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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光     不负大明不负卿txt下载     不负大明不负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75章 大部队参观御花园

    望着御花园绿油油的一片,张鲸不知激动地笑了多少回,有时候晚上睡觉做梦都能笑醒。

    对于新鲜事物人们总是充满好奇。

    更何况是番薯、马铃薯这样被验证过的又如此美味的粮食作物?

    之前种植在御花园里的种子,如今都已经长起来了。

    尤其是番薯,一颗种子长出来的茎叶竟像葡萄藤一样四处蔓延,而且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生长。

    虽然距离成熟还得需要一阵子,但朱翊镠决定带朝中重臣先参观参观。

    一来,由于最近改革的动静实在太大,朱翊镠心里很清楚,会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甚至压得吐不过气来的感觉,确实需要给大家一点欢喜。

    在给人们带去欢喜,传递正能量的同时,还能转移人们的注意力。这样他自己也感觉压力要小一些。

    二来,番薯已经长得很茂盛,根茎正在疯狂地生长着,也是给人们介绍传递知识的时候了。

    番薯必须尽快推广开来,而且朱翊镠想过第一批果实将支援宛平县。

    以眼下的进展速度,宛平县丈量田地工作将提前完成,比朱翊镠预计中的速度要快将近两个月。

    丈量田地工作一结束,那么接下来就该分田了。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下,力争做到耕者有其田,但要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比如田地的肥沃与贫瘠问题,如何公平分配?严永凡也指出过。

    谁该分到肥沃的田地?谁又该分到贫瘠的田地?即便像后世采取抽签的方式,也存在耕种的问题。

    毕竟贫瘠的田地种不出粮食来。

    所以朱翊镠想到番薯、马铃薯,这两种粮食作物都不挑土地。再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根发芽长得旺盛。

    宛平县谁分到贫瘠田地,将给他们无偿提供番薯、马铃薯物种。

    这是朱翊镠的一个思路。

    那么首先就要将番薯、马铃薯介绍给大家认识,要让大家抱之以足够的热情与喜爱,这样后面的思想工作就好做肯定顺利得多了。

    倘若大家感觉不到一点吸引力,那朱翊镠这个思路就行不通,分田的时候容易起纷争出乱子。

    ……

    这天,朱翊镠决定带领一帮人参观御花园。

    这帮人包括内阁首辅以及辅臣,十八大衙门的堂官,即大九卿小九卿,还有在京拥有爵位的伯爵,像成国公朱应祯、英国公张元功,当然也包括武清侯李伟、永年伯王伟等等。

    除了诸位外臣,大内以冯保、陈炬为首,二十四监局的各大掌印,也全都在邀请之列。

    参观的队伍比较庞大,加起来将近有一百来号人。

    外臣本不允许出现在御花园,但朱翊镠登基以来,许多规矩都已经流于形式不再严格遵守了。

    比如东暖阁西暖阁本也不允许外臣随便进出,但现在时而有大臣出入,而且还得到朱翊镠的鼓励,只要有事就可以来,首辅甚至都不用提前写帖子,只需近侍通传一声便可。

    尽管如此,由朱翊镠领队,引大家参观御花园,还是让内外诸位大臣受宠若惊,尤其是知道朱翊镠今儿个要介绍神器给大家认识。

    番薯、马铃薯的名声,其实早已经在外了,只是都停留在传说中,压根儿就没几个人见过。

    终于要见识了。

    且还是朱翊镠领队,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激情四溢。

    一帮官员早已经在乾清门前列队等候,内外大臣,除了陪伴朱翊镠的冯保与陈炬,没有一个缺席。

    朱翊镠定的是辰巳之交。

    因为激动,辰时就有官员来。

    辰时过半,差不多就全部到齐了。

    朱翊镠得准时来,在他没有现身之前,大臣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议论开了。

    “番薯到底长啥样?”

    “不是听说还没有成熟吗?今天皇上要给我们介绍什么呢?”

    “谁知道?只知神奇,外界都已经将番薯、马铃薯吹到天上去了。”

    “是啊,尤其是烤番薯,还有烤马铃薯,听说胜似山珍海味。”

    “可惜今天只是参观,没有口福。”

    “说起这番薯、马铃薯物种,你们知道从哪儿来的吗?”

    “好像就是从番邦运回来的?”

    “哦,如果番薯、马铃薯真有传说的那么神奇,就不难解释皇上为什么一定要耗资巨大出使他国了。”

    “咦?还真是,大明之外应该也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宝贝。”

    “……”

    终于有官员将这两件事联系上了。

    其实朱翊镠都没想到这一层。

    但联系上确实也没有错。

    事实本就如此,番薯与马铃薯都是外来物种。将来还会有许多,比如朱翊镠极度渴望的辣椒。

    辰时将尽。

    在冯保与陈炬的左右簇拥下,朱翊镠终于现身了。

    御花园里的张鲸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之前感觉朱翊镠所谓的“兴农大计划”就是忽悠人的,哦,准确地说是用来忽悠他的,不过是想撤他的职所以随便找一个借口而已。

    但随着他不断的用心投入,看着眼前这一大片的劳动成果,越来越不这么认为了。而且,其实他的劳动成果还远远不止眼前这些呢。

    想着即将大丰收,他就特来劲。

    按照朱翊镠的预计,如果以亩产量五千斤来计算,那眼前这三亩多地,将盛产果实近两万斤。

    再加上白云观他二师弟那边,也就是太一道人那边的……总产量的数据想起来有点可怕,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现实摆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

    况且所有的一切都在朱翊镠的预测当中,完全没有一丝丝偏离。

    又让他如何不信?

    用朱翊镠的话说,小鲸,你马上要红了,红遍大明天下。

    想想也挺开心的。

    所以他也很努力,每天起早摸黑不知疲倦,一门心思扑在御花园。

    这些成果就像是他的孩子。从中享受到乐趣,又重新找到了存在感,感觉自己就是为御花园而生似的。

    “皇上驾到——”

    只听内侍一声呼喊,朱翊镠率领诸位官员已经进来了。

    一个个如沐春风。

    张鲸忙上前迎接:“徒儿恭迎师父。”

    虽有好一阵子没称“万岁爷”了,但他现在一点也不留恋。觉得叫朱翊镠为“师父”更合他的心意,也为有幸成为朱翊镠的徒弟而感到自豪。当初阴差阳错哭得稀里哗啦,被逼无奈才拜师,没想到如今却深以为荣。

    “起来吧。”朱翊镠一抬手。

    除了冯保和陈炬,还有之前参观过的王伟,其他内外廷官员望着眼前一大片绿地,眼睛都直了……

    但都不禁想问:这就是所谓的番薯马铃薯吗?怎么像葡萄藤一样,可以吃吗?更不能用来烤吧?

    ……

第976章 蔬菜皇后

    “来,先听朕简单讲两句。”

    朱翊镠抬手让张鲸起来后,转身冲诸位大臣说道。

    近百位内外大臣,一个个身子站得笔直,竖耳倾听。

    朱翊镠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了:“今天带大家参观的,也就是眼前这一大片土地,种植的是番薯,这是伴伴派人从番邦吕宋找回来的。关于番薯想必大家之前也有所耳闻,今天朕除了介绍番薯给你们认识外,还会送给你们每人一份儿礼物。”

    听说来参观还有礼物,大家更是来劲儿,想着是不是番薯?

    “眼下你们所看到的,只是番薯的茎与叶,而不是番薯的果实,番薯的果实还在地底下生长着。但你们可别小瞧了这番薯的茎与叶,尤其是番薯叶,可是被誉为`蔬菜皇后`。”

    朱翊镠这么介绍,可不是故意抬高番薯极其茎与叶的功效。亚洲蔬菜研究中心确实是将番薯叶列为高营养蔬菜品种的,称其为“蔬菜皇后”。

    番薯叶,自然是指番薯生长过程中的茎上长出的叶子。我们一般食用的是番薯茎顶端的嫩叶部分。

    经研究表明,每一百克新鲜的番薯叶含蛋白质2.28克、脂肪0.2克、糖4.1克、矿物质钾16毫克、铁2.3毫克、磷34毫克、胡萝卜素6.42毫克、维生素C0.32毫克。将其与常见的蔬菜比较,其矿物质与维生素的含量均属上乘,胡萝卜素含量甚至要高过胡萝卜。

    听到“蔬菜皇后”四个字,在场除了张鲸,其他人都是一脸的诧异,望着眼前水绿色的一大片,不禁十分好奇,趁朱翊镠停顿之际窃窃私语起来。

    “蔬菜皇后?”

    “为什么称之为蔬菜皇后?”

    “看着好像也挺普通呀,不知是因为好吃还是因为营养高呢?”

    “只是听说番薯很神奇,难不成番薯的茎与叶也都这么神奇吗?”

    “……”

    见诸位大臣都一副好奇的神情,朱翊镠其实有心稍作停顿。

    只有张鲸一个人面含微笑。

    待得大家对番薯叶的兴趣越来越浓烈了,朱翊镠才开始缓缓说道:

    “不要以为朕忽悠你们,就这番薯叶的用途很多,它能提高人体免疫力,保护我们的视力,还有延缓衰老,清热解毒等功效。至于味道嘛,小鲸。”

    朱翊镠忽然喊了一声。

    “师父,徒儿在呢。”张鲸忙应道。

    “你说,番薯叶味道如何?”

    “香,炒着吃特别香。”张鲸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回道。

    “一会儿朕送给你们的礼物就是,每位摘一小捆回去,炒一盘子先尝尝,不说营养价值,且看味道如何?”

    朱翊镠慢悠悠地说道。

    现场立马儿沸腾起来。

    “陛下刚才不是说,番薯还没有成熟吗?叶子现在就能摘下来吗?”

    “今天来这么多人,倘若每人摘一小捆回去,那不影响番薯生长吗?”

    “……”

    面对诸位大臣纷纷疑问,朱翊镠微微一笑,冲张鲸一抬手吩咐道:

    “小鲸,还是你来说吧。”

    “是,师父。”张鲸忙接道,“对于其它的许多物种,当尚未成熟却摘下它的茎与叶时,的确会影响它们的繁殖与成长,可是番薯不一样。”

    “你们看。”张鲸一抬手,“当番薯快速繁殖时,其茎与叶疯狂地生长,我们摘下它一部分,反而会让地底下的果实吸收更为充分,从而长得更加旺盛,所以诸位不必担心会影响番薯的生长,反而这是番薯成长过程中我们采取的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

    “番薯叶可以吃,茎也可以吃。”张鲸顺手摘下一株,一边示范给大家看一边介绍,“把叶子摘下来,茎也可切成一段一段炒着吃,如果感觉茎有些粗老,还可以像这样剥了皮。总之,无论是茎还是叶,吃着都香,关键是有营养。这份礼物值了,你们将是除了我与师父享受番薯叶的第一批人哦。”

    听了朱翊镠与张鲸的介绍,都恨不得马上摘一小捆回去炒着尝尝。

    朱翊镠接着说道:“其实番薯的茎与叶最大的神奇之处,还不是它营养高味道美,而是它们超强的繁殖能力。除了这御花园,白云观那边也有种植,但当初从福建运回来的物种并不多,而且有些还在途中已经腐烂,你们可知为什么现在却有那么多吗?”

    朱翊镠也顺手摘下一株,不过比起张鲸刚才摘下来的嫩茎与嫩叶,他摘下来很大的一株,得有一米多长。

    “看,将番薯茎折断插入土里,它们会繁殖,并长出果实来。”

    大家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

    然而眼前的现实,又让他们不得不信,尤其是冯保,当初番薯物种运回来时,他可是亲眼所见,确实不多。

    可现在这一大片……而且白云观那边听说还有比这多出不知多少倍。

    番薯茎都能繁殖,那这繁殖能力太神奇了,难怪称之为神器呢。

    朱翊镠接着道:“可以说,番薯浑身是宝,其茎与叶刚才介绍过,果实更不用说。煮着吃、烤着吃、炒着吃、炸着吃、晒干了吃、榨出淀粉吃……反正怎么吃都香,马铃薯性质也差不多,其繁殖能力与亩产量比番薯还要强。”

    申时行作为文武百官之首,无比喜悦地道:“陛下,照您这么说,种植这两种神器,那我大明百姓不是再也不用挨饿了吗?”

    “理论上是。”朱翊镠点了点头,“但番薯与马铃薯不像稻谷、麦子,尽管它们繁殖能力超强,又不挑种植土壤,而且亩产量惊人,可它们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不易长时间保存,只要弄破皮很容易腐烂。”

    “那从吕宋运去福建,又从福建运来京城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易保存只是相对的,稻谷、麦子保存一两年都没问题,可番薯与马铃薯肯定不行,但只要不将它们皮划破,放到适当的环境,保存两三个月甚至小半年也可以做到。”

    “哦,那就好。”申时行喜上眉梢,接着又问道,“既然两种粮食作物都不挑种植环境,那是否意味着边关乃至荒漠地带也可以种植呢?”

    “当然。”朱翊镠确定地道。“像马铃薯,随便往地上一扔,甚至往水里一扔都可以成活呢。待马铃薯成熟收获,朕再专门给你们讲一讲。”

    听了无不欢欣鼓舞。

    尤其是申时行刚提出的两个敏锐问题,其意义之深远无以言表。

    不说大明再也没有饥民,但至少不会有那么多了吧?

    “大家就等着丰收吧。”朱翊镠忽然又想起一茬儿,郑重其事地提醒道,“哦,对了,朕把番薯马铃薯夸到天上去了,相信朕这御花园没人敢来捣乱偷吃啥的,白云观那边也是朕钦点的种植基地,可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掺和,搞破坏。”

    “不敢,不敢。”

    “不会,不会。”

    大家纷纷摇头表态。

    朱翊镠一抬手吩咐道:“小鲸,给大家送礼,每人一小捆吧!”

    “是,师父!”张鲸把手袖一卷,裤脚往上一提,便开始动手了。

    看着昔日的大红人张鲸,今日俨然变成一位干活儿小能手,大家不禁纷纷感叹,只是感叹的内容大相径庭。

    ……

第977章 注意力成功转移 朱常洛咿呀学语

    有些人感叹朱翊镠的手段,居然将张鲸管得服服帖帖的,从最初逼迫张鲸拜他为师,到后来从中作梗派张鲸去辽东,再到后来又解除张鲸东厂提督与司礼监掌印的职务。

    无论朱翊镠是潞王,还是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或是登基当了皇帝,反正张鲸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也有些人为张鲸感到惋惜,想着曾经有多红,即便冯保担任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时,张鲸也是宫里数得着的大珰,后来直接将冯保逼走了。

    可如今整天与泥土打交道,瞧张鲸那一身装扮,活如一位农民。尽管有“兴农大计划”负责人加持在身,可与大内总管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

    也有一些人暗自高兴,毕竟总有不喜欢他的大臣,终于下来了。尤其是在外臣眼里,张鲸主要是依靠讨好万历皇帝爬到大内总管的位置。

    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人为张鲸感到高兴,他们对人生已经感悟透了,觉得人生怎么过不是一生啊?

    大内总管过的是一生,平民百姓过的也是一生,只要自己高兴,平民百姓就一定比不上大内总管吗?

    瞧张鲸现在来劲儿的样子,不用搭理大内的勾心斗角,更不用理会朝廷的纷争,不是也挺好的吗?

    尤其是冯保,见张鲸一门心思扑在这里,也没人瞧不起他干的活儿,觉得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看,他一个人动手,都不用其他人帮助,三下五除二便将朱翊镠吩咐的“礼物”送到各位大臣手中。

    很快,逢人手里拿着一棵或几棵番薯的茎叶,无不欢喜而归。

    本来,以李伟的性子,这时候怎么着也得比别人多摘一点回去。

    有便宜不占不是李伟,谁让他是天字一号皇亲国戚呢?

    可由于“上吊自杀”的戏演砸了,被朱翊镠抓个现行,李伟只好乖乖地,不敢脱颖而出追求自己的利益,所以他在御花园难得有这般消停的时候。

    ……

    次日,京城大街小巷关于番薯的议论,又迎来了一波小高潮。

    几十位大臣都尝过了番薯叶茎。味道虽然不及张鲸形容的那么香,倒也不错,关键不是营养高吗?

    但更关键的是他们被番薯这种特别的成长方式所震撼,居然可以摘茎摘叶来吃,而且更有利于成长。

    种植番薯,是不是得有一阵子都不用买蔬菜了?还别说,真是。种植番薯就有这个好处。

    原来对番薯只停留在传说中,这下终于有那么多的人见识过。

    虽然也并没有窥得全貌,但对朱翊镠和张鲸的话都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朱翊镠这次率队参观御花园的目的也算是勉强达到:他成功转移了一部人的热情与注意力。

    这对朱翊镠来说很关键。

    带领朝中重臣参观完御花园,他又去了一趟慈宁宫。

    当然不是为了查问李伟为什么要主动上交子粒田的原因。

    朱翊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结果已经出来了,何必纠结过程不放?

    朱翊镠这次去慈宁宫没有空手,而是让内侍摘了番薯叶。

    李太后很喜欢吃这个。

    去时看见她正在逗朱常洛玩儿。

    因为李之怿与郑淑嫔两个都有孕在身,所以储秀宫的日常琐事自然而然落到王淑蓉的身上了。

    朱翊镠去时,王淑蓉不在。

    “娘。”朱翊镠进去轻轻喊了一声。

    “镠儿来了哈?”李太后忙停下,正欲呼唤近侍将朱常洛带走。

    只听朱常洛咿呀学语极其模糊地叫了一声“爹”,而且冲着朱翊镠。

    这就有点尴尬了……

    爹怎能瞎认?

    关键亲爹不在亲娘却在,到时候会招来闲言闲语。

    李太后却喜极而泣:“看,镠儿,常洛他会说话了。”

    “娘,这是常洛的第一次吗?”朱翊镠尽力将尴尬掩饰过去。

    “是啊!”

    李太后好像只听见朱常洛说话却没听见说什么似的,进而还抱起朱常洛鼓励道:“常洛,来,再叫一声。”

    朱常洛左右转动着眼珠子,看了李太后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朱翊镠。

    “爹。”

    还是很不清晰的一个字儿,只是这回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翊镠看……就好像是要认爹似的。

    朱翊镠哭笑不得,“叫叔叔。”

    而李太后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立马说道:“对,常洛,这不是你爹,快,叫叔叔。叔叔,还有奶奶……”

    然而,朱常洛再也不吭声了,怎么哄怎么鼓励引导都不行,好像完全不记得刚才说什么了。

    “来,常洛,叔叔抱。”朱翊镠从李太后手里接过朱常洛。

    朱常洛平时与他见面的机会还是不少,所以接过来时也不哭,只是眼珠子骨碌不停的转动着。

    看起来挺聪明的呀!

    怎么就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便不明不白地死了呢?尽管朱翊镠肯定不答应,可不得不承认这时候叫“爹”比叫“叔叔”要聪明多了!

    “没想到常洛第一个叫的是镠儿你。”

    李太后感慨激动地道。

    朱翊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用手指挑逗朱常洛肥肥胖胖的脸蛋儿。

    李太后这才意识到尴尬似的,喃喃地道:“常洛怎么会叫镠儿……”

    朱翊镠却像没听见似的,捏着朱常洛的圆脸蛋儿说:“小兔崽子,可不能胡乱叫哈,不然再过两年等你长大,叔叔得打你小屁屁了。”

    朱常洛被逗得格格直笑。

    李太后接着又道:“说来真奇怪,他娘倒是教过叫`娘`、叫`奶奶`,就是没教他叫`爹`,可他居然第一个叫,叫……你说这孩子!”

    说完不禁摇头而笑。

    还没来得及问朱翊镠来慈宁宫所为何事,只见王淑蓉回来了。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分享:“常洛他会说话叫`爹`了。”

    “是吗?”王淑蓉比李太后还高兴。毕竟是自己儿子。

    “是,常洛会叫`爹`了。”

    李太后话音刚落,只听朱常洛又冲朱翊镠喊了一声:“爹。”

    而且这次比头两次清晰多了,好像是头两次训练后的效果。

    王淑蓉脸色顿时一红,望着朱翊镠怀里的朱常洛,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敛衽施礼以掩饰内心的尴尬,幸好只是出自将近一岁的孩子之口。

    “镠儿有事吗?”李太后忙问。刚才还感觉没啥,这会儿王淑蓉来了,听到朱常洛叫“爹”时,她还是能嗅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不安全的味道。

    不仅仅是尴尬。

    “娘,孩儿派人给你一些番薯叶过来,还有例银也一并送来了。”

    “好。镠儿有心!哦,番薯、马铃薯何时收获?”李太后问。

    “快了。”

    “听说昨日镠儿带领诸位大臣参观引发一致好评?”

    “娘,无论是番薯,还是马铃薯,都值得他们好评。”朱翊镠自信地回道。

    “这倒是。”李太后点点头,时时刻刻惦记着朱翊钧,“待成熟收获后,给台湾那边也送去一些物种吧。”

    “娘放心,孩儿知道。”这个不用李太后提醒。

    朱翊镠将朱常洛交给王淑蓉,王淑蓉刚一接手,只听朱常洛又对着朱翊镠喊了一声“爹”。

    吓得王淑蓉慌忙伸手将朱常洛的嘴堵上。

    朱翊镠没听见似的转身离去。

    一会儿慈宁宫的管事牌子进来,诧异地问道:“太后娘娘,这月的例银为何翻了三倍?”

    “翻了三倍?”李太后一愣。

    ……

第978章 意想不到啊

    “是的,例银翻了三倍,所以奴婢过来问问,是否发错了?”

    管事牌子如是般回道。

    李太后稍一沉吟,暗中思忖:“发错应该不会,镠儿专门送过来的,该不会是他故意的吧?嗯——”

    一念及此,李太后一抬手:“这件事我知道了。”言下之意不必纠结。

    “那慈宁宫一应侍俾的例银,是否还像之前一样如数发放下去呢?”

    “嗯。”李太后点点头。

    “奴婢遵旨。”

    待慈宁宫管事牌子退下,王淑蓉轻轻地道:“皇上应该已经知道娘暗中补偿武清侯一节,所以才会……”

    “镠儿有心!”李太后虽然嘴上只说了四个字,但内心颇多感慨。

    “确实。”王淑蓉打心里也认同。就拿刚才孩子喊“爹”一事来说,倘若朱翊镠追究,估计她们母子俩性命难保。

    毕竟要传了出去那还了得?喜欢嚼舌根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可朱翊镠选择了假装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离开,让王淑蓉心里踏实些,只能回头再教育那顽皮的熊孩子了。

    爹岂能乱认?

    她们母子没有跟随朱翊钧前去,而是选择留在宫里,更要引起重视了,否则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分子利用,对她对孩子对朱翊镠都是一种伤害。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

    自从成祖皇帝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然后又力排众议执意将皇城迁到北京,这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钦定的首都南京便成了留都。

    可因为明太祖的皇陵在南京,加上龙脉之所出的安徽凤阳,也距离南京不远,朱家后代的皇帝,出于对老祖宗的尊敬,至少在名分上,还是依旧保留了南京特殊的政治地位。

    这样,除了内阁之外,一应的政府机构,如宗人府、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寺、行人司、钦天监、太医院、五城兵马司,甚至包括六科,但凡是北京有的,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

    北京所在府为顺天府,南京所在府对应为应天府。

    尽管机构设置一样,可北京与南京的区别简直太大了。

    北京政府管的是实事儿,而南京政府,除了像兵部守备、总督粮储的户部右侍郎、管理后湖皇册的户科都给事中这样为数不多的要职之外,大部分的官员都形同虚设。

    由于实际的政治权力掌握在北京政府手中,南京的政府官员悠闲得很,大都是仕途失意之人,或者是为了照顾级别安排来南京当一个“养鸟尚书”或者“莳花御史”之类的。

    尽管北京与南京两府级别一样,但是同样品级的官员,由北京调到南京便意味着一种贬谪,由南京调往北京则被视为可喜可贺的升迁。

    故而,一大批受到排挤或者没有靠山的官员都聚集在南京,尽情享受留都官员的那一份闲情逸致。

    然而,享受闲情逸致固然美妙,想想,出门有禅客书童想陪,进屋有佳肴美妾伺候,对月弹琴,扫雪烹茶,名士分韵,应该说也算得上是人世间第一等乐事。

    可官场上的人争名夺利,除了白发催人实在晋升无望,或是疾病缠身心志颓唐,又或是父母亡故需回家守制,通常谁不想奔奔前程?但凡有个机会就想进北京当官。

    这是绝大多数官员的心态。

    即便身处南京,在公务之暇可以由着性子怎么开心怎么来,但如果当官没有捞到一个肥缺,又哪有资本哪有心情左拥右抱玩的开心呢?

    就为着这一层,南京政府里头的官员,大都会削尖脑袋儿,使出浑身解数钻门路,巴结北京政府中的那些有钱有势的大官儿,以图在省察考核时,好有个人帮着说说话。

    常言道人在朝中好做官,只要椅子背后有人,就不愁没有时来运转、升官坐肥缺的时候。

    尤其是朱翊镠即位后推行严厉的京察,而且还要精简政府机构,裁汰不合格的官员,北京的官员都慌了,更别说南京的官员。

    自打朱翊镠登基以来,魏学曾感觉自己的仕途再一次被终止了。

    想着十几年前与高拱交好,坐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只要高拱不倒,吏部尚书的位置指日可待。

    可谁能想到隆庆皇帝驾崩不到两个月高拱便被罢黜回籍?

    他的仕途跟着也完蛋了。

    直到张居正“病逝”,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才又被万历皇帝召回,担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与之前吏部左侍郎级别相当,等于是原职召回。

    而且南京户部右侍郎因为要总督粮储所以正是为数不多的要职之一,魏学曾感觉自己仕途第二春来了。

    可好景不长,万历皇帝被李太后废朱翊镠取而代之,这也不是关键。

    关键是朱翊镠与张居正一条心。

    朱翊镠一上台就将曾经的万历皇帝重新召回启用的官员拿下,在京大部分官员都被下令前往台湾去了。

    这与贬谪没啥两样。

    而且外界还有传言,当然现在为张居正“死后平反”了,不敢拿到台面上明目张胆地说,只能私底下议论,说张居正没死依然活在人世。

    只要想到这一节,魏学曾就感觉仕途第二春可以说再见了。

    想着朱翊镠暂时只是没有时间搭理南京这边的官员而已。

    然而让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居然收到了北京吏部移文——这与皇帝的圣旨没什么两样,让他即刻回京,履任新的职务,以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职务总督陕甘宁的军务。

    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这道移文。

    从南京户部右侍郎调到北京兵部右侍郎说是平调,但都知道那就是意味着升迁,重点是以都察院左佥都御的职务史总督陕甘宁军务。

    那可是相当有实权。九边重镇,陕甘宁就占了三个啊。

    这是妥妥的升迁。

    所以当魏学曾看着吏部移文,确定他不是做梦时,忍不住老泪纵横。

    因为得罪张居正在家闲置十年,可他一颗热忱的报国之心从未减退半分。

    好不容易被万历皇帝重新召回担任要职,又马上给他泼一盆冷水,可谁知新皇委任的职位竟还要重要……

    让他如何不泪流?

    这阵子只想着北京的官员处理完了就该轮到南京的官员。

    没想到等来了一道新的任命。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帮了他,反正他没有削尖脑袋儿钻营。

    原本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当面质问张居正,又要联合百官去张居正家里理论。

    “新皇居然重用我?哈哈,哈哈……到底是得到谁的举荐呢?”

    魏学曾一边抹眼泪一边问自己,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张居正。

    ……

第979章 一早惊闻登闻鼓

    接到吏部移文的第二天,魏学曾便启程北上,为他送行的官员很多。

    不仅魏学曾本人对这道移文感到意外,南京其他官员也都一样费解。

    然而只要议论的人有足够多,消息足够灵通,总会有人能摸到边儿。

    “为什么紧急调任魏大人进京履任新职?要总督陕甘宁三边军务呢。”

    “对呀,谁不感到纳闷儿?魏大人因为前首辅张居正一落一起,按理说这回是落而不是起了,却不料起得更高,这谁能想明白?到底事出何因?”

    “兴许是这样,你们想有没可能?因为听说宁夏副总兵哱拜死了,朝廷担心宁夏有变,所以急需一位老道有经验的官员前往安抚乃至镇压。”

    “哦,是吗?不过魏大人的确是那边的人,而且曾经巡抚辽东,对付蒙古人很有经验,这倒是真的。”

    “我看十有八九是,不然朝廷这时候为何紧急调任魏大人进京?要知道被万历皇帝重新召回的那一批官员,魏大人是唯一得到升迁机会的一个,其他官员要不被贬,要不原职不动。”

    “……”

    经过热烈的议论与深扒,南京官员似乎也能猜出个中情由,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主意竟是出自张居正。

    但无论如何,魏学曾还是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进京报道去了。一来这是不可违抗的圣旨,二来也是他的心愿。在家闲置十年,天天摩拳擦掌,如今又有机会报效朝廷,他当然要去。

    而且让他急速进京。北京那边催得急,他日夜兼程也不敢耽搁。

    尽管马上就是六十岁的人了,但他身子骨还好,平常素日小的伤风感冒都不曾有过,可以说健旺得很。

    ……

    北京城这边。

    却说一早朱翊镠正在用膳,忽然听得一阵闷雷似的鼓声传来,让一向肃穆静谧的紫禁城顿时紧张起来。

    一名侍女刚添了一杯牛乳准备端给朱翊镠,乍闻鼓声吓得浑身一哆嗦,杯子失手坠地摔得粉碎。

    牛乳洒了一地,还有几滴溅到朱翊镠的袍角上。

    周佐呵斥道:“怎么做事的?是不是平常万岁爷对你们太好了,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改正。”

    侍女惊慌失措,忙跪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翊镠冲侍女一抬手:“起来吧,无心之失,朕又没说要责罚你。”

    继而又朝周佐数落道:“你也是,别动不动训斥她们。朕不止说过一次,男女平等,要相互尊重、理解。”

    “万岁爷……”每次朱翊镠说时,周佐都想辩白两句,男女如何平等?即便平等,难道就没上下尊卑了吗?

    可朱翊镠通常都不给他机会,这次照样打断:“不必多说,你想说什么朕都知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周佐躬身而退,忙一溜烟去了。

    朱翊镠也没责怪那侍女,反而客气地让她赶紧把地打扫干净。

    周佐不在,伺候朱翊镠的一应近侍都倍感轻松,因为她们越来越喜欢与朱翊镠相处了。

    无它,只因朱翊镠从不骂她们。

    自登基以来,朱翊镠一句重话都没对她们说过,反而是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佐动不动冲她们发脾气。

    很快,周佐急匆匆地跑回来禀道:“万岁爷,是六科廊言官,在皇极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周佐说话间,听那洪大的鼓声还在紧一阵慢一阵地传来。

    登闻鼓朱翊镠是知道的,架在皇极门外,鼓面八尺见圆,大过磨盘。一般外廷官员呈递奏疏,都是通过通政司每日大约辰时送到皇极门外,交给司礼监接受文书的中官。若遇到不平常事,有的大臣怕司礼监不能及时把奏疏呈送御前,于是乎亲自携带手本跑到皇极门外敲登闻鼓要见皇帝。

    登闻鼓乃永乐皇帝朱棣所创,只要大鼓一敲响,不要说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棋盘街也听得见。

    皇帝一听到登闻鼓的鼓声,自然就知道有紧急奏疏了。

    朱翊镠问:“六科廊言官今日有什么要紧的奏疏?”

    “好像是,是弹劾万岁爷的。”周佐支支吾吾地回道。

    “哦?是吗?”朱翊镠端正身子,顿时兴趣大涨。毕竟才刚对刘大元与张彪两位下手,怎么还有顶风而上的?

    “是的,万岁爷。”周佐回道,“那帮不知死活的言官,呈递弹劾万岁爷的奏疏,也值得敲登闻鼓吗?一大早尽瞎折腾,一点规矩都不懂。”

    “万岁爷就是对他们太好了。”周佐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他们要弹劾朕什么呀?”朱翊镠问。

    “反正是刘大元与张彪领的头。”

    “是他们俩?”这个朱翊镠还是有点诧异的,没想到是他们两个。

    周佐又开始嘀咕起来:“奴婢总想提醒万岁爷,万岁爷就是万岁爷,臣子就是臣子,奴婢就是奴婢,这规矩与礼仪是万万乱不得的,瞧万岁爷把他们一个个惯的,不知死活。”

    “好了好了,随朕去看看再说。”朱翊镠倒也不是对周佐不满,毕竟骨子里不属于同一时代,理念有很大的分歧,站在周佐的角度也没有错。

    古代本来就是一个有上有下有尊有卑秩序分明的社会,朱翊镠深知他所提倡的一套,在这里其实很多时候都显得格格不入并不那么适用。

    他也只是尽力去提倡,争取有所改观,至于到底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他自己也没把握,很难说。

    反正他感觉周佐难以适应,就像赵灵素一样,上下尊卑秩序已经渗透到他们的骨子里面去了。

    李之怿与郑妙谨倒是接受得快,或许是因为同床共枕的缘故吧。

    朱翊镠带着周佐与一帮侍卫赶往皇极门,登闻鼓还在敲打不停。

    除了惊动朱翊镠,紫禁城里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慈宁宫的李太后、慈庆宫的陈太后、坤宁宫的李之怿、翊坤宫的郑妙谨、景阳宫的赵灵素……

    包括内阁几位成员也被惊动了。

    申时行第一时间往皇极门赶。毕竟敲登闻鼓本来就不寻常,加上这又是朱翊镠登基以来遭遇的头一次,所以他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礼监掌印冯保与头号秉笔太监陈炬也往皇极门赶。虽然这是由外臣兴起的,他们内廷中人本无权过问,但出于关心与了解,他们也去了。

    朱翊镠到皇极门时,刚好申时行与冯保、陈炬他们也到了。

    见有五名言官跪在登闻鼓下,而敲鼓的是兵部给事中张彪。

    就是说一共来了六名言官。

    朱翊镠心平气和地走过去。

    见他现身,张彪终于罢手,洪大的鼓声停下来了。

    ……

第980章 为何要敲登闻鼓?

    “一大早把登闻鼓敲得隆隆响,到底所为何事啊?”朱翊镠不疾不徐地问。

    “臣反思了好几天,可实在写不出检讨来。”张彪不卑不亢地回答。

    “就为了这件事吗?”朱翊镠稍有不悦,原本想着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外界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朱翊镠再也没找他们二位的麻烦。

    而两道极富个性的招牌已经送到南京,都以为两位给事中写完检讨然后呈递上去,这事儿不就结束了吗?

    莫非两位检讨一直没有写?是真的写不出来还是有心抗拒呢?

    不写检讨不等于是抗旨不遵吗?这会儿还想敲登闻鼓诉冤不成?

    “陛下,可以说是为了这件事,但也可以说不是。”张彪回道。

    “你们两个这些天就一直琢磨这问题吗?”朱翊镠急继续追问。

    “是,臣写过两道奏疏,刘兄也写过两道,可陛下都没有搭理。也不知奏疏呈送到陛下面前没有,无奈之下,只好来敲登闻鼓了。”

    朱翊镠不禁看了陈炬一眼,因为他并没有看到刘大元与张彪的奏疏。

    通常外臣的奏疏由通政司送到司礼监中官手里,然后交由秉笔太监。

    秉笔太监需要把关,并非将所有奏疏都呈到皇帝手里,只是有选择性地呈到御前,否则每天哪里看得完?而负责选择、呈送这项工作的,通常是头号秉笔太监,也就是当下的陈炬。

    想着陈炬对言官,尤其是六科廊的言官抱有很大成见,不帮他们呈送奏疏倒是也很好理解。

    朱翊镠一个眼神,陈炬自然知道要说话了:“万岁爷,刘张两位给事中的确有写过奏疏,但奴婢以为他们不仅强词夺理,而且极其漠视万岁爷的威权,所以奴婢觉得万岁爷无需机会他们的无礼诉求,也就没有呈送御前。”

    原来果真是陈炬给压下来了。

    先不管刘大元与张彪两位给事中奏疏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但一早敲登闻鼓这事儿可以解释得通了。

    “他们两个奏疏上都说了什么?”朱翊镠心平气和地问陈炬。

    陈炬像是早已经组织好了语言,缓缓言道:“回万岁爷,奴婢大致可以总结为四点:第一,他们两位回去几经思索后觉得不该写检讨,因为他们认为“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与百官”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万岁爷若逼迫他们写检讨,就等于是否定他们的职责。”

    稍顿了顿,陈炬紧跟着不客气地评价了一句:“就好像他们的职责比万岁爷的圣旨级别还要高。”

    “第二,他们仍为两道招牌的事儿而纠结,认为万岁爷不尊重他们,明显是在羞辱他们的人格,所以要弹劾万岁爷行为举止有违道德规范,还说什么这不是明君所为。”

    同样,陈炬还是稍顿了顿,然后评论道:“万岁爷只是给他们一个警醒,他们竟上纲上线,怎么不问问自己责骂威胁张简修啊?所以奴婢认为他们二位严以利人却宽以待己,这样的请求也就失去任何说服力。”

    “第三,他们还弹劾万岁爷一意孤行不虚心纳谏,许多决策主张也不与朝臣商议便独自定夺下来,希望陛下往后能够广开言路,最起码决策主张要首先争得内阁的同意。”

    “第四,他们还弹劾万岁爷违背祖制让驸马参政议政,认为这虽然只是一道小口子,可已经在挑战祖制了,必须尽快制止这大胆的决定与行为。”

    “万岁爷,他们奏疏上大致说的就是这四点内容,奴婢都不认同,所以才斗胆将他们的奏疏全部压下。可他们却不知道反省自己,更不知道改过,甚至将责任推到万岁爷身上。说实话,奴婢对他们的行为极度反感。”

    陈炬不仅概括了刘大元与张彪写的奏疏内容,而且还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内心话讲了出来——这让大家再一次见证了他耿直的一面。

    当然陈炬不仅仅只是耿直,还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尤其是在朱翊镠的眼里,陈炬这番言论似乎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多多少少有点干政之嫌。

    但或许这就是陈炬的本色吧。

    陈炬接着又说道:“万岁爷,奴婢已经说完了。万岁爷可以问问他们,奴婢有没有说错或说谎。本来奴婢没有资格议论,可他们竟一早来敲打登闻鼓,搞得人心惶惶,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儿,奴婢实在忍不住,才多说了两句的,请万岁爷恕罪!”

    继而,朱翊镠问刘大元与张彪:“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就陈公公说的这些吗?再无其它吧?”

    刘大元与张彪不作声。

    朱翊镠又问其他四位给事中:“你们呢?为什么也要跟来?觉得敲打登闻鼓轰隆隆的很有意思对吧?”

    “陛下,臣等四位也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其中一位回道。

    “臣只想通过敲打登闻鼓的方式告诉陛下,要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而另一位回道,“正所谓三人行必有师,尽管陛下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难免会有纰漏。”

    “那敲完登闻鼓也见过朕,不知你们感受如何?”朱翊镠风轻云淡地问。

    “心里畅快多了。”张彪抢道。

    “难道只为了痛快吗?”

    “陛下羞辱我们不也是这样?”张彪壮着胆怼了一句。

    “放肆!”这时申时行沉声喝道,“你们眼里还有皇上吗?啊?本辅明确告诉你们,陛下让你们写检讨必须得写,不然以违抗圣旨罪论处。”

    非常难得,看见申时行不客气地批评人一次。要知道他是端水大师,通常只是好心劝,两边都不得罪,可今天竟破天荒地骂六科言官。

    其实除了朱翊镠清楚,刚才对陈炬的言行举止也感到诧异,毕竟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

    面对张彪的反问和申时行的愤怒,朱翊镠倒是极为平静,而且再一次不按套路出牌,缓缓言道:“登闻鼓你们也已经敲过了,心中的不满也说出来了,朕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呢?”

    最后竟以和谐、央求的语气,也压根儿不说问题的解决,好像就只带一双耳朵来了似的。

    搞得六位言官都是一愣,愣过之后才发现朱翊镠已然离开。

    只剩下首辅申时行一人了。

    ……

第981章 这登闻鼓是白敲了吗?

    朱翊镠确实带着冯保与陈炬离开了皇极门。这一次才让他真正感觉到言官们的偏执与难对付了。

    本来,仗着自己皇权加身,朱翊镠以为戏谑调侃一下他们,哦,也可以说是惩罚,就能让他们知难而退了。

    可谁知他们竟然变本加厉,还跑到皇极门外敲响登闻鼓!

    朱翊镠也是醉了。

    这就相当于是,嗯,如果将朝廷比作一家公司,那他这个皇帝是不是公司的老板?老板是不是拥有着绝对的决策权?批评一下自己员工,员工非但听不进去,还要跳起来抗议,竟用扩音器告诉天下人他们没有错,错的是老板……

    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先撇开对与错或谁有理谁无理,员工是不是也忒固执不会来事儿了?如此这般据理力争以后还怎么相处?有几个老板喜欢用这样的员工?

    以致于在回东暖阁的路上,不仅陈炬又开始抱怨,冯保也很是来气儿。

    冯保愤愤地说道:“那帮言官太不识抬举,还以为自己真的了不得呢?就为这点事儿一早敲登闻鼓,搞得紫禁城人心惶惶。奴婢看他们不过是想博取一个青名罢了,以后有人提起他们,就可以称赞他们是万岁爷登基以来第一个敲响登闻鼓的人,这样显得多有面儿,气节有多高!”

    “就是,就是。”冯保刚一数落完,陈炬便立马儿接道,“那帮言官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就他们奏疏上所言,包括今儿早敲登闻鼓这事儿,简直公然挑衅万岁爷的威权。依奴婢看,万岁爷就不该来这皇极门,索性让他们敲去,或者让锦衣卫直接将他们哄走。”

    “登闻鼓是文皇帝所设,旨在监督检举,朕那样做不是有违祖制吗?”朱翊镠轻轻地问了一句。

    “万岁爷,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呀!”陈炬恨恨地道,“况且万岁爷您也曾说过,但凡祖制,好的方面当然需要继承;可不好的方面,又何必死守不放呢?况且今日之形势与言官的操守,都已经与文皇帝时大不一样了,万岁爷还说过要与时俱进嘛。”

    “嗯,朕的确说过。”朱翊镠点头,继而话锋微微一转,“可登闻鼓他们已经敲过了,很快内外大臣也都会知道事出何因,那依你们之见,朕该如何处理?”

    陈炬不禁看了冯保一眼。

    冯保稍一沉思,回答说:“奴婢以为还是交给申先生吧,万岁爷别管了。申先生这会儿应该还在皇极门外,先看他是怎么处理这件事儿的。”

    陈炬却不以为然,轻轻地道:“可申先生一向不喜得罪人,由他处理不一定能合万岁爷的心意呢。”

    冯保坚持道:“还是先看看吧,申先生虽不喜得罪人,但他懂得万岁爷的心意,也理解万岁爷的政策主张,万一不合万岁爷心意再行定夺。”

    见朱翊镠没有吭声,好像认同,陈炬也就没有继续纠结了。

    ……

    ……

    皇极门外。

    申时行冷冷地道:“本辅问你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个傻眼了。

    对于朱翊镠这样来去匆匆,六位言官感到愤愤不平。

    他们不禁想问:这是几个意思?登闻鼓白敲了呗?把皇帝敲来了,结果来看了一眼,倒心平气和地问了两句,然后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走,随本辅回内阁。”

    见六位言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申时行只得一抬手道。

    “首辅大人,那卑职登闻鼓不是白敲了吗?”张彪当即不平地问道。

    申时行回道:“怎么叫白敲了?皇上不是来过,也问过你们吗?紫禁城,哦,很快全京城,乃至全天下,不都知道你们敲了登闻鼓吗?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你们都将成为泰和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批敲登闻鼓的臣子,名垂千古不是问题了……你们还庆幸,该高兴啊,难道这样还嫌不够吗?”

    “首辅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张彪当即两眼一瞪,不悦地质问,“难道在首辅大人心目中,我们敲登闻鼓只是为了名垂千古,博取一个青名吗?”

    “对呀,首辅大人,卑职们可是为了朝廷祖制,为了国家。”

    刘大元也觉得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愤愤不平地辩解道。

    “好了,随本辅先回内阁吧。”申时行不想多论。

    “首辅大人,随您回内阁,您要做何处置?”刘大元问。

    “那你们想要一个什么结果?”申时行有点不耐烦地反问。

    “我们想诚心诚意给皇上提建议,要他虚心纳谏,不要践踏祖制,更想得到皇上的尊重,即便我们做得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能随意羞辱我们的人格。”刘大元朗声回道。

    “对!”张彪铿锵有力地附和,“哪怕我们做得不对,皇上可以骂我们,可以廷杖,打我们,但不能羞辱我们,我们是有尊严的人。”

    申时行沉吟片许,才不紧不慢地回道:“本辅也是读书人,知道读书人往往把尊严看得比命还重要,可你们是否问过皇上的真实心意呢?皇上的出发点难道只是为了要羞辱你们?”

    只这一句话把六位言官给问住了。

    对呀,皇上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招牌一事,难道只是为了羞辱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先随本辅回内阁,有什么话回内阁说。”

    申时行不想在皇极门外与六位言官争辩。怎么说他也是文武百官之首,当然朝局越稳定越好了。

    然而六位言官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怎么?你们真想跪在这里等缇骑兵来抓你们,遭受廷杖之苦吗?”申时行有点恼怒,“皇上都已经离开了,你们若再固执,本辅也不管了,看你们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又能折腾出什么名堂!皇上的心意你们一点都不懂。”

    说完拂袖而去。

    这样申时行也离开了皇极门。

    留下六位言官面面相觑……这与他们想象中的剧本不一样啊!

    原本他们想着,这登闻鼓一敲,皇城震动,别说是首辅,就是皇帝也得如履薄冰不敢怠慢呀!

    结果皇帝来是来了,可也没见怎么着便扭头离去,好像这登闻鼓敲得一点水准都没有,反而被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陈炬数落了一顿。

    皇帝走了,首辅竟也硬气,一言不合拂袖而去。

    难道这登闻鼓只是一道摆设已经失去威力了吗?还是说他们这些言官不受待见形同虚设?

    “现在怎么办?是继续敲下去,还是跟随首辅回内阁呢?”

    六位言官不禁纷纷自问,感觉进退维谷有点尴尬了。

    ……

第982章 一致赞同写检讨

    申时行回到内阁,几位阁臣纷纷过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申时行如实说了。

    三位阁臣,许国、余有丁、王锡爵都沉默不语。也不是无语没话说,而是感觉不知从何说起。

    一来言官似乎就这样,怼天怼地怼皇帝嘛,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大明的皇帝与首辅有哪一个没被怼过?

    二来朱翊镠太过奇葩,他的思维真没人跟得上,千奇百怪神出鬼没,最关键是最后证明都是对的。

    所以三位阁臣尽管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也不敢轻易评论。

    就比如:刘大元与张彪事件是因出使他国而引起,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一个定论。郑和下西洋时就是这样,有赞成的声音亦有反对的声音。

    最后其实还是取决于皇帝。皇帝说要出使他国,就是大势所趋。

    再比如:刘大元与张彪又弹劾朱翊镠让外戚干政——有违祖制。

    其他人或许不明白,但几位阁臣心知肚明,这件事是有前提的:朱翊镠要逐渐断皇室宗亲的粮。

    驸马严永凡是第一个对象。

    那总得给人家一条生路吧?

    倘若还像之前诸多掣肘不能干这又不能干那,让人家还活不活?

    他们几位阁臣当然清楚,这是朱翊镠在寻找摸索一个突破口。

    供养皇亲国戚的担子太重,朝廷已经越来越吃不消了。可以说对其改革迫在眉睫,朱翊镠勇敢地走出这一步,让他们很是捏了一把汗。

    明知朝廷吃不消非改革不可,作为阁臣,难道要反对吗?这可是关系着大明的国运以及长治久安。

    可既然不能反对,那总不能将大明皇亲国戚都杀了吧?

    朱翊镠的目标,是让他们走上一条自力更生的道路,说起来其实就一句话的事儿,可要解决几十万上百万的人的生存问题谈何容易?

    故而他们深知必须无条件地支持朱翊镠改革,不能有半分的阻绊,否则很可能就会不疾而终。

    朱翊镠想做什么,只要是本着为国为民去的,那就得附议。

    让严永凡参政的确有违祖制,但是有前提的,朱翊镠出发点是为了大明的前程,供养皇亲国戚的担子太重,必须尽快摆脱卸掉,这样大明才能走得既稳当又长远。

    至于他们弹劾朱翊镠不尊重人,骂刘大元与张彪是垃圾、人渣……好像是有点儿羞辱人。

    但这好像也是在他们几位阁臣可接受范围之内的。

    就当是恶作剧嘛。

    毕竟皇帝还年轻,也没将刘大元与张彪两个人怎么样啊。十几年寒窗苦读投入仕途中来,总比罢黜他们迫其回籍闲居要强吧?

    申时行如实说完,见三位阁臣都沉默了,不禁问道:

    “你们怎么看?”

    许国微微叹了口气,谨慎回道:“我看还是让他们写检讨吧。”

    “我就是这么说的嘛。”申时行脱口而出,好像找到知音人似的,“只可惜他们几个转不过弯来。”

    许国接着道:“如今皇上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要出使他国,差不多已经准备妥当,不可更改了。至于外戚干政不是言之过早吗?况且我们都明白皇上的心意与出发点。所以我赞成刘大元、张彪他们两个写检讨。”

    “我也赞成。”王锡爵跟着表态道。

    王锡爵对朱翊镠的情绪,相对于其他几位成员比较复杂,毕竟他曾经强烈反对朱翊镠登基即位,却被朱翊镠留在内阁而没有贬谪。

    南京官员议论魏学曾进京履任新职时,说魏学曾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朱翊钧召回起用,却得到朱翊镠升迁机会的大员,这话说得是没错,但实际上王锡爵才是第一人。

    王锡爵虽然明着并没有升迁,但因为朱翊镠的执意挽留,申时行、许国和余有丁都心知肚明,这是将王锡爵作为首辅接班人对待的。

    以致于王锡爵尽管并未坐到内阁次辅的位置上,且资历比许国、余有丁要低,但已经都把他当作是内阁次辅来对待了——这个另类的升迁方式,内阁几位成员心里有数,只是没有坦白说开,也就没有传到南京那边而已。

    人都是将心比心的,王锡爵他又不傻,如今皇帝已经是朱翊镠了,而且外界一致评价比朱翊钧强,如果这个时候还坚持反对朱翊镠,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本来朱翊镠取代朱翊钧就是当作皇族家事处理的。

    能得朱翊镠如此倚重,关键时刻当然要力挺朱翊镠了。

    更何况支持刘大元与张彪的大臣也并不多,大家都以为翻篇了,谁想到他们两个居然拒绝写检讨。

    “我也赞同让刘大元、张彪写检讨。”内阁四位成员都有三位赞同,余有丁知道自己态度已经不重要了。

    申时行身子还健,总还得当几年首辅吧?王锡爵又后来居上,余有丁清楚自己的仕途马上就要结束,能够做到大学士的份儿上,想想这辈子也够了,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况且朱翊镠也好惹呀,乖乖地等到风光退休不香吗?

    不光余有丁这么想,其实这也是许国真实的内心想法。

    但其实更关键的还是因为朱翊镠有主见有魄力,上来就要恢复考成法,又要推行严厉的京察,与之并行的还有兴农计划、清田均田、九边重建、对皇亲国戚下手……这一系列强悍且有远见的政策主张,在他们几位看来朱翊钧是望尘莫及万万做不到的。

    因此住持朱翊镠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他们知道像刘大元、张彪之辈并不完全理解朱翊镠,否则也不会如此偏执非要敲响登闻鼓,搞得满城皆知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申时行大松一口气,“既然都赞成让刘大元、张彪写检讨,那敲登闻鼓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吧。本来这是圣意,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如果刘大元与张彪他们不服,接着还要闹呢?”王锡爵担忧地道,“元辅让来内阁,他们不是也没来吗?”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有人接道:“我们来了,但不会写检讨。”

    接话的正是张彪,语气异常笃定。

    ……

第983章 自有主张 油盐不进

    登闻鼓一响,自第一声起,李太后的心就砰砰直跳。

    这登闻鼓可不是随便能敲的,在她代大儿子朱翊钧秉持国政的十年,也就只敲响了两次而已。

    第一次是高拱组织六科廊言官弹劾冯保,那还是朱翊钧刚登基没多久,高拱想要合众人之力扳倒冯保。

    因为登闻鼓只要一敲响,便意味着朝廷将有大事发生,所以当时冯保吓得心惊胆颤,在李太后面前涕泪纵横。

    第二次是老工部尚书朱衡,因为开通新河道,工程过半,朝廷却再也拨不出钱来,急得他敲响了登闻鼓。

    那还是张居正刚担任首辅不久,在此之前国库连年入不敷出,朝廷实在捉襟见肘拿不出钱来,但即便如此,张居正还是通过挪用其它款项以及向各地富商征借的方式为朱衡筹措。

    可见敲登闻鼓的厉害。

    朱翊镠登基还不到一年,登闻鼓就敲响了,李太后当然着急。

    这不打听还好些,一打听,原来正是弹劾朱翊镠的……

    李太后更是焦头烂额坐立难安,让人及时关注皇极门外的动态。

    知道朱翊镠已经赶过去,冯保、陈炬和申时行也都已经到了现场。

    几个核心人物都如此重视的程度倒是让她心安了两分。

    然而,紧接着却又得知朱翊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压根儿就没有处理便离开了现场……

    李太后第一感觉朱翊镠太不重视。

    这可使不得。

    要知道,第一是六科廊言官,第二是登闻鼓。二者只占其一就足以让人心惊胆寒,更何况两者一起来?

    所以当得知朱翊镠离开皇极门,李太后实在担心,不得不去东暖阁。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理会朝政了。

    ……

    朱翊镠刚与冯保、陈炬商量完毕,决定将敲登闻鼓一事交给申时行处理,自己暂时不做任何指示。

    李太后色急匆匆地来了。

    朱翊镠当然知道她为何而来。

    李太后也知道朱翊镠为何被弹劾。

    因而彼此都无需多解释。

    李太后单刀直入地问道:“登闻鼓敲响了,镠儿为何竟如此淡定?”

    “娘,孩儿应该表现很着急对吗?”朱翊镠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笑了笑问。

    “镠儿难道不管不顾了吗?”

    “交给申先生吧,不瞒娘说,孩儿确实不想搭理。”朱翊镠如实回道。

    “登闻鼓一响,也由不得镠儿不搭理呀!况且还是针对镠儿你的。”

    “正因为针对孩儿,所以才不想理会呢。若非如此,孩儿早就出手了。娘不必担心,此事孩儿自有分寸。”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

    “听说两位给事中拒不写检讨?”

    “是。”朱翊镠点了点头,还补充几个字,“发现他们俩头不是一般的铁。”

    “镠儿,依娘之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镠儿已经做了两道招牌,也算是惩罚他们了,要不就别让他们写检讨,他们指定心里怄着气呢。”

    “那可不行。”朱翊镠不假思索,“孩儿是皇帝,说过的话岂能收回来?本来他们就是在挑战孩儿的威信,倘若孩儿还要妥协让步的话,岂不是长了他们的威风?他们会以为孩儿真的做错了。这种事孩儿是不会干的。”

    “可他们坚决不写检讨呢?”

    “娘,那很简单啊,以违抗圣旨罪论处便是了,申先生该很清楚。”

    “镠儿这不是为难申先生吗?”

    “娘何以如此认为?”

    “言官言官,其主要职责不就是负责监督与上谏的吗?如果因此而受到镠儿的惩罚,娘担心不利于舆情,往后言官的工作也很难展开,镠儿该不会剥夺他们的权力吧?”

    “那倒不会。”朱翊镠回道,“但可以透露给娘知,孩儿正想借这个机会整顿已经逐渐背离初衷的言官制度。”

    “……”李太后听了不由得一愣,继而问道,“镠儿此话何意?”

    “娘,是这样的……”朱翊镠于是将他与陈炬之前的对话内容说了。

    李太后听完恍然顿悟般地道:“原来镠儿早有打算,所以有心引导乃至激发言官朝着你需要的方向发展?”

    “其实孩儿也是想检验言官现在到底还能不能起到监督的作用,或者说到底能起到多大的监督作用。”

    “哦。”

    “不过这件事相对于孩儿其它方面的改革真不算什么,所以请娘放心,也请娘相信孩儿可以处理好。”

    “既然镠儿如此有信心,瞧你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那娘就不多说了。”

    言罢,李太后便起身离去。

    确实,在朱翊镠面前,她越来越感觉自己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如此一来,着急好像也是多余的。

    ……

    内阁那边。

    敲登闻鼓的六位言官都来了。

    当申时行刚恼怒地拂袖而去,的确让他们六位身处进退维谷的境地。

    继续敲登闻鼓吧,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想来想去只好先来内阁。

    却听到内阁几位成员一致同意写检讨,张彪气愤不过便回了一句。

    本来他们就不想写检讨,觉得朱翊镠羞辱他们不说,写检讨不就意味着否定他们的职责所在吗?

    听到内阁没有一个支持他们的,甚至连一句好话都不帮他们说,刘大元与张彪他们当然有情绪。

    好像他们全做错了似的,监督上谏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好不好?

    申时行的性子一向偏于冷静,见张彪带着很大情绪站在门口,招手道:“你们先进来吧。”

    六人进去了。

    申时行不紧不慢,但语重心长地说道:“刚才我们几位的决定,你们也都听见了。其实你们两位各写一份检讨呈送到御前,这件事儿不就过去了吗?何必与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呢?如果你们写不出来,本辅帮你们写。”

    “首辅大人,现在好像已经不是写不写检讨的事儿了。”刘大元道。

    “那你们说是什么?只要你们写了检讨,难不成皇上还要追究不成?本辅可以保证皇上不追究。”

    申时行信誓旦旦,觉得这一点他还是可以做到。

    “首辅大人,倘若写了检讨,那朝廷还要我们这些言官作甚?”

    刘大元据理力争,依然觉得这个问题的性质已经变了。

    “那你们到底想怎样?难道还要皇上给你们赔礼道歉不成?”

    见刘大元与张彪油盐不进,一向温和的申时行有点不耐烦了。

    “这可不敢奢望。”刘大元道,“说过只希望皇上虚怀纳谏,尊重我们这些言官以及赋予我们的使命。”

    这时王锡爵也忍不住了,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只考虑自己的立场,站在皇上的立场上考虑过吗?而且我还得提醒你们一句,皇上正准备精简机构,小心拿你们开刀。”

    “王阁老此话何意?”刘大元敏锐地抓住话头,“莫非皇上要将六科廊撤掉,不再设立给事中一职吗?”

    “不,我只是提醒你们,不要惹恼了皇上。”王锡爵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情,“让你们写检讨,其实是给你们台阶下,你们又何必如此固执?”

    “下一任首辅就是王阁老了,您当然要帮皇上说话。”张彪不客气地道。

    可以说,张彪这一句话让内阁四位成员都难堪。尽管申时行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可人家当着他们的面捅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王锡爵,听了瞬间感觉很不自在,当即恼怒地斥道:“张彪,你胡说什么?我是出于一片好心奉劝你们,你却在此胡说八道。”

    “王阁老何须动怒?不是卑职胡说八道,而是外界都这么传说。皇上看好王阁老是事实,当初明确反对皇上登基的官员,都已经派到台湾,唯独剩下王阁老。皇上对您的青睐还不明显?下一任首辅指定是您。”

    “放肆!”王锡爵猛地一拍桌案,脸色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喝道,“这话岂是你一个给事中可以胡说的?”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卑职口直心快,说出来而已。王阁老发那大的火,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岂有此理!”

    见张彪没有半分后悔说出这样不该说的话,反而还要争个明白似的,王锡爵更是怒火中烧。

    “首辅的任命与接班人关系着朝局的稳定,只有皇上才有资格论及,你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竟敢在内阁胡言乱语,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王锡爵大喝一声。

    “王阁老息怒!”刘大元见势不妙,感觉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慌忙劝道。他比张彪冷静得多,张彪的硬脾气他很清楚,王锡爵又岂是善茬儿?当初年为何得罪张居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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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4章 打起来了

    王锡爵素以硬气严厉著称。

    万历五年,即公元1577年,那时他升詹事府詹事,并兼管翰林院,充任掌院学士,也就是翰林院一把手。

    也就是在那一年秋天,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去世,户部侍郎李幼滋(人称李三壶)提出“夺情”之议。

    因夺情与封建思想不符而遭致众臣反对,可万历皇帝坚决夺情,对翰林编修吴中行等革职并廷杖流徙充军。

    王锡爵求情万历皇帝与张居正均无效后,竟大肆招摇,可以说非常硬气地为被廷杖的几个人送礼并饯行。

    这样特立独行不禁让人唏嘘感慨。

    待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春,张居正回乡安葬父亲,不少官员联名请求张居正尽快回朝视事,王锡爵又一次非常硬气地拒绝签名。

    等到张居正回来后,王锡爵便申请回家探亲,直到他父亲病亡。张居正病逝后才被万历皇帝重新召回。

    再等到朱翊镠登基为帝,王锡爵都敢当面质问朱翊镠,明确表示反对。

    由此可见王锡爵是什么性格。

    总之就是硬气不怕事儿。

    此刻却被张彪惹怒。

    刘大元清楚张彪也是出于气愤,但张彪这个人性格确实有点暴躁,若一着急更是口不择言——也是事实。

    首辅的委任当然不能随便乱说。

    “张兄还不给王阁老道歉?”

    刘大元怕事情闹大,那头敲登闻鼓的事都没解决呢,别这头又出了事。

    “王阁老说得对,首辅的任命关系着朝局的稳定,你岂能信口拈来?快,还不给王阁老及其他几位道歉?”

    所以刘大元一边请求王锡爵息怒,一边让张彪给王锡爵道歉。

    然而,张彪无动于衷。一方面他对王锡爵力挺朱翊镠感到不满,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只不过将大伙儿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而已。

    而王锡爵的喝声也立即招进来了两位外头值守的内阁中书。

    此时都还在首辅的值房里。

    见内阁中书进来了,王锡爵怒指张彪:“这位给事中公然发表不当言论,蓄意扰乱朝局,拉下去交给厂卫发落。”

    “王阁老息怒!王阁老息怒!”刘大元忙道,“张彪不过一时口快……”

    可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张彪道:“刘兄不必为我求情,这是我的心底话,说出来了而已,交给厂卫又能如何?难不成因为一句话将我杀了?”

    “你给我闭嘴,少说两句。”刘大元也急了,冲着张彪吼道。

    “你们还不动手?”王锡爵依然没有罢休的意思,执意要将张彪拉走。

    让两位内阁中书有点为难了,一来拿人不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二来也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再者阁老的话虽然要听,但言官也不好惹呀。

    所以两位内阁中书犹豫不决地杵在原地也没有动。其中有一位还用余光看着申时行以求指示,毕竟这里是首辅的值房,首辅的官儿最大。

    然而申时行并没有任何指示,既没有说拉人也没说不拉。

    两位内阁中书更是感觉为难,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张彪显得有恃无恐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

    而王锡爵怒气尤甚,见两位内阁中书站着不敢动手,他自己冲上去,一把薅住张彪的衣领,将他往门外的方向使劲儿一拽,不依不饶地道:“走,有本事随我到皇上面前理论去。”

    被这样一拽,张彪当然不干了:“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可别动手,虽然你是阁臣,但我不怕你。”

    “走,去皇上面前说。”王锡爵依然紧抓张彪的衣领往外拽。

    “再不放开,我可要不客气了。”张彪也是一个不轻易退缩之人。

    “我倒想看看,你要怎样不客气?”王锡爵猛地将张彪往外一拽。

    张彪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气愤不过冲着王锡爵抬手就是一拳。

    还好只是打在肩膀上。

    可尽管如此,王锡爵也是怒不可遏大声叫了起来:“好呀,你这后生,胡言论语不说,竟还敢动手打人。”

    说着也是一拳过去,正中张彪的鼻梁,顿时鲜血直流。

    吓得几位阁臣与给事中纷纷上前劝解,七手八脚一时场面大乱。

    ……

    东暖阁。

    李太后刚离开,朱翊镠便看见值守近侍跑进来,色急匆匆地禀道:

    “万岁爷,不好了,不好了,内阁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什么情况?”朱翊镠一怔。

    “万岁爷,王阁老与那个兵部给事中张彪在内阁首辅值房大打出手呢。”

    “怎么回事儿?”朱翊镠忙问。

    “刚才内阁那边来人说现场很乱,具体什么原因奴婢也不清楚。”

    “简直胡闹!”朱翊镠没好气地道,继而又问,“都没有受伤吧?”

    “几位阁老与给事中都在,重伤肯定没有。”近侍回答。

    “朕知道了。”

    “万岁爷需要过去瞧瞧吗?”近侍弱弱地问。

    朱翊镠稍一沉思,“不必了,去,让他们来朕这里。”

    “对对对,让他们来万岁爷这里,可不能惯着他们。”

    朱翊镠一抬手。

    传话的内侍忙转身去了。

    想着打架的是张彪,而且还是与王锡爵,朱翊镠不禁微微一笑,好像又看到了一道曙光。

    ……

    内阁这边,虽然王锡爵和张彪被拉开了,没有继续扭打在一起。

    可两个人谁也不让谁,依然还在喋喋不休地痛骂对方。

    一个骂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不仅敢违抗圣意,还在内阁胡言乱语,蓄意挑动干戈扰乱朝局。

    而另一个骂对方仗着皇上青睐,只知逢迎却不管是非曲直,竟然倚老卖老还率先动起手来。

    相比较而言,张彪确实受了一点轻伤,鼻子还流着血呢,而王锡爵不过肩膀上挨了一拳而已。

    很快,一名太监火速跑来传口谕。

    “万岁爷有旨,宣王阁老与给事中张彪前去东暖阁觐见。”

    现场立马儿消停下来了。

    王锡爵与张彪不再对骂。

    觐见当然合了王锡爵之意,他当即拂袖而去,并气咻咻地撂下一句话:“到皇上面前看你怎么说。”

    “去就去,怕你!”张彪被激,加上鼻子还流着血,他也感觉无所谓了,昂首而去。大不了被革职回家嘛。

    内阁其他三位成员和另外五位给事中不禁摇头叹气。

    都没想到本是要处理敲登闻鼓一事的,到头来那事儿还没解决,结果又闹出这样一桩事来。

    不过相比较内阁几位阁臣,六科几位给事中要担心多了。毕竟,怎么说张彪职位低,他又是晚辈,加上说的话也确实不怎么得体。

    但有一点,无论内阁阁臣,还是六科给事中,都无法断定不按套路出牌的朱翊镠将会作何处置。

    ……

第985章 掏心掏肺 吐槽大会

    王锡爵与张彪都在气头上,如同仇人一般,一前一后来到东暖阁。

    朱翊镠平和地坐在御案前方。

    本来冯保和陈炬两个与朱翊镠商量完敲登闻鼓的事就回司礼监了,听说内阁有人打起来,他又忙赶到东暖阁。

    故而这会儿冯保也在,刚坐下还没来得及与朱翊镠说话。

    “臣王锡爵叩见陛下!”

    “臣张彪叩见陛下!”

    王锡爵与张彪一前一后行完礼。

    “平身吧!”

    朱翊镠抬手赐座,依然保持一副平和的神态问道:

    “你们怎么回事啊?”

    王锡爵如实回道:“臣原本反对陛下登基,却深感荣幸被陛下挽留,依然忝居阁臣之职,因此遭致朝臣非议,说臣乃下一任首辅之选。在内阁,臣本忝居末尾,此等言论实不利于几位阁臣融洽的关系,臣一直为此感到不安。不料今日张彪竟当着几位阁臣的面,指责臣受陛下青睐,将是下一任首辅,实乃蓄意挑动干戈扰乱朝局。首辅乃文武百官之首,关系着朝局的稳定,只有陛下方有资格议定,别说六科廊言官,即便是臣等也不敢妄自非议。”

    王锡爵朗声说完。

    朱翊镠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将目光投向张彪问道:

    “王阁老所言是否属实?”

    “回陛下,臣是说过。”张彪坦诚地回答,继而又为自己辩解道,“但臣以为王阁老故意将此事放大,或者说他太过在意,其实外界都这么说……”

    “朕说过吗?”朱翊镠不冷不热地问。

    “……”张彪无言以对。

    “还别说,这的确是朕的想法,看来你们也都明白朕的心意。”

    “朕感谢你们!”朱翊镠又恢复平和之气,不紧不慢地将话锋一转,“只是,既然你们那么懂朕,为何仅限于此?其它方面为何就是不开窍?出使他国、宛平县试点改革、让皇亲国戚适当参与朝政等等,朕希望你们在国家政策上多下点功夫,不要将精力浪费在勾心斗角乃至结党营私上。”

    一番话说得王锡爵与张彪都自惭形秽,低头不敢与朱翊镠对视。

    “王阁老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张给事中也已经四十了吧?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在内阁首辅值房大打出手,说出去不怎么好听吧?让朕怎么办?维护王阁老?届时又说朕偏袒他了;维护张给事中?难道张给事中从政这些年,还没有懂得`看透不说透`的理儿吗?”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道:“就这点小事儿值得动手吗?实在微不足道,按理说朕日理万机,都懒得出面调解,但朕还是把你们召来了,想掏心掏肺地与你们说几句话,首先是张给事中。”

    张彪正襟危坐。尽管他脾气有点暴躁,但在东暖阁还是不敢造次。

    “一大早敲登闻鼓,搞得紫禁城人心惶惶,也惊动了两宫太后。且不说你们是否理解懂得朕的政策主张,可否先站在朕的立场为朕考虑?好,就按你们所说,朕在羞辱你们,你们需要尊严,可天下所有人的尊严都不是朕给的,而是靠你们自己去挣、去争。你威胁张简修在先,已经是在挑战朕的底线,可朕不想仗着威权惩罚你们,所以才想采取吐槽自黑的方式,希望你们有所悔悟,可你们拒不检讨,再次忤逆朕的旨意,是不是觉得言官有很大的特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恃无恐?”

    张彪勾着头。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朱翊镠的认真。

    朱翊镠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没辙,张彪只得抬头,但一双眼睛依然有所闪躲。

    “知道什么是吐槽、自黑的方式吗?”

    “……”张彪摇头。

    其实不仅张彪,就是冯保与王锡爵他们也不懂。

    “吐槽,简言之,就是调侃,当面戳穿数落,不留情面。就像朕吐槽你张彪是个人渣儿,没有敌意,只希望你鞭策自己提升自己。而自黑,就是你自己吐槽自己,自己笑侃自己是人渣儿。你有这个胆量与魄力吗?”

    “陛下这么做,只是为了鞭策我们让我们进步?”张彪弱弱地道。

    “你以为呢?难道朕想逼走乃至逼死你们?用得着那么费劲吗?朕是大明之主,手握生杀大权。”

    朱翊镠紧握拳头,摆出一副天潢贵胄唯我独尊的大气派。

    张彪忽然感觉鼻子一酸,竟然有点坐不住了,当即起身拜倒在地。

    “微臣心胸狭隘,错解陛下好意,竟还责怪陛下不尊重微臣,实乃罪过,还望陛下海涵,宽恕微臣!”

    怎么回事儿?把冯保和王锡爵两位看得有点傻眼了。张彪进来东暖阁时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态,这会儿怎么服服帖帖的磕起头来?

    “朕吐槽你们,是因为在乎你们,不然哪有时间搭理?希望你们真能理解朕的一片心意。朕虽然登基即位,可国家依然面临许多问题,朕一个人不行,需要你们协助朕一件一件处理,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将大明推上世界之巅。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张彪心悦诚服,带着几分喜悦与释然,“听陛下这一席话,让微臣茅塞顿开。”

    “你起来吧。”

    “多谢陛下!”

    “朕想什么时候开始定期举办吐槽大会,让朝中诸位大臣以吐槽自黑的方式说说所经历的糗事,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敞开心扉正视自己的过往,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人生的经历,旨在转化为人生的动力。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微臣第一个愿意参加。”张彪毫不犹豫表态。

    “关于吐槽大会的事稍后再议,你只需记住朕的本意。”

    “微臣铭记于心!”

    “那检讨知道怎么写了吗?”

    “臣已经想好了。”张彪朗声道,“此前臣不知从何着手,此刻感觉下笔如有神助,而且微臣已经发现弹劾陛下的奏疏有失偏颇,应该站在一个全新的角度另行诠释。”

    “如此甚好!你们记住:朕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明之前途与百姓之福祉。倘若有一天朕跑偏了,你们履行言官的职责再弹劾不迟。”

    “微臣谨记!”

    “好。朕很欣慰!”朱翊镠又将目光投向王锡爵,“说完了你的问题,朕再来说说王阁老吧。”

    王锡爵也正襟危坐,刚才虽然朱翊镠针对的是张彪,但他同样感觉受益匪浅。其实他也是第一次见识朱翊镠如此认真地开导别人。

    完全颠覆了他对朱翊镠的认知。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至少朱翊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王阁老害怕别人说朕倚重你,更怕别人说你是朕指定的下一任首辅,朕明白你的心思。但王阁老何不变换一个思路?也当朕是鞭策你的呢?王阁老当初明确反对朕登基即位,像邱橓等大臣朕都已经将他们调离京师,你可知为何朕独留下你还寄予厚望吗?”

    王锡爵摇头。

    朱翊镠道:“因为王阁老硬气,有骨气,有操守,虽然当初是因张先生而离开,却像张先生一样心中装着大明。”

    “陛下过奖!”王锡爵谦虚地道,“臣相信天下官员都是这么想的。”

    “不,”朱翊镠摇头感叹,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唯恐天下不乱的官员怕也不在少数,比如宁夏那边。”

    ……

第986章 握手言和

    朱翊镠虽然有心提到宁夏问题,但其复杂性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只是想给未来首辅人选王锡爵,以及兵部给事中张彪一个提醒:宁夏问题要装在脑子里,要重视。

    可又怕今天这个场合他们两个心不在此,所以朱翊镠又刻意强调:

    “记住,宁夏。”

    冯保当然清楚朱翊镠为何要将宁夏问题单独拎出来。

    未雨绸缪总归是好事。

    “好,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朱翊镠道,“王阁老觉得张给事中说你是下一任首辅会影响你与内阁其他几位阁臣的关系,或许有吧,但朕觉得主要还是王阁老自己心理问题,别总这样想,心安理得接受就是了。朕反倒是觉得,每一任首辅都应该有明确的接班人,这一点不要学张先生。”

    都知道,张居正卸任首辅时没有合适的接班人,或者说他心中压根儿就没有合适的人选。

    本想老战友王国光最合适,可王国光当过吏部尚书,按大明的规矩,当过天官就不能再当首辅了。

    退而求其次,又想将首辅的位子交给潘晟,结果万历皇帝、张四维、张鲸都不同意,半途夭折。

    可张居正又实在不想将首辅的位子交给张四维,预感到张四维上台掌权就会推翻他的改革。

    而当时申时行资历又不够,张居正担心他难以服众。

    所以关于首辅接班人,可以看作是张居正失策的一个表现,他一直没有在意或培养首辅接班人。

    这与他的改革被万历皇帝几乎全盘推翻有一定的关系。

    倘若在他执政时培养出一个与自己趣味相投的接班人,或许最后结果不会那么惨。当然,历史不能假设,如同人生一样,像一条射线,只有一个前进的方向,不能回头。

    朱翊镠当着王锡爵的面指出这个问题,就是要告诉王锡爵,首辅本该有明确的接班人,这样能带来稳定,就像国家立储,是一样的道理。

    “首辅接班人不丢人吧?”

    “陛下,臣不是觉得丢人。”王锡爵忙解释道,“能成为首辅接班人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臣只是担心其他几位阁老的感受,毕竟他们都比臣资历高。”

    “既然王阁老有心结,那朕对你实话实说吧,余阁老身体向来不怎么好,他也从未想过当首辅;而许阁老,朕马上有重任交给他,要离京好一阵子,首辅接班人自然是你。不要觉得有压力,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深得陛下信任与厚爱,臣不知如何言谢,只能以身报国!”

    王锡爵也像刚才张彪一样,感动得站起来,然后朝着朱翊镠跪拜。

    “平身吧!总之朕今天明确地告诉王阁老,你就是申先生的接班人。”

    “谢主隆恩!”王锡爵热泪盈眶地拜了三拜,然后才重新坐回。

    “好,朕该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该你们说,刚才在首辅值房动手,到底该是不该?王阁老先说。”

    “陛下,因为臣心里有压力,所以当时确实激动了一点。”王锡爵道。

    “嗯,张给事中呢?”朱翊镠问。

    “陛下,微臣承认当时确实是怄着气说的,所以带有揶揄的口吻,倘若像朋友一般推心置腹地谈及,相信王阁老也不会勃然大怒。”张彪诚恳地回道。

    “微臣确实有错。”继而又补充一句。

    “好!”朱翊镠欣慰地点了点头,“朕让你们反省,不是为了要惩罚你们,只希望你们真的能像朋友一样交流,毕竟都是大明之臣。既然已经说开了,那你们就在朕的面前握手言和吧,倘若能做朋友当然更好。”

    王锡爵与张彪都稍有犹豫。

    “张给事中是晚辈,你主动给王阁老赔个礼道个歉吧。”朱翊镠吩咐道。

    “微臣遵旨。”

    张彪当即起身,走到王锡爵面前鞠躬行礼,诚挚地说道:

    “王阁老,对不起!卑职脾气一向有些暴躁,实不该目中无人,还望王阁老大人有大量,原谅卑职!卑职虽不敢奢望能与王阁老成为好朋友,但卑职可以在此保证,日后王阁老有何差遣,卑职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了!我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今天这事儿我也有错,不该如此激动,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为朝廷做事。来。”

    王锡爵主动伸手。

    张彪连忙受宠若惊地也伸出手。

    两人相视一笑。

    这样,在朱翊镠的调解下,两人握手言和,也算是一笑泯恩仇。

    冯保一旁佩服地笑了。张彪答应写检讨,又与王锡爵和好。

    关键的是,相信自此以后,王锡爵与张彪绝对效忠于朱翊镠。

    这不佩服不行啊。

    “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朱翊镠又问。

    张彪答道:“微臣回去便写检讨,并且会将陛下刚才说的话带给其他给事中听,相信刘兄也感到欣慰,像微臣一样会立即写检讨。”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

    “微臣先行告退!”说着张彪带着莫大的欣喜劲儿率先转身离去。

    “臣不该给陛下添乱,以后时刻警惕自己要冷静一些。”待张彪离去,王锡爵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说实话,朕这次得谢谢王阁老!”

    “陛下,臣可担当不起!”

    “哈,今日若非王阁老与张彪起了冲突,想必朕也不会那么快解决写检讨与敲登闻鼓的事。一场小小的冲突,一举两得,朕当然要感谢王阁老了。”

    这是朱翊镠的心里话。

    见朱翊镠诚心诚意,王锡爵也不纠结,继而关心地问道:

    “陛下刚才说要委以许阁老重任,是将他调离京师吗?”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幽幽然地说道,“大明虽然看似海清河晏,但王阁老该清楚,其实边境还有许多问题尚未解决,像辽东、宁夏、云南、贵州……与番邦、与异族有着各种矛盾。”

    “莫非陛下要将许阁老调往边境镇压叛乱?”王锡爵敏锐地问道。

    “辽东,朕派了戚继光将军总督,且有李成梁镇守,相信不会出乱子;宁夏是令朕头疼的一个地方,朕已经委任魏学曾总督,结果还是未知;云南贵州也是常年有暴乱,所以朕想派许阁老以钦差的身份前往调解、镇压。”

    稍顿了顿,朱翊镠接着道:

    “云南贵州那边的少数民族,哦,也就是异族,虽然不及辽东宁夏那边的彪悍,但天高皇帝远,得需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前往朕才放心得下!朕思前虑后,还是觉得许阁老最合适,朕还没有与他商量,不知他是否愿意。”

    “有机会报效朝廷是做臣子的荣幸,焉有不愿意之理?”

    “许阁老虽然有勇有谋,可毕竟年事已高,快到六十了。”

    “陛下放心,许阁老身子骨还健。想当年,俞大猷将军七十高龄,还领兵作战数建奇功呢。”

    “除了许阁老,朕实在想不出朝中还有哪位大臣比他更合适的?既要德高望重,又要有勇有谋,还不能将九边重镇的大将,如戚继光、李成梁、麻贵等总兵官调开。”

    “那陛下就派许阁老去吧,他的确可委以重任。”王锡爵道,“但臣有个小小的提议,毕竟徐阁老是东阁大学士,本不该由他镇压叛乱,既然陛下选定他,就该给他不一样的赏赐。”

    “朕想过,待他平乱有功归来,朕拜他为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

    “如此甚好!”

    王锡爵议完,欢喜地去了。

    冯保笑着冲朱翊镠竖起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

第987章 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

    刘大元等五位给事中还在内阁这边等候,也不知朱翊镠会如何处置张彪,结果只见王锡爵一个人回来。

    “王阁老,张彪呢?”

    刘大元连忙上前担忧地问道。

    “不知道。”

    王锡爵不冷不热地摇了摇头,给人一种不悲不喜的感觉。

    刘大元几个面面相觑,瞅着王锡爵一副如此淡定的神情,第一感觉那张彪是不是就惨了呢?

    “怎么样?”申时行问。

    “好!”王锡爵只回答了一个字。

    “皇上没有责罚你吧?”余有丁跟着问道。他与申时行、王锡爵同科。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榜一甲三人。申时行状元,王锡爵榜眼,余有丁探花。

    “没。”王锡爵还是回答一个字。

    “那张彪给事中呢?皇上有没有责罚他?”申时行又问道。

    “写检讨去了吧?”

    “张彪被皇上说服去写检讨了吗?”申时行诧异第道,也暗自欣喜。

    刘大元他们几个听了更是诧异。张彪不是说誓死都不会写吗?

    “嗯。”王锡爵确定地点了点头。

    “敲登闻鼓一事呢?”申时行接着问。

    “元辅无需操心,皇上已经解决了。”

    “……”申时行微微一滞,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但感觉更不可思议的是刘大元他们五位给事中。可瞧王锡爵的神态肯定又没撒谎,确实已经解决了。

    只是如此一次……那他们五个算怎么回事儿呢?

    拒写检讨的是张彪,联合他们五个非要敲登闻鼓的也是他……结果人家去检讨,敲登闻鼓的诉求也不要了吗?合着就是说跟那家伙白折腾一趟,全程陪跑玩了个寂寞呗?

    “既然如此,你们都回去吧。”申时行冲刘大元他们几个一抬手。

    “微臣告退!”刘大元急着去找张彪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所以也不耽搁,答应一声便立即离开了。

    回到六科衙门,发现张彪正专心致志地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张兄。”刘大元喊了一声。

    不见张彪有动静。

    “张兄。”刘大元又喊了一声。

    “我听见了,先等会儿,检讨马上就要写完了。”张彪头也不抬地回道。

    检讨马上要写完了?

    刘大元几个匪夷所思,先且不说张彪为何要写检讨,想着从张彪被朱翊镠召去,然后到王锡爵回至内阁,再到他们几个跑回六科……这中间的时间就这么多,检讨都已经快写好了?

    什么速度?

    然而见张彪思如泉涌振笔疾书,确实满满当当地写完了好几张纸,少说估计也得有两千来字吧。

    张彪啥时候变得这么牛逼了?平时他的文笔很一般呀!写一道不足千字的奏疏都需要一两个时辰呢。

    就在刘大元几个感到不可思议,低头观瞻的那一会儿工夫,张彪又下笔如有神地足足写了上百字……

    这特么简直就是逆天的速度呀!

    “好,检讨已经写完了!”

    只见张彪一副兴奋的神情,放下手中的笔,甩了甩手,一脸的满足。

    此时此刻,他的鼻子上、嘴角边儿都还有斑斑血迹没有擦干净呢。

    刘大元几个围上去一看,几张纸的笔墨还没有干,确实刚才写的,而且不是他人代笔,就是出自张彪之手。

    但最惊讶的,也还不是张彪的思绪与写作速度,而是检讨的超高水平,简直就是一篇优美的文章,让人读来赏心悦目不禁拍案叫好。

    而最最惊讶的是,张彪在检讨中阐述的新观点让刘大元几个咂舌,都不敢相信竟是出自张彪之手。

    首先,张彪承认自己的错误,觉得该写检讨,态度非常诚恳。

    其次,不认为“人渣”是在羞辱他,而是在鞭策他激励他让他进步。

    第三,也不认为朱翊镠一意孤行不听朝臣的意见,而是觉得自己短见,完全不理解朱翊镠的高瞻远瞩。

    第四,认为让驸马参政议政尽管违背祖制,但问题是这祖制要不得,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了。

    所以最后,张彪认为敲登闻鼓就是胡闹,实在有负皇恩……

    靠!完全与之前判若天壤,就像是被洗脑换了一个人一样。

    “张兄。”

    刘大元看完张彪写就的检讨讶然地叫了一声,不认识眼前这人似的。

    “怎么?”

    张彪却是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情,这时候完全看不出他性子有多急躁。

    “这是你写的?”刘大元疑虑地道。

    “白纸黑字,不是我写的鬼写的?”

    “可你这态度,这观点……”

    “刘兄是想说与之前判若两人吗?”张彪脸上一直洋溢着笑意。

    “何止判若两人?简直就不像人。”刘大元不可思议地道。

    “这都是陛下之功。来来来,检讨你们也看完了,坐下,我给你们好好论道论道。”张彪像打了鸡血似的,兴致勃勃拉着刘大元几个坐下。

    刘大元几个本来就很好奇,当即围成一圈儿,一个个巴巴地望着张彪,很想知道他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竟脱胎换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岂不怪哉?

    ……

    内阁这边。

    王锡爵同样被申时行、余有丁、许国他们几个围着问个不停。

    虽然好奇不如刘大元他们多,但也很关心朱翊镠是怎么处理的?为什么张彪答应写检讨,又不用他们内阁管登闻鼓的事了。

    “这是我见过皇上最认真的一次。”王锡爵喃喃地道。

    “皇上怎么个认真法?”其他三位阁臣异口同声地问。

    “皇上批评了我,也批评了张彪,但句句发人深省,我与张彪受益匪浅,最后握手,相视一笑。”

    “皇上到底说了什么?”

    “皇上希望我们齐心协力,协助他将大明推上世界之巅。”

    王锡爵只说了这一句便停下,本感觉有千言万语,可以说几个时辰,到头来又发现有种词不达意的感觉。

    尤其是想到朱翊镠正式对他说,该心安理得接受他就是首辅接班人,让他更是感觉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这可把申时行、许国、余有丁他们三个急坏了,迫不及待地追问,结果只是换来这样一句话。

    “倒是接着说呀,就这一句话吗?”余有丁犹不尽兴地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刻只感觉陛下太威武太牛了!”

    申时行:“……”

    余有丁:“……”

    许国:“……”

    瞧着王锡爵一副顶礼膜拜极不淡定的神情,申时行他们三个面面相觑,感觉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严厉而又谨慎的王锡爵了,怎么像孩子见到自己大偶像似的?

    “陛下太威武太牛了!”王锡爵还一个劲儿沉浸其中喃喃自语。

    可申时行他们想知道朱翊镠到底如何威武牛在哪儿,王锡爵好像又说不出来,让他们三个哭笑不得。

    ……

第988章 西南边陲 土司制度

    登闻鼓一敲响,本以为会有大事发生,却没想到来了一个大反转。

    就在当天晌午过后,张彪与刘大元的检讨就呈送到了御前。

    这还是因为张彪要等刘大元,特意给刘大元讲解,不然以张彪的速度,不到午时他就可以送上去了。

    让朝廷上下都虚惊了一场。

    尽管张彪将觐见朱翊镠时的场景尽量给六科给事中讲了一遍,但他还是感觉传达得不够完美。

    而王锡爵更是没有多说什么,内阁其他几位成员倒是好奇得不行,都想知道朱翊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竟让如此偏执的张彪服服帖帖。

    其实朱翊镠也没用什么招法儿,只不过适当把自己姿态降低,推心置腹与他们说了一席话而已。

    确实,人都有感情的。

    只要坦诚地交流沟通,许多看似难以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

    这天,朱翊镠决定首先在云台召见申时行与许国两位阁臣。

    然后,再来进行一次廷议,试图解决西南少数民族的问题。

    王锡爵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朱翊镠具体想什么他也不清楚。

    毕竟都知道朱翊镠脑子里面有太多太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而其他三位阁臣一无所知,深感诧异,因为隆重地在云台召见,要不召见首辅一人,要不召见所有成员嘛,为何只单单召见两位?

    申时行与许国去了。

    冯保已在那里等候。

    申时行正想问冯保今日召见到底所为何事,见朱翊镠在陈炬的引领下已经阔步而进。

    简单行礼坐定后,朱翊镠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道:

    “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与你们商量,随后朕会专门召开一次廷议讨论,就是西南少数民族的问题,朕觉得土司制度该废了。”

    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竟要废除土司制度,这让申时行与许国都是一怔,仿佛听错了一样。

    见申时行与许国都是一副诧异的神情,朱翊镠又强调道:“对,你们没有听错,朕想废除土司制度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想过很有一阵子了,事实上朕也觉得很有必要,且是时候了。不知申先生与许阁老怎么看?”

    申时行:“……”

    许国:“……”

    两位面面相觑,倒不是不了解土司制度,而是因为实在太突然了。

    他们毫无思想准备。

    自朱翊镠登基而来,一连串的大事接踵而至,因为需要时间,基本上都没有解决,以致于他们每天这件事都还没忙完,又必须得同时忙那件事,反正感觉没有闲下来过。

    京察正在进行当中。

    全国再次启动清田大计。

    兴农大计划已经拉开了序幕。

    对皇亲国戚要下手了。

    辽东、宁夏等九边重镇的边防问题也提上了日程……

    这哪一件事不棘手?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如今又要着手解决西南少数民族的问题,也就是土司制度。

    在他们眼里,一个字:难。

    土司制度是唐朝时期羁縻制度的延续,在元朝时逐渐演化并完善为土司制度,明朝土司制度达到高峰。

    土司制度是对中央政权无力顾及的西南边陲地区那些土人头目的一种笼络羁縻手段,“以土官治土民“,承认各少数民族的首领世袭地位,并给予其官职头衔,以进行间接统治。

    在土司统治下,土地和人民都归土司世袭所有,土司各自形成一个个势力范围,司法、财政、行政、兵事都可以自治,对当地人民予求予取,掌握一切生杀大权,除不能登基称帝,其他一切可比照皇帝,而且只需要象征性的向朝廷缴纳微薄的赋税。

    历史上,明朝是土司制度发展的高峰,因为在明成祖时期,朱棣要征伐越南,所以更需要西南边陲的稳定,借以来保证军队后方的安全,所以对土人又是大加封赐。

    到万历年间抗日援朝,加上女真的兴起,朝廷无力顾及西南边陲。为了保证国内政权稳定,避免多线作战,对西南土司更是优待。

    导致在历史上清朝初期土司势力过盛,尾大不掉。

    即便现在的历史还没有到抗日援朝的那一天,以申时行与许国多年的从政经验,又岂能不知土司制度蚕食朝廷与迫害当地居民的弊端?以致于连年战争叛乱不断。

    “两位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这倒不是,而是臣担心朝廷的精力够不够财力是否支持。”申时行谨慎地回答,“可以说西南边陲问题由于鞭长莫及历朝历代都没有很好的解决,不知陛下有何良策?”

    朱翊镠缓缓言道:“首先,必须得承认,土司制度在生产力水平不高、交通不便、民族文化差异巨大的情况下,曾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陛下,请问何为生产力水平?”许国立马儿不解地问道。

    哦,说快了,不是一个时代的。

    朱翊镠稍稍一滞,忙解释道:“生产力水平,简单地说就是我们人类创造财富的能力水平。生产力水平是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或者说是基础。”

    许国点点头,尽管对他来说是个新鲜的词语,但好像不难理解。

    朱翊镠接着说道:“但是,土司世代为官,独霸一方,更有一些土司专横不法,对境内居民实行政治压迫和经济掠夺,土司之间为争权夺利挑起械斗或战争,导致生灵涂炭,边境祸乱丛生,汉民被其摧残,当地居民也受其荼毒,这都是事实,且土司对朝廷叛服无常。”

    “陛下所言极是。”

    申时行与许国两都点了点头,包括冯保与陈炬也是。

    其实他们哪个不清楚土司制度的危害?实行土司羁縻制度不还是因为朝廷没有能力解决吗?

    所以他们更想听朱翊镠有何良策。

    土司制度的弊端日益明显都清楚,关键是如何有效解决。

    朱翊镠又掷地有声地说道:“随着社会的发展,土司制度日益腐朽落后,废除它已成历史之必然。”

    稍顿了一顿。

    朱翊镠语气平和也放慢了一些:“想我永乐皇帝年间,铜仁等地的思州、思南两个宣慰司叛乱,永乐皇帝派兵平定后,改设贵州布政使司,朝廷派遣可以随时撤换的流官担任当地官员。朕觉得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举措嘛。只可惜那次改革仅仅针对于贵州叛乱的两个宣慰司进行,也就是说只覆盖贵州的一小部分地区,整个大明王朝西南绝大部分地区仍然实行落后的土司制度。”

    “陛下,这也是朝廷无奈之举啊!”申时行感慨地接了一句。

    朱翊镠又是掷地有声地道:“土司制度弊端日益明显,危害日益突出,倘若再不着手改革,终将会酿成大变,到那时候更是让朝廷头疼难办。”

    万历年间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乱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

第989章 到底如何看待土司制度?

    “不知陛下有何良策?”

    这已是申时行第二次问了。

    土司制度存在弊端他很清楚,此刻他与许国只想知道解决的办法。

    “朕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朱翊镠虽然做了大明的皇帝,可对这个敏感的问题也十分谨慎。

    他缓缓言道:“首先,逐步试着推行改土归流,部分且合理地取消土司世袭制度﹐设立府、州﹑县﹐派遣有一定任期的流官进行管理。”

    朱翊镠的措辞也都很谨慎。

    其实,为了解决日久相沿的土司割据的积弊,自明朝中叶开始,朝廷就已经在酝酿解决这个问题,因而到了万历年间“改土归流”的提法并不新鲜。

    当时(也包括后来的清朝),改土归流一般采取两种办法。

    一是从上而下,先改土府,后改土州;二是抓住一切有利时机进行,比如有土司绝嗣后继无人或宗族争袭,派流官接任;有土司之间互相仇杀被平定之后,派流官接任;有土司犯罪或反朝廷被镇压后以罪革职,改流官充任;有向朝廷申请“改土归流”时,朝廷以从民意革除土司世袭改为流官……

    改土归流是土官与封建王朝的矛盾日益尖锐的情况下产生的。

    这个矛盾,自唐、宋以来就长期存在,一直没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土司制度越来越不适应社会的需求。

    加上广大人民不断的反抗斗争,又动摇了土司制度的统治。

    与此同时,土官日益与封建王朝闹对立,反对封建王朝对它的管辖。这种有损于国家统一的行为,放在任何朝代都是不能容忍的,只是有没有能力去解决国家实力允许不允许。

    “眼下大明的实力允许吗?”申时行与许国听了不禁暗自问道。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在他们眼里,眼下的大明还真不具备这个实力,况且土司制度也不能一刀切全部废除——这不现实。

    少数民族不是分布于某一局部,而是广泛分布于云南、贵州、四川、广东广西,湖南湖北……还有西边、西北、东北,尤其东北西北的问题都没解决,又哪有精力与实力解决西南边?

    改土归流需要国家强大的实力做保障做后盾,否则只会更乱。

    好在朱翊镠措辞谨慎,“首先”、“试着”、“部分且合理”。

    反正在申时行与许国看来,若仅有改土归流,他们信心不大。

    ……

    朱翊镠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也不会完全改土归流。

    毕竟土司制度存在了上千年,肯定有其合理的一面。

    而且在他看来,土司制度与他将要倡导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铭记历史,才能展望未来。

    土司制度与民族区域自治制度虽然孕育于不同的历史环境中,成长在不同的国家体制下,看似两种毫不相同的制度,其实不能完全割裂。

    人类自从诞生以来就是沿着前人的足迹走到了今天。

    人类历史上的任何发明创造也是建立在先人经验基础上的。

    可以说,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是对土司制度的一种“去伪存真、去粗存精”的扬弃与批判。

    首先,它们在发挥土官带头作用上有接近之处。无论是土司制度还是民族区域自治,都重视土官的带头作用,同民族的人还是比较容易接受本民族的官员治理。

    其次,自治权在一定意义上也有相似性。两种制度都是在土官统治的区域内,除臣服中央政权、履行国家的义务外,还享有比较充分的自治权。

    第三,实施的前提也一样。都是国家统一的版图之内,并且都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在少数民族聚居区采取特殊措施的情况下接受中央的统治。在这个前提下,既保证了国家统一,又实现了因地制宜的管理。

    所以说两种制度都是先民几千年来治理边疆经验的结晶。

    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继承了土司制度的精华。废除土司制度也并不是对它的全盘否定,不是说土司制度已经一无是处完全没有价值了。

    即便终其明清两朝,哪怕是清朝大规模推行“改土归流”后,仍有不少区域还是遵循土司制度的管理。

    只是到了一定阶段,土司制度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需求了。

    所以得改,这是大势所趋。

    土司制度,封土官治土民,实质就是“以夷治夷”,是封建朝廷与少数民族统治阶级人物联合起来统治各族人民。

    元明之后,虽然对土司制度进行了梳理和完善,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在强化“以夷制夷”分而治之的理念。

    翻开明清两朝土司制度的史册,把土司辖区千方百计化小而不许坐大的事俯拾即是举不胜举。

    据统计,明朝在云南境内设置的土司就有三百余家。明清两代,云南的土司将近六百家。云南的土司设置星罗棋布,因而《明史·云南土司传》的作者写道:“名目淆杂,难于缕析。”

    其实,种种分化设司,在同一地区内设多个土司,各自为政互不统属的政权,说得难听点是要造成彼此猜忌互相对抗力量抵消,因而既不断从政治与经济上削弱封建领主的权力,又可以加强朝廷对少数民族地区稳固的统治,这或是土司制度的本质。

    这样看的话,土司制度开始实施之日就蕴藏着改土归流将要到来之时。

    因为土司制度在政治上不但存在着朝廷与土司之间、土司与土司之间、土司内部之间争权夺利的复杂矛盾,而且也使阶级压迫和民族之间的隔阂日趋严重,种种矛盾尖锐激化,经常发展成兵戎相见武装斗争。

    所谓云南的“西迤土司无十五年不用兵之事”,指的正是这种兵连祸结国不安宁民不聊生的情况——这是土司制度在政治上极其落后的体现。

    经济上就更不用说了,土司制度下的居民经济负担明显加重。因为不仅要承担原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的盘剥,还新增了朝廷的经济征取,等于是受到双重剥削。

    就领主土地所有者,对当地居民的盘剥比以前更凶了。因为朝廷许诺在实行土司制度的地方不变动原有的经济制度,即允许领主土地所有制继续存在,允许土司横征暴敛。

    土司得到这尚方宝剑,自然毫无顾忌变本加厉地剥削群众。

    除征收官租外,还要负担繁重的苛捐杂派和劳役。有的杂派达数十种,比如土司子女嫁娶钱、生育钱、满月钱、满岁钱、读书钱,还有土司家族的伙食钱、拜佛钱、出门钱、走路钱、丧葬钱、修建钱等等。

    固定的劳役则有守坟、抬轿、割马草、刮马屎、吹喇叭、打扫衙门、做家务事等等,名目繁多不胜枚举,远远超出正规官租的几倍甚至几十倍。

    很明显,土司制度导致土司对人民的剥削是极其残酷的。

    朝廷对土司地方采取不改变原有的经济制度的方针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明知那地区经济落后,却不予扶持帮助而只管征取。征取的项目主要有差发、朝贡、供证调、承袭纳谷以及巧立名目的额外征收。

    “差发”,是指按年征取一定数额的金银。差发银在当时人口少、生产水平低、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条件下,把实物变换为金银价格悬殊,常常发生无力纳完的事。

    “朝贡”,是一项很重的经济负担。因为所贡之物是地方名贵的特产,数量有限,价格高昂。

    “供征调”,同样是一项巨大的经济负担。征调包括出兵、出夫役、出粮、出款。

    “承袭纳谷”,是朝廷明文规定的。明弘治年间,土司袭职五品以上者纳谷300石,六品以下者纳150石。每石为10市斗,算起来,无论纳谷还是折银,都是一项很大的负担。

    总之,无论是从政治还是从经济方面,土司制度都存在严重的弊端。朝廷利用土司在少数民族中的传统势力和影响,建立和巩固对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以便能够“保境安民”,而土司则借朝廷的封号和许愿提高自己的地位,行使特权残酷地进行压迫剥削。

    弊端已经日益凸显,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否则就要出大乱子。

    在这个问题上,以后世的视角,朱翊镠肯定比申时行、许国看得远多了。

    然而,这个问题沟通起来却很难,操作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但不正视不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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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大明不负卿介绍:
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冬,清丈全国田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一条鞭法也已在全国各地施行,万历中兴达至鼎盛。然而首辅张居正病重,卧床不起生命垂危,为物色首辅接班人伤透了脑筋,为自以为得意非凡的学生万历皇帝操碎了心。而此时的万历皇帝却渴望亲政,试图摆脱皇权被三座大山架空的尴尬处境,乃至明着关怀暗中盼望严苛的老师张居正早死。这时,潞王朱翊镠被灵魂附体,血液里流淌着对大明王朝的无限热情,仗着万历皇帝和慈圣皇太后李氏的宠信,上佐天子(当然,听话就佐,不听话就干),外震四夷,书写属于他璀璨的大明篇章。这是一个拯救张居正维系张居正的改革成果,拯救大明让大明登上巅峰的故事。不负大明不负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负大明不负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负大明不负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