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重生了(求订求票啊!)
“万岁爷的意思是责备我们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吗?”冯保似有所思地望着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笑道:“我觉得不是责备,而是告诉我们如何以一种舒服的状态去面对生活。”
“还是不懂。”冯保摇头,茫然不解地道,“平时与万岁爷交流,也没觉得有多深奥,怎么张先生一回京,我就觉得跟不上节奏了呢?”
张允修也好奇地问道:“爹觉得受到陛下的点化,明白接下来怎么做了,那爹到底要怎么做呢?”
“顺心随意吧。”张居正道。
“顺心随意?”张允修问号脸,觉得他爹说了等于没说。
“老爷,顺心随意是什么意思?”游七跟着忍不住问道。
“哦,万岁爷是让张先生不必在意外界吗?”冯保忽然似有感悟。
张居正喃喃地道:“外界或许并没有多少人每天关注我们,而我们以为自己很重要,以为外界随时随地都有许多人关注我们甚至盯着我们,如此一来我们会被生活所累,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或者说失去了自己。”
“万岁爷刚才的话……好高深啊!”冯保啧啧地道。
可张允修听完,仿佛还是没有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做。
“老爷能不能再解释清楚一点?”游七央道。平时感觉自己蛮聪明的,今儿个脑子好像蒙了一层猪油,越琢磨反而越觉得云山雾罩不明所以。
经过一番咀嚼后,冯保感觉可以代替张居正回答了。
他说:“万岁爷的意思是不必理会外界的人,不要以为总有人盯着我们,以致于我们自己将自己约束住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或许外界的人并没有关注我们,只是我们以为他们在关注我们。我这样解释,张先生觉得行吗?”
张居正微微一笑。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张允修依然还在纠结这个。
“拿你爹来说,什么都不用做,或者说,不用刻意去做什么,顺心随意,安安心心住在这里就完事儿了。”
“外头的人呢?”
“不必理会他们呀!”冯保回道,“管他们在外头怎么溜达呢,难不成还敢私闯民宅扰乱我们的生活吗?万岁爷想必是想告诉我们太在意了,反而会让我们自己觉得束手束脚,用你爹的话就是这样会失去自己。”
张居正接过冯保的话:“身份地位不能说不重要,可有时候会成为一种束缚禁锢我们自己。”
“这就是皇上临走前为什么强调他的那一身打扮只是为了方便出宫,而不是为了隐藏他的身份。”
“言下之意,如果可以,他倒是愿意大摇大摆地来这里,何必在乎他人的看法,总以为有许多人盯着他,从而变得束手束脚呢?”
张允修终于笑了:“爹的意思是任凭外头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吗?”
“嗯,但这是皇上的意思,是皇上的点拨之功,爹表示赞同而已,可没有想到。”张居正心悦诚服地纠正道。
“哦,我明白了。”张允修点点头,喃喃地道,“皇上此次出行,除了看望爹之外,是想用他的行为告诉我们,大可不必理会外头的人,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们只需做好自己就是了。”
张居正欣慰地笑了笑。
冯保则是努力挤出两分笑容,轻轻地问张居正:“张先生,我们之前好像是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哈?”
被冯保这么一问,张居正更是感觉惭愧不已,想着他曾经都说过“吾非相,乃摄也”这种话——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以致于完全看不清自己了。
“皇上今儿个来,看似平淡无奇的几句话,让我茅塞顿开的同时,也让我正确地认识自己,看清自己。”
张居正感慨万千地说道。
继而又问冯保:“想必冯公公也与老夫一样,有着相同的体会吧?”
冯保点头道是,又一次提及:“万岁爷的确说我变得大彻大悟了。”
“应该如此啊!”张居正感叹,“我们都已经这般年纪了,难道还要犯第二次错误搞得我们身败名裂吗?”
“错误?”冯保敏锐地抓住话头。
“冯公公,我俩是老朋友了,也不必藏着掖着,我被清算被抄家被剥夺生前所有荣誉,而冯公公也被驱逐出京,落得如此下场,难道我俩之前真的没有错吗?”张居正语重心长地道。
冯保沉吟不语。
“冯公公,今日皇上这番话,一方面教我们如何处事做人,另一方面难道不是让我们反思自己的过去吗?冯公公刚也说过,我们之前都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以致于迷失自我。”
“时间终究是公平的。”张居正接着说道,“我们曾经对生活做过什么,生活就会反馈给我们什么。于我,于冯公公而言,皇上这是给我们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便如同重生一般。”
“对对对,张先生条分缕析,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冯保欣喜地道,“如果不是万岁爷给我们机会,我们的命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开怀畅谈人生?”
张居正道:“如果不是因为皇上,其实关于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在皇上还是潞王爷的时候,隐隐之中也提过,都已不在人世了嘛。我是因痔疮而死,冯公公因抑郁而终。是皇上救了我们,让我们获得重生啊。”
“是,张先生这次回京就对了,我们当感恩。”冯保也慷慨激昂地说道,“以万岁爷的才华与能力,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帮他多大的忙,但借用张先生的话,只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坚定地相视一笑,尽管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时代。
“爹,我去看看外头还有人在府前瞎溜达没?”张允修道。
“你怎么还执迷于此?”张居正道。
“少爷,皇帝爷与老爷的意思是,不管外头有没有人,就当他们不存在。”游七提醒道。
张允修尴尬地回之一笑。
冯保站起来说:“我也该回去了,不打扰张先生休息。”
“冯公公,我送你。”张允修忙道。
“不必了。”冯保一摆手道,“你爹刚回来,多陪陪你爹吧?”
说完,昂首挺胸地去了。
这情形……俨然一副压根不想搭理外头有没有人盯着这一茬儿。
知道他来了张大学士府又能怎样?
哪怕知道张居正还活着且回京了又能怎样?原本来时他与张静修就是这么说的,只是感觉不及朱翊镠那么深刻又能深入浅出而已。
出张大学士府,虽然仍发现还有人在府前以及附近溜达,可冯保丝毫不在意,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刚走到胡同口,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他耳朵:
“老爷。”
……
第1096章 人是心非(求订求票!)
“徐爵?”
冯保扭头一看,见是昔日的大管家徐爵,此刻正跪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保诧异地问道。给他的第一感觉竟是惊讶而不是惊喜,仿佛眼前这人不是他之前府上的大管家。
“老爷,我想你,所以回京了。”
徐爵笔直地跪着,因为太瘦,看起来比刚从南京回来时还要瘦,感觉一阵风刮来都能让他升天。
想我就回京了?我好像没叫你回来呢。冯保望着徐爵睿智地问道:“是因为想我还是因为想念京城的生活?”
“因为想老爷。”徐爵却信誓旦旦地回道,好像对冯保的睿智也见怪不怪,还能睿智地给出一个睿智的回答。
“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的生活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无论如何,老爷还是老爷。”
“老爷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冯保意味深长地道,“其它的都变了。”
“……”徐爵没应声,心想老爷不还是司礼监掌印吗?怎么都变了?
“你与张先生一道进京的?”冯保接着问道。他本能地感觉与徐爵已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了,至少心里已有隔阂。
“老爷,不是。”徐爵如实回道,“张先生比我先出发一天。”
“可我好像也没有让你进京来啊!”冯保终究还是直言不讳地说道。
“请老爷原谅!我实在太想老爷,所以进京时并未经得老爷的许可。”徐爵说着便不住地磕头。
“你的意思是进京来就不回江陵了?”
“恳请老爷让我继续服侍。”
“你先起来吧。”
冯保本想拒绝,他感觉现在不需要什么大管家了,可瞧徐爵瘦得像猴子般的模样,又不忍心。
徐爵跪着没动,接着说道:“这次进京,除了想念老爷之外,其实还有张静修夫妇俩的嘱咐。”
“他们嘱咐你什么?”冯保一副疑虑的神情。因为压根不是一路人嘛。
“他们知道我想念老爷,又水土不服很不习惯南方的生活,那样下去恐怕要死在江陵城了,这是其一;其二,张先生已经进京来,张静修嘱咐我每隔半月给他们写一封信,详细如实地汇报他爹以及皇帝爷的情况。”
“让你?”冯保更是一副疑虑的神情。
“是的。”
“张先生身边不是有游七吗?”
“因为他们怕游七只报喜不报忧。”徐爵如是般回道,“这算是张静修夫妇俩嘱咐我进京的一个秘密任务。”
“哦,这样啊……”冯保点了点头,看似徐爵也不像说谎。
“请老爷收留。”徐爵接着磕头恳求。
“起来吧,那就随我回府。”
“老爷答应了吗?”
“都说你有秘密任务在身,让我怎么拒绝?”
“多谢老爷!”徐爵大喜,这才挣扎着爬起来。
“但实话跟你说,虽然我二度担任大内总管,可如今生活上较之从前要简单多了,琐事儿自然也少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让你回来的原因,希望你能真心明白。”
“哦。”徐爵点点头,但其实心里并不认可,或者说并不相信。人嘛,哪能说变就变?
冯保接着说道:“所以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自律,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最多闲下来时前往张大学士府看看去。倘若让我知道你像从前那样呼风唤雨,到处混吃混喝,我绝不轻饶!”
“老爷,从前我,我也没有到处混吃混喝呀!”徐爵一副委屈的神情,磕磕巴巴地道。
“滚!”冯保一个大白眼过去,声色俱厉地斥道,“将从前的臭毛病给我通通改掉,别张嘴就说瞎话。从前你没到处混吃混喝会长得像唐老鸭似的?在江陵你怎么不长肉?”
“在江陵不是日夜想念老爷吗?加上水土不服……”
“别他娘的给我来这一套!”冯保呵斥道,“你以后若还是这样口心不一,我留不了你几天就要将你赶走。记住,做人要厚道。”
“明白,明白……”徐爵唯唯诺诺地点头。感觉也就几个月时间不见,眼前人已然大变,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老爷吗?居然跟他说什么做人要厚道?世道变了吗?他人是回京了,可感觉老爷的心已经变了,至少让他觉得不似从前那般和谐。
而冯保亦有同样的感觉。尽管答应徐爵留下来,可他最担心的是:他已经爬到另一座山上,而徐爵依然停留在过去不能自拔。
走着走着,两个人的心慢慢分开乃至分道扬镳。
……
今天不用当值,所以冯保带着徐爵直接回府。
老地方,却给徐爵不一样的体验。
如今府上没几个人了。
徐爵的感觉,就像冯保进张大学士府的感觉一样,冷冷清清。
“老爷,府上现在还有几个人?”徐爵想着自己是管家,怎么着也得问问吧?
“六个。”冯保答道。
“啊?才六个?”徐爵讶然,记得从前有六十多个。
“服侍我一个人不够吗?你刚回京还没进张大学士府,张大学士府一个下人都没有,所以我提醒你要改变你的思维与行为方式。”
“哦。”徐爵汗颜地点点头,他刚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是不是感觉我变了样儿?”冯保问。
“感觉老爷是有点变了。”
“或许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老爷的意思是跟随皇帝爷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吗?”
“是啊!”冯保感慨地道,“万岁爷的理念与众不同,他身边都没有几个侍俾随从,我们又哪敢多放?”
“哦,原来如此!”徐爵恍然般,继而又问,“那老爷感觉习惯吗?”
“你感觉不到?”冯保反问。
“哦,感觉老爷已经习惯了,老爷觉得舒服惬意吗?”徐爵不死心继续问。
“习惯了,自然舒服惬意了。”冯保洋溢着几分得意之情,“连万岁爷现在都夸我大彻大悟了呢。”
“恭喜老爷!”徐爵嘴上说道,但心里感觉不是滋味儿。
因为很明显,他这个管家已经可有可无,难怪没想着请他回来呢,府上只有几个人要什么管家?
“既然已经回京了,就好好待着,给你三个月时间,如果不长三十斤肉,说明你根本不是想念我,而只是怀念从前的生活。但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再也回不去从前的生活。”
“……”徐爵哭笑不得,三个月长三十斤肉……把他当猪养呢?
“你听清楚了没有?我是认真的,可不是跟你开玩笑,三个月长不到三十斤肉,从我眼前消失。”
“哦。”徐爵硬着头皮答应了,没想到老爷竟提出如此奇葩的要求。
“我们都感谢万岁爷,是万岁爷让我们获得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不然你像我一样也早死了。”
“那是,那是……”徐爵连连点头,老爷果然变得与众不同啊,从前什么时候如此认真感谢过人?
……
第1097章 拉弓没有回头箭(求月票!)
归德府知府何希周这些天表面上在观望,实则暗中在积极做准备。
原本与张金河已经商量好了,等钦差王象乾到了归德府,只管表面“积极”实则敷衍式地配合。
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套路,所以待王象乾一到归德府,便请人家大吃大喝,办案的事基本不提。
尽管后来他与王象乾也发生过不愉快,但觉得效果还是达到了。
后来保定府知府熊清不慎落马身亡的消息传来,又让他有些紧张了,而且感觉张金河也开始有点认怂。
两次会商,他都看出来了张金河不敢与王象乾对着干,反而一味地劝他和好,不要再冷战下去了。
然而王象乾软硬不吃,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让他怎么和好?
如果王象乾认可他的“无为而治”,那什么都好说了,包管每顿有大鱼大肉伺候不说,还有大红包相送。
关键他已经看出来了王象乾压根不是这种人,做不成朋友的。
拉弓没有回头箭。
且不说归德府的那宗案子,他知道自己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儿呢。
别的不说,就说他担任归德府同知兼管税关的那三年时光里。
何希周自己心知肚明,“无为而治”只是外界的一个说法,其核心是他极度推崇的人间至理——有钱能使鬼推磨。
给紧要部门管事官员送礼送银子才是他的拿手好戏,借此稳固自己的宦海生涯之后,再反过来向归德府的富商巨贾们伸手要钱。
如此循环往复,让他这个“中间人”赚得是盆满钵满。
自他主持归德府的税关工作后,才让何希周真正感觉开始了一脚踏金一脚踏银的“好时光”。
虽然他生性贪吝,也认为自己早已经深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人间至理,但因为过手的银钱太少,想贪墨也弄不到多大甜头,出手送给上头管事官员的自然不多,那么靠山自然不是很牢固,行事还得守几分本分。
在他看来这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可主持税关后就大不一样了。
一来,觉得自己多年的媳妇儿终于熬成婆,是该索取回报的时候了;
二来,这税关的银钱进出,如同大河里淌水,别的不说,单单榷场的交易税这一项,就有多少油水可捞?
所以他主持税关不到半年时间,家中的门槛几乎被大小商贾们踏破了,那真可谓是户限为穿。
那些商人哪一个不是挖窟窿生蛆的主儿?为了逃税漏税,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那些时究竟再他家中做成了多少笔肮脏的交易……
只有天知道了。
尽管主持税关只有三年时间,他也从同知升到知府的位置上,可在那三年时间里,曾大肆收受不法奸商的贿赂而任其隐瞒交易偷税漏税。
如今坐到知府位子上,可与那帮人依然还有来往有交易。
况且因为他主持过税关,知道详细的流水与具体的操作,所以接他班的同知也很会来事儿,通常每一笔背后的交易都要与他分赃。
这些个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自己还不心知肚明吗?
几年下来,他收受的贿银高达十五万两之多。这秽行一旦揭露,依大明律非得砍掉他脑袋儿不可。
然而,遇到王象乾这么一个软硬不吃的钦差,试问怎么和好嘛?除非他将归德府的案子抖出来。
可一抖,案子背后的人怎么办?不得反过来将他的老底揭了?
如果横竖都是个死,那不如搏一把与王象乾对着干兴许还有几线生机,这样做至少支持他的大佬很多。
王象乾终究只有一个人而已,到了地方,强龙是压不过地头蛇的。
所以何希周暗中在做准备,想好了只要王象乾敢将他往死里逼,那就怪不得他,他会反扑过去拼命。
而他背后的那些大老们,也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故而在何希周眼里就看王象乾怎么选了,要不和和气气升官发财,要不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
……
但何希周也只是紧张,还谈不上有多焦头烂额,毕竟他心已如铁。
真正焦头烂额的是通判张金河。
张金河自那晚偷偷见过王象乾,他就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一方面是王象乾给他施加的压力,另一方面是他自己也感觉心虚。
而他的心虚又分两个方面,一是他在王象乾面前坦诚过,何希周吃肉他喝汤,摆明了是说他自己也不干净;
二是何希周也绝非等闲之辈,可不好对付,且不说人家职位比他高,何希周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大佬。
让他岂能不怕?
尽管王象乾答应届时会为他向河南按察使求情,可他担心一旦何希周发现他已经背叛,都等不到破案交给河南按察使那一天,他就一命呜呼了。
可既然已经向王象乾摊牌示好,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再难再危险也得硬着头皮上。
这时候他必须抱一条大腿,以他的判断,王象乾的大腿比何希周粗——这也是他之所以选择反水的原因。
可归德府大户人家,哦,准确地说是与何希周暗中交易的那帮大佬,家里的私人账目怎么弄到手呢?
这是个头疼的问题。
毋庸置疑也很危险。
但为了自保减轻罪行,他还必须去做,这两天他一直在想办法,也在背着何希周积极寻找各种机会。
这天,天已煞黑,一个头戴程子巾身着深蓝梭子布直裰的半老头子走进了归德府大牢。
这老头儿正是张金河所扮。目的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在狱卒的带领下,他穿过长长的甬道,在稍稍靠后的一间牢房里停下。
归德府大牢关着许多罪犯。
其中还有一些罪孽深重,关在这里只等着秋后斩决的。这次他来拜访的这位就是,名字叫作田飞。
来之前他已经将田飞的资料,以及所犯下的案子都摸清楚了。
狱卒为张金河打开房门,陪着一道走了进去。
监牢里黑魆魆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狱卒点亮了随身带来的竹架捻子灯,这才看见一个囚犯半躺在霉味呛人的烂稻草堆上。
狱卒抬高捻子灯一照,朝着囚犯吼道:“起来坐好,这位是归德府通判张大人,专门来看你的。”
“通判大人来看我?哼!”囚犯一脸不屑的神情,还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张金河,他本想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指定没安好心,可这句话他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只是咕哝道,“有什么好看的?我浑身又酸又臭,昨儿个还从身上扒出来好几个大跳蚤。”
“给我放老实点,”狱卒威胁道,“不然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切,吓唬谁呢?本来天天在这里也看不到太阳。”囚犯一歪脖子,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
张金河假装没听见似的,不似狱卒那么凶悍,而是一脸和气地说道:“有些事不方便公堂上问,所以今晚特来这里想找你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我都已经是将死之人,能活一日是一日。”
“我发现你所犯下的罪,可以处决也可以不处决,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呢?”张金河也不墨迹。
“真的吗?”囚犯立即来兴趣了。
“你是叫田飞吗?”
“小人正是。”
“那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张金河十分确定地道,“咱可以好好聊聊。”
田飞见张金河面善,似乎又很清楚他的底细,看似不是来找茬儿的,本来他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也无所谓,在监牢里都快闷死了,那就聊聊。
不过他感觉肚子饿得慌,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大人要聊聊也行,但得给咱先弄点吃的,这样才有力气。”
“娘的,晚饭不是吃过了吗?”狱卒狠狠地瞪了田飞一眼,斥问道。
“那也叫晚饭?”田飞也是个打不怕的角色,眼珠子一翻,开口就噎人,“一勺子饭怕是有半勺子沙,一瓢菜是空了心的老菜薹,老鼠都不吃。”
“也没见你饿死啊?”狱卒把脸一横。
“今儿个通判大人不是来了,要与我聊聊吗?没有力气一会儿怎么答复?”
田飞觉得好不容易才逮着这一次机会,不得好好把握住?
尽管刚才说也可以不处决,但他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即便可以不处决,当官儿的来找他还能有什么好事?难不成是因为菩萨心泛滥真是为了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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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8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狱卒两眼一瞪,又要发作。
张金河忙伸手将他拦住,从身上摸出一点碎银递到他手上,吩咐道:“你去买几样小菜,筛一壶酒来。”
狱卒也不知道张金河干嘛要对一个将死之人这么好,可也没办法,只好接过碎银,悻悻然而去。
张金河也不嫌弃,将就着在烂稻草堆上落座,对田飞说道:“我看过你犯下的案子,虽然是惯犯,但都不算大,只要稍加运作,该罪不至死。”
田飞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无奈,感叹道:“大人说是这么说,可我田飞大穷光蛋一个,没钱打理衙门里的官爷,俗话说得好,天下衙门朝南开,有钱没钱莫进来,谁愿意帮我运作?”
“看,我这不是找你来了吗?”张金河不动声色地说道。
“大人你?”田飞打量着眼前这位看上去并无恶意的通判大人,将信将疑地摇头说道,“我与大人素无交情,甚至之前亦无谋面,大人又怎么会肯帮我?大人还是不要拿我来开心了。”
“你是不是有一个外号?”
“外号很多,可不止一个。”田飞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之色。
“可有一个外号特别响亮,叫作`鼓上蚤`,对吗?”
“对,大人为何知道?”
张金河和善地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刚进来时不就说过对你有过一番认识与了解吗?”
趁这当儿,狱卒买了几件卤菜,又打了一壶酒进来,随意摆在地上,张金河让田飞将就着先吃,然后再说。
好不容易逮着这样一次机会,田飞当然不客气,像恶鬼似的狼吞虎咽,也空不出嘴来说话,不消片刻,卤菜便被吃光了,酒也被喝得一滴不剩。
张金河让狱卒出去外头候着。
田飞几杯酒下肚,平常素日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他一抹嘴,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头,肆无忌惮地指着张金河。
“大人,兔子是狗赶出来的,话是酒赶出来的,你这位衙门里的大贵人,为何要了解我的案子认识我?又为何进大牢里来请我喝酒?该不是明天就要取我的性命割我的头吧?”
“要取你性命割你头,还用我亲自进来大牢送你一程吗?”
“也是,那大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咱也不跟你卖关子了,实话跟你说吧,今日来是要找你为我做一件事,准确地说也不是为我。”
“我就说嘛,大人怎会这么好?大人想找我做什么事?”
“就不知你敢不敢?”
“我敢不敢,得看大人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有多大的诱惑力,就我这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这话倒也不假。”张金河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你是个明白人,那就好办,咱直接开条件,事成之后你就自由了,无人再追究你的案子,如何?”
“大人莫不是蒙我吧?”田飞摆出一副我没多少书你可别骗我的神情。
“咱可以立字为据。”
说着张金河便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字据,并按有他自己的手印。
田飞接过,拿到捻子灯下一看,看完后问道:“大人若是反悔呢?”
“我都已经把你放了,你又拿着我的字据,倘若我反悔,你不能告我吗?我如今坐到通判的位子上,不至于拿着我的大好前程与你赌这一把吧?”
“嗯,这倒是。”田地飞点点头。
“所以既然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找你办事,又给你承诺,你就该相信我。但我必须先提醒你,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万一失败,你就得认命,只能自尽了,什么都不要说。”
“自尽……”田飞思绪飞驰。
“这个你能做到吗?倘若失败,我倒不怕你跑,你不是还有亲人吗?”
“大人还是先说什么事吧?”
“帮我去偷两样东西……”张金河附在田飞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田飞听完脸色一变,喃喃地道:“大人这个任务很难啊!”
“不难我找你作甚?”张金河直言不讳地道,“你都知道自己是个将死之人,我开出的条件难道不诱人吗?我冒的风险难道还不够大吗?要知道这是你唯一能够自由的途经。机会我是给你了,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如何。”
“好!我姑且一试。”田飞点头。
“别说姑且,我希望你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张金河道。
“关键是大人这个任务太难。”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犯下的上一宗案子不比这个任务简单,被抓是因为前两宗案子被同伙出卖了。我相信只要你用心,是可以做到的。”
“那能否问大人一句?”
“说。”
“大人是想对付知府大人吗?”
“告诉你也无妨,不是我,而是钦差大人要对付他。”
“只要大人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舍命也要完成任务。”
“什么条件?”
“万一失败,我自尽便是,绝不连累任何人,但大人要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这个与你家人无关。我保证你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你家人都是安全的。”
“好!”田飞这回终于笃定地点头。
“那换上我衣服,现在就随我出狱。”
说着张金河脱下外套,又让刚才那名狱卒进来打开田飞的枷锁。
然后领着田飞消失在夜色中。
田飞办自己的事去了。
张金河偷偷赶去归德卫千户所。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只不过他采用的方法有正亦有邪。
……
如今王象乾身边又多了一个助手。
王大锤奉旨前来。
此人便是当初公然反对朱翊镠登基即位的宫廷侍卫头子,后被朱翊镠所折服,成为忠心耿耿的心腹。
王大锤本是三千营里头为数不多的汉人军士代表。
三千营以蒙古骑兵为主,乃明成祖所建,随着后来土木堡之役的覆灭又得以重组、发展,数量不止三千,但也掺杂有汉人,王大锤便是。
因为得朱翊镠器重,朱翊镠下旨将其编入锦衣卫,担任专理诏狱的北镇抚司十三大太保之一。
但王大锤这次前来归德府的任务与朱八戒不同。
朱八戒可以看作是王象乾的私人保镖,而王大锤是来协助王象乾处理案子并随时准备抓人的。
都知道北镇抚司权力极大,可以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犯人,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
大明一朝,死于北镇抚司的人不计其数。在嘉靖年间北镇抚司权利达到了顶峰。嘉靖皇帝二十余年未曾上朝,而天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北镇抚司成为他固控天下的最得力工具。
北镇抚司里的“缇骑兵”较之地方卫所里的“缇骑兵”不可同日而语,无论是百姓还是大官小官,见了无不侧目。
王大锤这次奉旨带来了一支。
朱翊镠明确有旨,只要王象乾有何需求指示,必须立即配合行动,不必经过地方繁琐的司法程序,以免瞎耽误工夫错失了良机。
当然,这也是应王象乾的需求。
因为王象乾发现,尽管他有龙泉剑在手,可归德府官商勾结官官相卫,他手中的剑不知使向何方。
地方官员若不配合,而他又没拿人的权力,感觉处处掣肘,总不能一剑将那些不配合的官员都杀了。
所以这才有了王大锤奉旨前来。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月票啊月票,咋不答应一声呢?
第1099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求月票!)
何希周这几天一直在设计除掉王象乾,包括刺杀的人选都已经物色好了。
并就此事多次约见背后几位大佬。
感觉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想着只要王象乾敢发难对付他,他就会不客气地让人立即采取行动。
这天早上。
他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便看见他的师爷神色慌张地跑来。
“东翁大人,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如此慌张?”何希周不由得神情一紧,连忙问道。
“丰汇源的孙老板昨晚突然失踪了。”
“怎会突然失踪呢?”
“不知道呀,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你去过丰汇源没有?”
“还没呢,我一得知消息,便立即赶来向东翁大人汇报。”
“那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啊。”何希周猛地一跺脚,急不可耐地催道。
“是是是,我马上就去,东翁大人别着急。”师爷飞一般地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何希周也无心洗漱了,痴痴地坐着,思绪飞驰。
只因丰汇源的孙老板是归德府的首富,与他有牵扯不尽的关系。
孙老板早年弃儒经商,起初在归德府开了一间小铺,后来规模日大,便取商号为“丰汇源”,闻名四方。
丰汇源的管理办法很像衙门,有六房:南北贷房、海货房、腌腊房、蜜饯房、蜡烛房。售者由柜上给钱取票,自往各房发货,管总者掌其纲,一日一小结,一年一大结,生意兴旺。
这么大的一位老板,手底下有几千号人,怎会突然失踪呢?
何希周正自费解纳闷儿,又见一名衙役慌张地跑来汇报说:
“知府大人,发现有囚犯越狱,大牢里的鼓上蚤石飞人不见了。”
“不见了去找,跑这儿来问我有什么用?”何希周没好气地呵斥道。
他还在想丰汇源孙老板为何突然失踪的事,哪有心思搭理其它?
“知府大人,鼓上蚤石飞已经逃脱有好几天了。”报信的衙役又说。
“当天谁负责看守,赶紧去查呀。”何希周恨不得跳起来要揍人。
娘的,这点小事儿也来烦他?不就是一犯人吗?哪有孙老板重要?
“知府大人,当天负责看守的狱卒全部离奇失踪,所以典狱长觉得可疑,才让卑职来向知府大人汇报。”
“这是他失职,让他自己看着办。”何希周恼怒地抬手轰人。
报信的衙役再也不敢多说了,再说恐怕要挨揍,连忙躲远点。
……
师爷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
“东翁大人,不好,不好了,孙老板原来不是失踪,而是被钦差大人请到归德府千户所去了。”
“钦差请孙老板作甚?”何希周豁然站起,目光如炬地问道。
“准确地说,不是请,而去抓。”
“抓?他有拘票吗?能随便抓人吗?”
“东翁大人,听说陛下派北镇抚司里的一位十三太保前来咱归德府了,专门负责配合钦差大人办案,只要钦差大人有令,十三太保可不经任何司法程序立即采取缉捕行动。”
“为什么要缉捕孙老板?总得有个理由吧?难道北镇抚司十三太保就能随便抓人?”何希周愤愤地道。
本来丰汇源的孙老板突然失踪,就让他已经够揪心了,居然还是被王象乾抓去的,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也来了,更是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眼皮子跳个不停,都有点惑乱失常的感觉。
“东翁大人,他们当然不是没有理由地抓人,而是因为有人偷了孙老板家的私人账簿,私人账簿中所记与税关纳税之数两相比较悬殊太大对不上数,这才让孙老板被钦差大人请去了。”
“孙老板家中私人账簿被偷了?”何希周大吃一惊,因为想到了刚才衙役的汇报,“哦,一定是,一定是了。”
“东翁大人,是什么?”师爷忙问。
“刚得到消息说,归德府最牛的神偷鼓上蚤石飞,已经越狱好几天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
“可他没有理由能越狱成功啊!归德府大牢日夜有人看守。”
“当天看守的狱卒全部离奇失踪。”
“怎会这样?”师爷大惊。
“这还用问吗?分明有人想搞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师爷更慌。
“娘的,走正道干不过我们,居然采取邪门歪道来对付我们。”何希周咬牙切齿地道。他有一半怒火中烧,亦有一半心惊肉跳。
“东翁大人,咱得赶紧想办法,不然会变得非常被动。”师爷再次提醒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何希周思绪飞驰。
想着他收受的贿赂银,其中仅孙老板一人就送给他三万多两银子,倘若孙老板被查,那他还能跑?
而且他凭直觉,王象乾想对付的人或许压根就不是孙老板,而是他这个知府。毕竟王象乾是来办案,而不是来归德府查税的。查税的目的就是要将他扳倒,从而揪出背后大佬。
想到这儿,何希周忽然觉得他之前的所有准备全部无效。
亏他还枉费心机,准备要与王象乾拼一把呢,以为自己胜算满满,只要王象乾一动,他就立即反扑。
结果人家一出手,就扼住了他的咽喉,别说反抗的力气,就是反抗的心都没有,让他瞬间变成砧板上的肉,似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原来这么多天准备了个寂寞……
可生气、愤怒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实终究要面对,然而让他如何面对?
见何希周沉吟不语,师爷道:“东翁大人,要不我们马上去找钦差大人?”
“找他作甚?”
“坦白从宽。”
“滚!”何希周白了一眼,“咱犯的不是小错,谁会给你坦白从宽的机会?”
“要不咱立即去找几位王爷,以及王爷的后人,让他们出面。”师爷被斥,也不生气,接着又建议道。
“几位王爷眼下都不在归德府境,找他们怕是来不及。”何希周摇了摇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钦差马上就派人来传话了。”
话音刚一落,只见府上的管家冲进来,“老爷,外头来了一队缇骑兵,号称是京城北镇抚司的,要请老爷去一趟归德府千户所。”
“这么快?”师爷感觉背脊一凉,倒吸一口冷气。
“……”何希周也是愀然变色。
“东翁大人,去还是不去?”师爷努力保持镇定问道。
“就说我病倒,起不来床。”何希周冲府上管家一摆手。
“哦。”管家看出来了自家老爷的焦急,也不墨迹,应了一声,正欲转身去外头传话,只见领头人带着四名缇骑兵已经冲进来了。
而领头人正是王大锤。
只听他不冷不热地说道:“何知府若真是起不来床,我们今天抬也要把你抬到钦差大人面前对质去。”
“……”何希周脸色大变。
“……”师爷瑟瑟发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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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0章 死是你的归宿(求月票啊!)
归德卫千户所。
东方渐在门口眺望,而王象乾与张金河在所内大厅等待。
在所内另一处屋子里,关着丰汇源的孙老板,朱八戒像猫盯老鼠似的,全神贯注地盯着不眨眼。
“孙老板,你别怕嘛。”
忽然,朱八戒抬头说道。
进而,又眉飞色舞地解释:“我告诉你哈,我那个岳父大人,也就是钦差王大人,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凶,做事有时候也是那样,可实际上心肠很善良,所以你不用担心。”
孙老板一来没有心思搭理,二来发现眼前这孩子除智商不是很高之外,脸皮还非常厚。
因为他分明听见朱八戒叫了几声王象乾岳父,每次叫都换来大白眼,却仍要乐此不疲地叫。
“孙老板生意做得那么大,手下有几千人为你做事,很了不起,我师祖创办的朱氏集团听说现在还不到一千人。”
“你师祖是谁?”孙老板不是对朱八戒的话感兴趣,而是听到了“朱氏集团”,如今天下生意人谁不知道?
“我师祖就是当今圣上啊,不然我怎会有那么牛叉的岳父?”
孙老板这才第一次有心打量了朱八戒一眼……可瞧那一副样儿,还是感觉他的智商可以摩擦这孩子。
“倘若将孙老板杀了多可惜,让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怎么办?他们也要生存吃饭是不是?所以孙老板杀不得。”
咦?这句话靠谱,孙老板爱听,不禁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只要孙老板将你偷税漏税的款项全部交上去,然后再交一些罚款,我可以帮你恳请我岳父大人放你一马,毕竟你死了也是朝廷的损失嘛。”
朱八戒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说。
孙老板第二次有心,也很认真地再次打量了朱八戒一眼,说道:“可你岳父似乎不听你的话。”
“岳父大人要是不答应,我帮你恳请我师祖放你一马。”
“可你师祖又会听你的吗?”孙老板疑虑地望着朱八戒。
“只要这次完成任务破了案,师祖便让我回京担任御前侍卫,我求他,肯定会给我面子的,你既补了税,又交了罚款,只要以后不犯,重新做人,守信做生意,为什么非得杀你呢?师祖肯定会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孙老板将信将疑地望着朱八戒。
忽然发现这孩子智商虽然不高,可比王象乾热心肠多了,而且刚才说的几句话他着实喜欢。
……
千户所大厅里。
王象乾平静地坐着,而张金河看起来很是紧张,着急地问道:
“钦差大人,何知府怎么还没来?”
“放心,他不敢不来。”王象乾十分笃定地回答。
“哦。”张金河点点头。他也只是感觉坐着不自在随口问了一句,以缓解他内心的紧张。
毕竟何希周一来,便等于他与何希周完全决裂。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哦,对了,帮你偷账簿的那个神偷田飞,如今身在何处?”
王象乾忽然开口问道。
“他罪大恶极。”张金河脱口而出,继而又道,“钦差大人问他作甚?”
“我是问他身在何处。”
“他……”张金河不由得一激灵。
昨晚田飞将偷来的两本账簿交到他的手里,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按照之前大牢里的约定,那他就得帮田飞抹掉案子许人家自由。
但他耿耿于怀,因为他帮助田飞越狱,又指使人家行窃,这手段终究不能见光,倘若日后田飞以此要挟,那他的把柄就落人家手里了。
一念及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起了歹念,想着反正田飞罪大恶极,原本死就是人家的宿命。
昨晚的情景在张金河脑海里浮现……
田飞将从丰汇源偷来的两本账簿交给他说:“大人,这是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完成了任务。”
“很好,辛苦了,喝茶,喝茶。”
“我不渴。”田飞异常谨慎。
“过程是否顺利?被人发现没?”张金河既关心又担心。
“丰汇源里好像有人认识我。”
“这么说你的行踪被暴露了?”言下之意那就更该死。
“大人,但我成功拿到账簿,任务完成了。”田飞理直气壮地道,“至于行踪是否暴露,那是我的事。”
“哦,也是。”张金河点头。约定的确没说这个,他要的只是账簿,账簿到手便算田飞完成了任务。
“那我可以自由了吗?”
“当然。”
“多谢大人!”
“咱得言而有信嘛。”
“那我家人呢?”田飞又问,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之前说过,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连累你的家人。”
“哦,那就好,多谢大人!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啊,门开着。”张金河痛快地一抬手。
“告辞!”田飞躬手,转身。
刚走到门口,冲进来两个人,一个跳起来将他扑倒在地,另一个提剑冲着他胸口猛地就是一剑。
这两个人正是他的心腹,也就是当晚值守监牢的两名狱卒。
“大人,你……”田飞的胸口上血流如注,当即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我告诉你,死也是一种自由。”张金河道,他走到田飞身边,接过那名狱卒手中的剑,对田飞说,“再告诉你,人生旅途,许多人闯进你的生活,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转身离去。”
说罢,对着田飞胸口补了一剑。
田飞当即气绝身亡。
“这小子还挺机灵的,居然给他准备好茶,他不喝。”一名狱卒说道。
“人生就像炭笔,刚开始很尖,但慢慢地就被磨得圆滑了。不过等到太过圆滑时,就差不多又该烧该削了。”张金河感慨地对两名心腹狱卒说。
“多谢大人又给我们上了一课。”两名狱卒异口同声地道。
“将他的尸体埋到后山,算给他一个全尸,然后你们离开归德府,这里是两万两银票,你两个一人一半。”
张金河一手将银票递给两名心腹狱卒,一手将田飞怀里的字据取出来,然后一把火烧掉了。
“多谢大人!”
两名狱卒接过银票,拿着布袋裹住田飞的尸体去了。
就这样,归德府从此不再有鼓上蚤田飞这一号人。
在张金河眼里,反正该死——死又何尝不是最大的自由?
此刻被王象乾问及,张金河内心又增添了一分紧张,就好像自己的心事儿被王象乾看穿了一样。
“你说实话,是不是将田飞杀了?”王象乾鉴貌辨色地道。
“他本该死。”张金河回道。这样的回答等于是承认了。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狠,何希周注定斗不过你。”
张金河也听不出来王象乾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反正他径自说道:“何知府太贪,又不识时务,卑职多次劝他,可就是不改。钦差大人来归德府后,卑职又多次劝他与钦差大人坦诚交代,可他就是不听,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这番话时,张金河似乎忘了在王象乾尚未来到归德府之前,他几次给何希周出主意让敷衍式地对待钦差。
“你只知何知府贪鄙,却不知归德府案子的始末对吗?”王象乾又问。
“回钦差大人,杀锦衣卫那案子的事卑职真的毫不知情,不然早对钦差大人坦诚了。都到了这个时候,要是知道我还等什么呢?”张金河信誓旦旦地道。
王象乾点点头,这个他倒是相信。
正当这时,东方渐跑进来禀道:“钦差大人,何希周知府来了。”
……
第1101章 喝稀粥知府(求月票啊!)
尽管有王象乾给他撑腰,可张金河还是紧张,此刻正襟危坐。
王象乾看起来就随便多了。
王大锤阔步而进,拱手说道:“钦差大人,何知府带到。”
何希周神色不安地跟在后头。
“何知府别来无恙。”
王象乾先开口打招呼,而且态度友好,面含微笑。
“不知钦差大人有何见教?”
何希周不愧为官场老油条,旋即将不安的情绪掩饰,同时还用犀利的眼神看了张金河一眼。
“来,请何知府坐下说话。”王象乾恭谨地冲何希周一抬手。
何希周坐下。来都已经来了,不然怎么办?
可坐下来发现情形有些尴尬,尤其是张金河在。虽然他做的那些事,确定张金河并非全部知道,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心里还是很发怵,不知接下来将面对何种命运。
“我今日才算真正明白何知府所推崇的`无为而治`的真谛,原来最大的猫腻就在于官官相卫官商勾结。”
“不知钦差大人此话何意?”
“也不跟何知府转弯抹角了,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让你老实交代,你在归德府担任同知、知府的五年时间里,到底贪墨了多少银子。”
王象乾直截了当地说道,只是语气平和,依旧面含笑容。
“……”何希周沉默不语。一边是王象乾盘问,一边是张金河盯着,对面还站着北镇抚司的王大锤。
“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何知府还想抵赖或是不认吗?”
“钦差大人此行归德府的目的何在?”
“当然是办案。”王象乾不紧不慢地回道,“但顺带好像也可以查查何知府,毕竟如果不查你,我发现这宗案子好像进行不下去了,何知府就当我认为你是阻碍办案所以被查吧,不知这样解释可否令何知府接受?”
“听说丰汇源的孙老板也被钦差大人请来了?”何希周刻意保持镇定问道。
“是的,你现在要见一见吗?”
“如果可以。”何希周想着别是咋唬他的,若真此劫难逃,死也要死得瞑目。
“小朱。”王象乾倒也不纠结,直接冲着里屋喊了一声。
“来嘞。”朱八戒应声,咄嗟之间便将孙老板带出来。
何希周忙与孙老板对了一个眼神。
让他失望……因为发现孙老板虽然也看了他一眼,但眼神闪躲。
而且孙老板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他脊背一凉坐不住了。
“何知府,我什么都供了,准备接受惩罚,你也认了吧。”
“……”何希周不知如何以对。
“哈哈!”朱八戒爽朗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调侃,摇头晃脑地地说道,“喝稀粥知府,我看你以后稀粥都没得喝,只有西北风了喝吧?”
何希周恼羞成怒地瞪着朱八戒。
王象乾、张金河、王大锤忍不住都想笑,“何希周”竟被朱八戒解读成了“喝稀粥”……笑点在于貌似有点贴切。
“你也别这样瞪着我,虽然我还是个孩子,比你们都矮,可你们看着我也都抬不起头。”朱八戒接着道,“孙老板是个商人,偷税漏税补全了便是,然后该交的罚款交上去,还可以继续做生意,可你喝稀粥知府就不一样了,知法犯法只有死路一条,反正我是不会帮你恳求岳父大人或师祖放过你的。”
王象乾又是一个大白眼过去,感觉自己女儿要被猪拱了似的。
孙老板听着反而觉得很舒服,这个孩子很合他的心意啊!
而王大锤则是越来越觉得朱八戒可爱有趣,毕竟曾经输过人家,对朱八戒带有很大的景仰之情。
张金河却发现朱八戒看似懵懂,无意中似乎道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我个头虽矮,可你们看着我都抬不起头——以致于让他甚至怀疑朱八戒这小子到底是真的懵懂还是装出来的?
何希周咬牙切齿,感觉这孩子就是欠揍,与你有什么关系嘛?在这儿吧嗒吧嗒地居然讥嘲他一通。
反正几个人各自的关注点不同,对朱八戒的感受自然不同。
朱八戒可不在乎这些人的感受。
他自顾自地摇头晃脑道:“喝稀粥知府,我看你还是全部招了吧,仅贪污腐败这一项,你一颗脑袋儿都不够砍,而且我知道杀锦衣卫案也与你有关,就看你老实不老实了。”
“你这孩子别胡说八道。”何希周实在忍不住,呵斥一声。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咱走着瞧,反正孙老板账簿在我岳父大人手里,你接受了好几万的贿赂银呢。你是知府,归德府的富商巨贾甚至王公勋贵把你当作宝,可你马上就要进监了,看还有谁敢维护你。张通判不就与你反目了吗?账簿就是他找人偷来的……”
“小朱。”王象乾大喝一声。
“岳父大人,我说错了吗?好像没有吧?”朱八戒咂摸着嘴问。
“给我闭嘴!”
“哦,那我不说了。”
何希周眼若喷火地盯着张金河:“早就料到是你干的好事儿。”
张金河道:“怪只怪知府大人执迷不悟,不识时务,还不识抬举。”
“平时我给你的好处还少吗?有几次吃喝玩乐没有带你?到头来居然是你反咬一口,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我死你也别想跑。”
张金河假装镇定自若地不吭声。
又是朱八戒道:“他咬你一口,你也咬他一口啊,不然多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最需要警惕身边的人了。”
张金河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何希周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他嘴唇乌黑,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但朱八戒这话倒是说到王象乾的心坎儿里去了,他一想到自己女儿,就觉得太对,最需要警惕身边的人。
“何知府,都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你是否也该表个态了呢?”王象乾道。
“……”何希周一时语塞,既是痛恨又是沮丧又是懊恼,“钦差大人难道真的不愿意与我化干戈为玉帛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想与我私了?”直到这时,王象乾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我同为朝廷命官,总该知道性命纲常。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今天一早就向都察院寄宿急件,将你贪墨之事如实禀报,如果不出意外,不出十日,都察院就会有拘票传来,届时将你押往京城,谳审问罪。”
“钦差大人,你是不是忘了我?”王大锤提醒道,“要拘捕何知府,又何需都察院的拘票呢?”
王象乾会意地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你可以拘捕他,但我想,还是将他交给三法司候审吧。”
“钦差大人这是铁了心要将我置于死地?”何希周硬气地问。
“只要何知府主动交清贿银,配合我查破杀锦衣卫的案子,届时我一定上奏陛下,力陈你痛改前非,竭恭去私的悔悟之意。陛下或许会念及你司牧地方多年,也算是有一定的政绩,会对你格外开恩免你一死,毕竟归德府的富商巨贾们都愿意与你打交道,归德府的税收还是相当不错的。”
王象乾的语气中虽然未免夹含着几分同情之意,但强硬的口风却是丝毫没有改变。
何希周几近于绝望,觉得这一切全是拜张金河所陷害,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越想越气,忽然他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向张金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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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2章 靠 真咬啊(求订求票!)
本来何希周与张金河就挨得最近,他这突如其来地猛扑上去,张金河毫无心理准备,哪能提防?关键平常也没见何希周如此失态啊!
瞧着何希周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张金河本能地想要闪躲。
然而为时已晚,何希周双手已经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平常我待你不薄,你居然放走囚犯来害我,我掐死你这个狗东西。”
何希周发疯了似的大骂。
张金河双手使劲儿将何希周的双手往外掰。
“喂,何知府,你这成何体统?还不快松手。”
王象乾忙上前劝止,可无奈何希周一副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架势,又哪里扯得开?
朱八戒站在旁边看着,非但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还不嫌事儿大地道:“看你们两个打架一点劲都没有,像女人似的纠缠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地打,才有意思呢。”
王大锤倒是上去了,可他刚一碰到何希周,正准备将他拉开,只见何希周猛地向前一伸头,张嘴一口咬住了张金河的右耳朵。
痛得张金河嗷嗷大叫,手上越是使劲儿想将何希周往外掰,感觉耳朵越是像掉了似的疼痛。
“靠,还真咬啊!”朱八戒乐了,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还一边说,“狗才咬人呢,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
何希周仿佛要拼了老命似的,双手死死掐住张金河的脖子不放,嘴里还咬住张金河的耳朵。
任凭王象乾与王大锤如何拉扯,何希周就是不松手也不松嘴。
“何知府,冷静点,你这是何苦呢?”
孙老板也在旁边一个劲地劝。
然而,这时候何希周疯了似的,又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的劝?
张金河痛得龇牙咧嘴,耳朵上鲜血直流,眼珠子像是要飞出来。
“小朱,快来帮忙。”王象乾不得不呼唤朱八戒。可他刚喊出口就有点后悔。
“哦,岳父大人,来了。”
朱八戒听到王象乾的呼喊,二话不说就冲过去了。他一把薅住何希周的衣服,用力往外一扯。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
那是张金河发出来的。
要知道朱八戒有多大的力气?他都能迎面将一匹飞奔的马按倒在地,扯开何希周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也正因为力气太大,而何希周又死死咬着张金河的耳朵不松口,以致于张金河的右耳朵被生生咬下来一半。
张金河捂住自己的右耳朵,鲜血汩汩而流,痛得他整个人直抽搐。
半边血淋淋的耳朵还在何希周的嘴里咬着,只见他“噗”的一口吐在地上,然后发疯似的狂笑大笑。
“痛快!真是痛快!”
“报应!你还会有报应的!”
“哈哈,哈哈……”
何希周嘴里全是血,还狂笑不止,如此这般模样,看起来甚是恐怖。
朱八戒按住何希周,笑道:“让你咬他一口,怎么还真咬呀?”
王象乾、王大锤尚在惊悸之中,没想到何希周竟是如此狂躁。
就连认识何希周的孙老板,以及闻声而入的东方渐都看傻眼了。
“这下你满意了吧?”何希周的笑声戛然而止,鬼魅地冲张金河说道,“咱俩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呢,无论我是做人还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张金河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
“东方百户,带他去包扎伤口。”王象乾目不忍视,冲东方渐一抬手。
东方渐忙将张金河拉走了。
闹腾的场面这才止住。
但何希周依然保持着一副随时像是要跳起来咬人的架势,感觉他有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王象乾望着何希周说道:“收起你的怒容,其实张金河说得对,你就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何希周不说话,脸上的怒气倒是有减两分。
“事已至此,我看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若还想隐瞒下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届时要罪加一等了。”
“罪不罪加一等,难道我现在还有活路吗?”何希周又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横竖都是个死,钦差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你个何希周,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还不信收拾不了你。”王象乾终于被激怒了,冲王大锤一抬手,吩咐道,“将他给抓起来,先饿他三天。”
“岳父大人,早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朱八戒煽风点火地说道。
王象乾也没搭理,其实臭小子如果不惦记他女儿什么都好。
王大锤将何希周押下去了。
“孙老板。”王象乾叫了一声。
“钦差大人有何吩咐?”
“我希望你能站出来帮我一个忙。”
“钦差大人请说。”
“其实我觉得小朱刚才的提议可以考虑,你觉得呢?”
“钦差大人的意思是?”
“将你从前偷税漏税的金额如数补给朝廷,然后适当给予惩罚,可以考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多谢钦差大人!”孙老板大喜。
朱八戒冲孙老板咧嘴一笑,道:“我就说岳父大人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凶,可实际上很善良吧。”
“不过以后绝不能再偷税漏税了,知道吗?”王象乾接着道。
“明白。”孙老板点头,“那不知钦差大人要我帮什么忙呢?”
“由你牵头,动员归德府的商贾,让他们将曾经与何希周暗中的灰色交易自行揭露,然后像你一样交清偷税漏税的款项,并接受适当的惩罚,这样我便既往不咎。倘若执迷不悟等我查出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不仅要没收他们全部财产,还要让他们蹲监甚至砍头。这你能做到吗?”
“钦差大人,我当然没问题,该补税补税,该罚款罚款。”孙老板信誓旦旦地道,继而话锋微微一转,“不过其他商贾我不敢保证,我只能答应钦差大人,可以由我领头去动员。”
“可以诈唬诈唬他们嘛。”朱八戒又插道,“反正喝稀粥知府在我们手上,张金河通判又极度配合我们。”
“我试试。”孙老板道。
“那孙老板先回去吧。”
“好!再问钦差大人一句,关于税款我该交给谁呢?”
“全部送往京城,直接交给朝廷。”
“明白。那我该交给户部,还是交给皇上呢?”孙老板又问。
“当然交给师祖,这样他会很高兴。”朱八戒又没等王象乾开口便抢道。
孙老板望着王象乾。
“嗯,那,就先交给皇上吧。”王象乾想了想决定道。
“好,我回去立即着手办这件事,然后号召归德府所有商贾,传达钦差大人的指示。”说完孙老板去了。
“孙老板那么有钱,这下师祖得奖励我们吧。”朱八戒笑得合不拢嘴。
本还想说借机可以让师祖赐婚,可看到王象乾冷着脸也不搭腔,他溜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去了。
……
第1103章 挣钱如针挑土 花钱如浪淘沙(求月票)
许从诚与李伟的突然离世,虽然让京城聒噪了一阵子,但终究归于平静。
李伟是悲伤过度哭晕致死,这怨不得别人;而许从诚是上吊自杀,尽管有被朱翊镠责斥所以怄气作死之嫌,但现在都知道他不过想上演一出上吊自杀的戏,结果一失足,真死了。
故而,对这两个人的死最多抱以同情,并没有激起什么民怨。
反而使得京城变得更为平静了。
原来由于那两个现世宝的存在,会动不动因为某一项改革掀起小浪花,现在再也不会有人跳出来瞎折腾。
如今京城正香的皇亲国戚,当属得时学院的院长李得时。
然而,人家一门心思扑在得时学院的发展上,从未听谁说他要封伯、封侯啥的,听说他拒绝不封倒是有。
因为理论上李得时是要封爵的,最起码也得像王喜姐她爹王伟那样封一个伯,毕竟女儿是大明皇后。
但李得时没有接受封赏。所以他现在还只是一名府学生员。
但即便李得时封爵也不像李伟,人家压根就不是闹事儿的主。
而另一位原本很香的皇亲国戚,也就是永年伯王伟,已经过气了。其实就是没过气时,人家也很本分。
这样,李伟与许从诚两个一死,京城当然要消停多了。
这就是冯保敢当着朱翊镠、张居正的面说死得好的原因所在。
从前一有事儿,只要有哪项改革不合王公勋贵的心意,便有人立即想到李伟与许从诚会跳出来。
事实每次他们的确也跳出来了,仗着他们身份地位还跳得欢。
现在两个都死了,总没人跳了吧?
也没人指望谁敢跳吧?
所以,于朱翊镠而言,他内心又何尝不是暗自叫好?那两个相继离世,让他感觉省心多了。
……
这天,朱翊镠正在东暖阁朱批。值守太监进来禀报说户部尚书求见。
如今朝中重臣有事不必写揭帖,可直接请求觐见的规矩还是有效果。
朱翊镠宣张学颜。
张学颜担任户部尚书已有五年了。
他也是张居正重用的一位大臣,但他又不像梁梦龙、潘季驯、曾省吾那样与张居正走得那么近。
因而在清算张居正时,张学颜能够幸免,没有受到牵连,依然稳稳坐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
“臣张学颜叩见陛下!”张学颜进来东暖阁,给朱翊镠行礼。
“免礼。”
朱翊镠抬手赐座,也不磨叽,开门见山地问:“张老因何觐见?”
“陛下,为两件事,第一为工部潮白河工程款的拨付,第二为南京织造局的请银,其实说白了就一件事。”张学颜也不拖泥带水,很干脆地回答。
“怎么?解决不了?”
“陛下,户部已经拿不出来钱了。”张学颜满脸的难色。
拿不出来钱?朱翊镠愣了一愣,因为他想着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说经过张居正励精图治的改革,国库之充足可供大明未来十年之需,怎么这么快就拿不出来钱了吗?
之前户部不批给张简修出使他国的两百万款,当时就闹了一出,但那时朱翊镠以为就是户部不想给,因为朝中许多大臣反对出海。
如今张学颜主动觐见,肯定不是不想给,而是真的拿不出来钱了。
“这两项要多少钱?”朱翊镠问。
“潮白河工程款是两百万,而南京织造局那边乱七八糟加起来一百万,眼下户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大明国库三百万现银都拿不出来了吗?”朱翊镠带着疑虑与诧异。
“陛下,臣实话实说,三百万是能拿出来,但总不能一下子全部给了不留富裕的存银吧?就像刚不久,老驸马都尉与武清侯突然离世,依大明规矩朝廷要出一部分钱为他们置办身后事,数目虽然不很大,可也是钱啊,像这种突发事故时时刻刻都得准备。”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
“手上有粮、心中不慌”的道理他当然懂,应急的钱需要留下。
“陛下登基以来,有几大块儿都是大数目的支出,且丝毫马虎不得,譬如维修长城,其实这项工作戚继光将军每年在做,只是由于后来被调到广东一阵子被耽搁下来,如今他重新回到蓟镇总兵的位置,还总督蓟辽军务,那么不仅蓟镇一千余里长城,其他地段也得修,每年这笔工程款需要一百多万两银子,得随时备着支出。”
稍作停顿。
张学颜接着说道:“还有治河,这次潮白河工程款只是其中一项。工部尚书潘老悉心考察黄、淮两河的水势,为从根本上治绝水患疏浚漕河,决定明年开春就要动工修建护堤、石坝与闸口,预计三年完成,估计耗银约五百万两。虽然需要三年时间,但起步资金一百五十万两得留下吧?不然工程一启动,国库拿不出钱来怎么办?”
朱翊镠又点了点头。
“这是两项必须支出心中有账的,还有一些未知但必须准备的支出,像许阁老前往西南边陲治理少数民族废除土司制,地方一旦发生暴动或民变,就得需要军费。还有辽东那边,连年都有战事发生,陛下答应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各部,结果当然好,可统一的过程那边指定战事不断,只要一有战事,朝廷就得准备钱。”
朱翊镠静静地听着。
“出使他国的款项两百万两,陛下也知道,马上就该兑现了。还有陛下决定正在筹建的大型军事基地,每天都要花银子。陛下曾创办朱氏集团,不知陛下什么感觉,反正臣是觉得,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浪淘沙。”
此刻朱翊镠好像除了点头,也没有什么好的方式回复了。
可他哪里不知道“挣钱如吃shi屎、花钱如拉la稀”的道理?
张学颜一顿诉苦后望着他。
朱翊镠舒了一口气后问:“张老刚才说的两个款项,不能缓一缓对吧?”
“陛下,南京织造局那边,具体底细臣不大清楚,但潮白河工程款已经不能再拖了。这事儿潘老找过臣,也找过首辅申先生,本来就已经缓了一阵子,好像因为干活儿的工夫拿不到饷银,聚众闹事被迫停工。潘老已说得很明白,如果再拖的话,不但会前功尽弃,弄不好还有可能引发民工暴乱。”
“那依张老之见呢?”
“潮白河工程款两百万拖欠不得,必须马上拨付给他们,不然工程耽搁了不说,还会出事儿,潘老要急坏了。”张学颜几近于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朱翊镠点头。
“但是陛下,这样就有一个问题,臣得先与陛下沟通好,那就是南京那边的款项不能给了。”
“那边因为什么要向户部请银?”
“这件事想必冯公公比臣更清楚,要不陛下先问问他。”
“也好。”朱翊镠同意,继而问,“反正就是说户部眼下缺钱呗?”
“陛下,不是一般的缺,很缺啊。用钱的地方太多,可税收总是那么难。臣担任户部尚书也有好几年了,似乎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张学颜感慨中夹杂着几分无奈之情。
朱翊镠心知肚明,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如此诉苦,看来是真难。
看来其实哪个世界都一样,管钱的都难,除非不负责任瞎造。
……
第1104章 这钱不能省啊(求月票!)
张学颜诉完苦将实情说清楚后,便离开东暖阁。
也算是给朱翊镠敲了一个警钟:要开始好好挣钱。
不能这改革那改革,到头来只见钱出而不见钱进,或者说花钱的速度要远远超过挣钱的速度。
时间长了朝臣会有怨言,还会打消他们改革的积极性。
就像张学颜,虽然明着没敢说,但这一顿诉苦,不就是感觉到这样下去不行吗?财政入不敷出哪成?一旦心中有苦,积极性自然减却了。
朱翊镠能理解。
节省固然是一种美德,可有些钱省不下来,该花还得花。
对于有本事的人而言,钱是挣出来的,而不是省出来的。
会挣钱才是王道。
朱翊镠沉吟片许,稍做总结,然后让人传话,把冯保叫来了。
“万岁爷召见奴婢有何要事?”
“哦,伴伴来了,是有一件事要与你说。刚才户部尚书张学颜来了一趟,汇报南京织造局那边向户部申请用银一百万两,这事儿你清楚吧?”
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
为什么张学颜说冯保比他更清楚这件事?因为南京织造局归内务府管,那里的提督太监都需要司礼监任命。
“万岁爷,奴婢是清楚这事儿。”冯保回道,进而还补充一句,“请银一百万两奴婢也是点头了的。”
“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一百万两到底用来做什么?说来朕听听。”
冯保不紧不慢地回答说:“启禀万岁爷,情况是这样的,明年不是泰和元年吗?届时万岁爷要诏告天下,必须为万岁爷制作几件像样的龙袍,还有皇后娘娘、淑嫔娘娘、德嫔娘娘的服侍也得制作一批出来。”
“就只衣服这一项吗?”
“这一项可不少呀!万岁爷看您身上的衣服,都是赶制出来的,请容许奴婢斗胆说句心里话,万岁爷服饰并非个人爱好,实乃是一国之体面,不能如此马虎草率。”冯保语重心长。
“那要怎样?”朱翊镠反问,“这也是龙袍呀,穿得舒服不就行了?”
“有些规矩万岁爷或许不清楚,奴婢给万岁爷算这样一笔账。首先,万岁爷出席不同场合需穿不同衣服,参加大朝时需要章服八套,接见大臣时需要龙袍八套,出经筵时与需要纁裳八套。”
“要这么多作甚?”
“万岁爷,这还只是数量上,更难的是制作,布料特别讲究,就比方说一匹大红妆花过肩蟒缎,从缫丝到染色,每道程序都丝毫不能马虎,倘若有一丁点瑕疵,这匹缎子就得废了,要重做。报废的缎子也不能再用,毕竟这是专给万岁爷织造的面料,又岂能给别人或是流传到民间?”
“那也用不了一百万呀!”朱翊镠不解地道。要知道,大明王朝一百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万岁爷别急,听奴婢说。制作一件万岁爷的服侍,就比如说龙袍,要花多少银子呢?如今尚监局库房里头,还存有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四位皇帝爷的龙袍,有数百件之多,最贵的一件龙袍是正德皇帝爷的,那年他亲率大军出大同口外征剿也先鞑子,命织造局制作出来一件,花了八万两银子。”
“多少?”朱翊镠讶然。
“八万。”冯保接着道,“就是最便宜的当属隆庆皇帝爷大行前一年制作的龙袍,可也花了八千两银子,这是最便宜的了。眼下万岁爷身上穿的龙袍,以及经筵、例朝上穿的,都是临时赶制出来的,每件也是一万两银子左右。”
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
或许是上辈子太穷了,有钱人的生活他还真有点难以接受。
不过如果与上一世贵圈儿大佬、或者是嫁入豪门的贵妇们动不动上千万的首饰一比,好像也没什么。
冯保接着说道:
“明年泰和元年,届时万岁爷将诏告天下,南京织造局定的服侍是,每件造价两万两,这不算多,二十多件加起来接近五十万两。”
“还有皇后娘娘的服侍,虽然用银减半,但也得二十万两,再加上两位嫔妃娘娘,用银仍减半,两人同样也得二十万两吧。这就需要九十万两了。还有十万两,其中一部分是给两宫太后娘娘准备的,她们需要的少,倒是可以穿之前的衣服,但也得要。”
“另外一部分是给万岁爷两个孩子准备的,哦不,是三个孩子,皇后娘娘肚子里的是双胞胎,都赶在明年出生,也得为他们添置一些服侍。这样算下来的话,一百万两还不一定够呢。”
“万岁爷,奴婢再说句或许您不爱听的。万岁爷的龙袍贵不贵重,档次有多高,其实不在于万岁爷本人,而在于奴婢这些内廷办事儿的人会不会张罗。正德皇帝爷能穿八万两银的龙袍,凭什么万岁爷只穿两万的?”
说着,说着,冯保竟有点激动,眼圈儿情不自禁地红了。
朱翊镠能感觉到冯保对他的一番心意,只是这个钱……如果手上现在有几个亿,花特么一百万倒也无所谓,关键张学颜不是哭穷了吗?
眼下拿不出来这些钱。
依张学颜之意,付了潮白河工程款的两百万,那南京织造局的一百万就无论如何掏不出来了。
“伴伴,这个衣服,能不能不做?”
“万岁爷,这哪儿行呢?”冯保脱口而出,“万岁爷穿得寒酸了,奴婢们这些办事儿的脸面往哪儿搁?待百年之后,让后世人比较起来,不得说奴婢这些人伺候万岁爷不周全吗?更有甚者,或许要戳奴婢的脊梁骨呢。”
刚才还只红着眼,这话一说完,冯保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尽管朱翊镠知道冯保擅长这个,可也明白冯保的心与情。
“伴伴,不是朕反对,而是户部捉襟见肘,拿不出来钱了。”
朱翊镠这才将张学颜刚刚来过诉苦的事儿给冯保说了一遍。
并且还特意强调一点:张学颜绝非成心,实乃为国家前程着想。
然而冯保站在自己的角度,坚定地激动地说:“万岁爷,哪怕不修长城、不治理河道,给万岁爷定制服侍的钱也不能省,户部是怎么办事的?”
“伴伴,话也不能这么说。”朱翊镠平静地道,“不修长城,无法抵御外敌;不治理河道,对不起百姓苍生。倘若因为朕的穿衣,而耽误了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儿,那朕不是要成为一代昏君?”
“万岁爷,明年乃泰和元年,万岁爷的服侍必须得制作,本来万岁爷登基即位后,就没有制作一件贵重的衣服。”冯保坚持己见就是不让。
“伴伴,现在不是没钱吗?暂时不考虑为朕制作衣服。”
“万岁爷,依照祖宗规矩,衣服一定得做。”冯保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明年万岁爷诏告天下,如果还是穿着旧衣服或是万岁爷身上的这件衣服,奴婢身为大内总管,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万岁爷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让奴婢去户部找张学颜理论理论,凭什么外廷有钱花,内廷要花钱就没有?况且这还是为万岁爷与娘娘们花的钱。”
冯保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儿,就要如找张学颜说道去。
“伴伴不要闹。”朱翊镠忙阻止,“既然如此,那朕再想想办法。”
“万岁爷,祖宗的规矩不能在咱手里坏掉,这牵涉到本朝的体面,两宫太后娘娘也不会答应。”冯保又力劝。
“朕知道了。”
……
第1105章 人之有能有为 使羞其行 而邦其昌
冯保鉴貌辨色,依然担心朱翊镠不让户部拨款,所以磨磨蹭蹭不走。
朱翊镠也看出来了冯保的心思,问道:“伴伴,南京司礼监掌印是谁?”
“田义。”冯保答道。
“哦。”朱翊镠一声讶然,虽然他上任后没见过田义,但田义的名头很大。
他记忆中有这么一号人物,田义号称是中国古代唯一一位死后被祭拜的太监,连康熙皇帝都亲自为他御批。
“万岁爷应该不认识田义吧?”冯保弱弱地问道。
“说不认得行,说认得也行。”朱翊镠模棱两可地回道。
“万岁爷,您这话什么意思?”
“田义是皇兄身边的得力太监,曾奉旨押发秦府永寿王府辅国中尉怀墉至凤阳,完成任务回京后便提拔他为南京司礼监掌印,还让他掌握监军大权,兼任南京副守备,对吗?”
“正是。”冯保佩服地道,“原来万岁爷对留都的官员亦有了解。”
“那就加急让他马上进京一趟吧,朕有重要任务交给他。”
“万岁爷是为南京织造局请银的事儿吗?”冯保依然惦记着。
“嗯,但也不是全部。”朱翊镠道。
“奴婢这就派人传旨去。”
“哦,让南京守备也一道过来吧。”朱翊镠又道。
“万岁爷,可南京守备不管南京织造局的事儿。”
“朕刚不是说了,也不全是为了南京织造局的事儿吗?”
“奴婢遵旨。”
“南京守备是新建伯王守仁的孙子王承勋吧?”朱翊镠又确认地问了一句。
“回万岁爷,是的。”
“那就没错,让王承勋与田义接到旨意后即刻进京,不得耽误,朕有重要任务交给他们。”朱翊镠吩咐道。
“遵旨。”
“不要去户部找张学颜理论哈。”朱翊镠刻意强调,“关于南京织造局请银一百万两的事由朕来解决。”
“奴婢明白。”
“去吧。”朱翊镠一抬手,“顺便派人让吏部尚书杨老马上来这儿一趟。”
“好!”冯保应声而去,只不过心有疑虑,也不知朱翊镠将如何解决。要以他的脾气,非得找张学颜理论不可。
……
又一次突然接到朱翊镠进宫觐见的消息,杨巍很快到了东暖阁。
朱翊镠赐座。
待杨巍坐定后,朱翊镠道:“杨老上次举荐宋纁担任保定府知府不错呀,宋纁深得张佳胤之心,朕也放心了。”
“多谢陛下的认可。”
“不过……”
朱翊镠刚说两个字,看了杨巍一眼后,又将溜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杨巍也是个耿直的人,追问道:“敢问陛下,不过什么?有何不妥吗?”
“没有没有……”朱翊镠一迭连声,继而解释道,“朕只是希望,派到地方上的官员,年纪稍微年轻一点儿。”
因为刚才看了杨巍一眼,怕杨巍联想到他自己,毕竟在朝官员中,杨巍年纪算是很大了,比张居正大九岁。
所以当杨巍追问时,他刻意强调“地方上的官员”几个字。
其实杨巍压根也没联想他自己,只是喃喃地道:“哦,原来陛下是想将年轻的官员派到地方去锻炼。”
“对对对,朕就是这个意思。”朱翊镠忙欣慰地附和道。
看吧,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同样一句话,在别人听来或许会联想到自己而致心里不舒服。
朱翊镠本来就没有这个意思。
可在杨巍听来,轻松一句话便将有可能发生的尴尬化解。
“老臣记住了。”杨巍点点头。
“杨老心中还有何合适的知府人选?”
“怎么?”杨巍忙道,“陛下是觉得宋纁不称职吗?”
“不不不,杨老误会了,朕是想让杨老再举荐一位人选,去接任归德府知府何希周的位置。”
“何知府怎么了?”杨巍讶然道。
“别提他了,贪污腐败,推崇什么无为而治,将归德府的官场、商场搞得乌烟瘴气,不死也得终生监禁。”
“那臣建议让王象乾暂时代理。”杨巍毫不犹豫地提议道。
“朕也想过,但王象乾眼下已是兵部侍郎,代理归德府知府似乎不合适,而且他破案后还有其它任务。”
让一个三品侍郎代理四品知府,在杨巍心里或许还停留王象乾不久前还只是一名六品主事的印象中。
在朱翊镠看来是不合适的。
况且他的确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任务等着王象乾去——辽东巡抚。
无论是否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辽东那边都是一块儿心病。
是病就得治,得派好医生去。
不管怎么说,归德府终究是中原腹地,除了像白莲教匪徒出没之外,比起辽东等边境地区,还是要稳定又容易治理得多,朱翊镠舍不得王象乾。
“那邹元标如何?”杨巍又道。
“邹元标?”朱翊镠摇头不同意,“他还不行,没有做过地方官的经验。”
杨巍这个时候举荐邹元标,多半不是因为邹元标年轻,而是因为邹元标当初是被朱翊镠留下来的人。
毕竟当初与邹元标一道反朱翊镠登基即位的其他官员,除王锡爵外,都被派到台湾去了。而王锡爵得到重用,邹元标还只是吏部一名员外郎。
然而朱翊镠并不看好邹元标。没有地方为官的经验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邹元标这个人太过耿直。
太耿直的人做地方官,很有可能像海瑞一样,上面的官儿不喜欢,下面的官儿也不喜欢,商人看见他就躲,甚至都不愿意待在他所治理的地方,唯有穷苦百姓喜欢他……试问这样的官员,又如何能够司牧好地方?
杨巍沉吟不语。
朱翊镠道:“朕倒是有一个提议,不知杨老是否认可?”
“陛下请说。”
“朕看宛平县县令徐秉正还可以,让他去归德府接任知府,然后让驸马严永凡接任宛平县县令。”
“这……”杨巍稍有疑虑,直言不讳地说道,“宛平县乃京县之一,其县令比其它县令职位要高一级,本来是可以勉强担任归德府知府的,但也只是勉强,可臣总感觉徐秉正是否太年轻?而且让驸马担任宛平县县令……恐怕也会引起诸多非议,还请陛下三思。”
“朕是这么想的。”朱翊镠不疾不徐地道,“宛平县经历这次改革,徐秉正去归德府就有经验了,这是其一;其二归德府的案子还没有破,王象乾得在归德府待一阵子,刚好可以带徐秉正。至于杨老说的年轻,朕倒不觉得。”
杨巍微微颔首:“哦,原来陛下是要着手于接下来的改革。如果从这方面考虑,老臣觉得可行。”
朱翊镠接着道:“至于驸马严永凡担任宛平县县令,肯定会引起非议,其实让他担任宛平县县丞助理都有非议。但一来朕承诺过他,只要宛平县试点改革成功,朕便给他一个县令做做,与其给其他县的县令,倒不如给宛平县的县令他做,毕竟他已经很熟悉了。非议不是朕考虑的因素,只要他能将宛平县治理好,成绩斐然,又深受宛平县的百姓欢迎,那就好了。”
“二来宛平县乃京县,一旦方向不对掉头也容易。将他放在其他县,朕还不放心,因为这牵涉到另外一项政策,就是皇亲国戚参政议政的问题,势必会被许多人非议乃至攻击。朕就是想通过驸马严永凡告诉天下皇亲国戚,只要有能力有责任有担当,朕就可以让他们参政议政。杨老以为呢?”
杨巍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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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6章 又一次破格任命(五一快乐!)
可面对朱翊镠的目光,杨巍知道这时候必须表态,不允许他沉默,不然特意召他这个吏部尚书干嘛?
故而,杨巍沉吟片许后回道:“老臣并非质疑驸马的能力,而是担心陛下此举未免有些草率。”
“哦?杨老此话何解?”
“陛下想想,大明皇亲国戚,加起来没有一百万,也有好几十万,有能力有责任有担当的标准是什么?又该如何判断?是像驸马那样直接任命,还是必须经过科举考试?”
杨巍望着朱翊镠,稍顿了顿,接着又担忧地说道:
“倘若像驸马那样直接任命,那会是很大的问题,皇亲国戚都觉得自己有能力有责任有担当想参政议政怎么办?倘若必须经过科举考试才有资格,臣觉得也将面临一些问题。”
“长期来看,直接任命肯定不会,驸马严永凡只是特例,毕竟他是第一个请求不要朝廷俸禄与补给的皇亲国戚,算是朕给他的一个补偿。”
朱翊镠如是般说道,继而又虚心地请教:“杨老,如果允许皇亲国戚参加科举考试,与社会各界人士一视同仁,这将面临什么问题呢?”
“陛下,首先有违祖制。”杨巍道。
“凡祖制,皆人定,可以改,朕觉得这不是问题。”朱翊镠却道,“朕推行的许多改革,不就是要打破祖制吗?”
“其次,参加科举考试的前提不要朝廷的俸禄与补给吗?如果不是,他们为何要参加艰难的科举考试?如果是,臣担心他们当中有几人可以高中?毕竟三年有录取三百左右名额。”
“杨老说的问题,其实还是对宗室制度改革的问题。”朱翊镠明确地说道,“反正朕的目标是,逐步切断对所有皇亲国戚的无偿供给与补助,允许他们有条件建设性地参政议政。”
朱翊镠感觉是不是有点扯远了?
本来只是任命归德府知府的事儿,怎么竟扯到宗室制度改革上。
杨巍也意识到了,毕竟宗室制度改革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要说也是大家一块儿说,而不该他一个人坐在这里与朱翊镠单独对话。
一念及此,杨巍说道:“既然陛下认为可行,那就试试看吧。不去尝试,或许永远不知道结果怎样,就像宛平县的试点改革,试了就知道。”
“杨老这话甚是有理。”朱翊镠也不愿意继续纠结宗室制度改革,“那吏部马上移文,朕要召徐秉正与驸马两人即刻进宫觐见,越快越好。”
“臣遵旨。”杨巍领命而去。虽然心中仍有几分耿耿于怀,但见朱翊镠如此笃定,他也只能去做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不是因为知道结果才去做,而是做了才知道结果。
……
当天消息便送到宛平县衙。
次日严永凡与徐秉正一道进宫觐见。两人心情都非常激动。
但相比较于只是开心的严永凡,徐秉正内心倒有几分忐忑。
朱翊镠在东暖阁等候。
对徐秉正并没有多交代什么,只让他到归德府听王象乾安排便是了。
因为具体怎么做,王象乾都清楚。
但两大宗旨朱翊镠还是明确地告知徐秉正:第一查案,第二改革。
查案是短期的任务,必须尽快;改革是长期的任务,需要时刻准备着。
由于归德府那边何希周已经被拘捕归案了,徐秉正没有时间在京逗留。
反正工作交接也容易,朱翊镠让徐秉正明日便出发前往归德府任职。
徐秉正诚惶诚恐地点头。
见状,朱翊镠又叮嘱带鼓励道:“到归德府不用怕事儿,既有钦差王象乾罩着你,又有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王大锤护着你,你只管把事情做好。”
“臣遵旨。”
“朕特意任命你们这些年轻官员,就是希望你们做事儿要有魄力,别总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的,明白吗?”
“臣明白。”
“希望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臣一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徐秉正慷慨激昂地道。
叮嘱完徐秉正,朱翊镠开始交代严永凡。但其实也没什么可交代的,毕竟该交代的之前都已经交代过了。
只是由于严永凡是一个特例,属于皇亲国戚的范畴,所以对他的任命显得重要多了,需要单独谈谈。
严永凡求之不得。他最喜欢与朱翊镠不受约束地单独聊天了。
“朕没有失言吧?”朱翊镠笑。
“姐夫我好像也没有令小舅子失望吧?”严永凡回之一笑。
“但朕可得警告你。”朱翊镠忽然又将笑容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朕机会是给了你,可天下人也都盯着你,你仕途的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不用小舅子提醒我也清楚。”严永凡心领神会地道,“毕竟我是本朝第一个担任拥有实权职位的皇亲国戚,如果做得不好,会被许多人骂,被许多人笑,小舅子也会因此而承受巨大的压力。所以请小舅子放心,我拼了命也要争这一口气的,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不去死,要不做出一番成绩来。”
“知道就好,朕也是这么想的。”
“靠,不会做不好,小舅子真想将我处死吧?”严永凡讶然道。
“你说呢?莫非你以为当官儿如同儿戏?”朱翊镠显得更是认真了,“所以,为避免断了你严家的香火,与二姐赶紧把外甥给朕造出来。”
“这个还用小舅子提醒吗?”严永凡双眉向上一挑。
“哇塞,那怎么没听到动静?”
“嘿,小舅子整天那么忙,白天需要处理政务,晚上又要陪皇后、嫔妃,哪有时间关心公主?”
“要朕关心公主,那要你驸马干嘛?”
“公主怀孕可是在皇后的前头呢,嘿嘿。”严永凡一副得意的神情。
“是双胞胎不?”朱翊镠更是得意。
“……”严永凡无言以对。
“朕也不跟你扯犊子了。”朱翊镠一摆手,“还有一件事儿必须交代你,朕提拔你为宛平县县令,而徐秉正又升迁调往归德府担任知府,只有吴善言县丞暂时原职不动,你要处理好与他的关系,不可生了龃龉影响工作。”
“明白。”严永凡终于也认真回答。
“此刻什么心情?”
“感觉要飞起来了似的。”认真不过三秒钟严永凡又笑开了。
“但愿你将这份激情转化为动力,在皇亲国戚集团做一个好榜样。”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像都喜欢这么说,那我也说一次吧。”
“来。”朱翊镠伸出一只手。
“来。”严永凡心领神会,跟着也伸出一只手,不过他不敢搭在朱翊镠的手背上,而只好放在朱翊镠的手掌下。
朱翊镠接着又伸出另外一只手。
严永凡跟上。
朱翊镠一用力,四只手紧紧叠在一起。感觉很有仪式感。
“此刻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小舅子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早就认定了小舅子,手挽手,心连心,一辈子永不变。”
“好,撸起袖子,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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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7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空
第二天,徐秉正先去吏部,然后与严永凡交接,便前往归德府了。
对这两个人的任命,感觉像捅了两马蜂窝似的,一时激起千层浪。
首先对严永凡的任命,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皇亲国戚居然可以不参加科举考试直接参政议政了。
当官的关心——关心这道举措对他们仕途生涯所带来的冲击,以及这道举措本身对大明国运的影响。
皇亲国戚更关心——关心他们将来的命运,严永凡这是选择了一条不要朝廷俸禄与补给的“自力更生”之路。
其次对于徐秉正的任命,倒是没几个人关心他到底合不合格,而是关心归德府知府又“落马”了。
之前保定府出事,知府熊清不慎落马身亡;随后归德府又出事,结果知府何希周被送进了监狱。
尽管两宗案子都还没有破,但无疑让天下人看到了朱翊镠的决心——似乎给人一种“敢挡路者,唯有死”的决心。
百姓倒是无所谓。
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分到田地,最多将两道任命当作饭后谈资,完了之后感叹一番朱翊镠这个皇帝的魄力。
不服就干,而且是往死里干。
……
严永凡拊髀雀跃地上任了。
宛平县县令这官儿虽然不大,但也算司牧一方,拥有实权的呀。
而且由于宛平县是顺天府辖下的两京县之一,地位还是蛮高的。
反正他还年轻,只要努力,前途自然一片光明,当然开心了。
正如朱翊镠所料,感到最郁闷的就是宛平县府丞史善言了。
顶头上司一跃千里,从县令爬到知府的位置上,助理又爬到他的头上,尽管他知道自己无法与驸马比,但心里的滋味儿……那叫一个难受。
因为有朱翊镠提醒在先,严永凡也知道顾及史善言的感受。
他上任的第一天便将史善言招呼到自己廨房,笑呵呵地问道:“史县丞,瞧你样子,好像很不开心?”
史善言哭丧着脸不吭声,在县丞的位子让待了四年多,结果被一个只干了几个月的助理“干翻”。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压在头上。
“来,笑一个。”
“笑不出来。”史善言终于开口了,不过仍是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
“我是当朝驸马,你不能与我比,想开一点嘛。”严永凡劝道,“你看哈,这个世上,有的人十几岁就当了皇帝,有的人十几岁做了县令,而有的人四五十岁或许还找不到一份儿稳定的职业,史县丞,你说是不是?”
“嗯。”史善言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有的人四十岁当上了知府,却不到五十岁就落马身亡,死了。也有人五十岁才当上知府,然后活到七十岁身体还很健旺,坐到天官的位置上。史县丞对吧?”严永凡接着笑问。
史善言也不知严永凡想说什么,反正只怏怏不乐地配合点头。
“有些人像我这个年纪依然单身,但同时也有些人成亲了。我想说的是,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本来就都有着自己的发展时空。身边有人看似在你前面或是上面,也有人看似在你后面或是下面,但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时空里有着自己前进的步伐。”
史善言听着突然有点感觉,感觉眼前这个小子说话还是有一套的,嗯,好像,似乎,确实感觉比他强……
反正他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朱翊镠继续:“所以呢,你不用嫉妒或嘲笑任何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时空里,吴县丞你也一样。生命不过是等待正确的行动时机,所以放轻松点嘛。或许你没有落后,也没有领先,一切都不过是准时,在命运为你安排属于你自己的时空里前进而已。”
史善言颇有几分诧异,望着眼前这位刚升任的二十岁不到的顶头上司,竟被他的一番话触动到了……
对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空,为什么要嫉妒别人呢?
当上了知府又怎么样?没准儿过几年就“不慎落马身亡”。
“我们每个人只需在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前进,不应该只看别人,而应该多看自己,问问自己每天都进步了吗?今天的你比昨天的你更优秀了吗?史县丞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有道理。”史善言终于笑了,“果然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听驸马爷这一番开导,感觉这些年我都活到猪狗身上去了,惭愧,惭愧!”
“嘿嘿,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常听陛下说话,那才叫一个惭愧。”严永凡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感觉活到猪狗身上去了算什么?切,感觉都不曾活过。”
“多谢驸马爷悉心开导!”史善言由衷地道。
“以后不要叫我驸马了,至少在宛平县忘掉我驸马的身份,我希望驸马这个身份只是用来疼爱与呵护公主。”严永凡说道。
“陛下的眼光真是这个……”史善言竖起大拇指。
“撸起袖子,干!”
“好!”史善言释怀了,感觉心境瞬间无比开阔。
“燃烧吧,我的小宇宙!”
“什,什么?”史善言一脸懵逼。
“我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反正陛下就是这么鼓励我的,大概是火烧到屁股了让我们赶紧往前冲吧。”
“哦,严县令今日上任,晚上办两桌酒席,为你庆贺吧?”
史善言突然提议说。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释怀了。
严永凡也想坐下来与大家聊聊,以后宛平县的工作该如何展开。
于是就答应了。
“好!今晚我请客,召集县衙里的所有官吏都来参宴。”
“这一顿理应我们来请。”史善言忙道,“严县令新官上任,就当我们为你接风,以后还望多提携。”
“既然史县丞如此有心,那恭敬不如从命。”严永凡也不纠结,“放心,跟着我好好干,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那我现在就去安排酒宴。”
史善言一旦想开了,立即变了一个人似的,拿出十二分的热情。
严永凡也颇感欣慰。
从今天起他就是宛平县的县令了。大明第一位皇亲国戚担任实权的职位,想想就开心。
非但朱翊镠觉得,他自己也感觉将他放在宛平县最合适不过了。
因为之前并没有从政的经验,只是在史善言手底下助理过一阵子,对其它县可谓一片白纸,若让他担任其它县的县令,他心里还真是没底。
对宛平县就相当熟悉了。
宛平县的情况他摸得一清二楚,让他担任县令当然有信心。
而且朱翊镠一直强调的人身安全问题,在宛平县他也不用担心。
如此合心合意,那啥也不说了,就一个字儿: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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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忽然发现前面个别章节把“史善言”写成了“吴善言”。
在此更正一下。
第1108章 得道者多助 失道者寡助
归德府舆情炸开了锅。
无论走到哪个大街小巷,都能听到各种绘声绘色的议论。
“喂,你们知道吗?归德府何知府因为贪污受贿被抓了。”
“何知府崇尚无为而治,不是号称官商通吃吗?怎会被抓呢?”
“抓他的人是北镇抚司里头的一个十三太保,而查他的人是钦差大臣,人家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
“何知府如此滑溜的一个人,即便有贪污受贿的劣迹,按理说,也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呀。”
“还不是因为在归德府境发生了刺杀锦衣卫的案子,让皇帝爷龙颜大怒,皇帝爷想处置一个人还不容易?有几百种理由可以弄死你。”
“怪只怪这世道当官的都不干净,不摸则已,一摸屁股全特么是屎,自身不正,有什么办法?”
“尽管皇帝爷派了钦差大臣过来,接着又派了北镇抚司的太保,可对何知府都束手无策,你们可知何知府栽在谁的手上吗?打死你们都想不到。”
“听说丰汇源的孙老板被钦差大臣抓走,然后威逼利诱之下,孙老板将贿赂何知府的事全给抖出来了。”
“切,才不是那么简单呢。钦差大人为什么要抓孙老板,没有证据他会随便抓吗?是因为有人偷走了丰汇源的私人账簿,知道谁去偷的吗?就是咱归德府第一神偷鼓上蚤石飞。”
“石飞?他不是被抓了,还在大牢里关着吗?听说马上就要砍头了。难不成他越狱逃出去了?”
“正是,石飞越狱成功,然后偷走丰汇源的私人账簿,以致孙老板被钦差大臣抓走逼问,不得已全部招了。”
“哦,原来如此,只要石飞出手,肯定跑不了。石飞这小子可真有能耐,偷东西在行,居然还能越狱,越狱成功后还能将何知府扳倒。”
“你以为石飞真能成功越狱呢?咱听说是张通判故意放走的,然后指使他去偷丰汇源的账簿。”
“张通判不是何知府的心腹吗?跟屁虫似的,怎会反水害何知府呢?肯定是平时捞的油水太少了。”
“恐怕不会是那么简单,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不知道自己吃肉得给下面的人汤喝的道理吗?”
“也是,倘若何知府真的亏待了张通判,就不会在千户所干起来,听说发疯似的咬掉张通判一只耳朵,可见何知府对张通判得有多恨。”
“这样一闹腾,你们知道最着急上火的是哪些人吗?”
“当然是当官儿的啊,人人自危。”
“不,最着急上火的是那些富商巨贾们,尤其贿赂过何知府的那些商贾。你们没有听说孙老板虽然被抓,但很快又被钦差大臣放回家了吗?”
“知道呀!”
“为什么知道吗?是因为孙老板答应钦差大臣做两件事。第一,将之前偷税漏税的税银全部补交给朝廷之外还要接受罚款,听说孙老板这次损失将近一百万两银子;第二,孙老板还牵头动员咱归德府的所有富商巨贾,也像他一样自查然后接受惩罚。”
“那其他商贾会听他的吗?”
“不听有什么办法?何知府被抓,你说万一扛不住,全给招了,怎么办?自查并接收惩罚之后,钦差大臣便既往不咎,还可以接着做买卖,可倘若不这么做而被查出来,那可就要蹲监,搞不好还要杀头,这账不是明摆着吗?”
“这钦差大人也真奇怪,到底是来查案还是来查税的啊?”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查案查不出一丝眉目,所以灵机一动先查税,将归德府的水搅浑了,让水里的乌龟王八啊、大鱼小鱼小虾米啊全都跳起来,然后他站在岸边好下手。”
“高!实在是高啊!如此一来,归德府的富商巨贾们全都坐不住了。自古以来,官商一体,他们坐不住,当官儿又有几个能坐得住?”
“这位钦差大人当然牛,他就是湖广巡抚王之垣的儿子,之前还只是一名主事,连跳三级直接升到侍郎,这在本朝绝对史无前例。相信以他的能耐,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杀锦衣卫,在皇帝爷头上动土?”
“那还用问吗?商人只重利,杀人越货的事不会干,咱老百姓更不用说,还等着皇帝爷平分田地呢,感激皇帝爷都来不及。剩下不就是当官的吗?尤其是那些王公勋贵,皇帝爷要均田要剥夺他们的财富要切断对他们的供给,那些人心里不得恨死皇帝爷?”
“皇帝爷为了我们得罪那些豪强权势大户,我们应该帮皇帝爷。”
“怎么帮?咱这些人不给朝廷不给皇帝爷添乱,就是帮他的大忙。”
“咱可以帮钦差大人提供线索啊,哪些豪强权势大户,哪些富商巨贾,都做过哪些不得人心的事,咱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一些,有些还是我们亲身经历,全都提供给钦差大人知,兴许会对破案有所帮助呢。”
终于有人这般提议。
对于王象乾而言,这将又是一个好兆头。
……
何希周还被关在千户所。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其实已是非常惶恐,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倒。
所以还在苦苦坚挺着。
可他真的已经饿了两天两夜,感觉肚子打仗似的,两眼直冒金花。
王象乾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说饿他三天就饿他三天,除非坦白。而且三天之内看都不看何希周一眼。
也不让其他人去看。
将何希周关在一个小黑屋里。
“岳父大人,喝稀粥知府没动静,不会饿死吧?”朱八戒问。
“人不吃不喝可以坚持七天。”对朱八戒死皮赖脸地叫他“岳父”一节,王象乾发现已经没有招儿了。
骂吧?朱八戒压根儿不当回事儿。
打吧?又打不过,况且案子没破,还要朱八戒保护他呢。
如今也只能恨恨地瞪朱八戒几眼。
“岳父大人,那他要是想不开自寻短见呢?”朱八戒又问。
“他这种人不会。”
“为什么?”
“……”王象乾不想长篇大论地与朱八戒解释这个问题。
“岳父大人,为什么喝稀粥……”朱八戒正欲追问下去。
只见东方渐跑进来:“钦差大人,外头来了一大帮民众,说是要见你。”
“见我何事?”王象乾神情一紧。
“他们没说,只嚷着要见你。”
“总共来了多少人?”
“一百来个。”
“就一百来个不怕。”朱八戒站起来说道,“岳父大人可以出去会会,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打头阵,岳父大人跟在我后头便是了,谁要敢闹事儿,我一拳头揍死他娘的一个。”
“我看他们也不像来闹事儿的。”东方渐估摸着说。
“那就最好了。”朱八戒一抬手,“岳父大人,请!”
王象乾出去了。
朱八戒又迅速窜到前头,摆出一副谁敢上来就揍谁的架势。
王象乾心里一暖。单就保护,朱八戒确实有能力有责任心。只是……哎,不说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出门一看,果然见有上百名百姓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
“你们看,钦差大人出来了!”忽然有人高喊一声。
“你们意欲何为?”朱八戒挡在王象乾前面喝问道。
“我们想帮助钦差大人破案。”立马儿有人如是般回道。
……
第1109章 闹大荒了(求订求票!)
通常不是例朝的日子,朱翊镠用过早膳便去东暖阁。他已经习惯了在那里处理政务、接见朝臣。
今儿个刚一坐定,便见值守太监进来禀道:“万岁爷,首辅申先生求见。”
“宣。”
朱翊镠毫不犹豫,这一大早的,肯定是有急事儿才来求见。
转眼间,申时行便进来了。
“臣申时行参见陛下!”
“免礼。申先生一早求见,不知有何要事?”朱翊镠直截了当地问。
“陛下,真定府正闹大荒,知府钱永良奏请陛下即刻下旨放粮赈灾。”
“准。”朱翊镠脱口而出,继而又吩咐道,“以后这种事儿不必请旨,地方衙门可视事情轻重缓急自行定夺。”
“陛下,这恐怕……”申时行支吾。
“怎么?”
“陛下,依朝廷惯例,开仓放粮赈灾的确要先请旨才行。”
“请旨一来一回,浪费时间,倘若灾情严重,不得死人吗?”
“……”申时行不吭声。
“朕一直倡导以人为本的理念,就是要把人放在第一位。”
“臣明白。”申时行微微颔首,接着说道,“陛下,真定府闹大荒,开仓放粮赈灾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得需要朝廷给予一定的经济援助。”
“又要钱是不是?”朱翊镠敏感地道。
“是的,陛下。”
“需要多少?”最近一谈到“钱”,朱翊镠有点头疼。一个穿越的人居然为钱而发愁,说出去太特么丢人了。
“真定钱知府请求支援二十万两银。”
“灾情很严重吗?”
“是,很严重,受灾百姓都到了以树皮、地鼠为食的地步。”申时行回道。
“那就给。”朱翊镠道,“不过朕得警告,钱必须用到受灾百姓头上,倘若有人贪鄙这个钱,朕绝不轻饶!”
“臣明白,不过陛下,最近户部好像有点捉襟见肘,户部尚书张学颜已在臣面前诉过好几次苦。这二十万两,臣不知能不能立即拨下去。”
“……”朱翊镠还真不敢拍胸膛保证张学颜能立即拨给真定府。
但既然闹大荒,百姓都已经到了啃树皮、吃地鼠的地步,那这个赈灾款无论如何也得给,还得马上。
朱翊镠正欲开口这样答复。
见陈炬进来了。
陈炬急促地禀道:“万岁爷,保定府知府宋纁被御史弹劾了。”
陈炬一边禀报,一边将手里的奏本递上去。因为他知道宋纁关系着保定府的改革,朱翊镠尤为关注。
“宋老因何事被御史弹劾?”朱翊镠还没接过奏本便开口问道。
陈炬回道:“启禀万岁爷,因为保定府有几个县正闹大荒,宋知府奔赴当地查看灾情。见受灾百姓以树皮、地鼠为食,感同身受,立即下令开仓赈灾。却有人劝他,应先奏请万岁爷,等待下旨后,官府才能开仓放粮,这是规矩,否则是要被问罪的。”
稍缓一口气,陈炬接着说:
“可宋知府认为,这样下来,老百姓都要饿死了,那时再开仓赈饥,又有何用?宋知府还说,假如万岁爷怪罪,责任由他一人承担。于是未请旨,便开仓放粮,解救当地百姓于水火之中。百姓是高兴了,然而宋知府此举却破坏了朝廷的规矩,所以被道御史弹劾。”
哦,朱翊镠明白了。
他也懒得看弹劾宋纁的奏疏。
陈炬已经说得很清楚。
但其实,陈炬与申时行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吗?
都是因为闹大荒百姓需要救援。
保定府与真定府本就接壤挨着。
只不过两位知府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一个依照规矩办事请求支援,一个没有按规矩办事结果被御史弹劾了。
如果只是申时行或陈炬任何一个人汇报,朱翊镠也就迅速做出处理了。
可刚好因为同一件事,两位知府却采取不同的政务方式……朱翊镠敏锐地感到这中间有文章可做。
一念及此,朱翊镠当即下旨道:“申先生,看来受灾的不止真定府呀,还有保定府,兴许还有其它府,立即传朕口谕,灾情严重的地方马上开仓放粮,不得有误。”
“臣遵旨。”
“至于真定府请求的赈灾款,朕稍后再议,先开仓放粮救人要紧。”
朱翊镠说完一抬手。
申时行也不再多说,躬身而退。
陈炬也算是明白了,弱弱地道:“那万岁爷,弹劾宋知府的奏疏……”
“不必理会。”
“哦。”如此,陈炬更是明白了朱翊镠的心意。
“让人去把锦衣卫百户顾青云叫来。”
“遵旨。”陈炬忙扭头而去。
本来朱翊镠确实没打算过问真定府知府钱永良的事儿。
如果陈炬没来,也就过去了。
可陈炬将保定府的情况以及宋纁的决定一说,朱翊镠又像被牵扯到了哪跟神经似的,觉得要好好理会一番。
毕竟,钱永良便是当初坑他岳父李得时的那位。对天发誓,可不是为了报复,而是感觉钱永良这人有问题。
所以,朱翊镠临时改变主意,只让申时行传口谕,先开仓放粮。
至于钱,即便户部答应立即给,也不可能立即到真定府。
这个缓一缓,问题应该不大。
况且,同样是闹大荒,为什么保定府就没有像真定府请求经济援助?
很快,顾青云来了。
“臣顾青云叩见陛下。”
“免礼。朕让你反思,反思得怎样?”朱翊镠上来就质问。
“回陛下,臣确有悔悟。”
“朕让你来,是要问另一件事。”朱翊镠也不墨迹,“还记得当日与张大寿(亦作受)一道护送朕的岳父去江陵城,给朕送贺礼途经真定府时的情景吧。”
“记,记得……”
顾青云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怕呀!
“朕问你,你得老实回答。你觉得真定府知府钱永良这个人怎么样?”
“回陛下,臣与钱知府不过一面之缘并无交情,也说不上来。”顾青云思绪飞驰地回答说,不敢与朱翊镠对视。
“看着朕。”朱翊镠一声呵斥。
“陛下,臣觉得钱知府做人做事有点像归德府的何知府。”顾青云忙道,“当然这只是臣个人看法,或许存在偏见。”
“上次请李时珍进京,你在途中的表现其实得到胡诚的赞许,朕也说过你很勇猛,可并没有因此奖励你,反而将你责斥一顿。除了骂你脑子不灵活,其实对你朕还有两分偏见,知道为何吗?”
顾青云摇头。
“记得岳父告诉过朕,当日不知内情糊里糊涂接受钱永良的贿赂银,是让你送回去的,结果你没送成,又原封不动带回来了,是不是?”
“是,是,是……”顾青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看着朕回答,可别告诉朕,你没有收钱永良的好处。”
顾青云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感觉朱翊镠什么都知道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当时钱知府的师爷硬塞给臣两千两银,臣不要,他非得给,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收下,来坑朕的岳父是不是?”
“陛下饶命!当时臣也不知道钱知府居心叵测动机不良啊!”
顾青云连连磕头求饶。
“倘若不是因为朕看你有一身过硬的本领,上次从蕲州回来就将你砍了。”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朕再交给你一个任务,眼下保定府与真定府正闹大荒,你立刻前往两府查看,看百姓到底受灾到何种程度,需要最紧急的援助是什么,哪个府受灾更严重,然后第一时间回来向朕汇报。时间紧迫,记着,朕只给你三天的时间,有问题吗?”
“就三天?”顾青云疑虑,保定真定两府,又要查看灾情,还得回京复命……三天时间哪够?能飞差不多。
“嗯?”朱翊镠脸色一板声音一沉。
“没问题,没问题。”顾青云忙道。
“那还不快去?”
“臣遵旨。”顾青云忙爬起来,飞一般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