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原来,皇上驾到……
冯保毕恭毕敬地扮作家臣,跟在少年后面,那少年肯定就是登基不久的泰和皇帝朱翊镠了嘛。
一想到大人物竟是朱翊镠,徐秉正与史善言当然慌了。
一来没有迎接,二来想着这事儿“严君”知道,而严君来宛平有一个任务,就是调查子粒银欠缴一事。
如今朱翊镠亲临大兴隆寺,莫非也与此事有关?否则不可能他们两个和大兴隆寺的住持都没听到风声,反而区区县丞助理接到了通知呀!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更慌了,也无暇想着此时的“严君”还被关在县衙里呢。
“我们该怎么办?”
史善言茫然无措地道。
“我问你你问我。”
徐秉正没好气地道,继而还焦躁地补充道:“你手下的助理知道今儿个大兴隆寺有大人物要来,你这个县丞反而不知道。”
“回去好好审问他,娘的,都怪那个严君。”说起严君,史善言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他分明听到了风声,问他却不说,否则咱今天也不会……”
“说这个还有什么用?眼下这关怎么过?咱不认识陛下,可陛下知道我们在此呀,这大兴隆寺大法堂后的客堂,我们也没资格进去。还是好好想想子粒银欠缴一事该怎么圆说吧。”
“徐县令是说,陛下一会儿有可能召见我们?”史善言一副惊恐的神情。
“陛下都已经来了,不得防着点吗?”
两人正急得焦头烂额,只见住持出来了说:“请二位去客堂一叙。”
“里头是?”徐秉正忙道。
住持没开口,只是微微点头。
徐秉正与史善言明白了,心里更是没底儿,害怕得要死。
但不得不去。
在住持的引领下,徐秉正与史善言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地去了。
一到里面,徐秉正与史善言正要行觐见之礼,朱翊镠忙摆手道:
“两位不必拘谨,今儿个在这里便服相见,一切礼数都免了吧。”
“谢,谢……”徐秉正与史善言磕磕巴巴正想说“谢陛下”,只见朱翊镠又是一摆手,他们便不敢吱声了。
朱翊镠坐在向阳的窗牖下,滤过窗纱的阳光,屋子里充满了温暖。
只是由于重门深禁,山门外的喧嚣市声传不到这里来,一时间屋子里显得特别的寂静。
朱翊镠赐了座。
徐秉正与史善言哆哆嗦嗦坐下,心里很想解释,但现实不允许。
朱翊镠望着他们,温和地问道:“知道为何要在这里接见你们吗?”
这正是徐秉正与史善言心下纳闷儿的事。他们哪里想到有一天皇帝会来宛平县?更想不到以这种方式。
难道真是为了子粒银欠缴一事?
然而这件事他们还没想好应对策略呢?关键是面对朱翊镠。
这可如何是好?
徐秉正与史善言感觉这次召见并不正规,但却非比寻常。两人不禁抬头朝朱翊镠看了一眼,见朱翊镠也正盯着他们,那眼光清澈明亮,既威严又随和更多的是感觉深不可测。
害得徐秉正与史善言心里头更是慌乱,不得不下意识地垂下眼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旁的冯保急了,斥道:“问你们话呢,怎么?哑巴?”
朱翊镠倒是能理解徐秉正与史善言此刻的心情,遂冲冯保一抬手,示意不要吓唬他们两个。
朱翊镠心平气和地道:“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所以朕微服前来,只让驸马给你们通传一声,哦,对了,你们二位来了,驸马人呢?”
驸马?
什么驸马?
徐秉正与史善言先是面面相觑,随后错愕不已,感觉意识不清醒了。莫非那个“严君”就是驸马?
见徐秉正与史善言二度怔愣无语屁也不放一个,冯保气得又吼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万岁爷问话呢?你们到底带耳朵了没有?”
徐秉正战战兢兢地道:“微臣实在不明白陛下所言,哪个驸马?”
“驸马就是那个县丞助理呀!”朱翊镠笑着回道。
徐秉正:“……”
史善言:“……”
两人头脑嗡嗡作响,原来被绑着关起来的那个“严君”果真是驸马……
只是只是,这下如何是好?
“怎么了?你们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对吗?”见徐秉正与史善言两人都是一副错愕的神情,朱翊镠又笑问。
“县丞助理严,严……他真是驸马?”史善言弱弱地想再度确认。
“这叫什么话?驸马难道还有真假之分?”朱翊镠笑道,“他便是当朝永宁公主的驸马严永凡。”
徐秉正与史善言都是一副死了娘似的神情,再也不敢怀疑了。
只是他们心里仍有一个大疑问,如今驸马爷也能参政议政吗?
“不用怀疑,那个严君就是驸马。这是朕的刻意安排。他人呢?”
“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啊……”史善言一边说一边屁股离了凳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
徐秉正跟着也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朱翊镠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散去。
可越是如此,徐秉正与史善言越是害怕得要死。
“陛下恕罪,微臣有眼不识泰山,将驸马爷关起来了。”
“这是何故?”
“陛下,只因昨个儿……”继而史善言将为何绑严永凡一节一五一十说了,丝毫不敢隐瞒。说完又是一通哀求。
“起来吧,朕不想多说什么,就不知驸马怎么想。”朱翊镠如是般说道。
“微臣这就派人去请驸马爷来。”
“去吧,越快越好。”朱翊镠一抬手。
“遵旨。”史善言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赶紧派人去请严永凡。
……
此时的严永凡还被捆绑着,关在县衙里,身边有四名衙役看守着。
看守的衙役也都认得严永凡。
“我说严兄弟,你来报道第一天我就提醒过你,咱们县丞大人脾气大,不要轻易惹他生气,你看你……”
“哈!”严永凡不过微微一笑,这件事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只要一想着徐秉正与史善言很快便会向他道歉,他心里面便乐滋滋的。这时候对他越不好,得知他身份后不就越好玩儿吗?
“亏你还笑得出来。咦?对了,严兄弟,县丞大人为什么那么生气?”
“你不是说了他就是脾气臭吗?”
“脾气臭总也得有个起因吧?”
“要说起因,是因为我知道今儿个大兴隆寺会来一位大人物,而徐县令与史县丞却不知情,还以为我骗他们呢。”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难怪两位大人一早便去了大兴隆寺,原来是去接见大人物。咦?可好像不对劲啊!既然严兄弟已经告诉他们了,他们也去了,不就是信以为真吗?为什么还要将严兄弟关起来呢?”
“切,什么信以为真?”严永凡不以为然地道,“他们就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说白了还不是因为不信任我?”
“那为什么严兄弟知情,而县令与县丞大人却不知情呢?”
“嘿,这算你问对了,因为我……”严永凡正欲坦诚自己的身份。
见一位衙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冲着他一跪,上气不接不接下气地说道:“县丞大人,请,请驸,驸马爷即刻去,去大兴隆寺。”
严永凡微微一笑。
四名负责看守他的衙役吓得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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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一唱一和(求订求票!)
“你们还不给驸马爷松绑?”刚才气喘吁吁跑进来传话的衙役着急地吼道。
四名负责看守的衙役犹豫片许,但其实也不叫犹豫,准确地说是有点不相信或者说压根儿不敢相信。
“还愣着干什么呀?”那传话的衙役更是着急了,“这位就是当今永宁公主殿下的驸马爷呀!”
“哦,哦,快快快,松绑,松绑,给驸马爷松绑。”
四名衙役七手八脚瞬间便将严永凡松绑了。
先头一直与严永凡说话,也就是称呼严永凡为“严兄弟”的那位衙役,尴尬地笑道:“原来,原来您是驸马爷呀!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还敢与您称兄道弟,我,我……”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衙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然后跪在严永凡面前磕头求饶。
其余三名衙役也都跪下磕头。
“起来吧,不知者无罪。”严永凡俯身搀扶,“况且,我是驸马没错,难道驸马就不该有朋友吗?昊然兄。”
习惯称呼“严兄弟”的那位衙役叫作黄昊然。严永凡搀扶的就是他。
黄昊然受宠若惊地道:“小的该死!”
“赶紧起来护送我去大兴隆寺。”
“这个没问题。”
“我们也去保护驸马爷。”
余下几位衙役异口同声地道,生怕错过了巴结逢讨好机会。
“好,都去吧。”
连同跑回来传话的那位,总共五名衙役,都跟随严永凡去了。路上他们越想越开心,谁能想到小小的衙役,今生今世竟有机会与驸马在一起,而且他们还不断地问问题,诸如:
“驸马爷为何想做官儿呢?”
“当朝驸马爷不是不能参与政事吗?”
“往后驸马爷还担任县丞助理吗?如果那样,让县丞大人情何以堪?”
“……”
严永凡一一作出解释,想着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那么清高,往后工作肯定还需要他们打帮手呢。
对于为何想做官儿一问,严永凡是这样回答的:“我觉得自己有做官儿的天赋与爱好,为什么不试一试?不试,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迎来衙役们一阵赞赏。
尽管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
对于当朝驸马不能参与政事,严永凡回道:“新皇登基天下马上要变了,皇亲国戚可以读书考进士做官,还可以从事各项生产,新皇不仅允许,而且还鼓励皇亲国戚自力更生。我身为驸马,只是做了一个表率而已。”
又迎来一片赞赏。
这下他们不仅仅觉得不可思议,仿佛就是在听一个大笑话。
至于身份揭开后是否还要继续担任县丞助理一问,严永凡回道:“当然会继续担任县丞助理,虽然我是驸马,可如果我在这个位置上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不就是县丞吗?”
“驸马爷说得好!”他们几个衙役异口同声地赞道。如果说刚才对严永凡的赞赏只是出于逢迎,那这次不一样,何止是赞赏?甚至是佩服。
总之,他们觉得与严永凡有说不完的话,关键发现严永凡没有因为身份地位高就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真的很像是自己的好兄弟。
让这几位衙役心里美滋滋的。
而严永凡感觉他来到宛平县已经成功地踏出了第一步。至少给下面这些人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以后的路应该好走了一些吧?
想到这儿,严永凡心里更是美滋滋的,该没有丢小舅子与公主的脸哈?
……
严永凡到了大兴隆寺。
徐秉正与史善言带来的随从早已等得心焦,见严永凡来了,当即拜倒,然后引他至大法堂后的客堂。
严永凡刚一进去,便见徐秉正与史善言两个冲他跪下磕头。
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儿。
一摆手道:“徐县令与史县丞何必如此客气?要拜也得拜皇上吧。”
史善言苦苦哀求道:“卑职眼珠子被狗吃了,望驸马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人这一回吧?”
“史县丞,咱俩之间的事儿,稍后回县衙再说吧,今儿个皇上驾临大兴隆寺还有重要任务呢。”
“一切任凭驸马爷裁决。”
“两位起来吧。”严永凡这才递给朱翊镠一个得意的眼色。
“都坐吧,既然驸马已经来了,咱就直接进入正题。”朱翊镠道。
严永凡坐定。
徐秉正与史善言也坐下。不过他们两个是正襟危坐而已。
其他衙役,包括大兴隆寺住持,这时都已经退出去了。
朱翊镠望着严永凡道:“朕让你调查三宫子粒银欠缴一事,你查得如何?”
此话一出,徐秉正与史善言又是叫苦不迭,想着严永凡告诉他们是户部让来调查的,结果成了皇帝让来,那不意味着驸马是奉旨行事吗?
驸马忽悠人的本事……
严永凡朗声回道:“皇上,三宫子粒银欠缴一事,我已大概稽查明白。不过在说明欠缴之前,请皇上允许我说说与之相关的一件事。”
“好,说吧,什么事?”
“今儿个邀请皇上来大兴隆寺,不是没有目的。”
这话一出,徐秉正与史善言又不禁看了严永凡一眼,原来皇帝是驸马请来的,都是驸马一手操控的。
严永凡道:“因为这大兴隆寺是皇家寺院,自英宗皇帝时起,就赐予子粒田八十多顷,时至今日,除三分税银,每年租课收入约计有一千二百两银子,用来支付寺庙中的日常用度。前几天我专门调查过,这一千多两银子大兴隆寺到底是怎么花的。”
严永凡在阐述这个问题时,其实还涉及到了另外一项政策。
也是张居正执政时推行的。就是对天下所有宗室所占有的子粒田抽调三分税银交给国家,包括像大兴隆寺这样的皇家寺院在内。而在此之前子粒田是不用向国家缴纳课税的。
“那驸马查出来了吗?”朱翊镠问。
“刚才住持身上穿的那件袈裟,不知皇上是否留意?”严永凡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朱翊镠。
“袈裟怎么了?”
“皇上,那件袈裟是用上等的西洋布制作而成,依我的调查与估计,少说也值八十两银子。”
“和尚衣服这么贵?”朱翊镠配合问。
“是啊,这也是我纳闷之处。”严永凡从容不迫地回道,“我从小就听说,一入空门六根清净,贪嗔痴一应俗世间的毛病都为佛地所不容。住持身着华美价值不菲的袈裟,本就不是出家人所为。今日皇上驾临,有没有发现走进大兴隆寺便如同进了钟鸣鼎食之家?”
朱翊镠一唱一和地道:“驸马的意思是这大兴隆寺把子粒银都挥霍掉了?”
“有这嫌疑。”严永凡回答道,“大兴隆寺本来就差不多是京城寺庙中香火最旺的,城里许多勋贵都是他的施主,我还听说宫里头的许多中官,每年都要向这里捐赠香火钱的,皇上若不信,可以问冯公公。”
“有这种事?”朱翊镠扭头问冯保。
“万岁爷,有,宫里的中官,或多或少都喜欢做点功德留个好名声。”
“哦。”朱翊镠点点头。
“皇上,既然有这么多的大施主,大兴隆寺还用得着赐予它的子粒田吗?皇上赏赐田地,说白了,赏赐的是民脂民膏。天下财富额有定数,这个地方赏赐多了,那个地方自然就会减少。如今这天下的财富,我看上不在朝廷,下不在百姓,都让一些豪强权势大户控制在手里。所以我认为,国家要想取得长治久安,必须对天下的田地和天下的财富进行重新再分配。”
朱翊镠要的就是这番震耳发聩让人深思警醒的话!
本来这话是要出自他自己之口,可后来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借人之口比较好。那借谁的口呢?
最终把目标锁定驸马严永凡。
这可是他经过一番思量后的结果。
借驸马严永凡之口说出来,他朱翊镠至少觉得有几大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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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章 一道惊世骇俗的圣旨
首先必须确定朱翊镠需要发声,要分田均田,乃至分天下财富。
虽然国穷民穷,但豪强权势大户控制天下财富,他们一点不穷。
明末的现实是,当清军与农民军打过来时,国库捉襟见肘已经空了,可那些豪强权势大户却富得很。
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
如果是正常经营所得,那交税;如果不是,是不是要拿出来再分配?
严永凡的呼声来自于朱翊镠。
选择让严永凡说,第一,因为他是驸马,虽然暂无实权,但也没几个人敢找他的茬儿,也就是说抗压能力好;
第二因为他年轻,如此激烈甚至在同时代人看来完全离谱的话,只能出自年轻人之口,一般人不会也不敢说;
第三因为严永凡很有代表性,他与永宁公主本来就属于豪强权势大户,有资格这样说,说出来有一定说服力。
当然,朱翊镠之所以选择让严永凡来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外界都知道严永凡与他走得近,即便有豪强权势大户真想找严永凡的茬儿,不看僧面看佛面,估计也得掂量再三。
所以,朱翊镠觉得让严永凡说,既合适,又典型。
倘若让别人来说,且不说效果,朱翊镠也不放心,搞不好会被人背后拍砖头或被人推进海里喂鱼。
这是朱翊镠的考量。
严永凡也气势如虹地做到了。朱翊镠在内心里为他点了个赞。
然而,这样“完全不靠谱”的话在徐秉正与史善言听来,哪怕是冯保听来,也如同晴天霹雳。
毕竟,那不是要与天下豪强权势大户作对吗?关键是可行性——对天下的田地与财富进行重新再分配?
脑子是不是被驴踢坏了?
故而,当严永凡抑扬顿挫说完,除朱翊镠,其他几个人都怔愣住。若不是驸马,估摸着他们都要开骂了。
“皇上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吗?”严永凡还一本正经地问朱翊镠。
朱翊镠也没急着回答,而是扭头问冯保:“伴伴你以为呢?”
冯保是个猴精,他知道今天的相聚是严永凡在朱翊镠授意下撮合而成,虽然不敢确定,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严永凡的话代表朱翊镠。
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想必十有八九只有朱翊镠能做到。
再看严永凡说完时朱翊镠那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加上朱翊镠与严永凡亲密无间的关系……冯保更加确定这是朱翊镠的有意安排。
一念及此,冯保慢条斯理带着试探的口吻回道:“奴婢觉得驸马所说,好像有一定道理,反正无论怎么讲,大兴隆寺香火旺盛是事实,好像确实不需要子粒田来维持日常开销用度。”
朱翊镠点了点头,但其实他知道冯保有心避开了最敏感的那句话。
朱翊镠又将目光对准徐秉正与史善言问:“那你们两位觉得如何呢?”
两位正想着该如何措辞,只听朱翊镠又补充道:“不要违心回答,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否则就是欺君了。”
本来他们两个就吓得心惊胆颤如坐针毡,被朱翊镠这样刻意提醒,他们还哪敢说谎敷衍?
只是他们确实不知该怎么评价,严永凡的话太“超前”了。
朱翊镠倒也能体会他们两个此时此刻的心境,因而说道:
“这样吧,朕问你们,你们觉得天下的财富上不在国家下不在百姓,而是都控制在豪强权势大户手里吗?”
徐秉正和史善言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对此他们都表示认同。
冯保刚才也是这样表态的。
朱翊镠接着将冯保回答时有心回避的问题拎出来:
“天下田地与财富如此分配不均,那你们觉得该如何调整呢?是否赞同驸马刚才所说,要对天下间的田地与财富进行重新再分配呢?”
徐秉正:“……”
史善言:“……”
两人立即哑火了,真个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说呀,难道没有一点想法?”朱翊镠带着几分鼓励催道。
“陛下,微臣位卑言轻,实不敢发表议论。”徐秉正硬着头皮回答。
“好你个徐秉正,怎么说你也是进士出身,国家正面临许多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你却三缄其口不提建议,对得起你读的书与你现在的职位吗?”
“陛下,微臣只是担心,倘若如同驸马爷所说,对天下的田地与财富进行重新再分配,那天下间得有多少人跳出来反对?届时恐怕国将不国呀!”徐秉正担忧地道。
“跳出来的人再多,能有天下受苦的百姓多吗?”
“……”徐秉正思绪飞驰无言以对。朱翊镠登基为帝,推崇“以人为本”的治世理念,这他是知道的。
“你呢?也说说看。”朱翊镠又将目光锁定在史善言身上。
“陛下,微臣赞同驸马爷所说,但如徐县令,担心天下大乱呀!”史善言迫不得已地表态了。
“好!那朕问你们一句,有朕与驸马给你们撑腰,你们有没有信心将宛平县可耕种的田地全部清丈出来,然后平分给宛平县的百姓呢?”
“这……”徐秉正与史善言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万岁爷问话,你们倒是表态呀!”冯保在旁边又急眼了。
“陛下,信心微臣倒是有,就怕难以做到啊!”徐秉正道。
“有信心就好办。”朱翊镠点头,继而沉声道:“徐县令、史县丞听旨:朕决定将宛平县作为全国第一个试点单位,彻底清丈宛平县土地,不能隐瞒半亩,然后将这些田地有步骤有计划有原则地分给百姓,具体实行方案,朕随后会派人送达你们手中。”
“微臣遵旨。”徐秉正与史善言异口同声地道。这是圣旨,由不得他们犹豫或拒绝,有疑问也只能押后。
“驸马。”
“在。”严永凡忙应声。
“你全力配合,有问题吗?”
“没问题。”严永凡终于明白了朱翊镠让他来宛平的目的。原来追查子粒银欠缴只是一个由头,真正的目的是要彻底清丈宛平县的土地,将那些豪强权势大户人家隐瞒不报的土地全都扒出来,然后再进行重新分配。
他也不是什么县丞助理,其实不就是让他来监督的吗?
有豪强勋贵敢扇徐秉正耳光子,总没人敢扇他耳光子吧?
严永凡与徐秉正、史善言的心态还是大不一样,他们两位完全被动,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接的旨。
尽管严永凡也同样不敢预测结果到底会怎样,会不会引起大乱,但他相信朱翊镠,相信只要朱翊镠觉得可以,十有八九就应该可以。
无论如何,干就完了,不干不行动永远不知道结果。
朱翊镠接着说道:“相信你们也能明白为什么朕将第一个试点单位放在宛平县,就是保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易于朕的了解与控制。”
“朕也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可这件事必须得做,不做怎么办?土地不均,多的人家占有几百几千乃至几万顷,少的人家一无所有;”
“财富就更不用说,贫富悬殊,关键是驸马说得对,天下的财富,上不在国家,下不在百姓,都控制在豪强权势大户手里,他们还要不断盘剥百姓,试问百姓如何度日?”
“就像这次朕派驸马来调查子粒银欠缴一事,朕先不管遇到什么难处或什么原因,难道那些豪强权势大户真的掏不出来要缴纳的银子吗?”
……
第948章 调查的本意
“万岁爷,这不用问的,他们肯定掏得出来。”冯保在旁回道,“让他们交税的时候就哭穷,就像当初张先生推行胡椒苏木折俸两个月,其实即便不给他们发俸禄,他们也不会饿死,该大吃鱼大肉还是大鱼大肉,就是要跳出来闹腾,他们可以割朝廷的肉,朝廷让他们承担一分责任,他们就不乐意了,从来也不想想朝廷给过他们多少好处。”
放在以前冯保要是说这些话或许会立马儿被打脸,可现在不一样,冯保的财富绝大部分都捐赠出去了。
此一时此一时,所以冯保说这番话时他心里很有底气。
“好吧,驸马,你接着交代稽查三宫子粒银缺额一事。”朱翊镠这才重新拉回今天貌似的正题上。
严永凡明白稽查三宫子粒银欠缴并非朱翊镠的真正目的,不过借这件事可以拿捏徐秉正与史善言。
虽然不敢保证拿捏得死死的,但至少可以给徐秉正和史善言两位一个提醒或者说叫敲一个警钟。
毕竟接下来在宛平县的工作还得依靠他们两位积极配合。
一念及此,严永凡快速组织语言回道:“关于三宫子粒银欠缴的原因,据我调查,是因为宛平县去年田地里遭了虫灾。论收成,三宫庄田的麦子只有前年的三成,农户们交出来的子粒银,连总数的一半都不到,差额部分由县衙想办法筹措。”
“由县衙筹措?”朱翊镠惊问道,“县衙上哪儿筹措去?”
“宛平县除了例赐给私人种植的子粒田,还有一些用作县学与祭护山林的官田。这部分收入由县衙掌管使用,算起来进银也是入不敷出。可徐县令又担心三宫子粒银欠缴太多会引发圣怒,只好临时调剂,可即便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也无法完成定额。”
“他们凑了多少?”朱翊镠又问。
“回皇上,仅乾清宫一处他们就凑了三千两银子,还有慈宁宫与慈庆宫……”
朱翊镠端着脸责问:“徐县令、史县丞,驸马所言是否属实?”
“是。”徐秉正与史善言都点头。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陛下,驸马爷刚才说了,微臣也是无奈之举。”徐秉正如是般回答。
“放肆!你们清楚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朱翊镠一拍桌子,动怒了。
徐秉正与史善言不敢吱声,低着头也不敢与朱翊镠对视。
见朱翊镠动了真格,严永凡赶紧说道:“皇上,我有话要说。”
“想说什么?”
“我想为徐县令辩护几句,徐县令真心实意为朝廷办事,在宛平县令一任上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堂堂县令,宛县的父母官,居然被勋贵当众扇耳光子。他担任宛平县令一职,也有些年头了,如此好人却没能得到提拔,朝廷对他似乎有失公允。还望皇上明查。”
“驸马休得胡言乱语。”朱翊镠脸色更是猛地一沉,以斥责的口吻道,“你才从政几天,就敢说朝廷有失公允?就你刚才说的话,朕觉得你都没长毛太嫩了。”
被朱翊镠一骂,严永凡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是不是就叫直言犯上?
好像是有点性急了。
不过他虽然承认自己情绪偏激,但打心里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他认为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宛平县令多难做!
而且严永凡还在暗自嘀咕:小舅子怎么还说我没长毛呢?与永宁公主都已经结婚很久了好不好?
朱翊镠接着数落严永凡道:“你以为徐县令与史县丞这样做对吗?给朕好好听着,第一三宫子粒银因天灾欠缴,他们竟敢将学宫银与养马银挪用补贴。这事儿若传了出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三宫主人不通情达理强要呢。这么做不是陷三宫主人于不义吗?”
严永凡不敢吱声。
徐秉正与史善言更是勾着头,如同被阉了的鹌鹑。
“第二,身为朝廷命官,不敢做端直之士,谨法令以治县,而是唯唯诺诺委曲求全。挨了勋贵的耳光子也是忍气吞声,不敢上奏朝廷,这样的官员,你觉得朕很喜欢要提倡吗?”
严永凡继续沉默。
徐秉正与史善言的心都七上八下。
“第三,你来宛平县才几天,就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而徐县令与史县丞都在宛平县干了几年,按理说对子粒田的种种弊端早就已经了如指掌了,可朕何时见过他们就此事写过奏疏?身着官袍就禄食俸之人,不敢为朝政直谏建言,这样心中只有自家得失而无皇上与国家的官员,你觉得朕稀罕吗?”
严永凡继续保持沉默。
而徐秉正与史善言早已经被训得面红耳赤了,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过朱翊镠,让他们实在没想到朱翊镠竟是如此的深察幽微,说话又是如此的犀利简直句句见血。
见严永凡沉吟不语一句话不说,为缓和紧张的气氛,冯保开口问道:“万岁爷的话,驸马听进去了吗?”
“听进去了。”严永凡点头,心悦诚服地说道,“皇上的话让我醍醐灌顶。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皇上是要决定惩罚徐县令与史县丞吗?”
朱翊镠认真地道:“朕刚才说了三个理由,拿出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将徐县令与史县丞革职查办。不过鉴于朕要将宛平作为第一个试点单位,倘若另调县令与县丞,怕是对宛平不甚了解。徐县令,史县丞。”
“微臣在。”
“朕决定暂时不惩罚你们,但你们应对子粒银欠缴方案违背了初衷,朕会记在心里。你们就当将功赎罪吧。”
“多谢陛下宽容!”
“朕不是宽容你们,也从未想过宽容任何一位失职的官员。朕只是在尊重现实的基础上,希望你们真正做到以人为本,心中既装着朝廷,也装着百姓。”
“多谢陛下教诲!微臣铭记于心!”徐秉正与史善言都冲朱翊镠拜了又拜。
“伴伴。”
“万岁爷,奴婢在。”
“你明天从内廷供用库中支银,将宛平县衙填补的银两全部退回去。”
“奴婢遵旨。”
“皇上,”严永凡忙道,“我对皇上的决定心悦诚服并无异议,更没有要皇上退还子粒银的意思啊!”
“驸马,朕这么做,他们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朕的本心并不是要追讨宛平县三宫子粒银所拖欠的银两,而是想告诉你们从政时如何在朝廷与子民之间取得平衡,同时还想让你们知道这天下间土地与财富的分配有多么不均危害有多大,我们要力争去改。你们还以为朕是在乎那几千两银子的人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严永凡笑着一迭连声地回道,“皇上想挣钱信手拈来,哪里在乎几千两银子?”
“是是是……”徐秉正与史善言也连连点头附和。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过朱翊镠,但朱翊镠神奇的事迹他们可是听说了的,确实不是在乎钱的人。
朱翊镠如此处理,又退回他们凑上去的银两,让他们对朱翊镠的了解多了两层,无形之中让他们信心大增。
尽管对宛平县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形势依然感到害怕,可想着有皇帝与驸马撑腰,撸起袖子干就是了嘛。
……
月票呢?
第949章 朱翊镠训话
“改革虽只两个字,但你们可知这其中的难度?”朱翊镠语重心长地道,“让驸马来宛平县调查子粒银欠缴一事,他所知情况恐怕只是一孔之见啊!”
严永凡点了点头。
这个他承认。
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才知这其中的水有多深,越深入越感觉棘手。
朱翊镠接着说道:“大明王朝自太祖皇帝建国以来,每个皇帝在位时,都曾对皇亲国戚近侍功臣赏赐过土地。前些时,朕派人去宗人府调查过,截至目前为止,在籍皇室宗亲有八千多人。
“其中,亲王三十多位,郡王两百多位,世子三十多位,长子四十多位,镇国将军四百多,辅国将军一千多位,奉国将军一千位,镇国中尉两百多位,辅国中尉一百多位,奉国中尉三百多,还有未封名爵者与庶人不知凡几。
“这些皇室宗亲,每个人名下都有赏赐的田地,多的有上万顷,最少的也有几十亩,全部加起来官方数据是四百多万顷,但实际情况肯定超出这个数据。
“这还仅仅只是皇室宗亲,若再加上外戚、勋贵、功臣、中官、近侍、寺观等等受赐的子粒田,数目之庞大可想而知,一时间还难以统计出来。
“据户部统计,去年大明天下所有州府税粮,大约是三千万石,而领食朝廷俸禄者有多少呢?文官两万五千人,吏目五万六千人,士兵武官十万多人,卫所七百七十多个,旗军将近九十万,廪膳生员八万多人,这还不算无条件补给奖赏的庞大的皇室宗亲,朝廷所收税银根本无法应付这惊人的开支。
“尽管张先生的改革取得令人瞩目的成效,可京衙缺禄米,卫所缺月粮,各边缺军饷,各省缺俸廪,百姓手中缺田地缺银子,这依然是不争的事实。
“加上皇兄,也就是万历皇帝曾一度将张先生的改革全部废除,又给耽误了好大一阵子。可即便没有废除,也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清田大计已初步完成,可贫苦百姓手中依然没有多少可耕种的田地,更遑论财富了。
“或许你们会说,此等国家大事,与你们县令、县丞说了又有何用?朕就是要告诉你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处每个位置上的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与担当,底层做好了,上面才好,否则朕看到的只是徒有其表的繁华。
“希望你们回去后好好领悟朕今天说这番话的精神,然后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当中,遇到难题,可以第一时间与驸马沟通。宛平县的改革成功与否,就看你们的了。”
朱翊镠这段话说得很长,包括冯保在内,无不感触颇深。
沉默半晌,似乎都在回味反思。
之后朱翊镠朝徐秉正、史善言一摆手道:“好了,你们回去吧。”
“微臣先行告退。”徐秉正与史善言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道。
退出客堂时,微风迎面一吹,他们感觉身子一凉,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经被汗水浸湿透了。
“咱们还等驸马爷吗?”史善言问。
“我还没问你呢,你昨儿个怎么想着将驸马爷绑了关起来?”徐秉正这才想起来该问责的时候还是要问。
“这个……”史善言支吾无言以对。
“驸马爷是你绑的,也是你关的,你自己应付吧,我先回县衙,你在此等候驸马爷。”徐秉正说罢转身离去。
留下忐忑憋屈的史善言独自等候。
……
大兴隆寺大法堂后的客堂里,只剩朱翊镠、冯保和严永凡三个人。
徐秉正与史善言一走,严永凡这会儿也不叫“皇上”了,笑问道:“小舅子对姐夫今天的表现还满意吗?”
“才刚刚开始,你的路还长着。”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
“我知道了,只问今天的表现。”严永凡嬉皮笑脸的仿佛变了个人。
“还凑合吧。加油!”朱翊镠只得鼓励道,进而又郑重其事地提醒说,“宛平县接下来的动作将会很大,我会派一队宫廷禁卫暗中保护你。”
“啊?没有这么严重吧?”严永凡心里头不禁咯噔一下。
“驸马爷,还是小心为妙!”冯保在旁劝道,“万岁爷要在宛平县试点,这样的改革会得罪许多豪强权势大户的,给他们逼急了,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好吧,那多派点人手,反正不要钱免费的。”严永凡态度立马儿一变。
“宛平县改革试点成功了,朕对你大大有赏!”朱翊镠庄严地承诺道。
“那怎样才算成功呢?”
“其实,按照朕的旨意,两个标准即可。第一,清丈土地,不能有隐瞒不报和漏查的;第二,均田给百姓,没有出现乱子。当然所谓的均田不可能做到绝对平均。大致就这两个标准。”
“好,如果成功了,赏我什么?”
“怎么也得给你一个县令做做。”
“一言为定。”
“不过得有期限,不能超过一年。”
“好,不超过一年。”
“有困难或有什么想法,随时找朕或伴伴沟通。”朱翊镠接着说道,“宛平县的试点改革非常重要,倘若失败,接下来朕会很被动,明白吗?”
“明白。”严永凡点头确认。
“去吧。不要令朕失望哦,天下人都看着呢。”
“我只能说竭尽全力。”
说罢,严永凡也退出了客堂。
冯保担忧地问道:“万岁爷觉得徐秉正与史善言靠得住吗?”
“眼下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驸马爷毕竟还年轻,奴婢担心他拿捏不住徐秉正与史善言。”
“那有什么办法?咱也不能事事躬亲呀!”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凡是眼下能用的人,朕都将他们派出去锻炼,希望归来时能独当一面为朕分忧。走吧,咱也该回宫了。”
“万岁爷,那大兴隆寺的子粒田是否要收回呢?”冯保提醒道。
“大兴隆寺不过是冰山一角,朕只需一句话就能解决,这种小事儿还是留给宛平县衙自己处理吧。”
“万岁爷言之有理。”
这样朱翊镠与冯保便出了客堂,因为叮嘱过住持,所以大兴隆寺平静如常也不敢造成什么动静。
徐秉正、史善言也一样,不敢在此逗留等待,他们已经回县衙了。
无论如何,今天这样一场接见,对朱翊镠而言,还是让他满意的。
……
第950章 舆情沸腾
宛平县县衙。
史善言将他自己值房的位子让给严永凡,一副掇臀捧屁的样儿,亲斟一杯茶水递给严永凡。
“驸马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原谅卑职昨日的莽撞吧?”
严永凡倒也不客气,回到县衙依着史善言的意思,一屁股坐在史善言平常坐的位子上,翘着个二郎腿,见史善言递茶,也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还故意鼻孔朝天地说道:“早听说了史县丞的脾气很臭。”
“是是是……卑职的脾气很臭。”史善言面含笑容连连点头。
“你的脾气那么臭,竟坐在县丞的位置上,你不感到心虚吗?”
严永凡反正也不看史善言一眼,有心要将史善言拿捏死。
“驸马爷,卑职坐在这位子上,是上面的安排。”史善言强颜一笑,心里却在嘀咕,脾气不好坐在这个位子上便心虚吗?这是什么鬼逻辑?
严永凡又问:“那我做你的助理,你觉得自己配吗?”
“不配,不配,从今往后,卑职任凭驸马爷差遣便是。”
“好!”听到这句话,严永凡才欢笑地抬起头来,望着如履薄冰的史善言,“把刚才那句话再重述一遍。”
“从今往后,卑职任凭驸马爷差遣。”
“记住了哈!”
“卑职当然记住了,驸马爷喝下这杯茶,就算是原谅卑职的鲁莽吧?”史善言毕恭毕敬地再递。
“茶可以喝,但原谅不原谅吧,还得看你日后的表现。”
严永凡这才从慢悠悠地史善言手里接过茶杯,然后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多谢驸马爷!”史善言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身子依然没有站直,仍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活如小学生,与他昨日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儿判若天壤。
“好歹你也是个读书人,咋这么没有骨气?”严永凡带着两分夷然不屑。
“驸马爷,卑职哪儿没有骨气?”史善言摆出一副难以接受的神情,继而又解释道,“只是卑职做了错事,必须向驸马爷道歉,所以降低姿态嘛。”
“这么说我的姿态高了?”
“不不不,驸马爷不能与卑职比。在宛平县,驸马爷什么姿态都不高。”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哈!”
“驸马爷不生卑职的气了?”
“刚不是说了要看你以后的表现吗?”
“哦,对对对,从今往后卑职一定在驸马爷面前好好表现。”
“看出来了,你的臭脾气是不是专门针对你的手下?”
“见笑,不好意思,居然被驸马爷看出来了且一语道中。”史善言冲严永凡竖起大拇指,“驸马爷是这个。”
“好了,好了,肉麻。”严永凡一撇嘴,“将徐县令请来,看宛平县以后的工作该如何展开吧?”
“好,卑职这就去请。”史善言忙屁颠屁颠地去了。
……
很快,朱翊镠任命严永凡为宛平县县丞助理的消息便传开了。
刚不久,朱翊镠断永宁公主与驸马严永凡的粮,便已经引起朝野震动,毕竟这是朱翊镠对皇亲国戚下手。
这会儿,又听说严永凡去宛平县当官儿了……尽管这压根就算不上官儿,可给人们传递的信号不一般。
官儿再小,那也叫参与政事吧?
驸马无权参政议政的啊!
难道这便是皇帝对驸马的补偿?可这样的任命分明违背祖制。
关键是,皇亲国戚现在可以参政议政了吗?倘若驸马可以,那其他人是不是也一样可以呢?
一方面断驸马的粮,另一方面又让他去做官儿……倘若抛开祖制,这看起来是多么的合理啊。
一时间议论纷纷,都很关心朱翊镠接下来要采取的政策措施。
尤其是皇亲国戚,骚动不已。
紧接着,宛平县那边也很快传来了消息,真如龙卷风一样迅速,仿佛瞬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无它,只因传来的消息太劲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异想天开。
宛平县已经沸腾起来。
京城也沸腾了。
只是由于消息太过劲爆离谱了,以致于怀疑它的真实性。
“平均分配田地,使得耕者有田?这怎么可能嘛。”
起初没人相信,无论官还是民。当然也没人敢相信。
但很快便有人得到确切的消息,说这是真的不是流言,而且还进一步确认宛平县正在搞试点。
舆情爆炸似的沸腾了。
“百姓真的可以都分到田地吗?”
“对豪强权势大户人家的土地真的要进行再分配吗?那些人岂会同意?”
“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切,怎么乱?乱的最多是豪强权势大户,百姓还不是高兴?”
“对呀!只要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乐见其成,天下又怎会大乱?”
“皇帝爷这一招可真是高啊!只是如何面对豪强权势大户呢?断他们的粮不说,难道还要将他们名下的田地都拿出来,然后平均分配给百姓吗?这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
确定这是朱翊镠的圣旨后,无论怎样议论,也无论议论有多深刻,总会有人欢喜有人愁。
于是乎,都关心宛平县的工作将会怎样展开,试点会成功吗?如果取得成功会推广至全国吗?
欢喜的人关心宛平县动态,愁的人同样也关心宛平县动态,一时间宛平县成为世人瞩目的地方。
朱翊镠也不例外。尽管他派驸马严永凡过去了,又调度一队宫廷禁卫驻守在宛平县,但他还是不放心。
很怕出乱子。
所以朱翊镠又吩咐陈炬让东厂的番役日夜值守,绝不可松懈。
这样,等于是将宛平县推到舆论的风尖浪口。好在宛平县只是第一个试点单位,所波及到的人群或者说与之有直接利益关系的人极其有限。
严永凡忙得脚不沾地。虽然他在名义上仍是史善言的助理,可实际上史善言反而已经成为他的跟班了。
因此在宛平县,严永凡说了算。徐秉正与史善言都听他的。
尤其是史善言,严永凡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不唱反调,眼里好像只容得下严永凡一个人似的。
……
为什么还没有月票?
心塞……
第951章 何为太平盛世?
内阁首辅值房。
申时行紧锁眉头。
原本朱翊镠与内阁几位阁臣谈及“均田使得耕者有其田”这一政策主张时,他与内阁其他成员都表示质疑。
朱翊镠当时也交代过,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暂时保密,只提清田不提均田再分配的事儿。
内阁成员回来后也达成一致,暂时不提什么“均田”,只启动清田——第二次对全国田地进行丈量。
在朱翊镠看来,这是为“均田”做准备工作,然而在申时行他们看来,清田与均田中间还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朱翊镠竟饶过内阁直接启动了。
尽管只是宛平县一个地方,可既然是试点,只要成功了,接下来不就要逐步推广至全国吗?
就像当初一条鞭法一样,起初也是试点,通过试点的方式逐步推行。
还一直琢磨着朱翊镠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所以一致认为要暂时保密。
结果……
申时行担忧,但又无比好奇,很想知道朱翊镠脑海里到底有多少千奇百怪的念头,这均田到底如何展开?
面对当前沸腾的舆情,申时行决定召开一次会揖工作,将内阁成员、六部尚书以及六科都给事中都找来。
被通知的官员也预感到了这次会揖工作的要点,毕竟舆情汹汹,谁都担心会出大乱子,更何况是首辅?
官员们陆陆续续到了。
待全部都到齐,申时行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
“召集大家来有两个目的,第一,就宛平县的局势发表看法,想征求大家的意见;第二,无论怎样,宛平县作为试点单位已经开始了,我们需要全方位的配合,务必做好保障工作。”
申时行的话刚一说完,官员们就议论开了,而且异常的热烈,原本他们就有着一肚子话要说嘛。
……
陈炬一个晚上没有睡。
只因他提督东厂,朱翊镠吩咐他派东厂的番役前往宛平值守。
而且最好是暗中值守。
所以他需要安排。
这项工作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不知有多难。毕竟宛平县又不是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
东厂的人到了,驻扎哪儿?
倘若出了乱子,听谁的使唤?第一时间该向谁报告?
需不需要配合县衙与锦衣卫?当然还包括驸马严永凡。
小到吃饭的问题,每天以何种状态督守,都要与东厂的番役交代清楚。
他怕手下的负责人说话不好使,番役不听,或不能很好的传达与领会精神指示,所以只好亲自上阵了。
既然要暗中值守,那白天自然不好出面,只有晚上去安排。
反正忙了整整一个晚上。
天亮回府眯了一小会儿,去了一趟司礼监,便来东暖阁这边。
朱翊镠用完早膳刚好也到了。
“万岁爷,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当。”陈炬待朱翊镠坐下便禀道。
“你眼睛充满血丝,昨晚没睡吗?”朱翊镠一眼便看出来了。
“万岁爷,是的。”陈炬如实回道。
“辛苦了!”
“奴婢倒是不怕辛苦,就怕宛平县那边会出岔子出乱子。”
“能出什么岔子乱子?”
“关于宛平县的舆情,万岁爷多少也听说了吧?”陈炬小心翼翼地问。
“根本不用听,朕也能想到,遇到这种事儿,他们能不议论吗?”
“万岁爷的动作是否过大了一点?或是激烈了一点?”陈炬弱弱地道。
“乱世需用重典。”
“可眼下太平盛世呀!”
“那只是你们眼中的太平盛世,眼下百姓依然……”朱翊镠一句话还没说完,见冯保进来了。
“万岁爷,申先生写帖子请求今儿个定要见您一面。”
“什么事?”
“具体奴婢也不清楚,但好像是为了宛平县的事儿。”
“他人呢?”
“帖子是让内阁中书送来的,申先生还在内阁。”冯保回道。
“那你立即派人叫他过来,以后有事觐见,不必写帖子请求那么麻烦,派人知会朕一声便是,朕有时间便接见,没时间便另约。”
“奴婢明白。”
“去吧。”朱翊镠一摆手,“哦,伴伴一会儿也来,朕有些话要交代你们。”
“是。”冯保应声而退。
“刚才朕没说完,索性等伴伴与申先生来了再说吧。”朱翊镠对陈炬道。
“万岁爷,看来申先生也非常关心宛平县的动态。”陈炬断定。
“应该是天下人都非常关心吧?”朱翊镠笑了笑,“你说朕将宛平县作为试点单位,宛平县像不像一面照妖镜,能将各路妖魔鬼怪都照出原型?哦,朕不是指你们,你们是能为朕分忧的人。”
“万岁爷所指,奴婢当然懂得的。”陈炬点了点头。
很快,在冯保的引领下,申时行急匆匆地来了。
“都坐吧。”朱翊镠一抬手,“申先生是为了宛平县一事找朕吧?”
“陛下,正是。”
“好,朕刚好也想找你。”朱翊镠也不墨迹,“刚才与陈公公谈到`太平盛世`的问题,朕刚好想问你们几句,第一何为太平盛世?申先生你说说。”
申时行朗声回道:“陛下,臣心目中的太平盛世是,国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官尽其职,民尽其力,物尽其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国家上下呈现出一派祥和的景象。”
“好!说得好!”朱翊镠赞道,继而又目光投向冯保与陈炬,“你们也认同申先生所描绘的太平盛世吧?”
“当然认同。”
“奴婢认同。”
冯保与陈炬都点头回答。
“好,既然你们心中都清楚何为`太平盛世`,那朕再问你们,眼下大明王朝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吗?”
申时行、冯保、陈炬都不做声,只是用余光看着彼此。
“刚才陈公公说当前国家正值太平盛世。申先生以为呢?”
“陛下,臣窃以为如果以历朝历代作为参照物,那当下我大明王朝也可以称得上是太平盛世吧?”
申时行的回答十分谨慎,他也没有用肯定的语气。
“伴伴,你也这样认为吗?”朱翊镠又扭头问冯保。
“万岁爷,奴婢不清楚大明之前的王朝,但奴婢经历过嘉靖、隆庆、万历直至泰和四朝,如果以奴婢过去的经历来看,之前确实都不如现在,说现在正值太平盛世似乎也不为过。”
冯保如同申时行一样,回答也是十分谨慎,都没有做出肯定。
“那只是你们眼中的太平盛世。”朱翊镠终于又回到刚才与陈炬说的问题,“在朕的眼里还差得远。国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官尽其职,民尽其力,物尽其用,朕就想问问你们,这哪一项咱做到了?”
申时行、冯保、陈炬再次沉默。
……
第952章 易立竞式拷问
“既然你们不说,那朕来说。”
朱翊镠扫了在座三位一眼,接着音韵铿锵地说道:
“如果说大明政治清明,你们真的不觉得心虚吗?为什么朕一登基,就要坚决恢复考成法,又要推行京察,难道你们心里真的没数?不就是因为政治不够清明的缘故吗?
“老百姓盼清官,但历朝历代,为民做主的清官莫不都寥若星辰。想大明开国洪武皇帝吏治极严,记得那时有一个户部主事贪污了十两银子被人告发,洪武皇帝便下旨给他处以剥皮的极刑。然而看看现在怎样呢?
“去年朕还在江陵,听说襄阳一位知府调任新职,携了眷属家资上路,走到武昌府住进驿站,半夜里被一个小偷偷走了一只箱子,那位知府却不敢报官捉拿。后来地方捕快因为另一宗案子捉住那个小偷,小偷一并交代了那件事,大家才知道被偷走的那只箱子里满满登登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便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真实写照!想必你们也心知肚明,这样的事情只是个例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后头,到底藏了多少敲肝吸髓的贪墨劣迹?又有多少百姓被敲诈得家破人亡平无立锥之地?
“尽管张先生整顿过吏治,眼下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可贪、散、懈依然是官场三大顽疾。贪乃万恶之源,只要手上有那么一点儿权力,就想着贪,朕实不想多说,你们也都清楚。
“关于散,记得张先生曾描述过,京城十八大衙门,全国那么多府郡州县都是政令不一各行其是。六部咨文下发各地,只是徒具形式而已,没有几个人认真办事,去贯彻执行,如此一来,朝廷威权岂不等于虚设?
“还有懈,百官忙于应酬,忙于攀龙附凤,忙于拉帮结派,忙于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寻花问柳,好像唯一不忙的,就是自己主持的政务,久而久之,大明变成锦被掩盖下的一盘散沙。
“此时倘若国有激变,各级衙门恐怕就会张皇失措,皇权所及怕是连京城都难以覆盖,就像这次将宛平县作为改革试点,掀起多大的浪花?此事朕稍后再与你们详谈。难道这就是你们眼中所谓的政治清明吗?”
朱翊镠在阐述这个问题时,不断用易立竞式的拷问,目的无非是要无限地挖掘并接近真相。
然而这样的拷问让人如芒刺背,申时行、冯保、陈炬都不敢吱声。可惜他们眼前没有水,不然也可以学“小四”那样不停喝水以掩饰心虚。
这三位都是久浸官场之人,朱翊镠所说的官场种种行状,他们又哪里不清楚?官场痞子多,油子多,混子多,他们也曾梦想,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梦想一位圣君能够使出雷霆手段,将官场积弊扫涤干净,但久而久之感觉自己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
或者说他们早已经麻木了,有多少公正廉明的官员因不满现实纷纷揭露弹劾巨奸大猾而遭暴露打击?如今他们也只能勉强称得上是洁身自好了——即便如此,冯保也不敢称。
这是现实,他们三个岂能不知?
正因为非常清楚,又多多少少有些心虚,所以才无话可说。
“好,朕接着说百姓安居乐业。”朱翊镠道,“你们哪个真心认为百姓日子过得很好呢?伴伴,还是你来说吧,把王老汉的故事,也是我们亲眼所见,讲给申先生和陈公公听听。”
“奴婢遵旨。”冯保应道,进而开始回忆讲述,“关于王老汉的故事,是奴婢与万岁爷从大兴隆寺回来时得知。王老汉是宛平县一位平民百姓,那日哭得撕心裂肺,万岁爷听见了,便吩咐奴婢上去打听,原来他儿子被官府抓走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情由是这样的:王老汉家原有十二亩田地,十几年前因为修路被掩埋了六亩,路修完,田地也成了黄沙碎石,根本无法开垦。因此他家中实际的田地只剩下一半了,可每年纳粮派夫,却依旧要按十二亩计算。
王老汉家虽多次请人写帖子到县衙说明缘由,均被打了回来。因为纳粮册里的数据,早已进入朝廷的鱼鳞册。户部每年都要根据鱼鳞册上的数据,征收粮赋摊派丁税。
就是说如果宛平县少了六亩,就该县衙自掏腰包纳粮交税。因此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想解决它却并不容易。王老汉家抱了这天大委屈却求告无门。每年交纳皇粮一厘一毫不能少。
丁门小户人家,日子本就过得拮据艰难,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六亩田地要交十二亩的税,若遇上丰收年,多少还能勉强度日,可如果遇上灾年,全家生活完全没有着落了。
关键是几年积欠下来,王老汉一家披星戴月勤扒苦做也交纳不清,折合税银将近二十两,穷苦人家从哪凑去?朱翊镠登基即位,倒是免去了一大半的积欠,可还欠着八两税银。
税吏去王老汉家催租,他们确实拿不出钱来,加上心中又有气,觉得朝廷不管他们死活,王老汉儿子便与官差顶了几句嘴,结果被抓走了。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冯保绘声绘色地讲完了,最后还补充道:“万岁爷觉得王老汉一家可怜,所受的冤屈与不公也没有得到当地衙门有效解决,所以让奴婢送给王老汉家十两银子,让他将儿子赎回来。”
说完冯保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又开始易立竞式的拷问:“王老汉家冤吗?像他那样苦日子的人家你们是不是觉得大明不多呢?他家还有田地,可你们想过没有田地的人家吗?百姓安居乐业你们知道有多难吗?”
几百年后,在朱翊镠看来百姓都难以称不上是安居乐业。百姓手中是有田地也不用交税,反而还有农业补助,可农村已经空了,只剩寂寞的老人与穷苦人家的孩子,谈何安居乐业?
更遑论是已经历经了两百多年、正在走下坡路的大明王朝。
申时行、冯保、陈炬沉默,也不敢抬头与朱翊镠对视。
“你们是朝廷的顶梁柱,是朕的左臂右膀,今天召你们来,就是要郑重地告诉你们:宛平县的试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们不是要问豪强权势大户同不同意高不高兴,而是要问百姓同不同意高不高兴。”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道:“朕知道外头的舆情早已经沸腾起来,你们都很担心。申先生急着觐见,也是为了这件事。朕便与你们好好说说,无论你们同意与否,朕希望你们心平气和地听完,然后静下心来好好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做。说得再好没用,做才是王道,不做永远不知道行还是不行。”
申时行、冯保、陈炬正襟危坐,身子挺得笔直。
……
第953章 换一种交流方式
朱翊镠开始了。
但由于意识到他刚才说得太多,而且以易立竞式的拷问,这样势必会给三位造成很大的压力。
所以他临时又决定在下面的谈话中将采取另外一种交流方式。
朱翊镠从御座上下来了,走到申时行、冯保与陈炬他们坐着的地方,自己搬个凳子在冯保旁边坐下。
“万岁爷,您这……”冯保弱弱地道。
“看你们都有点紧张,朕还是不高高在上,与你们坐在一起吧。”
“万岁爷,奴婢受宠若惊,可这不合规矩呀!”冯保哭笑不得。
“规矩还不都是人定的吗?”朱翊镠又朝申时行与陈炬招了招手,“来,把凳子挪近一点,不要有压力。”
“陛下,这……”申时行犹豫。
“怎么?要抗旨?”朱翊镠微微一笑。
“臣不敢。”
“那就搬过来吧。”
“臣遵旨。”申时行把凳子往朱翊镠身边靠了靠,但也没敢靠太近。
“陈公公。”朱翊镠又喊了一声,并抬手指定一个位置。
“奴婢明白。”陈炬也只得照作。
这样四人差不多围成一个圆圈,看不出主次,实属破天荒的一次。
朱翊镠倒不觉得什么。
可冯保、申时行、陈炬更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感觉很不自在。
“都抬起头来,看着朕。朕又不是老虎,不吃你们。”
见三位都勾着头,朱翊镠又以命令的口吻道。想着自当皇帝以来,感觉规矩就是太多了。
申时行、冯保、陈炬只得硬着头皮抬头望着朱翊镠。
“这就对了嘛,放松,放松。”朱翊镠微微一笑,“好了,朕要开始了。”
“首先朕要向申先生说声对不起,绕过内阁,没有征询内阁的同意,将宛平县作为试点单位。”
“陛下言重了!”申时行忙道,“陛下乃一国之主,您要做何决定,不需要非得经过内阁同意。”
“申先生理解就好,但朕绝非仗着权势绕开内阁,虽有故意之嫌,其实是因为怕与你们商量不出一个结果,索性朕自己做主算了。”
“是是是,陛下言之有理。”申时行不住点头,“人多你一句我一句,很多时候反而达不成一致意见,只要陛下考虑周全,不如陛下一人做主。”
“要说考虑有多周全倒也谈不上,只是朕有想法,而且本着为民做主的大原则,所以觉得应该去做,去实现它。申先生觉得难吗?”
“宛平县就在陛下眼底,如果毕尽全力,想必没有难度,有再大的困难也能实现。”申时行回道。
“那你们还担心什么呢?在朕眼皮子底下,难道那些豪强权势大户还真敢跳出来闹事儿不成?”
“这个臣也不好说。但割他们肉,他们会疼,肯定是真的。”
“申先生今儿个一定要见朕,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尽管说吧。”
朱翊镠这会儿态度很是温和,脸上还总挂着淡淡的笑容。
让申时行没有之前那么局促了,尽管他们坐得很近,已经打破了君臣之间原本该保持的距离。
“陛下,臣今天一早就宛平县试点召开了一次会揖,让六部六科堂官畅所欲言做了一次多方位的探讨。本来探讨后臣觉得有许多话想对陛下说,可经刚才陛下一番点拨,臣这会儿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反正陛下旨意已经颁发,断无收回之理,臣加油干就是了。”
“这可是申先生的心里话?”
“绝对是,臣绝无欺骗陛下之理,也不敢。”申时行信誓旦旦地道。
“好,申先生这样想,朕觉得事情就好办多了。”朱翊镠欣慰地点点头,“不过朕还是想知道朝中重臣是怎么想的,除了担心豪强权势大户人家闹事儿,还有哪些方面的担心。”
“首先,他们觉得陛下这样做,未免有失公允。”申时行道。
“哦?这怎么说?”
朱翊镠虽然坚定自己的信念,可也想听到不同的声音。
“陛下决定在宛平县作为试点,本无可厚非,只是陛下的目标是要清田均田再分配,等于是从豪强权势大户嘴里抢食,天下豪强权势大户那么多,为什么他们成为第一批被打击的对象?”
“这便是申先生口中的不公?”
“陛下,臣认为他们喊冤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是朝廷剥夺他们的利益。如果陛下不试点改革,原本他们的既得利益是不会被剥夺的。任何一项改革,本来就有高兴的和不高兴的,不可能满足天下所有人。”
“嗯。”朱翊镠点点头,“这倒是。不过这一点朕已经考虑到了,如果那些豪强权势大户跳得厉害,朕会有一套补救措施,给他们一定补偿。”
“如果陛下补偿他们,给他们一点心里安慰,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知还有哪方面的担忧?”
“宛平县倘若真能实现均田,使得耕者有其田,那恐怕会有许多流民甚至其它地方的居民涌入宛平县。”
“这个问题提得好!”朱翊镠赞道,并当即作出决定,“申先生一会儿回去便吩咐,在宛平县试点期间,不许外来人员随便进出。有事进出,必须先登记。在清丈田地的同时,做好人口普查,这两项工作该同时进行。”
“陛下英明!”
“还有呢?”
“还有,武清侯、永年伯在宛平县也有赏赐的子粒田,驸马恐怕……”余下的话申时行没有说完。
“伴伴。”朱翊镠神思电转,迅速喊了一声冯保。
“万岁爷有何吩咐?”
“待会儿咱座谈结束,你派人将武清侯与永年伯请到这儿来,朕亲自与他们沟通。”
“奴婢明白。”
“由陛下出面,臣就不担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坐着的交流方式,申时行感觉越来越轻松了。
“申先生还有担心的问题吗?”
“还有一点,陛下之前与内阁几位成员其实已经提及过,就是测量田地所使用的弓,必须统一才行,不能出现大弓与小弓,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申先生放心,这个问题朕已经叮嘱过驸马了,让他特意留心。”
“臣说完了,再没有担心的问题。”申时行大松一口气。
“伴伴与陈公公呢?”朱翊镠又问冯保与陈炬。
“奴婢没有。”冯保摇头回答,“该说的申先生都已经说过。”
“奴婢倒是有一个问题。”陈炬谨小慎微地说道,“但也谈不上多担心,只是觉得万岁爷应该提前做好预防。”
“说。”
“豪强权势大户人家一向难对付,这时候恐怕早已经开始行动,会不会将在宛平县的田地寄往他人名下。”
朱翊镠微微一笑:“寄到谁的名下都一样,最后不是都得拿出来再分吗?”
陈炬恍然顿悟般点了点头:“哦,奴婢明白了,原来是要这样均田。”
“那陈公公以为呢?”
……
第954章 武清侯李伟与永年伯王伟
武清侯李伟的庄园在李园。
说起李园大家或许不太熟悉,但要说李园的另一个名字,那就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用什么形容都不过分。
李园便是清华园的前身。
现在通常都认为清华园的前身是康熙行宫(御园)的熙春园,始建于清朝中叶康熙年间,建成于公元1767年(即乾隆32年)。
但其实,清华园的第一任主人是大明武清侯李伟。
在那里武清侯李伟有不少封地,正是宛平县的管辖范围。
而永年伯王伟的封地在皇庄。
皇庄也就是现在的黄庄,几乎与挨着。皇庄意为皇家的庄田。
皇庄源于明太祖洪武23年(即公元1390年),始于永乐初年。
明代土地分为官田(子粒田)和民田。皇室的皇庄、官庄、太监庄遍于京郊,尽占丰硕之地。
宛平县所辖范围包括今天北京西城区、丰台区、石景山区、海淀区、门头沟区之全部或大部分。
历史上的宛平县,豪强权势大户人家不少,历代皇帝赏赐的子粒田更是分布广泛,武清侯李伟与永年伯王伟只是两个典型的代表而已。
申时行有心把李伟和王伟揪出来正是怕他们挡道儿。担心尽管有驸马严永凡在,或许也无能为力。
但其实王伟好说,一来他是个讲理的人,就是说有一定修养;二来他这个永年伯是因为他女儿王喜姐,可如今王喜姐不是皇后了。
所以王伟这个永年伯在许多人眼里本该是要废除的。
朱翊镠给他面子而已。
所以王伟跳起来的可能性很小。
即便朱翊镠无偿收回他在宛平县的田地,相信王伟也只能忍着。毕竟他已经没有了大靠山。
可武清侯李伟不一样。
大明皇帝变成朱翊镠,也依然是他外孙,李太后是他女儿。
因此李伟还是有叫嚣的资本。
加上李伟这个人又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心眼儿小,一毛不拔。
想不用想,一旦触犯他的利益,李伟指定要跳起来。
况且在张居正推行改革期间,只要利益受到一丁点损害,李伟哪次没跳出来?胡椒苏木折俸时,他连同驸马都尉许从诚跳出来反对;对子粒田额外征收三分税银时,为了表示愤怒,他故意将自家园子都给挖了……
这是武清侯李伟。
如今年纪又大,想必更会仗着自己老国丈的身份,跳起来反对。
申时行当然担心。
……
冯保派人去请李伟与王伟。
他本打算亲自去请李伟的,可实在怕李伟的脾气,如果他去了,想着李伟肯定会拉着他理论半天。
所以还是决定派人去请算了,眼不见为净,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朱翊镠有请,李伟与王伟当然不敢不来,而且第一时间赶来了。
原本他们就有话想对朱翊镠说嘛。
永年伯王伟先到。
朱翊镠赐了座,简单寒暄两句,便迅速进入正题。
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找永年伯来,是为了宛平县试点改革一事。”
“听说了。”王伟点头回答。
“那永年伯清楚朕的政策主张吗?”
“不清楚,听说要清田、均田?陛下见笑,臣着实不明白。”
“朕决定将宛平县所有的子粒田即官田全部收回,然后重新分配给百姓。永年伯以为如何?”
“这是个好主意!”王伟当即赞道,继而承诺说,“既是陛下的主意,臣愿意将在宛平县的田地都交给朝廷。”
“永年伯真是深明大义,朕代表大明天下百姓感激永年伯。”
尽管这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兴奋地站了起来。
吓得王伟也忙站起来,说道:“陛下快请坐!陛下要试点,要改革,臣当然会鼎力支持。再说了,田地原本是朝廷赐予的,就像爵位一样,可以赏赐,亦可以收回嘛。”
“朕对永年伯的感激无以言表。”朱翊镠由衷地道。
“陛下言重了!臣对陛下的感激才无以言表。”
“倘若大明王朝个个皇亲国戚都像永年伯一样顾全大局,那大明屹立于世界之巅指日可待。”
“只怕帮不了陛下,如果可以,陛下尽管吩咐便是,臣绝不皱一下眉头。”王伟又信誓旦旦地道。
“好!好!好!”朱翊镠紧握王伟的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沉默了会儿后,王伟弱弱地问:“陛下,臣之女在台湾可好?”
“永年伯是否听到一些风声?”见王伟紧锁眉头,朱翊镠轻轻地问。
“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王伟忽然跪下,“不过臣敢以人头担保,臣之女对番王绝对忠诚,任何时候都不会与其他男人有染。恳请陛下相信臣之女。”
“永年伯快请起!”朱翊镠搀扶王伟起来,幽幽然地道,“朕代表番王向永年伯说一声对不起!此事责任在番王,与王妃无关。朕当然相信她的品质。”
“多谢陛下!”
“永年伯放心,无论王妃在台湾那边怎样,做出何种举措,朕都不怪她,要怪只怪番王自己不争气!”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王伟一迭连声,感动得涕泪纵横。
一会儿冯保禀报说武清侯李伟已经进宫来了。
王伟立即退下。反正他进宫觐见的目的已经达到,一表示无条件地支持朱翊镠,将他的态度表明;二为自己女儿求情,得到了朱翊镠的信任与理解。让他很开心。
至于子粒田,他觉得自己原本就没有与朱翊镠讨价还价的资格。关键是在他看来,朱翊镠如此强势,作出的决定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与其死乞白赖地讨价还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配合,表示支持完事。
这是王伟的想法。
他也是这么做的。
可李伟就不一样,他人还没到东暖阁,就已经吧嗒吧嗒抱怨开了。
“怎么?宛平县的子粒田都要被朝廷收回吗?朝廷怎能出尔反尔呢?”
“为什么只收回宛平县的子粒田?是见宛平县的人好说话好欺负吗?”
“……”
冯保听了,赶紧出东暖阁,跑到李伟跟前数落道:“我说武清侯,这里是皇宫,岂能容你在此大喊大叫?”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外孙不找我,我也要找他理论呢。”
李伟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好像这里是他家似的,大摇大摆进去。
见了朱翊镠,也不行礼拜见,张嘴就来:“外孙可真是霸道哈!”
朱翊镠见李伟这样一副架势,没好气地责斥道:“也是见你年纪大,懒得与你计较,否则朕命人将你拖出去,挨几十板子,看你还懂得规矩不?这里是东暖阁,不许喧嚣。”
“忘了外孙是皇帝,可只手遮天,只需一句话,便让多少人夜不能寐。”李伟带着讥诮的口吻道。
……
第955章 李太后出面
每次见到李伟都不让人开心,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就是招人恨的天赋。
这次也不例外。
朱翊镠不想与李伟多费口舌。
真是看李伟年纪大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将活不过两年。
否则以朱翊镠的脾气,如今又是皇帝,真要拉出去打板子。
“知道今天为什么找外公来吗?”
“外孙不就是想割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抽我们的筋吗?外公现在是大明的皇帝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李伟气咻咻的也不就坐。
“对,外公说得对,就是这样的。”朱翊镠索性来个给根杆儿就往上爬,单刀直入地道,“宛平县作为试点单位,朝廷要收回宛平县境内的官方子粒田,外公的也不例外。”
“凭什么?”李伟脖子一硬。
“土地并非私有,而是国有。朝廷可以赏赐给你们,就有权收回来。”
“那让我们这些人喝西北风啊?就指着那些田地过日子呢。”
“外公好意思问?”朱翊镠嗤之以鼻地道,“除了田产地产,外公还有大量的房产,况且外公在宛平县境内的田地,不到你家总数的三分之一,倘若外公喝西北风,那试问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填饱肚子?财富、资产都不过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外公一大把年纪了,何必看不开呢?”
“我就是看不开怎么地?那都是我的命根子,外孙若凭借强权执意收回,外公我,我,我就死在那片田地上,届时等着收尸吧?”
李伟恼怒地一甩手就要走人。
冯保连忙将他拉住,“武清侯那么大年纪了,脾气咋还这么大呢?万岁爷乃一国之主,你在他面前这般无礼,可是要杀头的啊。”
“杀呗。”李伟将头一伸,“反正他也不想我们活。”
继而又补充道:“不受外人气,竟受自己外孙的气,活着有什么意思?有本事现在就把我杀了。”
“武清侯,你也清楚自己是万岁爷的外公。”冯保苦口婆心地劝道,“万岁爷心系百姓,如今要推行改革,若自家亲人都不支持,还指望谁?”
“对自家亲人就该如此绝情吗?”
“万岁爷又不是只针对你一人。刚才永年伯也来了,瞧人家态度多好,多么配合,朝廷每次改革,武清侯为什么总要强烈反对呢?”
“天下人都讲理,就我一个人不讲理行了吧?满意了吧?都知道我年纪大了快要死了,临死前非要膈应人,不让我好好活几年。”
“武清侯家大业大,别说收回宛平县境的田地,就是收回你所有的家资,你过得也比别人滋润啊!”
“我是老国丈是武清侯,女儿是慈圣太后,女婿与外孙都是皇帝,难道我不该比别人过得滋润吗?难道你们高兴看我过得像乞丐一样?”
“武清侯还真是不讲理。”冯保摇头叹气,知道说再多也没用。李伟就是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
“你们讲理?你们讲理却恃强凌弱强取豪夺?收,都收回去,把我保定、漷县的田地也都收回去,你们看着我饿死就开心了。拦我作甚?反正这里也从来没有欢迎过我。”
李伟将冯保往边儿上一搡,气咻咻地就要闪人。迈出几步走到门口处,又满脸惊慌地直往后退。
原来是李太后来了。
冯保之前有一个习惯,只要感觉李伟进宫找茬儿,他就先知会李太后,因为只有李太后能制得住李伟。
李伟仗着自己身份地位,不怕隆庆皇帝,也不怕万历皇帝,如今朱翊镠当皇帝了好像也不怎么怕。
但唯独怕他女儿李太后。
这次冯保虽然没有去慈宁宫通知李太后,但与值守的内侍交代过,只要发现李伟到了之后不配合,便赶紧去慈宁宫通知李太后。
李太后来,肯定是有人去通知了。
见到李太后,李伟立即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敢趾高气昂了。
李太后阴沉着脸:“女儿恳请爹给李家长点脸好不好?这是皇宫东暖阁,不是爹的家,在这儿嚷嚷成何体统?”
“外孙要夺走爹在宛平县的田地。”李伟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来。刚才显得很有理似的谁也不再怕的,这会儿变成了商量的语气。
“什么夺走?镠儿是皇帝,他有权收回。”李太后纠正道,“况且镠儿又不是只收回爹一个人的,为什么爹的意见那么大,就不能配合一次吗?”
“可是……”
“没有可是。”李太后强行打断,“镠儿要在宛平县试点改革,倘若咱都不支持他,让镠儿怎么办?”
继而,李太后又苦口婆心地说道:“爹,想想二十多年前,咱过的什么日子,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如今咱们富裕了,便把从前的苦日子全都忘了?在女儿面前,爹也不必说谎,收回宛平县境的田地,爹的日子就回到从前了?天底还下有多少贫苦百姓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爹心里真的没数吗?”
李伟勾着头不敢吭声。
“爹,女儿也不想多说了,你以为女儿每次见到爹进宫来,就想拉着脸训斥爹几句吗?不是的,女儿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必须对得起`慈圣皇太后`这个尊荣。爹也一样,您从泥瓦匠升到锦衣卫指挥使,又升到武清伯,进而升到武清侯,已是外戚顶天儿的爵位,是不是也要对得起这个无比尊荣的称号呢?”
“爹回去吧。”李太后一抬手,“全力配合镠儿,不要再闹了,好吗?”
李伟头也不回地去了。
李太后望着她爹怒然离去,不禁摇头叹息。好在她已经习惯。
“娘,请坐。”
朱翊镠吩咐冯保搬凳子。
李太后缓缓坐下,忧虑地道:“镠儿这次的动作很大,或许会遇到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可要当心谨慎啊!”
“多谢娘亲的提醒!”
“镠儿有几分信心成功?”
“娘,在宛平县的试点改革,孩儿倒是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在孩儿的眼皮子底下。”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倘若成功,镠儿要推广全天下吗?”
“有这个想法。”朱翊镠点头。
“好,无论如何,娘全力支持你。”稍顿了顿,李太后问,“慈宁宫在宛平县境的子粒田是否也要收回?”
“是。”
“那就收回去吧,其它宫呢?”
“也都收回,包括孩儿的乾清宫和母后的慈庆宫。”
“哦,你母后那边,娘一会儿过去与她说。”
“多谢娘亲!”
“镠儿这么做,无论能否成功,其本心也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好,娘当然会支持你的。镠儿就放手去干吧。”
……
第956章 量弓
有了李太后的全力支持,朱翊镠的底气无疑又足了两分。
原本他就有信心搞好宛平县的试点改革,在李太后面前说倒有十足的把握还真不算是吹牛皮。
如今宛平县像是进入战备状态,头等大事就是清丈县境内的田地,不管是谁家的或是谁的名下,反正要得到一个相对准确的数据。
谁想从中作梗,或使绊子或阻挠啥的,估计没这个胆儿。
首先领头做这项工作的是驸马严永凡,人家是奉旨行事,与他过不去不就等于抗旨不遵吗?
其次宛平县境内白天有缇骑兵到处巡逻,加上本县原有的衙役士卒,基本放眼之处都能看到官兵。
这只是明着看得见的,还有暗中巡逻的东厂番役,分散在宛平县的各个角落里,谁敢轻举妄动?
再者宛平县最大的刺儿头——武清侯李伟,人家可谓第一皇亲国戚,都不敢说话,还有谁敢跳出来?
而永年伯王伟地位虽有不及,可人家也是伯爵,怎么说与李太后是亲家,他更是配合,一句话不说。
宛平县的豪强权势大户都希望李伟跳出来,可迟迟不见动静,一打听才知道李伟被李太后痛骂了一顿。
还能指望谁?
关键是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那些人忌惮不敢啊!
倒是有人撺掇李伟,甚至特意跑到他家去,给他送礼请他出面,可李伟还是不敢。毕竟已经被李太后警告过,顶风而上的事儿犯不着。
以致于在宛平县,看起来是舆情汹汹,可清丈田地的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点儿都没耽误。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百姓乐见其成很高兴啊!
听说清田是为了分田均田,使得耕者有其田,百姓兴奋得几日几夜睡不着觉,恨不得这些工作一天就完成了,然后拿到拥有使用权的土地。
有了朝廷的铁血政策,有了百姓的欢呼雀跃,又没有人敢领头出来闹,其结果可想而知了。
豪强权势大户是焦头乱额,普通百姓是喜闻乐见。
“我们真的马上可以分到田地了吗?”
“废话,当然是真的,这可是圣旨,知道什么是圣旨吗?”
“像我们这样的老太太、老爷子也能分到田地吗?”
“能,听过按人头分。”
“那分到田地后,赋税会不会加重?”
“不会,绝对不会的,皇帝爷说了,赋税只会减不会增。”
“是啊,当今皇帝爷的执政理念是以人为本,知道什么是以人为本吗?就是处处站在百姓的立场考虑。”
“那可是自古以来最好的皇帝啊!要说我们这些人真是荣幸!”
“……”
总而言之,土地——分田地,能调动农民百姓最大的积极性。
朱翊镠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就想来一次大解放。可惜条件不允许,只能试点,不能全国立即推行开来。
这天,严永凡从宛平县回来进宫觐见,他随身背着一张弓。
刚一进来东暖阁,朱翊镠便看见了他背上斜挎着的那张弓。
“小舅子,这个认得吧?”
严永凡大大咧咧的,一进来便将弓取下来,往御案上一放。
“这便是你在宛平县负责丈量土地时专用的量弓吗?”
朱翊镠虽然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但猜也能猜到那是量弓。
况且他还专门提醒过严永凡,要注意量弓的统一标准问题。
因为上一次清丈田地时,出现了量弓的标准不统一问题。
其后果不容小觑。
这也是为什么朱翊镠要求全国再丈量一次田地的原因之一。
“是的。”严永凡点头回道,“今儿个进宫就是为了这张弓。小舅子看看,这张弓有何不同之处。”
朱翊镠刚一拿起量弓,便听见严永凡笑道:“小舅子没有经历过,也没有干过这活儿,肯定看不出来啥。”
严永凡时说这话时,脸上尽是一股得意与自豪劲儿,好像天底下唯有他知道这量弓的秘密似的。
朱翊镠付之一笑,拿起量弓,用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下,然后悠悠然地说道:“这张量弓短了三寸。”
“咦?小舅子如何知道的?”严永凡不可思议的神情,一下子愣住了。
“用手指量出来的嘛。”朱翊镠又用拇指与食指拃了拃弓弦。
“这么准?”严永凡瞪大眼睛。
“当然。”朱翊镠道,“丈量土地时户部颁下的弓样是三尺五寸,而你呈送上来的这张弓长度只有三尺两寸。”
“小舅子真是神仙,居然什么都知道哈,关键是你都没出宫,坐在东暖阁竟什么都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朱翊镠笑了笑说:“姐夫可别忘了量弓的问题还是我提醒你留心的。”
“我还以为小舅子只是说说,或者是户部的提醒。”严永凡道。
“那姐夫不是太小看我了?”
“哪敢?”严永凡心悦诚服地道,“那小舅子知道这张量弓的用处吗?”
“张先生在丈量土地之初,就让户部制定出合理的度量制,当时是以三尺五寸为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这是标准的量弓尺寸……”
“靠!小舅子怎么啥都知道?”
“别打岔,朕还没说完呢。”朱翊镠摆出一副威严的神情,“而眼前你呈上来的这张量弓,是三尺两寸,丈量土地时相当于一弓克扣三寸,变成了三尺两寸为一步,如此丈量下来,一亩田成了一亩一分多。姐夫你想想,这样一笔账,是多大的虚假。”
“原来小舅子早就知道了丈量出来的田地有虚假成分?”
“哎!”朱翊镠叹了口气,“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当初张先生决定清丈天下土地,目的肯定是要增加田亩而不是减少嘛,各地官员也就投其所好弄虚作假。这样一来,地方既有政绩,又能得到张先生和朝廷的褒奖,各地官员何乐而不为?只是这样查出来的数目,有很大的水分。”
“哦,难怪小舅子要重新丈量。”严永凡喃喃地道。
“来,姐夫也说说你的发现。既然你呈送上来一张小尺寸的量弓,想必也发现了一些秘密吧?”
“当然。”严永凡脱口而出,继而又不自信地说道,“只是在小舅子面前有没有班门弄斧之嫌?”
“哎!”朱翊镠又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我终究是个人,不是神,即便知道得太多,也不能事事躬亲,总得需要你们冲锋陷阵,为我分忧。你是驸马,有机会与我坐下来详谈,可对于其他官员呢?最终还得需要所有人的共同努力,明白吗?”
“明白。”严永凡点点头,“小舅子的意思是不能只靠你一个人。”
“对了。”朱翊镠欣慰一笑,“来,说说你的发现以及建议主张。”
“那我就班门弄斧开始了哈。”严永凡谦虚地道。
……
第957章 问题还多 双喜降临
“据我调查发现,量弓有大小之分,我这呈上来的只是小弓。”
严永凡认真地说道:“这小弓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丁门小户人家的。”
“而那些豪强权势大户人家,名下诡寄隐瞒的庄田本来就多,即便用标准量弓正常度量,他们也不满意,当然得用大弓了,这样测量出来的田地就少。”
“正因为手里有两张量弓,清丈田地是千家万户的事儿,谁家不想自家的田地少报一点呢,是不是?”
“可如此一来,就有人上托人保上托保,纷纷使银子让负责丈量的官员高抬贵手使用大弓丈量。”
“故而,负责丈量土地的官员只要把心一黑答应用大弓,就会财源滚滚。之前没经历咱不知道,亲身一经历吧,没想到这事儿里头藏了那么多猫腻。”
“一方面,地方官员希望用小弓多丈量出一些田地来;可另一方面,地方豪强权势大户又希望用大弓多隐瞒一些田地,最后担子都压到老百姓头上了,苦的还是穷苦百姓。”
继而,严永凡话锋微微一转:“不过小舅子这招均田,即重新再分配的政策主张,貌似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何以见得?”朱翊镠欣慰地问道。他发现严永凡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毕竟人家才去宛平县没多久,差不多就已经摸到门道了,不简单。
“当然,我只是说貌似哈!”严永凡又像是为自己找借口似的补充道。
“说说看。”
“小舅子下旨先是要清田,可这次清田与上次清田大不一样。上次清丈完田地,那些田地还是原来那些人家的,只是统计出数目,以便推行一条鞭法;可这次不一样,清丈完田地,田地都属于国家所有,然后再平分下去,那隐瞒少报或故意多报都没有意义了,大弓与小弓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嘛。”
严永凡娓娓道来。
“可我为什么要说貌似呢?大弓与小弓好像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但其实不然,将来田地丈量完毕,分田地的时候还是要用量弓测量,依然存在小弓大弓多与少的问题。是不是?”
“那你觉得该如何解决?”朱翊镠问。
“嗯……不知道。”
“日……”朱翊镠白了一眼。
“日?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很棒。”
“切,肯定是骂人的。”严永凡道,“小舅子嘴里太多稀奇古怪的词语,就像`切`、`靠`,又来个`日`。”
“知道就好。铺垫了半天,最后竟然说不知道,气死我了。”
“这是事实,我本来就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嘛。小舅子,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呢。”
“什么?”
“你想,凡是田地,自然就有好坏贫瘠之分,如何分配?谁该分到上等的好田地?谁又该分到不好的田地?还有田地好坏的标准又该如何界定?”
这倒是个好问题。
而且这问题确实也不好解决。
但后世还是有相关借鉴的,只是想要绝对的公平也不可能做到。
“还有什么发现?”朱翊镠问。
“大大小小的问题倒是发现不少,但关键是要如何解决吧?”
“如何解决还是交给户部与工部,让你解决你不是也不行吗?”
“这不吹牛,确实不行。”
严永凡很有自知之明,继而又喃喃地道:“起初还以为简单,一旦深入进去发现比想象中的难多了。”
“算姐夫说对了,在宛平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朱翊镠又问道。
“暂时没有。小舅子确保我的人身安全就行,眼下宛平县太乱了。”
“怎么?嫌保护你的人手还不够?”
“够是够,不是怕人下黑手吗?”
“别胡说,如今天下都知道你是奉旨行事,谁敢对你下黑手?”
“那可不好说,对皇帝爷都有人敢下黑手,何况是我?小舅子自己也要当心哦,你挑起那么大的动静。”
“知道了,谨慎着呢。”
这不用提醒,也不是当了皇帝誓要搞改革才需要警惕,而是自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警惕这个问题。
毕竟任何时候都安全第一。
“离经叛道”的朱翊镠当然需要当心。
交代要量弓的问题,严永凡就回了宛平县衙,尽管有些问题朱翊镠也没有立即给出解决的方案来,只是先让严永凡认认真真丈量完田地。
严永凡离开后,朱翊镠也不让内侍伺候,独自一人在东暖阁闭目沉思,想着这场土地改革的艰难性,又想着如果是张居正会怎么想怎么做……
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
也是因为最近这阵子让他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太多所以睡眠不足。
朱翊镠睡得正香,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紧急的呼喊声。
“万岁爷,万岁爷……”
朱翊镠猛地惊醒过来,原来是乾清宫掌作周佐。
“怎么了?”
“皇后娘娘有喜了。”
“啥?”朱翊镠豁然站起。
“坤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御医刚为皇后娘娘诊断,确定皇后娘娘有喜!”周佐欢喜而急促地禀道。
“是吗?”朱翊镠跳了起来,是该来喜事儿冲冲,“走,去坤宁宫。”
“万岁爷,请!”遇到这种事儿,朱翊镠开心,周佐也开心。
两人刚出了东暖阁,又见翊坤宫那边近侍跑来欢喜地禀道:“万岁爷,万岁爷,淑嫔娘娘有喜了!”
“啥?”朱翊镠愣了一愣,“郑淑嫔也有喜了吗?”
“对!刚太医诊断完,奴婢高兴就跑来禀报万岁爷了!”
“双喜啊!”朱翊镠激动不已,当即决定说,“告诉郑淑嫔,皇后也有喜了,朕先去坤宁宫,稍后便去翊坤宫。”
“恭喜万岁爷!奴婢这就禀告淑嫔娘娘。”传话的近侍快速而去。
“两宫太后娘娘知道吗?”朱翊镠问。
“这时候应该知道,奴婢通知万岁爷时就派人去了。”周佐回答。
“两个竟然同时有喜,挺顽皮的,哈哈,哈哈……”
朱翊镠也不掩饰内心的欢喜,任凭流露在外,朝坤宁宫方向大笑而去。
……
第958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朱翊镠刚踏入坤宁宫的大门,便看见李太后急匆匆地赶来了。
“镠儿,皇后有喜了?”
朱翊镠尚未来得及开口,李太后倒是激动地先问道。
做奶奶的果然比当爹的还要激动。
“娘,孩儿也才刚到。”
朱翊镠回答。
“太后娘娘,是的,御医已经诊断确定皇后娘娘有喜了。”
周佐代朱翊镠确定。
“太好了!这太好了!”李太后眉飞色舞,“又快要抱孙子喽。”
“娘,兴许是孙女呢。”
朱翊镠忙道。他早就看出来了,李太后也是重男轻女的角儿。
李太后回之一笑:“娘与你哥头一胎都是男孩儿,娘相信镠儿也是。”
“娘,可不能这样比。”
“哎,不说这个了,赶紧进去瞧瞧。”
“再告诉娘一个好消息,翊坤宫那边刚才来人说郑淑嫔也有喜了。”
“哎哟,这么巧吗?”李太后听了,微微一滞。
虽然朱翊镠并没有瞧见李太后听到李之怿有喜时的神情,但不用想也能肯定是高兴,而不会像听到郑妙谨怀孕时更多表现出来的是惊讶。
“是巧。”朱翊镠确定地点了点头,继而笑道,“双喜不好吗?”
“好当然好,但娘更希望皇后怀的是男孩儿。”李太后忽然变严肃起来。
朱翊镠明白李太后担心什么。
他知道,在李太后眼里,郑妙谨不光是一个有“污点”的女人,而且也不喜欢郑妙谨身上那股子狠辣劲儿。
所以,李太后对郑妙谨一直不及对李之怿好,也不如赵灵素。
抛开对郑妙谨的个人因素,如果郑妙谨怀的是男孩儿,而李之怿怀的是女孩儿,那将来得面临嫡皇子与长皇子的问题,在立储一事上或有争议。
这是李太后担心的问题。
朱翊镠当然懂得,知道李太后不希望他像大哥万历皇帝那样,皇长子不是嫡子,结果迟迟不立皇太子。这不利于朝廷的稳定,立太子问题之所以称之为国本,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生儿生女谁知道呢?在朱翊镠眼里都一样,他其实早就表态过,不管是嫡是长,只以能力论。
只可惜好像没有几个人赞同,包括郑妙谨。所以郑妙谨一直撺掇他与李之怿先生,如同李太后所希望的一样,最好与李之怿第一胎就是男孩儿,这样能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问题。
朱翊镠倒无所谓。
他牵着李太后进去了。
李之怿正躺着,见朱翊镠与李太后来了,忙要起来行礼。
“别别别,皇后不必客气。”李太后又让李之怿躺下不用起来。
“娘,这还早着,不碍事儿。”李之怿摸着自己肚子还是起来了。
简单行礼坐定后。
朱翊镠欢喜地道:“皇后有喜,好好休息,储秀宫那边的事暂时不用管,交给王淑蓉打理吧。”
李之怿笑了笑说:“十月怀胎,这才两个来月,我还没有那么矫情,储秀宫的事还是能够打理。”
朱翊镠又道:“那你不要干活儿,吩咐下面人去做,平时只需走动走动,就当活动一下筋骨。”
“知道,多谢!”李之怿点头而笑。
“就在得知皇后怀孕的消息不到一刻钟,翊坤宫那边也有人传来意讯,说郑淑嫔也有了。”朱翊镠迫不及待地道。
“是吗?这太好了!”李之怿比李太后听到这个喜讯时高兴多了,“那大哥坐在这儿还不快去郑姐姐那边?”
“好!”朱翊镠起身道,“那让娘陪你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快去看郑姐姐吧。”李之怿催促。
朱翊镠高兴地去了。
至翊坤宫,发现郑妙谨也躺着。不过比起李之怿,她还有点小情绪。
分明看见朱翊镠进来,却故意将脸扭到一边儿不搭理。
“怎么?不开心了?”
“你还知道来看人家哈?”郑妙谨头也不转,冷冷地抱怨道。
“我这不是来了吗?”
“有多少天没来了?”
“最近不是事儿多很忙吗?”
“难道也有这些天没去坤宁宫吗?”
“好好好,以后常来。”
这才三个老婆,就开始有抱怨起来的,想着古代皇帝三宫六院,动不动成百上千妃子,皇帝一个人怎么应付?可想而知那些女子有多寂寞!
朱翊镠坐下来,将郑妙谨的身子掰正。见郑妙谨还是拉着脸。
“来,笑一笑,怀有身孕得开心,不能垂头丧气压抑自己。”
“……”郑妙谨不言声。
“这样,朕今日决定,往后无论有多忙,每三天过来一次。”
“好,这可是你说的哈?”郑妙谨立马儿笑开了。
“朕是皇帝,一言九鼎。”
“你们都听见了?”郑妙谨问一旁站着的两名近侍。
“娘娘,奴婢们都听见了。”两名近侍笑意绵绵异口同声。
“这还差不多。”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敢在朕面前使性子,还与朕讨价还价。”
“你不是倡导平等吗?不用将你当作高高在上的皇帝,在我与之怿、素素面前,只当你是我们的夫君。”
“好好好,告诉你,之怿也有了。”
“是吗?她有几个月?”
“两个多月。”
“哦,那更好,还怕她比我晚。我这刚好两个月。”郑妙谨摸着自己肚子。
不抱怨时这会儿又像变了一个人。
“我说过,孩子谁大谁小无所谓,是男是女也无所谓。”
“你是无所谓,可别人怎么想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后这会儿十有八九是在坤宁宫吧?”
“我不是来你这儿了吗?”
“我真希望皇后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这样大家都安心。”
“没那么多事儿。”朱翊镠安慰道。
郑妙谨一撇嘴:“你总想得容易,届时若不是这样,皇后生的是女儿,而我生的是儿子,看有没有烦心事。”
“现在担心这些有什么用?等孩子降临再说吧。”
“听说最近你很上火?”
“是啊!”朱翊镠点头,“改革总是会触犯一些人的利益嘛。”
“对付那些豪强权势大户,有时候或许采取另一种方式更为有效。”郑妙谨喃喃地道,“倘若只一味地安抚他们,他们不一定会听,反而觉得你对不起他们甚至欠他们该他们;倘若一味以强权镇压他们服从,他们不仅会感到不舒服,还极有可能激起他们强烈的反抗心理,所以倒不如……”
随即,郑妙谨附在朱翊镠耳边,小声咕哝着。
朱翊镠听了,微微一笑。
不得不承认,郑妙谨是一个很有手段的女子。
朱翊镠觉得自己还是太仁慈了。反正郑妙谨与冯保总是这样说。
无意之中,郑妙谨今儿个又教了他一招。谁说女子不如男?
……
第959章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
朱翊镠一系列的大动作,让言官们又坐不住了。
其实言官早就坐不住了,申时行不久前召开会揖工作时,六科都给事中就已经按捺不住。
为此申时行觐见朱翊镠,原本不止宛平县那几个问题。
只是还没开始,朱翊镠便解说一大通,又以易立竞式的追问,让他倍感压力,后来觉得也没说的必要了。
因为他懂得共情不是简单讨好,未必只能温柔抚摸的道理,通过紧张氛围的层层试探何不失为一种共情?
故而觐见时他还有好多问题没有提出来。本来他就是一个端水大师,从不会轻易得罪或招惹哪一方嘛。
使得六科都给事中当时会揖提出来的某些问题并未得到及时反馈,对宛平县试点改革的担忧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其它方面的担忧乃至抨击,比如派遣大部队出使他国。
出使他国一直在做积极准备,只是准备的主力军不在北京而在南京,届时待南京那边准备妥当,北京这边官员再去南京与之汇合,然后从海上出发。
对于出使他国,刚一提出来时就已经讨论过争论过,有反对有赞成。
由于朱翊镠的极力赞成告一段落。
但也只是争论告一段落,出使他国的准备工作一直在继续。
随着对这次出使他国主旨的越来越多的了解,议论再次甚嚣尘上。
为何?只因出使的人员太多、费用太大,而前途却是一片渺茫。
以言官为代表的那些反对的官员议论来议论去,完全看不到“利益”所在,不明白派那么人花那么多钱干什么去。有那么多人力财力干点儿别的不香吗?
出使他国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朱翊镠命张简修暂时总领六部九卿,督办造船兼领筹划下西洋所有事务,并协同户部、兵部、工部、礼部,会同南直隶、浙江、江苏、广东、福建五地,筹措专款,征集工料、民夫及一切物资。
这样继永乐朝后,举国上下再次掀起一波轰轰烈烈的大造海船的热潮。
几百艘大型海船正在建造之中,出使他国所需的各种货物也正在筹划……
要知道,这些是很烧钱的。
尤其是负责筹措专款的南直隶、浙江、江苏、福建、广东五地的官员,都是叫苦连天,反对声越发地激烈。
反对的核心还是在于担心人力物力财力都折腾出去,最后颗粒无收,反而像郑和下西洋成功带回来的番邦的那些人与物——其实是给大明添堵的。
起初那些反对的大臣也没想到朱翊镠竟有如此大的动作。
可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们越来越看清楚了,朱翊镠仿佛是要耗尽举国之力的节奏,也要出使他国。
这当然不能忍。
只是圣旨已下,不可更改,但好在航海尚未启动,他们觉得可以缩小规模减少开支,以降低不可控的风险。
其实,朱翊镠已经接到好几道反对的奏疏,只是留中不发不想搭理。
毕竟,以他的眼光,知道这事儿迟早要做的,今天不做,明天也得做,否则就要面临落后挨打的境地。
可有些话该怎么说呢?
难道要告诉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大臣闭关锁国要不得,西方列强国家正以飞快的速度发展,很快就会超越大明,甚至马上要来掠夺瓜分大明吗?
说了谁信?
他们都没有见识过,也不知道文艺复兴、开辟新航路、资本积累对发展的重大意义,又怎么解释得清?
他们还以为大明就是天下第一。
或许这时候的大明还真的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可也只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明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而其他许多国家正在开拓进取走上坡路。
先头朱翊镠就讲过,也认真问过朝中大臣,知道这个时候西方列国都在干什么吗?没有人回答得不上来。
甚至对西方列国都没有概念,西方有哪些国家也基本上一无所知,最多知道郑和下西洋时接触的国家。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那些国家有的已经飞速发展了,比如葡萄牙,然而朝中大臣并不清楚这些。
朱翊镠想让他们出去看看,见识大明以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有哪些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不仅仅只有自由贸易交换物品那么简单。
朱翊镠解释一遍没用,后来就不想解释了,因为起来解释不清。
哪些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只有去做,拿事实说话。
就像宛平县的试点改革一样,反对的声音肯定有,解释也肯定是解释不清的,但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只是面对叽叽喳喳的反对声,终究让人有些腻味,面对未知,他们很具有煽动性,乃至蛊惑人心。
当人类面对未知时,本来就很容易被引导、误导,然后盲从。原本持中立态度的人,一经怂恿,或许就会改变主意站在对立面了。
虽然说拿事实说话最有说服力,可现实是:你想要的事实并不会那么快到来,事实需要时间去实现,而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是等不及没有耐心的。
这便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
就比如:一个人快到四十岁还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没房没车也没结婚,即便自己清楚将来一定会成功,能将之前所有失去的双倍弥补回来。
可对于不清楚的人而言呢?你可以等五年等十年,身边的人呢?
他们等不及,所以反对。
这时怎么办?是勇往直前不顾一切还是适当妥协做出一定让步?
眼前朱翊镠面对的不正是这样一种情形吗?反对的大臣看不到希望,他们只看到不断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而将来的事实朱翊镠又拿不出来,无论是宛平县的试点改革还是出使他国,其必要性都需要用时间去证明。
讲道理又讲不清楚,凭借强权打击镇压似乎也不是好办法。
朱翊镠愁的正是这个。
郑妙谨给出了一个建议。
尽管朱翊镠也不认为是一个很好的建议,而且未免有些搞笑。
但觉得倒是可以一试。
所以,当朱翊镠听完郑妙谨的建议时当即微微一笑。从翊坤宫出来,回到东暖阁后,他第一时间让待诏张允修将他哥哥张简修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