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爱心众筹
挣钱!挣钱!挣钱!
顾青云一走,朱翊镠脑海里全是挣钱……还得以最快的速度。
眼下能筹集到一笔巨款的最快速度是什么呢?当然是开口向大臣要,多大的官儿对应出多少钱。
但这个方法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说“要”不好听,还是用“捐”吧。
募资赈灾,搞个“爱心众筹”。
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大明的官儿不说全都富得流油,但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官儿腰包鼓鼓从不缺钱。
……
第二天恰值例朝,申时行便提到保定与真定两府的灾情。
朱翊镠有心,不过他先问户部尚书张学颜:“两府数县闹大荒,眼下太仓银还能拿出多少来赈灾?”
张学颜回道:“陛下,人命关天,臣觉得拿出多少赈灾都不为过,但眼下恐怕拿出十万两现银都困难。”
“咱大明如此落魄了吗?”朱翊镠道。
“是啊,怎会这样?堂堂大明二十万两都拿不出来吗?”官员们也是一阵唏嘘感慨,不禁窃窃私语。
“陛下,诸位,请听我说……”张学颜朗声说道,继而如数家珍般,将国家最近各项开支用度逐一汇报。
其实他不汇报,朝中许多大臣,像内阁、工部、户部里头的官员也都心知肚明,大明真的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富裕,相反显得捉襟见肘。
张学颜说完,还以为大明很有钱不知底细的官员终于沉默了。
“朕自登基即位以来,一直忙于各项政治、军事改革,开支的地方多,对经济、财政方面的确有所疏忽,这是朕之过失,朕实该反省。”
朱翊镠掏心掏肺,语重心长:“但请诸位大臣放心,接下来朕会想尽一切办法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可眼下,保定府与真定府有难,需要我们伸出友爱之手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不知诸位有何办法?”稍顿了顿之后朱翊镠才问道。
“可以让临边的府衙或行省支援。”张学颜当即建议道。
“朕也想过,这方法是可行,但时间似乎不允许,一来一回,受灾百姓都要饿死了。”朱翊镠当即否决。
毕竟这个世界的交通运输能力极其有限,运输吃的哪怕是直接送钱,速度都不快,况且旨意颁发下去,地方还需要酝酿筹备,也浪费时间。
“陛下,赈灾救人要紧,能不能先将出使他国的费用,或是工程款拿出来垫支?”张学颜接着建议道。
“这方法不妥。”朱翊镠又摇头。
“要不向北直隶富商巨贾们筹借,陛下以为如何?”张学颜又道。这个方法张居正担任首辅之初曾经用过,那时户部尚书还是王国光。
“这倒也是一个方法。”朱翊钧微微点头,“但速度依然是个问题,首先我们需要召集富强,然后还得动员,其实这与让附近府衙或行省支援差不多。”
张学颜沉默了。
朱翊镠道:“朕倒是想到一个很快的办法,希望诸位配合,那就是即刻倡导一个`爱心众筹`活动,由朕牵头募资。”
一听说爱心众筹要募资,有些官员当即低下头,感觉要被宰了……
“这一点,朕深感惭愧啊!自登基即位以来,非但没有给诸位带来多大的福利,反而让大家掏腰包。”
“万岁爷可别这么说。”冯保立马儿神配合地道,“怎么没为奴婢大臣们带来福利?番薯、马铃薯有几个没吃?万事开头难,今年不是头一年吗?待明年,薪水翻倍,七天休息一天,不都是眼看就要将近的福利吧?万岁爷要募资,奴婢第一个支持。”
“臣也支持。”张学颜附议,“这个方法怕是速度最快了。”
“好。”朱翊镠趁火打劫,哦不,是趁势而上,吩咐道,“伴伴拿笔记着,朕从内帑拿出五千两银赈灾。你们拿多少也都记上,届时一并送到灾区。”
“奴婢遵旨,万岁爷出五千两,那奴婢出,出一千两吧。”
“伴伴,大内总管一千两是不是少了点儿?让下头官员出多少?”
“这……万岁爷,那奴婢出两千。”冯保一咬牙道。
“还能加一点儿不?”朱翊镠讨价还价似的问道。
“万岁爷,”冯保心疼地道,”奴婢如今不是当初那个奴婢,两千两就已经咬牙了,再多奴婢就要卖家当,总不能与万岁爷一般多吧?”
“再加一千。”朱翊镠道。
“好吧。”冯保勉为其难,有点后悔刚才嘴快了,“那奴婢就捐三千。”
“嗯,记上。”
“既然冯公公捐三千,那臣也捐三千吧。”申时行道。
“好,伴伴记上。”
“臣捐两千五。”王锡爵道。
“臣两千。”张学颜道。
“……”
这样纷纷捐赠,也没人敢说不。而且还必须依照自己的职位来。捐多了不合适,捐少了也不合适。
“冯公公,我的一百两。”
“英国公,是不是少了点儿?”
朱翊镠扭头一看,原来是第五代英国公张元功,即张溶之子。
“冯公公,最近手头很紧。”张元功哭丧着脸,“子粒田少了,俸禄补给很快也要没了,爵位还不知道能否保住,以后咱的日子可不好过呀。”
“英国公,瞧你这话说得。”冯保看了朱翊镠一眼,确认过眼神之后,不客气地道,“万岁爷还在旁边坐着呢,你是要抱怨表达心中的不满吗?不是我说,除张玉和第一代英国公张辅有大功于朝廷外,其他几代皆世袭,似乎对朝廷也没做出多大贡献吧?吃了朝廷多少年俸禄享受了多少好处,你怎么不说,让你出点儿赈灾款就诉苦。虽然万岁爷没有强行,捐款属于自愿行为,但你得对得起你这个大明最高世袭公爵吧?”
“那,那,再添一百两。”张元功看了朱翊镠一眼后蛋疼地说道。
“伴伴,不要强人所难,说好了是自愿的。”朱翊镠笑了笑,“记上记上,一百两就一百两,苍蝇再小也是肉。”
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张元功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一百两就一百两,索性后来咬牙添加的一百两都不提。
“真好意思!”冯保没好气地记上,记完高喊一声,“来,下一位——”
……
毫无疑问,这是筹措资金来得最快最便捷的方法。
例朝还只是四品以上的官员。
最少像张元功那样一百两,但也只是极个别,一般是大学士两千五,二品官员两千,三品官员一千,四品官员五百,诸如此类。
反正最后统计,超过了十万两。
再动员一下四品以下的官员,二十万肯定没问题。
募资完后,朱翊镠诚挚地说道:“朕代表灾区的百姓谢谢你们各位!账上捐多少,记得准时、准确地送上来,不要谎报或是后悔啥的。”
尽管确实也有少数官员心不甘情不愿,但这时候唯有点头。
朱翊镠接着又道:“朕也希望将`爱心众筹`的活动宗旨传递下去,同样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募捐。国家会记住你们,朕也会记得你们,灾区的百姓更会感激你们,这是你们做下的功德。”
例朝结束,朱翊镠松了一口气。虽然昨天他没有立即答应申时行,但知道赈灾款肯定要给。
申时行与张学颜更是如释重负。谈到花钱,他们现在也都怕了,尤其像这种突发事故。
……
第1111章 光棍太多怎么办?
真定府与保定府的赈灾款大概是可以解决了,虽然朱翊镠多多少少有点道德绑架或“逼良为娼”的意思。
哦,应该说“逼娼为良”,毕竟是让大臣做善事,况且由他领头,所以并没有引起朝中大臣多大的不满。
现在就看两位知府如何处理了。
刚好,朱翊镠可以静观其变。一方面,他让顾青云尽快查看两府受灾的情况。另一方面,他也在做准备。
想着倘若保定府与真定府的受灾情况所差无几,最后两位知府因为处事方式的不同而带来不同的结果或效果,那就得给天下官员好好上一课了。
……
就在例朝上募资的当天下午,朱翊镠收到了马栋的一封信。
是从台湾发来的。
信上大致意思是说,台湾眼下的局势很糟糕,他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压力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
第一,他与朱翊钧的关系仍然没有好转,而朱翊钧又不思进取,还整天怀疑他与王喜姐有不正当关系,搞得他很郁闷,不知怎么办。
第二,镇守台湾的士兵也越来越狂躁了,很不好约束,想必是因为生活太艰辛,白天累,晚上又没伴侣慰藉,压抑的情绪无处宣泄。
看完马栋的信,朱翊镠望着窗外深深吁了一口气,马栋既然写信来,说明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再不解决,台湾那边就会出乱子。
甚至朱翊镠猜想都已经出乱子了。
或许只是因为马栋镇压下去,所以没有在信上写出来罢了。
然而,这两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其实,他们刚到台湾不久,那两个问题就很快凸显出来了。
朱翊钧大概是因为不满马栋,毕竟马栋不是他的人,故而总想处处找茬儿刁难。没有找王喜姐这一茬儿,十有八九也会找其它的茬儿。
而问题的症结在于:马栋是朱翊镠的人,不听朱翊钧的使唤。
解决的途经无非两个。
第一换掉马栋,再派一位大将镇守台湾。然而以朱翊钧的状态,又是否可以保证不再找茬儿了呢?
恐怕朱翊钧不找茬儿的前提是,除非派过去的大将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可那样朱翊镠绝不同意。
否则台湾岂不是成为独立王国了想怎么来怎么来?
所以改换镇守大将的思路,朱翊镠觉得行不通。
他也不想随便换掉马栋。
如此一来,要解决马栋的第一个压力,是不是只有换台湾的主人了?
或者说将台湾的主人变成傀儡——让其成为一个名义上的主人。
琢磨来琢磨去,朱翊镠感觉,路好像只有这两条。
可他答应李太后不会杀朱翊钧——那选择的路就更窄了。
再看马栋的第二个压力,说白了不就是台湾光棍太多女人太少吗?
马斯洛都说了,人类第一层次的需求是生理需求,具体就是指身体对食物、水、居住场所、睡眠、性等身体方面的需求。
这是人类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是推动人类行动的强大动力。
包括性——但这活儿吧,偶尔以手作妻还行,时间久了不是那么回事儿,人容易狂躁,甚至疯掉、麻木……
说起来这个压力貌似也好解决,无非给台湾多送一些女人过去嘛。
然而也只是理论上。如果真有那么好解决,朱翊镠早就付诸行动了。
这问题又不是第一次提出来。
眼下台湾那边还很不稳定,生活相当艰苦,男人基本上是一群当兵的,素质不咋滴,又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有几个女子愿将终身托付给他们?
那么女人从哪儿来?除非以武力强迫她们,不然有几个甘愿去?
想当初朱翊钧就藩台湾时,有多少女子宁可留在宫中被冷落也不愿意随他而去,不就是最好的写照吗?
……
今晚留宿翊坤宫。
朱翊镠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该如何解决马栋的两大压力。
所以有心问郑妙谨:
“问你一个问题哈,你说台湾男人多女人少该如何解决?”
“你是在请教吗?”郑妙谨嫣然一笑。
“嗯。”朱翊镠虚心地点头,“一个人的思维终究有限。”
郑妙谨却摇头:“我倒不觉得你思维有限,还是因为太仁慈。女人少就送女人过去嘛,你肯定又会说,女人从哪儿来呀?她们愿不愿意啊?”
“怎么感觉你像我肚中的蛔虫一样?”
“我说的对是不对呀?”郑妙谨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之情。
“就算对吧。”
“看,你那不是仁慈是什么?天下之大,难道女人还不好找吗?就看你忍不忍心找罢了。教坊司里头有吧?青楼妓院里头有吧?贪官污吏家里头有吧?流民当中也有吧,抓一部分送过去,不就完了吗?在我看来是多么容易,瞧把你愁得,好像有多难,你觉得难只是不想逼迫那些女子罢了。”
“有时候是不是觉得我不太适合当皇帝?”朱翊镠笑问。
“也没有啊!”郑妙谨回道,“皇帝更需要远见卓识,更需要责任担当,那两样你都不缺,唯有多了些妇人之仁,如果再狠一点就完美了。”
朱翊镠点头表示承认。
“不过话说回来,人无完人,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你已经很优秀了,反正我满意。刚好因为你的妇人之仁,才让我有机会能与你多聊会儿,不然我俩哪来那么多共同语言?”
“你倒是想得很开哈!”
“本来就是啊,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每当遇到妇人之仁之心泛滥时,你才会问我这些?好像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在我心目中是叫作有主见的女人。”
“我无所谓啦,只要你还爱着我,不抛弃我就行。说我心狠手辣就心狠手辣呗,反正我又不会对你不会对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心狠手辣。再说了,爱一个人不就得包容她的缺点吗?”
“发现你都可以当《爱情保卫战》的导师了。”朱翊镠笑道。
“说什么?”
“就是可以当爱情顾问了。”
郑妙谨莞尔一笑,继而双眉向上微微一挑,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在爱情方面,我是觉得自己可以当别人的顾问呢,否则我哪有今天的地位?”
“既然如此自负,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继而朱翊镠又将马栋在台湾面临的第一个压力说与郑妙谨听。
郑妙谨听了皱起眉头——这种情况在她身上还比较少见。
“怎么了?”朱翊镠问。
“不知为什么,我怎么感觉马将军与嫂子没准儿真的爱上了彼此呢?”
“不会。”
“怎么不会?”郑妙谨反驳,继而一本正经地解释,“马将军妻子不在身边,难道不寂寞吗?嫂子如此优秀,大哥又颓废不振作,久而久之,嫂子对大哥越来越失望,对马将军逐渐产生好感,进而喜欢,这很有可能啊!”
经郑妙谨这么一解释,朱翊镠也不敢断定了。毕竟感情的事儿很多时候还真不好说,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想控制也控制不了。
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这时候的王喜姐肯定身心俱疲,只要马栋稍微多关心一下,她会有感觉的。
这不能用是否“忠贞”来衡量。忠贞是可贵的品质,但对于女人而言,只有值得的男人才配得上拥有她的忠贞。
……
第1112章 三请王安(求订求票!)
“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有可能?”郑妙谨又笑问道。
朱翊镠确定地道:“即便他们相互吸引,可是以马将军和嫂子的品性,他们之间也不会发生什么。”
“我也没说他们会发生什么呀,我只说他们两个很有可能彼此中意对方。”郑妙谨刻意强调道。
“嗯。”朱翊镠点头同意,“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马将军与嫂子可就难受了。明明每天可以相见,却因为世俗与道德的约束,只能彼此将心意隐藏起来,但其实又想冲破世俗与道德的牢笼,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心意,这恐怕是最折磨人的爱情吧。”
“倘若事实真的如此,那台湾那边的问题更为棘手。”朱翊镠喃喃地道,“马将军此时此刻或许心已经乱了。”
“那我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要保马将军还是保台湾?”郑妙谨道。
“都要保。”朱翊镠脱口而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如果都要保的话,那最好的办法是……”郑妙谨附在朱翊镠的耳边轻声咕哝了两句。
朱翊镠当即摇头:“这不行,我可是答应了娘与母后。”
“是,知道你答应了娘与母后,我又没让你去做,方法有很多种嘛。这是保住马将军与台湾的最好办法。从此以后可以让马将军一门心思镇守台湾,不然他能耐再大都会压力山大。”
“理是这个理……”朱翊镠也清楚。
“那你还犹豫什么?除非你不想让台湾好,又或是不想帮马将军。”
“不是。”朱翊镠笃定地回道。
“你自己考虑吧,我相信你也心知肚明,既然马将军写信求助,说明已经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了。所以不能再拖,否则极有可能会失去马将军。”
“失去马将军?”朱翊镠不由得一个怔愣,“没有这么严重吧?”
“有没有这么严重,你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郑妙谨凝望着说道,“马将军镇守不好台湾,又背负着与王妃通奸的巨大压力,可又不能改变什么,万一心如死灰萌生死念呢?”
“……”朱翊镠沉吟不语。
“平常也没见你这么犹豫不决啊。”
“让我想想,再想想……”
“走,要不去床上躺着想吧?”
“躺床上容易胡思乱想。要不你先去休息,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我床上等你。”郑妙谨先去了。
“……”
次日一早醒来,郑妙谨便问:“昨晚的问题想清楚没?”
朱翊镠自己能感觉到没有昨日那么忧郁了,回答说:“虽然想得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个解决的思路。”
“那就好,果断一点,别让马将军在台湾那边受罪。但其实受罪的又何止马将军一人?早解决大家早解脱。”
“嗯,我知道了。”
从翊坤宫出来,朱翊镠立即派人传话给王安,让他来东暖阁觐见。
朱翊镠决定再交给王安一个艰巨的任务。按理说这种事儿交给冯保最好。
但冯保身居高位目标太大,还是交给小小年纪的王安似乎更为妥当些。
王安与他年纪相仿,偷偷出宫一趟不会引起多大的注意。
……
还在内书堂读书的王安接到朱翊镠的口谕后,第一时间赶到东暖阁。
“奴婢叩见万岁爷!”
“平身,最近书念得如何?”朱翊镠平和地问。
“回万岁爷,感觉还行。”王安憨憨地笑了笑。
“朕让你来是想让你代朕出宫一趟。”
“哦,万岁爷尽管吩咐,不知让奴婢去哪里?”
“台湾。”
“去台湾作甚?”
“有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朱翊镠认真地道,“你怕不怕?”
“奴婢不怕。”王安摇头,“万岁爷请说什么任务,奴婢一定竭尽全力完成。”
“来,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朱翊镠将马栋写给他的那封密信递给王安。
王安接过,很快读完了,也没有表现出过大的情绪。
“朕急需解决马将军的两个难题,但首当其冲是第一个。朕现在告诉你去台湾需要做什么,你给朕听好了。”
“万岁爷,奴婢听着呢。”
此时东暖阁里就只有他们两个。理论上没有人敢偷听朱翊镠说话。
但为了避免隔墙有耳,朱翊镠还是让王安靠近了他一些才说道:
“首先你要搞清楚马将军与王妃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感情。”
“这……”王安面有难色,“万岁爷,倘若他们都不肯说实话怎么办?”
“你自己观察。”
“可奴婢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懂得男女之情,怕判断不准。”
王安挺没自信地说道。
这也不怪他。
人家是个太监,年纪又这么小,肯定没有近女色。
朱翊镠道:“看男女是否相爱,只需看他们的眼神就够了,眼睛不会骗人。”
“哦,可万岁爷,奴婢还是没有什么把握。”王安依然信心不足。
毕竟这属于他认知范围以外的事。
没辙,朱翊镠只好又说道:“那你就对他们直言,说这是朕要问的,不许撒谎,否则就犯了欺君之罪。”
“奴婢明白。”王安这才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可奴婢还是不大明白,万岁爷为什么要搞清楚这个?”
“因为只有搞清楚这个,朕才能判断他们有多大决心在一起?”
“啊……”王安讶然失色,感觉朱翊镠这想法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爱情的威力你不懂吧?”
“万岁爷,奴婢是不懂,可王妃即便与马将军两情相悦,又怎能在一起?”
“倘若马将军成为台湾之主,他与王妃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朱翊镠道。
“……”王安再度骇然变色,继而弱弱地问道,“那万岁爷,番王爷呢?”
“如果他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朕也没办法。”朱翊镠感慨地道,“台湾要发展,必须得依靠一位明主才行。”
“那对番王爷,让马将军如何安置他呢?”王安声若蚊蝇地问道。
“朕说得还不清楚吗?如果扶不起来就不扶了。在台湾与番王之间,朕只能选择发展台湾,明白吗?”
“奴婢明白。”
“现在怕了吗?”
“不怕,奴婢觉得万岁爷的决策很英明。”王安道,“这两天奴婢正在读北宋欧阳修公的《五代史伶官传序》,其中总结了好多宝贵的历史教训,比如:`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番王爷如此颓废,无异于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正所谓罔游于逸罔淫于乐,人不思进取万万不行,尤其身居高位时。奴婢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看来让你去内书堂读书,你还是有所获益。”朱翊镠微微一笑。
“那当然,奴婢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万岁爷。刚才问了万岁爷那么多问题,不是奴婢害怕,只是担心无法完成万岁爷交给奴婢的任务。”
“朕相信你能完成。”
“多谢万岁爷的信任。”
“不过朕得提醒你,此去必定凶险重重,你得万分小心。”
“奴婢知道。”
“待你完成任务后,回京便让冯公公安排你进司礼监。”
“哦。”王安反应不是那么强烈。
“怎么?不乐意?”
“万岁爷,不是的,奴婢是想再读两年书,发现之前读书太少。”
“那朕等你回来再说。”
“多谢万岁爷!”王安这才笑了。
……
第1113章 新建伯的决定
王安当天便偷偷南下了。
朱翊镠也没有写信交代马栋。
正所谓“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他相信王安领会了他的意思。
而此时,身居南京司礼监掌印,兼身负监军大权的南京副守备的田义,收到了进京觐见的消息。
刚一收到消息时不由得一激灵,因为他升任南京司礼监掌印没多久。
但时间不是关键。
关键他是万历皇帝宠信的人。要知道他现在的职位相当于南京一把手。
南京与北京不同。
拥有实权的不多,又因为留都,所以镇守太监等于代表皇帝管理地方。
故而田义的地位有点类似于后世“省weishuji兼副shengzhang”,而南京守备王承勋则类似于“shengzhang”。
虽然这个类比并不准确,但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关系。
如今万历皇帝被“赶”到台湾去了,田义被朱翊镠召见,当然忐忑不安。
但当听到新建伯王承勋也接到进京觐见的旨意时,才让他稍稍缓了口气。
田义忙跑去找王承勋。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为何召他们进宫觐见,只知道朱翊镠很着急,让他们接到旨意后即刻动身。
两人当然不敢耽误,当日便一道启程北上,途中难免会猜测。
“王守备,不知万岁爷召我们进宫觐见所为何事,一点征兆都没有。”
相比较王承勋,田义要担忧多了。
王承勋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只闻皇上行事出人意表,但要说一点征兆都没有也不尽然。”
“哦?王守备此话何意?”
“眼下皇上刷新吏治整顿军备,北京那边如火如荼,南京这边却无进展,似乎将南京给忘了。我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啊!”王承勋忧虑地道。
“咦,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诶。”田义警觉地道。
“我有一种预感,这次皇上召我们两个进京,将会有大事发生,至少对于南京而言,是大事。”
“也不怕王守备笑,我内心有几分忐忑。”田义摸着自己心口处。
“田公公忐忑什么?”
“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那是十有八九的事,没事不会召我们紧急进宫。不过田公公担忧什么?无非就是改革,我们只管配合便是了。我都不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是万历皇帝爷提拔上来的啊!”田义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
“哦,原来田公公是担心这个?那依我看大可不必,田公公还记得魏学曾魏大人吧?不也是得到重用了吗?还有大学士王锡爵等,所以只要田公公一心为国,皇上不会追究你的过去,但前提是你要效忠于当今皇帝。”
“这个我当然懂得,万岁爷兄弟俩谁做大明之主,两宫太后娘娘不是说得很清楚只是家事吗?只要当今圣上为国为民,谁做大明之主不是一样?于咱们而言,孝敬谁不是孝敬嘛?”
“就是这个理儿,所以田公公不必担忧,虽然我没见过皇上,但外界对他的评价比万历皇帝高,相信他不会因为田公公是万历皇帝器重的人便打压你。”
“但愿如此!”田义接着问,“那王守备又有何忧虑的呢?”
“要说忧虑,其实也谈不上,只预感我这个新建伯保不住了。”
“新建伯保不住了?”田义诧异地问道,“王守备为何有这个预感?”
“皇上要逐步切断对所有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田公公你想,皇上连那些人都要动手,又岂会饶过我们?要知道我们也是无偿吃着朝廷俸禄的人。”
“你们与皇亲国戚哪能一样?”田义不以为然地道,“万岁爷决定切断对他们的供养,是觉得他们都是大闲人,只知享受而无所事事,你怎么能一样?且不说先祖对朝廷的伟大贡献,眼下不是南京守备为国效力吗?”
“我是我,先祖是先祖,不能将先祖的功劳算在我头上,我也不能顶着先祖的光环而不思进取。”王承勋道,“从这个意义上说,倘若我没有对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我这个新建伯的爵位还真是该废除,不再世袭。”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田义喃喃地道,“但其实,我觉得像王守备这样有本事的人,头上有没有新建伯这样一个光环,都无所谓嘛。”
“田公公认为我有本事吗?”
“当然有啊!”
“可比起祖父相差十万八千里。”王承勋自惭形秽地感慨道。
“你祖父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历史上能文能武的人很多,但在两方面都臻于极致的却寥若星辰,而你祖父就是。”田义带着无比的钦羡之情,“好像一切都要等到你祖父的出现,才能让奇迹真正产生。不光是你,放眼整个时代,要达到你祖父那样的高度实属很难。”
听到对祖父的这般评价,作为孙子辈的王承勋,一方面欣喜,另一方面也更加惭愧,是啊,他再怎么努力,也决计追不上他的祖父了。
一念及此。
王承勋一本正经地道:
“如果这样看,我倒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新建伯这个爵位。此番进京,我便主动请求皇上褫夺我的爵位。”
“王守备是认真的吗?”田义问。
“我像撒谎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我相信万岁爷会非常感激你。”田义道。
“哦,田公公为何这样认为?”
“因为我感觉到万岁爷想要废除天下爵位,至少不让爵位世袭。如果新建伯主动要求,那不是正合了万岁爷的心意吗?万岁爷当然感激。这时候恐怕万岁爷正需要像新建伯那样主动的人,就像驸马爷严永凡一样,主动请求不要朝廷的俸禄与供给,万岁爷当然高兴。一高兴,就封驸马爷官儿做,还可以借机树立一个好榜样,何乐而不为?”
“田公公言之有理,这么说,我的决定无比英明?”王承勋问。
“我想应该是。”田义道,“眼下倘若万岁爷开口剥夺,势必有人会说万岁爷薄情寡恩。倘若像新建伯主动站出来说为了减轻国家的负担不要伯爵禄位,万岁爷不高兴才怪呢?”
“嗯。”王承勋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样,驸马爷成为本朝第一个主动不要朝廷俸禄与补给的皇亲国戚,那新建伯就将成为本朝第一个主动不要禄位的勋贵了。邸报上不是已经刊登,驸马爷刚刚升任宛平县的县令吗?可见万岁爷对驸马爷有多器重,也足见驸马爷当初的决定有多英明。”
听田义这一番分析,王承勋更是坚定自己就要这么做了。
田义接着说道:“万岁爷的心意,做奴婢的其实不能瞎猜,但有时候不好好揣摩主子的心意,又怎能很好地做到为主子分忧呢?王守备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田公公这番话真个是让人醍醐灌顶啊!”王承勋感慨地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万岁爷之所以放出要切断对皇亲国戚无条件供给的信号,但又似乎在观望之中而没有立即采取行动,想必就是希望有人像驸马爷那样站出来主动说我不要了,这样万岁爷的压力就小多了。”
“有道理。”王承勋越听越得劲儿。
“当然另一方面,万岁爷或许也是想看看谁敢跳出来闹事儿。看保定府与归德府,眼下不就遭遇这事儿吗?十有八九他们境内的爵位都保不住了。”
“哎呀,听田公公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王承勋由衷地佩服,“如此说来田公公非常赞同我这么做?”
“是。”田义毫不犹豫,“与其让万岁爷剥夺你的爵位,倒不如你自己主动请求废除,这样既避免尴尬,又能深得万岁爷之心。王守备,你说呢?”
“太赞同了,这次进京我就这么干。”
“王守备真乃识时务的俊才。”
“过奖,过奖!”
“……”
两人经过一番坦诚的对话交流,感觉心境豁然开朗。
这下进京觐见再无压力了。
……
第1114章 钱终于到手了
东暖阁里。
冯保小心翼翼地禀道:“万岁爷,南京织造局又在催了。”
“催呗,没钱催个卵子用啊?”朱翊镠头也不抬地回道。
“万岁爷,当然着急啊,留给南京制造局的时间不多了。”冯保一脸苦色,“满打满算现在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还得赶制那么多套衣服呢。”
“朕对穿衣无所谓,要是伴伴觉得非得制作出那么多套新衣,伴伴有钱先给垫上。”朱翊镠漫不经心地说道。
“奴婢现在哪里有钱?”冯保哭笑不得地道,“奴婢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清贫,前些天徐爵回来都看傻眼了。”
“他回京了?”朱翊镠这才抬头。
“是,万岁爷,说是不习惯南方的气候与饮食,瘦得跟猴子似的。张静修让他随时写信汇报张先生的情况,怕游七报喜不报忧。”
冯保有心提及徐爵,然后顺势提到张静修,是想让朱翊镠想起,如果实在缺钱,不是还有朱氏集团吗?
“哦。”然而朱翊镠只是应了一声,便埋头不再搭理了。
“万岁爷,徐爵说自王衡去了朱氏集团后,业绩一路飙升。”冯保继续,“万岁爷的眼光真是好。”
“伴伴放心,业绩再怎么飙升也拿不出一百万。”朱翊镠道,“朱氏集团有多少盈利,朕比你们清楚,所以不要惦记着朕从朱氏集团取钱做衣服。”
“……”冯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朕不是明确说过,南京织造局请银的事儿,由朕来处理吗?”朱翊镠虽然仍没抬头,但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
“万岁爷,奴婢不是着急吗?”
“王承勋与田义应该快抵京了吧?”
“几天前他们就收到万岁爷的旨意,这时候应该在途中。”
“哦。”
“……”冯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正当这时。
一名值守太监进来禀道:“启禀万岁爷,从归德府运来好几个大箱子,说是非得让万岁爷亲自验收。”
“嘿,大救星来了。”
朱翊镠眼睛一亮。他早知道怎么回事儿了,等的就是这个。
当然也在等王承勋与田义。
这两件事在他那儿是同时进行的。
“万岁爷,什么大救星来了?”冯保不解,诧异地问道。
“走,出去瞧瞧就知道了。”朱翊镠打头,冯保紧随其后。
箱子就摆在乾清宫广场。
共有四个大箱子。
领头的是一位缇骑兵,是王大锤不久前带到归德府去的。
见朱翊镠出来了,忙跪倒,朗声禀道:“陛下,归德府丰汇源偷税漏税所得全部补交上来了,以及对丰汇源的惩罚金也一并在此,共计九十六万七千八百六十四两银,请陛下过目。”
“……”冯保听得一头黑线,“说什么?”
“起来,打开箱子让朕瞧瞧。”朱翊镠兴奋地一抬手吩咐道。
汇报的缇骑兵站起来,打开第一个箱子,只见白花花的一片。
全是白银。
朱翊镠笑了。
冯保这才眼睛一亮。
接着第二个箱子、第三个箱子也都打开了,里头一样是白花花的银子。
待得第四个箱子一打开,哇靠,金灿灿地放出耀眼的光芒,闪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了,原来是一箱子金条。
“这是真的吗?”
“奴婢不是做梦吧万岁爷?”
冯保不可思议地揉了揉双眼,一边问朱翊镠,一边冲了过去。
然后趴在箱子上,看了看,又摸了摸,看完摸完第一个箱子,接着看接着摸第二个箱子,直至最后一个装满金条的箱子,一脸的讶然与兴奋。
“冯大公公,真金白银难道还能有假吗?”缇骑兵笑了笑说,“钦差王大人怕银票在京城兑现有误,所以特意让丰汇源换成真金白银运送至京。”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不用担心为万岁爷做新衣服没有钱了。”
“伴伴,好像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似的?”朱翊镠出言笑道,“想当初你的家产比这丰厚好几倍呢。”
“万岁爷,那不是过去吗?奴婢都已经捐赠出去了,现在很穷好不好?”
“怎么?你是对现状不满吗?”
“奴婢对天发誓,绝不是。”冯保举掌向天,“奴婢看到这些金银,不是动了贪慕之心,而是想着制作万岁爷的新衣有钱了,所以奴婢非常激动。”
“但朕明确地告诉你,这不是制作新衣的钱。”朱翊镠说道。
“啊?”冯保一愣,忙着急地问,“为什么?那这些钱做何用处?”
“这件事稍后再说,先让人把金银抬进东暖阁。”朱翊镠吩咐道。
“遵旨。”无论怎么说,突然将近这么多钱,还是让冯保很开心。的确,他有些日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朱翊镠又何尝不是?尽管他都已经坐到皇帝的位子上了,但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真金白银呀。
四大箱子全部抬进东暖阁。
“要说这个王象乾还真有一手哈,让他去归德府查案,居然查到这么多钱回来,真是了不起。”冯保啧啧地道。
朱翊镠重新坐到御座上,满脸的笑意,很想说好戏还在后头呢。
但他还是忍住了没说,只是轻轻地问:“伴伴,你说王象乾为什么要把这多税款与罚款非要交到朕手上?”
“咦?是呀!”冯保恍然顿悟般,“刚只顾着高兴,居然没想这个,王象乾为什么非要交给万岁爷手上呢?”
朱翊镠微微一笑。
“万岁爷,按理说偷税漏税所得以及罚款,是不是应该交给国家才对?”冯保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错呀,那他为什么要交给朕?”朱翊镠依然保持笑意。
“莫非他是想让这笔钱,成为万岁爷的囊中之物?”
“应该是吧,不然为什么要给朕而不直接交给朝廷呢?他是不是知道朕的内帑其实也没几个钱?”
“嗯,万岁爷,很有这个可能。”冯保鉴貌辨色地道。
“只是朕如果将这笔钱据为己有,朝廷会不会叽叽歪歪?”
“万岁爷可以不必理会。朝臣还能将万岁爷怎么样嘛?”
“那不是有点仗势欺人吗?不地道。”
“要奴婢说,将这笔钱直接给南京织造局,既解决请银制作衣服的问题,又能让朝臣闭嘴,不挺好的吗?”
冯保还惦记着制作衣服的事儿,毕竟在他看来,皇帝没有穿好是他这个大内总管不称职的表现。
“你怎么还过不去?朕说了,制作衣服的事儿,会想其它办法。”朱翊镠脸色微微一沉,“现在是说眼前这笔钱,朕到底能不能据为私有?”
“万岁爷想据为私有就据为私有。”
“万一大臣反对呢?”
“有本事让他们也到地方查去呀,地方上贪污受贿、偷税漏税的,又不是归德府一个地方才有的现象。”
“嘿嘿,朕要的就是这句话。”朱翊镠眉飞色舞地笑了。
……
第1115章 不逼自己一把,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不狠狠地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有多大潜能。
保定府与顺天府挨着,而真定府与保定府挨着。从京城出发到保定府,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
三天前,当朱翊镠只给顾青云三天的期限时,顾青云觉得无论如何也完不成任务,想着要去保定、真定两府,要查看当地的灾情,还要回京复命……
除非他能飞。
当时他就想反驳,确实也反驳了。
无奈朱翊镠揪出他贪污两千两银子的事实,让他一下子怂了,感觉再反驳一句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然而不答应还能怎么办?
既然已经答应,就等于是领旨,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从宫里出来,顾青云骑马向保定府飞奔而去,途中不吃不喝也不休息,只在驿站换过一匹马。
那么三天时间,总共三十六个时辰,是怎么安排的呢?
到达保定府花了三个时辰,这意味着他还要留下三个时辰回京。
也就是说,留给他查看两府灾情的时间只有三十个时辰。
平均一个府只有十五个时辰,也就是一天多一点。
当然他没算吃饭睡觉的时间。但凡能挺过去,他就决定不吃不睡。这次若完不成任务,那就完蛋了。
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嘛,想着以自己的体格,应该死不了。
所以到达保定府后,顾青云也没歇着。他首先去了定兴县,然后去了容城县,到雄县时天色已经黑尽。
保定府这三个县的灾情看起来似乎并不严重。
了解一番后,顾青云又抹黑抵达安肃县,灾情开始变得严重起来。
闹灾的原因是由于天干,以致蝗虫肆虐,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与灾民度过两个时辰后,天色还没亮,顾青云又火速驰往完县、唐县、庆都县。这三县成三角形是紧挨着的,且都靠近真定府。
受灾情况相当严重,路上到处都是饥饿的灾民。虽然还没有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但他真的看见有人在啃树皮吃地鼠,饿得只剩下皮包骨了。
然而他的任务是查看不是救助,所以无暇同情那些灾民。
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十六个时辰,于他而言越来越紧张了。
顾青云继续南下。
抵达真定府。一到真定府,他明显感觉灾情似乎更为严重了。
第一站是定县,然后从定县到新乐县,再到行唐县、平山县、获鹿县(获:念huái)、井陉县、元氏县。
这几个县都受灾严重,尤其以获鹿县、井陉县为最。
一路上,顾青云看到了好些个死人,也没人替他们收尸。
经过一番了解,得知原来地方衙门没有给予他们任何援助。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情况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会到这般凄惨的地步呢?
情急之中,顾青云挤出一点时间问过当地的几个灾民,发现那些灾民都是一肚子的苦水与怨恨。
顾青云只能暗暗记在心里,等着回京复命,暂时也帮不到他们。
时间非常紧迫。
继而,顾青云又从元氏县穿到栾城县、藁城县,再到无极县。
最后重新回到保定府境,沿途还查看了博野县和保定县的灾情。
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去保定府衙门。
径直一路北上。
留给他的时间就这么多。
尽管完全是走马观花式的查看,但他觉得也大概有所了解。
基本上算是完成了任务吧。
反正顾青云自己是这么想的。至少让他回京有话说,毕竟穿过了那么多的县,目睹了眼下的一切。
离开保定府境时,刚好还剩三个时辰,可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时间刻不容缓。
……
而朱翊镠这边也没有闲着。
除募资二十万两的赈灾款外,还让顺天府准备了大量的干粮送往灾区。
毋庸置疑,开仓放粮救不了那么多的灾民,这世界又不像后世那样有无人驾驶飞机可以四处投递吃喝的。
即便开仓放粮,不也得需要灾民去固定的地点领吗?当然没有直接将干粮食物等送到他们手里来得快。
只是与此同时,朱翊镠也在想一个问题,既然闹大荒,应该有征兆。
可为何保定府真定府的官员都没有奏疏呈递上来预警这个情况呢?
现在灾民到了啃树皮、吃地鼠的凄惨境地,才想到向朝廷求助。
这怎么看怎么想,中间都是有问题的,至少存在官员缺位的问题。
给顾青云三天时间期限已到。
人还不见回来。
朱翊镠等得焦急,在东暖阁里吼起来了:“死顾青云,怎么还没回来?看回来不扒了他一层皮!”
话音刚一落。
听外头有人应道:“陛下,微臣刚好回来了,三天,刚好三天。”
正是顾青云。
“还不给朕速速滚进来。”
朱翊镠喝道。
只见顾青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东暖阁,竟一头栽倒在地,嘴里还吐着白沫,嗫嚅着说道:
“臣完成了陛下的任务。”
然而只说这一句话,便晕过去了。
“娘的,传太医——”
朱翊镠又是气,又是怜,请太医来给一位百户长看病,很给面子了。
而且还是胡诚亲自来的。
检查一番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劳累过度,又饿着肚子才致虚脱。
胡诚给顾青云调了一碗姜糖水,慢慢灌进他的嘴里。
顾青云才悠悠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还是:“臣完成了陛下交给臣的任务。”
“未必。”朱翊镠威严赫赫地道,“时间是没耽搁,可谁知道你跑哪儿溜达一圈儿回来?朕还得看你查看的情况。废话少说,先把肚子填饱了。”
“多谢陛下!”
御膳房的小火者为顾青云准备了几张葱花烙饼,加一小盘豆瓣酱。
顾青云这时候才发现肚子像打架似的饿,看见旁边有吃的,又是朱翊镠让他吃的,当即囫囵吞枣风卷残云大口大口吃起来,瞬间干完三张烙饼。
接着又喝了一大碗水。
填饱肚子后发现实在困得不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基本两天两夜没睡,就第一天晚上与灾民眯了一小会儿。
但由于过度紧张,感觉处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与压根儿没睡似乎也没有多大区别。
朱翊镠望着打哈欠的顾青云问:“你还能说话不?”
“陛下,臣可以,没问题。”顾青云强打精神回道。
“那就说说你这三天都做了些什么又看见了些什么。”
“回陛下,臣这三天时间里,共跑了保定府、真定府将近二十个县,臣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没让你吹嘘自己有多大能耐,朕是让你去查看两地灾情。”朱翊镠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陛下,灾情臣也查看了呀……”顾青云忙一一道来。
……
第1116章 拿捏得死死的(求订求票支持!)
“看来你是真的跑了这么多县。”
见顾青云滔滔不绝,又描述得入木三分,不似有假,朱翊镠点了点头。
“陛下,微臣可无半分谎言啊!”顾青云信誓旦旦地道,“这三天时间里微臣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几乎一直都在奔跑的路上,只有两个大晚上与灾民共处四个时辰,但也基本没睡,有两位灾民递给微臣两个糟糠馒头,可微臣瞧他们饿得跟鬼似的,也没有吃。”
“就是说在这三天时间里,你没有睡过觉也没有吃过东西?”
“是,陛下,微臣只喝过两次水,而且还是池塘里的浑水。”
“看来两府确实受灾严重,对吧?”
“没错,保定府完县、唐县、庆都县这三县受灾情况比较严重;而真定府获鹿县、井陉县、平山县、元氏县这一带受灾都较为严重。依微臣看,受灾最为严重的当属获鹿县与井陉县。”
“那到底是保定府受灾严重,还是真定府受灾严重?”朱翊镠又问。
“反映在微臣的眼皮子底下,貌似真定府受灾情况更为严重,当时微臣也是这么判断的,可在回来的路上一想,好像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
“回陛下,因为微臣在百忙之中问过当地居民,保定知府下令开仓放粮,无疑对灾情有所缓解;而真定府几个受灾的县,都没有得到地方朝廷的支援,所以看起来好像更为严重。”
顾青云说完,又怕自己情急之下判断有误,所以接着补充道:
“可是陛下,这一切也只是微臣亲眼目睹,而亲眼目睹的事实不一定就是真实情况,微臣以为还需进一步调查,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这个朱翊镠自然知道,早就将任务交给内阁与顺天府了。
让顾青云匆忙赶过去,只是为了获得最快速度的反馈。
毕竟让内阁与顺天府调查、救援三天时间肯定完不成。
故而朱翊镠直接跳过这一节,接着又问:“以你反应的情况看,保定府与真定府由于天干受蝗虫肆虐早有预兆,可为何两府的官员都没有只字片语呈递上来反应这个情况?”
“陛下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顾青云感慨地说道,“微臣调查的过程中,也很纳闷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干蝗虫肆虐也不是一天两天,两府的官员为何视而不见似的?”
劲儿头一来,顾青云似乎也感觉不到困了。人的潜力真大!
“后来微臣问了当地的灾民,原来是官员们都藏着掖着不敢上报,京察年底就要评估了,这种事儿能压则压,谁敢往上捅?恨不得压得死死的。”
“真定府知府上疏请求支援,想必是因为感觉隐瞒不住了,毕竟保定府知府未经陛下许可径自开仓放粮,从而惊动御史被弹劾了。陛下知情,再敢隐瞒下去,就得出大事儿。”
“微臣猜想保定府宋知府或许也才得知此情不久,毕竟他刚上任没多久,此前的知府是熊清,不是什么好鸟,而真定府的钱知府,卑职评价他与归德府何知府一个德行,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而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
顾青云也是一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家伙,知道朱翊镠向着宋纁,而讨厌曾经坑他岳父的钱永良,感觉钱永良这次是要完蛋了。
所以在陈说时不得罪宋纁而只踩钱永良,还把已故的熊清和已抓起来的何希周拉上垫背。
反正那几位都是已经倒下的,或是即将倒下的人了,不踩他们踩谁?不拉他们垫背拉谁?
“人家都已经死了,你骂他不是什么好鸟,你又是什么好鸟?”
朱翊镠听顾青云吧嗒吧嗒说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问道。
“……”问得顾青云浑身一激灵。
经过顾青云的陈说,朱翊镠感觉两府受灾情况大致有一个了解。
如今就是救济灾民,以及救济之后的问责与处置了。
借这件事必须给官员上一课。
本心而论,朱翊镠知道顾青云这三天时间里确实吃了大苦头,也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毕竟只有三天嘛。
可他不想让顾青云立即尝到甜头。
这家伙如同冯保一样,不经常敲打敲打,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需要时刻在他头上悬挂一把警醒之剑。
故而,朱翊镠冷冷地问道:“现在感觉三天时间够吗?”
“陛下,回过头来看感觉也凑合。”顾青云激情一过又开始犯困,尽管努力克制,但回话时还是打了个哈欠。
“也没有将你累死饿死吧?”
“陛下,没有。”顾青云摇头而笑,喃喃地道,“微臣觉得,人要有目标时,其实累一点饿一点,都可以挺过去。”
“在你去保定府、真定府查看灾情期间,朕倡议举行了一场爱心众筹活动为两府灾情捐款赈济,在场官员都纷纷伸出援助之手,贡献自己的一份爱心,你准备捐多少?”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问。
“陛下,不知像微臣级别官员一般都捐多少?”顾青云弱弱地问道。
“捐款是自愿,与别人比作甚?”
“哦,既然如此,那微臣捐赠一百两银子吧。”顾青云咬着牙回道。对于他而言,一百两银子不少了。
“多少?”朱翊镠却两眼一瞪。
“陛下,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都不到十两银子,微臣出一百两可以解除几十个灾民的燃眉之急。”顾青云也不敢对视朱翊镠,“如果陛下嫌微臣捐赠少,那微臣再添一百两。”
“以你的职位,捐赠两百两也行。”
“多谢陛下!”顾青云一喜。
“朕话还没说完呢,除了两百两,你必须还得把贪污钱永良的两千两银子拿出来当作赈灾款,一文都不能少。”
“……”顾青云面如死灰,说好了不是自愿捐赠吗?
“怎么?有意见?那再添五百两,就当是对你的惩罚。”
“微臣……”
“再添五百。”
“……”顾青云想哭。
“看你也确实困了,回去休息吧。”朱翊镠一抬手道,“记住,总共三千二百两银子,睡一觉后赶紧交上来,若敢投机取巧少交一文,朕扒了你的皮。”
顾青云怏怏而退。
真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还倒贴一千两,那叫一个心痛……
但让他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可是皇帝。没有追究他贪污之责就不错了。要知道当初坑的可是如今的国丈。
待顾青云离开,朱翊镠立即宣召首辅申时行觐见。
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保定府与真定府的灾情状况,但对顾青云的陈说基本持认可态度,所以救灾工作需要立马安排部署下去。
尽管之前已经部署并开始行动,可他感觉针对性不强,赈灾必须做到有的放矢才行。
……
第1117章 人在做 天在看(求订求票支持啊!)
张泰征回到家乡山西平阳府蒲州。
这一路上,他的心情很郁闷,想着以他的家境,啥时候缺过钱?
熊清这种角色怎么还通过“贿赂”的方式攀上他的祖父了呢?
父亲曾经是大学士,难道祖父不清楚十分忌讳“收礼”的事儿?
一旦收礼,不等于将他父亲,乃至整个家族往火坑里推吗?
看吧,祖父刚过世没多久,马上就有人扒出来这一茬儿,保定府知府熊清还不慎落马身亡。
虽然冯保谨遵皇上之命,一再强调说不会追究他父亲的责任,也不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的,既然有人捅出来,迟早会传开。
这种“污点”多腻味人。
让他觉得再回朝廷都要矮人一头。
……
张四维还在守制期,忽然见到儿子风尘仆仆地回家了。
“你祖父去世,又没说让你守制,爹不过将这个消息告诉你而已,看你千里迢迢跑回来干嘛?”
张四维语气里带有几分责备,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让人告诉儿子,所以儿子接到讣告后赶回来的。
张泰征由于心里有气想不明白,本想回家质问父亲两句。
可见他父亲一副老态龙钟的样,不过两年不见,忽然间像是变老很多,而且说话时还动不动咳嗽。
他又不忍心责备,父亲马上就是六十岁的人。人生匆匆数十载,转眼间父亲都已经到了耳顺之年,也不知道时间都跑哪儿去了。
“爹,孩儿这次回来有点其它事,先去祭拜祖父吧。”
张四维还不知儿子因何事回来,带着张泰征去祭拜。
然而,于张泰征而言,这事儿也不得不说,迟早要问的。
最多不责备他父亲,问题来了,心平气和地解决就是。
交贿赂交罚金,他家都不叫事儿。
皇上一言九鼎,反正说既往不咎。
张泰征决定先找一个轻松一点儿的话题切入,问道:
“爹,祖父这辈子都在商场上大显身手,当初爹为何选择从政这条路呢?”
“自古官商一体,你祖父认为官场上有人,生意才更好做。”张四维回道。
“可祖父好几个儿子,为何选择让爹走仕途这条道?”张泰征接着又问。
“爹自小喜欢读书。”张四维带着几分得意,“想当年爹七岁时便声名鹊起,乡试第二名,高中进士后,因文章、书法兼优,入翰林院为第一名庶吉士,可比现在的你要强哦。”
“爹此生仕途如此之顺,那祖父有没有出钱为爹打点啥的?”张泰征旁敲侧击地问道。对他祖父确实不熟,他祖父常年四季忙生意应酬。
“你这话什么意思?”
“爹从政几十年,对官场上的风气指定比孩儿更清楚。试问又有几个官员没有收礼或送礼?”
“你想说什么?”张四维这才感觉儿子这次回来怕是有事儿,话里有话。
“孩儿想问爹一句,爹一生做官,有收过别人礼或送过别人礼吗?”张泰征望着他爹,非常认真地问道。
“……”张四维深深嘘了口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正如儿子所说,官场上有几个人一清二白?
他家是不缺钱,可家境不富裕的那些官员,靠俸禄不得饿死人吗?靠的就是下面官员的“孝敬”。
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见父亲沉吟不语,张泰征也心知肚明,恐怕大明一朝像海瑞那样两袖清风的官员寥若星辰。
“爹,那祖父有没有因为爹身居高位而收过别人的礼?”
“儿子有话不妨直言。”张四维已经确定儿子这次回来有事。
“有这么一个事儿,爹当初在任上有没有提拔原保定府知府熊清?”张泰征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有意将问题缩小不放大,以免他父亲着急。
他问话的同时目视着父亲,发现他父亲脸色陡然间一变。
这一刻,让他感觉已无需再问了。
只听他父亲感叹一声,幽幽然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果然从未饶过谁,该来的总是要来,这是你爹与祖父这辈子做得最亏心的一件事儿,你可要引以为戒啊!”
“爹,咱家大业大,祖父当初为何糊涂要接受熊清的礼呢?”
“哎!你有所不知,只怪熊清太……用京城的话说就是太鸡贼,这事儿不能只怨你祖父,爹也有责任。”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此次孩儿回家,就是奉旨查问此情。”
“我知道迟早躲不过去。”
“想必爹也已经得知熊清不慎落马身亡的消息。皇上顾全大局,一再强调不追究此事,不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有心保全爹与祖父一生的名誉。”
“爹也有所预感呀!”张四维喃喃地道,“当日得知熊清不慎落马身亡时,爹就隐隐之中想到了这一点。”
“爹此话怎讲?”
“你毕竟还年轻,难道真的相信熊清是不慎落马身亡吗?”张四维突然降低音量,“十有八九是被人做掉的。”
张泰征点了点头:“不瞒爹说,京城确实有这样的流言。”
“这件事,爹想过向皇上坦诚,请求处分。”张四维感慨地道,“否则实在愧对皇上对咱家的一片心意。”
“爹,坦诚是必须的,这也是皇上的要求,让爹写一份自陈,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但皇上反复强调,此举不是为了惩罚爹,而是担心有人从中作梗大做文章,届时被动。”
“皇上对咱张家的大恩大德,你要永远记住。但凡皇上有所难处,你与你弟弟抛头颅洒热血也要为皇上分忧。明白吗?”张四维语重心长地道。此刻他说话的语气便如同交代身后事一般。
“爹即便不嘱咐,这个孩儿也明白。”
“那就好,那就好。”
“可孩儿不明白,当初为何爹与祖父做出如糊涂之事?”
“此情爹稍后再与你细说。”张四维不紧不慢地道,“爹先问你,皇上眼下是不是在推行一系列的改革?”
“是。”张泰征回道。
“是不是遇到了很大的阻碍?”
“嗯。因为有些改革涉及到皇亲国戚们,触犯到许多人王公勋贵的利益,所以显得举步维艰。爹此番特意问及,是否有何妙策?”
“爹哪有什么妙策?皇上聪明过人料事如神,自有妙策。”张四维道,“但无论哪项改革,起初总会有人反对,他们不理解不支持,处处只要麻烦。”
“的确。”张泰征感慨地道,“京内还好,京外许多人都坐不住了,张静修孩子在保定府被抢,李时珍在归德府被劫以致死了九名锦衣卫,大家无不心知肚明,不全是冲着皇上去的吗?”
“皇上对咱家有大恩,可如今爹已经老了,再也不能为皇上效力,而你与你弟弟又刚步入仕途不久,想必暂时也很难为皇上分忧。”张四维感慨地道。
张泰征也只是微微点头,因为他内心不是这么想的。
他爹只比张居正小一岁,而他与张居正两个儿子是同科进士。
然而,张居正两个儿子都被委以重任,一个负责台湾事宜,一个协助努尔哈赤,都派到外面锻炼去了。
故而这时候他想着,或许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他爹的影响。
只是这种话,身为儿子,他不敢当他爹的面儿说出来而已。
张四维接着说道:“所以爹有一个想法,刚好你回家,爹问问你的意见,毕竟你是家里的长子。”
“爹请说。”
“你是老大,爹也是老大,你六叔七叔过世得早,其他几个叔叔不是当官就是做生意,日子都还过得去。”
“何止过得去?”张泰征心想,如果他们一家人的日子叫“过得去”,那其他人的日子叫什么?
“你祖父虽小有过错,但一眚不掩大德,开创出如此大的家业,救济过许多人,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如今归西而去,名下财产自然由爹与你几个叔叔继承。如今你与弟弟都高中进士,在朝中为官,也算事业有成。咱家要那么多的财产有什么用?就像你祖父离世,再多的钱也不能带走一文。”
“爹的意思是?”
“皇上对咱家有恩,为了爹与你祖父的声誉,也是用心良苦。眼下改革遇到许多问题,这时候国家肯定缺钱,爹是想将从你祖父那儿继承的财产全部捐赠给朝廷。你觉得如何?”
“孩儿当然赞成爹的决定。”张泰征毫不犹豫地道。
“爹此举一来是想借机认错,二来也是真心感恩皇上。”
“好,爹这一番话孩儿一定谨记,回京告诉皇上。”
“爹真的已经老了,也只能为皇上做这么多,剩下就看你与你弟弟的了,爹希望你们能努力。”
“爹,孩儿知道。”张泰征鼻子一酸,抬头一看,见他爹已经泪了。
……
第1118章 尽管叫我疯子 不准叫我傻子(求订求票!)
何希周不折不扣在小黑屋里关了三天三夜,也饿了他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时间里,没有一个人去问他需要吃东西吗?或是想通了需要坦白从宽老实交代了吗?
甚至到第三天饿得实在受不了,大声嚷嚷都没人搭理他。
倒也不是真没人搭理,比如朱八戒就怕他饿死了或自寻短见想去看看,但被王象乾阻止——这里又可以看出王象乾自有“狠”的一面。
关了整整三天后,才将何希周放出来。虽然还没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但他也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然而他一放出来,第一眼见到王象乾之后,又如同见了仇人一般,瞬间点燃了他胸中的怒火。
“你们擅自关押朝廷命官,且以极不人道的手段,我要向上告官告你。”
王象乾付之一笑,说道:“哦,忘了告诉你,你的职务已被解除,而且是削职为民,不再是归德府的知府了,也就无所谓什么朝廷命官。”
“你——”何希周咬牙切齿。
“这是皇上的旨意。”王象乾道,“当然我无法阻止你恨我,归德府新一任的知府想必很快就到了。”
“若不是你,我……”
“想不到你还挺坚强的哈。”王象乾直接打断,也没让何希周继续表达他心中的怒火,“饿了你三天三夜,出来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要吃的,而是想要与我理论。哈哈,若你真的不饿,我倒是可以坐下来与你好好掰扯掰扯,看看这几年你在归德府同知、知府任上,都做了哪些不得人心的事。”
“是你害我,是你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是你,是你……”何希周两眼如同刀子似的直射王象乾。
而王象乾则心平气和地与之对视。
“喝稀粥,你还是先填饱肚子吧。”朱八戒笑了笑,好心劝道,“昨天来了一帮平民百姓将你数落一通,然后还举报了你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时半会儿岳父大人与你也掰扯不完。人活于世,吃饭最重要了。”
稍顿了顿。
朱八戒又补充道:“哦,我必须提醒你,你别这样瞪着我岳父大人。把他惹毛了,再饿你三天,你就死定了。”
“人家根本不认你。”何希周没好气地道,“他瞧不起你,还看不出来吗?”
“只是暂时的。”朱八戒也不生气,接着又嬉皮笑脸地说道,“可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有女儿送给我,我也不要啊。”
气得何希周翻了一个大白眼,心里直骂:大的疯,小的傻……
“哦,我用师祖的话警告你:尽管叫我疯子,不准叫我傻子。”朱八戒像是看穿了何希周的心事儿似的。
何希周没吭声,心里又骂:简直就是一个又疯又傻的浑小子……
“要不你求求我岳父大人吧?这样或许能减轻你的罪刑。”朱八戒道。
“哼!”何希周“哼”了一声,继而愤恨地说道:“你们可以重重地把我打倒,但是想都别想我会求饶。”
“有骨气。”朱八戒道,“可你为什么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儿呢?你要是真心不饿,要不我给你数数?有些怕你自己都已经忘了?毕竟坏事儿做得太多,恨不得全世界都忘记最好吧。”
何希周愤恨地看了朱八戒一眼,也分不清这家伙到底真傻假傻,偶尔一句话竟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
“小朱,别与他东扯西拉了。”王象乾道,“何希周,饭就在桌子上摆着,你爱吃不吃,新一任知府与都察院的人马上到,你就等着押解进京受审吧。”
说罢拂袖而去。
朱八戒只得跟着离开了。
“岳父大人,想不到这个喝稀粥还有几分骨气哈,脾气蛮倔的。”
“他是不甘心就这样被我们打倒,你以为他真有什么骨气呢?”
“那岳父大人猜猜看,喝稀粥会吃饭吗?”朱八戒饶有兴趣地问。
“废话,他不吃饭难道吃屎?”
“那岳父大人让我偷偷看一眼去呗。”
王象乾没有作声。
朱八戒扮了一个鬼脸,然后蹑手蹑脚地返回,从门缝里看见何希周果然正在囫囵吞枣地吃着留给他的饭菜。
其实饭菜很简单,只是一大碗米饭外加几棵白菜几块清水豆腐,却发现何希周抱起碗吃得特别香。
“感觉比我吃包子还香呢。”朱八戒看着不禁喃喃自语,“不知饿三天三夜什么感觉?啥时候也感受一下。”
何希周瞬间吃完。
朱八戒推开门大笑起来:“哈哈,我还以为你真有骨气不吃呢。”
何希周也不觉得尴尬,回道:“我刚说了,你们可以重重地把我打倒,倒是想否别想我会求饶。”
“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不信。”朱八戒摇头笑了笑,“你现在嘴硬是因为还没有绝望,岳父大人说你背后还有几个皇室宗亲罩着你,等他们都被打倒,你就要开始求饶,不信走着瞧。”
何希周又不禁看了朱八戒一眼,这浑小子到底真傻还是假傻?
“你吃没吃饱?要不要再来一碗?”朱八戒热心肠地问道。
何希周不作声。
“哎,有时候发现你们这些人活得真累,还不如猪狗猫呢。”朱八戒摇头晃脑地说道,“猪狗猫有欲望的时候都知道叫唤,可你们明明有满眼的欲望,却非要忍着。看我就不同了,我想什么,或想要什么,就说出来,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嘛。就比如我想讨岳父大人的女儿为妻,不管他愿不愿意答不答应,都不能阻止我说出来。”
何希周第三次打量朱八戒,心里想的还是同样一个问题。
“我再去给你添一碗饭吧。”朱八戒拿起何希周刚才吃饭的碗。
“你为什么对我好?”何希周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儿,我不会对你好的。”朱八戒当即否认,接着说道,“我只是自小流浪街头,饿怕了而已,知道肚子饿时有多难受,这就是我为何一直让你吃饭的原因。如果不是岳父大人不许,你被关的三天我就给你送饭了。再申明一次哈,我可不是对你好,师祖和岳父大人都不喜欢你,我又怎么可能对你好呢?”
说完,朱八戒拿着碗扭头去了。
刚一推开门,看见他“岳父”王象乾正似有所思地站在门口。
朱八戒咧嘴一笑:“岳父大人,你也在偷看喝稀粥吃饭吗?”
“我对他没兴趣。”王象乾摇头。
“那你刚才看什么?”
“我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天天与岳父大人在一起呢。”朱八戒摸着自己脑门儿,被自己“岳父”盯着,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端起碗问,“岳父大人,那我还给喝稀粥盛饭吗?”
“去吧。”王象乾点头,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饿他三天?”
“没有啊!”朱八戒脱口而出,“岳父大人饿他三天自有饿他三天的道理,我只是一想到饿就害怕,所以才有点同情他,可没说岳父大人不该。”
“知道了,去吧。”
“哦。”
朱八戒屁颠屁颠地去了。
望着这家伙拊髀雀跃的身影,王象乾陷入了沉思。
他刚才真不是来偷看何希周吃不吃饭,对这个他真不感兴趣,就是想看朱八戒要做什么。
……
第1119章 来了就干
徐秉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归德府。
他比王象乾还年轻。
王象乾是隆庆五年的进士。
而徐秉正是万历八年的进士,也就是与张懋修、张敬修、张泰征,还有顾宪成的庚辰科同科进士。
这也难怪张泰征打心里认为未被重用或许也不是因为年轻之故。
依朱翊镠之意,让徐秉正暂时代理归德府知府,先由王象乾带着。
待何希周的案子与归德府的杀锦衣卫案子都了结,王象乾回京之后,再让他正式接手归德府知府。
这样安排意思就是,归德府知府还是徐秉正,但做主的是王象乾。
让徐秉正接手主要是因为他有改革的经验,毕竟徐秉正还年轻。
官儿本来就没有王象乾大,又是代理知府,所以到归德府之后,一切自然以王象乾马首是瞻。
但对于王象乾而言,徐秉正来更多只是一个形式,为了给归德府豪强权势大户商贾们提一个醒:请注意了,归德府知府已经不再是何希周。
徐秉正来了,对办案到底有多大作用,现在还很不好说。
尽管何希周被抓,但归德府眼下的形势依然不明朗甚至很复杂。
丰汇源的孙老板该做的都做了,可那些富商巨贾依然在观望。
还有河南乃中原腹地,皇室宗亲很多,像:周王、伊王、赵王、郑王、卫王、秀王、崇王、徽王、汝王,这些藩王的封地都在河南境内。
有些藩王虽然已经被废(多数是因为无嗣封藩被废),但并不代表没有关系网与影响力,就像辽王尽管被贬为庶人封藩被废,可与他亲密的女人依然可以疯狂地咬张居正一口。
据王象乾了解以及民众的举报,何希周与几个王爷都有密切来往。
所以,扳倒何希周或许不难,让富商巨贾补交偷税漏税的款项或许也没有那么难,难的是查案,杀锦衣卫案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大佬来呢。
……
徐秉正到任后,当然不像王象乾住在千户所里,他得去知府衙门。
去的第一天就感觉受到了冷落,顶着知府的名头来,却好像都不欢迎他似的,竟无一人为他接风洗尘。
张金河本来是要去的,可因为与何希周干了一架耳朵被咬掉一半后,他便病倒在床,实在没有精神。
徐秉正倒是不在乎。
拜见王象乾时就已经告诉过他,刚来嘛,归德府工作肯定不好开展,再用心肯定也得需要一阵子时间。
好在他的任务不是来办案,而是治理归德府以及接下来的改革。仿佛他现在也已经看清楚了朱翊镠的用意:哪儿有动静,改革就从哪儿开始。
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又得朱翊镠如此信任他,再苦再难也得静下心来,然后一步一步向前走。
虽然他不招人待见,但他可以召见手下的官员。
不配合他是一回事,敢不敢为难他或忤逆他又是另一回事。
故而,徐秉正目标很明确,来归德府上任第一件事是要摸清楚哪些人是何希周一派的,哪些人是保持中立的,又有哪些人是反对何希周的。
无论开展什么工作,人最关键,靠他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肯定不成。
所以首当其冲的是,要物色出一批积极支持配合他的跟班儿,而与他故意唱反调的人决不委以重任。
磨刀不误砍柴工,先将人这个班子搭好,然后才决定如何去做。
……
丰汇源的孙老板应王象乾之邀,这天来到归德卫千户所。
寒暄两句后,王象乾直奔主题:“富商巨贾们还在观望,对吧?”
“是。”孙老板点头回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至于他们如何抉择,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这个我明白。”王象乾道,“今天请你来是想揪出两个典型来。”
“是要惩罚他们吗?”孙老板问。
“将他们交给法律制裁,明白地说就是剥夺他们的产业,送他们进监。”
“啊?”孙老板讶然,“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那他们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要不然呢?他们一直在观望,还以为咱不敢动他们。”
王象乾目光如炬,继而又道:“不过此举旨在治病救人,而不是有心将归德府的商贾置于死地,所以送他们进监也需要寻找合适的目标。”
“钦差大人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孙老板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于品行恶劣而又无悔改之心的商贾,是时候让他们吃点苦头了。”王象乾认真地道,“皇上登基即位以来,本是鼓励经商的,但也决不允许偷税漏税聚敛非法所得。对这种生意人,我们要予以打击。所以这次打击的目标选择显得尤为重要,以不扰乱归德府商界的秩序为前提,以治病救人为目的,然后借商界整顿政界,希望早日了结那宗杀锦衣卫的案子,我也好早日回京啊。”
“那不知钦差大人有目标没?”
“当然有,不然今天也不会找孙老板来。孙老板先看看这个。”
说着王象乾抽出来一沓子纸。
孙老板接过一看,见每张纸上明确列有归德府有头有脸的商贾的名字,包括孙老板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每位老板名字下面,写着他们所经营的项目以及与其它行业的关联。
其中有几位老板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一个圈圈儿,特别醒目以示区别。
孙老板定眼一看,顿时明白了,画红圈儿的想必就是选择的目标对象,也就是即将要对他们下手的商贾。
“画红圈儿的几位老板,孙老板都认识吧?”待孙老板看完,王象乾问。
“认识,都认识。”孙老板点点头。
“他们生意做得如何?”
“还行。”
“那他们的人品以及在商界的名声呢?”王象乾接着问。
“也还行吧。”
“`也还行吧`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过得去。”
“那在孙老板看来,哪位老板在商界的人品和名声过不去呢?孙老板不会告诉我说都还过得去吧?”
“那,那也未必……”孙老板嗫嚅道。
“看来孙老板还是不想得罪人哈?”
“也不是,只是不忍心就这样将他们送进监狱。”
“杀鸡给猴看总得杀一两只**?而且我还特意挑选与孙老板平常交往少的老板,毕竟孙老板这次如此配合,补交税款以及罚金将近一百万两,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挡孙老板的财路呢?”王象乾不紧不慢地说道。
“真是多谢钦差大人了!”
“孙老板不必客气,我刚才说了,这次是为了治病救人整顿各界秩序,而不是有心打倒谁谁谁。”
孙老板这才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依钦差大人之意吧。”
……
第1120章 人无远虑 必有近忧
“万岁爷,李院长求见。”东暖阁一名值守太监禀道。
“哪个李院长?”
“就是万岁爷的岳父。”
“哦,有请。”
朱翊镠忙放下手中的奏疏,如今岳父可是大稀客。
很快,在值守太监的引领下,李得时进来东暖阁。
在东暖阁,李得时也不敢托大,上来依臣礼拜见:“臣参见陛下!”
“岳父大人不必客气,请坐。”朱翊镠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岳父大人进宫有何要事?”
李得时顿时一脸的难色,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愁眉苦脸地感叹道:“为了那个许显纯啊!”
朱翊镠不由得一愣,最近事儿太多险些把这一茬儿给忘了。不用说,那熊孩子指定是个惹祸精。
“岳父大人,那个熊孩子给得时学院添了不少麻烦吧?”
“可不?”李得时摇头叹气,“本来这点小事儿不该来打扰好女婿。好女婿将许显纯交给得时学院管教,得时学院老师该竭尽全力,绝不敢有一丝抱怨,可无奈这孩子太顽皮。”
“这个我知道。”朱翊镠点点头,“就是因为那熊孩子顽皮,所以才将他交给得时学院管教的。”
“可真的没有老师管得了他。”李得时满脸无奈,“他每天要打哭几个孩子,有的孩子还被他揍得鼻青脸肿,无论好说歹说,就是屡教不改。”
朱翊镠一来气,说道:“不听话也可以揍他呀,或是找打得过他的孩子与他打,还不信治不了他。”
“好女婿说得轻松,怎么说他也属于皇亲国戚,谁敢动手揍他?就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那怎么行?”朱翊镠道,“当日把他带来是想交给朱八戒管教,可朱八戒此时任务尚未完成还在归德府,所以我才想着将他交给得时学院,让他在得时学院先学习一阵子。”
“可这个孩子太难管教了,地位又特殊,得时学院老师叫苦不迭。好女婿还是再想想办法,将许显纯放在得时学院太折磨人了,老师怕,学生怕,我也怕呀!”李得时几近于哀求。
“我说能揍就能揍,怕什么?”
“好女婿是皇帝,当然不怕了,可老师与学生们怕呀!而且听说许家还派有人每天盯着许显纯,就看有没有人欺负他或看他受了什么委屈。如此一来,就更不敢对许显纯怎么样了。”
以李得时的性格,都已经找到皇宫来,足见他已经忍无可忍。
朱翊镠稍一沉吟,作出决定:“那还是将他送回来吧。”
“送进宫里,好女婿又准备怎么办?”
“岳父大人放心,我自有办法。”朱翊镠信心十足地说道,“一个熊孩子难道还会让朕束手无策吗?”
“这孩子可真不好管教啊,他的顽劣真个是生平未见。”
“岳父只管派人将他送进宫里便是。”
“好!”李得时带着两分歉意,“好女婿也别怪岳父不能为你分忧哈,若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即便再苦再难,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关键这事儿连累到其他老师与学生了。”
“我明白。”
“那我稍后派人将许显纯送来。”
“嗯。”
“好女婿,听说咱闺女肚子里是双胞胎呢?”
“嗯,经医生观察与检测,确定是双胞胎。”
“哦。”李得时也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大喜的情绪。
按理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非常高兴才对吗?双胞胎多不容易?
“岳父大人也马上要当爹了吧?”朱翊镠稍缓了一缓没有立即问。
“是啊!”李得时仍只是点了点头,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那一茬儿,“说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女儿都要当妈了,我这个当爹的居然老来得子。”
“岳父正当盛年,不叫老来得子。”朱翊镠道,“刚才提到之怿怀双胞胎时,岳父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确实有点儿担心啊!”李得时微微颔首,面含忧色地说道,“双胞胎当然值得庆贺,可风险也要高出一倍,还望好女婿派人好生照料。”
“这个岳父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我为什么担忧吗?想当年,之怿她娘肚子里也是双胞胎,可最后难产只保住之怿一个,还导致之怿她娘大出血,由此之后身子变得十分虚弱,没多过久就不治身亡。”
“哦。”朱翊镠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事儿之怿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就怕她将来怀孕后,心里产生一种恐惧感,从而不利于生产。所以好女婿也千万别告诉她这事儿,以免增加她的心理压力。”
“那我问一问李神医,以现有的技术条件与设施,看能不能剖腹产?”朱翊镠当即想到剖腹产。
可刚一说出口,便感觉不可能。当初让胡诚切割痔疮都费半天劲,剖腹产还是想都别想。毕竟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活体剖宫产术发生在1610年,但产妇于手术后25天死亡。
在十六十七世纪大部分时间,剖腹生产的死亡率都很高。直至1865年,剖腹生产在英国的死亡率为85%。
一直到现代医学在杀菌方法及卫生原理、子宫缝合法、腹膜外剖腹生产及后来的低处横切开、麻醉、输血、抗生素等关键技术的突破,剖腹生产才变成一种安全的手术。
以朱翊镠的了解,大明这个时候根本没有这些技术。
像李得时,更是都没有听说过“剖腹产”是怎么回事儿。他好奇地问道:“好女婿,啥叫剖腹产?”
“就是以手术切开母亲的腹部及子宫分娩出婴儿。”
“……”李得时吓得脸色一变,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岳父别担忧,我只是说说,婴儿还是自然分娩好。”
“是是是……”李得时一迭连声,”用刀切开肚子及子宫太吓人了。”
朱翊镠也不纠结,“岳父大人,我会派人好生照料之怿,我尽量多陪她,分娩时请最好的稳婆。”
“好,咱女儿夫君是当今圣上,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嘛?”
李得时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一想到李之怿她娘大出血时的情景,还是难免会担心。
不过好在正如他所说,好女婿是皇帝,什么都能给女儿最好的,与他当时肯定不一样。
……
当天,李得时就派人将许显纯又送到朱翊镠这里来了。
一来,朱翊镠都还没开口,许显纯那臭小子倒是先抱怨起来。
“表叔又骗我,得时学院哪有几个打得过我的孩子?都是一群窝囊废,要不就是胆小鬼、怂包。”
“跪下,这里是皇宫,朕是皇帝,谁是你表叔?叫陛下。”
朱翊镠脸色一沉,呵斥道。
许显纯仍站着一动不动:“可陛下确实是我表叔呀!”
“跪下——”
“陛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许显纯虽然叫了“陛下”,可依旧没跪。
朱翊镠可不想与这臭小子解释,见许显纯不跪,大喝一声:
“来人——”
立即有人阔步而进。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百户长顾青云。
李得时刚一离开,朱翊镠便吩咐人将顾青云请来了。想着朱八戒暂时没回来,便将管教许显纯这个头疼的任务暂时交给顾青云。
“臣顾青云叩见陛下!”
“平身。朕且问你,你身边那臭小子见朕不跪,该当如何?”朱翊镠严词厉色问时,冲顾青云递了个眼色。
“回陛下,脱裤子,重重打板子。”顾青云心领神会地道。
……
第1121章 教育熊孩子
教育不听话的熊孩子,确实是一件让人伤脑筋的事儿。
打吧,孩子会产生逆反心理;不打吧,孩子又屡教不改。
而像许显纯,更是让人无语,因为发现他根本就不怕人——而且是任何人在他面前似乎都没有威慑力。
孩子总得需要有一个能震慑得住他的人,毕竟还小,思想不成熟。
倘若谁的话都不听,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不可一世,那长大后极有可能成为社会的大毒瘤。
“取朕的鞭子来。”
朱翊镠对着值守的太监大喝一声。
值守太监忙去了。
可许显纯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取鞭子来肯定也不是为了教训他,而是抽打别人的。
很快值守太监取来了鞭子,恭敬地递到朱翊镠手里。
这是一根细长细长的竹鞭。
“把他裤子扒下来。”
朱翊镠以竹编怒指许显纯,吩咐顾青云动手。
顾青云走到许显纯跟前,还没开始抬手便见许显纯两手叉腰,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情,“哼”了一声:
“你敢动我试试?”
还别说,顾青云真的滞了一滞。
“扒。”
朱翊镠一声怒喝。瞧这小子一副叼样儿,平常指不定有多嚣张。
此时,顾青云也不管许显纯是谁家的孩子,一手抓住许显纯的衣领,正欲用另一只手扒开许显纯的裤子。
许显纯当即跳起来了,活如一只被激怒的小狮子,对着顾青云龇牙咧嘴拳打脚踢,猛地就是一顿招呼。
“拿绳子来,把他吊起来。”
朱翊镠又是一声怒喝。这臭小子父亲不在,他娘哪里治得了他?
顾青云虽然号称神勇,却发现一只手还真抓不住许显纯两只手。只得将许显纯按倒在地,以手抓手以脚抵脚。
然而许显纯依然挣扎不停,小脸蛋涨得通红,一副就是不服输的劲头,发现自己手脚都干不过顾青云时,张开小嘴对着顾青云的手腕猛地就是一口,然后咬牙切齿死不松开。
在朱翊镠面前,顾青云只得咬牙忍着,也不敢喊痛。
值守太监取来了绳索。
朱翊镠亲自动手。
用绳子的一头束缚许显纯双手,用另一头束缚许显纯双脚。
“扒掉他裤子,给朕吊起来,今天非得收拾这臭小子一顿。”
朱翊镠一声令下。
顾青云这才除去许显纯的裤子,露出屁股,然后将他吊在柱子上。
“放我下来。”
“快放我下来。”
许显纯被吊着动弹不得,还在不停地嚷嚷着。但他没有哭。
“以前在家没有人这样对待你,是不是?”朱翊镠拿着竹鞭走过去。
“表叔你是个骗子,将我骗进宫里来还要打我,你是个大骗子。”
啪!
朱翊镠一鞭抽在许显纯屁股上,顿时起了一道血痕。竹鞭抽人就是立竿见影,只伤皮不伤骨。
“哎呀!”
许显纯这才“嗷”的一声哭出来。
啪!
朱翊镠又是一鞭子,随后问:“以后还打不打别的孩子?”
许显纯只顾哭,不吱声。
啪!
又是一鞭子。
“说,不说接着打。”
“我说我说,以后不打别的孩子。”许显纯哭着回道。
啪!
“以后还会听朕的话吗?”
“听听听……”
啪!
“倘若不听呢?”
“不听的时候再打我。”
啪!
“以后还要不要读书写字?”
“要要要……”
啪!
“你说,到底是朕骗你还是你自己不听话?”
“是我不听话,是我不听话……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被抽了几鞭子后,许显纯嚷着要回家。
啪!
“你要不要回家?”
“不要,不要,不回家了……”
臭小子脑瓜儿反应倒还是挺快的。
“收声,不准哭。”朱翊镠扬起鞭子又做出一副要抽打的样子。
“我不哭,我不哭……”
“都记住了吗?第一不许无缘无故打别人家的孩子,第二要听朕的话,第三要好好读书写字。”
“记住了,记住了……”
“给朕说一遍。”
“第一不许打架,第二要听陛下的话,第三要好好读书写字。”
“再说一遍。”
“第一不许打架,第二要听陛下的话,第三要好好读书写字。”
“你今天给朕记好,这三点若是做不到,还得这样吊起来打。”
“呜呜呜……”
“不许哭。”朱翊镠又扬起鞭子。
许显纯吓得连忙闭嘴。
娘的,原来也知道痛知道怕呀,还以为臭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呢。
现在也看明白了,就是欠揍。
“从前在家有人揍过你吗?”
“没有。”
“此刻被朕揍,是什么感觉。”
“屁股好痛。”
“知道痛就对了,这是让你记住今天的教训。刚才朕让你记住哪三点?”
“第一不许打架,第二要听陛下的话,第三要好好读书写字。”
“倘若做不到,休怪朕揍你。”
“知道了。”
朱翊镠这才撒手回到御座上,然后吩咐顾青云将许显纯放下来。
“我要回家。”许显纯弱弱地道。
“嗯?”朱翊镠脸色一沉,“刚才怎么说的?”
“不回,不回。”许显纯忙道。
“去那儿跪着。”朱翊镠指向东暖阁右边的角落里。
“可我屁股痛……”
“忍着,让你跪,没让你坐,去。”
许显纯只得乖乖地去角落跪下,望着朱翊镠想哭但又不敢哭。
“顾青云。”朱翊镠喊了一声。
“臣在。”
“从今天起,朕便将许显纯交给你管教,平日时教他读书、写字、练武,最关键是做人。”
“臣遵旨。”
“倘若他不听话,就像朕刚才一样抽他,给,这是朕的御赐龙鞭,暂时交给你。”朱翊镠将竹鞭子递过去。
顾青云接过,如有千钧之重。
“许显纯,你听见了吗?这阵子跟着顾百户长学习。”
“哦。”许显纯点了点头。
“倘若你不听话,他用御赐龙鞭代表朕照样可以抽你。”
“知道了。”
“别嘴上知道,朕是要你做到。”
“明白。”
“这时候心里是不是恨朕?”
“不敢。”
“是真恨,只是不敢,对吗?”
“不是不是,不恨陛下。”
“先跪一个时辰吧,好好反省。”
“……”许显纯想哭。
“顾青云。”朱翊镠再次将目光投向顾青云,喊了一声。
“臣在。”
“记着,这阵子你的任务就是教育许显纯,该打的时候不许心慈手软。”
“臣明白。”
“过来。”朱翊镠冲顾青云招了招手。
顾青云走到跟前。
朱翊镠轻声吩咐了一句后,顾青云便离开东暖阁。
许显纯还在角落里跪着,一副想哭但又不敢哭的模样儿。
朱翊镠径自忙他的也不搭理。
对两个人而言,一个时辰都显得有点漫长,但时间从不偏私。
一个时辰过去了。
“你可以起来了。”朱翊镠道。
许显纯爬起来,站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
“这时候你该说一声谢谢!”
许显纯歪着脖子:“可陛下打我,又罚跪一个时辰,我屁股痛,腿又麻,为什么还要说谢谢?”
“打你,罚你跪,都是为了你好。”朱翊镠道,“再说了,天下之大,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资格呢?有幸被朕亲手打你教育你,这是你的荣幸。”
“哦。”许显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然后说了一声,“多谢陛下!”
“想吃冰糖葫芦不?”
“想。”许显纯毫不犹豫应声。
“陛下,这是你吩咐臣刚买的冰糖葫芦。”顾青云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进来,送到朱翊镠手上。
朱翊镠递给许显纯:“给。”
许显纯还有点怕,犹豫不敢接。
“以后只要你听话,好好读书写字练武,朕还会给你买吃的。”
“真的吗?”
“朕乃一国之主,说话一言九鼎。”
许显纯这才轻手轻脚过去接过冰糖葫芦,然后开心地笑了。
“这时候该说什么,忘了吗?”
“多谢陛下!”
“以后任何人帮助你或给你好处,都要记得对人说一句`谢谢`,明白吗?”
“明白。”许显纯吃着冰糖葫芦,似乎立马忘记了刚才的疼痛,一边吃还一边不解地问道,“陛下为什么打我,转过头又要给我买吃的呢?”
“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
第1122章 废新建伯(求订求票支持啊!)
王承勋与田义抵京了。
两人都是奉旨进京,所以进京后也没干别的,第一时间进宫觐见。
由于途中两人进行了一番掏心掏肺的交流,心境早已变得开阔起来,故而当日种种担忧都已经云消雾散。
觐见地点还是在东暖阁。
王承勋之前压根不认识朱翊镠,田义倒是认识,但没有正面交流,对朱翊镠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可不影响他俩觐见时的心境。或许这就叫作身正不怕影子斜吧。
行礼赐座后。
朱翊镠分别打量王承勋与田义,毕竟眼前这两人他都不认识。田义认识他只是因为他之前“潞王”的身份。
听说王承勋与田义进宫觐见,冯保忙也赶到东暖阁。
他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南京织造局请银的事儿,生怕给耽搁了影响龙衣的制作——倘若果真如此,关系到他这个大内总管的能力与声誉。
既然来了,朱翊镠当然也不会赶他走,那就让他旁听,索性让值守太监将首辅申时行也请来得了。
这样,东暖阁就坐着五个人。
尽管面对朱翊镠与内相、外相三大权势,王承勋与田义也不紧张。
率先开口的当然是朱翊镠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朕召二位前来京城,是有几件要事与你们商议。恐怕传旨交代不清,或是你们心中存有疑问,干脆召你们二位进京当面说算了。”
“第一件事就是出使他国,队伍将从南京出发,朕届时肯定不能亲临,所以需要你们积极准备。”
王承勋回道:“此事陛下放心,南京方面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只等北京这边官员一到,即可出发。”
“好,那这件事朕就不再多说了,本来准备的时间就够充足的。”朱翊镠欣慰地道,“第二件事是关于南京的改革,本想将应天知府也召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改革先从南京开始。”
“来,你们先看看这个。”朱翊镠将三分条陈递给王承勋与田义看。
第一份是《关于大兴县试点改革的若干建议疏》以及附录《大兴县改革初步成果以及未来展望》。
第二份是《关于保定府改革的若干建议疏》,这道条陈一直没有公之于众所以看过的官员很少。
第三份是《关于废除卫所与军户知府的建议疏》,读过这道条陈的大臣就更少,一只手数得过来。
申时行与冯保两个都心知肚明,改革已是大势所趋,只是有点想不到南方的改革竟率先从留都开始。
待得两位粗略看完,朱翊镠接着说道:“自大兴县试点改革启动时,朕就在想,南方的改革从哪个地方开始最为合适。几经思量,还是觉得先从南京开始或许比较容易展开,准确地说是比较容易控制。不知你们有何意见?”
“臣没意见。”申时行道。
“奴婢也没意见。”冯保跟着道。
“臣赞同。”王承勋在路上其实就已经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如此激烈。他还以为只切断对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以及爵位的废立承袭几个问题。
这三份条陈居然还涉及到了废除里甲制与卫所、军户制度。
然而朝中大臣其实也都知道,要改革的内容正是弊端日益凸显,且可能危及大明统治的几大弊病。
王承勋既然都想通了不要爵位,那其它几项改革当然赞同。
“奴婢也赞同。”田义跟着表态。其实他知道自己与王承勋不是来参与讨论提意见,只是来领旨的。
人家冯保都已经表态了,难道让他说不?就像皇帝、首辅都点头了,难道让王承勋说不行?且不说他们在南京任职,本来的官儿才多大?
“当然有一点朕需要申明,无论是切断对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还是废除天下爵位,都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有针对性地逐步废除。”
“恳请陛下第一个废除臣的爵位。”王承勋一本正经地请示。
朱翊镠微微一滞,“朕召你进京,不是为了废你爵位,而是想让你积极推行南京的改革,尤其是卫所、军户制,朕登基以来,还没有摸清楚大明到底有多少可用的军士呢。”
“陛下,臣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来时的路上就与田公公说过,进京恳请陛下废除新建伯。”王承勋坚持。
“是,万岁爷。”田义忙帮衬道,“王守备打心里是这么想的。”
“理由呢?”朱翊镠问。
“回陛下,”王承勋道,“第一,陛下推行改革,臣当做出表率;第二,臣觉得`一代有功,代代收益`的世袭制,并不合理;第三,臣忝居新建伯之爵位,却对朝廷毫无建树之功,与祖父相比,有着天壤之别,臣深感惭愧。故恳请陛下废除新建伯一爵,这是臣心甘情愿,请陛下恩准。”
见王承勋言之凿凿音韵铿锵,朱翊镠不由得暗自感叹:识时务啊!不愧为王守仁的孙子,看来还是继承了其祖父的某些品质。
朱翊镠正想着要如何回复,毕竟王承勋的决定在他的意料之外。
只听冯保开口大赞:“新建伯果然深明大义,有你祖父的风采。”
说完还竖起大拇指点赞。
朱翊镠这才缓缓说道:“新建伯一片丹心,刚才那一番话也发自肺腑,着实让朕感动。一来这是形势所趋,二来倘若朕不答应,似乎对不住新建伯的拳拳之心。要不这样如何?新建伯一爵不再世袭,自你而终。”
“陛下,要废还是废彻底吧。臣若有能力,自然可以为朝廷立功,赢得属于自己的声誉;臣倘若无能,给臣一个爵位又能如何?难道让臣的子孙后代都活在祖辈的光环中吗?难道陛下不相信臣是发自内心的吗?”
“朕当然相信你。”
“那就请陛下立即决定吧,废除新建伯的爵位。倘若陛下觉得臣可用,继续担任南京守备镇守南京便是;倘若陛下觉得臣资质不够,委任他人也行,总之臣绝无半分怨言。”
“好!既然你如此体谅朕的用心,又如此为国家的前途着想,那朕便决定废除新建伯一爵,南京守备的职位你继续担任。”朱翊镠朗声说道。
“多谢陛下成全!臣谢主隆恩!”王承勋忙磕头致谢。
“倘若天下皇亲国戚王公勋贵大官大僚们都像王守备一样深明大义,为国家前程而不计个人得失,那朕可安枕无忧啊!”朱翊镠由衷地感慨道。
“陛下身负振兴大明之艰任,相信像臣这样的还是大有人在。”
朱翊镠不以为然地微微摇头:“王守备或许想得太好了,否则就不会有保定府与归德府那样的案子发生,也不会至今都查不出一丝眉目,大公无私的人毕竟还只是少数。”
“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朱翊镠随即一摆手,口风一变,“朕还是接着说第三件事,就是关于留都南京各大小衙门的设置与改革问题,是不是所有的衙门都需要像北京一样保留,乃至是否有必要撤除留都。”
朱翊镠这话一说出口,让在座四位都是讶然,然后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率先搭话。
尤其是王承勋与田义,想着这种牵扯到朝廷祖制的大事儿,让他们参与商议作甚?他们又哪有资格?而且听起来都有点吓人。
……
第1123章 裁撤留都初议(求订求票支持!)
“怎么?四位都没有一句话要说吗?”
朱翊镠逐一扫过。
冯保与田义是内臣,原本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力,尽管身份都很特殊,但朱翊镠提出的这个问题实在太大。
所以他俩一时都不敢表态。
哪怕是冯保,这时候也不敢,裁撤留都的事儿,他岂敢乱插嘴?
而申时行与王承勋虽是外臣,但面对这个问题,同样也不敢表态。这不仅牵涉到祖制,关键要得罪多少人?
如果说支持裁撤留都南京,不得被南京那边衙门里的官员骂死?
要知道南京衙门以及衙门里的官员与北京这边基本相当啊。
“好,既然你们都不说,那朕就来好好说说。”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南京是本朝的`肇基之地`,其地位之高当然毋庸置疑。南京作为历史上少有的十几个政权定都之城,其地理优势不言而喻。”
“想当初太祖皇帝起兵时对南京的优势非常清楚,谋臣冯国用就曾建议太祖皇帝先定南京,认为南京龙盘虎踞,乃帝王之都,先拔之以为根本,然后四出征伐,倡仁义,收人心,天下可定。”
“因南京一带经济优势冠绝南方,所以占据南京就等于拥有了江南的财富根基,这也使得太祖皇帝能够在处于四战之地的情况下仍然游刃有余,扫平陈友谅与张士诚后进而成功北伐中原。”
“可是,你们想必也清楚,这并不代表太祖皇帝对定都南京完全满意,其实在太祖皇帝心里,南京过于偏安一隅,不能够稳定全国,所以他才说出`以金陵为南京,以大梁(开封)为北京,朕于春秋往来巡守`这样的话。”
“等到洪武十一年,太祖皇帝经过深思熟虑后又认为,大梁由于地理位置是四战之地,并不适合成为都城。但太祖皇帝从未放弃过寻找新的都城,当时他有三个目标:洛阳、西安、北平。可以说三城各有优势,只可惜太祖皇帝还没来得及做好决定就驾崩西去了。”
“待成祖皇帝登基即位,北京成为他的`龙兴之地`,自然首选北京。的确,北京地理位置更加有利于对抗蒙古、控制北方,所以成祖皇帝力排众议,决定迁都北京,而后便将南京改为留都。”
“然而都城是迁了,可当时南京的衙门在迁都过程之中还得审理案子,维持全国运转,也就没有裁撤。但迁都完成后,南京衙门实际上几近于虚设,以致南京六部前面还得加上“南京”二字,形成本朝独具特色的南京六部。”
“如此一来,北京的机构,南京名义上也都有。小区别在于:南京六部没有左侍郎,吏部没有员外郎,南京都察院没有左都御史。大区别在于:六部官员平时多数悠闲,比如南京刑部只管南京的案件,别的地方案子无权审理,南京吏部只能考核南京地区的官员……”
“无论你们承认与否,这都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南京衙门,除了兵部等少数几个衙门之外,其他大部分都被视为养老圣地,各位官员从北京退休到南京享受待遇不亦乐哉。”
“更直白地说,南京衙门权力受北京衙门控制,比如南京礼部要举行祭祀活动得先请示北京礼部,南京吏部官员选拔被北京吏部掌握,南京户部的财政得上交给北京户部,诸如此类。”
“两京官员职位虽然一样,但南京实际上成为北京的小媳妇。既然如此,那还保留南京大小衙门以及衙门里的官员作甚?何不精简机构裁撤留都以减轻朝廷的负担?难道你们不觉得留都南京如今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存在吗?”
朱翊镠这段话有点长,但由于他准备充足,所以一气呵成。
听完后四个人更是沉默了。
其实朱翊镠召王承勋与田义进京商讨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根据。
因为平时南京的最高行政机构不是南京六部,而是南京的守备会议。
南京守备是作为替天子看守南京的存在,大部分都是王公大臣。
由守备、参赞、内守备等组成的守备会议是南京最高权力所在。
朱翊镠逐一扫视,发现仍没有一个表达的意思,他不禁有几分恼怒:“朕问你们话呢?怎么一个个哑巴似的?”
“陛下,兹事体大,臣以为不宜立即表态。”申时行迫不得已开口了。
“朕没有让你们立即表态是否一定要裁撤留都,而是与你们商议,让你们表达自己的意见,讨论南京是否仍有作为留都的必要,以及南京的衙门与衙门里的官员是否仍有保留的必要,又有哪些机构人浮于事可以撤了,还有哪些机构臃肿必须整改精简,其目的是要提高办事效率,减轻朝廷的负担,户部已捉襟见肘,你们心里没数吗?”
问得申时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如坐针毡,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说一句话就被问哑火了。
而王承勋与田义又觉得自己分量不够,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剩下的似乎,确实就只有冯保了。
尽管如此,冯保还是异常谨慎:“万岁爷如果觉得行,那就干,反正奴婢永远紧跟万岁爷的步伐。”
看,这话说得……你是皇帝,觉得行就干,我跟着你干就是……言下之意,反正他是不会参与决策中来的。
朱翊镠何曾听不出来?
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废话,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一个样?”
“万岁爷,这怎么能一个样呢?”冯保弱弱地为自己辩白道,“只要万岁爷觉得行,奴婢双手赞成呀!可惜奴婢的眼光不及万岁爷万分之一……”
“这需要眼光吗?”朱翊镠抢断,“这是眼下的事实好不好?南京衙门以及衙门里的官员成为朝廷的负担,难道你们心里不认可?”
“可是万岁爷,将南京设为留都,是先皇的旨意……”
“朕就问能改不?”
“改当然是能改,不过……”
“既然知道是负担,还不过什么?好的祖制咱就继承,然后发扬光大;不好的就改呗?不就是如此简单吗?”
“……”冯保连续被抢断几次,整得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他与申时行都习惯了朱翊镠的风格,知道既然朱翊镠想到,那其实让他们说再多也没用。
乖乖等着改革就是。
可对王承勋与田义而言,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接触朱翊镠。
此刻见“外相”“内相”都被怼得哑口无言,他们两个更不敢开口,关键还不知道朱翊镠到底什么脾气呢。
而且他俩心里头还在纳闷儿,不是说好了商议的吗?不像啊!
本来皇帝就高高在上,这样质问起来,谁还敢商议嘛?
但有一点,他俩必须承认,陛下言之有理啊!南京衙门的官员绝大多数不就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吗?
他俩可见得多了。如果真的改革整顿,他俩打心里是认可的。
只不过如果裁撤留都南京的话,那他们一正一副两位守备的身份地位,指定会在一瞬间一落千丈。
“王守备与田公公,你们也都了解南京衙门与官员的现实情况,关于裁撤留都这件事儿,你俩怎么看?”
朱翊镠接着问王承勋与田义。
……
第1124章 裁撤留都议定 南京织造局
王承勋与田义相互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似乎能看出同样的话:这时候还能说“不”吗?
且不说他们原本就想支持,刚才申时行与冯保都被反驳得哑口无言,让他们两个又怎么反对?
“臣支持。”
“奴婢支持。”
所以王承勋与田义对视一眼后,几乎同时开口表示支持。
王承勋还谨慎地说道:“陛下,先不说是否裁撤留都南京,但留都南京的官员的确人浮于事。臣觉得刚才陛下所言正是南京衙门以及官员的真实写照,如果陛下要改革,臣表示赞成。”
“改革是必须的。”朱翊镠道,“朕是问你,留都可撤不?”
“臣以为可。”王承勋确定地回答。
“好!那田公公以为留都可撤不?”朱翊镠转而又问田义。
“奴婢觉得也可。”田义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万岁爷,一旦留都被撤,那让南京衙门里的官员何去何从?”
“该回家养老的回家养老,有继续报答朝廷之心,且又有能力的官员,朕自当重用,便如张佳胤、魏学曾一样。”朱翊镠朗声说道。
“哦,那镇守南京的宦官呢?”田义接着又弱弱地问。
毕竟大内各大监局,南京也有。就像田义,便是南京司礼监掌印,职位理论上与冯保一样。
“不知你们怎么看,反正在朕眼里南京早已经没有继续保留大内二十四监局的必要了。”朱翊镠毫不含糊地道,“不过朕还是那句话,有继续报答朝廷之心且又有能力的,便如田公公,朕自会加以重用,内臣与外臣一样。”
“多谢万岁爷对奴婢的厚爱!”田义心里大喜。他本还担心自己是万历皇帝的心腹而不被朱翊镠待见。
尽管在来时的路上,他与王承勋就这个问题探讨过,确实也让他得到一番慰藉,心境变得开阔起来,但要说一点都不担心肯定是骗人的。
且不说他与万历皇帝的感情,对朱翊镠的印象还不大好呢。
此刻朱翊镠当着申时行与冯保的面说要重用他,君无戏言,他心里当然大喜,只不知如何重用。
朱翊镠道:“这么说,王守备与田公公都表示赞成裁撤留都,对吧?”
“万岁爷,还有奴婢呢。”还没等那两位回话,冯保立即接道。
“是。”王承勋与田义都点了点头。不管是迫于眼下的压力,还是打心里,他们确实都表示赞成。
“好,那具体的操作方案,朕届时会送到你们手上。回到南京之后,你们便着手这项重大改革。”
“臣明白。”
“奴婢明白。”
“第一件事要做好南京官员的京察工作,无论内臣还是外臣,与北京一样年底都要进行评估,届时不合格以及到了年纪需要回家养老的官员都得裁撤,待衙门与衙门里的官员都理清理顺,留都自然也就名存实亡该撤了。”
王承勋与田义都明白了,这是要通过裁汰官员与精简机构的方式,来达到最终裁撤留都的目的。
人都没了,衙门空了,自然就无所谓什么留都不留都了。
这样看来,只要狠一点,裁撤留都似乎,好像也没那么难。
“朕说得难听一点,抛开祖制,裁撤留都并不难,只要将人浮于事整天游手好闲的官员裁汰掉,留都南京自然而然就到了裁撤的时候。”
王承勋与田义都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朕还得提醒你们,改革要从不紧要的部门开始,像负有调兵之责的兵部,以及负责税收的户部,这些紧要的衙门一定要放到最后。”
“明白。”王承勋与田义异口同声。
“那这件事就这样定好了,不知你们还有何疑问?”朱翊镠问。
申时行忽然发现他这个首辅好像又成多余的了,朱翊镠再次饶过内阁,说是商议,其实也没给机会。
裁撤留都如此重大的决定……难道就这样定下来了吗?
答案是肯定的——申时行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皇上一言九鼎,决定下来的事又焉有收回之理?
冯保虽然感到诧异,但他清楚这不就是他认识的朱翊镠吗?
况且,裁撤留都南京,的确利大于弊呀,只是有没有勇气跨越这道坎儿的问题,便如同要切断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与补偿一样。
毋庸置疑,朱翊镠是有这个胆儿。
既然如此,那就干呗。
所以冯保回道:“万岁爷,奴婢没有疑问,干就完了。”
王承勋与田义更不用说了,他俩皆摇头表示没有任何疑问。
“申先生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朱翊镠只好主动问了。
没办法,有些人就是需要人推。
好在申时行是聪明人,推得动,怕就怕推都推不动,还固执不化。
申时行回道:“陛下,臣无异议。”
原本,如果不是冯保突然出现,朱翊镠也没打算叫申时行来,当然不是觉得申时行无所作为。
而是觉得有些决策大可不必通过内阁商量来商量去,到最后还极有可能商量不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就当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吧。
朱翊镠接着说道:“好,既然都无异议,那南京衙门的改革以及裁撤留都的问题,暂时就这样定下来。朕说下一件事,就是关于明年泰和元年南京织造局需要制作龙衣的事。”
冯保终于舒了口气,终于等到讨论这个问题,太不容易。
“这件事朕前些日子问过伴伴,但得到的答案并不满意。”朱翊镠直言不讳地道,“南京织造局请银一百万两用来制作衣服,朕非常反感。”
“……”冯保刚舒了一口气,听到这句话,他脸色陡然一变,敢情朱翊镠上次找他谈话将情绪压着吗?上次也没有说到了“反感”的地步啊?
“朕问你们,对南京织造局制作衣服的流程与工价了解吗?”
“不太熟。”王承勋与田义都回道。
“南京织造局虽然归内务府管,但南京司礼监与南京织造局衙门平时也应该有来往吧?”朱翊镠又问。
“来往不多。”田义回道。
“为何?”
“回万岁爷,南京司礼监在南京织造局说不上话,通常有什么事或有什么任务,他们直接向北京司礼监请示。”
“那你们呢?”朱翊镠又问王承勋。
“也不多,他们是钦差。”
朱翊镠似乎听出王承勋话里头有弦外之音,继续问:“南京织造局有什么事情也不经过守备会议是吗?”
“也不全是。”王承勋回道。
“什么意思?平常你们都是怎么配合的?”朱翊镠觉得设在南京里的衙门或多或少都有点奇葩,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怎么配合、工作如何展开。
就比如说,南京织造局归内务府管吧,南京司礼监按理说当然也能管,可事实上又管不了,一切工作指示还得需要北京司礼监做主。
再比如:南京守备会议是南京权力最高机构,按理说只要南京境内的事否可以管,但事实也不是。
所以,朱翊镠也搞不明白南京那边的许多工作,到底有多少个衙门同时在管,但实际上又管不了,因为几乎所有的决定都需要北京这边。
在朱翊镠看来,南京作为留都的职能,其实早就该废除了。
“陛下,臣可以说实话吗?”王承勋道。
“废话,”朱翊镠没好气地道,“千里迢迢将你们召来京城,难不成还敢说假话欺骗朕?”
“陛下,据臣的了解,南京衙门这边与南京织造局的配合工作,可以一个词来形容,苦不堪言。”
“苦在哪里?”朱翊镠追问。
“首先,南京的织户与工匠们饱受南京织造局折磨之苦。”
“为什么说折磨?”
“因为南京织造局接到任务后,通常会给织户工匠们派活儿,就比如这次为陛下制作龙衣的任务,活儿很讲究,每道工序都不能马虎,织成后南京织造局的督造太监需要检查,若找到一丁点瑕疵,活儿就得重干,以致于织户与工匠们忙活了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非但领不到报酬,那检查没通过的面料还不给退回,等于是全部瞎忙了。”
“为什么?”
“因为南京织造局给的理由是,专给陛下织造的面料,说什么也不能流传到民间去。”王承勋道。
“哦。”朱翊镠点点头,冯保不久前也是这么与他说的。
“即便南京织造局查验过关了,付给织户与工匠们的钱也是大问题。”
“几个意思?”朱翊镠警觉地道。
本来这件事相对于南京的改革,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他感觉这里面还有许多猫腻,今儿个刚好趁冯保与申时行都在,将这件事掰扯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