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5章 尽最大的努力
“白天开开心心,晚上为何就想不开要自尽呢?你对她们不是挺好吗?哪儿亏待她们了?”
李之怿诧异地问道。
虽然她很聪明,悟性也高,可终究还是没有经历。
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或许就是因为对她们太好了。”
继而耐心地分析储秀宫女子当前的心态,李之怿这才恍然顿悟。
“我之前也没想到这一点。”朱翊镠带着无奈与伤感又叹了一口气。
“那现在怎么办?”李之怿悲戚地望着朱翊镠,“不关心她们,她们会觉得受到冷落,活得没意思,看不到希望;可关心她们,她们之中又会有人不开心,反而感觉更加寂寞了,那到底是该关心她们还是不该关心她们呢?”
朱翊镠一时无言。
放她们出宫吧,一方面她们也不愿意,另一方面出去或许还不如现在的生活;可不放她们出宫吧,尽管可以找事给他们做以填补空虚,但有的问题终究难以解决,夜深人静时依然寂寞。
这本是古代皇宫中女子的常态。
如果这样看其实死亡也是常态。
只是朱翊镠实不忍心,况且的确是因为他,那些女子才住进储秀宫的。
尽管朱翊钧对她们也不好(只对郑贵妃一个人好嘛),可那段历史已经不复存在被改变了,也就不能再假设,现在只能说现在的问题。
然而这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
难。
朱翊镠带着李之怿特意去了一趟储秀宫,这是他第一次进去那里。
储秀宫里住着三十多位女子。
无论曾经是朱翊钧的女人,还是朱翊钧的侍女,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里她们的身份地位一样,除了她们自己或许会想想,已经没有其他人关心她们之前的身份是什么。
见朱翊镠带着李之怿突然驾临储秀宫,三十几位女子纷纷过来跪拜。
她们当然知道朱翊镠为何而来。
朱翊镠的心情复杂而沉重,让众多女子平身,忧戚而诚挚地说道:
“朕对昨晚之事感到异常痛心,可与皇后几经商议,也找不到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今日来,只想问你们几句,同时征询你们的意见,希望你们能如实地将心里话说出来,如何?”
当即换来一片回应。
有点头答应的,有谢主隆恩的,有说惊动皇上皇后而愧疚的……
“好,朕想问你们,你们住在这里开心吗?或者说愿意住在这里吗?”朱翊镠认真地问。
“开心。”
“当然愿意。”
“皇上与皇后对我们那么好,怎会不开心不愿意呢?”
“……”
朱翊镠有心观察,发现没有一个说不开心不满意,而且回答得都很快,几乎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那为什么还有像昨晚那样的悲剧发生呢?蝼蚁尚且偷生,既然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不开而要自尽?”
“那是她自己的原因,与人无关。”立马儿有人回道,“平常她就总是抱怨,喜欢自怨自艾无病呻吟。”
朱翊镠摇了摇头,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喃喃地道:
“如果这样说,那天下所有悲剧都是他们自己的原因,因为他们心理不够强大所致嘛,只要足够坚强就不会发生悲剧了,可这只是内因,只是假设,毕竟还有外因,还要回到现实,而且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稍顿了顿,朱翊镠接着道:
“虽然所有的难关最后还是得靠你们自己去渡过,但我们今日来,就是想帮助你们解决外在的因素,或者说你们可以坦诚地告诉我们该怎么办,面对现实我们该做些什么。”
由于朱翊镠的坦诚,这次储秀宫里的女子沉默不语,有的还低下了头,谁也没有急着去表态。
“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
朱翊镠又鼓励。
终于有女子弱弱地回答:“皇上刚也说过,最后还是要回到现实,可有些现实已经改变不了,大明之主已经是皇上您了,而奴家是你大哥的女人,又如何改变?所以奴家恳请皇上还是不要为我们操心,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吧,想不认也不行。”
“尽管有些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但朕还是希望你们积极、勇敢、乐观、抱着希望地活下去。既然你们不想说,那朕也不多问了,但朕有一个想法,不知你们是否愿意接受。”
“皇上请说!”
“首先朕还是那句话,任何有想出宫的,紫禁城的大门随时为你们开着;任何有想嫁人的,朕会出嫁妆将你们风光地嫁出去。如果依然还想留在宫里,现在看来,仅皇家托儿所和刺绣作坊还远远不够,如果你们愿意,由朕出面为你们寻找孤儿,然后认作你们为娘,交给你们抚养。你们意下如何?”
“认作我们为娘?”
“对,就是认领一个孤儿。”
“我们养得起吗?”
“朕想过,抚养费用朕出一半,另外一半你们自理,皇家托儿所与刺绣均有一部分收益,这样你们就有了寄托,而不至于看不到人生的希望。”
“留在皇宫里抚养吗?”
“嗯,除了储秀宫,朕会再安排一座宫殿出来,给你们居住。”
“待孩子长大呢?需要成家呢?”
“是女孩子,朕会为她们出嫁;是男孩子,等到十几岁,朕会在宫外给他们安排住处。”朱翊镠郑重承诺,“总之孩子未来的事情,朕不会不管,你们只管将孩子当作自己的亲骨肉,好生抚养他们长大便是。”
“多谢皇上!奴家愿意领养。”第一位女子站了出来。
“奴家也愿意。”
紧接着又有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直至有了一半……
但依然还有一半犹豫不决。
朱翊镠接着道:“没有逼你们非要领养孩子,朕这么做只想给你们希望,所以遵从你们的内心,想领养就领养,不想领养也无碍,朕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们积极乐观地活下去,不希望再有昨晚那样的悲剧发生。”
“皇上隆恩浩荡,对奴家的恩情,奴家今生今世也偿还不清了,只有待来生再报。”一名女子感动落泪,当即跪倒给朱翊镠连连磕头。
其他女子,无论愿意领养的,还是犹豫不决的,全跪下来连连磕头,无不感动落泪。
“都起来吧。”朱翊镠道,“你们可以考虑一晚,明天让皇后过来统计,看有多少愿意领养孩子,朕好安排下去。记住:遵从你们的内心,不必强求。但朕必须申明一点,抚养孩子不是儿戏,可是一件严肃的事,一旦领养,请务必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明白。”
“好。”
朱翊镠这才带着李之怿离开。
他觉得也只能做这么多,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李之怿出来时泪花连连,也感动得哭了,“你这决议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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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6章 最好的办法 白云观种植基地
“我也是从昨天郑淑嫔那句话中得到的启示,她在议论素素的问题时,说打开女人心结的或许只能是孩子。”
朱翊镠感慨地道。
“你这方法确实不错,女人有了孩子会改变她们许多看法。”
李之怿点头喃喃地道,继而她又浅浅一笑,说:“但其实,男人也可以打开女人的心结,素素毕竟只是个例,也不能代表天下所有女子。”
“你的意思是,给储秀宫每位女子都找个男人吗?”
“当然不是。”李之怿摇头,“又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能打开女人的心结,必须是心爱的男人才行。”
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别说是储秀宫里的女子,就是天底下所有女子,也包括男子,又有多少能找到彼此相爱的那个呢?天下夫妇多,珠联璧合少,绝大部分都是凑合着过的。”
“……”李之怿微微一滞,“那我们呢?”
“我们两个当然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呀!”朱翊镠脱口而出。
“那你与郑姐姐呢?”李之怿双眉一扬带着几分顽皮的劲儿问道。
“她与我互补,也算珠联璧合吧。”
“其实在我看来,储秀宫里的各位姐姐也不用找什么心爱的男人,找了她们也不会满意的,甚至都不用为她们领养孩子,只要大哥将她们收下,比什么都强,或许这才是她们想要的结果。”
“那可使不得。”朱翊镠连连摆手,满脸的拒绝加惊恐。
“看,解救她们最好的办法,你又不愿意用。”李之怿摇头而笑,“不信,大哥去问郑姐姐,郑姐姐一向主意多,看她怎么说。”
“算了,不问,就这么决定,让她们领养孩子。”
李之怿又道:“领养孩子只是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毕竟孩子不是亲生的,与自己骨肉还是有差别。”
“哪有那多尽善尽美的事?再说一次哈,我有你们三个就够了。”
李之怿笑着摇头叹气。
待到晚上,朱翊镠还真随口问了郑妙谨:“你说解脱储秀宫女子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纳她们为妃,让她们为你生孩子呀!”
郑妙谨脱口而出,果然与李之怿想的一样。
“除此之外呢?”
“没有办法。”郑妙谨摇头,“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但其实这办法估计也行不通。第一你自己心理一关过不去,第二娘与母后那关也过不去,第三朝臣不会同意,第四储秀宫里的女子不可能所有都愿意跟你,毕竟她们也要面临很大压力,而不像我一开始就是你的人。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靠她们自己以时间冲淡一切。”
“嗯,言之有理。”朱翊镠由衷地认可郑妙谨的分析。
“你的办法我觉得很好,就给她们领养孩子吧。”郑妙谨确定地道。
至此,朱翊镠也就不再纠结了。
明天,将要率领朝中重臣前往白云观种植基地——这是一件大事。
……
白云观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
住持太一道人刚一接到通知,便立即动员全观的道人积极准备。
因为大部队要来,不进观参观,只去种植基地,准备工作也不难。
其实压根儿也不用他们准备,种植基地那边一直有锦衣卫看守。
道路早就已经修好。
所以太一道人无非训话几句,毕竟皇上要率领朝中大臣要去,白云观身为东道主,也得派道人去种植基地。
当初朱翊镠收太一道人为徒,就是看中了白云观的子粒田。
白云观的子粒田,官方数据约一百二十顷,也就是一万两千亩。但由于平常还有其他的一些豪权大户馈赠,所以加起来差不多有两百顷。
当初这事儿是与冯保合计的,还承诺将土地弄到手后,种植番薯、马铃薯的收益与冯保分成呢。
如今朱翊镠已经做了皇帝,冯保当然不敢提这一茬儿了。
但朱翊镠也没借用白云观的全部子粒田,只借用了大兴县大龙河流域的五千亩,约白云观子粒田的四分之一。
太一道人无话可说,朱翊镠是他师父,又当了皇帝,索要子粒田作为皇家种植基地,他自然双手奉上。
前往白云观种植基地当天,以朱翊镠为首,缇骑兵开道,内阁申时行、余有丁、王锡爵和王家屏全部出动。
大九卿、小九卿,也就是十八大衙门的堂官,一个都没落下。
在京所有公侯伯爵也悉数到场,毕竟都还想着分番薯与马铃薯回家呢。
大内去的宦官就少了,今天不以他们为主,只冯保与陈炬两位代表。
天蒙蒙亮就出发了。
辰时已经抵达白云观种植基地。
因为朱翊镠特意叮嘱过,不要惊扰当地衙门,所以大兴县的官员自然没敢现身迎接。迎接朱翊镠的是白云观道人以及镇守种植基地的锦衣卫。
该准备的工作都准备妥当了。
朱翊镠亲临现场,还有那么多的朝中大臣,自然不敢打折扣。
除锦衣卫缇骑兵,申时行还吩咐了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帮忙。
因而现场该准备的工具,头一天就全部准备妥当。
届时来现场干活儿的干活儿,参观的参观,也不用朱翊镠像前两天那样事事躬亲,好像没有他不行。
他要做的工作只是一声令下。毕竟这不是后宫,卖力的人多着呢,五城兵马司、锦衣卫、白云观……这时候谁也不敢叉手叉腰在旁闲着。
所以当朱翊镠说开始,几波人争先恐后地冲到地里去了,而且怎么干活儿他们也都已经打听好了。
根本不用朱翊镠操心。
他扫视了一圈儿,问道:“咦?不是让附近一带的居民过来吗?”
申时行回道:“臣已经吩咐下去,但通知的不是这个点儿,让附近居民晚点过来,省得在此碍手碍脚。”
“哦!”
“大锅都架好了吧?”朱翊镠又问道。
“今天人多,架了十口大锅。”
“好!待附近居民来了,马上动手煮粥,同时煮几锅番薯、马铃薯,分给大伙儿让他们都尝尝。”
“明白。”申时行点了点头,继而请示道:“臣吩咐在那边搭建了一个临时休息室,请陛下过去歇着吧。”
“不必了,朕就在这里看着。”
“那臣让人给陛下搬一张凳子过来。”
“不麻烦,走,咱还是一边参观一边说。”朱翊镠一抬手道。
这样,朱翊镠打头,后面跟着一大队人,沿着种植基地慢行。
有那么多大人物旁边看着,干活儿的人也很起劲,生怕落后。
很快,附近一带的居民闻风而来。
其实,他们早就想来,有的早就已经到了,只是朱翊镠没到,被值守的锦衣卫拦下,赶到一边儿去了,这会儿才放行。
……
第1007章 第一次与百姓面对面
一帮百姓涌了过来,然而白云观种植基地沿着大龙河都有锦衣卫值守,他们来了也不敢四处乱窜。
但似乎谁也阻挡不了他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皇帝爷让我们来参观用意何在?”
“当然是让我们来认识一下番薯与马铃薯呀,听说要推广种植呢。”
“是不是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神奇亩产达到三千斤了?”
“自然是真的,你没听说吗?皇宫御花园里也开垦了几亩地,前天收成时已经得到证明,有些衙门里的官员还分到吃过番薯与马铃薯呢。”
“有那么高产量就不会挨饿了,那咱们以后也能种植吗?”
“肯定能呀,听说这是皇帝爷兴农大计划的一部分。”
“物种怎么购买?贵不贵?也要交租吗?一年可以种植几季?”
“咱就等着皇帝爷的政策吧,今天让咱们来参观,除了让我们见识番薯与马铃薯外,也许要说这个。”
“哦,那太好了!太好了!你们看,那边不就是皇帝爷吗?”
忽然有一位百姓兴奋地喊道。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种植基地,能看见正在对面巡视的朱翊镠了。
“好像就是皇帝爷,咱能过去吗?”
话音刚落,只见两名缇骑兵走过来呵斥道:“休得大声喧嚣,你们暂时不能过去,就在这边看吧。”
“那什么时候能过去?”
“皇上让你们过去的时候才能过去。”
“皇上什么时候让俺们过去?”
“待番薯、马铃薯挖完了,自然让你们过去,这会儿你们就在这里看着,记住不许乱跑。”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缇骑兵向来就是惹不起的存在。
更何况今天这架势,皇上率朝中大臣巡视,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让人看着就感到害怕。
他们当然不敢乱跑。
今天让他们来就已是格外开恩了。
……
看着热火朝天的干活儿场景,一堆又一堆的番薯、马铃薯堆起来了,以申时行为首的官员万分激动。
亩产三千,而且可以吃,味道还很香,让谁见了不激动?
“那边是不是百姓?”朱翊镠忽然抬头问道。
“陛下,是的。”
“为何将他们堵在对面?”
“人太多,怕乱,中间肯定有不守规矩的人。”申时行回道。
“不是有那么多维持秩序的缇骑兵与五城兵马司衙役吗?”
“恕臣直言,那也不敢保证他们遵守纪律,万一有刁民饿极了开抢,届时现场大乱不好应付。”
朱翊镠没作声,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以他的主观判断来做决定。
申时行接着又说道:“这会儿让他们在对面看着,倘若万岁爷有心与他们对话,臣也想好了,待番薯与马铃薯煮好了,让他们统一过去那边。”
申时行抬手指着左边备有十口大锅的方向。那边除了一个休息室,还搭建有一座高台,高台前方不仅有缇骑兵衙役值守,还围有一堵矮墙。
朱翊镠点了点头,说道:“那现在就可以吩咐人去煮了吧。”
“遵命。”申时行立即安排去了。
“伴伴,你去指导。”
“奴婢遵旨。”冯保忙应声,进而又弱弱地问,“可是万岁爷,今天用的全是碎米或黑米,煮粥方法一样吗?”
“废话。”
“奴婢明白。”
冯保一溜烟地跑开。
申时行安排完毕,很快又回到朱翊镠的身边,禀道:“陛下,宛平县的百姓没有通知,但他们也有人过来了。”
“那正好呀。”
朱翊镠眉开眼笑当然高兴,宛平县作为第一个试点单位,将是第一批享受到朝廷扶持政策的县衙,百姓来了提前让他们了解一下多好。
保不齐他们也是因为听到风声才大老远赶到这里来的。
既然都来了,番薯、马铃薯也已经挖出来了一部分,那就开始吧,表演的时候到了,还等什么?
朱翊镠一抬手:“来,把百姓召集过去,朕有话要对他们说。”
“好!”申时行应声,“陛下,请!”
朱翊镠昂首阔步而去。
至左边设有大锅处,他又被请坐到像是要即将唱戏的高台上。
这样也好,可以俯视下方百姓。
高台下方两排缇骑兵在维持现场秩序,百姓听说皇帝召他们过去,像一窝蜂似的涌了过来。
活生生的皇帝啊!
这可是他们人生第一次。
关键是他们早已经听得风声,皇帝以人为本,要为大明子民平分田地。
宛平县就是一个信号。
虽然来的大多数是大兴县百姓,但他们也同样渴望这一天的到来啊。
当然,他们知道今天的主题是介绍番薯与马铃薯给他们认识,可他们也知道推广番薯与马铃薯种植的前提,不还是要人人手中有田有地吗?
手中没有田地,说什么都白搭。
如此兴致勃勃地跑来,有几个人只是为了吃一碗番薯粥、马铃薯粥呢?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为大明大兴县的子民,天皇老子眼皮底下,朝廷的改革方针与哪些惠民政策,才是他们最感兴趣最关心的地方。
百姓蜂拥而至争先恐后,都想冲到最前面与朱翊镠理得最近。
缇骑兵与五城兵马司的衙役都在不断呵斥着维持现场秩序。
十口大锅就架在高台后方,此刻正自青烟袅绕,有五口煮着番薯粥与马铃薯粥,另外五口煮着番薯与马铃薯。
浓浓的香味儿已经飘散出来了。
只是百姓都在你推我挤抢占对自己有利的位置而一时还无暇顾及到。
看到眼前人山人海乱糟糟的一幕,朱翊镠脑海里浮现出招聘会的情景。
“安静!”
“大家安静!”
“不要吵,不要乱。”
锦衣卫指挥室刘守有大声吆喝。
倒是安静了一些,但底下依然还是你推我挤窃窃私语。
直到朱翊镠站起身来。
全场才肃静。
也就是在这时候,百姓才闻到一股他们生平从未闻过的香味儿。
只是由于现场陡然间安静下来,他们也只能是耸起鼻子闻一闻,目光全都集中在眼前这位少年天子身上。
朱翊镠扫视一遍,平和地问:“知道朕今日召你们来的目的吗?”
“知道,介绍番薯与马铃薯。”立马儿有人高声喊道。
“还有呢?”
“推广番薯与马铃薯的栽培种植。”
“还有呢?”
朱翊镠连续追问,他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但已经没人答得上来。
“宛平县的百姓来了多少?”朱翊镠又轻轻地道,“能否举手让朕看看。”
底下立马有人配合地举起手来,毕竟朱翊镠在宛平县的形象太高大了。
朱翊镠大致看了一眼,估摸着来了七八十号人,大老远跑来也不少。
“好!”
朱翊镠点点头,“今天除了让你们见识番薯与马铃薯外,还有一个重大的决策要在今天宣布。”
稍顿了顿。
“宛平县的田地丈量工作已经全部结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接下来朝廷就要将田地平分给宛平县人,凡是在籍人口,一视同仁。”
“皇上英明!”
“皇上威武!”
“……”
底下一片欢呼,纷纷振臂高喊。
朱翊镠一抬手,现场又立即安静下来。他接着朗声说道:“朕今日便当着朝中诸位大臣,以及诸位百姓的面郑重宣布,大兴县将作为第二个试点单位。”
“好!”
“好!”
“皇上英明!”
“皇上威武!”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可真比俺亲爹还要亲啊!”
“……”
这下更是人声鼎沸,有的百姓还激动得泪流满面,也不知是谁领的头,竟跪下对朱翊镠磕头直拜。
然后全部百姓都跪了下来。
本人山人海接踵摩肩,好像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可他们居然神奇地通过错位、后退、人叠人的方式,一个不剩地全部跪了下来。只是因为太挤,他们没法儿弯身磕头。
看到这一幕,以申时行为首的官员都有点错愕,第一没想到土地改革竟是如此受百姓欢迎,第二没想到朱翊镠再次绕过内阁下了一道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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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塞……
第1008章 谁说有刁民?
绕过内阁其实也不是关键,关键是宛平县试点改革还只进行到一半,最后的效果不可预知呢。
也就是说,到底行不行好不好,还没有经过事实的检验。
紧跟着大兴县又要试点,是不是有点太急躁了?
百姓肯定喜闻乐见,可只要百姓支持就一定是好的吗?
然而朱翊镠话已经说出口了,一言九鼎,断无收回之理。申时行他们已经清楚,大兴县的试点改革随后肯定很快就要提上日程了。
朱翊镠平静地道:“你们都起来,这些不过是朕应该做的。”
然而底下竟没有一个人动,都虔诚地跪着像是在拜神似的。
刚才申时行还担心会出乱子,担心里头会有方头不劣的刁民。
可现在看来,即便有,此时此刻也被感化,变得很老实了。
见下面虔诚跪着一片,朱翊镠欣慰的同时也知道大兴县的百姓,哦,应该说是天底下的百姓,是有多么迫切地渴望平均分配田地。
既然都不愿意起身,朱翊镠也只好接着往下说了。
“今天宛平县也有百姓赶来了,正好朕想多说几句。宛平县的田地已经丈量完毕,朕的目标是平均分配。宛平县总共有多少田地,又有多少人口,然后每人平均多少,这个数目很容易得出。难的是,不光宛平县,全国上下所有地方的田地都有肥沃贫瘠之分。所以朕今天想说,也恳请你们,倘若你们分到相对贫瘠的田地,请不要抱怨,因为总有人要分到,可以吗?”
“可以。”异口同声,声振寰宇。
“好,朕很欣慰!不仅宛平县,还有接下来的大兴县,凡是分到相对贫瘠的田地,朝廷会给予一定补偿,番薯与马铃薯的物种可以免费送给你们。无论田地有多贫瘠,这两种作物都不挑土壤可以种植,这是朕对你们的承诺。”
“皇上威武!”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不补偿俺们也没意见。”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但你们放心!”朱翊镠又道,“田地分好后也不会一成不变,隔几年会再分的,这样公平,不至于让某些人一辈子都与贫瘠的田地打交道。”
这么一说,百姓更加放心了,原本他们就没提怨言这一茬儿。
“这便是朕今天想对大家说的话,希望你们积极配合支持朝廷的改革,只有你们的日子好了,国家才是真的好。朕本想请你们吃番薯粥、马铃薯粥,可见来的人不少,十大锅也不够分,那就这样吧,凡是今天到场的,一会儿每人去领五斤番薯五斤马铃薯……”
“皇上万岁!”
“皇上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万岁!”
“……”
朱翊镠话还没有说完,底下便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朱翊镠抬了抬手,缓缓言道:“朕能活到一百岁就了不得喽,万岁这种不现实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刚才朕的话还没说完,番薯、马铃薯怎么吃都行,和饭吃,煮粥吃,烤着吃,味道都很不错。”
“另外,番薯还可以生吃。马铃薯既可以看作是粮食作物,也可以看作是蔬菜,炒着吃,炖着吃都好。”
“希望你们带回去多宣传宣传,同时将朕的期望以及国家的政策也一并告诉父老乡亲,多给予理解。”
“至于以后你们得到物种,番薯与马铃薯的栽培种植,欢迎各位前来白云观种植基地咨询、学习。”
“朕的话已经说完,你们都起来,然后井然有序地去那边,向锦衣卫领取番薯与马铃薯。去吧。”
底下一片骚动。
终于都站了起来,只是谁也没有跑过去抢番薯与马铃薯,而是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候统一指挥。
“都随我来吧。”刘守有一摆手,“不要乱,不要急,按照次序走过去,皇上说了,每人都有份。”
刘守有领着百姓去了。
然而依然有百姓依依不舍地望着朱翊镠久久不肯离去,而已经离去的也是三步一回头,都感觉朱翊镠活像一尊解救他们脱离苦海的神仙,浑身正散发着令人夺目的光辉。
番薯与马铃薯飘散出来的香味儿对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吸引力了。
甚至好像都没有人察觉到,与前两天御花园里的情景大相径庭。
“去吧!”
朱翊镠催促依然站着一动不动有的还在默默流泪的百姓。
在场的官员都看傻眼了。
他们之中基本都做过地方官,可从未见过如此听话的百姓。仔细回想,发现朱翊镠其实也没说啥,为什么百姓的认可度竟是如此之高呢?
可真是一门玄学啊!
难道只是因为要分田地给百姓吗?
“万岁爷,百姓都走了,那锅里的粥怎么办?”冯保问。
“咱们吃,让干活儿的也吃。”
“万岁爷乃万金之躯,还是别吃吧,那是用碎米与黑米煮的。”
“什么万金之躯?百姓能吃,咱就能吃,给朕盛一碗来。”
“这……”冯保依然犹豫。
“伴伴至今还不懂得朕的心吗?”朱翊镠脸色一沉。
冯保连忙转身去了。
朱翊镠又朝申时行等大臣说道:“你们与朕一道品尝吧。”
这样,朱翊镠带头,每人盛了一碗碎米黑米粥。番薯混在里面,连颜色都分不清,看起来黑乎乎的。
冯保还在小声嘀咕:“万岁爷也真是的,怎能吃这种粥?说好了是给穷苦百姓吃的嘛。百姓不吃,给锦衣卫吃,万岁爷岂能吃?”
不仅冯保,在座大臣可以说基本上都尝过番薯马铃薯粥,因为分到番薯与马铃薯,当天就煮过尝过,只是感觉今天这味道最差劲了。
却见朱翊镠津津有味吃完一碗,还意犹未尽地问:“感觉味道如何?”
“好!”
“香!”
“好吃!”
“真香!”
没有一位大臣由着自己内心回答。
“伴伴,好吃吗?”朱翊镠又有心问冯保,“有多香?”
“万岁爷,香!当然好吃!”
“那你吃三大碗。”
“……”冯保一愣,感觉一碗都吃不下去呢,忙笑了笑,“但是万岁爷,比起前天白米番薯粥,味道还是差了许多,三碗奴婢怕吃不下去。”
“朕知道你们挑剔,可也不想想平常百姓人家能吃得上这个吗?”
朱翊镠话音一落,全都低下头,不停地往嘴里扒粥。这一刻他们又感觉似乎也没那么难吃了。
正当这时,只见一名缇骑兵朝这边飞奔而来,“报——”
“何事慌张?”朱翊镠忙问。
“一大队流民向这边疯狂涌来,马上抵挡不住就要冲进来了。”
以申时行为首的官员神情一紧豁然站起,连锦衣卫都抵挡不住,那得有上千流民冲进来了吧?
流民可比百姓恐怖多了,他们一无所有,只有贱命一条,冲动起来如同魔鬼,现场岂不是要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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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章 生平最怕流民 流民偏来相欺(求月票啊!)
“他们冲进来要干嘛?”
申时行着急地问道。他生平最害怕流民了,总还记得刚接任临时代理首辅时,就让他头疼过一回。
那次他真的一点招儿都没有,最后还是朱翊镠出的主意。
“他们听说皇上在此,今天又是收成的好日子,还听说番薯可以生吃,所以都想过来分一杯羹。”
报信的锦衣卫神速地回道。
“凭什么呀?”冯保当即急眼了,“他们想分一杯羹就分一杯羹呀?既没有参加劳动又没有付出凭什么?”
“可流民太多,又不听话,有些还暴躁冲动,卑职怕抵挡不住,倘若以武力强行阻止,势必会有流血牺牲。”
申时行没有吱声。
朱翊镠思绪飞驰,一抬手道:“朕过去看看。”
冯保与陈炬连忙阻止:“万岁爷,您还是不要过去吧,流民不讲规矩,那边肯定很乱,万一伤着万岁爷,奴婢可担待不起呀!”
“那也像对待百姓一样将番薯马铃薯都送给他们?”
“万岁爷,那不行。”冯保忙道,“倘若有两千流民,就是两万斤,多虽然不多,但消息一传出去,天下所有流民都涌向京师,那还了得?这个头千万不能开,万岁爷要知道眼下只有这里才有番薯、马铃薯呀!”
以申时行为首的官员连连点头,都恨不得京城一个流民都没有,岂能因番薯马铃薯将流民招过来?
“那你们说怎么办?”朱翊镠问。
“陛下请不要动,臣等先过去试着安抚。”申时行回道。这时候身为首辅,不能一句话不说。然而说是说了,他站着也没动,等待朱翊镠的指示。
“万岁爷,申先生说得很对,流民从不讲道理,没有规矩,万岁爷乃万金之躯,不要过去冒险。”
冯保一边说一边冲申时行不断递眼色,示意他赶紧过去处理。
申时行这才后知后觉地跑开了。
冯保与陈炬两个把朱翊镠拦着,好心相劝。
……
白云观种植基地入口处,汇聚了密密麻麻的流民,也不知道他们都从哪儿来,放眼之处人头攒动。
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估摸着得有三四千人的架势。
正被值守的锦衣卫拦着不让进。
可因为流民实在太多,朱翊镠与申时行都在里面,锦衣卫又不敢将他们往死里打,只能组成一道人墙拼命抵挡。
眼看就要抵挡不住防线被冲破了。
“我们要见皇上!”
“肚子饿了,要吃番薯粥!”
“听说番薯能生吃,我们也要。”
“放我们过去,放我们过去。”
“再不放行,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
现场乱成一锅粥。
锦衣卫已经抵挡不住了,可没有得到指示,他们又不敢私自决定将流民放进去,万一引发骚乱那可不得了,谁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忽然,一名暴躁的流民捡起一块核桃般大的石头扔向锦衣卫。
恰好砸在一名锦衣卫的额头上。
顿时鲜血汩汩而流。
“他娘的!”
被砸中的那名锦衣卫大怒,当即拔出绣春刀,气势汹汹地就要冲上去教训眼前这帮不听话的流民。
“住手!”
申时行刚好赶到。
拔刀的锦衣卫是不敢再冲了。
可尽管首辅现身,其他锦衣卫也不敢松懈退后,怕只要一退,便立即给了流民以可乘之机。
然而申时行来也是焦头乱额,面对这帮流民他又能如何呢?
让他们离开?怎么可能?
让他们进去?谁能保证他们听不听话?饿极了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看着乌泱泱的一片,申时行都不敢随便开口了,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每句话都有可能引发灾难乃至酿成悲剧。
可流民哪有多大耐性?眼下的情景绝不允许他不开口。
“安静,安静,我是当朝内阁首辅申时行,大家请听我说。”
申时行高举双手,铆足了劲儿。
场面终于缓解下来两分,但依然有流民拼命地往前挤。
“当今圣上,朝中诸位大臣,还有公侯伯爵等,此刻都在里头,你们这样冲进去成何体统?”
申时行话音刚一落,流民又嘈杂沸腾叫嚣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不让我们进去呗?”
“附近的居民能进,我们为什么不能进?难道我们不是大明子民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更要冲进去。”
“对,我们冲进去,冲——”
“……”
申时行着急,真个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本辅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不是饿了要吃番薯粥吗?我马上吩咐锦衣卫将大锅搬过来,人人都有份。”
这是申时行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然而当即有流民反对。
“哼,骗人。”
“我乃当朝首辅,怎会骗你们?”
“我们来了几千人,里头有多少口大锅也不够吃呀,还说不是骗人?”
“那你们到底想怎样?”
“放我们进去。”
“你们进去想干嘛?”
“只为填饱肚子,我们受饥挨饿,朝廷本该解决,大家说对不对?”
“对!朝廷为什么不管我们的死活?”
“对!朝廷为什么不管我们的死活?”
瞧这架势,流民可比申时行理直气壮多了,有些还义愤填膺,好像他们之所以沦落为流民全都拜朝廷所赐。
而这正是申时行害怕的地方。
第一流民听不进道理,肚子都填不饱,谁有心听道理?
第二朝廷确实也不能不管流民,虽然不全是朝廷的问题,可谁又敢说流民的问题与朝廷无关呢?
所以一碰到流民申时行就头疼,道理讲不明白,解决起来又很费劲,可不正视又不行。
就像眼前这帮流民,申时行非常清楚讲道理也是徒劳无功,放他们进去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大的乱子。
让他一筹莫展。
不知怎么办才好。
瞧眼前这帮流民,越辩越有理似的何止义愤填膺?简直趾高气扬。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也赶过来了。
他带了一队缇骑兵,首先将申时行保护起来,知道流民不好对付。
流民不讲道德,法律对他们也没约束力,毕竟啥都没有,要命一条。这就是妥妥的叫作光脚不怕穿鞋的。
“首辅大人,现在怎么办?”刘守有着急地问申时行。
申时行摇头叹气一片茫然,确实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这般情形,依卑职看,眼下怕是只有两条路:第一,放流民进去,我们保护好皇上与各位大人……”
“那番薯与马铃薯呢?不管了吗?”申时行反问。
刘守有也没有回答,径自说道:“第二,像对百姓一样,给他们每人发放十斤番薯,不然怎么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流血冲突啊!”
“哎!看来也只能这么着吧。”申时行深深叹了口气,继而拨开锦衣卫,自作主张地朝流民大声说道:
“你们在此候着,本辅派人给你们取番薯,每人十斤,然后全部散开,不许在此逗留喧哗。”
申时行与刘守有本以为这样就能打发眼前这帮流民。的确,这也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后的让步。
然而,只听流民中有人得寸进尺地喊道:“十斤番薯吃完了之后呢?让我们这些人去哪儿?”
靠!好像要赖上朝廷似的……
申时行与刘守有哭笑不得。
更有流民大声呼喊道:“我们也是大明子民,我们也要分得田地。”
……
第1010章 民不畏死 奈何以死惧之?(求月票支持!)
看来这帮流民是有备而来。
要不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要不就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不然在一天之内大兴县竟汇聚如此多的流民,且很有自己的一套,各种回击的话都想好了似的。
申时行与刘守有都已经察觉到了。
答应分给他们粥吃吧,他们还嫌不够分吃不饱;答应给他们每人发放十斤番薯吧,他们又说吃完了咋办?
居然还有人理直气壮地提出要分田分地,这不是有备而来是什么?
然而,无论是抱着必死之心,还是背后有人指点,既是流民,自然无家可归,那朝廷的鱼鳞册上多半也已经找不到他们的名字了。
那退一步,即便分给他们田地,让他们住哪儿在哪儿落脚?
流民的问题太难解决!
申时行感觉头都大了,感觉随时会爆炸裂开似的。
照这情形,放流民进去,哪怕不引发骚乱,也解决不了问题。
因为这压根儿就不是几万斤番薯与马铃薯就能够解决得了的嘛。
这是一个历朝历代都让朝廷感到头疼确实也难以解决的千古大难题。
“我们要见皇帝爷!”
“对,我们要见皇帝爷!”
“要见皇帝爷!”
流民纷纷高呼,一浪高过一浪。
毫无疑问这才是他们今天大部队蜂拥而至这里的真实意图。
“岂有此理!皇上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刘守有呵斥,“况且你们难道明目张胆地将沦为流民归罪于朝廷吗?”
当然,刘守有也只是呵斥,这时候断不敢摩拳擦掌,害怕激起流民更为不满的情绪,他知道此刻只适宜安抚,否则很容易激起巨变。
然而这一问并不见效,流民的呼喊声反而更大更激烈了。
“为什么不能见皇帝爷?”
“我们的问题大人又解决不了,不见皇帝爷怎么办?”
“我们并没有将我们沦为流民归罪于朝廷,可朝廷难道就不管不顾了吗?”
“……”
申时行感觉头脑嗡嗡作响,即便他脾气再好再擅长端水,此刻面对这般不要命的流民,他也感到无能为力。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申时行忍无可忍地喝道:“见到皇上你们的问题就能解决吗?”
还真问不倒也吓不住这帮流民。
只听有人朗声回道:“我们只想问皇帝爷一句,到底管不管我们这帮流民的生死。如果大人觉得我们胆大包天无理取闹,我们本也没打算活着回去,反正是无家可归唯有烂命一条的流民。”
“皇上日理万机,他要管的是我们这些官员,而不是你们这些流民。”申时行实在没招儿,眼下这么多流民,总不能将他们都抓起来吧,迫不得已与流民辩论两句,“倘若天底下的流民与百姓都像你们这样动不动要见皇上,那皇上还有时间与精力吃饭睡觉休息吗?”
“那我们的问题到底归谁管?首辅大人能否现在就找一位负责人来,让他当着皇上的面给我们一个承诺。”
流民有备而来,据理力争,反正感觉他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们到底来自哪里?户籍所在地又是哪儿?”申时行大声问道。
竟引来一片反驳声,这个说完那个说,像要轮番轰炸似的。
“首辅大人是要将我们遣返吗?我们这些人不就是因为在当地没有活路,才成为流浪他乡的孤魂野鬼?”
“首辅大人问我们户籍所在,问我们来自哪里有何意义?首辅大人若想将我们遣返,那大可不必白费心机。”
“对!当地衙门若管我们这些人的生死,谁愿意居无定所背井离乡过着朝不保夕猪狗不如的流浪生活?”
“……”
申时行一筹莫展。
刘守有更是想着,倘若今天不是皇帝在此,指定要将这帮人抓起来。
但转念一想,倘若不是因为皇帝在此,这帮流民断不敢如此嚣张吧?
两人无计可施,看来这帮人不见到皇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
另外一边,朱翊镠被冯保和陈炬拦着不让走。
朱翊镠倒是看似悠闲地坐着。
冯保与陈炬两个却频频望向种植基地入口方向,始终不见有人来回复,看来依然在僵持之中。
“伴伴,申先生去了估计也没用的。”
朱翊镠忽然慢悠悠地说道。
“万岁爷,为什么?”
“你以为流民那么容易对付吗?”朱翊镠嘿嘿一笑,“朕今天在此,那帮流民便如同掉进灰里的豆腐——吹也吹不得,打又打不得,让申先生怎么办?”
“答应发给他们番薯、马铃薯也不行吗?”半天没回应,冯保也感觉棘手。
“发给他们多少?十斤还是一百斤?”
“哪能发一百斤?”冯保舍不得,心疼地道,“万岁爷,即便朝廷出面,怕是也只能救急而难以救穷啊!”
“那你说天底下的穷人怎么办呢?”
“万事还得靠自己。”冯保道,“万岁爷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否就是这个道理?”
“嗯,那谁授穷人以渔?是不是还得靠朝廷?朝廷不出面,流民的问题怎么解决?”朱翊镠漫不经心地道。
“可万岁爷,流民的问题实乃千古难题,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啊!”
“因为难就不管了吗?”
“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万岁爷是皇帝,只能在战略上管,流民的问题最终还得靠各地衙门。”
“伴伴都说了流民是千古难题,各地衙门又岂能管好?”
“万岁爷莫非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倒是谈不上,但今天这事儿朕不出面,恐怕还真不行。”朱翊镠脸上洋溢着两分得意的神情。
“流民多数都是没本事的人,要依奴婢之见,要不通通杀了,要不赶到一座荒岛上,省得他们扰乱国家秩序。”冯保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道。
“你这人!”朱翊镠白了一眼,没好气地道,“哦,你坐在船上喝着美酒,吃着佳肴,却笑人家为什么不看海上美丽的风景?他们都快要被海水淹死了,哪有看风景的心情?我们有幸站在顶端,但不要嘲笑生活在尘埃里的人,更不要落井下石甚至给他们一刀。”
“万岁爷还是太仁慈了!”冯保小声更加小心地咕哝道。
“实话告诉你们二位吧,今天这帮流民正是朕招来的。”
“万岁爷说什么?”冯保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翊镠一字一顿:“流民是朕吩咐人特意招来的。”
冯保:“……”
陈炬:“……”
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过了有一会儿,冯保才问:“万岁爷为何要这么做呢?”
“朕就想看看你们有何良策。流民全国各地都有,就像流浪孩童一样,倘若朝廷不能有效解决,终将成为危害国家稳定的害群之马。”
冯保与陈炬恍然顿悟,原来皇上今天不是简单地巡视。除了宣布大兴县将作为第二个试点单位,心中还装着其他的国家大事,比如流民问题。
冯保佩服而又谨慎地问道:“那万岁爷,流浪孩童的问题,您通过创办得时学院,也就是私立书院来解决,相当于与张先生之前的改革方针背道而驰。这回流民问题,您心中是否已有良策?”
朱翊镠笑而不语。
这时见一名锦衣卫飞奔而来。
“陛下,那帮流民顽固不化,情绪异常暴躁,首辅大人与指挥使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恐怕要出大乱子了。”
“滚!”冯保当即呵斥一声,外加一个大白眼,“出什么大乱子?乌鸦嘴!”
“那帮流民胆大包天简直不要命,首辅大人与指挥使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誓死要见陛下。”
“去!告诉他们,万岁爷吃完粥马上过去。”既然朱翊镠都已经坦诚相告,那冯保就不担心了。
想着别说是申时行,就是盟友张居正来,估计也无济于事。
非得朱翊镠出面不可。
……
第1011章 人与人就是有差别
“可现场十分混乱,陛下前去恐怕……”
“让你去就去,磨叽什么?”
锦衣卫一句话都没说完,便被冯保恼怒地一抬手给打断了。
报信的锦衣卫见朱翊镠坐着也没吭声,忙飞一般地去了。
“万岁爷,流民都从哪儿招来的?”冯保小心翼翼地问道。
“流民难道少吗?哪个县衙没有千儿八百的?召集他们还不容易?”
“那流民知道是万岁爷暗中招他们来的吗?”冯保又问道。
“少数个别知道。”
“哦。既是万岁爷的主意,那奴婢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走吧。”朱翊镠起身,“平常整天待在宫里,哪有机会面对一帮流民,今天倒是个好机会哈。”
“万岁爷也不早说,或给奴婢一个眼神也好,吓得奴婢心扑通扑通直跳。”冯保摸着自己心口笑了笑。
“一会儿到那边别声张。”
“奴婢当然知道。”
冯保回之一笑,陈炬点了点头,都想看看面对流民这个千古大难题,朱翊镠到底将作出何种抉择。
……
白云观种植基地入口处,双方还在僵持中对峙着。
申时行一筹莫展。
刘守有恨不得一声令下,与那帮不伏烧埋的流民开干。
流民义愤填膺。
前头的更是摩拳擦掌,与排成人字墙的锦衣卫不断碰撞交锋。
申时行与刘守有都觉得已经作出了很大的让步,还能怎么着?
然而流民就是不干。
给他们发放粥,他们不满足。
答应给他们发放番薯与马铃薯,从十斤涨到了五十斤,他们仍不满足,再多申时行也不敢做主了。
遣返他们回乡吧?他们又觉得这不是办法,因为将他们送回去,最后还是要沦落为流民,况且倘若朝廷出面将他们遣返,那回去后当地官员还不得整死他们?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让申时行有什么办法?不夸张,他心中都掠过一丝杀人的念头。
这帮流民太难对付!
眼看就要冲突干起来了,只听一名锦衣卫飞速来报:
“皇上驾到——”
发现这样喊好像不妥似的,他又立马儿如是般补充道:
“皇上要来了——”
这样才将一场冲突暂时平息。
在冯保与陈炬的左右护持下,另有一队锦衣卫开道,朱翊镠现身了。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来自何处?”朱翊镠扫视一圈儿后平静地问道。
“保定。”
“大名。”
“河南。”
“山东。”
“……”
叽叽喳喳,北京周边都有。
反正朱翊镠意不在此也不纠结,接着又问:“到这儿所为何事?”
又是叽叽喳喳一片。
朱翊镠摇头:“太乱,朕听不清,派代表说吧。”
“我们要活下去。”有人回道。
“我们要安定地活着,再也不想过流浪的生活。”又有人回道。
朱翊镠点点头:“这么说,你们不是为了饱餐一顿而来?”
“今天能饱餐一顿,可明天如何?后天又能如何?”
“那你们想怎么办?”
“想要属于自己的田地,想要找一处地方落脚,然后过安定的生活。”
“朕问你们,可得如实回答,你们原来的日子为什么过不下去?”
“田地少,赋税重,推行一条鞭法以来,以实物折算银两,非但减负,反而加重了我们的负担。”
对答如流。这话一出,冯保与陈炬知道怎么回事儿。
申时行与刘守有听了,也更加确定这帮流民有备而来。
“朕能为你们做什么呢?”朱翊镠接着问,“或者说希望朕能为你们做什么?”
“皇帝爷说了,凡是大明子民,都理应分得一份田地,所以恳请皇帝爷,也分给我们一份田地吧。”
说着一帮流民跪倒匍匐于地不起。
场面倒是看起来不乱,不过这乌泱泱地一大片……着实有点吓人。
“申先生以为如何?”朱翊镠问。
“陛下,臣担心有难度。”
“哦,怎么说?”
“第一,全国各地田地额有定数,他们不愿意遣返,那么哪个地方愿意单独分给他们田地呢?第二,他们想过安定的日子,居住也是大问题,这多人总不能让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还有,这帮流民一无所有,要想安定下来,朝廷肯定要给他们补助,那问题来了,倘若以此为蓝本,全国各地流民怎么办?地方衙门怕是再也不管了,会全部推到朝廷头上,臣怕……”
“朕明白。”朱翊镠微微颔首,继而朝流民道,“你们都听见了吗?”
流民都默然不作声。
“国家收入有限,负担不起呀!”朱翊镠幽然而叹,“北方边境、西南边陲少数民族、漕运河运、出使他国、全国将士军饷、官员俸禄、供养皇室宗亲、还有廪膳生……钱都从哪儿来?想我父皇在位六年,每年入不敷出,待皇兄即位,张先生致力于改革,才扭转财政颓势,可朝廷的负担依然很重。朕自登基即位以来,第一倡导以人为本,第二倡导自力更生,这也是为什么朕坚决不答应给台湾提供经济支助的原因所在,那可是朕亲哥的藩地啊。你们都是经历过大苦大难之人,倘若朕答应分给你们田地,你们有信心不要朝廷的援助而重建自己的家园吗?”
“我们有信心。”
虽然并非所有流民在回答,但是也有一小部分。因为人数太多,所以听起来依然有穿云裂石之功,似乎足以飘散千里之外。
连冯保如此狠心肠的人,眼眶都不禁湿润了。
陈炬更是在抹眼泪。
但他们肯定不是为眼前这帮流民,而是被朱翊镠的用心良苦所感触。
没想到朱翊镠利用这次难得出宫的机会,绕了一个大圈儿,既要解决流民的问题,又不想朝廷出资……
这在他们看来很不现实。
然而瞧眼前这帮流民掷地有声的回复,显然好像似乎也能实现……
申时行更是震惊,起初他担心刁民闹事,结果百姓很听话;面对流民,他更是不敢放行,怕出乱子,结果朱翊镠来,就说了几句话而已,就让这帮流民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曾几何时,他觉得人与人的差别不是很大,别人能做好的事,只要自己肯努力,同样也能做好。
可现在他越来越不这么认为了,因为自他担任首辅以来,确实感觉自己不如张居正有魄力。张居正能做的,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正如朱翊镠做的,朱翊钧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一样。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
事实摆在眼前不承认也不行。
只听朱翊镠接着说道:
“好!既然你们有信心,朕也不打算将你们遣返原籍,只要你们愿意,便在白云观种植基地住下吧。这一大片本是白云观的子粒田,朕宣布从明天起,便属于你们的了,锦衣卫将逐步撤去,直至不再镇守。”
迎来一片欢呼。
有笑有哭有磕头谢恩……
不一而足。
“万岁爷,让他们住哪儿?”冯保满怀激动地问道。
“朕观察过,这一带茅草甚多,暂时就让他们盖茅草屋,将就住下吧。万事开头难,挺过去就好了。”
“那他们眼下的吃饭问题呢?”
“运回宛平县所需要的物种,其余全部留给他们,马上种植第二季。”
“万岁爷英明!那请万岁爷干脆为这片土地取一个名字吧?”
朱翊镠一抬头:“这里茅草甚多,土质松黄,就叫黄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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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孩子丢了
对于随行官员而言,今儿个可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实在震撼,又一次见识了朱翊镠十分独特的处事方式。
黄村就这样提前诞生了。
紧接着,朱翊镠又语重心长地对流民说道:“以后黄村的建设与发展就靠你们自己了,除了种植农作物,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随便怎么折腾都行。有问题,可以找大兴县衙帮你们解决,记住你们现在是大兴县的一份子。”
流民一个个顶礼膜拜感激涕零,都把朱翊镠当作活菩萨似的。
就这样,一帮看似“不要命”的流民被安置在白云观种植基地,也就是大兴县大龙河一带——命名为黄村。
流民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事后他们也感觉不到饥饿似的,一直帮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的衙役们干活儿。
许多百姓领完番薯与马铃薯也没有立即离去,而是主动留下来搭把手。
人多力量大。
五千亩田地的番薯与马铃薯很快就全部收拾完毕。
然后便将亩产统计出来了。
番薯亩产约三千五百斤,马铃薯亩产约三千二百斤。
与御花园里头的大致相当。
取得如此好的收成无不欢喜,都感觉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对朱翊镠而言,他更高兴的是安置流民。虽然也不算尽善尽美,但至少可以给各地衙门提供一个参考。
或者说提供一个思路与方向:朝廷可以分给流民田地并给予适当支持,但最终还得靠流民自己。
相当于明确告诉天下流民,给他们敲了一个警钟:不要将希望全部寄托于朝廷,自力更生才是硬道理。
同时也告诉各地衙门,尽量让流民另起炉灶,就是说避免流民与其他人混居、杂居。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流民会用心经营。毕竟是他们自己的家园,需要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去开拓,去建设。
……
为了庆祝黄村的诞生,干完活儿后朱翊镠还带领官民,一道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庆祝活动。
活动上为黄村选出一位村长、两位秘书与十位队长。
村长叫黄霄云。
听说是个狠人。他将带领两位秘书将流民分成十个大队。
正当欢天喜地地庆祝时,见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佐骑马飞奔而来。
他一脸的焦急。
尚未跑到朱翊镠的跟前,人还骑在马上,就开始一迭连声地呼喊道:
“万岁爷,万岁爷……”
而且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听就是出了大事儿的节奏。
凡是在场的人,无不心头一紧。
朱翊镠更是。
他忙紧张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周佐快速驰到朱翊镠跟前,翻身下马,焦急地禀道:“万岁爷,奴婢刚收到消息,说张静修带着妻儿进京,途经保定府时,遭遇强盗抢劫,孩子被强盗抢走了。”
“什么孩子被强盗抢走了?”乍一听朱翊镠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张静修的儿子张金庸,听说被强盗当作人质抢走了。”
“消息是否可靠?”朱翊镠这才豁然站起,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大变。
“万岁爷,应该可靠。”周佐缓了一口气,谨慎地回道,“奴婢听说朱氏集团余氏双胞胎兄弟按照万岁爷的吩咐研制成功了自行车,所以张静修决定带他们俩进京来让万岁爷参考评估,由于他们想念万岁爷,所以张静修的妻子秦涵茜带着儿子也跟来了,可谁知……”
“立即回宫。”朱翊镠慌乱地一摆手。
“起驾回宫——”冯保忙铆劲儿喊道。
本来欢庆的场景瞬间冷却。
如今天下人没有不知道张静修与朱翊镠是铁哥们儿,所以听到这个坏消息时,在场无人不揪心。
“张静修这次为何考虑如此不周,他孩子不是才三个月大吗?他自个儿进京就进京,将孩子带来作甚?”
冯保一边小跑一边嘀咕道。
确实也只有他敢这样说,他与张静修还是有交情的。
“刚才周公公不是说了,因为想念万岁爷吗?”陈炬接道,“张静修肯定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儿吧。”
“孩子这么小,被强盗抢走,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呸呸呸……”冯保自己扇自己两耳光,“难道那帮强盗不知道张静修与万岁爷的关系吗?张静修的孩子也敢抢,是不是活腻了?”
怕朱翊镠听了更加着急,陈炬没有接冯保的话。
以申时行为首的官员也是捏了一把汗,想着如果是张静修或他老婆秦涵茜被人抢走挟持了也好说,竟是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
所以一个个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朱翊镠率领朝廷的人马一走,黄村的流民当即议论开了。
“娘的,那帮强盗是不是太缺德?连几个月大的孩子都抢?”
“什么缺德?简直就不是人!”
“妈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帝爷的面子他们也不给吗?”
“是不是有人故意的?咱们都喜欢又崇拜万岁爷,可总有人不喜欢,比如皇室宗亲、豪强权势大户。”
“对,皇帝爷确实得罪了他们。”
“保定府离这儿好像也不远吧?”忽然有一位流民问道。
“你想干嘛?”
“皇帝爷为我们这帮人出头,对我们那么好,如今他朋友有难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拔刀相助?”
“你的意思是去保定救人?”
“对,虽然不一定能成事,但好歹我曾经也是黑道中人。”
“好,我跟你去。”
“我也去。”
“还有我。”
“……”
一时间,十几个原本也干过强盗营生后来沦落为流民如今又成为黄村的村民纷纷响应,决定去保定一趟。
第一,他们觉得这是感激报答朱翊镠的一种方式;第二,在他们看来有时候衙门的人不一定有他们好使。
所以,十几个人当时就毫不犹豫地出发了,直奔保定府。
反正也没打算告诉朱翊镠。
可以说他们是流民中最彪悍的一波人,其中包括刚选出来的村长黄霄云。
……
朱翊镠心情杂乱地回到宫里。
张简修与张允修都红着双眼,早在等候,见朱翊镠回来,当即跪倒在地。
“请陛下救臣的侄儿!”
“平身,前来报信的人呢?”朱翊镠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问道。
张简修此时还在京,他回道:“前来报信的人没有留下姓名便走了,因为保定府已经封城,知府下令全城搜索侄儿的下落,不许走漏风声,所以报信的人偷偷而来,不敢留下姓名。”
“张金庸被抢走几时?”
“距今已有四天了。”
“静修与茜茜呢?他们还好吧?”
“还好,他们在知府衙门,可侄儿被强盗抢走,他们……”
“没有查到什么眉目吗?”
“暂时没有一丝音讯。”
“伴伴。”朱翊镠大喝一声。
“奴婢在呢。”
“传朕口谕,让刘守有立即率领两千锦衣卫火速前往保定。记住,让他亲自去,务必将张静修他们一家三口安全带到朕的眼前。”
“奴婢遵旨。”
“再通知神机营调遣一千人马支援刘守有,至保定凡阻碍查案者格杀勿论。”
“明白。”
“还有,让保定知府多留个心眼儿。倘若这次有何不测,朕唯他是问。”
“明白。”
“赶紧去吧。”
“是。”冯保扭头便跑了。
朱翊镠坐下,感觉头疼似裂,双眼恍惚,竟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
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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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3章 休得胡来
冯保传完口谕,回到东暖阁,发现朱翊镠正趴在御案上一动不动。
张简修与张允修这时已经离开了。
“万岁爷!”
“万岁爷?”
冯保小心翼翼地连续喊了两声,知道朱翊镠此时心情差到了极点。
“听见了。”朱翊镠抬起头来。
“万岁爷,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冯保回复道,“刘守有集合锦衣卫与神机营马上出发,另外奴婢还专门派人火速前往保定,通知保定知府熊清,让他认清这件事的严重性。”
“朕能亲自去吗?”朱翊镠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他刚才趴着就是想这个问题。
“那可不行。”冯保当即否决,一本正经地道,“万岁爷一些列的大动作,天下人可都盯着您呢?万岁爷不在宫,许多事其他人又做不得主,就像刚才对待流民,申先生束手无策,必须万岁爷决策才行。倘若万岁爷离开,万一又有什么事,谁能谁又敢做主?”
其实朱翊镠心知肚明。
他当然清楚这一点,只是因为太着急,此刻脑子里好乱。
冯保接着又说道:“宛平县的试点改革尚未结束,万岁爷紧接着又宣布大兴县试点改革即将开始。相比宛平县,因为顺天府驻地就在大兴,所以形势想必更为严峻,这时候万岁爷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宫啊!”
“可朕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冯保一个怔愣。在他眼里,如果别人说有不妙的预感也没啥,可朱翊镠不行,神预测谁个不知?
见朱翊镠紧锁眉头情绪低落,冯保怔愣片许过后,又抚慰道:“万岁爷请放心,强盗也是人,也怕死,没有理由不知道张静修的大名,不会有事儿的。况且保定府知府熊清已经下令封锁保定府全境,誓要查到张静修孩子的下落。万岁爷又派锦衣卫与神机营前往支援,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皇后娘娘驾到——”这时听见外头值守的近侍喊道。
“万岁爷,皇后娘娘来了。”冯保道。
朱翊镠都没来得及开口,只见李之怿已经满脸焦急地进来了。
“皇上,什么情况?”
“还不清楚。”朱翊镠摇了摇头,继而起身对李之怿说,“你先回坤宁宫,我现在去娘那儿一趟。”
“去娘那儿作甚?”李之怿忙问。
“心里堵得慌。”
“万岁爷,奴婢随您去。”冯保也连忙说道。他怕朱翊镠还是想去保定。
朱翊镠没吭声,径自去了。
冯保寸步不移地跟在后头。
李之怿也没急着回坤宁宫,而是前往翊坤宫找郑妙谨去了。
……
李太后才听到张静修进京途中孩子被抢的消息,正要派人去找朱翊镠,听见近侍禀报说皇上驾到,正好。
“请娘代孩儿秉持国政数日,孩儿决定率三千营前往保定一趟。”
朱翊镠一来便开门见山地请示。
李太后确实是他信任的人。
冯保听了一脸的焦急,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李太后。
只见李太后脸色一沉,冷斥道:“你胡说什么?疯了吗?”
“静修与茜茜这时候很需要孩儿。”
“大明天下所有人都需要你。”李太后掷地有声几近吼道。
“可是……”
“没有可是。”李太后霸气打断,“娘就怕你胡来,正想派人找你。你给为娘听好了,自你登基以来,可以说你一直行走在悬崖边缘,考成、京察、出使他国、清田均田、断皇室宗亲的粮……哪项政策不是得罪许多人?娘知道你很有本事,你也提醒过娘不要瞎指挥,好,娘可以不管,任由你折腾,娘相信你,因为你心中装着百姓,下面的人还是很欢迎你很爱你。可你这个节骨眼儿上撒手要去保定,算怎么回事儿啊?”
冯保在旁听着连连点头,恨不得大喊一声“太后娘娘英明”。
“娘知道你与静修关系好,知道这时候你很着急,可越着急,越容易出乱子你不知道吗?况且,你与静修始终只是私人感情。你要时刻记住,你现在是皇帝,是大明之主,怎么能为了私人感情而意气用事呢?你调动锦衣卫神机营哪怕北直隶的精兵强将,娘都可以不管,但你绝不能离京。”
“娘娘言之有理!”冯保实在忍不住所以赞了一句。
“镠儿,娘知道你此时此刻心里有点乱,哦,不是有点,是已经很乱了,否则以你的智慧,不会想不到这件事的蹊跷。你想想,天下人谁不知道静修与你的关系,谁不知道静修是张先生的最疼爱的幼子?可为什么还有人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呢?如果娘没猜错的话,肯定有人暗中指使。可谁敢暗中指使强盗做这种事?肯定是豪强权势大户,没准儿就是想引你去保定呢。”
“娘娘说得对!”冯保又赞道,“肯定是有人兴风作浪。”
“去保定这件事你想都不能想。镠儿去了能解决什么问题?最多安慰静修两句。保定那边有保定府的各级官员,镠儿又派锦衣卫与神机营前往支援,如此多的人力,娘相信会处理好。”
朱翊镠继续保持沉默。
见状,李太后又威严地道:“镠儿倘若敢乱来,娘绝不原谅你。回去冷静地好好想想吧,娘不想多说。”
李太后一扭头,摆手送客。
朱翊镠只得起身去了。
听完李太后的话,冯保更是觉得要寸步不移地跟着。心想别说是离京去保定,就是在皇宫里头,哪天不是波云诡谲?宫女死得少吗?皇子死得少吗?皇帝本尊也不能幸免,武宗落水只剩半条命,世宗差点被宫女勒死……这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啊!
总而言之,皇帝绝不能以身犯险。
……
翊坤宫。
郑妙谨与李之怿不一样,她与张静修、秦涵茜没有交情。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都没见过张静修夫妻俩。
所以,张静修与秦涵茜孩子丢失的事儿,也没有人告诉她。
还是李之怿来了她才得知。
李之怿道:“以大哥的脾气,他指定想去保定,所以妹妹特意过来,让姐姐也劝他几句,这时候离开不得。”
郑妙谨当然赞同,喃喃地道:“但我担心这件事恐怕会凶多吉少。”
“那也没办法,相信静修他们夫妇能理解。”李之怿喃喃地道。
“他们当然能理解,而且肯定也不希望皇上去保定,问题出在皇上,万一真的有何不测,皇上定会愧疚一辈子。”郑妙谨如是般说道。
“那郑姐姐说怎么办?”
“皇上这时候当然不能离京,至于办法嘛……嗯,先看保定那边查得如何,兴许孩子能安全找回来呢。”
“郑姐姐担心孩子找不回来?”
“就怕抢走孩子的盗贼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回头却已经没有机会,不得不铤而走险,索性来个……”
郑妙谨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一拍两散”的动作。
李之怿心领神会,忙说道:“这样的话,那让大哥赶快下旨,只要强盗放了孩子就饶过他们,既往不咎。”
“你相信吗?”郑妙谨反问。
“……”李之怿无言以对,她确实不相信。朱翊镠什么性格她比谁都清楚,别说饶过那帮强盗,找到他们将他们五马分尸碎尸万段都有可能。
……
第1014章 相当棘手(求月票!)
保定府知府熊清焦头乱额。
自得知张静修的孩子在保定府境内丢失,而且还是被盗匪抢走后,他就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睡过一顿好觉了。
张静修是谁?
那可是朱翊镠的铁哥们儿,是朱氏集团的总负责人。
且不说与朱翊镠这层关系。
张静修是张居正最疼爱的幼子,坊间都有传闻张居正还活着,张静修五个哥哥眼下都在朝廷担任要职,深得皇帝的信任与重用……
总而言之一句话,张静修就是惹不起的存在。
倘若张静修孩子真的在保定府丢了而没有找到……
那区区一个保定府知府,只不过朱翊镠或张居正部下的部下的部下,收拾他跟玩儿一样。
熊清焉能不害怕?
他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吃了豹子胆竟敢打张静修的主意。
得知张静修孩子丢失,他知道此情非同小可,就在当天晚上便下令封锁保定府,不准任何闲杂人等进出,誓要搜遍每一个角落将张金庸找出来。
然而四天过去了毫无音讯。
保定府封城四日,出动所有官兵衙役查询搜捕,可就是找不到一丝线索。
关键孩子只有四个月大,太小,要是大人被抢走了也好说一点。
张静修急得直跳。
秦涵茜哭得死去活来。
以熊清为首的保定府官员也好不到哪儿去。
其实熊清决定封锁保定府时,除了追查案子,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张静修孩子被抢这件事儿传了出去,尤其是不能传到京师。
但他也清楚纸包不住火,只想着消息传到京师之前,能将张静修的儿子找到,这样他们面临的压力就小得多。
可事与愿违,四天过去了。
即便封锁保定府,恐怕也已经瞒不住了,毕竟动静太大。
这事儿本就十分敏感。
盗匪抢孩子敏感,孩子是张静修的更敏感,张静修又是张居正的儿子,还是朱翊镠的铁哥儿们……
在保定府发生这种事儿,熊清作为知府都快要崩溃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派人主动到京师给朱翊镠传讯,毕竟再瞒下去,结果若不乐观,那他更担当不起了。
却见守城的将领飞马来报,说京师来人传达皇上的口谕。
把熊清吓得一激灵,顿时泄了气似的,原来皇上已然知情……
等他听完口谕,更是吓得浑身颤抖两腿哆嗦站不起来了。
口谕说锦衣卫马上到,神机营也要来,倘若张静修一家子有何不测,那他这个知府就完蛋了。
不仅知府熊清害怕,像下面的官员如同知、通判也一样如临深渊,深怕在自己职责范围内出岔子。
反正这几天整个保定府的官员就没有一个过得舒服的,神经全都绷得很紧像是随时要炸裂开似的。
当然压力最大的肯定还是熊清。
他除了关注案子的进展情况,还要时刻关注张静修与秦涵茜的情绪,怕他们着急想不开或再出什么岔子。
……
刘守有率领锦衣卫与神机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保定。
保定府的衙门设在清苑城。
此时清苑城仍处于封城的状态中。
但守城的将士当然认得锦衣卫与神机营的人马,且先头已经收到消息,所以直接打开城门放人入城。
刘守有也不敢耽搁,直奔保定知府衙门,熊清已在等候迎接。
彼此自我介绍寒暄两句,刘守有便直接切入正题,问道:
“熊知府,眼下案情进展如何?”
“不瞒刘指挥使说,毫无进展。”熊清知道这时候隐瞒无异于找死。
“皇上有旨,掘地三尺,也要将孩子找到。”刘守有音韵铿锵地道。
他的品秩本就高于熊清,又是从京师到地方,还是朱翊镠钦点派来的,自然威风凛凛,说话底气十足。
“知道,知道……”熊清又是点头又是哈要地道,“搜查工作仍在继续,所有官员与士兵衙役一刻都不敢松懈。”
“张静修他们呢?”
“请刘指挥使随我来。”
熊清忙引路,将刘守有带到安置张静修与秦涵茜的会馆。
会馆四周都有衙役看守。
刘守有认得张静修,因为张居正担任首辅时,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时常出入张静修家,也就是张大学士府。
只是这次见面,两人无心叙旧。
刘守有一来便直接表明目的,并传达朱翊镠的指示,安抚张静修与秦涵茜几句后,便问及他们当时的情形,然后第一时间投入到搜捕调查中。
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情闲扯。
据张静修回忆说,原来他们抵达清苑城时,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半道上突然杀出十来个黑衣蒙面人,将他们车辆拦下,然后见东西就抢。
除了抢钱财,连他们手中孩子也抢走了,还哈哈大笑说可以拿去卖钱。
当时天色向晚,路上本无行人,真个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帮盗匪他们随身带来的东西一抢而空。唯独没有抢走的就是余氏双胞胎兄弟研制成功的那辆自行车。
张静修当然报了家门,却惹来一阵哄笑,因为压根没人相信,他们只知张静修该在江陵城打理朱氏集团。
遇到这样一帮盗匪有什么办法?
张静修只得抹黑赶到衙门报官,亮明自己身份后,清苑城官员大惊,立即出动所有士兵衙役全面搜查清苑城,同时通知保定府知府熊清。
熊清不敢怠慢,在清苑城全面搜查无果后,当晚便下令封锁保定府,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这个反应速度也可谓很快了。
从被抢,到报官,再到搜查,直至封城,一夜之间完成没有一丝耽搁。
然而,就是查不到任何音讯,好像那帮盗匪抢劫之后凭空消失了一样。
如果非要说有一丝耽搁,那也只是张静修从被抢的地点赶到衙门报官,在这途中耽搁了有小半个时辰。
可难道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十几个盗匪逃离了清苑城不成?
然后在全面搜查清苑城无果后下令立即封城的这段时间里,那帮盗匪又神速地逃离了保定府?
可这根本没有可能做到呀!
要知道这一系列的大动作只在一个晚上发生,时间可谓很短了。
那问题出在哪儿呢?
莫非有人早已经做足了准备?等到一得手便立即转移?
四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认得”娘了,被不熟悉的味道抱着是会哭的。
如此大动作的全面搜查,按理说应该不难将孩子找到。
刘守有也知道保定府所有在襁褓中的大约三四五个月大的孩子现在都已经找出来,也一一查验过了。
可为什么仍然摸不到一丝头绪呢?
或许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孩子已经不在保定府了,第二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二种情况当然是最坏的结果。
刘守有不敢往那方面想。
但即便是第一种情况也很棘手,因为孩子太小了,只有张静修与秦涵茜认得,难道每找到一个爱哭闹的小孩子就送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两个认吗?
这个工作量太大了。
孩子一旦不在保定府,如果没人主动送来,要寻找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接到这个任务,刘守有必须竭尽全力不遗余力地去找。
除了继续在保定府全面搜查绝不松懈外,刘守有还通知保定府周边几个北直隶下辖的州府同样采取行动。
……
第1015章 无心睡眠
张静修与秦涵茜一样,自孩子被抢走后,就一直没怎么吃没怎么睡。
本来让他在会馆里着实待不住。
他肯定也想出去找孩子,可一来熊清不让,二来担心秦涵茜的情绪。
这时候他必须守护在秦涵茜身边。
“都怪我,都怪我……”
刘守有问完话刚走,张静修又在“啪啪啪”地扇自己耳光。
这四天时间里,他不知扇了自己多少个耳光,总是趁着秦涵茜稍不留神就扇,还一边扇一边说。
“孩子才几个月大,我为什么鬼迷心窍要带孩子进京?”
“不带孩子来不就没事了吗?那帮盗匪只要钱财而已。”
“钱算什么?我们现在有的是。”
有时候还央求秦涵茜:
“你骂我呀!你打我呀!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打我?”
秦涵茜总是在哭。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进京看看一直是她的愿望。
虽然这次确是张静修怂恿而来,毕竟孩子太小,出发前她还是有所顾虑。
可发生这种事儿谁也不愿意,又哪能怪罪孩子他爹?要怪只怪那帮盗匪。
想着她与张静修走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张静修一直深爱着她。
孩子被盗匪抢走了,张静修是孩子他爹,像她一样痛苦,她哪里忍心怪罪呢?即便是因张静修而致,她也不会怪罪的,这样只会加重张静修的压力。
然而,她越是通情达理,张静修越是感到深深自责,总以为孩子被抢走了就该怪他这个瞎嘚瑟的爹。
到头来,搞得也不知谁安慰谁、谁更需要安慰了。
总之两人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恨不得是自己被抢走。
那一夜,他们又是无心睡眠。
……
余氏双胞胎兄弟被安置在会馆的另外一个房间。
他们也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张金庸能够尽快找到。没找到孩子,他们肯定没心思进京。
至于想张静修进京为什么非得带上老婆与孩子这种抱怨的话,这个时候他们是不会说的。
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他们总劝张静修与秦涵茜孩子或许马上就能找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内心里越来越觉得有点悬了。
还记得当时那帮盗匪并不相信就是张静修本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帮盗匪还敢将孩子主动交出来吗?
保定府的官员如此重视,又惊动了皇上,动静如此之大,盗匪恐怕早就躲起来了,露面无异于找死。
那一夜,他们也无心睡眠。
……
……
紫禁城。
冯保不仅自己寸步不移地跟着朱翊镠,一刻都不离开。
还让人分别给李之怿和郑妙谨捎话说,必须时刻关注朱翊镠的动静,提防朱翊镠偷偷出宫了。
毕竟朱翊镠行事出人意表,谁也捉摸不透,唯有全面预防。
冯保昨晚一晚无心睡眠。
李之怿与郑妙谨当然清楚冯保的提醒很有必要。如同李太后一样,她们也清楚朱翊镠的心很乱。
其实在冯保没叮嘱她们之前,就这问题她们就已经达成一致。
此时张金庸被抢走已过去五天,也就是朱翊镠得知消息的第二天。
朱翊镠前往翊坤宫就寝。
头一天是在坤宁宫。
但今天有点特别,因为他将李之怿也带在身边。
从得知张金庸被抢走直至今晚,朱翊镠情绪一直很低落,保定府那边没有传来任何音讯。
这可不是没有消息就等于好消息的时候。张金庸太小,一天没有找到,便意味着希望更加渺茫一分。
“大哥今晚留宿翊坤宫,为什么要带我来?”李之怿不解地问道。哪天留宿哪里可是有规矩的。
“反正都睡不着,三个人一道说会儿话吧。”朱翊镠回道。
“哦。”李之怿也没多想。
到了翊坤宫。
郑妙谨颇感诧异,目光来回在朱翊镠与李之怿之间切换。
“皇上有事要商量?”
“没,只想躺下说会儿话。”朱翊镠径自去了。
郑妙谨看了李之怿一眼。
李之怿忙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咕哝道:“大哥说三个人一起……”
“三个人一起?”郑妙谨脑海里立即浮现三个人同床共枕的情景。
“郑姐姐想哪儿去了?我们有孕在身呢,大哥想三个人一起说会儿话。”
“三个人一起,我是没意见。”
“……”李之怿脸色微微一红,挽着郑妙谨,“郑姐姐,走。”
两位拉开纱帘一看,发现朱翊镠心事重重地已经躺下了。
“想与我们说什么呢?”郑妙谨问。
“来,先躺下。”
李之怿与郑妙谨一边一个。
“问你们,假若,我是说假若,你们与我的孩子丢了,找不回来,你们作为孩子的娘,会怎么做?”
“再生一个呗。”郑妙谨回道,“要不然怎么办呢?难不成去死?”
她知道朱翊镠一直惦记着张静修与秦涵茜孩子的事。不过她这乐观的回答并非违心,而是她真实的想法。
“那之怿呢?”朱翊镠又问。
“我?我与郑姐姐想法一样吧。”李之怿道,“但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就是要彼此相爱。”
“静修与茜茜当然彼此相爱。”
“大哥为何要问这个?”
“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的孩子找不回来了。”
“啊?不会吧?”李之怿讶然。
“孩子丢了再生一个,那不会伤心吗?”朱翊镠接着又问。
“伤心当然伤心啦。”李之怿如是般回道,“可若我们表现得很伤心,那大哥不是更伤心吗?所以还是……”
“哦,这么说你们会将痛苦埋藏在内心深处,尽量不被我发现?”
“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皇上为什么预感张静修的孩子找不回来呢?”郑妙谨直截了当地问。
“如此大的动作都没有奏效,还能有多大的指望?朕要去保定一趟。”
“找我们说话就是为了这个?”
“实话实说,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溜了。可现在有你们,还有你们腹中的孩子,做任何决定之前我得想想。”
“这还差不多,那你还想去保定?”
“对呀,为了我们,为了孩子,为了天下人,大哥可不能去保定。”李之怿忙附和,继而又劝道,“若大哥真去了,不仅我们着急,娘与母后,还有朝中大臣都着急,大哥要以大局为重。”
“知道。”朱翊镠点点头,“我说要去保定一趟,不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
“娘的判断应该是准的,保定府一定有人暗中针对我,迟早我要将他们揪出来绳之以法。你们知道吗?这次其实很有可能是我害了静修啊!”
“皇上又何必自责?”
“对呀,大哥何必内疚?静修他们只会以你为荣,即便真是因为大哥,他们也不会怪你。况且结局未定,兴许有转机能将孩子找回来呢。”
“我已经感觉到了,希望渺茫。”
“……”
那一夜,他们三个都无心睡眠。
其实,紫禁城里无心睡眠的又何止他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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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6章 仗义每从屠狗辈 负心多为读书人(求月票啊!)
李太后无心睡眠。
当一听到张静修的孩子被盗匪抢走的消息时,她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且不说盗亦有道,十几个盗匪难道都不认识张静修是谁?这不可能。
所以她猜想,或者说料定就是有人针对朱翊镠故意为之。
她无心睡眠,一来是因为张静修是张居正的儿子,她当然着急。
二来,怕朱翊镠冲动,为了张静修跑到保定去,给人以可乘之机。
再者,眼下这个节骨眼儿,朱翊镠确实也离开不得,一天都不行。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理朝政了,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心,可以说朝局的动向还在她眼里。
她代大儿子秉持国政十年,那十年张居正都在励精图治改革,她知道每项改革都会触碰一部分人的利益。
而且基本上都是豪强权势大户,那些人或许当面不敢怎么样,但背后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张居正生吞活剥。
这就是为什么张居正的“死讯”一传开,朝臣便立即蠢蠢欲动,有那么多人跳出来攻击他诋毁他的原因。
她当然知道大儿子朱翊钧也恨张居正,但如果不是其他那么多人怂恿,她相信自己儿子不会动张居正。
这就是改革所付出的代价。
如今朱翊镠的改革比张居正要激烈得多,她这个做娘的岂能不清楚?
不说恢复考成法,推行京察,裁汰官员精简机构,只说清田均田与不供养皇室宗亲这两大政策,天底下所有的豪强权势大户全给得罪了吧?
虽然这两大政策都还没有全面推行开来,但朱翊镠已经放出了信号,或者说都已经在试探中。
要知道,皇室宗亲这一块儿,张居正十年改革期间,基本上没敢碰,肯定清楚得罪不起。
而田地这一块儿倒是触碰到了,但动作不算太大,无论是子粒田上缴三分税银,还是借助清田将豪强权势大户的田地扒出来隐瞒的一部分,都是在局部范围做出的调整,也就是说没有触犯到那些人的根本利益。
但朱翊镠改革就不同了,要直接切断对皇室宗亲的供养,让他们逐渐实现自力更生;而清田均田等于是将全国田地先收回国有,然后平均分配下去,豪强权势大户哪会同意?
开心的是天下百姓。如果不是因为这,她真担心天下会大乱。
但即便如此,每天她也提心吊胆。
倒不担心有人造反,且不说军队,没有百姓支持,谁敢造反?
她只担心不断会有人跳出来使绊子捣乱阻止改革,甚至她都想到肯定有人要暗中谋害小儿子朱翊镠。
就像当初张居正病重卧床不起,有多少人希望他再也起不来了。
所以朱翊镠想出宫去保定,她绝不会答应。不光冯保寸步不移地盯着,她暗中也派人在一直盯着呢。
压根儿无心睡眠。
……
不仅紫禁城内,紫禁城外无心睡眠的人也大有人在。
比如张大学士府张简修与张允修兄弟俩,他们都为弟弟着急。
再比如首辅申时行与兵部尚书吴兑的府邸,两位大臣都无心睡眠。
申时行已接到李太后的懿旨,一方面要密切关注保定的动态,一方面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皇帝偷偷出宫。
而吴兑也接到申时行的命令,只要保定那边有动静,需要人力支援,立即由他这个兵部尚书率兵前往。
盗匪抢孩子这事儿本就严重,抢的还是张静修的孩子。
故而他们的神经都绷得很紧,尽管心在京师,心却在保定。
……
还有一波人两天连夜没有睡,就是以黄霄云为首的那十几个人。
当时,他们热血来潮要去保定帮忙寻找孩子,可他们一无所有,身上既没有盘缠,又没有干粮。
更遑论有马有车了。
可尽管如此,也无法阻挡他们的热情。没马没车,那就徒步,跑。
虽然他们一无所有,但自信力气还是有的,反正顺天府与保定府不远,同属于北直隶管辖,挨着的嘛。
若骑马飞驰,还真不是很远,保定与京师不到三百里,也就是只有一百多公里,用不了一天时间。
可徒步跑……那就不同了。
马拉松经过训练的运动员一个小时也就能跑二十公里,业余爱好者可以达到每小时十公里,普通人一个小时也就五六公里这个样子。
这还是在保证有吃有喝的情况下。
马拉松四十多公里,跑完它最快的需要两个小时,一般需要四个小时,当然还有更慢的。
从京师到保定,相当于有三个多不到四个马拉松的距离。
所以以黄霄云为首的十几个人跑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到达。
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因为没有钱,所以自然没有马或马车,出发前每人兜里塞了两个番薯,就这样他们一路跑到保定。
途中只歇息两次,每歇息一次,啃完一个番薯。口渴,随便路上找一处溪水或河水,喝几口就是了。
若非因为朱翊镠给了他们希望,他们绝没有这样的精神头儿。
跑了整整一天一夜,抵达保定府是在晚上,他们又累又饿,但没敢歇。因为保定还在封城状态,如果晚上不想办法进去,白天恐怕更难了。
所以晚上他们偷偷摸摸,也没有经过城门,而是爬到一座山脉,然后从荆棘丛生的山路摸进去了。
进去时天色蒙蒙亮,他们身上的衣服已是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许多地方还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这中间到底吃过多少苦头,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但他们有一个信念,无论能不能帮到朱翊镠,一定要活着回去黄村,他们还要建设自己的家园呢。
正因为有这强大的信念做支撑,故而在他们看来,这些苦都不算什么,反正再大的苦他们也吃过。
死不了就干。
他们在保定分头行动。
行事当然不同于衙门里的人,自有他们自己的一套。
……
朱翊镠自己没怎么睡,也知道许多人因为他和张静修没怎么睡。
昨晚三人同床聊到很晚,最后李之怿与郑妙谨都趴在他胸膛上睡着了,他还久久没有睡意。
他知道两位趴在他身上睡,一来是确实困了,二来是怕他就此离去,当然这也是幸福的爱。
其实昨晚他就想通了。
冷静下来一想,尤其是当两个怀有身孕的老婆躺在他身边耳鬓厮磨时,他觉得真不能冲动前往保定。
对于张静修与秦涵茜而言,是被人抢走了孩子。
但对于他而言,这将是一场战斗。
既然要上战场,必须运筹帷幄保持冷静的头脑。
所以尽管他昨晚又没怎么睡,但因为想通了一些问题,早上起来他的精神还不错,与李之怿、郑妙谨一道刚用过早膳,便见冯保来了。
“万岁爷,黄村的锦衣卫需要撤回来吗?”看见朱翊镠精神比昨个儿要强,冯保稍稍松了一口气问道。
“按计划进行便是。”
“可是万岁爷,据锦衣卫回报说,黄村选出来的几个村头头儿此刻大半不在村里,村长也走了,所以管理上……”
“什么?”朱翊镠一愣。
“万岁爷,是这样的。”冯保连忙解释道,“以村长黄霄云为首,一共有十八位村民,去了保定。”
“去保定作甚?”
“说是去帮助张静修寻找孩子。”
“简直胡闹!”
“万岁爷,黄霄云曾经也是盗匪,后来不干了,才沦落为流民的,随他而去的都是盗匪强盗出身。”
“这是朝廷与衙门的事,他们去了能有什么作用?胡闹!”
“万岁爷,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们对万岁爷的一片心意。奴婢以为行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万岁爷的心。”
“……”朱翊镠没作声。
“万岁爷,听说他们没钱买马,便徒步跑去保定,没钱买吃的,每人便在口袋里塞了两个番薯。果然是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啊!”
……
第1017章 受不了了(求月票啊!)
确实,朝廷的官兵衙役都查不到一丝眉目,岂能指望黄霄云他们?
十几个人能顶什么事儿?不过冯保有句话说得对,重点是他们有心。
念即此情。
朱翊镠当即作出决定:“那让锦衣卫帮着继续镇守黄村一阵子吧。”
本是要逐步撤除锦衣卫,让黄村村民自己折腾去,美名其曰自治。
“万岁爷,还有一件事,奴婢也要问您的意见。”冯保又道。
“什么事?”
“明天宛平县就要开始分田地了,万岁爷需要派一位大臣过去监督,不知万岁爷想好派谁去没有?”
“原本朕是想亲自去的。”
“奴婢觉得没必要,眼下还有许多大事儿等着万岁爷抉择,况且保定那边如有音讯传回,万岁爷不在宫里,如何是好?奴婢怕耽误事儿。”
冯保这会儿不想让朱翊镠出宫,所以有心将保定祭出来。
朱翊镠稍一思忖,说道:“那就派新晋阁臣王家屏去吧,让他分别在户部与兵部各抽调一位郎中跟随。”
“奴婢遵旨。”
“这两天朕是不是被许多人盯着?”朱翊镠忽然抬眸问道。
冯保却打了个太极:“万岁爷乃大明之主,万众瞩目,当然被人盯着呀。”
“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昨晚已经想通了,不会去保定的,让盯着朕的那些人都撤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万岁爷果真想通了吗?”冯保眼珠子一转,欢喜地问道。
“朕的话你也敢怀疑?”
“奴婢不敢。”
“那还不快去解散他们?”
“万岁爷,奴婢实话实说吧,”冯保面含难色地道,“有些人是慈圣太后娘娘安排的,奴婢也不敢遣散他们。”
“慈圣太后娘娘也是为了万岁爷好!”冯保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朱翊镠一抬手。
冯保只得扭头去了。倒不是不相信朱翊镠,而是事关重大。李太后安排的人手,他确实也做不得主。
这样,盯着朱翊镠的人只是部分撤走,暗中依然还有人盯着他。
……
保定府归北直隶管辖。下辖有:清苑县、满城县、安肃县、定兴县、新城县、雄县、容城县、唐县、庆都县、博野县、蠡县、完县,另外还有祁州、安州、易州这三个散州。
保定历史悠久,早在先秦时期,燕国就在此建有城池。保定自古就是“北控三关,南达九省,地连四部,雄冠中州”的通衢之地。
其人口密集度一直很高(至今仍是全国人口最多的地级市之一)。
连续封城六日已是怨声载道了。
随便走到一个地方,大街小巷都能听见各种各样的抱怨声。
“到底要封城至什么时候呀?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疯了。”
“孩子固然重要,谁的孩子丢了都心疼难过,可也不能为了找一个孩子将保定府所有人都禁足在家呀!”
“一天两天我们可以忍,可十天半月忍不了。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活,这样不解封也不是办法吧?”
“对呀!张静修的孩子是人,我们的孩子也是人,因为封城我们孩子没得吃饿坏了饿死了怎么办?”
“谁都知道那帮盗匪可恶该死,竟连孩子都不放过,发现可疑之人我们一定会举报的。可事情已然发生,有什么办法?我们也要过日子呀。难道一个月找不到,就要封城一个月吗?”
“哎,谁让那帮盗匪如此不长心,竟打张静修的主意?不知道张静修是张居正的儿子是当今圣上的好哥儿们吗?害得我们大家跟着受罪!”
“……”
不光有抱怨,伴随着抱怨,还流言四起,甚至比流言更可怕的。
“孩子才四个月大,这都已经过去了六天,你们说还能找回来吗?”
“够呛!如今官兵衙役把保定府全都搜了一个遍,孩子又不是木头,会哭会闹的,要能找着早就找着了。”
“听说那帮盗匪不知道抢的是张静修的孩子,如果确定是张静修,那孩子就很烫手甚至要人命,不得吓死他们?”
“就是就是,他们一旦害怕,将孩子往山上一扔,被豺豹虎狼给叼走了,到哪儿去找孩子呀?让我猜呀,孩子兴许早就不在人家手里了。”
“若真这样,那何时是个头啊?我们保定府的人不就惨了?走走走,现在就去找衙门理论理论。”
“对,走,找孩子固然重要,可也不能不顾我们的死活。”
“走走走……”
一时间,一批又一批的人涌向当地衙门,非要讨个说法。
如此一来,熊清与刘守有他们感觉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被动了。
分批找,集中找,突击找,挨家挨户地搜查找,重金悬赏……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可就是不见成效。
调查毫无进展,本就心烦意乱,再加上上有皇帝催,下有百姓怨,更是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这天日头向午,刘守有与熊清正在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然见一名捕快兜头撞进门来,急匆匆地喊道:
“指挥使大人,知府大人。”
“何事?”熊清一惊。
“一帮刁民包围了知府衙门。”
“有多少人?”
熊清知道眼下舆情所向,知道封城逐渐引来不满,所以对包围知府衙门并不感到奇怪,只问多少人。这两天一直都有人来衙门说道理论。
“约莫有上万人。”捕快回道。
“他们情绪如何?”
“情绪异常激动,卑职怕出事。”
“待我出去看看。”熊清大步流星。
“知府大人,这时候出去不得呀,那些人就是要找你。”捕快忙将熊清拦下。
“找我如何?”熊清一副慨然不惧的神情,铿锵有力地道,“身为保定知府,这时候我岂能躲在这里不出去?”
“他们怪大人顾上不顾下,全然不顾他们的死活,他们要求大人解封,还威胁说大人不答应,他们誓不离去。”
“那我不出去就能解决吗?”
“卑职怕大人出去会引发冲突,那帮刁民有的根本不怕死,眼下情绪异常激烈,如果他们一旦行凶……”
“大不了我死。”熊清一提官袍,咚咚咚地向外冲去。
刘守有忙跟了上去。
其实这也不是保定府第一次聚众抗议,只是这次发生在清苑城。
在此之前,庆都县、满城县、易县和新城县都发生了民众抗议事件,纷纷呼喊受不了了,要求解封。
更有一些地痞流氓等唯恐天下不乱的分子趁机起哄捣乱,砸抢店铺,甚至还有放火烧毁房屋的。
形势越来越严峻。
局面虽然被当地衙门控制住了,但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
由于知府驻地在清苑,加上锦衣卫与神机营也都来了,所以这里的民众有所顾忌,也就没有闹腾。
没想到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今儿个竟将知府衙门给包围起来。
来了上万人,这可着实不少。
刘守有一边紧随熊清之后,一边心底还在盘算着,尽管朱翊镠明确给过他指示,但凡有阻碍查案者格杀勿论,可面对一群百姓怎么办?
他相信朱翊镠的“格杀勿论”绝不是针对百姓,而是针对那些可恶的盗匪以及阻碍办案的大人物。
此时知府衙门前人山人海,他们在火辣的日头底下,有的捶胸顿足看似疯汉,有的龇牙咧嘴如同怒目金刚,有的呼天抢地如丧考妣,有的攒眉拧目像是吃了几斗黄连水……
总之群情激愤,个个俨然一副“狼奔豕突”的样儿。
刘守有与熊清都感觉不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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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8章 抗议 分田
这帮民众情绪个个异常的激烈,当中还不乏泼皮式的人物,摆开架势就要往知府衙门里冲。
知府衙门前平常就有兵士站岗值守的,由于这两天的舆情所向,熊清担心会有跳出来闹事的人,所以在知府衙门前又加派了人手。
值守的士兵见有民众以身试法,想要突破防线冲进衙门,一个个如临大敌横枪死死护住大门。
领头的哨官铆着劲儿嘶喊:“谁敢再往前一步,老子一枪戳了他。退后!都给老子退后!”
这帮人虽然情绪激动,可也不敢真与兵士干起来,加上见了这横肉面生的兵爷,心里多少还是惧怕。
关键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多数只是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起哄。
毕竟封城是对保定府所有人,并非只针对某一个人或几个人。
因而数十个人本已冲上仪门前的台阶,又都吓得退了回去。
尽管他们退了,但也只是退下仪门前的台阶,并未就此散去,依然嚷着要见知府,要求解除封城的指令。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快看,那不是知府大人吗?他要出来了,别让他跑了。”
“对,是知府大人。”
“快,堵住,堵住。”
一时间全都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死死围住知府衙门的出口。
熊清在一队兵士的簇拥下出来了。
“我不跑。”
熊清倒是很镇定,并不慌张。
“解封!”
“解封!”
“解封!”
立马换来振臂高喊,一浪高过一浪犹如民工讨债似的。
熊清扫视眼前一张张焦躁而愤怒的脸,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理解大家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的心情也一样糟糕,可大家想过没有,倘若是你们孩子被盗匪抢走了呢……”
“屁!”立即有人反对,“我们孩子被盗匪抢走了,衙门才不会这般上心?”
“就是,还不是因为张静修的孩子?还不是因为张静修与皇帝爷的关系?”
“全府上下帮着找孩子没问题,但是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们这些人的感受?”
“再不解封,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到时候要死人的,请问知府大人负责吗?”
“……”
一人一句,人声鼎沸,压根儿不给熊清开口的机会。
“那你们让我怎么办?”
熊清大喝一声,然后“噗通”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来。
“我是保定府知府,孩子在我保定境内被盗匪抢走,我要承担责任。你们或许说得对,正因为是张静修的孩子,才会有如此大的动作。我代表保定府的官员待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请原谅我们或许是自私的一回吧!”
领头的岗哨对着民众又气咻咻地补充道:“你们可知知府大人已经六天没有回家了吗?可知知府大人已经六天没有躺在床上睡一觉吗?”
如此一来,倒是让民众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这时刘守有偷偷离开了。本来他只是来查案的,这种纠纷也不便出面。他去了张静修所在的会馆。
“刘叔,有消息吗?”
张静修一见刘守有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冲上去问道。
刘守有摇头,心事重重地道:“有件事想与你们商量一下。”
“刘叔请说。”
“你们孩子丢了,皇上很是担心。”
“这个我们知道。”
“保定府知府也已经尽了全力。”
“……”张静修沉默,好像能感觉到刘守有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保定府封城六日导致怨声载道,已发生多起聚众抗议。这会儿又有上万民众冲到知府衙门前抗议示威,要求即刻解封,熊知府被逼无奈当众下跪,所以我担心这样下去对保定府的官员,对保定府的百姓都不公平。我与你张家的关系无需多说,想必这也是为什么皇上派我来追查此案的原因。我当然希望能尽快找到你们的孩子,只是保定府的官员和百姓已经受不了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叔的意思是让熊知府立即解封保定府?”
“孩子还没有找到,这时候我说,你们说,熊知府都不敢点头,只有你们请皇上下旨。”
“我们的孩子已经找不到了吗?不用找了吗?”秦涵茜的眼泪似乎早就已经哭干了,这会儿竟一滴眼泪也无,看似平静,又木然。
“不,我会继续留在保定府追查,只是请求皇上下旨解封保定府,否则我担心会出大乱子,相信这也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结果。”
“……”张静修看了秦涵茜一眼。
“……”秦涵茜极力忍住泪水。
“即便解封保定府,这件案子也不会结束,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帮盗匪。”刘守有咬牙切齿地道。
“让老大下旨解封吧?”张静修将秦涵茜揽进怀里,以征询的语气。
“我的孩子,可怜我的孩子……”秦涵茜一边点头一边喃喃地道,终究还是没忍住,扑到张静修怀里泪水直流。
……
……
宛平县今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比过大年还要兴奋。
无它,只因百姓一定要庆祝并记住这个伟大的日子。
要分田地了。
而且人人有份。
真个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阁臣王家屏早早到了宛平县衙。依朱翊镠之意,他从户部兵部各抽调一名郎中前来监督视察。
以王家屏如此之高的职位,可见朝廷对这项工作的重视。
驸马严永凡、县令徐秉正、县丞吴善言都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准确地说是他们昨晚一晚都没睡。
既兴奋又紧张。
看到老百姓欢天喜地载歌载舞,他们很开心。
然而有开心自然就有不开心的,那些豪强权势大户人家,或者说超出平均田地数额的人家,一个个眼若喷火,憋着一肚子气儿,感觉随时随地会跳起来与人拼命。
所以他们也紧张,怕在分田地的过程中还是会有人跳出来闹事儿。
至于田地如何分法,朱翊镠早已作出指示,并与宛平县官员达成一致:依据所在区域,将宛平县划分为若干个乡镇,再把乡镇划分为若干个村子,然后再一个村一个村分。
谁得上等田地,谁得下等田地,以抽签来决定,抽到什么便得什么。倘若抽到的是下等田地,去朝廷领取番薯与马铃薯物种,算是补偿。
这个方法还是比较公平的,所以普通百姓也都没有怨言。
毕竟有总比没有要强,况且以后不是还要打乱再分吗?
……
……
宛平县分田地的第一天,也就是距离张金庸被抢走的第七天。
一前一后共有两名锦衣卫,从保定府飞马疾驰进京觐见。
自然都是刘守有安排的。
而且是刻意安排。本来只需一名锦衣卫回京传信即可,他却有心分为两波分别向朱翊镠传递消息。
“报——”
刘守有派回来的第一名锦衣卫在冯保的引领下觐见朱翊镠。
……
第1019章 解封 够了
“万岁爷,保定那边来信儿了。”冯保看起来比报信的锦衣卫还着急。
“快说。”朱翊镠豁然站起,“是不是有静修孩子的消息?”
“刘指挥使吩咐卑职给陛下传信,因封城招致民众不满,已多处发生骚乱抗议,卑职进京报信时有上万民众将知府衙门围堵起来正在闹事儿。”
报信的锦衣卫语速快一气呵成,想必途中就已经组织好了语言。
朱翊镠缓缓落座一脸的愁绪。
“骚乱抗议中有没有发生冲突或什么伤亡呢?”冯保代为问道。
“卑职进京时还没有,不过民众的情绪异常激烈,要求保定熊知府必须马上解封,否则决不罢休,逼得熊知府当众跪下了。刘指挥使害怕这样下去,会引发更大的骚乱。”
“孩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吗?”冯保看了朱翊镠一眼后又问。
“还没有。”报信的锦衣卫摇头,还补充道,“凡是有人的地方都已经搜过,可就是找不到孩子的下落。”
“盗匪呢?那帮盗匪呢?难道也没有抓获吗?”冯保越问越急。
“倒是抓了不少盗匪进监,但都与抢劫孩子案无关。”
“那帮盗匪难不成上天入地从人间消失了不成?”冯保几近吼道。
“……”报信的锦衣卫已经传完话,所以勾着头选择了沉默。
确实这时候也不敢多说。
朱翊镠思绪飞驰,忽然抬眸问:“刘指挥使他怎么看?”
“这个……卑职也,也不清楚。”报信的锦衣卫眼神有些闪躲。
朱翊镠舒了口气,他已经明白了。
“万岁爷。”
冯保也已经明白,轻轻喊了一声。
“报——”
正当这时,刘守有派来的第二名锦衣卫在值守太监的引领下进来。
“万岁爷,保定那边又来信儿了。”
“说。”
“刘指挥使让卑职给陛下送一封信。”
“什么信?”
冯保忙问道。一边问一边伸手将信接过来,快速递给朱翊镠。
朱翊镠打开一看,一眼便认出是张静修的笔迹,只见上面写着:
请老大下旨解封保定,我与秦姐姐安好,孩子还在寻找中,勿念。
朱翊镠看完将信交给冯保。
冯保也认得张静修的笔迹,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万岁爷,恐怕真的要这样做,不然……”
朱翊镠一抬手:“传朕口谕,即日解封保定,但搜捕工作绝不能停。不抓到那帮盗匪,让刘守有不必回京,熊清也可以卷铺盖回家了。”
两名传信的锦衣卫杵在原地。
冯保见此,又吼道:“愣着作甚?万岁爷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陛下,刘指挥使还让卑职问一句:余氏兄弟是否可以进京?”
“准。”朱翊镠有气无力地一抬手。
两名报信儿的锦衣卫这才离开,又骑马飞奔保定府。
“伴伴。”
“奴婢在。”
“派人将张允修叫来。”
“奴婢遵旨。”
冯保连忙转身去了,但他也没自己去,而是派人去请。
尽管感觉朱翊镠情绪稳定下来,但他还是一刻也不敢离。
很快张允修到了。
“臣张允修叩见……”
“不必多礼!怎么老学不会?”
“谢陛下!”
“你马上动身去一趟保定,也没其它任务,就陪陪你弟弟与弟妹吧。”
“臣遵旨。”张允修道,“陛下,侄儿真的找不到回不来了吗?”
“做最坏的打算吧。”朱翊镠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反正预感不好。
张允修点了点头,也没敢多问。
“刚才保定那边来信儿说,因为封城招致民众怨声载道,已爆发了多处暴乱抗议。”冯保提醒告知。
张允修还是点了点头。
冯保接着又道:“这时候万岁爷、刘守有、还有保定府的官员压力都大,但封城太久确实容易出乱子,还望你去保定好好安抚静修他们夫妇俩。”
“明白。”张允修扭头去了。
东暖阁再次陷入极度安静中,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
“万岁爷。”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不必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是,万岁爷。张静修的孩子至今尚无音讯,待保定府一解封,那找到的希望恐怕更加渺茫了。”
“不过也不能不解封保定府。”冯保接着立马儿又说道,“奴婢以为还是适可而止最好,否则肯定有人背后议论万岁爷的不是。为了找张静修的孩子,的确有点兴师动众。这是奴婢内心真实的一点看法,希望万岁爷不要怪罪。”
朱翊镠微微颔首,他岂能不知?此时倘若他不是皇帝,那他指定不惜一切代价,可如今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肯定有人背后说他以权谋私。
做人就是这么难。
……
而此时的清苑城知府衙门前,聚集的民众依然没有退去。
哪怕是熊清被逼无奈当众下跪,他们也只会更多地以为,熊清不过是为了博得他们的同情,借此表明对朱翊镠的忠诚,其本心还是顾上不顾下,所以并未得到民众的真正理解。
甚至还一度认为熊清不为民做主压根就是一位不称职的官员。
最后还是刘守有平息了情绪激动的民众,他将张静修请求朱翊镠立即下旨解封的信当众念了出来。
这才将冲突暂时阻止。
但民众仍旧没有退去,而是宁愿选择一直在此等待朱翊镠的回复。
好在京师与保定不算远。
当锦衣卫飞马而回宣布皇上下旨即日解封保定府时迎来一片欢呼。
不满的民众终于退去。
但熊清高兴不起来。
刘守有也一样。
因为,虽然得到朱翊镠的指示解封保定,可还得继续追查张静修孩子的下落。封城时都找不到,那解封后更是如同大海捞针了。
他们两个都清楚已经没什么希望。
不管是张静修的孩子,还是抢走张静修孩子的那帮盗匪,找到的希望都已经越来越渺茫。
一个卷铺盖回家,一个不准回京……哪还高兴得起来?
伤心的还有张静修和秦涵茜。他们也越来越清晰认识到,找到孩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几天时间让他们已经瘦了一圈儿。
于他们而言,还将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继续留在保定找孩子吗?
虽然感觉希望渺茫,但不能放弃。
然而朱氏集团怎么办?
如果他们就此离去,万一有孩子音讯怎么办?孩子那么小,只有他们两个认得是不是他们的孩子呀!
可知道什么时候有音讯?
除非放弃朱氏集团。
夫妻俩焦头乱额,仿佛人生已经大变样,接下来的路不知道该怎么走。
秦涵茜压抑着也不敢哭,怕一哭惹得张静修更加自责,又狂扇他自己。
张静修虽深深自责,但也越来越不敢过分表现出来以加重秦涵茜的压力。
两个人都忍着压抑着。
内心其实早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张允修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一见五哥,张静修的情绪瞬间像泛滥决堤的河水,一下子奔腾而出。
他扑在张允修身上嗷嗷大哭。
这是他第一次哭出声来。
之前他虽然自责又狂扇自己,但总是默默流泪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及伤心处。
本来,张允修在途中想好了各种各样安慰的话,可到头来,见到情绪如此失控的六弟,身为哥哥的他,竟没能忍住,大喝一声:
“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