宁待产。

    淳宁的状态始终让他觉得不太放心,虽然王笑已是全力稳住局势,但过去这近一年战乱不止、国事繁重,依旧还是让淳宁过于忧劳。

    她不像布木布泰与唐芊芊,她们生产时虽然也四处奔波,但一个弓马娴熟一个武艺高强,身子骨比较好。

    淳宁是从小就在皇宫里娇生惯养的,营养也不太好……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没吃过。

    王笑最是知道她的,力气小得可怜……

    因此他才早早研究剖腹产的办法。

    从只剖不缝或切除子宫到正确的缝合方式,从竖向剖开子宫到改为横向切个口子……他研究的剖产之术在经历了许多血淋淋的实验之后,总算在理论上得以完善。

    如今廖行良已经给二十三个难产的妇人做过剖产,其中有三人没能成功缝合于是被切除了子宫,一人死于伤口感染……

    廖行良倒是被称为神医,王笑却对这个概率不算满意,然而时代所限,他似乎已没有更好的办法。

    总之这也只是多一道保险,王笑当然还是更希望淳宁能够顺顺利利地顺产。

    他不再让淳宁操心别的事,但凡有公务都自己揽过来处理。钱朵朵于是说“怪不得笑郎昨夜去找明静姐呢,原来是为了笼络明静姐做事”,也不知这丫头是真单纯还是心思玲珑……

    王笑打算把周衍接回济南,他要做的官制改革已布局完成了,接下来要准备的是明年送帝还京……

    另外,王笑还想起一件事,自己答应过张嫂要随她去见布木布泰一面,于是派人接回周衍的同时也给王珰带了一封口信,让他去把张嫂找来,随便押运些物资、书籍给孙知新……就不用急着回来过年了。

    过去这些年,周衍已证明了他不是一个昏庸无道的皇帝,王笑没有要废掉他的理由;他却也同时证明了他不是一个开拓之主,没有从王笑手中夺走权柄的能力。

    王笑希望他能成为一个过渡,一个从皇权走向没有皇帝的过渡。他不知道这个过渡的过程要多久,数十年或上百年……也许等到周衍垂垂老矣,也能有一个成为‘公民’的机会,也许是在无人问津中度过一生。

    作为姐夫、朋友,王笑在周衍十八岁生日那天给了他一个选择,之所以是十八岁生日,算是王笑心里的一点小小的恶趣味,或说是仪式感吧……

    这也是让多尔衮掳走一个假皇帝的理由之一,若周衍选择自由,那‘楚帝’就会驾崩于关中。

    但周衍选择了责任。

    王笑再次摊开王现的来信看了一会,低声喃喃道:“希望你不会后悔,也希望我们能一生相处愉快……”

    ~~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图海低声吩咐道,“周衍从开封方向回济南,必然经过此处……”

    他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黄河改道之后,从济南城北流过,而泰山山脉横绝在黄河南面。

    于是,济南的东南方向的官道就被挤压在黄河与泰山山脉之间。

    “这里是一个绝佳的设伏地点。”图海又道:“我们只要在蒙山上居高临下杀过去,周衍逃无可逃。”

    “我不明白刺杀周衍有什么用。”

    说话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名叫‘吉布楚和’。

    吉布楚和也是很早就扮成流民来了济南,她的上峰叫‘海拉苏·其其格’,当时她们的任务是要把王笑掳回去见太后娘娘。

    但吉布楚和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反而被安排到工坊里舂米,因为实在太忙,与其其格也失去了联络。

    她的差事是每天把稻谷放在风谷车里去壳,不得不说,她确实十分能干。

    也不知为这楚朝舂了多少石军粮,一年多以后,她成为了工坊的女管事,也得到了户籍文书,自由了许多。

    但这时其其格已不见了踪迹……

    之后又过了许多,图海联络到她,并带来了太后娘娘新的指示。

    吉布楚和再次感觉到太后娘娘的英明,以北楚如今之势,合并北楚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吉布楚很喜欢济南的生活,开始是辛苦了点,但如今越来越富足安定,比在关外赶羊的日子舒服许多……连整个人都变白了。

    等合并了楚朝,她就能以蒙古女人的身份更好地在中原生活了……

    她对这个差事很尽力,却对图海的办法感到不解,于是一再提出自己的主张。

    “不如我们把王笑捉回去,让娘娘说服他?”

    “你若有本事捉到王笑,也不会两年多以来一事无成。”

    吉布楚和道:“那我们去刺杀周眉,我听说她就要生了,我们为娘娘扫清障碍。”

    图海摇了摇头,对这女人的提议感到不屑。

    “若王笑愿意向娘娘低头,娘娘要除掉周眉轻而易举。但王笑不肯低头,刺杀周眉还有何用?”

    他说到这里,又道:“何况这夫妇二人居于城中,有护卫时刻保护。尤其是现在济南城戒严,对付他们难如登天。周衍却不同,王笑不会想到我们会刺杀周衍……”

    “当然想不到。”吉布楚和冷笑道:“因为刺杀一个傀儡皇帝亳无用处。”

    “周衍一死,王笑要么自己称帝,要么另立新君。一则,会使他与楚朝宗室更加疏远;二则,他权势越大,小阿哥的地位也越高,大清反对议和的声浪也越小;三则,新君一立,南楚必然声讨,则北楚的名分就也弱了;四则,楚帝一死,可在声势上扭转一部分大清的败势……这才是对娘娘的计划有利而无害之事。”

    “但我们人手不足……”

    “足够了。”

    图海说着,扫视了部下们一眼,为了安他们的心,又缓缓道:“你们可知‘张良刺秦’之事?秦始皇二十九年,张良找到一个大力士,为他打制一只大铁椎,在博浪沙狙杀秦始皇,当时那力士掷出铁椎,正中秦始皇副驾,只差一点就刺死了秦始皇。

    我们的刺杀却有更多的优势。一则,如今年节将近,楚军松懈,锦衣卫还傻傻在济南城搜捕我们;二则,博浪沙之地势如何?北为黄河,南为官渡。而我们北为黄河,南为蒙山,地势更利;三则,楚帝比秦始皇如何?北楚还有几人在乎他安危,我们二十精锐,比一个力士又如何?”

    这席话之后,一群勇士果然信心大增。

    图海见士气可用,稍松了口气,开始布置刺杀行动……

    他洞察得很清楚,周衍身为北楚皇帝,却亳无权柄。

    所以楚军心底里都把成为天子护卫视作贬谪,在锦衣卫中,往往都是能力一般者才会被调任过去。

    这样的情况下,他对这次刺杀有七成把握……

    ~~

    王珠最近办了一件私事。

    也许是因为不满王笑把他关起来,也许是想独善其身不掺合王笑的事,也许是因为王珠心里就想这么做……总之他带着宋兰儿去了一趟开封。

    当然,也不光只有私事,给关中楚军提供物资、安排假楚帝被清军俘虏之事,皆出于他的手笔。

    但这些公事对他而言十分轻松,让他花了更多精力的是——他向宋礼提亲,表示要娶宋兰儿为妻……

    宋礼看着快二十岁还没嫁出去的女儿,一时也难以决断。

    两年多以前,他曾经也想过联姻王家,利用王家的权钱为天子谋划。

    转眼两年过去,杜正和已死,王笑的势力越来越大,官制改革也完成,如今北楚接连大胜却无天子参与,朝臣只知有靖安王而不知陛下……

    反观帝党这边,形势每次都在变差。

    宋礼也渐渐明白了,王笑从来没有对付过帝党,因为他根本就没把帝党放在眼里过……

    就这一群人,先帝在世时、江山还稳固时都没能守住国,难道等风雨飘摇了还能翻盘不成?

    一直以来,就像一群跳梁小丑,徒然抱着幻想。

    宋礼也愈发失望,联姻王家为陛下争取权势也不再想了。

    但他也不愿巴结王笑。

    他有心想学荀彧,及至霸业既隆,然后亡身殉节,以申忠贞,全大义于当世,布诚心于百代。

    “我宋家是不会与王家联姻的!”他很想如此喝退王珠。

    但,闺女二十岁了啊,这辈子就这一个独女……

    当时犹豫来犹豫去,宋礼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于是指着宋兰儿大骂一声“孽女!”然后拂袖而去。

    王珠也不在乎宋礼的态度,他来,那是对宋礼的尊重。尊重了,该娶还是娶,管他同意还是反对。

    一个逆子,一个孽女在开封逛了御街逛禹王台,吃了灌汤包又吃了套四宝,游山玩水了好一阵子,直到收到王笑的指令,才摆开仪驾到兖州接了周衍,护送其回济南。

    王珰就没那么开心了,到徐州抄家,又陪驾河南,到了开封又被王珠管着,好不容易别人回家过年了,他却要出发去找张嫂。

    ……

    十二月二十九,天子车驾行至平阴县。

    因赶着回济南过年,周衍这一行人并未大张旗鼓,既未通知官员,也未进入平阴县城。

    话虽如此,但新任的平阴县令陆元深竟然也没出城迎驾,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事实上,这么一大队人马来自己治下,陆元深不可能不知道。

    恰恰是他知道的太多了,才不敢去迎。

    他知道自己的前任县令是怎么死的,并不愿意多惹麻烦……

    ~~

    平阴县以东北方向,蒙山之上。

    “周衍的车队来了,整个仪驾只有八百余人,护卫不到三百。”

    图海问道:“加上地方守军呢?”

    “平阴县并未加派兵马护卫,甚至没有出城迎接,不知为何?”

    “曹操来了可以迎一迎,汉献帝有什么好迎的。”图海随口说了一句,吩咐道:“准备动手……”

    ~~

    去年黄河改道之后,河水一直泛滥到蒙山的山脚下,冲毁了原有的官道。如今虽在治理,但蒙山之一段路还十分狭窄,只容得下两辆马车并行。

    御驾至此停了一停,整理队列才继续以一字长蛇的队形继续行进。

    周衍坐在车上,似乎有些心事。

    他并非因为平阴县令未来迎驾而不快,这种事一路而来已习惯了。

    这次在兖州山城中藏身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名叫小野,长得说不上多好看,宫中许多宫女都比她白净,但周衍却觉得与小野在一起很开心。

    她父亲是一个制琴师,带着她上山采木的时候遇到的周衍。

    当时周衍穿着便服正在看风景,与父女二人聊了音律,便也算相识。他没说的身份,只说是旅居于此的书生。

    次日他问王现能不能让自己去他们家里拜访,王现同意了……

    之后一来二去,周衍也与小野越发熟稔,她会告诉他许多事,比如有次在山上遇到了野猪啊。

    “周公子你知道吗?野猪其实也怕人,但只怕离它远的人。要是离得近了,它好像又不怕你了,好奇怪啊……”

    “周公子你知道吗?我当时啊就靠在那棵树上,野猪冲过来我就躲开,它牙都插到树里去。我跑到另一棵树上喊我爹,那野猪就一直拱树,拱啊拱、拱啊拱,把树给拱倒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衍就很喜欢听她说这些,想要一直听下去。

    后来,王现让周衍做一个选择的时候,周衍满脑子里都想到她。

    但最后,周衍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这一路东行,他想到先帝,想到祖宗社稷,想到自己的朝鲜贵妃……告诉自己这些是能把那个姑娘比下去的。

    ——我不会……朕不会后悔……

    “轰!”

    忽然有巨响声传来,惊马长嘶,御驾摇摇晃晃。

    周衍掀开车帘看去,只见一颗巨石砸在前面不远处,石头下的官员半个身子被砸的血肉模糊,高声惨叫不停。

    “轰……”

    又有巨石往下落。

    周衍抬头看去,只见山上还有落石,同时也有杀喊声传来。

    “杀啊!”

    “杀楚帝啊……”

    “护驾!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混乱中传来王珠的一声大吼:“都慌什么?!侍卫迎敌,其余人躲到石头后面……”

    然而王珠一边发号施令一边跑着,却并非迎向周衍。

    他目光所向,想要寻找的始终是被巨石隔在另一边的宋兰儿。

    他就那样脚步匆匆地从周衍身边穿过,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第967章 家中事(求月票求订阅)

    当蒙山脚下的刺杀发生之时,济南城内,小柴禾才刚刚得到线索并向王笑汇报。

    “禀晋王,我们查到他在西辕门附近有个藏身处,捕获一个扮成麻风病人的细作,据他招供,马海图真名叫‘马佳·图海’,在封城之前就已出了济南城……据线索来看,他很可能是往南逃了,准备借道南楚回京。”

    小柴禾说的时候很惶恐。

    这件事他办得并不好,深怕受到王笑的斥责。

    但王笑似乎有些走神,并不太认真听的样子,支着头漫不经心道:“线索显示他往南逃,那他必不是往南逃。”

    小柴禾心中一凛,忙应道:“晋王高见,卑职这就换个方向追查……此人在锦衣卫蛰伏了这么久,得到不少情报,是卑职之罪,请晋王治罪。”

    “你能力不如他,情有可原。”王笑随口道,“全力追查便是。”

    ……

    处理了些事情,王笑则是匆匆赶到后院陪淳宁。

    淳宁的情况并不太好,平时大着肚子很吃力的样子,连头发都有些黄了。

    王笑回屋时她和秦小竺刚刚才醒来,费力地撑起身子,笑道:“夫君要是公务繁忙,不必总是跑回来陪我。”

    “马上要过年了,本也没什么公务。”王笑扶着她起来,低着头给她套上袜子,又替她把软鞋穿好。

    虽是老夫老妻,淳宁却也觉得这样让他伺候有些不妥,只是拗不过他……

    一起用了早午饭之后,王笑剥着核桃,一粒粒塞到淳宁嘴里。

    “我找了几个民间的妇科大夫,再让他们瞧一瞧吧?”

    淳宁有些疑惑,道:“宫中的御医都瞧过许多遍了,夫君何必再费心寻民间大夫?”

    “那几个御医不诚,我看得出来。”

    “夫君莫这般说,这罪名让人听到,他们又要担心被治罪了。”

    “随口一说,哪就成什么罪名了。”

    秦小竺道:“御医连男娃女娃都诊不出来,嘁,要么医术不精……”

    王笑其实也认识好几个大夫,宋文华、李士材、廖行良,但他们擅长伤寒杂病、内经、外科,妇科方面其实都不太厉害。

    这次王笑是一连找了三个大夫,一个一个过来给淳宁把脉。

    第一个大夫把完脉,老半天不说话,眼珠往上微微一转,打量了一眼王笑的神色,接着眼珠又往下一转,思量起来。

    王笑很客气,道:“先生但说无妨。”

    “脉洪而涩,洪则为气,涩则为血,气动丹田,其形即温,涩在于下,胎若冰……”

    “何意?”

    “殿下阳气不盛,阳水不足……”

    王笑于是紧张起来,心知阳水便是羊水……那问题就很大。

    “要紧吗?”

    “可否看看御医开的方子?”

    “在此。”

    那大夫看过之后点点头,道:“这位御医也是知道的,虽无明言,开的却也是补气血的方子……”

    说到这里,他转头稍瞥了淳宁的方向一眼,道:“还是要悉心调养才是。”

    淳宁却是问道:“老先生可知孤怀的是男是女?”

    她最关心这个,遇到大夫都要问。

    “殿下左脉疾促,怀的当是男孩。”

    “请先生到前院稍待……”

    这大夫下去之后,秦小竺道:“看吧,御医就是不诚。”

    王笑则是眉头紧锁,淳宁却有些开心,低声道:“夫君,我怀的是男娃呢。”

    小会儿之后,第二个大夫一搭脉,眉头就深深皱起来,捻着稀疏的长须,很有经验地瞥了一眼王笑的脸色,给了王笑一个私下再说的眼神,缓缓道:“老夫开两副安胎的药。”

    淳宁又问:“老先生可知孤怀的是男是女?”

    这大夫更慎重些,重新把了一次脉,喃喃道:“欲知男女法,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俱疾为生二子……原来如此……”

    他说着摇了摇头,再瞥了王笑一眼,默默去前院候着……

    第三个大夫把完脉,盯着王笑衣袍上的纹龙刺绣,斟酌着道:“这脉象,十之六七是双胎……当然,也许是老夫学艺不精,晋王勿怪。”

    “双胎吗?”秦小竺与淳宁对视一眼,道:“我上次就说了吧,我娘怀胎的时候就是这样呢,说对了吧?”

    那老大夫听闻秦小竺是双胎子,却又给她也把了一次脉,问了几个问题,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说话。

    直到王笑送他往外走,他才低声道:“晋王,秦侧妃只怕是……不能生孕。”

    王笑一愣,问道:“可有诊治的办法?”

    “先天不足,怕是难……”

    那大夫云山雾绕的说了一堆,又举了唐玄宗的王皇后为例,说王皇后就是龙凤胎,长期无子。

    在王笑的理解看来,该是这时代条件有限,双胎儿营养供给不足。

    他心情自然是很差,但到了这个地位,喜怒也不敢表露在脸上,免得吓得人家什么都不敢说。

    到了前院,三个大夫商量起来,胡须揪了一地,争论不休,云里雾里地又说了一大堆,渐渐达成几个共识,淳宁怀的很可能是龙凤胎。

    但这绝非好事。

    这年头,双胎难产几率极高,以至于有人视之为不祥之兆,说其‘克父母’。

    王笑也听懂了,按他分析,淳宁的情况是孕妇体弱,加上是双胎,导致羊水不足,羊水不足就容易在生产的时候使胎儿缺氧。

    眼下的医疗条件下,以淳宁的情况,要是运气好,第一胎能生出来,但也可能像王笑这样是痴呆,要么像秦小竺那样不孕;而第二胎……三个大夫都断言“必定难产”。

    要是运气不好,一胎也下不来,大人小孩一起救不活……

    ~~

    那边淳宁和秦小竺坐在一起,低声问道:“夫君为何要避着我与大夫们谈?”

    秦小竺大咧咧不假,又不傻,应道:“他们男人家说话方便。”

    淳宁脸上却浮起些忧虑。

    以前唐芊芊和秦小竺说她话的是龙凤胎,她听了高兴,心里其实只是当成喜庆话,觉得那必然会有一个儿子,并没去深思。

    但如今一语成谶,她才想到一些实际的问题,觉得自己是没有能力一连生两个的。

    这点自知之明淳宁又岂会没有……

    “小竺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呢?”

    秦小竺支着头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哎,小时候就不在了。”

    淳宁道:“你之前说,她以前是很厉害的女将军吧?”

    “也没有很厉害吧。”

    秦小竺现在又不肯说,但淳宁却还分明记得她以前说的“我娘啊,那是力能搏虎,战场上取敌首级二十八……”

    这般想着,她看着自己削瘦的小胳膊,心头愈发忧虑……

    ~~

    王笑送走三个大夫,独自踱了几步。

    淳宁的预产期大概在好几天后,而前阵子德州之战刚刚结束,伤员又多,廖行良去了德州传授开刀与缝合之术。

    毕竟新的手术方法是可以救活许多人的,总不能让廖行良一直呆在济南等着。

    原本是约好正月初六之前让廖行良回来,今日王笑却是思来想去,私心终于还是战胜了公心,决定提前把他接回来准备。

    他招过几个亲卫,吩咐道:“你们去一趟德州,带最快的马,正月初二之前把廖医官带回来。”

    “是。”

    “辛苦了,大过年的……”

    王笑揉了揉脸,整理好情绪,才再次去见淳宁,笑着告诉她不必担心。

    这天夜里,缨儿、朵朵也过来,一家人聚在一起给淳宁打气。

    不论如何,因为有王笑在家,家里的几个女子就有了主心骨,总归还是维持着这一方天地里的安宁平静……

    ~~

    那边小柴禾对王笑所说的‘你能力不如图海’的评语并不服气,在心里发了狠要去把图海揪出来。

    他放弃南面的线索,从头梳理了图海混入锦衣卫之后经营的人脉,发现了新的线索……

    次日,小柴禾终于找到图海的一个秘密据点,踹开门进去,翻开一封封情报,忽然吃了一惊。

    “他一直在打探陛下的行踪……不会吧?快!快出城……”

    小柴禾飞马出城,沿着官道狂奔不已。

    忽然,只见前方有一队人马仓皇,迎面赶来……

    “怎么回事?!”

    “让开道路!陛下遇刺了……”

    ……

    等见到那残破的御驾,小柴禾脑子里“嗡”的一下,感觉像是被人一拍掌摔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该死,还是让这狗细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干出了这天大的事……

    他目光扫过一具具尸体,扫过脸色惨白的护卫,最后落在那个被五花大绑、浑身是伤的年轻人身上。

    小柴禾见过对方一次……马海图……马佳·图海。

    他还亲口夸赞过这个百户,拍着对方的肩叫他好好干。

    这一切一切回想起来,都让小柴禾感到巨大的愤怒。

    “干你娘!”

    他快步冲上前,一巴掌重重摔在图海脸上,“啪”的一声巨响,图海的牙都从嘴里摔出来,嘴里塞的布也掉出来。

    小柴禾却觉得自己的脸也在疼……

    “哈哈哈,锦衣卫指挥使?小柴禾,你就这一点本事?锦衣卫如此利器在你这个废物手上,岂不惜哉?!哈哈哈……岂不惜哉?王珠!你疯了,你拦我?王珠……”

    “狗东西!你会后悔你还活着!你落在老子手上,老子让你生不如死!”

    “敢带我去见王笑吗?他能明白的,你不如我……你远不如我,我以区区百户之职,便能耍得你这指挥使团团转……哈哈哈哈,指挥使大人,你不敢带我去见王笑……我告诉你,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王笑……”

    “啪”又是一声重响,小柴禾用尽全力又是一巴掌,胳膊都脱了力……

    ~~

    济南皇宫。

    王笑掀开周衍身上的金丝帛布,只见他膝盖处已完全被砸碎,两条小腿软绵绵的,如折断的筷子般变了形。

    周衍还没醒来,闭着眼陷在昏迷中,脸色惨白。

    他与淳宁长得相像,王笑只见他这张脸,心头就有说不清的痛惜之感……

    等王笑出了宫,一路只听到处都是哭哭啼啼的声音。

    到了宫门处,又见到百官聚在那里大哭。

    “怎么回事?”

    “晋王,下官要弹刻王珠……”

    “我问你们怎么回事?!”

    “咚咚咚。”小柴禾第一时间跪在王笑面前磕了几个头,道:“卑职无能,未能及时捉住细作,请晋王治罪……”

    “都闭嘴!”

    这样乱糟糟的场面也问不了话,王笑向王珠说了一声“二哥,你跟我来”,径直走到无人处。

    “说吧,怎么回事?”

    王珠说了一会,王笑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图海带人攻击御驾,以巨石堵住了官道……

    王珠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周衍,反而跑去救了宋兰儿……

    巨石砸倒了车架,压断了周衍的双腿……

    宋信为了救驾死了,宋礼也受了伤……

    也就是王珠救完宋兰儿还懂得回过头来护驾,这才保了周衍一命……

    图海嘴里含了毒,眼见事败,本来打算自尽的。王珠有经验,一把拧掉了他的下巴……

    王珠平平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走掉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弹劾不弹劾,大罪不大罪的,他还真就不在乎。

    王笑又招来宋礼问话。

    宋礼身上挨了两刀,也是很狼狈的样子,所说的与王珠差不多。

    “我问你,若我二哥第一时间护驾,陛下可会负伤?宋信大人可会牺牲?”

    宋礼有气无力的样子,低着头应道:“当是不会。”

    “宋兰儿呢?”

    这问题对于宋礼而言似乎有些为难,好半晌才回答道:“当时的情况……兰儿摔倒在地,若非王珠,恐会被踩踏而亡……”

    王笑又问道:“若无我二哥在场,你等能保得陛下性命吗?”

    宋礼:“……”

    他沉默了良久,道:“凭心而论……若非王珠指挥得力,又让身旁力士救下陛下……只怕,御驾周围无一人能保得性命……”

    “宋大人你怪我二哥吗?”

    “……”

    宋礼一双眼里尽是苍凉与茫然。

    说不怪吧,兄长护驾身死、陛下重伤残疾,皆因王珠因私废公;说怪吧,陛下和自己父女也皆因王珠才保得性命……

    “晋王是希望我为王珠脱罪吗?”宋礼问道。

    “护驾不利的罪名是免不了的,我会罢了二哥的官职。”王笑道,“但我希望事情到此为止,往后不得再有人借此攻讦他。”

    宋礼没说话,愈发显得疲惫。

    王笑淡淡道:“何必那么执着呢?”

    宋礼长叹一口气,道:“下官明白了……王珠并非故意不先救陛下,只是护卫不周……”

    他话到这里,算是向王笑作了妥协,却又道:“也请晋王罢了下官的官职吧。”

    “宋大人决定好了?”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宋礼没有再说下去,惨然摇了摇头,步履蹒跚地向宫外走去。

    他的背影显得很是失落。

    若没有这次的刺杀,他也许会一直陪着周衍,等着重回京城,看天下太平那天……直到某天周衍失去那个位置。

    但恰是这一次刺杀,王珠的所作所为……堂堂天子在其眼中竟已卑贱到那样的地步!

    更何谈王珠背后的王笑……

    而宋礼反观自己以及兄长宋信,却显得那样无能为力。

    他觉得,也许自己、这个陛下身边无能的愚忠之辈离开了,对陛下才是好事吧。

    ——何必那么执着呢?弱者的执着总是那样可笑……

    宋礼一边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边摘下官帽,松开手,任它落在地上。

    他不过四十余岁,却已满头白发。

    破旧的宫墙上红漆斑驳,他绕过宫墙而去。

    “徒为风尘苦,一官已白须……留侯将绮里,出处未云殊。终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

    王笑负着手,看着宋礼的背影许久。

    事到如今,谁都可以抽身离开,唯独王笑自己不能。

    他仿佛感受到什么叫‘人各有命’……王珠为亡妻悔恨半年,这次终于能保护住他所爱之人;宋信一生忠君终得以护驾身亡;

    周衍呢?他从未做错过什么,在皇权争斗的诡谲环境里也始终努力保持着善意、宽以待人。

    但这世间总是有无数的恶意向他涌过去,许多人希望他死。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皇帝,面对这些伤害也是其责任之一。

    “皇帝。”王笑低声念了这两个字,口吻愈发轻蔑……

    ~~

    等王笑忙了大半天,处理完后续事宜,小柴禾终于找到机会凑在王笑身边,嘴里请罪个不停。

    “够了!”王笑叱骂了一句。

    “卑职……”

    “这世上总会有人想要害怕我们保护的人,郑元化掘黄河是如此,图海刺杀陛下也是如此,你能永远顾得到每个人吗?有人杀过来,就给我狠狠的杀回去,一天到晚请罪请罪有何用?怎么治你的罪是我的事,你给我做好你该做的!”

    “是。”小柴禾心下一凛,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第一,先确定图海的人是不是尽数擒获了,有没有人趁乱逃脱,有的话立刻捉捕。第二,去把图海审了,把他背后的情报网整个挖出来……”

    小柴禾犹豫片刻,还是低声汇报道:“图海想要见你。”

    他意识到……自己的能力确实不如图海,但还有‘忠心’才是他的强处,因此也不敢瞒着王笑。

    “他的对手是你,不是我。”王笑道:“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觉得……我也希望周衍死。”

    说到这里,王笑眼神一冷,瞥了小柴禾一眼,缓缓又道:“他在展现他的能力,告诉我这也是布木布泰实力的一部分。他还在痴心妄想让我和布木布泰合作,痴心妄想有朝一日取代你的位置……这人是个疯子。你知道要怎么对付疯子吗?”

    小柴禾注意到王笑没有称‘陛下’,而是直呼其名,偏是这直呼其名,是带着些对弟弟的亲切感在内的……

    他连忙应道:“比疯子更疯。”

    “嗯,我二哥替你把人捉了,你若是连用刑拷问这种事都办不好,你也就真没用了。”

    “晋王放心,没有人能在卑职手底下扛得住。”

    “他可是硬骨头。”

    “卑职能磨碎他的骨头……”

    ~~

    “嗯,他敢砸碎周衍的骨头,那你就磨碎他的骨头。”王笑心里念叨了一句。

    他看着小柴禾下了马车,知道小柴禾会极尽酷刑逼供,图海这个人活不成了。

    等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王笑又对门房交代了一遍,如果宫里许太后派人来见淳宁,就打发回去,不见。

    然而回到屋里,王笑发现,淳宁还是知道了周衍遇刺之事。

    这样的大事,满城都是哭声,瞒也是瞒不住的。

    淳宁却没哭,只是抚着肚子坐在榻上,低声向王笑道:“夫君放心,我不会难过的……不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话虽这么说,人哪能管得住自己的情绪。

    王笑抱着她,道:“难过就哭出来,没事的。”

    “夫君……我们姐弟是不是好没用?总是拖累你……”

    “没有的事。”王笑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一会,淳宁还是红着眼哭了出来。

    “我现在就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是不是……是不是我该接纳那个女人?她是喜欢夫君你的……如果我接纳她了……她是不是就能不再害我们了……”

    十月怀胎的辛苦、战乱之中繁杂的事务、步步紧逼而来的阴谋、亲人的遇刺重伤……这些东西压在这个小女子身上,终于还是压垮了她的神经。

    她不再像以前那端重模样,说着说着,泣噎不止……

    王笑没有说太多道理去劝淳宁,就那么抱着她温柔地安慰着,直到她平复心绪。

    她的情绪就很奇怪,等收了眼泪又温婉地笑了笑,问道:“夫君,我是不是好傻?总是胡思乱想,以前不是这样的……”

    “等生完孩子就好了,你要相信我研究出来的剖腹方法,到时候我们抱着龙凤胎,一人抱一个……”

    安慰完淳宁,王笑让秦小竺先照看她。

    他自己又穿回前堂,再次招过几个亲卫。

    “你们速去一趟德州,看廖医官启程回来没有,一刻都不要拖,立刻把人带回来……”

第968章 双生子(求月票求订阅)

    齐河县外,吉布楚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官道边。

    当蒙山脚下的刺杀发生时,她没有选择像图海那样冒死去冲杀周衍。

    王珠一调动兵马围杀,她就掉进了黄河里,奋力向北岸游。

    她顺着黄河被冲了六十里才爬上岸。

    两年前,她的上峰其其格……或者说是张嫂,就是在这附近假装溺水,但张嫂当时只在春汛中扑腾了几下。吉布楚和遇到的却是冬日的黄河水。

    她显然是病了,头晕脑胀,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死掉。

    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她眼前一黑,头往地上一栽,人就昏迷过去。

    黑暗中她梦到自己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早上来一碗五香甜沫,配上一笼济南锅贴,到了工坊里看着人们踩着风谷机……有两个汉子很喜欢她,每日里变着花样地献殷勤……

    吉布楚和的意识一点点恢复过来,睡梦中那风谷机的声音却还在响着,她凝神一听,原来是马车的车轮滚动的声音啊。

    见她醒来,有个楚军医官打扮的小姑娘便“咦”了一声,道:“你醒了?你染了风寒,还要再服几副药……”

    “谢谢姑娘……我叫楚吉祥……有户籍文书……”

    “我叫黄小花,你难受就歇着,不要紧的……”

    那黄小花拍了拍她的肩,又转头和别人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吉布楚和目光看去,见这马车很宽阔,前头拉车的马就有四匹,车内坐了有八个人,左边五个男的,其中一个老医官显然是地位最高的,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右边是三个医官小姑娘,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看这样子,今天就能赶到济南吧?”

    “是呀,大年初一就能到。也是晋王体恤将士,让师父在德州多呆一阵子,但哪有殿下生产重要……”

    “咳咳。”老医官咳了几声。

    三个小姑娘于是不敢就着这话题继续聊,一人又问道:“小花这次可是又立了许多大功。”

    “哪有。”黄小花道:“我手是最笨的……”

    “你以前手是笨,可自从黄将军和谷将军调过来,每日里捉了俘虏就划上一刀给你练习缝合。”

    说到这里,另一人道:“谷将军倒是殷勤,可就是太丑了。”

    “可不是吗?我们小花可是见过晋王的……”

    “嘘,别瞎说,撕烂你的嘴……”

    “诶,黄将军的长相可就端正许多,又是讲武堂出来的,往后肯定比谷将军有前程……他也到年纪了,婚配了吗?”

    黄小花脸色就黯淡下来,低声道:“本来我娘是要给小木说亲的……”

    “好了好了,咋又这样了?小花你没听懂她的意思……这妮子是看上你家小木了。”

    “啊?”黄小花忽然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们给产妇做过剖产吗?”

    “没有,但我看师父剖过一次,前两个月在仙人湖,一个妇人大着肚子还跑来给军营送鸡蛋,听到炮响,摔了一跤……”

    “嗯,我也见了,师父真是神了。”

    黄小花道:“我见过好几次,还缝过,但没从里面掏过娃儿……”

    老医官终于开口了,眼睛也不从书上移开,淡淡道:“一理通百理通,你勤加练习,没什么难的。”

    “是……”

    马车里终于安静了。

    吉布楚和心想,说是楚军军律严明,这几个小姑娘却也太放肆了,当着尊长的面啥都敢聊。

    但她却也对那什么‘剖产’‘晋王’‘殿下’等内容留意起来。

    偏是过了一会,一个小姑娘又道:“可惜谷将军是男的,不然一定划开肚子让小花试着缝一缝。”

    “你偏要胡说……”

    吉布楚和支着耳朵还想要再听,忽然前面“吁”的一声,有人喊道:“可是廖医官的马车?”

    老医官掀开车帘出去,道:“正是卑职,卑职得晋王急召,当可在初二前赶回济南。”

    “情况有变,还请廖医官加快行程……”

    “怎么?殿下如何了?”

    “……”

    吉布楚和闭着眼躺在马车上听着,心中渐渐明白了什么。

    这是天意吧……她心想,主子待自己一片深恩,自己却没能报答,还想窝在这济南城享清福。

    但长生天不容许自己不忠心,把一个为主子尽忠的机会送到了面前。

    她把手缓缓摸到了小腿边,那边匕首还在,这些人没有搜自己的身。

    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在关心着那位‘殿下’的情况……

    当那廖医官转过身来,吉布楚和突然暴起,手里的匕首猛得向他扎下去。

    她看着眼前那张惊诧的脸,心里却蓦然感到些歉意。

    匕首终还是偏了偏,避开廖医官的心脏,刺进他的肩胛,顺着他的胳膊用力一划……

    吉布楚和闭上眼,摊开手。

    “噗”几杆长矛瞬间刺穿了她。

    ——长生天,我已经报答了主子……

    ~~

    济南城,靖安王府的牌匾依然还没换成晋王府。

    虽然今天是大年初一,新的一年换一个牌匾就很有寓意。但王笑根本就不理会这种事。

    他一整天都窝在家里陪淳宁。

    因此济南城这个年过得就很奇怪……小家小户家都很喜庆,官宦大户就都冷冷清清。

    却有一桩小事打破了这一天王府的平静……御医并没有按时来给淳宁诊脉。

    王笑差人去问了之后,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说什么?御医跑了?”

    “是,该是昨天就逃了……晋王,是否派人追捕?”

    “算了。”王笑摇了摇头,感到有些无语——跑什么跑,又没想过要杀他……

    淳宁却是低声问道:“御医是认定了我会难产么?”

    王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别多想,他是听说我请了几个民间大夫,揭破了他学艺不精的事实,这才逃跑了。”

    “嗯,夫君说得对,他学艺不精呢。”淳宁笑了一笑……

    这天王笑决定亲自包些饺子,于是秦小竺负责擀面,缨儿负责按饺子皮,钱朵朵与王笑一起捏饺子,淳宁坐在一旁看着。

    几人忙活着正开心,淳宁还在笑着说“夫君包的饺子不如朵朵包的好看……”

    下一刻,王笑低头一看,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淳宁脚下的小白鞋上有一条血迹,一滴一滴从软鞋侧面流淌到鞋底,在地面上汇积……

    ~~

    “此处严禁放爆竹!敢放爆竹者通通捉起来……”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地干什么?!走开……”

    一队队侍卫围着晋王府,附近的几条巷子上行人都被赶跑,烟花爆竹全部被收了起来。

    “吁吁!”

    一辆马车停在王府前。

    黄小花被人簇拥穿过大门,又穿过前院。

    整个王府都是灯火通明,不停有人跑来跑去,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脸盆、布条、剪子……

    黄小花的脑子还是嗡嗡的,廖行良晕迷前说的话还在她脑子里不停回响。

    “小花的手是……最稳的……学生当中,她是最稳的……”

    最稳的……最稳的……

    周围不停有人催促着“快!快!”

    黄小花脚步匆匆,突然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抬头一看,一个老大夫“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哎哟!小姑娘,你撞伤老夫了……起不来了,起不来了……”

    忽然又是有人喝道:“刘大夫,你什么意思?!前日还夸口若廖医官不在你可剖产……”

    “老夫……老夫……”

    那老大夫手抖得厉害。

    这几个月来,他眼看廖行良替产妇剖产,十能成八,也学了一手操刀之术,果然被晋王看中,许了银钱官职。

    今日之前,他也是信心满满,盼着廖行良没回来,由自己替殿下剖产。

    但今天,连御医都跑了,眼看那王府外那些侍卫杀气腾腾……他心里莫名地就恐惧起来。

    到了这一刻,他才猛地想起来,给殿下动刀,一个不好,只怕晋王把自己全家都杀尽了……

    来之前想得好好的,但真到这一刻,突然真就扛不住了,打了退堂鼓……

    “这小姑娘撞伤老夫了……哎哟……”

    黄小花看着眼前颤抖不停的老大夫,眼睛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怎么回事?!”

    黄小花转头一看,只见王笑从屋里出来。

    她在莱州见过他一次,那时候是黄小木刚救了宋文华,王笑很温和。但这一次,他脸上却满是威严。

    “刘大夫被撞倒摔伤了……”

    “……”

    黄小花连忙低下头,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听说你的手是最稳的,剖过人吗?”忽然,王笑向她问了一句。

    “剖……剖过……有……有人炮弹卡……卡肚子里……我我我取出来。”

    “剖过几次?”

    “数数不清……但没没剖产过,只只缝……缝过……”

    王笑道:“说话别哆嗦,做得到吗?”

    黄小花深吸一口气,道:“做得到。”

    “很好,你来。”

    “我来?”

    “嗯。”王笑把手里的一本册子递在身边人手上,边走边说道:“迄今为止,你为我楚朝将士七百六十四人缝合伤口,宋文华说你‘布线细密’,廖行良说你手最稳,我信你。”

    黄小花整个人还是懵懵的,已经被王笑带着进了一间屋子。

    她抬头一看,心肝都颤个不停。

    这可是龙子龙孙……自己一个铁匠的女儿,要给她剖出来吗……

    黄小花想要转身逃出去。

    然而下一刻,她抬头看去,看到有人拿着麻药过来递在晋王手上,然后躺在榻上在公主殿下拉着晋王的手交代了几句话。

    那话语有气无力的,还带着些痛苦的气音。

    “若是母子只能留一边……保我们的孩子好不好?是生是死……皆是我的命……我要是走了……夫君也别怪罪旁人……”

    “放心,不会有事的,成功率很高的,这大夫手是最稳的……”

    黄小花脑子里‘嗡嗡’的,忽然只剩下‘大夫’这两个字。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大夫。

    什么《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她都没有读过,看到人有什么病症也不知道,平时宋大夫廖大夫谈话她也听不懂。

    她只会给人把伤口消毒再缝起来,最多就是把皮肉割开把里面的炮弹碎片、箭矢什么的取出来。

    这样的小杂役,也是大夫吗?

    ——但晋王说自己是大夫呢……那可是晋王……宋大夫说过医者首重仁心呢……

    黄小花走上前两步,看到王笑亲手给淳宁用了麻药。

    她眼中的淳宁忽然又不是龙子龙孙,不是权势滔天的晋王妃了,忽然就成了一个等待自己去救的产妇……

    她渐渐忘掉了成败之后的‘功劳’‘惩罚’,心里想着帮一个产妇产下她的孩子。

    然后,黄小花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小小的刀……

    ~~

    当黄小花缝完最后一针,剪断羊肠线。终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手止不住的颤头起来……

    两声清亮的啼哭声响起,王笑过去握住淳宁的手。

    然后是巨大的喜意从这个屋子里散出去,整个晋王府一片欢腾……

    “生了!生了!殿下生了一对龙凤胎……”

    “恭喜晋王!贺喜晋王……”

    “……”

    黄小花与几个医官走出庭院,解下罩在脸上的口罩和帽子,发现领子都被冷汗湿透了。

    有婢子捧着干净的衣裳迎上来。

    “黄大夫,我带你们下去歇息……”

    等黄小花坐在晋王府的客房,这才终于晃过神来,周围两个同伴也拍着胸脯,叽叽喳喳又说起来。

    “小花,你可是立了大功呢……”

    “就是就是,就凭你这功劳。往后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踏破你家的门槛向你提亲呢……”

    “诶,谷将军那么丑,依小花现在的功劳,咱们别理他了吧?”

    “哪能啊,没有谷将军献殷勤,小花哪能有这一手开刀缝合的本事……”

    黄小花却没想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应道:“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没有我,你们每一个人都做得到……”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说着,转头看着这间朴素的屋子,发现晋王府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

    她又想到自己一家人从家乡逃难到山东的这几年,深受晋王大恩。

    而如自己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有人能来为晋王报恩,这本是命里应有之数……

    ~~

    “嘭”的一声,烟花在济南城上空绽开。

    原本巡弋在王府周围禁止百姓放爆竹的士兵把收缴来的烟火爆竹尽数点开。给这个大年初一的夜里添上欢腾与喜庆……

    王笑默默陪在淳宁身边,等麻药过去,她痛哼一声醒过来。

    “夫君……孩子……我们的孩子……”

    “好吧,抱过来给你看看?”

    淳宁没有说话,只有眼神里的无尽期盼。

    王笑低声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们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

    淳宁无力地哼唧了一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缨儿和秦小竺抱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小的孩子过来。

    淳宁努力转过头看去,心里不由想道……自己和夫君都那么好看,怎么生出来的孩子这样皱巴巴、丑丑的呢?

    但那种骨血相连的感觉,还是让她莫名地哭了出来……

    她这时候的状态很奇怪,既有种“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很狼狈很丑”的小女儿家的担忧,又有种成为母亲后的坚强与刚硬。

    以瘦弱之躯,身怀双胎整整十月,其中的辛苦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无数次,她恨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没用。

    但在这一天,王笑低声告诉她:“在这年头,怀双胎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我家眉儿是好样的……”

    淳宁无力开口说话,心中却也感到骄傲。

    这比皇室血脉的身份还要让她骄傲。

    她虽力不能博虏,上战场也不能斩首二十八级,却可在布木布泰这等人虎视眈眈之下,把她的两个孩子平安保护下来。

    而且她知道,王笑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她盯着王笑的眼,唯有一句话迫不及待想告诉他——“夫君,我好幸运……”

    ~~

    淳宁身上肯定是发生了一些变化的。

    但最先感觉到这种变化的人,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布木布泰。

    对大清朝而言,这一年的形势显然是非常不好,多尔衮在关中兵败身死,德州战场上阿巴泰也是兵败如山倒。

    谁都看得明白,等开了年,许是春耕之后、许是夏收之后,北楚必然要北伐,到时候这大清朝还有谁能阻挡?

    这个年过得自然是不安生的,一直到正月十五,有消息传来,北楚皇帝被刺客行刺,压断了双腿,清朝宗贵与百官才觉得……颜面上好看了些。

    而这一天,布木布泰也收到了淳宁寄来的信。

    信是直接出现在萨仁嬷嬷的屋外,它出现的同时,被困在王家旧宅里假名‘麦芽’的北楚细作失踪了。

    这一天,与他一起不见的还有多尔衮府中的侧福晋淑侪。

    萨仁知道,必然是图海这整条线被锦衣卫连根拔起。

    趁着这个年节,趁着多尔衮大败的消息回来京中人心惶惶之际,北楚的暗探引着图海招供的线索重新渗透进京城。

    北楚的反扑已经开始了……

    “嘭!”的一声响,布木布泰把整个案子掀翻。

    “要是本宫昨夜没把小阿哥接进宫,是不是小阿哥也要丢了?!”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布木布泰抚着额头,目光落在萨仁递过来的那封信上。

    缓缓摊开来,信上的字迹娟秀,却也大气,笔画很细,似并非毛笔写成。

    淳宁没有用任何晦涩的字眼,甚至满篇都是白话。

    像王笑。

    这让布木布泰感到了巨大的愤怒,愤怒让她身子都不觉得颤抖起来……

    ……

    “过去的这些时日,你以兵戈伤害我的臣民,伤害我的皇弟,还想要伤害我的孩子……我曾打算把这一切伤害都归还于你。

    然而我细思之后,认为这也许并非你一个人的过错。我试图感受你的处境,你成长在莽荒之地,十三岁离家远嫁,独自在尔虞我诈中求活,也许正是这些,造就了你的凶残与自利。

    如今我作为母亲,能够怜悯你想要给你的孩子一切的心情,但我绝不会再纵容你。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因为上天赋予了我你从未拥有过的一切。我有幸得之,你不幸失之,我若以我之幸运去惩戒你之不幸,则是我的失德。

    我是楚朝的长公主、笑郎的正宫王妃,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无法如小女子一样只会恨……这对你,也将是一种幸运。

    真心地向我投诚、为你的罪孽悔过吧,而不是妄图篡夺权力、带着你的阴谋,一心蚕食笑郎的心血。

    抛掉你的自私与狂妄,以赤诚之心跪在我的前面,你可以得到我的宽恕。否则……”

    ……

    布木布泰没有再看下去,她忽然把手中的信撕成碎片。

    比愤怒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觉得在某些方面自己已经远远地输给了淳宁……

第969章 新一年(求月票求订阅)

    京城,翠花胡同。

    铜火锅烧得正旺,滚着满锅的羊肉片。

    名叫淑侪和彩烟的两个女人见了,不由咽了咽口水。

    那边几个糙汉子却还在大咧咧地喝酒。

    “谢柴指挥使亲自来救我,这一碗酒我先干为敬。”

    劳召举碗饮了,他是酿酒人家的下仆出身,酒量颇好,连干了好几碗脸色也不变。

    或是说那张被石灰烧得满目苍夷的脸,也看不出脸色变不变。

    “自家兄弟,不说这些谢不谢的。”小柴禾大声嚷了一句。

    劳召再次谢过,又叹息了一声:“可惜这次没能把小公子带出来。”

    “总有机会的。”羊倌贼溜溜地眼珠一转,道:“有我老羊在,早晚为晋王把小公子带回去。”

    崔老三向门外看了一眼,问道:“我们这样在躲在京城里吃吃喝喝不打紧吧?别让人一窝端了。”

    小柴禾道:“无妨,我这次敢来,就是摸清了建奴探子的底细。前阵子有个狗贼叫图海的……”

    此事说来小柴禾依旧有些郁闷,末了也不得不叹息一声。

    “论本事,那狗贼确实比老子强一些。”

    “嘿,那有啥打紧的。”羊倌在小柴禾肩上一拍,大咧咧道:“老柴你为人仗义,兄弟们哪个不真心服你。就这份肝胆,那小贼子有吗?”

    “羊将军说得好……”

    “叮”的一声,几人又碰了一碗。

    羊倌是真把淑侪当闺女,给她夹了一大筷子羊肉,笑道:“自己夹,莫要扭扭捏捏的,在座都是你叔伯兄弟……”

    话到这里,他头一转,又向众人道:“说来也是怪了。昨夜老子去摄政王府接闺女,遇上一人,黑衣蒙面,鬼鬼祟祟。”

    一句话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什么人?”

    “不知道,老子和他交了一手,好家伙,他身手可了不得,把他爷爷震了这么远……嘿,你猜咋的?他自己转身跑了。”

    “跑了?”劳召沉吟道:“此人莫不是也是细作?”

    “许是多尔衮府里哪个女人偷汉子。”崔老三笑道。

    羊倌举着筷子点了点,一脸会心的表情,道:“该是,那满府,一百多个如饥似渴的姬妾……”

    “哈哈,胡说什么呢。”小柴禾觉得当着淑侪的面说这些不妥,打断道。

    淑侪却是道:“那人……该是博洛吧?来见福晋的……”

    “咦,你怎么知道?”

    “多尔博说的,他们以为他不知道,但那孩子都知道……福晋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其实是博洛的……”

    “……”

    小柴禾喝了一口酒,转头看向羊倌,喃喃道:“你这闺女,情报够灵通的……”

    ~~

    济南。

    到了元宵节,淳宁的身体状态也渐渐稳定下来。

    王笑事后想来,当时也是过于紧张了,这个剖产手术本身就是自己提出的理论,十数个最开始的案例也是全程参与了的。

    廖行良能做到十之八九的成功率,在这晋安王府、准备充分的条件下,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手术,还能出什么大问题?

    所缺的不过是个操刀稳当的人,军中那么多医官擅长开刀、缝合,没有黄小花也有红小花、蓝小花。

    感激还是要感激的,他让缨儿拿了一大笔银子给黄小花。

    但黄小花经此一事,收获的远不止这个,而是王笑淳宁夫妇的情谊……

    这日淳宁已能下床行走,王笑和钱朵朵一人一边扶着她在庭院里慢悠悠逛着,缨儿与秦小竺抱着一双孩子。

    淳宁依然没忘掉黄小花,说是等过些日子要设宴款待她一遭。

    秦小竺道:“你还不知道吧?就年节这段时间,许多高官家里都向她提亲呢,有左家、钱家、白家,哦,还有王家的远亲、我们秦家的小子,还有皇亲国戚呢。”

    “想必她也是该苦恼了。”

    “还有那刘老大夫,每天在街上借酒浇愁,逢人便说‘那剖产之术分明是很简单之事,那丫头为了争功,撞倒了老夫啊!’笑死我了。”

    几人都是笑着,其乐融融模样。

    也就是淳宁治家有方,婢子们不爱多嘴。不然这些话传出去,哪怕她们无心惩治谁,却也会让那老大夫吃点苦头。

    过了一会,淳宁在石凳上坐下,环目一看,低声道:“说来我因夫君体谅,生产时也没挨太多苦,芊芊当时却是在外独自生产……夫君还是早些将她接回来吧,一家人好好团聚。”

    一句话正说到王笑心里。

    事实上击败多尔衮之后,关中许多事还没收尾,他就急忙忙跑回来。说耽误确实是有耽误不少事的。

    “嗯,今年或是春耕后或是夏收后就要北伐,这之前我打算再去一趟关中……”

    王笑说到这里,停下话头,微有些沉吟。

    淳宁道:“我明白,唐家但凡有条件,夫君可以酌情答应下来,不必顾忌我。”

    她有些吃力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孩子。

    小家伙们这时候就已好看起来,一个睁着明亮的眼珠子四下好奇地打理,一个闭着眼睡得正香。

    淳宁的手指触到孩子的脸蛋,不由地笑了笑,十分知足的样子。

    她既知足,有些东西就懒得争了。

    她确实比之前有了些不同,首先便是一份从容自信……‘该是她的,谁也夺不走’的自信。

    若说淳宁是王笑这棵大树庇护下的小花小草,布木布泰则如一场风雨,风雨过后,她终于茁壮了些。

    ……

    “我今天要去趟皇宫。放心吧,衍弟那边我会开导他的。”

    王笑说着,在四个女子和两个孩子的额头上各亲了一下。

    他觉得,等以后再加上唐芊芊母子和左明静,这也是蛮花时间的一件事……

    ~~

    北楚已经很久没有早朝了。

    大家习惯了以后,发现不早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情况下,济南皇宫一直很冷清。

    王笑今日并非是独自来的,而是让人把图海也押了过来。

    图海本来叫嚣着要见王笑,有重要的话要说之类。但挨了酷刑,该招的都招了,他整个人的心气也没了,只是如烂泥般瘫在那。

    在大殿上等了一会,一群大监抬着周衍进来……

    周衍也已清醒过来有一阵子了,王笑让人给他打造了一张可以抬也可以推的龙椅。

    看起来还是很威风的。

    周衍目光先是在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图海身上一扫,转头向坐在一旁的王笑问道:“这是?”

    “就是他主谋行刺御驾,锦衣卫已用十三种酷刑惩戒于他。”

    王笑没说是哪十三种酷刑,但图海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世人多觉得自己能扛得住酷刑,但唯有真碰到肉了才知道能扛住的是凤毛麟角。

    而锦衣卫,能让这凤毛麟角也扛不住。

    图海绝对是一个硬汉,因此也越加惨不忍睹。

    王笑见周行没有回答,又道:“是这样,我准备废除凌迟、连株等刑罚。但……此人刺君,可作为最后一个凌迟处死的。”

    周衍看着图海,似乎愣了一会,摇了摇头,道:“给他一个痛快吧。”

    等王笑挥了挥手,图海才被拖了下去……

    周衍摸着自己的膝盖,道:“姐夫不必来试探朕,朕真的不恨谁。不恨你,也不恨图海。作出选择的时候就知道了,坐在这个位置上,总有人要冲朕来。下毒、刺杀、逼宫。古往今来,那么多死于非命的末代帝王,皆是朕的前车之鉴……朕以后,反正都是像囚犯一样活着,有腿没腿又有什么不同呢?”

    王笑道:“我不是在试探你。”

    周衍问道:“那若是朕真要凌迟他,姐夫会怎么做?”

    “一刀杀了他,然后告诉你,我们已经凌迟了他。”王笑道:“废除极刑的法令已经颁布了。图海会怎么处置,大家都看着,法令的威严更重要。”

    “既如此,何必来问朕?”

    “想让你出一口气,解一解心结。”

    周衍苦笑道:“哪怕是骗朕的?”

    “嗯。”

    “你这是欺君罔上知道吗?”

    “我就没把你当成皇帝。”王笑道:“不然你早死了。”

    周衍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低下头。

    王笑叹了口气,道:“我把你当我弟弟,比王宝亲近。”

    周衍好一会没说话,然后避过王笑的目光,低声说了一句:“前任平阴县令杨启丰是我的人。”

    “我知道。”

    周衍道:“我问他要银子,害死了他……”

    王笑道:“你不仅害死了他,还害死了忠于百姓的能吏、坏了一县的法度。”

    “我只是想试一试,我有什么能耐……果然,我太没用了……”

    “过完年你才十九岁,还怎么要有用?”

    “你也只比我大一岁。”

    “我是妖孽。”

    周衍苦笑,道:“我不是一个好皇帝……”

    “你是一个好皇帝,比大多数皇帝都好,但这没用。我不需要皇帝,我要杀了皇帝,不只杀一个皇帝,我要杀的是天下所有的皇帝,把这个肮脏的东西从世上抹去。”

    周衍瞳孔一张。

    “你疯了?”

    王笑叹道:“为何疯的不是一整个天下?”

    周衍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看来,王笑就是疯了。

    “所以,你要做什么?”

    “不着急。”王笑道:“这都是后话,大一统才是一切的前提。大一统之前,谁想打破权力的平衡,我就视谁为利益熏心。”

    “然后呢?”

    “然后,我熬都能熬死世上大多数人。且看三十年、四十年后,是否还觉得我是疯的。”

    周衍问道:“那我呢?三十年,四十年,看你慢慢‘杀皇帝’是吗?”

    “你不是已经做了选择吗?”

    周衍点点头。

    腿也断了,宋氏兄弟或死或走,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不了任何事了。

    “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我可以陪它殉葬,但不能逃。”

    “祖宗是死的,你才是活的。”

    周衍也不知想到什么,低着头不说话。

    王笑道:“我今天来,就是作为姐夫来看看受伤的小舅子……嗯,你可以找些兴趣爱好做。”

    “知道了。”周衍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又道:“我知道,你一直待我蛮好的,没想过害我。”

    王笑点点头,转身再大殿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感受到什么,回过头,见周衍看着自己,样子有些可怜。

    王笑于是道:“我最近在试着写一些杂谈,我也不是这方面的高手,当然是不怎么好的。但你要有兴趣的话,我下次带给你看着解闷?”

    龙椅上的周衍一愣,愣愣地点了点头。

    “好……”

    ~~

    王笑出了宫,早有侍卫等在宫门外,上前道:“晋王,贺都督已经在等你了。”

    “嗯,去水师衙门……”

    贺琬这几年一下子胖了很多,膝盖也不太好,大概是有些严重的关节炎,总在海上呆着晃来晃去造成了挫伤,腰疼脚扭。

    他身上的病远不仅这些,他如今喜欢吸食烟叶,酒也喝得多,列海诸国的姬妾搜罗了个遍,也就是如今才三十多岁的壮年还能扛得住,宋文华断言他活到五十岁。

    贺琬却依旧我行我素,一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作风。

    却也有人说这是他自保的手段。毕竟这些年王笑清洗了一波又一波人,唯他贺大都督始终掌着水师、海贸大权未遭怀疑。

    王笑若觉得,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大可不必。

    事实上,贺琬可以说是最懂王笑有多可怕的人之一,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之大,随手在地图上一划就划出万里之外的一片金山银山……

    贺琬有这种畏惧,才是王笑始终放心他的原因。

    至于其放浪行骸……自己作就自己作,扯什么自保。

    事实上王笑也叮嘱过贺琬注意身体,出海的时候多带些蔬菜水果罐头之类的。但人家公事上不出差错,私生活如何却真是天高皇帝远,管也管不到。

    “臣见过晋王。”贺琬行了一礼。

    他前几天特意送了几件礼物到晋王府给两个孩子,什么曼丁戈帝国的国王皇冠、权杖之类。

    之前唐芊芊产子,他也给王笑送了件差不多的礼物,王笑也没怎么在意,反正是不会回礼的。

    “你腿脚不好,坐下说吧。”王笑目光看去,果然又看到贺琬嘴角烂了一大片,这是因为长期缺乏维生素。

    贺琬却不坐,引着王笑到了地图前。

    这此的地图上引住的却是从登莱出发去攻打琉球的路线。

    今年那位荷兰东印度公司所谓的“琉球总督”揆一带着战船来进犯山东的事,王笑并没有忘记。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没先去找这群荷兰人,对方居然敢先跑到挑衅自己。

    想来是北楚的海贸活动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利益产生了冲突……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北面和西面的战事告一段落,北楚已经可以抽的出兵力把对方从琉球驱除出去。

    王笑以前觉得打仗是先是把清朝灭了、再把瑞朝灭了、再把南楚灭了……这样一家一家收拾过去。

    但这样的设想未免太过于理想了。

    事实上瑞朝与南楚没有趁他与清朝开战时全面进犯已经是仁至义尽,山东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他容易陷入多线战争,谁都不是傻子,不会给他完整吃掉一方势力的时间……

    “年节这段时间,许多大臣都来与我说这个时候不宜枝外生枝、不宜穷兵黩武。”王笑道:“但我不这么认为。”

    一句话,贺琬挺了挺身子,堂中几名水师将领齐坚成、栾志勇等也是目露精光。

    他们本是海商海盗出身,追随王笑也好些年了,苦劳不少,却未立过什么大功业。

    如今山东百姓谁都知道秦山河等人的大名,却哪有谁认识他们?

    “此仗有几个目的,一则驱除这些荷兰人、收复琉球;二则,这是一个表态,犯我者虽远必诛;三则,这对南楚将是一个牵扯,今岁我们就要北伐了,我们不能让南楚再一次扯我们的后腿。四则,这是为我们往后平定南楚做准备,不能让南楚有撤往琉球的机会……故而,这一仗必须打,还得尽快打、打出声势来!”

    “是!揍那些红毛鬼……”

    栾志勇不合时宜地嚷了一声,发现自己打断了王笑的话,连忙又闭上嘴。

    王笑瞥了他一眼——嗯,没每看到他,都会想到他给自己送了个秋田特产……

    “抵抗鞑虏是我们以前的第一战略目的。但接下来的形势不同了,接下来,‘大一统’成了我们的最高战略,但凡有人妄图阻碍我们的脚步,你们懂得怎么做吗?”

    “杀!”

    “杀!”栾志勇这次又喊得慢了半拍,颇为懊恼。

    王笑也懒得管他,先定了基调,向水师将领们表示了自己打这一仗的决心,让他们不必瞻前顾后,这才与贺琬商议起具体的布置……

    “荷兰人的总兵力大概只有不到三千人,问题是,他们的火器、舰队十分厉害……”

    “揆一驻守在琉珠南部的平古堡,还有一个他们的官员叫‘猫难实叮’驻扎在红毛堡……”

    “平古堡与红毛堡互为犄角,两城之间有个内港,有两条航线可以驶入,一是北侧为鹿耳门港,但水浅道窄,只能通过小舟;二是南面的大员港,港口有敌舰防守,陆上有重炮瞰制……”

    贺琬说到这里,道:“末将认为,我们可以派一队兵马从琉球北面登陆,两面夹击荷兰人。”

    王笑摇了摇头,道:“冒然从北面登陆,要穿过整个琉球岛,孤军深入、粮草不济、地势不熟,一旦荷兰人得知情报,必要坚壁清野,太危险了。”

    这一战他心里早有定数,准备好了要抄作业,于是指了指地图,道:“先占下澎湖列岛,此为海运要冲之地,占下此处,这一仗就赢了一半……”

    “按潮汛规律,每月初一、十六海水大潮时,鹿耳门港的水位要比平时高,大船可以驶入,我们只要驶入鹿耳门港,切断了平古堡与红毛堡两城之间荷军的联系,此仗便又胜一筹……”

    贺琬闻言,心下骇然。

    他认为王笑必定还有一支心腹在打探海外情报……或者,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

    很快,贺琬把这种恐惧感收起来,专心分析战略部署。

    “末将担心的是,巴达维亚那边会派兵支援揆一。”

    简单来说……巴达维亚就是在印尼那边,是如今荷兰殖民东南亚的大本营。

    “放心,不会的。”王笑道。

    他语气十分笃定,因为他虽然记不清具体会是哪一年,却知道英国已快结束内战,克伦威尔这种重商主义者以及他那个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必定不能容易荷兰垄断全球贸易。

    接下来,英荷战争必将爆发。

    想到自己这边还没能完成统一,这让二十岁的王笑忽然有种时不待我的感觉……

    总之,年节就这么过去了,开了年,又是忙碌的一年……

第970章 再出征(求月票求订阅)

    果然,满朝文武都对收复琉球的这个‘时机’表示反对。

    但王笑始终坚持认为,若不如此,今年北伐之时郑元化必定会在背后使绊子,明年南征时也难保南楚不会退守琉球,再出一个‘延平王’。

    嗯,郑克爽他还是知道的……

    王笑力排众议,文臣大武反对也没有用,只能“保留反对意见”。

    贺琬也感到了很大的压力,他知道这场晋王一意孤行定下来要打的仗如果败了,对晋王的声望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但光复疆土是这时代每个男儿至高的功业,他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不容退缩。

    于是他心中决意,此仗若不胜、那就绝不活着回来。

    二月初一,楚军于登州誓师。

    水师总督贺琬挂帅,统领水军八千人;贲锐军总兵耿叔白为副帅,率兵将七千人共同出征。

    是日,海面上一百四十余艘大小战船停泊,旌旗蔽空。

    楚军有大炮船二十艘,其中两艘配有硕大的蒸机器。另有大鸟船六十艘,赶缯、双帆等各式战船一百艘。

    另外,随军出征的还有讲堂武学员七十名,皆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贺琬不明白为何要带着这些孩子去打仗,私下也曾问过王笑。

    当时王笑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念叨了一句“让他们去看看吧。”

    贺琬依然不明白——红毛鬼有什么好看的……

    “登船!”

    海风很大,随着号角声响起,一列列楚军整齐有序地开始登船。

    “李平,李平……”

    张光第与王颙顺着队列跑过,不停挥着手向讲武堂学员的队列大喊。

    他们两个年纪小,都还没满十六,所以没能随军出征,但一直与他们交好的李平这次又被选中了。

    李平回过头看了一眼,眼中神彩羿羿,脚步却没有动。

    直到有将领笑道:“去吧,见见同窗,你们是最后一批登船的。”

    李平这才咧嘴一笑,迈开脚向两个同窗跑过去。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跟着晋王一起来的。”张光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递在李平手里,道:“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李平说着,接过来摊开一看,却见是一副地图,不由愣了一下。

    “这是晋王以前绘制世界地图时的原稿。”张光第又盯着地图看了一眼,有些舍不得的样子,又低声又强调了一遍。

    “是晋王的亲笔原稿噢。”

    “你送我了?”李平也不客气,往后撤了一步,端详起来。

    他以往倒也看过晋王新制的世界地图,只是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字印象不深。今日随军出征前再看却有些完全不同的感觉。

    “琉球在这里……巴达维亚在……”

    “在这。”张光第手一指,道:“在爪哇岛上,也没有很大,但旁边这个奥洲就很大了。”

    “我记得荷兰在这一带,怎么找不到了……”

    “只有这么一点点大,但这一片都是它的殖民地……”

    三个少年头抵在一起说了好一会,李平的语气忽然郑重起来。

    “此次先光复琉球,下次我们一起打到爪哇岛去。”

    “嗯,打到爪哇岛去!”

    悠长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李平卷好地图收进行囊,小大人般向两个伙伴一拱手,往大步向队伍里跑去。

    张光第与王颙站在海岸边目送着他登船,然后抬头看向高台。

    晋王的旗帜晃了晃了,炮船轰鸣,三军雷动……

    “好想快点长大啊。”张光第低声喃喃道……

    舰队在海面上越驶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

    王笑亲自到登州誓师送行之后,又在登莱视查了几天,启程返回济南。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让张光第、王颙,以及几个讲武堂的几个小少年和自己同车。

    马车上,海贸衙门过去一年从海外各处带回来的情报放了整整两箱。

    “晋王,要不要我们来帮你整理啊?”

    王笑正拿着一封情报随意看着。

    其实说是情报,不如说是风土人情。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整理,于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整理的,这些船员办事不仔细,记录的信息不全面。”

    王颙问道:“都这么一大箱了,哪里还不全面呀?”

    王笑道:“比如这封信报提及我们的船长受到了瑞典女王的召见,对瑞典的记录却少得可怜。”

    “瑞典女王?那是个女皇帝吗?”王颙问道。

    “嗯,克里斯蒂娜。”王笑也不懂,随手把情报丢到一边。

    王颙十分好奇,捡起情报一看,“哇”了一声。

    “三叔啊,人家明明记录了很多啊,瑞典女王芳龄二十余许,皮白如雪,金发卷卷,容颜貌美,未曾婚配,向船长打你的事迹、索要了你的画像呢。三叔让她也当我的三嫂吗?”

    “闭嘴吧你,年纪小小,整天就知道八卦。”

    “但是这个女王真有这么漂亮吗?”

    “也许吧。”王笑随口道。

    他以前倒也看过葛丽泰·嘉宝演的瑞典女王,记忆里那确实是很漂亮的……

    张光第不由问道:“晋王,为何说这情报记得不全面呢?”

    “比如这里,听说女王邀请笛卡尔到瑞典,他特意去了解了笛卡尔是谁,却没把笛卡尔的著作一起带回来。”

    张光第也不知道谁是笛卡尔,只好乖乖点点头,问道:“笛卡尔很厉害吗?”

    “嗯,挺厉害的。”王笑其实也不了解,只知道这个人创立了解析几何,奠定了西方现代哲学之类。

    他想了想,道:“希望方以智以后专心学术,也有这么厉害吧。”

    张光第也听方以智讲过课,点点头道:“方先生肯定更厉害。”

    “也许吧。”

    王笑一封封情报随意看着,一边给这些小少年说些有的没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自己又愣了一下。

    这却是前年出发去美洲带物产的船只带回来的记录,记录了很多东西,其中却有些他认识的东西……

    “嗯?哈佛大学都成立了十多年了?”

    王笑摇了摇头,就觉得挺有割裂感的……

    “哈佛大学?这又是什么?”王颙依旧好奇,问道:“很了不起吗?”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王笑摇了摇头,道:“我们也有很多厉害的书院,嗯……比如我们山东就有……尼山书院……吧?”

    张光第道:“讲武堂也很厉害。”

    “那不一样的。”

    王笑拍了拍张光第和王颙的头,道:“怎么说呢……世界之大变革,就在这往后的百年间,仅仅百年,大洋彼岸就将从新大陆变成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可见这变革之快。而我们若还是处在一个……”

    他想说“若还是处在一个所谓的‘康乾盛世’里,那就实在太落后了”。

    但不知怎么说。

    他本来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但在这一天,看着从列洋收集回来的风土人情,他忽然发现所有人的脚步都很快。

    短短几年间,因为看到了全球殖民地的巨大利益,英兰格海军扩张了三倍有余,列海诸国竞相仿效,紧锣密鼓地准备划地圈民,如饿虎扑食。

    远洋之上已经风起云涌……

    王笑不由觉得,若自己的野心只想要一个‘康乾盛世’,那不如别重活这一遭……

    张光第很懂事,虽然不知道王笑想说什么,却还是挺直了腰板,道:“晋王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们会像世人证明,讲武堂才是四海诸国最厉害的学府。”

    王笑听了,不由笑了笑,道:“好,我等着看那一天……”

    ~~

    济南,知事院。

    刘偀正一本正经地向女官们交代事务。

    “水师总算出征了,近来各位整理后勤文书辛苦。但接下来也不得松懈,晋王马上要去关中,所有须他过目的重要文书,今日之前必须准理好。”

    “是。”

    “此次晋王为收服瑞朝,接下来礼部、户部、吏部折奏必定墙多,皆优选筛选,不得延误……”

    倒也有胆大的女官莞尔应道:“今岁既是要准备北伐、迁民河南,户部、工部的相关折子岂非也要急着整理,到底是哪份折子不急?”

    “恰是都急,捉紧些分门别类、整理好了递上去给殿下,莫耽误了。”

    左明静笑着打了句圆场,向门外看了一眼,便有几个婢子捧着匣子过来给堂中的女官们发了。

    “知道你们辛苦,算是我先谢你们……”

    左明静素来得众人敬重,却也不是因为这一点小恩小惠,而是她往日行事就是不偏不倚的同时又善待下属。

    说别人辛苦,左明静自己其实是最辛苦的,这日却是揽过那些要交给王笑亲自过目的公文,一直整理到夜里。

    案头上哪些是可以简单回复的、哪些是交由淳宁过目的、哪些是要王笑亲自批阅的,她一本一本整理好。

    接着,她抬头一看,却见顾横波竟也还没走……

    其实论办事勤勉,刘偀、董小宛、李香君谁都不输顾横波,只是她们更听话一些,让下衙就下衙,唯顾横波这丫头,有事没事都要磨磨蹭蹭地陪在左明静身边。

    因为她知道……他大概今日便能从登莱回来,也许是会过来的。

    左明静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些迷惘。

    她越来越能感受到王笑的心意,移风易俗、对付何家、准备接回她父亲,那天夜里还忽然跑到她院门外……

    王笑所做所为,在一步一步地扫清与她之间的障碍。

    到如今,似乎是越来越没有什么人和事能阻挡他了。

    连淳宁在生产之后,也私下向左明静表示愿意接纳她。

    但她就是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又怕自己是的身份给他带来麻烦……

    忽然,外面果然传来了动静。

    顾横波支着耳朵听着,如小老鼠般警觉起来,迅速捋了捋头发。

    很快,王笑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个婢子提着一个小食盒。

    “晋王回来了……”

    “嗯,下午便到济南了,事情许多,现在才过来。”

    王笑应着,看向左明静,目光有些心疼,带着些歉意的口吻说道:“文书整理好了差人送过来便是,你们好早些歇息。”

    “不碍事的,也是刚整理好。”左明静应道,桌案下脚尖不自觉得并在一起。

    算来有三五天没见了,她偷瞥了王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顾横波却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口是心非,分明是巴不得左大人等你。”

    她近来胆子十分大,颇有一种‘我要为左大人吐露心声’的感觉。

    因左明静不敢单独于王笑相处,王笑也知道有顾横波在不至于给左明静太大的压迫感,于是年节这段时间之后三人之间就形成了这种微妙的相处模式……

    王笑挥退婢子,把小食盒摆在桌案上,道:“我顺道带了酥锅,吃些吧?”

    “方才既叫人早些歇着,偏却带了吃食。”顾横波眼看王笑拿出三副筷子,再次壮起胆子嗔了一句。

    “好吧,我口是心非。”王笑也不恼她,道:“这酥锅是特意从汇泉楼带回来的,你们可知这菜也是有典故的?”

    顾横波知道分寸,此时便不敢喧兵夺主,替王笑把氅子解了收好,美目一转,看向左明静。

    “苏东坡任山东诸城太守时,苏小妹想用砂锅制菜让兄长品尝。她把白菜、猪肉、鱼、豆腐等菜样按层摆放,在锅盖压了块石头以免香气外漏。结果看火时睡着了,砂锅被火烤裂,幸而菜压得实,完好无损。苏东坡品尝后赞不绝口,把这道菜命名为‘苏锅’,又因其酥烂可口,改称作‘酥锅’。”

    “唔,我方才问眉儿,她却说你必是知晓的,果然如此。”王笑道:“下次一起吃才好,让她们也听听这故事。”

    他话里似乎带着些别的意思。

    左明静显然是听懂了,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些红晕,迅速低下头不回答。

    顾横波坐在一旁,恨不能以身替之,搂住王笑的脖子应下来……

    她本来觉得淳宁怀孕时会是自己的大好机会,结果那些讨厌的建虏偏偏打过来,一仗打完,哪还有什么机会?

    如今眼看王笑又要离开济南,她心里其实急得不行,有时夜深了又后悔当时在漱玉园没下副药与王笑把好事成了。

    但另一方面,她隐隐又觉看到了些希望,感觉把握到了一些‘勾引’王笑的技巧,却未能完全想明白。

    此时眼见左明静有些窘迫,就又到了她打圆场的时候。

    “晋王,你去关中,带我也去好不好?”

    “嗯?你这双小脚,若上了那边的栈道,只怕风一吹就要掉下来。”

    “栈道很高吗……”

    王笑看得很明白,左明静需要一个类似‘宋兰儿’这样咋咋呼呼的角色在旁边,才敢和自己说说笑笑,果不其然,聊了一会之后,话题打开,气氛就好了许多。

    但也没有多少时间给王笑在这陪女孩子玩,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他起身送她们回去。

    这段路很短,从知事院穿过巷子也就到了。

    顾横波忽然向王笑问了一句:“晋王你能记得我的劳苦吗?”

    王笑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轻巧地跑回了她的院子,在院门处又回头望了王笑一眼……

    巷子里就剩下左明静与王笑两个人,她低着头捏着手指,低声问道:“你上次去关中,很危险吧?这次……”

    王笑忽然伸手把她拥入怀里。

    左明静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样子,推了推王笑。

    “不……不行的……”

    “就抱一下。”

    夜更安静了些。

    王笑贴在左明静的耳朵低声说道:“别再躲了,和我在一起吧。”

    左明静红着脸,小兔子般跳了两步逃开。

    她像是在努力的找回平时的端庄姿态,手调整了好一会却忽然不知道怎么摆姿势了,最后抬头看了王笑一眼,眼眸如水。

    “我……我……等你回来。”

    王笑知道,她虽还没有马上答应,这个回答却也是鼓气了莫大的勇气……

    ——“嗯,这次再去关中接回芊芊,再把明静也娶进门。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

    顾横波贴着门缝看了好一会,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但她脑子里却编排了一出大戏……

    ——“偏是渴的渴死,涝的涝死,何时才能到我呢?”

    ~~

    次日一早,晋王摆开车驾,驶离济南,出使瑞朝。

    王笑这次去关中与上次不同。

    这次是去说服唐苙投降的。

    以瑞朝如今的实力,以前彼此前间的关系,王笑有六成把握。

    总之是不能像上次那样偷偷摸摸地过去,他带了许多官员,也带了一万将士。

    对于北楚官员而言,也算是习惯了王笑这样回来布置下各种事务,然后跑出去打仗。

    这一年又一年的,打了北方打南方,打了西方打东方,确实是有些穷兵黩武的样子。

    ——只希望这一次能与瑞朝顺利和谈吧。

    他们都知道,只要王笑此行成功,北伐时楚军就可以从德州、大同两路逼向燕京,留给清王朝应对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

第971章 谈判前(求月票求订阅)

    这次去关中,王笑把王康也带上了。

    一路行来,王康看着王笑每天要么就是习武,要么就是坐在马车上看书看公文,感到十分不得劲。

    他觉得这孩子以前也没这么好学啊,印象里还是个流着口水一天到晚傻笑的憨娃,一转眼成了这样,派头大得很。

    父子同坐一辆马车,也没什么好聊的。

    王康能聊什么呢?总不能跟人家堂堂亲王说“你要好好上进”。

    或者说“你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王笑非常注重身体,每天煅练不缀,反过来督促他“爹你好歹也下车活动活动啊。”

    至于“再添几个孙子”这样的话,王康也是不敢说了,他觉得三儿子这边生太多也麻烦。

    实在是太无聊,王康忽然说了一句:“你越来越不像老夫的儿子了。”

    王笑漫不经心道:“我明明是越来越像爹的儿子。”

    “本来就是老夫的儿子,什么越来越像。”王康气恼道,“老夫是说,你怎么就敢支使老夫,陪你去那劳什子西安……”

    “去见见孙子吧,入夏前接了这个孙子,过年前回京城还有一个孙子。”

    王康一时也无言以对,揪着胡子,心想孙子带回来看也就是了,千里迢迢跑去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拿起一封王笑放在那的公文看一眼。

    “岳乐驻守雁门关,我军久未攻下……”

    才扫到这一句话,王笑从他手里把公文拿了回去。

    “爹你别动我东西。”

    “看一眼怎么了?老夫还不爱看。”

    王笑终于有功夫搭理他,从案牍间抬起头来,道:“芊芊会和眉儿一样,成为我名正言顺的王妃。这次去西安,爹你要拿出一个对待儿媳妇的态度来,对唐家一定要亲切和蔼,但姿态又不能太低。”

    “老夫知道。”

    王笑沉吟了一会,又道:“两家的子女需要更多的联姻,我虽然不喜欢这种事,但这次可以妥协。到了开封以后会有一份唐家适婚男女的名单递上来,爹你看着安排。”

    “联姻?”王康来了兴趣,道:“家中适合婚配的可不多了。”

    “二叔那边,远亲那边,能算上的都算上吧。按我的芊芊的辈份来排。”

    “我听说这儿媳妇还有两个妹妹……老二如今那……”

    “爹。”王笑打断道:“二哥既然喜欢宋兰儿,你由着他去便是。何苦跟他拗,你又拗不过他。”

    “哼,我拗不过他,你一个堂堂亲王还不能说服他吗?!”

    “我不能,也不会去管这种事,死了这条心吧。”

    “逆……”王康大怒。

    “这么说吧,等我们再回济南,二哥与宋兰儿必已成了亲。你再骂我逆子也没用,晚了。”

    王康一惊,转头向马车后面看去,只见队伍绵延不绝,济南城已是山高水远……

    ~~

    当时王笑在击败多尔衮之后很快就离开关中,战后的收尾事宜就交给了唐芊芊来做,至于楚军,王笑则是命令秦山湖立刻进发太原、蔡悟真则北上攻打忻州。

    在他眼里,暂时而言山西比陕西的战略位置更重要。

    稳固山西,他可以对燕京形成包围。

    而陕西,王笑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和平收复。

    在这种情况下,关中之战后,楚军除了潼关和蒲坂津这两个地方,并未占据瑞朝太多的城池。

    这就像是两个相邻的宅院,邻居家把中间的院墙都拆下来了,只是还没进到屋里。

    唐中元战死之后,唐苙一直没有登基称帝。

    在逃亡汉中的那段时间,李柏帛还称他为“陛下”,反倒是收复西安之后,不经意间又悄然改回了“殿下”。

    局势已不利于称帝,原因有很多。

    比如唐节已经回来了……唐中元的大败,导致瑞朝丧失了大部分劲旅,因此唐节麾下的东征军已成了瑞朝最强大的兵力。

    这种时候若是唐苙登基,而唐节心生不满,原本就飘摇破碎的瑞朝极可能在内乱中破碎。

    再比如,唐苙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和王笑争夺天下的本钱,且有招降的心思……

    话虽如此,但往后何去何从,唐苙也感到有些茫然,他需要与唐节商议。

    但他屡次邀唐节商议,唐节却始终不肯入宫。

    直到二月初五,唐芊芊忙完关中战场的善后事宜返回西安,兄妹三人才聚在一起详谈。

    有唐芊芊在,唐节才敢入宫,这大概也是唐芊芊如今在瑞朝地位的一种体现。

    没什么绕来绕去的话,开口见山就步入正题。

    唐苙先开口道:“父皇已然驾崩、关中天险不在,我们与王笑的国力……也没什么好比的,父皇留下的基业怎么办,你们是何意见?”

    “大哥的意思是想投降王笑?”唐节道。

    想是这么想,话明白说出来,唐苙脸色还是有些悲伤,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唐节往椅子上一仰,看着屋顶,道:“以前人家说我是李世民,如今连刘禅都不如,娘的。”

    他不是会一直伤春悲秋的人,感慨了一句也就是了,转而就直接说道:“要投降也可以,反正国力不如人家。但条件得谈好……就按上次王珍过来提的那个条件蛮好。”

    唐苙道:“当时未答应,到了现在,只怕王笑未必肯再给那样的条件了。”

    “谁让你当时不答应?”唐节冷笑道:“当时王珍提出这条件,只求你们出兵山西。若是答应了,父皇能兵败身死吗?唐苙,你给我记住,基业就是毁在你手里的。”

    “当时还可与王笑争一争天下,我与父皇难道能不争吗?”唐苙道:“成王败寇,如今输掉了本钱,还有什么好争的?”

    “我是为自己争吗?老七跟了王笑那么久,儿子给他生了,天下也拱手让他了。以后他当皇帝,老七当皇后,我们小外甥一个太子还当不得吗?”

    “事情不是你想得这么……”

    唐节道:“不然呢?皇父辛苦半生创下的基业,我们拱手让人,传出去脸面何在?我们当儿子的没用,没给皇父保下江山,要是连个皇位都不能给这外孙子,还谈个鸟!”

    唐苙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已是心灰意冷,想要的也只是避免战乱,尽早结束这一切,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

    “这些都是后话,就算强悍如卫青,也没能保刘据顺利即位。那般遥远之事,如今多谈何益,现在我只问你同不同意接受招降。”

    “我说的很明白,王笑能答应这条件,我就同意。”

    “他若不答应呢?”

    “真当我打不过他吗?”

    唐苙道:“你打得过吗?”

    “大不了鱼死网破,他想要灭我,也不是简单的事。”唐节拍案喝了一句,倒也颇有气概。

    他蛮鄙夷地瞥了唐苙一眼,又道:“你自己想想,像你这边窝窝囊囊地降了,我们死后有什么脸面见皇父?到时候皇父问‘谁坐了天下啊?是不是老子的外孙啊?’

    你说‘不是,王笑把皇位传给了哪个小妖精生的儿子,我们唐家让了半壁江山,给个外人坐了’,你说得出口吗?”

    不等唐苙回答,唐节又继续说道:“你没了心气,说得出口。我不行。”

    唐苙只好转头看向唐芊芊,问道:“七妹怎么说?”

    唐芊芊一直冷着脸坐在那,终于开口道:“你们打算替你们的小外甥争一争?好啊。但我只问大哥,小呆瓜人呢?”

    “算时间,也该从汉中回来了。”

    他一直等到关中之战结束,又肃清了关中的清军余部,这才派人去汉中接宗室家眷。

    唐芊芊脸色愈发不悦,又问道:“笑郎叮嘱大哥派兵把李鸿基那支兵西堵死在子午道,大哥做了吗?”

    唐苙微微一愣,应道:“此事毕竟太不守信义,而且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大哥果然没听。”唐芊芊脸上霜意愈浓。

    “你是说……李鸿基会扣我们的人?”唐苙摇了摇头,笃定道:“李鸿基绝不敢如此。”

    唐芊芊道:“瑞朝百官,唐家亲眷皆在队伍中,这我就不说了。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且看笑郎这次来是不是和你们和谈的吧。”

    说话这一句话,她瞪了唐苙一眼,径直转身出了大堂。

    唐苙起身踱了几步,看向唐节,道:“三弟,你是了解李鸿基的,此人又不蠢,失心疯了才敢动我们的人……”

    “那狗叛将,你跟他讲个鬼的信义……”

    ~~

    汉中。

    “你说什么?”李鸿基听到禀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冯化龙于是拱手又说了一遍:“刘大将军率军去埋伏瑞朝归还西安的那支队伍了……”

    “他怎么敢?!”李鸿基勃然大怒,吼道:“老子都跟他说了,老子不同意。”

    事情还要从前阵子说起……

    帮楚瑞联盟击破博洛那支清军以后,李鸿基就担心王笑与唐苙会出尔反尔。他私下找到唐苙,深谈过一次。

    李鸿基也是聪明人,担心自己率军回汉中的路上会被埋伏。

    这种情况下,他用一个很聪明的办法说服唐苙兑现了割让关中的承诺,

    他先是坦诚地把自己的野心告诉唐苙……

    李鸿基也看得出来张献忠不能平定天下,顶多也就是割据四川。他不愿久居张献忠之下,此次若得关中,就打算划地称王。

    以后不管是北楚得天下还是瑞朝得天下,他便可凭‘汉中王’的身份归顺,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接着,他给唐苙剖析了把汉中给自己的好处。

    “瑞朝遭受重创,必然是无力再守汉中的。殿下若不把汉中给我,哪怕张献忠再派人来抢。而我守汉中,则无力北伐西安,又可为殿下抵御南面的攻势……”

    当时唐苙深思熟虑之后,也只能答应李鸿基。

    一则,这本是双方说好的;二则,李鸿基既然已经在防备瑞军于子午道埋伏,再动手就很难了;三则,当时还有一万西军就在关中,若突然翻脸,唐苙也无力防守,还会影响关中之战。

    ……

    李鸿基得了汉中之后,他麾下却有一个名叫刘宗敏的大将劝他扣下唐苙留在汉中的百官和家眷,一举削弱瑞朝之势。

    这刘宗敏与李鸿基算是同乡,当年在唐节军中时两人就义气相投。

    但早年间,某次唐节被楚军围困,刘宗敏为表示与义军共存亡,亲手杀掉了自己两个妻子。

    他本以为唐节会因此全力信任他。

    没想到,此举却引起唐节极度的嫌恶,把他贬为小卒。

    李鸿基也因此受到牵连,直到唐中元称帝依然只是东征军中的小将领。

    等到刘宗敏追随李鸿基投靠大西,二人都得到了张献忠的重用,他回想过往,渐渐极怨恨唐节,觉得……若非那小子刻意打压,自己何至于出不了头。

    如今占下汉中,李鸿基自立为汉中王,封刘宗敏为大将军,并有节制文武官员之权。

    刘宗敏便认为英雄就是英雄,任谁都压不住英雄崭露头角。

    按他的想法,既据汉中称王,早晚当招兵买马,北征西安,东征济南,何必放过瑞朝那些人?

    李鸿基却不这么想,而是认为以如今的形势,再想异军突起取天下已太晚了,王笑早晚平定四海……据汉中,为的是提高自己的身家。

    他知道,王笑急着收复燕京,自己还有一两年的时候稳固汉中,等到王笑想西取四川时,就是自己为子孙后代谋一个大好前程之机。

    空手套白狼捡了一个地盘,可比楚军中那些拼死拼活混军功的将领要舒服得多……

    但李鸿基没想到刘宗敏跋扈至此,在自己坚决反对的情况下,竟敢擅自去埋伏瑞朝的那批人……

    此时听得冯化龙的禀报,李鸿基脑中“嗡”的一下,就感到大事不妙。

    “快……快去拦住他……”

    “汉中王,只怕来不及了……”

    ~~

    洋县。

    刘宗敏站在城墙上,眯着眼看着城外官道上缓缓而过的马车。

    隔得有点远,他没看到陈圆圆的身影。

    但没关系,他知道只要再等上一两天,那个国香天色的女人就会是自己的了。

    他很早以前就在义军中见过陈圆圆两次,但那年他只是一个被唐节刻意打压的小卒,没办法将她据为己有。

    但如今不同了,如今他是汉中大将军,而她却在随着败落的瑞朝惶惶逃命……

    刘宗敏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支人马会走子午道返回西安,他已经在子午道路口设下埋伏。

    等对方的车马过了洋县,他挥了挥手,脸上浮起残忍地笑意,领着士卒们缓缓跟了上去。

    前后包夹,对付一支满是老弱妇孺的队伍,他们逃不掉的……

    ~~

    两日后,子午镇。

    陈圆圆怀里的小呆瓜头一偏,奶声奶声道:“不好吃……”

    “乖,吃这个。”陈圆圆又把泡软的馒头递过去,柔声道:“等回到家就给小呆瓜吃好吃的好不好呀?”

    小呆瓜吮了吮手指头,盯着花枝手里的鸡爪看个不停。

    “这个又麻又辣,你不能吃的哦……”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在盯着鸡爪看。

    花枝只好把鸡爪递过去,嘴里不爽道:“都是王笑,上次什么东西都乱喂……”

    此时他们正在返程的队伍中。

    因这次不是逃难,不必每天急着赶路,因此惬意得多。

    忽然,前方有杀喊声传来。

    陈圆圆与花枝都吃了一惊,站起身向前面看去,只见子午道路口出一支兵马忽然杀将出来……

    那似乎是一支西军,看人数竟有千余人之多,扬着刀毫不留情地劈下。

    虽还隔得远,陈圆圆与花枝却能感觉到这支西军身上有一股狠辣而贪婪的气息,像是在寻找食物的黄鼠狼……

    护卫们没有防备,登时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队伍后方也传来了杀喊声……

    正慌张,却又听得“砰砰砰”的声音大作,从子午镇中又杀出一队仅有八十余人的人马。

    八十余人径直冲向千余人,却有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护卫士气大振,随他们杀向西军。

    其战果也是让人瞠目结舌……西军大溃……

    ……

    “往前走!别走子午道,从东走去南阳,靖安王与七殿下已派人接应!”

    “往东走……”

    庄小运一边跑一边喊,一转头,忽然整个人愣了一下。

    他看到花枝正站在那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啦?”

    “我……”

    庄小运话到一半,有人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拖着他就往前冲。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后面的追兵干掉吗?”艾胜楠问了一句,喊道:“将士们,不要慌,随我们冲溃那些追兵……”

    ~~

    洛阳。

    一骑飞马狂奔,赶到晋王的行辕所在,把一封信递在王笑手里。

    王笑看罢,眼神中泛起怒气。

    他其实料想到了唐苙不会出手歼灭李鸿基,李鸿基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歼灭在子午道。

    当时叮嘱唐苙那一句,也只是在随手下一步棋,为的是在接下来收服瑞朝的过程中多一些筹码。

    简单来说,就是类似一个让关羽在华容道放过曹操的小伎俩。

    王笑打算把瑞朝的亲眷都接到洛阳,并伪造成是李鸿基派人劫持他们、被自己救下。

    然后他可以质问唐苙“为什么不听我的?”,借此在谈判时建立心理优势……“你看,唐苙你就是这么笨,幸好我早有准备,别废话了,投降算了。”

    因此,王笑早早就派庄小运去汉中接应。

    他也考虑过李鸿基真敢动这批人,也做了以防万一的准备。不过心里还是认为,只要对方没疯,绝对不敢这么做……

    但,假戏差一点就真做了,对方竟然真敢派人动自己的儿子。

    王笑盯着情报上那个有些眼熟的名字,心中杀气渐浓。

    “刘宗敏,时隔两世,你还是这样又蠢又坏……”

第972章 汉中王(求月票求订阅)

    “刘宗敏?这王八蛋是哪窜出来的,敢动老夫的孙子!敢动老夫的孙子……你快派人去把他捉起来啊!”

    “爹你好烦啊,别动我的文书。”

    “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捉他?是不是兵马不够?去西安让亲家派兵去啊。”

    “知道了知道了,爹你先走开,我要想事情……”

    好不容易打发了王康,王笑看着地图继续沉思起来。

    但因为王康一打岔,他的思绪也有些走神。

    记得小时候看鹿鼎记,一直以为是李自成抢了陈圆圆,于是有了吴三桂冲冠一怒什么的……说起来,韦小宝有七个老婆……唔,想远了……

    后来,读了些书,才知道这事还真是冤枉人家李自成了,若要说真有这事,各种记载都说是刘宗敏抢的。

    以当时的情况看,刘宗敏有多么跋扈、多么不顾全大局,也是可见一斑。

    说起来,如果自己是李自成,那真是十分郁闷了,这边在辛苦招降吴三桂,那边被麾下的二号人物坏了这等大事,结果一口黑锅还一直背到后世……

    王笑收回心神,不由有些感慨,觉得刘宗敏一定是很能打架的,哪怕时代变迁,他竟然还能崭露头角、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这个居然还敢盯上陈圆圆,倒像是命里注定一样。

    但,自己就是来破世间命数的……

    至于如今这个李鸿基?倒是很聪明,懂得自己急着伐清、暂时没有取汉中的意思。

    嗯,让他镇守汉中一两年,防止张献忠北扩,回头卖个好价钱……本来呢,也不是不行。

    ——但很遗憾,你的队友惹到我了,像爹说的把你们“捉起来”?那远远不够……我爹还是太仁慈了。

    王笑想了想,下令让仪驾停止前进,就留在洛阳,同时命人去把史工召来。

    要镇守汉中,除了你李鸿基,又不是没人可用。

    接着,他提笔给唐苙、唐节写了一封信。

    信的意思也简单……包括我儿子在内,有人动到你们家人头上了。二十天内,李鸿基和刘宗敏的头你们能不能拿来?不能的话,我亲自去拿……

    ~~

    洋县。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脸上有条疤,手里拿着一把火铳,打得很准,一出手就干掉了我五个弟兄,娘的,我吃不准他有多少人,只好先退了……他说他是王笑手下的人,还说……”

    “还说什么?”

    “大意是说,梁子结死了,他跟我们没完。”

    “梁子结死了?”李鸿基喃喃了一句。

    他急急忙忙从汉中赶到洋县,才进城就见到了刘宗敏,又听到这样一个回答,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辛辛苦苦谋来了一个汉中,自己这边还在小心翼翼地维持四方关系,一转头你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大哥你拉长一张脸做什么?我们怕他们吗?”刘宗敏漫不在乎道,依然在遗憾没能抢到陈圆圆。

    “怕他们吗?你是把北楚和瑞朝一起得罪了知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汉中这地方,让他们来打啊。”刘宗敏道:“难不成只等着以后被招抚不成?那要这样,当初你为何带着弟兄们离开唐节?不是你说的吗,要带我们干一番大事。”

    李鸿基当初离开唐节,是因为认为唐节已经死定了,谁知道那年京城一战竟又有了转机……

    这话不好直说,他也只有默然不应。

    刘宗敏又道:“依我看,招抚也没什么好的,张献忠那等人都能称帝,大哥哪里差他了?”

    “现在天下局势已定,哪还有机会?”

    “我看未必,建虏可还没灭。”刘宗敏冷笑。

    李鸿基摇了摇头,道:“那日五丈原一战你也看到了,楚军实力雄厚。”

    “我只看到他们和一群蛮子僵持不下,是我们一万大军及时赶到,击溃了建虏……”

    “你不懂的,王笑此人绝不容小觑。”

    “大哥你也是汉中王了,他也就只是个靖安王,大家都是王,凭什么怕他?”

    刘宗敏打心眼里不赞同据守汉中等着抚招的想法——你李鸿基自封汉中王,以后或许能卖个世袭罔替的爵位,那我能得到什么?

    “大哥你就放心吧,瑞朝如今是什么实力?我们根本不怕他们。那王笑也远在天边,只能派几十人来。赶走了就是,能有多大麻烦?”

    李鸿基听得心烦意乱,却也知道眼下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砍了刘宗敏的头颅送去西安,与唐苙和解。

    但他确实做不到。

    多年的义气深重不谈,刘宗敏骁勇善战,又是自己麾下第一大将,除掉他就像是自断臂膀,更何况眼下初进汉中,立足未稳。

    只能寄望于北楚鞭长莫及、瑞朝自顾不暇,暂时管不到汉中来了……

    李鸿基站在城墙上默立一会,却听城中一片哭嚎之声。

    他转头望去,一列士卒用夹棍铐着几十个商绅,把人家打得血肉淋淋,远处还有一队女子被押着,送往东门。

    似因见到汉中王旗号,那列士卒停了停,连忙又带着哭哭啼啼的女人们掉头回去……

    “怎么回事?”

    刘宗敏不然为然道:“那是些劣绅,我向他们要些捐饷。大哥你的汉中王府废荒了那么久,不得修缮一番吗?再添些服侍的下人,嘿嘿。”

    李鸿基眯了眯眼,心下了然。

    他的‘汉中王府’其实是占了褒王府,占地广阔,富丽堂皇,还要怎么修缮?倒是汉中城没什么‘大将军府’,刘宗敏自是要搜刮一番。

    他脸拉得更长,带着不悦之态叱道:“你就不能支持我当好这个汉中王?我才说的秋毫无犯!”

    “大哥,我们才一万兵马,叛了张献忠自立为王,他打来又怎么办?不快点招兵买马能行吗?招兵买马不用银子吗?”

    李鸿基怒气未敛,重重哼了一声。

    他却也没有处置刘宗敏的意思,丢下一句“随我回汉中”,转身就走,身后的洋县一片哀嚎……

    ~~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短短十日之后,唐节就领兵五千出现在了褒斜道。

    唐节是真的暴怒如雷了。

    这种暴怒是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的。

    麾下的将领背叛自己投奔了张献忠,就这个叛徒还敢和自己的兄长谈判,趁火打劫取了汉中,自立为王。

    这还不算,这个叛徒竟还敢偷袭自己的家小……自己的全家,兄弟姐妹、七姑八婶、花枝,全都在那队伍里……

    而这消息还是先由在洛阳的王笑得知的,当时自己还在西安等着和王笑和谈。结果王笑就停在了洛阳,派人问自己“尔能取其首级乎?”

    鄙视之意力透纸背。

    王笑虽不明言,其中的意思却是“你们唐家兄弟若这么没用,要我亲自去汉中,那我还招降你们做什么?”

    唐节本来就因为死了爹心情不爽,一封信看罢,浑身气血冲上脑门,气得失明了足足数息,等眼睛能视物了,身子还是抖个不停……

    他当夜就点齐兵马,直奔汉中。

    褒斜道虽然要在关中平原多走一段,却可以直抵汉中,他一刻都等不及要把刘宗敏剁碎。

    ~~

    消息传到汉中时,唐节已走完大半褒斜道。

    李鸿基闻言大惊,即令刘宗敏率军迎战。

    刘宗敏却是心中生疑,担心李鸿基要卖了自己向唐节赔罪,反问了一句。

    “我与大哥同生共死,如今大敌当前,为何大哥在城中享福,要我去卖命?”

    “……”

    纵是多年义气,李鸿基也是心中大恨。

    但他是汉中王,出了乱子也只能他担起来。

    他知道如果是唐苙来还好说,眼下来的是唐节,就那凶神的脾性,自己就算杀了刘宗敏,唐节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时已绝非惩治刘宗敏的良机,李鸿基也只好点齐兵马亲自出征,刘宗敏这才率部跟随。

    幸而褒斜道地势狭长,西军兵力又胜于瑞军,双方鏖战两日,唐节未能速胜。

    李鸿基这才长舒一口气,他知道唐节行军太急,必定未带太多粮草,守住了前几日,等唐节粮草告急,只能退兵……

    刘宗敏他还是很怕火铳的,那日楚军又是突然冲杀出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只好退兵。

    但这次是正面交锋,观察着唐节军中并无火器,瑞军又是疲师远来,被堵在山谷里施展不开,刘宗敏信心倍增。

    他战到酣时,拍马上前便与唐节叫阵单挑。

    义军多是如此,败时一溃千里,有时却很有勇武之气。

    刘宗敏确是当世猛将,他是锻工出身,力气极大,又喜武艺,并不惧怕唐节。

    “岁怂玩样!老子当年瞎了眼跟你,耽误了大好前程……来啊!真当老子打不过年?以前练手,老子让着你个瓜马……”

    “去死!”

    “岁怂,老子管你娘叫桂花……”

    “去死!去死!”

    双方兵器舞得虎虎生威,直杀到天地变色。

    李鸿基眼看唐节凶狠,拍马赶上齐攻唐节,嘴里却是不停喊道:“大帅,饶了额们这次吧?!铁娃一时糊涂,毕竟没造成大错……”

    他越喊,唐节越怒,手中长槊翻舞不停,却是露了破绽。

    刘宗敏大喜,一刀劈在唐节胸甲上,震得他一口老血喷出来。

    “哈哈哈……就你这样,老子能跟你?!”

    唐节负伤不退,不停猛攻二人。

    直到他亲卫眼见不妙,冲杀上来硬是将他拖回阵中……

    战事就此陷入僵局……

    ~~

    小呆瓜伸出手在空中一捉。

    “辣辣的……吃辣辣的……”

    陈圆圆就很无语,隐隐还有些生气。

    这孩子本来一直都很乖,就是王笑到了汉中以后,各种面皮、豆***水面乱喂,花辣菜、花椒、茴香这些东西也不避讳,给人家改了口味……

    还“这样吃才正宗”,正宗个屁。

    她很想找唐芊芊告上一状,或者当面骂王笑一顿。

    但到了南阳之后,来接应的人却让这队人在南阳停下来休息。

    “怎么不去洛阳?”

    “现在说了也无妨,晋王并不在洛阳,他会来南阳。”

    却又有一名楚军小将领急急赶过来,道:“晋王等不及,昨夜已离开南阳了,他让末将转告陈姑娘,他为小公子找了一位先生,就在新野一带,请陈姑娘将小公子交……”

    陈圆圆登时如临大敌,抱着孩子就退了几步。

    “你们给我走开。这么小先生什么先生……花枝,你快去西安找芊芊……”

    ~~

    “唐节要是有条不紊地好好打,肯定是能打过李鸿基的。但我故意激怒他,这一战他仓促奔袭,要赢就很难了。”

    “晋王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能顺利收服瑞朝。”王笑道:“李鸿基、刘宗敏只有死在我手里,关中、汉中的人们才会迅速地服我。”

    他看了一眼庄小运身后的士兵,又道:“别看你们几十人就杀退了西军,那是因为西军当时正与瑞军护卫厮杀,你们突然冲出,以火器吓了他们一跳。正面对决的话,万不可小觑敌人。”

    庄小运道:“正面对决,晋王必定也能胜。”

    “是,但没必要。我就喜欢等人家打到一半,忽然偷袭,以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胜利。”

    艾胜楠问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无耻吗?”

    “你要这么说,兵法不就是卑鄙吗?你不就是跟我学着怎么卑鄙吗?”

    “……”

    说着这些话,他们跨下的战马却还在疾驰,已绕过西乡,逼近汉中。

    ~~

    李鸿基低估了唐家兄弟的愤怒。

    唐节的兵粮是用尽了不假,但唐苙却在派人不断的运送粮草物资过来。

    战事从李鸿基预估的“几天之后唐节就会退兵”,演变成了一场持久战。

    他终于感到焦头烂额。

    毕竟是才到汉中不久,立足未稳,他根本就没有实力与瑞军消耗下去。

    思来想去,他心生一计。

    因看出唐节心浮气躁,他决定佯败,吸引唐节追击,再派一支伏兵夹击。

    这日,刘宗敏与唐节搦战半日,当刘宗敏引兵退走,唐节果然引兵直追。

    李鸿基亲自领兵埋伏于汉玉山,等唐节兵马过半,突然摇旗杀出,将瑞军截断。

    唐节只有两千兵马还在狂追刘宗敏,那边一半瑞军被堵在褒斜道中,不能而出。

    刘宗敏哈哈大笑,领兵掉头回来,与李鸿基一起包围唐节,终于奠定了胜机。

    ……

    “岁怂,你不过如此嘛,以前要不是我们兄弟助你,你算个屁啊!”

    刘宗敏眼看胜券在握,指使士兵不停大喊着讥讽唐节,心中很是得意。

    往日屈身在唐节这个小崽子帐下,帮他成就了赫赫威名,自己却是一个无名小卒。憋屈不憋屈?

    还有那李鸿基,前怕狼后怕虎,这次要不是多亏自己,必不敢与瑞朝为敌,岂不是要错过这个击杀唐节,名扬四海的大好机会?

    今日终于要歼灭唐节,把该属于自己的威名拿回来,然后招兵买马攻入西安……

    “大哥,我说的没错吧!怕他们个怂?就该杀他们的……”

    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刘宗敏心想“大哥还安排了一支伏兵不成?”

    转头看去,只见东南方向赫然出现了一支兵马,那旗帜……大楚晋王?

    并不认识什么晋王。

    然而那支兵马速度很快,不等刘宗敏调整好战线应对它就已然撞了上来。

    火铳声一响,刘宗敏就认识这个“晋王”是谁了……

    ~~

    李鸿基才收到快马报信。

    “报!东面西乡方向,出向一支兵马,人数有两千余众,人人有马,看旗号……”

    话音未了,他已经看到了旗帜。

    他设想过,面对王笑的兵马要怎么打。

    从兵力配置而言,王笑喜欢用骑兵,配有火铳、手雷。若以堡垒应对,或可正面交锋。或以来去如风的游战之术,拉长其补给,断其后勤,使其火药不能补给,也可胜之。

    问题是,王笑分明是强军,却偏喜欢奔袭游战之术,让人防不胜防。每次都给对手一种“要不是你偷袭我,这一仗我绝不会输”的感觉……

    总之,此次汉中一战,西军与瑞军已经战到疲惫,突然遇到楚军偷袭,必然是打不过的。

    李鸿基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这点。

    那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是迅速放弃汉中,重新作回流寇,转头去湖广也好,再投张献忠请罪也好;二是趁早投降,毕竟没有伤到王笑的儿子,这人比唐节理智,也许能放过自己……

    然而,不等他作决定,那两千楚军竟然没有向大西军发起冲锋,而是一字排开,作出包围之状。

    以两千人包围万余人,却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架势。

    这片战场西临褒水,南临汉水,北面是秦岭只有一条褒斜道已被瑞军堵住。现在楚军从东面包围过来,西军竟是无路可逃……

    当楚军的手雷投掷到西军阵中,西军阵中一片大乱,若是平时他们大概就已经要溃败。

    但这次是背水一战,刘宗敏眼见退无可退,只好奋起余勇,向楚军那看似薄弱的阵线杀过去……

    ~~

    唐节抬头看去,只见李鸿基已经摇起了投降的旗帜。

    然而楚军的呐喊声传来,却是“必诛恶首李鸿基、刘宗敏”。

    有绝望的西军兵卒放下武器跪倒在地,也有李、刘二人的亲兵还在负隅顽抗。

    唐节能感受到李鸿基郁闷的心情,另外,唐节自己的心情也并不好。

    他知道这一战自己打得太急躁了,结果,又一次被王笑救了。

    一身傲骨如同被人打碎了一般,一口恶气憋在嗓子眼里,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挥舞着长槊,策马不停往前杀,想要亲手砍下刘宗敏的人头……

    “砰!”

    “砰……”

    前方有火铳声传来。

    唐节听了,拍马向着王笑大旗所在的方向奔去。

    他知道刘宗敏武艺高强,心想也许刘宗敏冲到王笑面前,自己可以去救那小子一次……

    刘宗敏确实冲到了王笑前面。

    “吁!”

    楚军的长矛整齐地刺出,将刘宗敏击落马下,子弹打在他的大腿和肩上。

    “岁怂!老子杀了你……”

    “生瓜蛋子……老子……”

    “……”

    王笑驻马立在那,仿佛没听到刘宗敏骂骂咧咧,目光只盯着远处。

    直到看着唐节向这边冲过来,王笑才翻身下马,手一抬,自有亲卫递了一根长矛给他。

    王笑拿着长矛,走上前,一脚将刘宗敏踹倒。

    刘宗敏痛哼一起,努力想要跑起来,王笑已重重踩在他的背上,手里的长矛直接横架在他脖子上,用力往后勒。

    “呃……呃……”

    刘宗敏就像一头负伤的疯牛,脸涨得紫青,拼了命地想要拉开脖子上的矛杆,脖子上青筋爆起,肩上鲜血直流,硕大的臂膀高高隆起。

    王笑没有看他,目光只盯着唐节……

    ~~

    唐节勒住缰绳,默默坐在马上看着王笑。

    他看到王笑就那样踩着刘宗敏,双手持矛,勒着刘宗敏的粗壮的脖子,一点一点往里死命地勒……

    唐节的目光往上移,与王笑对视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他已完全感受到了王笑想对自己说的话……

    “呃……呃……”

    刘宗敏的脚刨着地面,似乎要把靴底磨破,但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他满是狂暴与杀气的眼睛死死瞪着前方,终于成了一片空洞。

    王笑就这样当着唐节的面,亲手把这个不可一世的猛将活活勒死……

    唐节看着刘宗敏的尸体,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拍马上过去,道:“你不是来与我们谈判的吗?怎么来……”

    “等一下。”王笑打断他的话,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唐节不知道他要自己等什么……直到半个时辰后,王笑把两个头颅抛在他面前。

    除了刘宗敏,另一个是李鸿基……

    唐节没看到李鸿基是怎么死的,却能看到那双眼睛里还带着不甘、不信、哀求以及愤怒。

    仿佛还在狂吼“为什么?!我都认输了为什么还要杀我?!”

    ……

    褒水还在流淌,带着血。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投降的,这人运气不太好。”王笑低声念叨了一句,这才转向唐节,笑问道:“对了,刚才你想说什么?”

    他的笑容落在唐节眼里,依然显得好看而亲善。

    但,唐节本来想说的那些话却已经说不出来了……

第973章 国势强(求月票求订阅)

    北楚建武二年,三月二十七日,王笑在西安接受了唐苙的投降。

    楚朝正式收复了河南、陕西,以及大半个山西。

    至此,唐中元从延光三年杀官造反为始,近二十年间转战四方建立的政权走向了灭亡。

    ……

    “惟建武二年,三月庚寅,封唐苙为安定公,君公恢崇德度,深秉大正,降心回虑,不惮屈身委质,以爱民全国为贵,岂不懿欤?嘉与公长飨显禄,期公祗服天命,克广德心,以终乃显烈,永为社稷良辅……”

    随着这一封诏书被唐苙接过,受封的典礼开始,而大瑞朝也就此落幕。

    唐苙被封为安定公,唐节被封为武定侯。

    这两人的封爵,相比起原本瑞朝文武百官的期盼,实在是不算高。这个基调定下之后,绝大多数人是感到失望的。

    但唐苙与唐节却没了再去争一争的心思。

    因为,汉中的一场小仗把唐节的骄傲都打没了。这两年来,他打王笑没打过,打多尔衮没打过,现在打李鸿基这样一个小人物竟也受挫……

    怎么说呢,虽然当时是被激怒了,只带了少量的兵马贸然轻进,但唐节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败在昔日的部将手中。

    而王笑杀李鸿基就和杀鸡一样,称其“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叛乱”而已,随军的文书也只记了一笔“二月末,晋王破贼于汉中”,连名字都懒得给人家写上……

    唐节没了心气,虽然唐苙告诉他——“这都是王笑故意的,先写信激怒你,利用你正面牵制李鸿基主力,他再一举歼敌。一切都是王笑算计你的。”

    那就算看明白这些,心气没了就没心了。

    “要是没有老七,王笑杀我们与杀李鸿其、刘宗敏有何不同?”

    兄弟二人也只好接受了安定公、武宁侯的封号……

    “呵,连个封地都没有……”

    另外,这场谈判过程中,一个关系两朝、至关重要的人物也始终没有露面。

    这人就是……小呆瓜。

    作为原瑞朝七殿下与楚朝晋王的骨肉,他本该成为一个枢纽,成为文武百官在新的朝堂上争取势力的名义。

    但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位小公子在被刘宗敏追杀的途中不慎摔伤了,需要在南阳养伤。

    据说王笑因此大怒,曾私下里斥责唐苙没能护住自己的儿子。

    但王笑平时看起来却是宽厚大度的样子。

    这既让人惶恐,又让人庆幸。

    因此,整个和谈的过程中十分顺利……

    倒有包括李柏帛在内的少数人看出来,这又是王笑的一招攻心计,但大势已定,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

    三月二十八日,王笑与唐芊芊在曲江畔的宅邸里举行了一场宴席。

    虽然没明说,但这场宴席他们是当成婚礼来补办。

    不论出于哪方面考虑,唐芊芊携瑞朝归降,名份上是低不了的。

    她成为了晋王妃,与淳宁平起平坐。

    她向来自负,在最初心里其实是不愿与人分享王笑正妻的名份,一直以来留在瑞朝其实也有想过往后要压淳宁一头。

    但终究还是成了这样不赢又不输的局面。

    好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心里那点儿执念也消散了,上次到济南,也找到了与淳宁相处的方式。

    她知道至少往后能和王笑长相厮守,至少她还是最懂他的。

    宴席到最后,王笑与唐芊芊向宾客共敬了一杯酒,在一声声“举案齐眉”的恭祝词中完成了这繁琐的仪式。

    这次没有挑盖头。

    夫妻俩也没有穿礼服,不过是比往常隆重几分。

    回了屋里,唐芊芊坐在梳妆台前摘首饰,王笑见这大美人如今成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又伸手搂着她的腰。

    “你以前就最漂亮,怎么还能越来越漂亮?”

    王笑虽是晋王之尊,其实也说不出多有水准的情话来。

    幸好他长得俊,不显得油腻。

    唐芊芊由他搂着,道:“你以前就怠惰,怎还是这般怠惰模样?快去把衣裳换了洗漱。”

    王笑懒得去,随口应道:“以前天天调戏我,如今成了你丈夫了,惯会支使我。”

    “知道花枝怎么说我们吗?”唐芊芊道:“她说‘你们两个就这样当爹娘的?孩子丢在外面受苦,自个天天窝在屋里享乐’,你还不肯反省。”

    “她说什么也没用,我是不会让儿子再给她们带的。”

    唐芊芊让人打了水进来,拧了面巾给王笑擦脸。

    她知道王笑把儿子送到新野去了,新野那边有王珍在,还有两个叫孙知新与胡敬事的书生在那边又建了个什么社。

    那地方如今必然是没有济南、西安过得舒服,换作别的母亲大概要不依不饶逼王笑把儿子送回来。

    当她却明白王笑的心思,对此并不说什么。

    但自己的夫君该教训还得教训,她白了王笑一眼,嗔道:“你带就好吗?什么又辣又麻的东西都乱喂。”

    “花苋菜的辣算什么辣,回头整点辣椒,才叫真的辣。没有油泼辣子的川蜀之地能叫川蜀之地吗?”

    王笑握了握唐芊芊的手,自己洗漱了,道:“这两年忙,让我大哥他们先带孩子带两年,回头我自己带……嗯,我大哥教育人还是不错的,他以前在学堂当先生你知道吧……”

    “总之圆圆姐很生气,下次见了又得数落我们一顿……”

    夫妻俩说了些家常闲话,王笑洗漱过后,拉着唐芊芊在桌案前坐下来。

    这次他来西安,唐芊芊特意又让人打造了一把新椅子。

    这椅子容得下他们两人一起半躺着,一边处理公文一边腻歪十分方便……

    “我爹这人也真是搞笑,你知道他问我‘儿媳妇这宅子真不错,房契可齐全?’”

    唐芊芊笑了笑,道:“房契是没有的,这里本是秦王一系的别院。爹想知道这宅子是谁的,也可以说是他另一个儿媳妇周眉的。”

    “哈。”

    王笑拿起一份名单,适时停止了这个话题。

    唐芊芊道:“爹既然喜欢这宅子,你就给他留下吧?”

    “我们不是来圈地的。”王笑道:“帐上没有银子,等以后回了济南,回了京城,这些豪宅大院,该发卖的就发卖,包括瑞朝原本封赏的那些王公勋贵。”

    他把唐芊芊抱在腿上,叹道:“你看你们这架构,短短几年,功臣勋戚的数量比济南都多,个个坐拥良田美宅,把关中划分了一个干干净净……”

    “爹当年攻下西安,第一件事就是大封功臣,之后登基称帝,攻占京城,又封赏了一遍。等我与大哥再想整治,已经尾大不掉了。”

    “所以啊,要洗清,我们该先从自己做起。”

    王笑拿起笔,在名单上划过一个名字。

    “麻四喜……文不成、武不就,不过是五年前在战场上救过你父王,封了个伯爵……真是……”

    他摇了摇头,接着又划了一个名字。

    唐芊芊笑了笑,道:“你干脆把要留下任用的挑出来,这样一个个划要划的什么时候?”

    “唔,也是,一百个也挑不出二十个……”

    “剩下的八十个你打算什么做?”

    “分而化之。”王笑道:“有些人培养磨砺一下还是能用的,有些也可以放回乡当个小富家翁,但要大富大贵就难了,我不养闲人。”

    “有人不满怎么办?这些人可都是造过反、见过血的。”

    “杀掉咯。”王笑满不在乎道,“我不是唐苙,或者说用他那一套办法的话,给我十年我也难以把陕西治理好。”

    唐芊芊仰着头,倚在王笑肩上,把身子缩成一团,有些犯懒。

    这两年她很努力想要把陕西治理好,每每觉得力不从心,如今王笑一来,却是从根上就把一切推翻重新梳理。

    她知道,治下这块地方与山东连成一片之后,贯彻新政,互动商贸,很快就不再像原来那样贫脊。

    过程想必不会简单,总有被触动了利益而反对新政的人,但大势浩浩袭卷而来,该是没人能阻挡了。

    “老大和老三,你打算怎么安排?”

    王笑道:“大哥眼下有些灰心,以他的身份,暂时是不好做什么的,歇上一年两年吧,等京城收复了,他也就可以出来任事了,他的才干,分管一部衙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

    王笑又道:“老三打仗很厉害,赋闲就太可惜了,但他那套打法实在不适合这边,先送到讲武堂学习半年吧,也练练枪法……之后统领一军也可以,但不能再带他以前那些兵了,打散了重新整编。”

    王笑揉了揉额头,感到在西安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你让唐老三去讲武堂学习?”唐芊芊苦笑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又与王笑商量起陕西、山西各个州府的任官人选。

    她本以为归顺之后会一切照旧,但看王笑的意思是要彻底贯彻新政。那不少地方就要重新选派官员,事情就麻烦起来。

    看样子,夫妻二人得要在关中多呆上一段时日。

    她却也喜欢这样,王笑只陪着她……

    “目前确定的只有汉中,我打算让史工镇守此处,这人能文能武,本来镇守西安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张献忠也不能不防……我本觉得李帛柏可以留守西安,他了解关中情况,只是对新政并不熟悉,另外也怕是镇不住史工。”

    “简单,把你二哥王珠调到陕西任布政使。”

    “唔,倒也可以,我先磨砺李柏帛一阵子,等我离开了再把二哥调过来。”

    “嗯?你现在可了不起了,动不动就磨砺人,男人你就磨砺……要是女人,你就‘磨’……”

    “不想聊正事了……”

    ~~

    “突突突。”蒸汽器响个不停。

    这是安在船舱底部一台硕大的机器。

    原理倒也简单,王笑几年前就把图纸画出来了,无非是水蒸汽推动活塞,活塞推动滑动阀,再带动飞轮。

    难的是制作过程。

    但其实也没有比制作火炮难多少,去年也做出来了,如今已安在北楚水师的战舰上。

    “这玩意转的……有两个人的力气那么大吗?”

    “怕是差不多。”

    “那你说晋王做这玩意干啥?有这工夫,多雇两个人不就行了?”

    “不对,人要休息,这玩意可是日夜不停地转,可比得上四个人咧。”

    “俺们大楚水师,差这四个人吗?”

    “……”

    煤铲在锅炉下烧着,船舱里闷热不已,飞轮上装了个浆,缓缓转动。

    但大船的行进,依靠的其实还是另外的数十名船工划浆,以及挂满帆的风力。

    月光下,巨大的战舰破开风浪,逼向鹿耳门港。

    在它后面的宽阔海面上,一艘又一艘的大船压过海浪,汇聚成一支强大的舰队……

    黑夜过去,太阳在前方的海面上缓缓升起。

    这是建武二年,四月初一。

    大海之水,朝生为潮,夕生为汐……

    四月初一,鹿耳门港潮水大涨,楚军战舰顺着潮水冲向港湾。

    “轰!”

    炮响声打破了这个清晨的安静,北楚与荷兰殖民者的战争突然打响……

    ~~

    去年揆一率舰队偷袭登州,在登州海域与贺琬交火过一次。

    揆一败退之后,派船向巴达维亚总督报告了此事,认为北楚的商队严重影响了荷兰在亚洲的利益,请求派兵支援。

    今年三月,巴达维亚总督派遣的舰队抵达琉球,舰队司令官名叫范德兰。

    范德兰认为,要维持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利益、弥补损失,当攻打澳门。

    揆一告诉范德兰,那是南楚的领地,而目前荷兰东印度公司面对的敌人是北楚……

    范德兰不知道什么南楚北楚的有什么区别,双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等到三月中旬,北楚舰队抵达澎湖群岛,揆一与范德兰大吃一惊,停止了要不要打澳门的议题,连忙布置防事。

    他们认为,北面的鹿耳门港水浅道窄,大船难以进入,楚军要攻打琉球,只能从南面的大员港进攻,于是安排了大炮与战舰拦截。

    然而,四月初一的炮响声突然打乱了揆一的布置,等他再回过神来,楚军舰队已浩浩荡杀进了鹿耳门港……

    军议上,揆一坚守琉球的态度很坚决。

    他绝不愿放弃琉球,于是召集军官围在地图前,点明贺琬的战略意图,并作出反攻的计划。

    “都不要慌,我告诉你们,二十五个楚军合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荷兰士兵!”

    “我们与楚人交过手,只要放一阵排枪,打中其中几个人,他们便会吓得四散逃跑,全部瓦解……”

    ~~

    琉球的战火延绵开来之时,远在南京的郑元化已得到了北楚水师攻占澎湖群岛的消息。

    同时,王笑招降唐苙的消息也相继送过来,这给他廷蒙上了一层阴影。

    从很早以前开始,郑元化就已经意识到那个痴儿迟早会成为心腹大患。

    两年前他试图压住王笑崛起的势头,于是决定水淹黄河,当时温容信还对此提出过异意,认为是否过于重视王笑了。

    然而,眼下的情况说明……不是太重视王笑,还是低估了他。

    过去这一年里,王笑修黄河、守山西,接连击败了博洛、阿巴泰、孙仲德、方明辅,最后在关中击杀多尔衮,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五六十万的兵力都败了。

    如今他收服瑞朝、攻打琉球,迫不及待想要统一四海的野心已经展露无疑。

    要怎么遏制他,成了南楚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公房中,几个重臣的争论越来越激烈……

    “下官认为,当派南安侯率水师横渡海峡,击破伪朝水军。”

    “不妥吧?伪朝攻打红毛鬼,我们去派人偷袭其后,恐遭天下话柄啊。”

    “琉球沃野数千里,若让伪朝得此地,则其进可攻、退可守,足与我沿海五省之地抗衡。如今若不加阻止,往后遗祸无穷。”

    “不错,王笑先攻琉球,足可见其图谋不小,今若放任,往后他必定南下。”

    “朝廷调派得动南安侯吗?让他出征,银粮又要筹措。”

    “可加封他为国公……”

    “尾大不掉啊尾大不掉……”

    “……”

    郑元化老眼微垂,始终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到最后他挥了挥手,道:“散了吧,有了章程再谈。”

    诸臣退下,他把温容信单独留了下来。

    “今日所议的这些,已不足对付了那痴儿了。”郑元化缓缓开口道,“那痴儿从不打没把握的战,郑芝龙肯不肯去琉球不提,就算肯去也晚了,佛郎机人撑不到那时候。”

    “是,下官也是如此认为。”温容信道:“朝廷固疾未除,战场交锋、比拼国力,怕是……”

    他话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依下官之见,王笑先不守规矩,派人刺杀老大人。我们又何必再与他讲规矩?”

    郑元化又何尝没想过派人刺杀王笑。

    但太平司不如锦衣卫,也唯有王笑刚从辽东回山东的时候是个时机,如今再想行刺却是难以下手。

    那小子一会出现在山西,一会出现在济南,没等消息传回来,人又到了关中……

    “你可有把握?”

    “据坊中传言,王笑曾把三个秦淮歌妓收入府中,传闻虽有不实之处,这三名歌妓确实能近王笑的身,其中有一个名叫顾横波的,下官寻访一年,已找到了她的家人……”

    郑元化微微叹了一口气,老眼中满是苦意。

    这一世人,他自问也是多谋善断,到头来却只能用这种下下策去对付王笑了……

    温容信也感受到郑元化的无奈,又道:“有时候,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王笑一死,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

    “只要王笑一死,大清的难题也就解决了。”

    雁门关,岳乐望着远处楚朝的营帐,心知等过了夏收,楚朝的攻势必然还要加强。

    他必须尽快找到办法阻止楚军北伐。

    这样简单的办法,多尔衮怎么就不懂得用呢……

第974章 收失地(求月票求订阅)

    战争对有些人而言,关乎理想志向、关乎前程富贵。

    但对另一些人而言,关乎的是能不能活下去……

    自荷兰东印度公司进驻琉球起,不仅带来了欧洲流行的天花病、使大量的高山族原住民死于瘟疫,还带来了血腥的杀戮。

    楚延光十年春,荷兰人对小琉球群岛发动了灭族的屠杀,千余居民死于战火近半,其余被分批卖到东南亚做奴隶,部落的所有女人,则分配给士兵作为礼物。

    延光十年自延光十五年,他们多次扫荡各个部落,每次都特意选在秋收后动手,烧毁粮食、房屋,要的就是让这些村民在入冬时节吃不上饭、没地方住,以强迫签订契约。

    就此,荷兰东印度公司征服了这片殖民地。

    他们终于可以得意洋洋地说上一句——

    “这些华人终于明白,拒绝文明开化的后果……”

    然而,在枪炮口下暂时低下头的琉球百姓,依然没有忘记反抗。

    当楚军的舰队驶入鹿耳门港,炮声响在琉球的土地上,高山族百姓接踵而至,争先恐后地帮助楚军登陆……

    李平站在甲板上,目光望去,见到的一群群衣不遮体的人们,向海岸边涌来,有人推着板车,有人只拿着麻绳。

    一开始他是吓了一跳,以为是敌军。

    等到哭声响彻,他才身子一颤,明白这些人是他的同胞手足。

    “登陆!”

    随着旗号下达,李平排在队伍中下了甲板,耳畔是震天的哭声,他转头看去,见到一个黝黑的老汉扛着一个门板,拼了命想把门板驾在船舷上。

    “大爷,没事,我们跳下来就好。”李平连忙喊了一声,跃到岸上。

    那老汉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什么,李平听不懂,却能感受到巨大的热情。

    这让他有些吓到,看着对方的老眼,心颤得厉害。

    那老汉见他不应,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饭团,小心翼翼捧起来,一双老眼盯着李平,又咿呀了两声。

    ——你吃吧。

    李平眼睛一酸。

    等到耿叔白下了船,李平连忙跟上去,只见耿叔白在人群中找了几个年轻人说话。

    ……

    “你们到了澎湖群岛后,荷兰人怕我们帮助你们,把头人都软禁在平古堡里,田间没来得及收的稻谷全都被烧了哇!”

    随着这一句话,场面登时乱起来。

    “我家的粮也被烧了……”

    “逼我们种甘蔗,不许卖,只能卖给他们造糖,两里尔……呜呜……这么大一捆才卖两个里尔……”

    “买盐要交税,买蜡烛也要交税……”

    “我们想帮官军打仗,没有武器……不让带武器,我大哥拿了一把柴刀出门,砰的一声就被打死了……”

    李平站在耿叔白身后,听着这些激动到语无伦次地诉苦,眼睛一酸。

    他抹了抹眼,转头看去,见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穿着荷兰人的衣服,被父母牵着,却是恐惧地看着自己,一个劲地往后缩。

    他于是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你怕我吗?”

    小男孩又往后一缩,大哭着喊了一句。

    周围几个琉球人脸色大变,有人怒吼一声“阿宽你胡说什么!快闭嘴。”

    李平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

    他转向通译问道:“这孩子说了什么?”

    那通译是个懂荷兰话的,闻言瞥了耿叔白一眼,见耿叔白点头,这才答道:“他说……汉人来了,汉人是卑鄙无耻下流的强盗,请上帝保护他。”

    “不是的。”那孩子的父亲吓得脸色发白,忙不迭道:“不是的……我……传教士教他……要不学就罚我劳役,孩子不会说荷兰话,要罚我鹿皮的……打不到鹿皮了……”

    耿叔白没有说什么,摆了摆手,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前走去。

    耿叔白是北方人,不会坐船,这次过来晕船晕得厉害,上吐下泻,到现在脸色都惨白得厉害。

    但这一刻,他的精神气似乎又恢复了。

    他谢绝了老乡送上来的瘦驴子,一边走,一边大喊道:“将士们,你们不是担心人生地熟吗?但现在,乡亲们来接我们了!”

    他转头看了看,又喊道:“乡亲们来接我们了……走!跟着乡亲们去把红毛堡打下来!”

    ……

    这一天,自发来迎接楚军的琉球父老有三万余人,这些人在面对数百荷军的枪炮时没有抵抗之力,他们也曾接受了十余年的奴化教育。

    但家国犹在,并没有忘掉他们。

    于是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就推着板车、挥舞着甘蔗、捧着仅剩的饭团,随着楚军浩浩荡荡杀向红毛堡。

    年轻的少年李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他忽然明白,这一场战争与以往的战争不同,以往是社稷正统之争,对百姓而言是换一个皇帝。

    这一战输了……这一战不能输。

    李平也渐渐明白了晋王所言的“殖民”是为何意。

    ~~

    四月初二,楚军切断了红毛堡与平古堡之间的联系。

    耿叔白于陆地进攻红毛堡。

    贺琬于海、陆两路进军,逼攻平古堡。

    揆一亲自镇守平古堡,命范德兰率战舰阻击贺琬的水师。

    楚师水师有二十艘战舰,六十艘大船,其余皆是小船。

    荷兰有揆一的四艘三级战舰、六艘四级战舰。有范德兰的一艘三级战舰、五艘四级战舰。数量上虽然略少,但炮火更为精良,装配的是大口径的四十二磅炮。

    范德兰亲自在罗南号上指挥。

    赫克托号、白鹭号、格拉弗兰号、伯玛丽亚号率领舰群破浪驶来。

    如猛虎与群豺对峙……

    “轰!”

    在楚舰的射程之外,赫克托号就率先开火,炮弹猛击在楚舰群中。

    贺琬大怒,令所有战舰、船只冒着被击沉的风险,全速向荷兰战舰驶进。

    炮火轰鸣,楚舰相继有六艘被击沉,大小船只被击毁十余艘。

    好不容易,楚舰驶到了射程之内,与荷兰战舰相互开火。

    荷兰舰却裹有铁皮,不易被击毁,且炮火更强,楚舰往往中上几炮就被击沉。

    但海战持续了一天之后,终于,楚舰拼着在被击毁了十艘之后,奋力击沉了赫克托号。

    楚军大船逼近白鹭号、格拉弗兰号,以铁链扣住其船头斜桅,展开接舷战,放火焚烧。

    范德兰急令罗南号调头逃离,领着小舰驶离琉球海域。伯玛丽亚号见状,也是连忙逃窜。

    一场海战,以楚军的惨胜告终……

    ~~

    四月初三,耿叔白兵临红毛堡城下。

    该城周围四十五丈,高三丈六尺,城墙上有四座炮楼,强攻不易。

    耿叔白不愿折损将士,围住红毛堡,寻找破城机会。

    是日,有三百荷兰兵士从平古堡乘小船,沿台江而上,在江边登陆,意图支援红毛堡。

    耿叔白大怒。

    “老子率军三千围困红毛堡,荷兰人却以区区三百人偷袭,瞧不起老子吗?!”

    他亦只领三百将士迎击,其余人继续包围红毛堡。

    双方列阵,却见荷军有条不紊依次排开,高举火铳,一边放铳一边逼近。

    耿叔白见其火器精良,射程比自己想像中远得多,连忙下令后撤。

    荷军步步逼近之际,却有数百楚军从侧面突进而来,也是举着火铳不停射击。

    一时间铳军如雨,正面的楚军亦是奋勇杀来,全歼这支荷军。

    耿叔白冷笑不已。

    “叫你狂……”

    楚军兵围红毛堡三日,琉球父老倾力相助,掘断了红毛堡水源。

    四月初九,红毛堡守将猫难实叮派人向耿叔白请降。

    “城内还有华人,还有部落的头人,希望将军能替他们着想,保持绅士的礼仪,只要答应不会加害荷兰人,并允许我们带走自己的财产,我们可以投除,并去平古堡劝降揆一总督……”

    耿叔白点了点头,嗯嗯呀呀了几声。

    四月十日,红毛堡城门打开之际,楚军突然杀入,歼灭猫难实叮所部……

    “该死的混蛋!你们不守信用,上帝会惩罚你们……”

    猫难实叮愤怒地大吼着。

    耿叔白却懒得让通译告诉自己他在说什么,直接吩咐了一句。

    “你告诉这个红毛,其实你根本不懂他们的鸟语,那天谈判我根本没听懂他们说啥……”

    ~~

    四月十二日,楚军兵围平古堡。

    平古堡城周长两百余丈,高三丈有余,分三下层。

    城四隅向外突出,置炮数十尊。荷军炮火密集,射程远,封锁了周围每条通道。

    其城墙以糖水调灰垒砖,比石头还硬,且深入地下一丈余多,无法挖掘地道穿过城门。

    贺琬强攻数日,死伤惨重,只好命令士兵立栅栏,包围平古堡,做好长期包围的准备。

    他出征前得了王笑的吩咐,首重保境安境、归化百姓,于是开始派士卒往各处屯垦,又派文官往琉球各处安抚百姓。

    ……

    这一场仗,让李平每天都有新的感受。

    他向通译学习荷兰语,且时常向俘虏了解海外的情况。

    贺琬却告诉他“少和那些人打交道,万一染了天花很麻烦。”

    李平年少不知畏惧,道:“种痘就好了。”

    “种痘万一你死掉。”

    “晋王说,有一种牛痘可以防天花,他以后钻研一下。”

    “你别等晋王钻研出来就染上天花死掉了。”

    李平反问道:“贺都督长年出海,就不怕天花吗?”

    贺琬吸了一口烟叶,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搏命的人,你是楚朝的将来。”

    见李平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贺琬又道:“听说过吗?他们把得天花病人用过的毯子给新大陆的人,百年间弄死了很多很多人……出海,是很危险的事。”

    他还是不明白,晋王为什么要让自己带着这些年轻人出来。

    李平却没在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目光转向一个俘虏,忽然愣住,喃喃道:“这人也太黑了吧。”

    “没见过吗?那是黑奴。”贺琬喃喃道:“也是银子……”

    ……

    两天后。

    李平神秘兮兮地找到贺琬。

    “贺都督,学生想到一个办法攻下平古堡。”

    贺琬道:“我不急着攻下平古堡,揆一困守孤城,在我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但是我们早些打赢不好吗?”

    “我怕出问题,这一仗我一定要赢,不能冒一点风险。”

    “那贺都督要听听我的计划吗?”

    “那你说也行。”

    李平道:“贝拉克说,平古堡里有很多他的同族……”

    “贝拉克是谁?”

    “那个俘虏,黑黑的那个。”

    贺琬“哦”了一声。

    “贝拉克愿意想办法进城,他可以救出几个荷兰俘虏,让荷军把他们吊进城里,然后他说服他的族人,夜里打开城门放我们攻进去……”

    “这人信得过吗?”

    “嗯!”李平用力点头,道:“他不想再当奴隶了,想要成为我们大楚的子民……”

    “放屁,他也配当大楚的子民?”

    李平道:“有何不可?有朝一日,我们要率军收服列海诸国,始天下皆为我们的疆域,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呵。”贺琬冷笑,“幼稚。”

    李平奇道:“那贺都督觉得呢?”

    “开疆拓土,还要费工夫教化这些蛮夷,所得远高于所费。不如驱使他们劳役,刮干净他们的钱财供我大楚百姓。”

    “那我们与那些荷兰人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我们高他们不止一等。”

    “学生说句不敬之言,贺都督你没有理想。”

    “你懂个屁……算了,我懒得跟你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

    揆一虽然被围困在平古堡,依然显得十分傲慢。

    海战虽然输了,但罗南号与伯玛丽亚号已逃往巴达维亚,想必巴达维亚一定会再派舰队来支援。

    他还可以凭借坚城与火炮之利,守住平古堡,等待援军。

    然而,五月七日夜里,在平古堡内的三百黑奴突然叛乱,打开城门。

    楚军掘地道直通城门前,趁黑奴叛际之际杀入城中……

    火铳声与厮杀声响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分,平古堡已被鲜红铺成一座血红之城。

    “停下!快停下!我们投降了……快告诉他们,投降了啊,该死……”

    揆一疯狂的摇动着白旗,一脚踹在通译的屁股上。

    “混蛋!快告诉他们,战争已经结束了,让他们和我谈判!我可以释放他们的俘虏,交出货品和财产……快,该死的……”

    “砰!”

    子弹如暴雨打来。

    “你们怎么敢?科恩总督会给你们好看的……”

    子弹穿透了揆一的张大的嘴,楚军踏过他的尸体,将旗帜插在平古堡之上。

    至此,沦陷了二十八年的琉球,重归楚朝疆域。

    ~~

    五月初八。

    李平抬头看去,见到贺琬派人在平古堡坚硬的城墙上凿了四个大字。

    ——永不分割。

    “贺都督,这是何意?”

    “不知道,出征前晋王交代的。他还说这一仗只是刚刚开始,往后十年教化,才可磨灭侵略者给此地留下的痕迹……”

    李平凝望着城墙上的大字,愣愣出神。

    “这一仗才刚刚开始……贺都督,有朝一日,我要像你今日这样,我要亲手把大旗插在巴达维亚的城头!”

    “你皮肉太嫩了。”

    李平有些生气,转过头瞪着贺琬,郑重其事道:“海风激荡,云帆入洋,英雄叱咤,开疆辟境,此乃学生之志。”

    贺琬笑了笑,拍了拍李平的肩。

    他心想自己一开始哪有什么志向,被兄弟族人迫害,出海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幼稚……”

    两个并肩走着,李平忽然又问道:“那个荷兰总督临时前说的什么啊?”

    “不知道,管他说什么……”

    ~~

    五月十二日。

    经过了三十多天的航行,罗南号抵达了巴达维亚,范德兰将战败的消息上报给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科恩……

    ~~

    荷兰东印度公司迄今已成立了近五十年。

    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股份有限公司,政府持有股份,公司每年给荷兰联省共和国五分之一的分红。

    它拥有自组佣兵、发行货币、与其他国家签署正式条约、并对该地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五十多年间,荷兰人相继打败了葡萄牙、西班牙、英国,建立起了牢固的全世界商业霸权,贸易额占到世界总额的一半。

    如今,世上一共有两万余艘船只,荷兰拥有其中的一万五千余艘。

    悬挂着三色旗的商船游弋在五大洋之上,‘海上马车夫’名不虚传,这是荷兰的黄金时代……

    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由七十多人组成,真正握有实权的只有十七人,被称为‘十七绅士’。

    三十年前,‘简·皮特斯佐恩·科恩’被十七绅士指定为公司总督,来到爪哇岛建立了巴达维亚城,作为荷兰东印度在亚洲的总部。

    之后的三十年间,科恩展示了他的强大的野心与强硬的手腕。他以作风以严酷著称,对下属严苛,对敌人更是丝毫不仁慈,人们称他“铁腕”科恩。

    他建立起了荷兰在东印度地区自给自足的贸易网。

    他以恐怖政治统治东印度地区,砍掉英国商人的头颅,逼迫英国势力暂时退出了东印度、为了独占了香料贸易,将班达岛的土著屠杀殆尽。

    他从非洲东岸、印度和锡兰运来了大量的奴隶,进行高压统治下的剥削……

    但他更瞩意的还是来自楚朝的苦力,声称“没有什么人比华人能够更好地为我们服务……”

    科恩上任之初,想要打通对楚朝通商的门户,这个企图遭到了楚朝的严重抵制。于是他派舰队在澎湖群岛占领据点,被楚朝将领驱逐。

    当时葡萄牙人从楚朝租借了濠境,为楚朝制炮,科恩又派舰队进攻濠境,又被葡萄牙打败。

    但科恩终于还是派舰队占领了琉球,驱逐了葡萄牙人,把琉球作为据点。

    这是他与楚朝的第一次交流。

    二十年前,科恩患了痢疾,本已濒死。但来自楚朝文家商船的大夫用一剂‘不换金正气散’救了他一命……这是他与楚朝的又一次重要交流。

    科恩并不感激,他更想要在海贸上打败楚朝。

    但不管他怎么做,大量的白银还是流入楚朝,这个神秘而古老的国度,像是一个巨大的吞银怪物……

    思来想去,科恩认为,这是因为楚朝的银本位制度,以及其强大的工艺实力远超欧洲。

    楚朝的‘老爷们’总喜欢把银子藏起来,银子一进楚朝就再也不出来。

    要战胜楚朝,简直就是在与整个银本位制度对抗……

    科恩甚至想过,以金本位代替银本位,以彻底摧毁楚朝的贸易体系,但这根本就不是百年时间可以完成的。

    他只好寄望于共和国海军能支持自己武力占据濠境。

    可惜在多佛海峡,荷兰商船与英国人的摩擦不断加剧,荷兰需要组织舰队护送商船。

    这次揆一请求支援,科恩派出范德兰的同时也命令他想办法攻打濠境……

    然而,这一天消息传回来,不仅没有攻占濠境,连琉球也快丢了。

    科恩勃然大怒,决心给北楚水师一点颜色瞧瞧……

    ~~

    六月初,王笑也得到了收复琉球的消息。

    他很高兴,还表扬了郑元化一句。

    “嗯,老狐狸这次不错,没有联合西方殖民者对付国内的敌人……”

    表扬完了,王笑也就没再把荷兰人当一回事。

    他的固有印象里,荷兰人赶走了也就赶走了,还能反扑过来吗?

    但王笑不知道的是,哪怕是原本的历史上,‘清统一琉球之战’依然有荷兰舰队活动的身影。

    不是‘清朝水师’收复了琉球,而是‘清荷联军’一起收复了琉球。

    之后,荷兰占据基隆。

    也就是当时荷兰已经输掉了第一次英荷战争,正准备第二次英荷战争。加上清廷海禁,贸易所得甚微,东印度公司在基隆无利可图,维持费用却十分庞大,因此自行放弃撤出。

    ……

    而眼下,一切已然改变。

    北楚的海贸活动已严重损害了荷兰的利益。

    北楚水师毫无绅士礼仪、残忍地杀害了东印度公司的琉球总督。

    这个时空里,科恩没有死于那场痢疾,已然在准备着凶狠的报复……

    王笑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什么铁腕科恩,听都没听说过……

第975章 进修堂(求月票求订阅)

    讲武堂。

    唐节看着眼前的试题,皱了皱眉。

    “依条例规定,单独驻防的作战部队应依据哪些情况制定作息?”

    “一、季节;二、作战任务;三、驻地环境;四、将官个人习惯;五、人员变化。”

    唐节想了想,见这是一道多选题,于是提笔把五个选择都勾上。

    做完选择题,目光移到后面的填空题,他又犯了难。

    “点卯后,士卒整理号舍、洗漱的时间不得超过___刻。”

    “将官有权对部署下达命令,通常逐级下达,___的情况下可以越级下达。”

    “……”

    “娘的!”唐节低声骂了一句。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己哪里懂的。

    ——呵,教出一群纸上谈兵的赵括。

    要考也该考些真正有用的东西才对。

    他又看向后面的题。

    “宋雍熙三年,宋太宗举兵北伐,兵分三路进取燕云,试论,若你是东路主帅曹彬,将如何取得岐沟关之战的胜利?并如何攻克幽州?”

    唐节冷哼一声,提笔写下一句。

    “赵光义蠢材一个,也配指挥老子?!”

    转头看了看,隔着一个位置,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在奋笔疾书。

    唐节眯了眯眼。

    他目光极佳,能瞄到那年轻人的部分答卷。

    “……粮草不济,则须在月旬内击败耶律休哥,此人乃辽国宗室……”

    “咳咳。”

    才看到这里,监考官在唐节的桌案上敲了一下。

    唐节微微冷笑,也不再偷瞄。

    他搁下笔,懒得再做这份试卷。

    ——娘的,跟科举有什么两样?老子要是会科考,还造个屁的反。

    他又看向自己的几个熟人……

    耿当挠头抓耳,明明答不出来还要苦思冥想,蠢材一个。

    自己几个旧将也一样……艾胜楠居然也在写?她能懂个屁,一定是乱写。

    咦,那是牛老二吧?

    只见牛老二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唐节以前就认得这家伙,当时都没发现这家伙这么对自己胃口……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无聊的考试,唐节出了大堂,感到有些烦躁。

    三月末,他和唐苙投降受封之后,王笑还在西安施政,唐家则被先送来济南。

    唐节在四月中旬到达济南,安置好之后就进入讲武堂。

    和别的小屁孩学员不同,唐节进的是将官进修堂。

    每个月都会有三次考试,文考、武考,以及一次演习,关系到进修结束之后能在军中担任什么职位。

    唐节也知道王笑今年就要北伐,这等大功业怎么能少了自己呢?

    如今已到了六月,入学也一个月多了,今天这第一次文考看来是搞砸了。

    ——实在不行,到时候再去求求老七吧……

    这般想着,他举步往食堂走去。不得不说,这边的菜式确实很不错,这也是唐节愿意留在讲武堂的原因之一。

    一路上有些小学员见了唐节,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了吗,那便是武定侯,昨日将官堂的武试魁首……”

    “果然威风凛凛,不愧是天下知名的猛将……”

    “有朝一日,我等或许就在他麾下任职……”

    “……”

    唐节蛮喜欢这些孩子的,也享受被他们崇拜。

    ——可惜,你们不知道老子今天文试考了个倒数第一。

    他领了自己的饭菜找地方坐下来。

    往日这时候食堂都是安静有序,今日却有些不同,有几群学员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唐节也听了一会,却是二月初随水师出征琉球的学员回来了,正在说着自己的见闻……

    “那些荷兰人穿着紧紧的裤子,难看死了。”

    “我听说,朝中有大臣认为,治理琉球花费不小,主张弃守呢。”

    “不可能的,晋王连委派的官员都选好了……”

    “……”

    唐节对红毛鬼的事没有丝毫兴趣,走过去在王颙肩上一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王笑什么时候回来知道吗?”

    “见过武定侯。”王颙和几个小伙伴都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

    至于王笑什么时候回来,他却是不知道的,应道:“想必是快了,武定侯从西安过来不知道吗?”

    李平却是道:“九月便要北伐,晋王必在七月前归济南的。”

    唐节点点头,心里想着到时该如何叫王笑让自己统兵……

    李平见他不回答自己的话,又道:“学生很快便可完成学业入营,今岁或可与武定侯同赴疆场……”

    唐节心想那可不一定,老子文试考得太差了。

    他脸色一沉,依旧不回答李平的话,目光在张光第脸上一扫,又想到万一找人求情这条路走不通,不然让这小子教一教自己?

    真是太烦了……

    等唐节走开,王颙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他也太狂了吧,你跟他说话,他都不应人的,脸色又难看。”

    “人家是当世名将,有点架势也很正常嘛……”

    ~~

    知事院。

    顾横波把一撂文书放好,打量了一眼左明静的脸色,低声道:“要调派到陕西、山西等地的官员名单理好了,这该是最后一批吧?”

    “嗯。”左明静淡淡应了一声,头也不抬,道:“这些天你们也辛苦了。”

    顾横波却不走开,脚尖在地上轻轻点着,似还想问些什么。

    “嗯?怎么了?”

    “晋王也快回来了吧?”

    左明静似有些脸红,抬手想整理一下发丝,发现官帽把头发压得严严实实。

    “嗯,想必该是的。”平平静静地应了一句。

    “我见缨儿她们在准备呢。”

    “准备……什么?”

    “还能有什么呀?”顾横波瞄了左明静一眼,眼神中有五分羡艳,五分幽怨。

    左明静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重新低下头做事,但却难以像刚才那样集中精神。

    顾横波两指食指抵在一起,不停转着,虽不说话,但也还不走开。

    左明静只好苦笑道:“能帮你的我都帮你了,你求我也没用……”

    “我不敢为难左大人,我就是想多陪陪你,沾些你的气息。”

    “……”

    左明静无言以对,岔开话题,道:“对了,香君这两天怎么回事?无精打彩的。”

    “那侯恂老头不是到济南了吗?他献了南阳城,竟还想着起复。侯方域也来了,纠缠着香君不放。”

    “我说你们……她们年纪也渐大了,是时候成家了。香君若还放不下侯方域,你也别阻着她。”

    “哪是我阻着她?是她自己看得明白……”

    ~~

    傍晚时分,济南城东,运署街旁的巷子里有两个士绅正站在轿子边闲话。

    “许老爷,你那别院卖了?”

    “是啊,这个价……”其中一个士绅用手指比了比。

    “啊,这个价可不错,到明年朝廷迁回燕京,只怕卖不到这个价喽。”

    “谁说不是呢。”

    “也不知道哪个冤大头买的。”

    “可不是吗,那家伙是个大官……”

    那许老爷话到一半,正见到冤大头的儿子回来,吓了一跳,连忙过去赔笑解释。

    “侯公子,我这朋友瞎说的,令尊当时就看中……”

    侯方域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地走过去,神魂不属的模样,应也不应。

    巷口的两个士绅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

    “嘿,这人,一点礼数没有……”

    侯方域回了家,用双手擦了擦脸,强打起精神。

    转过回廊,只见前庭中侯恂正在与一个满头白发、落魄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下棋。

    “爹、世伯。”

    侯恂淡淡应道:“回来了就去准备下月的官吏考试,一定要拔得头筹。”

    “是。”

    等侯方域退下去,侯恂摇了摇了头,向对坐的白发书生道:“这孩子没点心气,让匡台见笑了。”

    正在下棋之人名叫徐维,字匡台,早年间曾是楚朝御史,因上书弹劾阉党,被罢官流放,与侯恂也是旧识。

    前阵子徐维流落商丘,到侯家拜访,当时侯恂并不在商丘,不好请在白云寺带发修行的侯方域出面招待,徐维便在侯家寄寓。

    之后侯恂传信让侯方域到济南赴考,徐维也是动了心思,一同前来。

    当时故人相见,侯恂见比自己还年轻十岁的昔日同僚如今如此沧桑,老泪纵横。

    至于徐维要来参加考试,侯恂天天拉着他下棋、又叮嘱儿子“一定要拔得头筹”,则是不经意间流露的居高临下之态了。

    “在商丘时我也听说了。”徐维叹道:“侯兄何必为难朝宗呢?儿大不由爷,他心喜李香君,不如由……”

    “匡台不必替这孽障说话。”侯恂道:“若非他招惹那些妓子……”

    想到痛处,侯恂重重“哼”了一声,方才继续说道:“这朝中局势如何说呢,万事决于晋王,晋王不喜用太监,以女子代替,知事院便如司礼监……”

    提到‘司礼监’,徐维神色一黯。

    侯恂道:“可叹啊,匡台当年不畏艰险,上疏抗言。时过境迁,朝堂当中还是有阉党。只是换了个名字,旁人不明白……

    那李香君以妓子出身,接近晋王,说来何等可笑?更可恶者,这些妓子朋比为奸,其中那顾横波更是以色幸恩,献媚晋王,窃弄国事。只因老夫不许朝宗纳李香君,她便挟私恨而贬老夫至南阳。”

    徐维讶道:“竟有此事?”

    “说来确是不可置信,堂堂尚书郎,被妓子贬谪,老夫都难已启齿,顾横波此人,既如商之妲己,又如汉之十常侍。祸水、权阉……”

    徐维却不像年轻时那样,听得三言两言就激愤不已、仗义直言,然后害得自己祸及全家。

    他再听着这些,显得很沉默。

    侯恂微微笑了笑,放下一枚棋子,道:“看来,匡台变了啊。”

    徐维拿着棋子在手上,看着棋盘琢磨着,缓缓应道:“至少知事院还不是当年的司礼监,没有对侯家抄家灭族不是吗?”

    “哈……”

    之后的棋局变得没意思起来。

    徐维回到屋中,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检查了一下封口,耳边响起那人的话。

    “这是触之即死的毒药,让他碰一下就可以,看,事情很简单的……”

第976章 王家媳(求月票求订阅)

    王家。

    一个嬷嬷慌慌张张冲进崔氏屋里。

    “夫人,不好了,二少奶奶和四少奶奶吵起来了……”

    崔氏闻言站起身来。

    “又吵起来了?我的乖孙子在哪?没惊到他吧?”

    “小少爷奶妈带着,在四少爷院里。四少奶奶是跑到二少爷院子里吵的。”

    “那就好那就好。”崔氏拍着心口,想了想,问道:“还在吵?”

    “是,四少奶奶想让二少爷托些关系办生意上的事……”

    崔氏根本不关心她们为什么吵,反正两个儿媳妇她都不喜欢。

    那宋兰儿她爹都没在当官了,老二也是瞎了眼,续弦这么一个没落户。那丫头也是嚣张得很,入门两个月,没给自己请安过几次。

    至于钱怡,虽说是亲儿子的媳妇,却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爱慕的还不是王家的势。还不肯把乖孙子放到自己院里养,也让人恨得牙痒痒……

    嬷嬷见崔氏一副漫不关心的样子,不由问道:“夫人,是否派人去请大少奶奶回来?”

    “不,我们去宝儿院里瞧孙子……”

    ……

    半个时辰之后,王珠回到家,一个丫环匆匆跑过来。

    “二少爷,不好了,夫人和二少奶奶、四少奶奶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

    “二少奶奶和四少奶奶先吵起来,夫人趁机想把小少爷抱走,于是四少奶奶和夫人又吵起来……”

    “够了。”

    王珠打断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举步往前走去,绕过回廊,便听到前面崔氏哭喊道:“瞧瞧,瞧瞧,你们就是这么当王家的儿媳……”

    他迈步而上,正见三个女人叉着腰互不相让。

    崔氏正骂着,忽感到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抬头一见到是王珠回来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忙不迭转身就跑……

    ~~

    宋兰儿和王珠回了屋,马上又变回了小贤妻模样。

    “我就是想劝劝母亲,别太溺爱孩子……”

    王珠从来不爱理会后宅这些事,换别人敢跟他妻子吵架,他必然要人家完蛋,但崔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钱怡是亡弟的遗孀,又都不是什么值得放在眼里的人物,他也懒得多管,提起了正事。

    “我的任命已经下来了,陕西布政使,你也可以调到西安负责那边的宣抚之事,过两天就起行。”

    宋兰儿也得到了消息,闻言并不诧异,问道:“那思思呢?”

    “留在家里吧,这次去陕西也就一两年的事,稳住了局面,往后再调遣别的官员就方便了。”

    “好吧。”宋兰儿有些担心,问道:“这次过去……公爹会不会生气,我们成亲他都没在,实在是不妥……”

    “三弟信上说他们已启程回济南,我们从黄河北岸走,看看风景,见不到爹。”

    “啊?”

    王珠道:“放心吧,爹那人没什么长性,就算生气很快就过去了,等过一两年,他会说‘多亏老夫当初去宋家提亲,老二娶了这么个好媳妇’……”

    这王珠平时不显,偶尔却也能把宋兰儿哄得十分高兴。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闲话,末了,宋兰儿才想起来,要把王笑快回来的消息告诉左明静才行……

    ~~

    “当王家的媳妇就是那样,大嫂也好相处,几个姨娘也好相处,殿下她们就更不必说了,就是这个钱怡,真讨厌,我竟然跟她成了妯娌……”

    “公爹就没怎么相处了,至于崔氏婆婆,王臭脸叫我不要理她,她平常也不怎么露面……”

    “我之前和王臭脸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想到我能和殿下当妯娌呢,想起来和做梦一样……”

    ……

    宋兰儿叽叽喳喳说了一通之后,左明静愈发有些苦恼。

    她近来总有心事。

    想必是王笑临走前交代过,缨儿最近就在操办让她过门的事,自这开始,时不时就有人跑来告诉她“晋王快回来了呢”。

    其实不用她们说,左明静自己也知道。

    时间每过一天,她的不安就愈多一些,有时觉得自己是个寡妇,实不宜入她的门;有时担心祖父会反对此事;有时又怕唐芊芊会对此不满……

    她于是有些后悔,那夜不该答应王笑的。

    另一方面,她经常抬头向外面看去,又期待听到动静,期待有人喊一句“晋王回来了……”

    当看到窗外一片平静,心里又莫名地失落。

    “快了。”她心想,偏感到这“快了”是最磨人的。

    这天,左明静正在处理事务,忽然见到甘棠快步小跑过来。

    “左大人,殿下让你过府一趟。”

    “怎么了?”

    “晋王回来了……”

    左明静脑子里嗡的一下,看着甘棠的嘴,后面的话都没听进去,只见得脸烫得厉害,心跳得厉害。

    她放下笔,跟着甘棠走到门外,被门槛绊了一下。

    下一刻,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转身就跑掉了……

    “左大人,你听我说……”

    甘棠提着裙子追了几步,眼看着左明静如受惊地兔子一般转过月亮门,不由挠了挠头,嘟囔道:“话还没说完呢。”

    一路跑回左府,她穿过并不熟悉的庭院,躲进左经纶的书房,在角落里缩起来,才觉得安心了些。

    等到晚间,左经纶下衙回府,看到躲在那的左明静,老头子吓了一跳,接着哑然失笑。

    “你怎么回来了?”

    “祖父……”左明静忽然哭了出来。

    当年左经纶逼她嫁入何家时她没哭;新婚之夜丈夫暴毙时她也没哭;齐氏百般苛责她也没哭;京城被攻破,她跟着残兵一路逃亡经历艰险也没哭……

    每到这些时候,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扛过去。

    唯独王笑小心翼翼地如珍宝待她,她突然间害怕起来。

    “祖父,他想让孩儿当他的侧妃……你答应吗?”

    “孩子啊,当年祖父给你指婚,耽误了你,这次你可以自己选。”左经纶叹道,“对了,晋王派人把你爹娘从成都救出来了,安置在汉中,这消息才要告诉你,你怎么跑了……”

    左明静一愣,脸烫得厉害。

    她以为淳宁叫自己过去见王笑是要说入门的事,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时更是羞愧,抱着膝盖哭得愈发厉害……

    ~~

    第二天傍晚,王笑到左家拜访。

    路过庭院时,他看着门边的扫帚笑了一笑,问道:“老大人可记得当年一扫帚把我敲倒在地上?”

    “年纪大了,不记得了。”左经纶矢口否认。

    两人都笑了笑,进了堂中落座。

    王笑捧着茶,沉默了一会,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左经纶先开口道:“谢晋王救出伯宗夫妇。”

    “伯父是有大才的,又了解四川的情况,故而让他暂留汉中,以免我们北伐时献贼反扑……”

    左伯宗便是左明静的父亲,原在四川任官,张献忠攻破四川后,左伯宗拒不投顺,本来是要被杀掉的。

    但张献忠见他仪表堂堂,又颇有才略,起了招揽之心,一直将他押着。

    王笑很早就派人过去营救,一直不太顺利,也就是这次俘虏了李鸿基军中的副将,这才顺利把人接出来……

    打开了话头,左经纶又问道:“不知晋王在陕西之事可还顺利?”

    “依照在山东的经验办的,自然顺手些。”

    “马上要北伐了,朝堂上下,群情振奋,将士秣兵厉马,士气可用啊……”

    王笑道:“我这次登门拜访,是来提亲的,我想求娶明静。”

    左经纶道:“我这个孙女嫁过人。”

    “我不在乎。”

    “人家会把我当成钱承运之流。”左经纶叹道:“老夫行就将木之年,晋王何不能保全老夫一世名节?”

    他把茶水放下,缓缓道:“等收复燕京、平定江南,老夫打算致仁归乡。”

    王笑听得明白左经纶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青史昭昭,谈及左经纶,只会有力挽狂澜,挽求社稷的功业。至于往后,有怎么样的权力之争,都将与他无关。

    王笑想起多年前与左明静在钱家别院里谈三国的往事……左经纶想当荀彧,哪怕作为曹操的心腹谋臣,也要劝曹操“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不要倾覆汉祚。

    “老大人,你也说了,你是行将就木之年。那又何必为了你的行将就木之年,耽误明静的青春年华?”

    王笑道:“你是忠是奸,不是做给世人看的,不如问自己的本心。”

    “晋王喜欢明静?”左经纶问道。

    这倒不是一句废话。

    ——晋王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心要娶明静,不是为了和我左家联姻是什么?

    王笑道:“我真心喜欢她,很喜欢……”

    ~~

    院子里,左明静坐在秋千上,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登时有些慌,想要逃。

    但王笑已经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的不是官服,而是一身襦裙,头发也没像妇人般盘起来,而是恢复了少女时的样式,很漂亮。

    王笑见了,感到有些馋她……

    他走过去,也在秋千上坐下来。

    左明静反而不再逃了,低着头。

    王笑隐隐能听到她心跳的声音……这时代是真的安静啊。

    “宋兰儿也走了,说起来,我们许久没有像以前一样玩玩闹闹了。”

    一句话没提过门的事,也没提昨天的糗事,左明静放松了些,道:“你这两年忙。”

    “很快就忙完了,等收复京城,我们可以再去温泉山庄玩……”

    王笑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说了让左明静放松的话题。

    但下一刻,他发现,“温泉山庄”四个字入耳,左明静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第977章 养老虎(求月票求订阅)

    秋千晃着,坐在秋千上的两个人聊着聊着,渐渐放松下来。

    左明静偶尔红着脸偏过头,又忍不住回头偷瞥王笑一眼。

    “明静其实是贪玩的吧?”

    “嗯?为何这么说?”

    “以前便这么觉得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们在积雪巷的小院里玩游戏,你眼神里就是又觉得那样不妥,又觉得好玩。”

    “你那时候就注意到我了吗?”

    “是啊,但那时候更担心的是朵朵把我认出来,因为我跑去打劫了钱家……”

    左明静于是有些好奇,偏过头认真听着王笑讲故事。

    等王笑说完,要她说些小时候的故事,她想了想,有些泄气地说道:“我小时候就比较闷,学女红、学针线。”

    说完之后,又低声补了一句。

    “遇到你以后,才觉得日子有趣起来……”

    于是王笑也觉得开心。

    下一刻,秋千的绳索因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断掉了。

    两人都摔了一跤,却没有因为这点狼狈的小事而影响到开心的心情,反而又亲近了不少。

    等天彻底暗下来,左经纶过来很有礼数地请王笑离开。

    王笑于是和他约定好三天后来迎左明静过门。

    娶侧王妃这种事虽不好大操大办,却也颇为正式。

    ……

    待出了左府,王笑跨上马回府,一路上心情也颇好。

    他觉得今年十分顺遂,添了一对儿女,接回了芊芊,公事上收服唐家、整治陕西、收复琉球,都是顺顺利利……至于干掉李鸿基这种小事就不值得拿出来提啦。

    接下来迎娶明静……想想真是三年来运气最好的一年。

    等等,这两天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笑啊王笑,你要保持警惕,切忌乐极生悲。

    他皱了皱眉,在马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告诫自己上位者绝不容许有这样心态放松的时候。

    周围的侍卫很快就感觉到晋王的气场,也一个个挺直了腰板。

    快到晋王府时,王笑隐隐感到什么,转过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身影转进了巷子里。

    ~~

    一个汉子在巷子里越走越快,不时回头张望几眼。

    见后面没有人跟来,他放心了些,又绕了一段路,走进了客栈。

    客院中,几个汉子向外探了几眼,关上门,低声问道:“可有机会?”

    “这小子太警觉了,惊了我一身冷汗,看,衣服都湿透了。”

    那汉子手往头上一摸,头发竟被他摘了下来,露出留了一个月的短发来。

    “走到晋王府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侍卫马上就要掏铳,不敢再跟了。”

    “没事,依兰还守在那附近,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出门就行。快把头发戴起来,在客栈里也要小心。”

    “昨日我跟着他进城,他没这么警觉。”

    “这事不好办,武器一件也带不进来,我们的户籍文书也是假的,早晚要被查出来。”

    “今日我问了店小二,每七天便有官差来审查户籍文书。”

    “菜刀买了吗?”

    “买了两把。”

    “怎么就两把?”

    “我说买十把,那铁匠看我的眼神就不对……”

    “今天王笑出门时只带了六个护卫,人数虽不多,但人人配有火铳,看起来都是功夫不弱……”

    “总不能赤手空拳去刺杀他……”

    “有什么不能的?”忽然有人开口说道。

    那是盘腿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中年男人。

    他中等身材,看起来平平无奇,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在盘着,给人一种稳重如磐石的感觉。

    他叫桑扎,不是什么名将,但一身武艺却十分高超。

    桑扎听了几个大汉说的情报,很平静地开口说了一句。

    “贝勒爷既然派我来,王笑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

    次日,王笑睡了个大懒觉,起来后他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家里的美人们,愈发感到自己过于风流了。

    这次回来,淳宁倒也问过一次,既要迎左明静入门,是不是把顾横波也纳了,说是“我看她是个不肯死心的。”

    王笑想到那倾世容颜,本有些许意动,但每次见到家里五个女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就罢了这心思。

    ——想进我的后院,门都没有……

    这晋王府现在越发显得有些小。

    这宅子以前是济南商绅的庭院,占地不算小,王笑划了前院作为公房,淳宁划了后院的一部分作为知事院,如今添了两个孩子,唐芊芊也回来了,又要准备左明静的房间,就有些住不下的样子。

    王笑就不明白了……三千多平的房子,怎么就不够住了呢?

    他今天也忙,内政上许多事推给淳宁和唐芊芊处理,等到晚间他再与她们对一遍。他如今最关心的则是北伐前的准备工作。

    粮草、兵器、马匹、衣盔等等物资的筹备;新军的训练;出征将军的名单;情报的收集;战略的计划……如是总总,他都要亲自过问。

    眼看淳宁和唐芊芊这两日相处得融洽,王笑也就放下心来,领着秦小竺出门。

    他得先去议院露个面,把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解决了;再到军机处去一趟,要是时间还来得及,还得去一趟城外的兵营。

    ……

    秦小竺坐在马上打了个哈欠,接着,王笑也翻身上了她的马,环手抱着她的腰。

    “在外面啊,让人看到像什么话。”秦小竺用手肘轻轻顶了顶王笑。

    “那有什么关系。”

    两个说说笑笑的,策马慢慢走过街角,秦小竺脸上笑着,却是低声道:“是有人在跟踪你。”

    王笑低声道:“他们很警觉,不必打惊蛇,试试看,卖个破绽给他们……”

    “嗯。”秦小竺低声应了一声,又放大了声音,道:“我不管,我就要买把子肉吃。”

    “别买了,等下午出城,带你去汇泉楼吃。”

    “说好了啊,你们两个,先去汇泉楼订个位置……”

    ~~

    “汇泉楼?”

    “是,从汇泉楼出南城门这段路人多,是个设伏的好地点。”

    “不错,王笑出门,既不表明身份也不肃清道路,大街上人多眼杂,侍卫们不好开铳。”

    “那就走吧。”桑扎站起身来。

    他知道这两年刺杀王笑的人很多,无一都是以失败告终。

    在桑扎看来,他们的计划太周密了。

    刺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计划,愈是临时起意,对方越没防备。

    使用计谋布局,那是王笑那等人的的战场。

    杀人,才是自己的战场,这个战场上,谁武艺高,谁就赢……

    ~~

    唐节拧紧了眉头,盯着地图上那个一圈又一圈的图案,眼神茫然而空洞。

    “算出来了吗?这山有多高?”张光第问道。

    唐节道:“这怎么可能算出来?”

    “算等高线,这一圈代表十丈,那这座山有多高呢?”

    唐节数了数,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百五十丈?”

    “对了。”张高第很高兴,指着地图上另一处,又问道:“那这里呢?”

    唐节自信了一些,道:“二十丈。”

    “不对,这里是洼地哦。”

    “为什么又是洼地?”唐节彻底迷糊了。

    “你看……这条线是‘壹’,这条是‘贰’,贰大于壹,所以这里是山,这里则是洼地……”

    唐节转头看向张光第,见这少年嘴里吧啦吧啦的,说的话让人一个字都听不懂。

    “……”

    “武宁侯,你明白了吗?”

    “学这些毫无用处。”唐节拍了拍膝盖,道:“我打仗,讲究的是动如雷震,学这些……会影响我为将者的判断。”

    “怎么会影响判断呢?”张光第道:“学会以后,我们一看这个地图,山川河泊一目了然,为将者对地形成竹在胸不是最基本的吗?”

    “我喜欢实地看。”

    “可是,武宁侯你前日演习输给了艾将军。学生算了一下,以你的名次,三个月后是不能……”

    “闭嘴!”

    唐节喝止了张光第,转头看向一旁的王颙,道:“王笑回济南了?”

    “是啊,官报上写了呀。”王颙脆生生道:“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的消息渠道,武宁侯可以多看看报哦,不用总是问我……”

    唐节转身向外走去。

    “武宁侯,你要去哪呀?”张光第连忙跑上前去拦他,“今天要考核火铳……”

    “你不用管。”唐节傲然道:“以我的武艺,从没把火铳放在眼里。”

    “可是,你要是去……”

    唐节不等张光第说完,纵身一跃,翻过阑干,从一层楼高的号舍跳了下去,大步而走。

    王颙瞪大眼,“哇”了一声。

    张光第却是拉着他就跑。

    “怎么了怎么了?”

    “我们得要去把武宁侯追回来才行……”

    ~~

    唐节策马迎风,觉得脚底板一阵发麻,从脚底板刺痛进来。

    ——该死,刚才不该在两个孩子面前逞强的。

    他马术极佳,一个时辰不到就从讲武堂奔到了济南城。

    进了南城,唐节见街上人多,下马牵着缰绳走着,只觉脚疼得厉害,不治是不行了……

    他转头四下张望了一眼,随手拎起一个行人就问道:“哪有医馆?”

    “那……那里……”

    走进巷子,绕了好一会,唐节也没找到什么医馆,又问了一个行人。

    “那边走到底就是郝郎中的家,嘿,郝郎中今天生意好,就这一会工夫两拨人来找……”

    这是一条十分僻静的小巷,巷尾的宅子大门紧锁着,唐节叩动门环,好一会都没人开门。

    唐节本打算离开,才转身,突然吸了吸鼻子,皱了皱眉,又开始拿门环叩个不停。

    “谁啊?!”

    “看病的。”

    “大夫不在。”

    “我自己找点药就行。”

    “你什么病?”

    “我从高处跳下来,脚伤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大汉猛得举起菜刀就向唐节劈下!

    “干你娘!爷信你才怪……”

    接着便是满语的一声大喝。

    “被发现了!动手哇……”

    唐节早闻到了血腥味,有所准备,侧身一避,顺势一脚就将那大汉踹飞出去。

    他呲了一下嘴,只觉脚更痛了……

    ~~

    桑扎也是临时起意,打算多做一手准备,带人找了这个偏僻的郎中家买点毒药。

    没想到那赦大夫似乎有所察觉,桑扎只好先杀光了这户人家。

    这边还在紧锣密鼓地忙着,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门外的汉子赶都赶不走,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从高处跳下来”,又不是傻子,为何要从高处跳下来?

    看来是被锦衣卫发现了……

    那就动手吧!

    桑扎并不畏惧,他凭这一身武艺,吃了爱新觉罗氏十余年的恩典,此次南下,乐岳是将重任付托给他。

    临行前,乐岳还说了一个荆轲和燕太子丹的故事。

    桑扎能明白荆轲那“士为知己者死”的气概,乐岳就是他的太子丹。

    今日,赤手空拳迎战王笑那些佩戴火器的爪牙,让他们知道什么是高手,这是何等豪气……

    ——等等……对方居然只有一个人?

    ~~

    唐节提起两个人的头发,想把他们的头敲在一起敲碎。

    手一抬,竟是两个发套被他提了起来。

    下一刻,一个大汉重重一拳击在他的小腹上。

    唐节勃然大怒。

    他本以为这院子里是进了几个小贼,没想到对方个个武艺高强,还是建虏的探子……

    这让他有一种喝凉水都塞牙的感觉。

    这两年也是有够晦气的,从堂堂瑞朝三皇子、东征大将军沦落到这个地步,打仗不行、考试不行,唯一还值得骄傲的就是这一身武艺了。

    要是今日死在这几个江湖小贼手上,真就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去死啊!”

    “嘭!”

    “嘭!”

    ……

    满院都是拳拳到肉的撞击声。

    桑扎终于站起身,摘掉自己的头套,露出一个亮堂堂的光头。

    他缓缓走向唐节。

    “来啊!”

    “嘭!”

    两人的拳头撞在一起,如山崩地裂。

    一交手,双方都意识到,这是遇到了平生罕见的对手……

    ~~

    济南城南门附近的大街依然热闹。

    张光第与王颙马术都不错,但还是落后了唐节许久才到城里。

    “怕是来不及了吧?”

    “嗯,武宁侯骑术真好……”

    “那我们回去吧。”

    “好。”张光第有些遗憾。

    忽然,远远的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杀人啦……”

    张光第与王颙心下好奇,跟着几个大胆的行人向那个方向跑去。

    路过一个巷口,张光第忽然一拉王颙,拐了一个弯。

    “怎么了?”

    “马粪……”

    两人走了一会,只见一匹马站在巷子里,唐节坐在地上不停喘气,整个人很难受的样子。

    “武定侯,你怎么了?”

    “你们……怎么来了?”

    张光第道:“学生想告诉你,你要是去请人找晋王说情,允你统兵,只怕会适得其反。”

    “为什么?”

    “学生认为,晋王让你进讲武堂,只是想看看你是否服从军令。而且,秦大帅从德州回来了,今日会来讲武堂授课呢,他这时候来,必是与晋王商议北伐将领名单……”

    唐节一愣,喘着气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校报上说的呀。”

    “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跳走了啊。”

    “该死……扶我起来……我们回去。”

    “哦。”王颙又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啊?谁杀人了?”

    “闭嘴!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一个字,老子拧了你们两个的脑袋……”

    ~~

    王笑和秦小竺走进了郝家大院。

    几个锦衣卫番子正在查看地上的尸体,起身道:“晋王。”

    “说具体情况。”

    “很厉害……两边都很厉害。”那番子先是感慨了一句,道:“死的六人都是建虏的细作,看得出来,每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杀他们的却只有一个人。”

    秦小竺四下一看,点点头,道:“确实都是高手,娘希匹,这个人、还有杀人者,武艺都比我高。”

    王笑看向她指的那个人,只见那人光头一张脸都被人砸的血肉模糊。

    “这是用什么砸的?凶器呢?”

    “拳头。”

    秦小竺道:“他这样,一把拎住他,一拳一拳,硬生生把这光头打死了。这光头也是厉害……你看这里,他一脚把杀人者踹在这石桌上,你看石桌都倒了……”

    “会是谁杀了他们?”

    “好奇怪啊,要是我们的人杀的,这时候应该汇报了才是。”秦小竺苦思冥想,不得其解,颇为担忧地道:“该不会是南楚那边派了高手来吧……”

    他们在凶案现场感慨了一会,又有锦衣卫番子快步过来,低声汇报道:“晋王,查到了,杀人的是……”

    王笑听了,有些诧异。

    “他这么快就被你们查到了?”

    “这……此事并不难查……”

    王笑挥了挥手,低声吩咐道:“就当作你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是……”

    这天回去的路上,秦小竺问道:“是谁杀的那些建虏啊。”

    “你觉得,这人的武艺比玄策怎么样?”

    “比秦玄策可要厉害得多。”

    王笑道:“是吗?是唐节杀的,但我看他之前和玄策也就打成平手啊。”

    “怎么可能,就秦玄策那两下子,今天面对这六个人肯定要被打死的。”

    秦小竺说着,忽然“咦”了一声,问道:“是唐节杀的?那他怎么不说呀,还跑掉了。”

    王笑喃喃道:“他怕翘课被发现了吧……有畏惧就是好事……”

    秦小竺不明白。

    “我让唐节去讲武堂,不是为了他能学到了什么,他打仗靠得从来都是天赋……嗯……这就像养老虎,讲武堂就是唐节的笼子……”

第978章 克夫命(求月票求订阅)

    王家。

    袅袅琴音响起。

    王康盘腿坐在矮案间,斟了一杯清茶,闭眼听着琴声,品味着茶的回甘。

    “还是家中舒适啊。”他微微感慨了一声,抖了抖袖子,拿起案几上的报纸看起来。

    等到那中年琴师一曲弹完,起身在案几对面坐下来。

    他是王康供奉的清客,每天早上为主家抚琴,再一起品茗聊上几句,颇有几分文雅之风。

    “想必老爷在西安喝不到这么好的茶。”

    “哦?先生何以知晓?”

    “好茶须有好水,所谓‘齐多甘泉,冠于天下’,他处没有好水,岂有好茶?”

    王康抚须而悦,笑道:“不错,老夫这次去关中,虽是开阔了眼界,唯有三桩不好,一是听不到先生的琴、二是品不到济南的水、三则,看不到每日的报纸,哈哈……”

    他把手中的报纸递给琴师,自己又拿起另一份。

    “如今我家三郎秣兵厉马,誓要收复燕京,等老夫回了京城,只怕这泉水是再难喝到了。”

    王康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老夫早料到这一天,故而在京城置了许多宅院良田,这不过是商场沉浮多年、随手为之而已。往后再富,少了这甘泉之水,也是遗憾呐,正是万钟于我何加焉?”

    琴师于是感慨赞叹了几句,两人便谈起报纸上的实事……

    昨日城内最大的事,便是城南那边发生了凶案。六个凶悍建虏混入城中杀了一户人家,又有不知名的高手击杀了这六个建虏。

    两人猜测着这江湖高手会是何人。

    那琴师也是博闻强识,说起当今天下的绿林高手也是头头是道,什么“天都侠少”项元池、“渔阳铁剑”赵燕、“铁枪秀士”吴殳……

    王康听得正高兴,那琴师又话锋一转,问道:“老爷可觉得近日这报纸不如先前有趣了?”

    “咦,你这么说来……似乎确是如此,用句呆板,不似原来灵动。”

    “据坊间传闻,是因负责此事的官员近来有了调动。”

    王康道:“先生有所不知,这报纸,原是老夫的二儿媳妇在办,随那逆子去往西安了。”

    “竟是如此?原是二少奶奶在办……可惜,若未调动,二少奶奶往后任一部部堂大员也是使得吧?”

    王康听了,与有荣焉,抚着长须微微一笑。心说部堂大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入了王家门还不是得嫁狗随狗。

    聊着天,外间有下人过来通传道:“老爷,有客来访……”

    王康接过拜帖,见是位姓侯的老尚书。

    这等体面人物前来拜会,让他心中大悦。

    这个时间点正好,他刚结束了听琴、品茗、清谈,见见客,再去处理事务……看来对方也是个有心的。

    王康向外堂走去,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什么,不由自言自语骂了一句。

    ——哼,现在才回味过来,必是老二收买了老夫的清客,替那宋兰儿说好话,逆子又算计老夫……

    ~~

    如今北楚治下的疆域翻了一番,官吏自然有些不够用,这次的官吏考试便有了大量的名额。

    这种考试对于那些白首穷经钻研八股的读书人感到很难,算术、农学、地理等杂学让他们透不过气来。

    同时,也有大量八股水平不那么拔尖,却触旁通类、擅于实事的‘二流文士’感到手到擒来。

    楚朝开国到如今,如陈惟中、方以智这样精通文章,又通实务的顶尖才子多如星辰;但有更多更多仕途上不顺的文人,把精力转到研究济世之术上,致力于科技的研究,勤奋著述。

    这不仅是西方科学飞跃的时代,也是东方学术日渐革新的时代。

    王笑自然不会去禁锢这种学术氛围,不会去学清朝的皇帝。

    这个时代,已有了如香山社这样倡导民主的思想,如《明夷待访录》就比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早了一百年。

    为何反而是到了两三百年后,人们越发愚昧?

    武英殿前日夜不熄的炉火,把所有宣扬民贵君轻的书、开启民智的书焚烧殆尽。

    汉人的书只留下三千卷编为《四库全书》,像是被完成了一场思想阉割。

    七十余万卷著作化为尘烟,一个万马齐喑的时代随之而来。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繁华绮丽的江南,权贵把持一切、窃据要津。书生畏惧文字狱,著作只为谋食保安宁,田横壮士今在何处?都已封官拜爵、归顺朝廷?

    从来都不是什么“国人不能接受先进的制度、时代不允许”,这个时代的人远非王笑一开始所认为的那样愚昧,甚至比王笑开明的也大有人在。

    他要做的,就是把枷锁打开。

    改革科举选官是第一步……

    随着北楚在战场上的屡次胜利、天下的形势渐渐清晰,越来越多曾在楚朝名落孙山,却有经世之才的落魄士人纷至沓来。

    这一次的官选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热闹。

    王笑虽不敢有“天下英才入吾彀中”的感慨,却知道自己一力推行的科举改革终于要初见成效,在人才方面势必要胜过清朝与南楚……

    左明静对这个情况却感到忧虑,她很早就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大量的江南士人涌进济南,必然会对城内的秩序造成破坏。

    尤其是在昨日城南的那场凶案过后,她敏锐地感觉到,那死掉的六个建虏是来刺杀王笑的。

    左明静这两天还是呆在左家,因为她在……待嫁,本来一门心思地准备着各式各样地东西,听说了凶案之后就有些神魂不属。

    这日午间,左经纶回了府中小憩,左明静想着自己很快又要离开家里,给他沏了茶水。

    祖孙二人说话间,有下人过来禀道:“老大人,晋王去贡院了,问老大人是否一同视查。”

    “还真有些往年春闱的样子……”

    左经纶喃喃了一句,起身出去。

    左明静回到屋里,婢子迎上来问道:“大小姐,你到时是要带这支凤钗还是这一……”

    她看着那尖尖的叉头,莫名地心悸起来,转身向外跑去。

    ~~

    贡院。

    “《齐民要术》啊,官选必备,最后五本啊……”

    “《河防通议》《缀术》《几何原本》看了必定登榜……”

    吆喝声中不绝于耳,济南贡院附近十分热闹。

    官选考试方兴未艾,不像科举考试那样有些士族掌握着决窍要领。朝廷也没给出具体的书目范围,因此周围的街道上卖什么书的都有。

    王笑见过左经纶,就着考题等事务商议了一会。

    等左经纶离开,他却在贡院又逛了一圈,不厌其烦地把一些小事也顺手安排了。

    先是站在高处看了一会,抬手指了指,对身边的官员道:“管理得太混乱了,那条街道可以规划出一个书市出来,茶楼集中到对面……”

    “是,只是济南城如今实在是太小了。”

    “那边的两排官舍看到了吗?到时候也要迁到外城去。”王笑道。

    说着说着又涉及到如今济南扩建的事情,王笑招过另一名官员,道:“记下来,朝廷各部的官衙先迁到城外,房屋不用建得太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官员先迁出城了,百姓才敢放心大胆地搬出去……”

    一路说着,王笑绕过楼台,走到另一边,依然是嘴里说个不停。

    “这次的考生比以往每次都多,一定要安排好。不要像以前科举那样,担心人家作弊,吃喝撒喝都关在里面。我们还会有一轮面试,不怕他们作弊……那边规划一个食堂……”

    “晋王,如今报名的诸多考生中,有许多来自南北各地,其底细来不及调查,是否把开考的时间再往后推一推?”

    “不必了,不要总担心人家是什么细作、探子。这叫什么?因噎废食,国家取材是大事……”

    王笑说到一半,目光落在长街上,愣了一下。

    他看到有一群考生正在贡院外逛着,似乎正在熟悉环境,其中有一人十分特别。

    “对了,我有规定参考的年龄吗?”

    “禀晋王,没有。”

    “哦。”王笑想了想,目光收了回来,心想:那人都白发苍苍了还来考,下次要把年龄限制一下。

    ……

    说了一通,他也是口干舌燥,终于回到厅里,歇一口气。

    陪同的官员们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安排人送上茶水。

    王笑才伸手捧过茶杯,还没来得及喝,只听门外有人唤了一句“左大人”。

    本以为是左经纶又去而复返,没想到眼前一亮,却是一道靓丽的身影急急忙忙跑进来,却是左明静。

    他笑了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手里的茶杯已被左明静接过放了回去。

    她像是舒一口气,然后抬头一看王笑,这才发现自己这样未免也太不守规矩了,一时十分窘迫。

    王笑摒退周围人,拉过左明静的手,道:“过两日你就要嫁我了,这时候本不该见面的。”

    “我……”

    “但见到你,我很高兴。”

    左明静任她拉着手,低着头,道:“昨日那些人是来刺杀你的吗?为何还总是这样到处走动……”

    她虽温婉,偶尔也能摆出姿态教训左明心与钱朵朵,此时却是想摆那样的架势,但又不敢。

    王笑看了好笑,道:“没事的,带了侍卫的。”

    左明静似乎有些不开心,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

    “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良久,左明静道:“我怕……怕我是克夫的命……”

    ~~

    徐维在贡院绕了一圈,终于见到一群官员从贡院离开。

    他心想,王笑就在那些人里吧。

    但远远地望了一会,并没能看清楚哪个是王笑……

    他有耐心,也并不遗憾,心想着今日见不着,等考上了官选考试、认了女儿,总能见着的。

    徐维于是安步当车地绕回贡院前街,在书铺前挑挑捡捡了一会,买了几本书,这才慢腾腾地往侯家走去。

    走到街角,他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肩膀。转头看去,见是一个衣着普通的少年郎正牵着一个少女的手走着,说说笑笑中无意撞到了自己。

    “啊,不好意思。”少年很有礼貌地道了一句,他二十来岁的样子,身姿颀长,面容英俊,脖子上挂着一条面巾,遮住了下巴,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不要紧的。”徐维笑应道。

    那少年看了一眼徐维手里的书,道:“那祝你逢考必过啊。”

    说着,他挥了挥手,牵着那少女走开……

    徐维觉得这人有趣,洒然笑了笑,向长街另一边拐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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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实乃纯良介绍:
“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