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马栋正在训练士兵,见王喜姐红着双眼来找,当即将她迎至军营中。
坐定后。
马栋关切地问道:“王妃为何哭红了双眼?是王爷又欺负你了吗?”
“马将军不介意我来找你吧?”王喜姐抹了一把眼泪,凝望着马栋问。
“无碍,王爷情绪很糟糕,王妃有事相求,理应来找我解决。”
“其实,我早就想找马将军一叙,只是碍于世俗礼仪迟迟不敢来,可眼下王爷颓废,整天闷闷不乐,经常酗酒,还动不动拿你们出气,又大小事务一概不管,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王喜姐又泪水满面。
马栋不忍看。他岂能不清楚最近王喜姐所受的苦?与朱翊钧这种状态的人整天在一起,心情可想而知。
只是,他几次与马栋商量,也找不到好办法呀!朱翊钧的觉醒,旁人无可代劳,只能靠自己。
“王妃不要伤心,缓一阵子,王爷的心情或许就好起来了。”
马栋只得如是般抚慰道。
“真不知何时是个头啊!马将军说实话,会不会恨王爷?”
“若说丝毫没有,那是骗王妃的。尽管陛下说台湾是一座宝岛,但至少眼下是一无所有,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尤其需要一股精神气儿。可恕我直言,王爷的确没有树立一个好榜样啊!陛下将镇守台湾的重任交给我,向王爷汇报工作吧,可王爷的态度……王妃也清楚;不向王爷汇报工作吧,到时候肯定又有人说我等眼里没有王爷,有时候想着真的很难啊!”
王喜姐微微点头,感激地道:“马将军辛苦了!”
“辛苦倒没什么,怕就怕王爷届时责备,吃力不讨好。”
“在王爷尚未振作起来之前,马将军与邱大人不必向他汇报工作,一切按照你们的主意来便是。”
“多谢王妃的体谅!”马栋欣喜,但欣喜程度极其有限。毕竟王妃是王妃,是女人,说是这么说,可又哪能做王爷的主呢?他岂能不知这是王喜姐的无奈之举?
王喜姐接着又说道:“马将军倘若遇到不能或不敢决断的大事儿,来向我禀报一声就是了。哎!我本女儿身,不该理会这些,可王爷这样……让我有什么办法?”
“王妃这是英明之举!”马栋由衷地赞道,“事急从权,想当初王爷还是皇帝的时候,不也是慈圣太后娘娘代为处理政务的吗?”
“马将军能理解就好!”
“我们当然能理解,也求之不得,就怕王爷到时候……”
“马将军请放心,倘若王爷怪罪,由我一力承担便是。王爷三番五次数落你们,我知道你们对他不敢报以希望。这种状况必须得改,马将军说得对,我们需要一股精神气儿,不能因为王爷情绪低落,便让你们束手束脚,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去干吧。”
“好!好!好!王妃真乃巾帼不让须眉!”马栋赞不绝口,紧接着说道,“我马上召集邱大人他们来,将王妃的精神指示传达给他们知悉。”
“嗯,本来我是想让你们都来的,可无奈我是女儿身,实在不方便,由马将军传达当然是最好的了。”
“王妃想得周全。”
“那今天就说这么多,改日再叙。”王喜姐站起身来。
“恭送王妃。”马栋起身相送。
随后便将邱橓那帮官员召来,将王喜姐的精神指示传达下去。
像马栋一样,虽然也有担忧,知道这是迫不得已的办法,但至少王喜姐敢于出面承担,有心解决当前的困境,并给了他们信心。
总比现在这样僵持着,又提心吊胆束手束脚要强吧。
因此,他们个个感激王喜姐,恨她为什么不是王爷。
朱翊钧依然醉生梦死一般,酗酒越来越厉害了。因为都见识过,所以除了王喜姐,没有一个人敢去劝。
好在他也不问政事,就好像台湾的发展与建设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马栋与邱橓倒是落得一个自在,感觉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凑合。
朱翊钧喝他的酒去。
王喜姐大事上决断一下,其实也就点个头,很少主张。
其它的一切事宜,都由马栋与邱橓两个人做主。
这机制至少可以保证运作起来。
大体上不会乱套。
然而,现实很多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尽管这机制在马栋、邱橓他们看来是退而求其次的一个方法,但也不是没有隐患。
首先,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私底下总有人议论王喜姐干政。
其次,因为马栋需要汇报工作,自然需要与王喜姐对接,虽然尽量避免见面,而且见面时都有士兵在旁,可依然难以避免闲言闲语。
马栋正值盛年,妻子儿女又没有带在身边;而王喜姐二十岁的年纪,朱翊钧整日醉醺醺的不解风情。
自然而然有人捕风捉影。
八卦——无论在哪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缺席过,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否则“三人成虎”这成语怎么来的?
这样的闲言闲语自然也很快传到了马栋与王喜姐的耳中。
比起王喜姐,马栋更担心害怕。
在一次汇报工作完毕后,马栋有心问了一句:“最近有些闲言闲语,不知王妃听到没有?”
只是害怕,但不心虚,所以马栋是光明正大地问。
王喜姐平静地点点头,回道:“我也听说了。本想找马将军聊聊,这种事不必放在心上,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何必多说呢?况且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也堵不住,身正不怕影子斜嘛。嘿,没想到今日马将军主动问及。”
马栋道:“日后汇报工作时,我还是派人来吧。”
“不必。”王喜姐却道,“其他人汇报我不放心。”
“万一传到王爷耳里……我怕……”
“马将军多虑了,咱什么都没做,又没有一次是单独两人见面,清清白白的怕什么呢?”
“话虽如此,可人言可畏啊!”
“马将军,还是以大局为重吧,那些闲言闲语,比起发展建设台湾,算得了什么?更何况……”
王喜姐话还没说完,只听外头守卫的士兵焦急地喊道:
“王爷,王爷……”
朱翊钧摇摇晃晃地冲了进来,眼若喷火地盯着马栋。
账下顿时飘散着一股酒味儿。
马栋脸色一变豁然站起,瞧朱翊钧的神情,好像是来捉奸,尽管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可依然感觉大事不妙。
王喜姐倒是镇定地坐着一动不动,带有几分冷漠望着朱翊钧。
也就是现在,放在从前,即便是不久前来台湾的路上,王喜姐也断不敢用这种眼神去看朱翊钧。
世事都在变。
女人也因男人而变,尤其是当男人靠不住的时候。
……
第931章 胡闹 桥梁
“你好大的胆子,欺负本王不说,竟还勾引王妃?”朱翊钧冲马栋大声呵斥,两眼释放出刀子般的光芒。
“王爷,不是你想象的这样……”马栋很想解释,但主要也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王喜姐。
毕竟说他“勾引王妃”,这样说对王喜姐的伤害太大了。
然而朱翊钧怒火中烧,并没有给马栋解释的机会。
“怎么?本王说错了吗?你敢说没有欺负本王?来时途中不听本王指挥,抵达台湾后又不向本王汇报工作,从头至尾自以为是,这不是欺负本王吗?王妃乃是女子,居然被你勾引到账中来,你是不是活腻了?”
“王爷,够了。不要无理取闹。”王喜姐听不下去,站起身来。
“戳穿你们,你心虚了吧?”
“王爷喝多了。”王喜姐不得不冲两位士兵一抬手,“请王爷回去休息。”
“我,我没喝多,你们滚开。”朱翊钧嘴里呼出的全是酒气。
本已上前的士兵又只得退下。
“王爷,你到底想怎样?”王喜姐带着哭腔,一副无奈的神情,质问道,“你整天只知抱怨而不思进取,喝酒买醉,动不动便骂人,对政事不闻不顾,王爷可知我的心都碎了?眼瞅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才出面恳请马将军,让他们放心去做事,不要有后顾之忧。王爷要醉生梦死,我们没办法,难道王爷希望我们整天也像你一样?”
“你的心碎了,寂寞了,哈,所以才来找这个男人是不是?”
“请王爷不要胡说。”
“我胡说?外头有多少风言风语,你以为本王没听到吗?”
“王爷自己都说了是风言风语,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你是本王的王妃,身为女子,跑到军营里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这不合规矩,可王爷倒是理政呀!”王喜姐强忍着泪水,“王爷整日醉生梦死,你以为我愿意吗?”
“所以你就给本王戴绿帽子?”
“王爷喝多了,我们回去吧。”王喜姐走到朱翊钧身边,正欲伸手去扶。
却见朱翊钧恼怒地抬手一搡,王喜姐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头磕破了,鲜血直流。
可朱翊钧冷漠地站着一动不动。
马栋心里着急,也管不了那多,只好上前搀扶,并大声喊道:
“来人,传御医。”
“呦呵,看不出来还挺关心的哈!”朱翊钧在旁冷嘲热讽。
王喜姐心里在滴血。
她自己爬起来,对马栋说道:“马将军,不过是皮外伤,无碍。”
然后捂着伤口去了。
她实在不愿意与朱翊钧说话,离开时也没有看朱翊钧一眼。
“你有种,给本王等着。”朱翊钧瞪了马栋一眼,甩手而去。
马栋唯有摇头叹气,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本来,王喜姐的决定还给了他很大信心,不料结果却差强人意。
他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关键是对王喜姐,这一闹让王喜姐日后怎么办?
回去后夫妻俩肯定还得闹别扭或大吵一顿吧?
“王爷也忒不讲理了!”马栋心里不禁嘀咕一句。
“来人。”
“马将军。”立即有士兵应声。
“去看看,王爷与王妃会不会吵起来或打起来?”
“是。”士兵去了。
“哎!”马栋觉得很是苦闷,跑去找邱橓他们。
王喜姐回来头疼似裂,让侍女将伤口简单包扎后便躺下休息。
朱翊钧又开始了嘀咕:“谅你们也不敢背着做对不起本王的事。”
王喜姐心痛,将头扭过去不想听。
“不想看本王了?”
“王爷,这样一闹,有意思吗?”王喜姐躺着一动不动。
“你说,什么有意思?什么没意思?本王可分不清。”
“王爷怎么想是王爷的事,但我只想提醒一句:不要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对王爷失去了信心。”
说完,王喜姐便闭上双眼。
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流,想控制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
马栋找到邱橓,一上来就是摇头叹气:“真是郁闷啊!”
邱橓刚才也听说了,抚慰道:“王爷整日昏昏沉沉,马将军何必介意?”
“我倒不是在意王爷的言行,而是担心王妃。”马栋如实说道,“经此一闹,以后台湾的工作还怎么展开?王爷对我的恨意又加深一层了。”
邱橓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很头疼的问题。
邱橓感慨地道:“老夫也没想到王爷的性情竟变得如此荒唐,原本他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啊!看来王爷并没有学到张居正为人处世的精髓。”
马栋没有搭话。
邱橓年纪大,敢随便评论朱翊钧两句,可马栋不敢。
心想,朱翊钧当然没有学得张居正为人处世的精髓,否则恐怕也不会被朱翊镠取而代之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马栋担忧地道。
“老夫也没甚好办法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喽。”说到这儿,邱橓内心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支持朱翊钧反对朱翊镠呢?
“哎,也只能如此了。”
马栋从前不喜欢叹气,可今天这事儿让他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
以致于感觉肩上的担子太重了,真不知道自己能否镇守好台湾。
正说着,只见刚才叫去打探消息的士色急匆匆地进来,禀道:“马将军,不好了,王妃要上吊自杀呢。”
“什么?王妃要上吊自杀?”马栋豁然站起,“她人没事儿吧?”
“王妃正与王爷闹别扭呢,邱老与马将军还是去看看为好!”
马栋与邱橓赶紧去了。
马栋心急如焚,想着倘若因为自己而害了王喜姐,那他实在过意不去。
但其实邱橓也一样着急,只是他与马栋想的不一样。邱橓是想着,眼下只有王喜姐一个人敢劝朱翊钧,倘若她也有个三长两短,那以后还有谁敢与朱翊钧正面对话?
所以,他们俩都认为王喜姐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出事儿。
毕竟,可以说王喜姐是与朱翊钧沟通的唯一桥梁。
……
第932章 哱拜
皇宫东暖阁。
朱翊镠正在朱批,忽然见冯保进来禀报说宁夏副总兵哱拜抵京。
“有请。”朱翊镠二话不说。哱拜是他请进京的,当然希望尽早做安排。
冯保正欲转身离去宣哱拜进宫,听朱翊镠又来了一句:“且慢。”
原来,是因为朱翊镠灵机一动,由哱拜想到了努尔哈赤。
“万岁爷还有何吩咐?”冯保问。
“派人去得时学院通知努尔哈赤,让他与哱拜一道进宫觐见。”
“万岁爷为什么这时候要请努尔哈赤呢?”冯保不解地道。
“一会儿伴伴就知道了。”朱翊镠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冯保也就不再追问,赶紧派人宣努尔哈赤进宫觐见。他亲自去迎哱拜,也算是很给人家面子了。
哱拜身材魁梧高大,他穿着一身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红色腰带,腰带上挂着刀子、火镰、鼻烟盒等饰物,头上是皮帽,脚下是皮靴。
尽管哱拜早已经归降了大明,可他穿衣的风格并未被汉化,还是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来自蒙古。
冯保见一名内侍引领哱拜来了。
哱拜略懂汉语。
虽然他对京城的情况不甚了解,可也知道有冯保这么一号人。
然而,当引路的内侍为他介绍完冯保,他并没有恭敬地行礼,只是微微点头,就这样算是打过照面了。
见哱拜如此一副高傲的神情,冯保也没搭理那家伙。
“陛下呢?”哱拜问。
“在东暖阁。”冯保回答。
“走。”
“还需要等一个人。”
“谁?”
“比你还要牛的一个人。”冯保鬼使神差地回道。他完全是想借努尔哈赤压压哱拜盛气凌人的架势。
“哪方面?”哱拜好奇地问。
“各个方面。”冯保不嫌事大地回答。
“……”哱拜眼神里飘过三分疑虑三分愤怒四分好奇的光芒。
让哱拜等,在皇宫紫禁城里,哱拜倒也不敢造次,只有乖乖地等。
“也不知陛下紧急召我进京,所为何事?冯公公清楚吗?”
“……”冯保摇头,确实不清楚,倒是问了一句,“就你一个人吗?”
哱拜点头道是。
努尔哈赤接到旨意后即刻进宫。冯保与哱拜正在乾清宫门外等他。
“要等的人来了,就是他。”冯保见努尔哈赤来,忙笑意绵绵迎了上去。
这与见到哱拜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哱拜有点不高兴。但他的目光全被努尔哈赤吸引过去了。
努尔哈赤也同样注视着哱拜。
就像一山不容二虎,随时都会跳起来干仗似的。
两人都是魁梧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差不多一般高。
只是论汉化的程度,努尔哈赤要远远高于哱拜。努尔哈赤在服侍穿着上已经与汉人一个样了。
“你是谁?”哱拜问。
“你又是谁?”努尔哈赤反问。
“我叫哱拜,原本是鞑靼部酋长,归降大明后担任宁夏副总兵。”
“我乃建州女真族人,是当今圣上的徒弟,你可以叫我努尔哈赤。”
“当今圣上的徒弟?”哱拜疑虑地望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
哱拜指着冯保:“他说你很牛,各方面都要强过我。”
努尔哈赤依然还是笑:“你这让我该怎么回答呢?”
“有机会比试比试。”
“没问题。”努尔哈赤痛快地答应了。
“走吧。”冯保旁边偷着乐。他在前方开道,引努尔哈赤与哱拜去了东暖阁。
朱翊镠正候着。
因为有刻板成见在先,加上哱拜又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来东暖阁觐见居然不知道跪拜,只是朗声说道:“臣宁夏副总兵哱拜拜见陛下。”
朱翊镠感觉很是不受用,只是也没太在意,让冯保赐了座。
坐定后。
哱拜开门见山地问:“不知陛下紧急召臣进京有何要事?”
“是有一件要事想恳请你出马呀!”
“陛下请说。”
“朕已宣布对台湾的主权。就在不久前,番王前往台湾途中与海盗相遇,几次角逐,沿海一带的海盗与倭寇依然横行猖獗。加上朕已经下旨将逐步解除海禁政策,还有马上派人出使他国,所以沿海一带的安全秩序,需要一支强有力的军队维持。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委任哱拜副总兵去最合适。”
“……”哱拜当即脸色一变,怔愣地望着朱翊镠,一时无语。
“你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朱翊镠脸上则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臣节制宁夏,又不懂海战,何来最合适之说?还望陛下明示。”
“素问哱拜副总兵骁勇善战,以一敌百,舍你其谁?”
“……”哱拜心里头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不知道如何拒绝。
“既然哱拜副总兵没有意见,那就这样定了吧?”虽然与哱拜第一次见面,可朱翊镠也不感到陌生,反而给人一种不拿哱拜当外人的感觉。
“陛下,我……”
“你难道不想建功立业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千万不要错过哦。”
朱翊镠软硬兼施。
哱拜哭笑不得无计可施地问:“陛下能否另择贤能?”
“不能,朕已经想过了无数遍,”朱翊镠十分确定地道,“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哱拜副总兵最为合适。”
“冯公公刚才不是说他最牛吗?为何不派他?”哱拜指着努尔哈赤。
“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朱翊镠回道。
哱拜思绪飞驰,老郁闷了……
朱翊镠则凝望着哱拜微微而笑,就想看看哱拜到底有多牛有多大反应,难道还敢跳起来反抗不成?
而哱拜也已经看得很透彻了,朱翊镠不可能收回自己的旨意……那这时候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
在皇宫里头,哱拜哪敢造次?
况且因为朱翊镠紧急召见,他这次只身一人进京来,打死他也没想到朱翊镠竟决定将他调离宁夏,前往沿海一带打击海盗与倭寇……
倘若拒绝,不等于是抗旨不遵,那还回得去宁夏吗?
哱拜感觉自己吃了一个哑巴亏,甚至感觉自己被骗了。
“我要和他比试一番。”沉默了一会儿后,哱拜指着努尔哈赤。
“为什么要与他比试?”朱翊镠问。
“不为什么,只想看看他是否真的比我强。”哱拜退而求其次给自己找了一个挑战努尔哈赤的理由。
“强如何?不强又如何?”
“倘若他比我强,我遵旨便是;倘若我比他强,还请陛下再斟酌斟酌,我不懂得海战,况且脾气暴躁,前往沿海打击海盗与倭寇,恐怕不能深得人心,届时弄巧成拙。”
“徒儿觉得如何?”朱翊镠笑问努尔哈赤。不然特意请努尔哈赤来为什么?不就是要压哱拜一头吗?好让那家伙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
第933章 一个阴险的主意(求订求票!)
努尔哈赤看着朱翊镠,因为他被传召太突然,匆匆忙忙赶来觐见,一时也没领会朱翊镠的意图。
到底找他来为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哱拜觐见时找他来呢?
所以他想从朱翊镠眼神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提示,只见朱翊镠微微而笑,似在鼓励,但又不敢确定。
“那到底要与哱拜比还是不比?”努尔哈赤寻思着。
见努尔哈赤稍有迟疑,朱翊镠只得开口说道:“徒儿,既然哱拜副总兵如此有兴趣,你便陪他切磋两下,但不可误伤或是伤了和气。”
“徒儿明白。”努尔哈赤立即点头,与人比武他可从来没怕过谁。
朱翊镠又道:“不过哱拜副总兵长途奔波至京,想必也已经很累了,为公平起见,你们都休息两日,两日后再行切磋,如何?”
“师父英明。”努尔哈赤赞道。
“好。”哱拜也同意。他确实累,况且瞧努尔哈赤也绝非善茬儿,还是不能大意轻敌,养精蓄锐两日最好。
“那就这样决定了,两日后你们两个比试一场。”朱翊镠拍板,继而吩咐冯保派人安顿哱拜休息去。
努尔哈赤心有灵犀,知道朱翊镠有话要交代,因此也没急着走。
待哱拜离开后,努尔哈赤问道:“师父,这场比试要胜还是要负?”
“当然要胜啊,你可有信心?”
“信心是有,但徒儿瞧哱拜肯定也非怂人,能否取胜,徒儿不好说。”
“你用心比就是了,师父当然希望你赢他,可万一输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到时候再说吧。不得不承认,哱拜的确堪称一个狠角儿。”
“徒儿明白。”
“你先下去,好好准备。”
“徒儿告退。”努尔哈赤应声而出。
很快冯保回来了,对朱翊镠的决定,他还不是很理解。
准确地说是感到费解。
“万岁爷。”
“安排好了?”
“嗯,不过奴婢心中有几个疑问,不知可否一问?”
“客气啥?想问就问呗。”
“万岁爷为何召哱拜进京?哱拜分明节制宁夏,又为何要调他去沿海?”
“此人桀骜难驯,头上长着反骨,你没看出来吗?”朱翊镠道。
“哱拜头上长着反骨?奴婢还真没注意呢。”冯保信以为真。
“将哱拜留在宁夏,以他的性子,迟早会生出事端。”
“哦,所以万岁爷才有意将他调离宁夏?可万岁爷刚才肯定也看出来了,他打心里不愿意呀!”
“这可由不得他。”
“万一努尔哈赤赢不了他呢?”
“赢不了也要将哱拜调走,最多朕找另外的理由就是。”
“哦。”冯保明白了,“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将哱拜调离宁夏呗?”
“必须的。”
“那奴婢倒是有办法,让努尔哈赤必胜。”冯保诡谲一笑。
朱翊镠没有作声。
冯保又担忧地问道:“万岁爷,听说这个哱拜有几个儿子,还收有义子,都是狠角儿,倘若得知万岁爷将他们父亲调往沿海抗击海盗与倭寇,他们会不会跳出来闹事儿?”
“将哱拜调离宁夏,目的就是让他们群龙无首闹不起来。”
“既然哱拜头上长有反骨,那何不借努尔哈赤之手将他……”冯保阴森森地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朱翊镠为之一滞,但思绪飞驰,感觉这个方法似乎……虽然阴险吧,但不失为一个方法。
哱拜代表的是蒙古鞑靼,虽然早已归降大明,但依然有一颗不安定、随时制造动乱的心,宁夏之乱也给大明王朝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其最后结果终究逃不过“死”。
而努尔哈赤代表的是建州女真,历史上就是他们推翻了大明的统治。冯保的意思就是将哱拜弄死,然后仇记在努尔哈赤头上,这样蒙古鞑靼与建州女真便如水火不容。
双方都有一定实力,至少可以相互牵制,而且很有可能引发大战,那是不是意味着:大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隔山观虎斗了?
不然打击蒙古鞑靼与建州女真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让他们鹬蚌相争吧。
所以当冯保说出这个阴险的主意时朱翊镠微微一滞,虽说还没有点头确定就要这么干,可至少让他觉得在战略上似乎可行,反正哱拜得除掉。
只是很显然冯保想得简单,他哪里知道未来会发生哱拜之乱?又哪里知道努尔哈赤会摧毁大明王朝?
尽管因为朱翊镠来了,这一切都将改变而不再按原有剧本发生,但努尔哈赤与哱拜两个狠角儿依然需要提防。
冯保无疑给了一个思路,或许只是因为讨厌哱拜,但这个思路确实是朱翊镠没有想到的。
说白了不就是有心挑起建州女真与蒙古鞑靼的矛盾吗?
让他们两族互咬。
“万岁爷,万岁爷?”见朱翊镠沉吟不语,冯保喊了两声。
“听见了。”朱翊镠故作漫不经心状。
“奴婢刚才所言,不知万岁爷觉得可行不?”冯保又轻轻地问。
“伴伴很讨厌哱拜是吧?”
“哱拜的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万岁爷又说他头上长有反骨,那留他作甚?想与努尔哈赤比试是哱拜自己的主意,因失手被打死还能怪谁?倘若要报仇,找努尔哈赤便是了。更何况,万岁爷将哱拜调到沿海围剿海盗与倭寇,对这个决定奴婢还持有迟疑的态度。”
“哦?伴伴怎么说?”
“万岁爷您想,将哱拜调到沿海,哱拜不想去,将来倘若哱拜战死了,宁夏那边的蒙古鞑靼指定怨恨万岁爷;可倘若哱拜不死,总归是个后患。所以依奴婢看,倒不如干脆借努尔哈赤之手,将哱拜除掉来得干净。”
“……”朱翊镠在凝眸沉思。
“万岁爷,如果您觉得哱拜这个人不可靠,将来会对大明不利,那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冯保极力撺掇道。
“可朕说了比武不能伤了和气。”
“万岁爷,比武是不能伤和气,但拳脚无眼,谁能保证?”
稍顿了顿。
冯保接着又道:“哱拜目中无人,见万岁爷居然不跪,可想而知他在宁夏那边是什么样。这种人留下就是后患,不知哪一天会制造事端呢,请万岁爷不要犹豫,尽快定夺,奴婢好去安排。万岁爷请放心,奴婢一定做得干干净净,不会给人留下口实。”
“万岁爷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冯保又补充了一句。
朱翊镠稍一沉吟,道:“此事你知我知,也不要让努尔哈赤知。”
“奴婢自然晓得。”
“去吧。”朱翊镠闭上双眼一抬手,等于默认了冯保的主张。
哱拜的确该死。朱翊镠只是没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
……
第934章 取名 征询 故人(求订求票支持啊!)
江陵城朱氏集团。
张静修与秦涵茜嘴里不断念着朱翊镠给他们孩子取的名字。
“张金庸,张金庸……”
非但取好了大儿子的名字,朱翊镠还在信上给尚未出生的二儿子、三儿子和四儿子都取好了名字,分别叫作张古龙、张羽生、张黄易。
并且还认真地说,生四个儿子就足够,不能再多了。
“大哥怎么也没在信上解释这名字有何含义?”秦涵茜喃喃地道。
她倒也不是不满意这名字,只是觉得应该有一个漂亮的解释。不然以后人们问及,为什么取名为“张金庸”?该怎么回复人家呢?
“老大确实没解释。”张静修道,“但也不妨碍,日后被人问及,咱就说这乃当今圣上赐名,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称道的是不是?”
“嗯。”秦涵茜点点头,继而问,“你喜欢大哥取的这些名字吗?”
“老大取的名字当然喜欢呀!这是咱们的福气,更是孩子的荣幸。别说老大给孩子取名为`张金庸`、`张古龙`、`张羽生`、`张黄易`,就是取名为张狗蛋、张鸡腿、张二麻子,我也接受,要认同要喜欢,毕竟老大是皇帝,又是咱们恳请他赐名,不喜欢哪成?莫非秦姐姐不喜欢这些名字?”
“我也喜欢呀!虽然不清楚大哥具体所指,但多念几遍,发现这些名字朗朗上口,也蛮好听的呀!不信你多念几遍试试,金庸、古龙、羽生、黄易……金庸、古龙、羽生、黄易……”
“那咱得努力,现在才只有老大一个呢,至少还得要生三个儿子,不然对不起老大这四个名字。”
说着张静修便嬉皮笑脸地抱着秦涵茜,拉下账帘索吻。
……
王安第二次来到江陵城。
游七将他带进密室见张居正。
尽管朱翊镠登基已大赦天下,可张居正依然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脸。
“奴婢王安拜见张先生。”
王安进来客客气气地鞠躬行礼,并谦卑地以“奴婢”自称。这样称呼意味着还是将张居正当作内阁首辅。
张居正也没想王安二次到来。
但上次来时,张居正就从冯保嘴里得知,这少年是朱翊镠钦点的。
所以王安一出现这里,张居正便知道肯定有重要的事儿。
“张先生,奴婢奉万岁爷之命,特意前来征询您老的意见。”王安直承。
“什么意见?”
“万岁爷要为您平反,可平反的方式感觉较有难处,几经思量,最后想采取为张先生`死后平反`的方式,不知张先生意下如何?”
“死后平反?”未等张居正搭话,游七在旁疑虑而诧异地问道。
“对,这是万岁爷与首辅申先生讨论商量的结果,但还没正式确定,所以派奴婢前来征询,倘若张先生无异议,万岁爷便马上诏告天下。”
“皇帝爷为何要采取`死后平反`的方式呢?”游七又关切地问,“如此一来,那岂不等于是我家老爷已死,仍要在这密室里度过余生?”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王安摇头。
“那我家老爷……”游七明显不满意,还要继续质疑下去。
可被张居正抬手打断了,“我好像明白皇上的意思。”
“张先生明白万岁爷的心意就好。”王安松了口气。
“这个方式的确不错。”张居正点头微微而笑。
“老爷……”游七还想说。
“不必多说了。”张居正再次打断,坚定地道,“皇上比我们想得长远,死后平反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游七也就不再说了,虽然心里有几分不平之意,可既然这是神一般的朱翊镠的决定,又得到自家老爷的认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安又道:“张先生,万岁爷让奴婢顺便问您一句,待为张先生平反后,张先生准备几时进京?”
“我还有必要进京吗?”张居正反问。
“万岁爷会诚挚邀请张先生进京,虽然张先生不能再当首辅秉持国政了,但万岁爷在接下来的许多改革中,都需要张先生为他出谋献策。”
“既然皇帝爷决定为我家老爷`死后平反`,那不是当我家老爷死了吗?还请他进京出谋献策作甚?”游七在旁又小声地咕哝了两句。
“好!既然皇上诚挚相邀,老夫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张居正痛快答应了。
“万岁爷还说,届时会派锦衣卫前来迎接,邀请张先生与李时珍一道进京。”
朱翊镠与李时珍的一年之约,此情张居正是知道的,只是他暂时不清楚李时珍以及《本草纲目》的价值。
“一切任由皇上做主便是。”张居正明确表态,并让王安代他谢主隆恩。
王安传完信儿便准备回京,也没打算多作停留,正要出发时,忽然见一位蓬头垢面瘦得像猴子似的人,冒然冲到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你是谁?”王安一下子没认出来。
“你不认得我了吗?”那蓬头垢面像个乞丐似的人拨开自己长发着急地道,“我是孙暹啊!你是王安,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吗?”
“孙公公?”王安一愣,赶紧定眼看了看,好像还真是。
想当日,在皇宫里孙暹也算是一位红人了。王安当然认得他。
可眼前这般……算怎么回事儿?王安很是诧异。他打量着孙暹。
“你认出我来了?”孙暹苦笑。
“孙公公怎会在这里?又为何……”余下的话虽然王安没有说出口,但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孙公公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不仅瘦,还很惨。
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乞丐嘛,简直有点不忍直视了。
这不问还好,王安一问,让孙暹顿时间涕泪纵横,仿佛受尽了天下间的委屈,一时哽咽难鸣。
“我,我,我……”孙暹支支吾吾,只憋出三个“我”字。
“孙公公不要伤心,慢慢说,需要我帮助吗?”王安虽然年纪不大,但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地问道。
“是潞王,哦,是万岁爷啊!”孙暹忽然“哇”的一声大哭。
“万岁爷?万岁爷他怎么了?”王安又是一愣,忙不解地问。
这一问,更是让孙暹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嗷嗷大哭……
搞得王安尴尬地站在那儿,都不知道该说该问什么了。
……
第935章 受折磨的孙暹与受青睐的王安
对于孙暹,王安只知道他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并负责管理甲子库——那是一个肥得流油的职位。
怎么说孙暹也算得一位大珰了。
只是王安并不清楚孙暹最近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孙暹被万历皇帝偷偷派来江陵打探阳康的消息,结果却被朱翊镠扣留,让领队挖矿去了。
“孙公公,有话慢慢说。您为什么变成这般模样?”王安放慢语速。
“万岁爷让我带人挖矿啊!”孙暹犹似百爪挠心地回道。
“哪个万岁爷?”王安还以为孙暹嘴里的“万岁爷”是万历皇帝呢。
尽管当时在万历皇帝眼里孙暹不及张鲸香,但也是大红人一个。
“就是当今的万岁爷,也就是曾经的潞王爷啊。”孙暹带着哭腔,继而将自己近来的遭遇哭诉了一遍。
“挖矿?负责监工也很不错呀!”王安甚至带着两分羡慕的神情。
在他的认知里,派出来监工开矿的宦官待遇都还很好。
想想,既是朝廷派出来的,就等于是钦差大臣。到了地方,不仅可以与当地官员打成一片大捞油水,还可以肆无忌惮鱼肉当地的百姓。
所以凡是被派出来监工的宦官,几乎都认为是一件美差。
怎么到了孙暹这儿就大吐苦水?
而且瞧孙暹这般模样,那是遭受了多少罪啊?王安很是不解。
“监工不错?”孙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道,“当地人都知道我原本是万历皇帝爷的人,当今万岁爷派我监工,只是为了惩罚我。等到大明天下易主,万历皇帝爷完全失势被发配到一座荒岛,我更是成为众矢之的。当地官员也不把我当回事儿了,以致于那帮挖矿的刁民非但不听使唤,还骂我打我不给吃的,这段时间我的日子那叫一个惨……”
说着说着,孙暹又是泪如雨下。
王安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孙暹是被万历皇帝暗中派来江陵城查探阳康的消息,而阳康是万历皇帝留在朱翊镠身边的线人。
阳康被揭发了还被软禁,孙暹无处打探,只好恳请与朱翊镠配合,结果被朱翊镠派去监工挖矿了。
尽管当地随他挖矿的民工后来也都知道,朱翊镠的本意是要惩罚他,可当时他是万历皇帝的人,挖矿的民工自然有所顾忌。
谁知朱翊镠取而代之当了皇帝,而朱翊钧说是就藩台湾。但其实在许多人眼里就是流放,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准确地说,朱翊钧现在毫无地位可言。流放到台湾那样一座孤岛还有什么地位?搞不好很快就死在那里。
打狗看主人。
孙暹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人都是现实的动物。更何况朝廷派来监工的太监名声早就臭名远扬。
孙暹遭罪也就能理解不奇怪了。
只是对于小小年纪的王安而言,他还有感到费解的地方。
“孙公公,既然你如此受罪,那你为什么不走呢?”王安问。
言下之意,怎么说也是监工头,大内数得着的宦官,不高兴不说,还被欺负,那就向朝廷申请回京不干了呗?干嘛非得受罪将自己逼成这般模样?
落魄成乞丐,图什么?
“走?”孙暹苦笑,“你年纪尚小,恐怕还不知道万岁爷的手段吧?被万岁爷揪住,我能走到哪儿去?敢回京吗?敢逃走躲起来吗?要是被万岁爷知道我逃走了,那我还有命吗?”
王安点点头,这样一说,好像,确实还真是……朱翊镠的厉害和有仇必报的性子,他当然听说了。
“对吧?”孙暹又哭道,“我既不能逃走,又不能回京,还得乖乖当监工,只是没人把我当回事儿。最近简直度日如年,想死的心都有。”
“那我能帮到孙公公吗?”王安带着怜悯之心问。
“能,你回京向万岁爷禀报,求他要不召我回京,反正没有谕旨,我不敢私自回京;要不授予我一个正儿八经的监工身份,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带有惩罚的目的,这样我就不会被人瞧不起被人挤兑,甚至被人打骂了。”
“哦,这个我倒是可以帮孙公公传话的。”王安点头答应了。
继而又喃喃地补充道:“就不知万岁爷会怎么想,会做出什么决定?”
王安这么说,也是为自己留了一个心眼,毕竟他知道曾经被朱翊钧宠信和重用的人,如今似乎都没好下场,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无疑就是张鲸了。
那孙暹……还会得到什么优待吗?
所以孙暹赶紧补充一句,言下之意是只能传话,其它承诺不了。
然而孙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苦苦哀求道:“恳请公公将我当前的处境说与万岁爷听,再这样下去,我坚持不了多久会死的。你与万岁爷说,我答应为他做三件事儿,眼下一件都还没做成呢?倘若现在就死了,我从哪儿给他找李进忠啊?”
“李进忠?”王安微微一滞。
“哎,你不明白,万岁爷知道的,他说这个人很重要。”
“可为什么一定要孙公公去找呢?”王安又是不解地道。
“这是万岁爷的旨意。”
“哦。”王安只能一知半解地点头,还是不大能理解。
“你小小年纪,现在身居何职?听说你已经来过江陵城一次了,这次又有何使命?”孙暹问。
“我还在内书堂读书进修。”王安如实回道,“上次是万岁爷吩咐奴婢来请冯公公和潘老进京,这次是万岁爷吩咐奴婢征询张先生一个问题。”
“这么说,你已经深得万岁爷的青睐了?”孙暹既嫉妒又高兴。
嫉妒的是王安才十几岁,就被朱翊镠倚重;高兴的是王安被倚重,那说话自然有分量,求王安算求对了人。
但其实,孙暹根本无人可求。
以他眼下的境况,还能求谁?求人谁会答应?自己又不敢跑去京城。
这个世界最难的事就是求人了,尤其是在自己落魄的时候。
孙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在大内混那么久,这道理他岂能不明白?
对孙暹一问,王安只能回之一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朱翊镠的青睐?好像是从那次卖瓜开始,然后就被朱翊镠盯上了。
想着别人被朱翊镠盯上大多劫数难逃,而他似乎好运连连。
要知道被送进内书堂读书就是最大的认可。内书堂是培养大珰,也就是高级太监,为司礼监储备人才的地方,有点像翰林院的感觉。
这还不说,小小年纪,便有机会与朱翊镠面对面对话,还两次赋予他如此重大的任务,岂不羡煞旁人?
但对朱翊镠如此的眷顾,王安自己也是懵的,他压根儿不知道原因。
此刻被孙暹问及,让他如何回答?只能付之一笑了。
……
第936章 一场比试
北京城。
努尔哈赤与哱拜比武的场地,冯保代朱翊镠选好了,就在午门广场。
比武当天,午门广场人山人海。
努尔哈赤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
一来,他身份特殊,是建州女真族人;二来,他又是朱翊镠专程请来北京的,在得时学院任教;再者,最近一件事也让他刷了一波存在感:南下协助马栋保护朱翊镠登陆台湾。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京城里的人如今都知道他是朱翊镠的徒弟。
得知他要与人比武,前来观战的人络绎不绝当然很多,而且还有赌徒押注想从中捞一笔。
他们将哱拜的底子也摸清了。
两位主角还没有到,围观的瓜众就已经热火朝天地议论开了。
“你们猜这场比武谁更胜一筹?”
“我押努尔哈赤赢。”
“人家功夫确实了得,看他在得时学院教出来的学生就知道了。”
“那可不一定哦,哱拜也是个牛叉的人,不然不会担任宁夏副总兵。若论名头,哱拜可不比努尔哈赤差。”
“的确,这两个人有得一比,而且还听说是哱拜主动要挑战努尔哈赤。我就是押的哱拜副总兵赢。”
“绝对是一场龙争虎斗。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拭目以待吧。”
“既然这场比武得到皇帝爷的许可,那你们说说看,皇帝爷希望谁胜?”
“废话,当然希望自己徒弟努尔哈赤胜啊。而且你们听说了吗?努尔哈赤与哱拜为何要进行一场比武?”
“为何?”
“据说皇帝爷欣赏哱拜的勇,所以想调他到沿海一带围剿海盗与倭寇,可哱拜不是很乐意,便决定与努尔哈赤比武定夺,若自己输了才去。”
“哦,那皇帝爷更是希望努尔哈赤能赢得这场比武吧?”
“谁知道?两个人怎么还没来?”
“……”
围观的人很多,但要说到底相信谁会赢,还真不是一边倒。
努尔哈赤与哱拜都有人支持。
毕竟两个都处于塔尖儿的人物,他们的英雄事迹都被人传颂着,一个代表建州女真,一个代表蒙古鞑靼。
……
东暖阁。
朱翊镠貌似闭目养神。
冯保小心翼翼地禀道:“万岁爷,比武的时辰马上到了。”
“午门广场聚满了人吧?”
“那还用说吗?奴婢早已经将火点起来了。”冯保得意地诡谲一笑。
“走,去看看吧。”朱翊镠忽然站起来道,“不要引起骚乱。”
“奴婢明白。”
这样,在冯保的引领下,朱翊镠偷偷登上了午门城楼。
在罩着薄纱的木格窗棂后头,朱翊镠可以借助高高在上的优势,将午门广场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努尔哈赤与哱拜终于现身了。
“后退,后退。”
一队缇骑兵上前,将围观的人群往后压了压,腾挪出一大片空地来。
努尔哈赤与哱拜摆好架势。
两人目光如炬,注视着对方。
广场上变得鸦雀无声,只等裁判的一声“比武开始”。
为了增加看点,这场比武的裁判也是冯保请来的,正是兵部尚书吴兑。
可以说给足了两个人面子。
当然,冯保的用意是为了让这场比武显得公平公正一点。
辰时一过,只听吴兑振声说道:
“比武开始——”
努尔哈赤与哱拜都是徒手,两人没有带任何兵器。
吴兑话音一落,便赶紧退后。
努尔哈赤冲哱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哱拜二话不说便冲上去了。
只见哱拜欺近努尔哈赤的身子,双臂一翻,勾住努尔哈赤的手臂。
旁人还以为努尔哈赤猝不及防,实则不然,他有心一试哱拜的臂力。
努尔哈赤很自信地双臂力震,想直接将哱拜震开,可不料手臂给哱拜死命勾住了,没法挣脱,臂上的劲力一时竟也无法使出来。
只此一回,努尔哈赤便知道这个哱拜还真不是吃素的。
努尔哈赤不得不右膝挺举,撞正哱拜的小腹。
哱拜闪躲,臂力自然松了,但依然没有放手。
努尔哈赤猛地一挣脱,挥拳呼的击出,来了一招“乌龙探海”。
哱拜急窜让开,重新站定后,嘴里不由得赞道:“好力道!”
“你也不错。”努尔哈赤跟着也赞。
第一回合比试,可以说两人不分伯仲,力气相当,看不出来谁更厉害。
“再来,看招。”哱拜再冲,不过这次他左掌斜劈,右掌从左掌底穿出。
一看就练过。
勇猛不是吹出来的。
努尔哈赤见招拆招,只见他左腿虚坐,右拳飞击出去。
两人这一搭上手,霎时之间拆了十余招,依然看不出谁占上风。
博得观众一片片喝彩声。
午门城楼上的朱翊镠与冯保都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
朱翊镠赏心悦目地轻轻说道:“他们两个还真是有得一拼哈。”
冯保绵里针似的笑道:“万岁爷,只是暂时的,胜负很快知晓。”
接着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倘若这哱拜不是桀骜难驯头上长有反骨,朕还真想委他以重任啊!”
“万岁爷,不可有妇人之仁。”冯保小声提醒道,“该杀就得杀,对坏人仁慈就是对好人不负责任。”
朱翊镠沉默,继续观赏。
见努尔哈赤与哱拜你来我往又拆十余招,依旧看不出谁强谁弱,只感觉两人都是肉厚骨壮,反应十分敏捷,似乎比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
看得观众揪心死了。
尤其是那帮投注了的赌徒们,生怕自己压的一方输了。
瞧努尔哈赤与哱拜旗鼓相当一时难分高下,当中有些人情不自禁地大声呐喊助威:“加油!加油……”
再拆数招。
努尔哈赤忽然加快拳速,只见他又是搂,又是打,又是腾,又是封,又是踢,又是扫,一套动作犹如猫窜,又犹如狗闪,犹如兔滚,又犹如鹰翻,真个是式中套式,变幻多端。
反观哱拜,手脚不仅慢下来,而且给人一种凌乱的感觉,站得近的观众更是发现他额头上已渗出汗水,脸色也涨得通红,似乎体力不支,应付努尔哈赤的拳速力不从心了。
“哱拜加油!”
“哱拜副总兵加油!”
“加油……”
眼见哱拜好像落了下风,围观的群众也顾不得他的对手是朱翊镠的徒弟努尔哈赤,纷纷为他呐喊加油。
如此一来,哱拜显得更加焦躁甚至已经慌乱,以致左腿上接连被努尔哈赤踹了两脚。可他似乎也不觉得疼痛,依然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砰的一声,哱拜鼻子上又吃了努尔哈赤一拳,顿时鲜血直流。
努尔哈赤眼疾手快,趁势又猛一拳过去,正中哱拜胸口。
哱拜顿时栽倒在地。
观众一片唏嘘。
冯保站在城楼上微微而笑。
吴兑忙阻止努尔哈赤出手,大声喊道:“停,停,暂停!”
……
第937章 比试结束 两牛人离京
“万岁爷,看吧,哱拜比不过努尔哈赤的。”冯保眯着眼睛小声说道。
“他不会死吧?”朱翊镠问,毕竟他还是有所顾忌。
倒不是不相信冯保的手段,而是想着哱拜一死会不会引起更大的骚乱。即便如同冯保所建议,将祸水引向建州女真,也有他担心的地方。
“万岁爷请放心,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死。”冯保笑得很诡异,如是般回道,“不过,再过几天就不好说了。”
朱翊镠似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时广场上一片唏嘘,许多人都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哱拜就这样倒下站不起来了?
“哱拜副总兵,还能继续比试吗?”吴兑作为裁判在履行自己地职责。
血水已经模糊了哱拜的眼睛。他感觉头疼得厉害,像要炸开了一般。
他奋力挣扎,可感觉身体压根儿不听他使唤,实在爬不起来。
“我数三个数,如果哱拜副总兵再不起来,我就要宣布努尔哈赤胜了。”吴兑大声数了第一个数,“一。”
“快起来啊!”
“起来啊!”
随着吴兑话音一落,围观的群众着急了,跟着大声呼喊。
然而哱拜趴在地上就是站不起来。
“二——”吴兑又喊出第二个数。
“完了完了,哱拜副总兵要输了吗?”
“快站起来啊!”
“哎!我的银子啊!”
此时许多人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有些还摇头叹气。
“三——”吴兑这一声拖得很长。
就在这一刻,场面神奇般的消停下来,再也没有人呼喊了。
似乎都在等待奇迹的发生。
然而没有。
哱拜终究没有站起来。
“我宣布,这场比试,努尔哈赤胜。”
随着吴兑正式宣布比试结果,人群中有笑有哭有叹气,莫可名状。
反正结果已定,哱拜输了。
比武受伤也算正常不过,尽管哱拜倒下了,但为这场比试的结果而欢呼的依然大有人在。
朱翊镠在冯保的引领下,又偷偷从午门城楼退下,回到东暖阁。
没多会儿努尔哈赤和哱拜也到了。
努尔哈赤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气色也很好;哱拜的神情就很丧了,如同斗败的公鸡。
“比试结束,你输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朱翊镠开口直问哱拜。
“……”哱拜也不吭声,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比试中缓过劲儿来。
“两日后你便启程南下吧,朕马上谕旨吏部移文福建巡抚衙门。”
“哦,你的职务依然是副总兵。”朱翊镠接着又刻意补充了一句。
“臣遵旨。”哱拜心不甘情不愿,扭头看了旁边的努尔哈赤一眼。
“你先退下,好好休息吧。”朱翊镠冲哱拜一抬手。
哱拜也不多言,转身沮丧离去,脑海中依然还是刚才比武的情景,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输了?
“努尔哈赤。”自当了皇帝,朱翊镠不再称呼努尔哈赤“小哈奇”了。
“徒儿在。”
“两日后你也可以回建州了。”
“多谢师父!”努尔哈赤喜上眉梢,朝着朱翊镠深深鞠了一躬。
“你也退下吧。”
“是,师父,徒儿告退。”努尔哈赤拊髀雀跃地去了。于他而言,难得有如此得意忘形的时候。
“万岁爷,宁夏那边的动静还需密切关注!”冯保谨小慎微地提醒道。
“朕心里有数。”朱翊镠点了点头,吩咐道,“你现在就去内阁,让申先生给麻贵总兵写一封信吧。”
“好,奴婢这就过去。”由于参与此事的人不多,个中情由更是只有冯保一人清楚,所以他得亲自去内阁传话。
确实,也只有他清楚朱翊镠让申时行给麻贵写信的用意所在。
约莫半个时辰后,冯保传完口谕回来了,禀道:“万岁爷,申先生对这件事表示很大的疑惑。”
“他疑惑什么?”
“不理解万岁爷为何调动哱拜。”
“你没有解释给他听?”
“奴婢倒是解释了,但发现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好解释,毕竟哱拜现在还没有反,一切都只是预测。”
“废话,等他反,那不晚了吗?”
“奴婢是这么说的,天下谁不知道万岁爷拥有神预测的本领?可申先生还是说预测不能作为依据。所以奴婢也就没有说要杀哱拜,只让他写信提醒麻贵总兵,由于哱拜被调,防止哱拜手底下那帮亡命之徒闹情绪闹事儿。”
“嗯。”朱翊镠也没有过多的纠结。
毕竟哱拜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小插曲,或者说是一块绊脚石而已。
愿赌服输,两日后冯保代表朱翊镠送走了哱拜。
努尔哈赤也带着曾朝节和张懋修出发了。虽然带去两人,但曾朝节与张懋修的职责与任务不同。
曾朝节将留在辽东,负责辽东与建州女真的接洽工作;而张懋修将会留在努尔哈赤身边,意在随时关注把握建州女真以及努尔哈赤的动态。
这是朱翊镠的刻意安排。
尽管努尔哈赤表现得忠心耿耿,尽管他祖父与父亲没有因为明军而死,但一个有野心的人将来不好说。
实力一旦壮大起来,谁知道他怎么想?就像哱拜一样,当初降服大明时还不是老老实实?可最后呢?
所以无论是哱拜还是努尔哈赤,都必须有所提防,绝不能大意。
……
王安回京了。
他还年轻,因为得朱翊镠青睐,所以内心欢喜,长途奔波也不觉得累,反而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首先,王安向朱翊镠禀报张居正对于“死后平反”所持有的态度。
其实,不用禀报朱翊镠也知道,既然是他的主意,张居正绝无异议,派王安去一趟更多表示尊重张居正。
其次,王安将遇见孙暹一事,也如实告诉了朱翊镠。
说起孙暹,朱翊镠不禁笑了。若不是王安提及,他还险些忘了。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朱翊镠笑问。
“奴婢……”王安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想着自己是什么身份,朱翊镠居然问他的主意?
“说吧,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朱翊镠慈眉善目地鼓励道。
“奴婢觉得孙公公好可怜。”王安小心翼翼咕哝了一句。
“你之前认识他吗?”朱翊镠又问。
“孙公公乃司礼监随堂,又监管甲子库,奴婢是认得的。”
“那你了解他的为人吗?”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王安摇头。
“好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这么说的吗?”
“万岁爷,是。”
“朕这么说,你还觉得孙暹可怜吗?”
“这个……”王安用手拼命地拧自己的衣角,紧张得不行。
稍顿了顿,朱翊镠又问道:“那你觉得朕该怎么做呢?”
“奴婢也不知道。”
“那你就当刚才的话没有对朕说。”
“……”王安怔愣无语。
……
第938章 发奋读书 死后平反 心心念念
“难道不应该答应为孙公公传话?”王安心里头不禁在想,“万岁爷这话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怎么?你没听清楚朕说的话吗?”见王安杵在那儿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朱翊镠又笑了笑问道。
“万岁爷,奴婢听清楚了。”
“可瞧你的神情,好像还有许多疑问呢。”因为王安现在年纪太小,所以朱翊镠一直保持笑意,怕吓着那孩子。
“孙公公说倘若他死了,就不能为万岁爷找李进忠。”王安小声说道。
“他还记得这事儿哈。”朱翊镠悠悠然地道,“原来让他找李进忠,是因为那时朕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如今朕是皇帝,你觉得还需要他找人吗?”
“哦。”王安点了点头,接着又壮胆言道,“可如果万岁爷不帮助孙公公摆脱困境,奴婢担心他真的会死。万岁爷是没见到如今孙公公是哪般模样,他瘦得像只猴子,看起来如同乞丐。”
“朕的目的达到了。”朱翊镠笑道。
“……”王安再次怔愣无语。
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倘若是其他人,当朱翊镠说“就当刚才的话没有对朕说”时,就该闭嘴了。
可王安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执意把话说完,觉得既然答应孙暹传话,就必须做到,不能失信于人。
朱翊镠将脸上的笑容收敛,终于认真地说道:“有些人,朕不希望他们留在身边,这样说你懂了吗?”
“奴婢懂得。”王安胆战心惊地点头。
“你年纪尚小,长得又挺丑的,人丑多读书,好好在内书堂进修吧,其它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了。”
“奴婢明白……”王安嘴上回道,心里想着好像万岁爷年纪很大似的,与他的年纪不是不相上下吗?还有,居然说他长得挺丑的……
“好,你下去吧,辛苦了!下次有事朕再找你。”朱翊镠又笑了。
“奴婢告退!”王安战战兢兢地退下,也不知道惹没有惹朱翊镠生气,暗自庆幸幸好只答应为孙暹传话。
“看来万岁爷很讨厌孙公公!”王安在回内书堂的路上心里嘀咕道,同时告诫自己,“我将来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继而又自问:“我真的很丑吗?从来没有人这样说呀!最多只是长得黑,又比别人矮半头嘛。可万岁爷难道没听说浓缩的都是精华吗?”
自个儿嘀咕了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哎,谁让您是万岁爷呢?您说丑就丑吧,不然怎么办?不过您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人丑就该多读书,这可是千古至理。”
回到内书堂,王安便一头扎进书堆里发奋去了,乐此不疲。
……
既然已经征询过张居正的主意,那就下旨为张居正平反吧。
其实也不难预测,朝中许多官员都早已经料到这个节奏了。
朱翊镠一上台就极力挽救张居正的改革嘛,又是恢复考成法又是京察,又是重新召回被朱翊钧贬黜的官员,尤其是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同时打击被朱翊钧启用的官员……种种迹象表明朱翊镠亲张居正反朱翊钧。
如今朱翊钧被送至台湾,朱翊镠自然会为张居正平反。
所以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让朝中大臣感到奇怪的是,为何有意强调“死后平反”?平反就平反嘛,干嘛非要说“死后平反”?
关键是,张居正尚在人世的消息在私底下已经流传开了。
早在朱翊镠取而代之后不久,就有议论说李太后之所以废万历皇帝立朱翊镠为帝,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张居正还活着。
尽管没有几个人确定,但他们都相信张居正没有死。
然而,张居正明明没死,为何说“死后平反”?用意何在?
这才是人们真正关心的点。
关心自然不一样。很快便有人悟出了其中的奥妙所在。
哦,为张居正“死后平反”,不就是想告诉世人张居正已经“死”了吗?
这是圣旨,以后还有谁敢私自议论张居正尚活在人世?
不禁再问,为什么一定要说张居正已经“死”了呢?
也很容易理解,毕竟张居正欺骗皇帝欺骗太后欺骗天下人,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况且张居正“诈死”的动机也很让人怀疑值得商榷。
能想到这些就等于想透彻了。
再加上冯保与申时行暗中引导舆论方向,为张居正“死后平反”也就没什么疑问了,反而觉得这很合理。
这件事也就很快平息下来。
张居正恢复了从前万历皇帝赐予他的所有的一切荣誉。
……
单就张居正一方,李太后释然了。
曾经大儿子朱翊钧要清算张居正时,她的心很疼,可又不知道怎么办。
儿子要树立皇帝威权,作为母亲,总不能一巴掌派灭吧?
以致于那一阵子,她“沉迷于”佛宗,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内心是觉得对不起张居正的。
如今小儿子为张居正平反了,李太后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
然而另一方的牵挂却与日俱增,那就是大儿子朱翊钧。
她从朱翊钧启程前往台湾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关注,可从台湾那边几次来信儿都是不好的消息。
遭遇海盗袭击,朱翊钧沉迷于酒整天醉生梦死,王喜姐无助要自杀……
这天她将朱翊镠叫到慈宁宫,当着朱翊镠的面潸然落泪。
“镠儿,以你嫂子的性格,如果她都要寻死,找不到活着的意义,那你大哥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朱翊镠主张在李太后面前报喜不报忧,尽量不让她担心,可也不知是哪个多事的家伙,竟将王喜姐要自杀的消息告诉了李太后。
“娘,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大嫂好着呢,她只是想借助这个方式,让大哥清醒清醒。”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休得胡说,娘已经打听清楚了,你大哥消沉,整天醉生梦死不管政事,还污蔑你大嫂与马将军有染,所以你大嫂想一死了之,你以为娘不知道吗?”李太后盯着朱翊镠质问。
“娘,大嫂不是没死吗?再说了,咱在京城,能有什么办法?最后不是还得靠他们自己吗?”
“镠儿,你就给你大哥提供经济援助吧?”李太后哀求道。
“娘,大哥消沉是为了这个吗?”朱翊镠仍不妥协,态度坚决地道,“如果大哥真的是为了这个,那孩儿更不能惯着他给他钱了。”
“你是要逼死你大哥吗?”
“娘,如果大哥不振作起来,给他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孩儿如今是皇帝,对所有藩王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因为他是我大哥便特殊对待,那孩儿誓要改革皇室宗亲的法案如何能通过?”
“台湾孤悬海外荒无人烟,四周又有海盗出没,你大哥初登台湾岛,四面楚歌,举步维艰,自然不一样啊!”李太后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娘,这个口子不能开。孩儿一言九鼎,又岂能出尔反尔?大哥不是一个人在台湾,不是还有马栋、邱橓、将士们吗?其实台湾的处境并非那么坏,努尔哈赤也是这么说的,只怪大哥不争气整天抱怨。孩儿以为,即便大哥不理政事都没关系,只要他不瞎指挥乱发脾气就行,孩儿对台湾的发展很有信心。请娘务必相信孩儿!”
“娘是相信镠儿,可娘不相信你大哥啊!”李太后一筹莫展地道。
“……”
第939章 不妥协 再提清田
“娘,孩儿说句不中听的话,以眼下的情形,对大哥爱莫能助,不相信他也得相信。”朱翊镠强势地道。
在这个问题上,他可不愿意让步。
一旦做出让步,那后面对皇室宗亲的改革就没法继续了。
“镠儿,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就爱莫能助了?”李太后脸色一沉。一来爱子心切,大儿子也是儿子;二来在废帝一事上,她觉得对不起朱翊钧。
所以总希望她小儿子朱翊镠对她大儿子朱翊钧好一点。
然而这与朱翊镠的初衷相违背。
其实他们母子俩这个矛盾一直都没有很好的解决。
朱翊镠道:“娘,孩儿的话虽然不中听,可那是大实话。咱也只能相信大哥自己振作,发愤图强,其它管不了。”
“镠儿果真如此狠心吗?他是你大哥呀,如今有难处,为什么不帮他?”李太后泪水流得更快更急了。
“娘,不是孩儿狠心,只是觉得给钱并不是解决的办法。先且不说与孩儿推行的政策方针相违背,倘若孩儿答应给大哥钱,娘是否就能确定大哥一定会振作起来呢?”
“……”李太后愣了一愣,她还真不敢确定,自己儿子她太清楚了,所以只能回道,“给钱你大哥,他再不行,至少不会埋汰我们吧?”
“埋汰如何?不埋汰又如何?关键是要大哥振作起来。亲情固然重要,可是娘,法不容情啊。”
“娘不管,倘若你大哥或大嫂有个三长两短,娘这辈子不安心!”李太后摸着自己心门口痛苦无奈地道。
“娘,孩儿又没说对大哥他们不闻不顾,只是说不提供经济援助嘛,其它方面还是尽量满足。如今台湾已正式纳入我大明版图,便如同我大明的孩子,它的发展孩儿同样关心。”
朱翊镠耐心地劝道。但在给钱这事儿上就是不松口。
“马栋的人品没有问题吧?”李太后顿了顿,又痛心疾首地问道。
“这个请娘百分百放心,孩儿敢以人头担保。”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李太后疑虑地点了点头。
朱翊镠又喃喃地道:“不过这个问题倒是给孩儿敲了一个警钟。这次大哥就藩台湾,带过去的男多女少,比例极不协调,这问题不得不正视。”
可以想象台湾眼下缺女人啊,过去的基本上都是男人。
这个状况得改变,不然会有矛盾。
最起码在业余时间给男人找点刺激的娱乐活动释放荷尔蒙。
“镠儿想怎样发展台湾娘不管,娘只关心务必确保你大哥的安全。”
“娘,大哥不会死。”
“可他整天醉生梦死,与死了有甚分别?”
“孩儿还是那句话,能否振作靠大哥自己,他人无法代劳。关心则乱,娘还是冷静冷静吧。”
“娘真担心你大哥会走上你爹的老路呀!”说起隆庆皇帝,李太后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流。
李太后担心什么,朱翊镠当然心知肚明。当初隆庆皇帝英年早逝,就是因为沉迷于酒色,把身子掏空了。
所以,当隆庆皇帝死后,李太后对两个儿子的教育甚是严格,尤其是对朱翊钧,这也是为什么几年前朱翊钧调戏宫女被抓现行时,李太后如此生气,险些废了朱翊钧的缘故。
如今朱翊钧不沉迷于色了,却又沉迷于酒——在李太后眼里,同样是害人不浅的东西啊!也难怪她着急。
不过对此……朱翊镠还真不知道怎么劝。朱家子弟确实有点奇葩。
因此他也只能回道:“娘,应该不会的。大哥如果真的不上进,我们也只能仰天而叹。孩儿希望大哥认清形势,能在逆境中获得新生。”
“哎,但愿如此。”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又一次与朱翊镠沟通无果。
朱翊镠虽然表示无能为力,但还是为台湾的发展召开了一次廷议。
负责接洽台湾工作事宜的张敬修理所当然也参加了,对朝中各位大臣的建议都做了详细的记录与备案。
被朱翊镠破格提为待诏的张允修也有幸参加了这次廷议。
可对商议出的结果……朱翊镠不是很满意,准确地说是根本没有商量出一个确切的结果来,朱翊镠只让他们就台湾的发展各抒己见。
但有一点得到共识:那就是尽快给台湾送去一批物资。
朱翊镠也同意,台湾物产丰富,可不等于眼前不缺物资。
至于其它方面,像台湾方面请求的人力,朱翊镠暂且持保留态度,觉得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若一下子送过去,台湾消化不了。
至于男多女少,以及消遣娱乐的问题,近期内更是无法解决,只有待台湾稳定下来之后再行定夺。
关于台湾的问题议论完,朱翊镠特意让内阁几位成员留下,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问问他们的意见。
就是清田大计。
这项工作在张居正担任首辅时就已经基本完成了。针对当时存在的占地多者田增而税减的情况,张居正清楚只有从清丈土地入手才能做到赋役均平。据清丈的结果,增加土地2.8亿亩,使不少权贵隐瞒的土地查了出来。
这样的结果固然可喜,全国税收因此大增,可朱翊镠知道这中间依然存在问题,依然有隐瞒的土地,还存在测量时所用的弓的标准不统一问题。
所以留下几位阁臣,朱翊镠直截了当地说决定重新清丈一遍全国土地,问几位阁臣有何意见。
以申时行为首,都愣了一愣,因为毫无征兆太突然了。
当然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张居正在清丈土地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只是不明白朱翊镠再清丈一遍的目的。
“难道像张先生的目的一样?陛下清田也是为了有效推行一条鞭法?”几位阁臣面面相觑后,申时行直问道。
“不。”朱翊镠明确回答说,“朕的最终目的是要均田。”
这话一出,几位阁臣更是惊讶。
“陛下,何为均田?”还是申时行作为代表问道。
“均田有多层含义,简单地说就是要进行土地改革,将全国田地平均分给百姓,让人人手中有田可种,”
土地改革?将全国田地平均分给百姓?让人人手中有田可种?
这能实现?
也太稀奇了吧?
几位阁臣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
第940章 关于土地改革的遐想
在集权的封建地主阶级社会,是没有几个人敢提土地改革运动的。
甚至想都不敢想。
毕竟土地改革旨在摧毁封建土地制度,地主阶级也会被逐渐消灭。
等于是自掘坟墓,挖断了统治阶级自己赖以统治的基础。
在大明,地方的统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士绅的管理。
除了天下的百姓梦寐以求,作为统治阶级,谁敢异想天开说土地改革?
所谓土地改革,就是指国家对土地使用和制度等方面进行的大调整,包括方方面面的内容。比如土地税收、产权改革、土地使用制度的改革等等。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国家,因此关于土地使用制度的改革,其实一直都需要进行,只是改革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土地改革又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狭义的土地改革,是指土地所有权的再分配,即把一部分人占有的土地转移给另一部分人所有。
而广义的土地改革,不仅包括土地所有权的转移再分配,且还包括土地租赁契约的改变。
其实,土地改革是一种通常存在争议的社会安排或改造,其目的是让政府能够管理土地的占有和使用。
土地改革通常由政府或政府所支持的机构发起并重新分配,改革目标一般为可耕种的田地。
但有时土地改革也会变为一种更具有革命性的计划,其中可能包括政府的强行拆除或接受,这也是人们不敢提土地改革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不可否认,无论世界各地,纵观其历史,人民对与土地有关的不满一直是挑起革命和其他导致社会动荡的最常见因素。
对于在土地上劳作的人民来讲,土地所有者拥有特权,即侵吞部分甚至大部分的产品,然而并未对生产做出相应的贡献。
这就是阶级之间的不平等。
因此土地改革通常是指土地所有权由人数相对较少的富有者、大量土地的所有者(如贵族、庄园、农场主,或通称为地主)向那些耕作者的转让。这必然要损害地主阶级的既得利益。
但广义上的土地改革也并非完全是这样的,政府对土地进行的征收以及农业集体化改造亦被纳入。
在土地改革过程中,部分转让会给予地主阶级相应的补偿。
而某些改革甚至不需要所有者的同意,即所谓的土地革命。
朱翊镠对土地改革做了一番简单的解释。在他看来,这尽管很新鲜,但想着几位阁臣应该听得懂。
只是敢不敢想的问题。
然而,申时行、许国、余有丁、王锡爵四位听完都目瞪口呆。
心想朱翊镠这何止是异想天开?简直就是要天下大乱嘛。
沉默半晌后,王锡爵率先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朱翊镠笑了笑:“知道朕为什么只单独留下你们几位吗?意在内部沟通,暂时莫让外人知道朕有这个想法,时机尚不成熟,朕也没有说立即实行,只是告诉你们这次清田的目的是均田,也意味着耕者有其田。”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说:“朕知道你们觉得这很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朕异想天开,但朕先且只想问你们一句:将田交到百姓手里,是不是比放在地主豪绅手里对国家更为有利?”
几位阁臣都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显而易见。
将大量土地放在地主豪绅手里,非但国家收税跟不上来,还让百姓苦不堪言乃至流离失所。总而言之这都是导致天下不稳定的因素。
土地放在百姓手上就不一样了,耕者有其田让他们首先不会造反,毕竟有田就等于有了一条活路嘛。
其次最迫切需要田地的正是百姓他们,田地到他们手里多么不易,因此用脚都能想明白他们耕种有多认真。
再者百姓不像地主豪绅那样有不交税的特权,只要天下“均田”,也就不会出现百姓“寄田”给地主豪绅的怪状。
见几位阁臣默不作声好像默许,朱翊镠接着又问道:
“天下百姓乐意分田吗?”
“当然。”几位阁臣不约而同点头,心想这纯属多此一问。
“还记得朕提出`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吗?既然天下百姓都乐意分田,那朕为何不能满足他们呢?”
“陛下,可这样做的风险实在……”申时行一句话还没说完。
便被朱翊镠霸气地打断了:“风险与回报相统一,甚至成正比。要想做成大事,做什么没有风险?”
“土地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还是谨慎为好。”申时行道。他也知道朱翊镠脑子里有许多千奇百怪的想法,可土地改革这件事他觉得还是不能碰,牵涉到太多豪强士绅的利益。
“朕也没说立即推行土地改革,均田首先得清田,全国到底有多少可耕种的田地,必须得查清楚,然后才有可能使得耕者有其田。”
“陛下,臣对再次清丈一遍土地无异议。”申时行表态道。言下之意就是对土地改革还有很大不同意见。
但朱翊镠也没打算立即与他们争个明白,新事物都需要一个接收过程,更何况是如此激进的土地改革?
土地改革牵涉到许多问题。
朱翊镠只提供一个改革的方向。甚至都没有与他们议论可行性。
土地改革意味着解放农民推翻地主阶级,在这时代显得多么不合时宜!
可毋庸置疑,这是朱翊镠希望看到的结果,或者说是他努力的方向——耕者有其田——至于能不能实现,朱翊镠也不敢保证。要想将大明推上世界巅峰,仅仅依靠张居正的改革远远不行。
张居正的改革,依然是在维护封建地主阶级上所做的缝缝补补,所以只能兴盛一时,而不可能拯救大明。
要拯救大明,必须解放生产力,以科技发展生产力,从社会内部运作机制着手,而不是像张居正的改革只停留在外在的表现形式上。
当然,这些话也没法对申时行他们几个说。解释不清,什么科技?什么生产力?他们哪知道?
恐怕也只能拿事实说话了。
……
第941章 摸索试探任命县丞助理
尽管申时行他们觉得朱翊镠的主张不可思议,但清田大计再次启动。
在朱翊镠看来,这是谓实现“耕者有其田”做充分的准备。
而在申时行他们看来,这只是再次清查被豪强士绅隐瞒而没有查出来的田地。至于朱翊镠所说的“均田”,最终使得耕者有其田,大概只是理想吧。反正他们是这样认谓的。
所以必须得保密,别还没开始就搞得天下沸腾大乱,况且在他们看来眼下就已经很乱了。
尤其是对皇室宗亲的改革主张,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改革尚未开始,皇室宗亲已经破口大骂了,有些话都已经传到他们的耳中。
可不止难听那么简单,搞不好会酿成巨变。
这问题放出风声还没开始解决,又要清田、均田,使得耕者有其田,等于是割地主阶级的肉,皇室宗亲不是也在其列吗?
都“欺负”到他们头上,他们又岂会任由人宰割?
所以几位阁臣回到内阁后,关起门来窃窃私语。
陛下的主张可行吗?
尽皆摇头。
没有一个人认可。
若非朱翊镠行事往往出人意表的印象在先,他们几个都想开口骂人了。
……
这天朱翊镠特意邀请永宁公主和驸马严永凡进宫。
自朱翊镠当皇帝之后,他们夫妻俩高兴劲儿自不必说,终于不用像之前那样夹在大小舅子之间,许多时候想帮朱翊镠说话却又忌惮朱翊钧。
现在好了。
而且对于严永凡,他一直渴望一件事,这件事朱翊镠也曾提过。
那就是参政议政。
本来按照大明的祖制,驸马是没有这个资格的。非但没有这个资格,驸马的地位还极其低下。
朱翊镠请永宁公主与驸马坐下。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量。”
“小舅子请说。”严永凡忙道。
“要称皇上,别用小舅子上小舅子下的。”永宁公主认真提醒道。
“叫小舅子不是显得亲热吗?”严永凡不以谓然地咧嘴一笑。
“无碍,叫什么都行。”朱翊镠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
“你看,还是小舅子想得开。公主也一样,叫弟弟多亲热,何必叫皇上搞得那么认真,生分了。”
“二姐,姐夫说得对,咱是一家人,亲热一点好。”
“好吧,可弟弟的皇帝,该有皇帝的尊严吧?”永宁公主又道。
“二姐,皇帝的尊严也不是靠你们叫我什么树立起来的,而是要靠我自己做出政绩来才行。”朱翊镠笑道。
“小舅子就是有见识!”严永凡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道。
“你呀你!”永宁公主没好气地白了严永凡一眼,“平常就喜欢沉默,让你说话也不说,还说什么沉默让人高级,见了弟弟就有说不完的话。”
“与其他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严永凡又是咧嘴一笑。
“那姐夫谓什么觉得与我就有话说了呢?”朱翊镠笑问。
“就是感觉与小舅子亲,最关键是与你说话让人长见识。”严永凡解释道,“而不像与某些人说话让人好生难受,甚至来气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脆选择闭嘴不是更好?”
“就不怕人说你清高?”
“说他清高的人都能从北直隶排到南直隶了。”永宁公主一撇嘴。
“若不能交心,说我清高又如何?我不是谓他们而活。小舅子你说对吧?我有我自己的一套行谓处事标准,明明不喜欢,为什么一定要违心曲意地与他们交流呢?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懂我自然就懂,就像小舅子,不懂我说再多也不懂。”
朱翊镠微微点头,心想严永凡这是标准的摩羯座男啊!
“看,还是小舅子懂我吧?”严永凡得意地冲永宁公主一挑眉。
“再说你还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永宁公主又是没好气的一撇嘴,继而冲朱翊镠浅浅一笑,“弟弟今儿个找我们来,不知所为何事?”
“姐夫不是一直惦记着做官儿吗?”朱翊镠也不墨迹。
“真的吗?”严永凡眉飞色舞,“我真的可以做官了吗?”
“姐夫与姐姐也知道,很快我要断皇室的粮了,不仅仅针对宗亲,还包括外戚。”朱翊镠悠悠然地道,“可也不能说断就断,总得给他们一条生路。倘若一方面坚决断粮,另一方面又什么都不让他们做,那肯定行不通甚至会死人,这项改革必定会失败。”
“小舅子言之有理。”严永凡道,“可也不能让所有皇亲国戚都当官儿吧?这对国家危害或许更大。”
“当然不能这么干。术业有专攻,适合当官才行。当官儿只是其中之一条生路,还有许多条路可走。”
“哦,这还差不多,小舅子的意思是我适合当官儿?”严永凡洋洋自得地问。
“适合不适合我不知道,但你有这份心,总得给你一个机会吧?再说了,你不做官还能做什么?”
“小舅子这就看不起人了吧?从明天起,我与公主第一个做表率,断了我们的粮便是,看我们能饿死不?”
“好!就等你表态。”朱翊镠脱口而出,“断粮便从你们开始吧?”
永宁公主倒是平静。
严永凡一愣:“啊?不会真的就突然什么都不给我们了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我是皇帝,一言九鼎,岂能当儿戏?”
“那不知小舅子准备给我安排何职呢?”严永凡带着莫大的期许问。
“宛平县县丞……”
“县臣?区区一个八品芝麻官儿?”严永凡微微一滞。
“怎么?还嫌官儿小啊?你怎么不问问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呢?你中过举人考过进士没?”
“切,要是中过举人、考过进士,我还能当选驸马爷吗?”
“就是嘛,连举人都不是,我让你去当县丞的助理很不错了,而且还是顺天府宛平县,知足吧你?”
“那,好吧,反正我年轻,以后还有升迁的机会。”严永凡自我安慰道,进而像才发现漏洞似的,“等会儿,小舅子刚才说什么?县丞助理?”
“对呀!”朱翊镠确定地点头。
“不是宛平县县丞吗?”严永凡瞪大双眼盯着朱翊镠。
“姐夫,县丞乃县令之佐官,至少也得是举人吧?你也知道自己年轻,又没中过举人进士,当县丞的助理也可以了吧?以后有的是升迁机会。”
“小舅子是皇帝,怎么也得给个县令我做做吧?县丞我也勉强可以接受,居然还是个县丞助理?”
“给你一个县令,你以为你就能做好吗?”永宁公主在旁挤兑道,“弟弟安排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接受吧,本来你是没有资格当官的,不知道吗?有本事自己往上爬呀!爬到小九卿、大九卿的位置上给我们瞧瞧。”
“姐姐。”朱翊镠冲永宁公主竖起大拇指。
“公主,我是你夫君好不好?小舅子断我们的粮,我们要自食其力了,当然官儿越大越好。”
“弟弟是皇帝,哪有像你这样讨价还价还拉着个脸的?你是驸马没错,但你也是臣子,弟弟的话是圣旨,你得无条件遵从,快,还不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严永凡带着小情绪,不情愿地朗声说道。
……
第942章 成了一个打杂的……
“姐夫也别好高骛远,无论做什么都得从底层做起嘛。”朱翊镠安慰道。
“那张静修也不是举人、进士,怎么就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上?”严永凡小声嘀咕道,但也没敢与朱翊镠对视。
“我是任命张静修为朱氏集团的总负责人,可在此之前你了解他做什么?他每天起早摸黑你看见了吗?”
“无论怎么说,反正他跟小舅子的时间也不长嘛!”严永凡小声辩道,“张静修可以,我也一样可以啊。”
“别总盯着人家光鲜的一面嘛。姐姐刚才说得对,有本事自己往上爬。”
“……”严永凡虽然没吭声,但紧握拳头,暗中为自己打气儿。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姐夫一句:即便是县丞助理,想做好也不容易,你到了宛平县,可不要仗着是驸马的身份为所欲为,要诚实做人踏实做事,这样我与公主的脸才好看。”
“这个不用小舅子提醒,我知道为你们长脸。何时到任?”
“明日我便让吏部移文。三天后你就可以去宛平报道了。”
“那公主呢?”严永凡问。
“你先一个人过去,等你到那边稳定下来,再接姐姐过去不迟。”
“县丞助理是不是等于观政学习?”严永凡又问。
“可以这么说,干得出色,便升你上去,要是不得人心,你这辈子休想再当官儿了。”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
“明白。”严永凡点头。
这样,严永凡的任命就拍定了,只是暂时尚未与宛平县衙通气儿。
次日早朝,朱翊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从今往后朝廷不再提供永宁公主与驸马严永凡任何补给与奖赏,当然也包括俸禄,让他们自食其力。
而且,还刻意强调说,他们是朝廷第一个断粮的皇亲国戚。
准确地说朱翊镠自己才是第一个。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朱翊镠决定断皇亲国戚的粮这项政策主张开始行动了。
都知道永宁公主和驸马严永凡与朱翊镠亲近,如今对他们俩都下手了,那对其他人可想而知。
所以朱翊镠这道谕旨令朝野震动。
很快传遍京师,继而传遍天下。
永宁公主与驸马不是主动请求,而是被朱翊镠给剥夺的。
反正就是断粮了。
朝中官员,包括皇亲国戚,曾经都对朱翊镠的政策表示怀疑,甚至一度以为就是用来唬人的。谁知要动真格,而且已经付诸了行动。
官员们倒是乐见其成,毕竟这是他们一直头疼的一件事,只是没想到朱翊镠说到做到竟要兑现了。
恼火的是皇亲国戚,新皇登基非但没有享受好处,竟还要断他们的粮,让他们以后如何活命?
一时间天下皇亲国戚躁动起来,感觉朱翊镠随时会对他们下手。
……
吏部移文下发了。
不过按照朱翊镠的指示,只移文宛平县衙知悉,说三日后有一位新人要来宛平县报道,担任县丞助理。
这位新人叫作严君,压根没提严君就是严永凡或驸马这一茬儿。
严永凡动身前往宛平。他当然明白朱翊镠这样安排的用意,其目的无非让他以侦查员的身份去,能更好地摸清地方上的舆情与套路。
在严永凡抵达宛平县之前,县衙里的官员就议论开了。
当然议论的不是什么重要角色,都是下面的人,因为县令徐秉正与县丞史谨言根本没当一回事。
这个徐秉正是万历八年的进士,也就是与张懋修、张敬修同一科。那一年是庚辰科,一甲第一名正是张懋修,而张敬修与徐秉正都是二甲。
这天,一帮官员又聚在一起围绕“严君”议论开了。
“吏部是咋想的?派一个县丞助理过来?为什么不是县令助理?”
“谁知道?县丞助理也就算了,不是说三天就到任吗?三天都已经过去,咋还不见人影?莫不是摆架子不成?”
“一个县丞助理摆什么架子?又不是县令大人,哪怕是县丞大人也行啊!何为助理?不就是个打杂的吗?”
“对,就是一个打杂的,跑腿的,派过来给我们端茶倒水的吧。”
“严君这位打杂的怎么还不来呀?我正口干舌燥要喝水呢。”
“……”
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调侃着,县令徐秉正走了过来。
他脸色一沉,威严赫赫地道:“都瞎议论什么?还不去做事?”
一帮人立即如鸟兽散般去了。
刚好县丞史善言走过来,问:“县令大人,那个助理怎么还没到呢?这不合常情啊,他应该早到的才对。”
“不管了,是他来找我们报道,我们无需刻意等他。”徐秉正一摆手。
“明白,只不知严君是什么来头?”史善言嘀咕了一句。
“管他什么来头,咱只需知道他是个县丞助理就够了。”
“也是。”史善言点点头,想着若有来头,也不至于担任县丞助理。用下面的人话说,不就是个打杂的吗?
一把手二把手这样一碰头,更不把新来的“严君”当回事儿,遑论为他接风洗尘迎接招待之类的了。
故而,对于严永凡的姗姗来迟不现身,他们也压根儿不放在心上,就仿佛来了就来了不来也没关系似的。
以致于很快很快,其实也就两天半的时间,这里的官员竟将“严君”要来宛平县担任县丞助理这件事给忘了。
就好像吏部从来没有移文似的。
然而这正合严永凡之意。
他来时因为受到朱翊镠的叮嘱与交代,所以希望不被重视——这样才能更好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严永凡在来时的路上就想,那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如果按时去县衙报道,估计不会掀起什么浪花,人们最多图个新鲜就完事了,重不重视他都那样。
于是严永凡想到一个办法:不急于现身,等宛平县里的官员对他的热头过去,然后再现身不迟。
当然严永凡也只是没有现身,他人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宛平。
到宛平后他也没闲着,而是依据朱翊镠的意见在搞工作调查呢。
所以在去县衙报道之前,严永凡跑完了宛平县好几个地方呢。
……
第943章 严永凡来宛平县报道
严永凡雇了一头驴子,慢悠悠地骑到宛平县衙。因为迟来好几天,县衙里的官员早就把他到任县丞助理这件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严永凡也没穿官服,放下驴子便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晃悠半天都没有一个人搭理他。甚至有些衙役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分明瞧见了他,也视若不见。
迫不得已,严永凡只得开口朗声问道:“请问这里是宛平县署吗?”
“不认识字啊,是不是县署自己不会看吗?”终于有人回应了一句。不过回应时头也不抬,便与人神侃去了。
“正值京察之际,诸位还有心思坐在一起闲聊哈,就不怕被撤职吗?”
严永凡笑眯眯地说道。
“切,咱这些小喽啰们,京察不京察还能受多大影响?”
又有一位衙役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们手头上没有事干吗?”严永凡奇怪地问道。因为他进来有一阵子,已经观察了很久,发现那帮衙役压根儿不是在谈工作,尽乱七八糟的事儿。
什么和尚勾引尼姑竟诞下一私生子啊,什么这位官员外头包养了几个小情人,那位官员纳了几房姨太太啊……反正在严永凡听来没有一件正事。
“你要找谁?”见严永凡好像带着质问的口吻,一位衙役不高兴了。
“我要找史县丞。”严永凡回道。
“找县丞大人作甚?”
“报道。”
“哦,莫非你就是那个严君?县丞大人的助理?”
“对。”严永凡也不隐瞒。
“早说嘛,原来是打杂的来了。还以为是谁呢?”
当即有人笑开了。
跟着是一阵起哄。
然后就有衙役开始使唤了:“来,给我倒杯水去,说了半天正口渴。”
“我要一杯淡茶。”
“我要一杯凉茶。”
“新人第一天报道,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买点瓜子嗑呀?”
“……”
叽叽喳喳,都在纷纷行使自己的“特权”,仿佛不用就吃亏上当了。
“好,好,好。”严永凡不住点头,将他们的要求一一记下。
然后,逐一认真地完成,在他看来这个步骤不能省。
“这是您要的水。”
“这是您要的淡茶。”
“这是您要的凉茶。”
“这是孝敬您们的瓜子。”
“……”
严永凡一丝不苟不急不躁且乐呵呵地完成了。
“呀,这瓜子真香!你这小伙子不错哈,将来大有前途。”
“借您吉言!”严永凡微笑致谢。
“小伙子怎么才来呀?不是说三天前就该来报道的吗?”
“原本是三天前就该到的,”严永凡回道,指着外头拴着的那头驴子,“可那笨驴不是走得慢吗?”
“小伙子原来在哪儿供职?”
“原本也是打杂的。”
“这就难怪了,我说咋就那么专业。”
“京察很严,你们真的都不怕?”严永凡又重提这个问题。
“咱这些不入流的吏目,京察啥时候能查到咱的头上?”
“哦,那现在能带我去见县丞吗?”
“那,从大堂右拐,然后直走,就能看见县丞大人的值房了。”
“瞧你这个小伙子人还不错,蛮热情的,又给我们买瓜子嗑,别怪我没提醒你哈,县丞大人脾气不怎么好,见了悠着点儿,别什么都说都问。”
其中有一位热心的衙役,附在严永凡的耳边轻轻地告知。
“多谢!”严永凡去了。其实不被告知他也已经打听清楚。来宛平县做人家的助理,当然得了解了解。
找到县丞值房所在,严永凡进去禀道:“卑职严君向史县丞报道。”
“来了。”史善言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看文件,然后没有话了。
“请问卑职该干什么?”过了半晌之后严永凡问道。
“……”史善言没有反应。
“请问卑职接下来该干什么?”严永凡又问道。
“你是在问我?”史善言终于又抬头。
“是。这里只有我与大人。”
“爱干什么干什么。”史善言道,“没有人干的活儿就是你该干的。”
“哦。”稍顿了顿,严永凡道,“这次来到宛平,卑职还有一个额外的任务。”
“说,什么任务?”
“宛平县衙解送上去的子粒银比前几年少了很多。仅慈宁宫一家就少了三千多两,短了三宫的进项可不是小事,因此陛下圣旨传到户部:三宫子粒银为何拖欠许多?望查明回奏。”
严永凡这话一说完,史善言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到底是来担任县丞助理,还是奉旨前来调查子粒银欠缴一事?”
“卑职是来担任县丞助理的,调查子粒银欠缴只是户部交给卑职的一个临时任务。”严永凡没说实话。这当然不是户部交给他的临时任务,而是朱翊镠的特意嘱咐。
史善言松了口气,心想不是奉旨行事就好,户部要查就慢慢查吧。
然后……又没有然后了。
史善言多一句话都不肯讲。
严永凡倒是也能猜到史善言的部分心思,一是作为当事人理应回避,二可能是怕在他面前说错话落下把柄。
子粒银,在狭义上通常也叫三宫子粒银,三宫自然是指大内的乾清宫、慈宁宫与慈庆宫。这三宫的田地在京畿有多处。除宛平之外,还有大兴、河间静海、保定清苑等处,这些田地就叫作子粒田,子粒田的收项就是子粒银。收上来的钱由三宫主人支配,实际上就是他们的私房钱。平常皇帝、东宫西宫赏赐给身边的内侍宫女,便是从这笔钱里开支。广义上的子粒银是指历代皇帝所有赏赐下去的田地的进项。
子粒银欠缴调查这种事儿,表面上看起来并不难。找营庄佃户问一声就大概知道了。可若深入进去,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个中隐情很多。
其实严永凡到任根本不用三天,只需大半天时间就到了,这几天他一直在私底下调查这件事。
这是朱翊镠私底下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当然想漂亮的完成。
然而当时想得简单吧,做起来却发现很难。因为他感觉过多过滥的赠田赏地,实质上已经成为一宗危及朝廷、压迫地方的弊政。
就拿宛平县来说,历代皇帝的各类赏赐庄田多达两千多顷,将近占去全县田地的一半之多。
这些庄田除了三宫占有,还被三百多号人占有,有的是前朝勋戚世袭下来的,有的是当朝权贵泽亲之惠,反正查起来个个都得罪不起。
这些庄田的子粒银,一经核定就得如数缴纳,这是律法,倘若遇上天灾人祸田亩歉收,碰上说理的庄田主尚可通融酌情减免,可碰上蛮横不讲理的,哪怕敲骨吸髓也不肯减少一分一厘。
而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像宛平县就是一百二十个为难了。
……
第944章 一个大人物要来
为什么感觉那么难?
想想,若宛平县帮着勋贵催租,则无异于夺人性命;若帮着农户诉苦,则要备受勋贵们的欺负乃至凌辱。
就说宛平县县令徐秉正,去年因为帮佃户说了几句话,结果当众挨了前来催租的一位世袭勋爵的耳光。
真个是有苦不能言。
这种事儿,若非严永凡谁敢管?
即便是严永凡,如果没有得到朱翊镠的暗中授意,他也不敢乱管。
这可是妥妥的一马蜂窝啊!一查不知道要得罪多少豪门大户呢。
有几个人想或敢蹚这浑水?
现实中的人或事往往都远远不及想象中的好——这是最大的现实。
难怪问史善言等于问了个寂寞,人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可既然这是朱翊镠的授意,严永凡肯定不会就此罢手,只是想着从史善言这儿问不出什么来。
还是找个合适机会与县令徐秉正谈谈吧,毕竟外界对他的评价还可以,不然也不会挨耳光子。之所以挨耳光子不就是因为徐秉正同情弱者吗?
严永凡在想办法。
……
北京大大小小的寺庙众多,但有两座为皇帝敕建,是皇家香火院,一为大隆福寺,一为大兴隆寺。
信佛的皇帝偶尔出来敬敬香,一般就到这两所寺庙来。
因这一层,两座寺庙的香火不但旺盛,而且寺前都有规模极大的庙市。
其中大兴隆寺就处在宛平县境。此寺建于景泰年间,气势恢宏不用说。
这天,严永凡未经吴善言许可,自个儿去了县令徐秉正的值房。
徐秉正诧异地望着他,想着既是县丞助理,有事也不该向他汇报啊!
“卑职有事找徐县令。”严永凡也不等徐秉正开口,自己主动说道。
“何事?”徐秉正不冷不热。
“邀请徐县令随卑职明日前往一趟大兴隆寺。”严永凡直截了当地说。
“你邀请本衙?”
“是。”
“所为何事?”
“明日有一个大人物要来大兴隆寺。”
“大人物?多大?”
“反正很大很大。”严永凡还抬手往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为何你知道我却不知道?”徐秉正带着几分疑虑。
“这个嘛……卑职也不好解释,徐县令去了自然就知道。”
“非去不可吗?”
“倒也不是说非去不可,但不去徐县令肯定会后悔的。”
徐秉正望着神神叨叨的“严君”,既没点头答应也没摇头拒绝。
“那就这样说定了,卑职先行告退。”
“且慢。”
严永凡正欲转身离去,听见徐秉正喊了一声。
“徐县令有何吩咐?”
“听说你这次来宛平,还有一个额外的任务?”
“是的。”
“查得怎么样了?”
严永凡沉默片许不知怎么回答,后来像是从嘴里硬挤出来一句话似的:“徐县令这个县太爷很难当!”
“……”徐秉正听了不禁一怔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县令如果想搞清楚,明天就去大兴隆寺吧,卑职不会骗您。”
严永凡这才转身去了。
留下一头黑线的徐秉正,不得不赶紧找来县丞吴善言。
“那个助理严君这两天在干嘛?”
“人称`打杂的`,尽干一些琐碎的小事。”史善言如是般回道。
“大兴隆寺明天要来一位大人物敬香礼佛?”
“不知道啊。”史善言摇头。
“那严君从哪儿听来的风声?”徐秉正继而将刚才的情境说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儿?”听完史善言将信将疑地嘀咕道。
“想他一个助理,该没有胆量欺骗我们吧?”徐秉正冷静地道。
史善言只得点了点头。
徐秉正最终决定道:“那明日你便随我去一趟吧。”
“好。”史善言答应。出去回到自己值房,一见严永凡,便怒不可遏。
“谁让你去找县令大人?啊?你是县丞助理,不是县令助理,有事儿第一时间该向我汇报,不明白吗?”
“史县丞何必生那么大的气?有话好好说吗。”严永凡不疾不徐。
“懒得跟你废话,说,明天什么大人物要来大兴隆寺?”史善言喝道。
“这个不能说。”
“我是县丞,你是县丞助理,我现在命令你说。”史善言吼了起来。
“那也不能说。”
“岂有此理!来人。”
立即有两名衙役进去了。
“大人有何吩咐?”其中一位衙役问。
“把他给我绑了。”
两名衙役望着史善言,又看了看严永凡,因为都知道史善言脾气大,而这两天的相处又觉得严永凡人还不错,端茶倒水的随叫随到,不禁想为严永凡说话,因此另一位衙役对他说道:
“严兄弟哪儿得罪了县丞大人,赶紧给大人赔礼道歉呀!”
“我没有得罪史县丞。”严永凡道。
“那为什么要绑严兄弟呢?年轻人别固执嘛,低个头认个错就完了。”
“我没错。”严永凡又道。
“磨磨蹭蹭的还等什么?绑了,给我关起来。”史善言怒道。
两名衙役没办法,只得慢腾腾地将严永凡绑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次日一早,史善言便与徐秉正去了大兴隆寺。途中史善言还怒气冲冲地对徐秉正说,如果没有大人物来,回衙让严君好看。
两位跑到大兴隆寺问住持,住持也摇头不知,还说如果接到通知有大人物来,不得精心准备一番?
确实,大兴隆寺没啥动静,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
史善言又开始喋喋不休地骂严君。
徐秉正倒是谨慎地说道:“兴许大人物微服而来,要不在此等候。”
史善言这才停止,但心里头依旧继续痛骂严君。
严永凡口中的大人物正是朱翊镠。
他脱下龙袍以富家公子的打扮,带着充当家臣的冯保与充当仆役的四名宫廷禁卫出发前往大兴隆寺。
朱翊镠一帮人到达时,徐秉正与史善言他们当然还没有离开。
骂归骂,他们也不敢离开。
然而他们两个也不认识朱翊镠,倒是对冯保还有点儿印象,因为参加殿试时有过一面之缘,但时隔多年,也早已经忘记了冯保到底什么模样,更何况冯保来还是以家臣的打扮。
自然也就认不出来了。
可朱翊镠与冯保却认识他们俩,毕竟他们俩还官袍在身呢。
大兴隆寺的住持就不一样了。虽然同样不认得朱翊镠,可他不止一次见过冯保。无它,只因李太后崇尚佛宗,朱翊钧当政时,每年都要来。
所以,尽管冯保以家臣的打扮现身大兴隆寺,住持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只是冯保早已经料到,第一时间给住持使了一个眼色。
住持见他们这身打扮,又没有提前接到通知,自然知道这是微服私访,也就不敢吱声了。
当即将朱翊镠、冯保他们迎至大法堂后面的一间五楹客堂——这是专门为皇室人员敬香时预备的休息场所,平常根本不对外人开放。
见到这般情景,徐秉正与史善言两人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这是皇室人员要来了吗?否则住持不会将客人迎至他们都没有资格进去的客堂呀……那到底是皇室中的谁来了呢?
“史县丞,你说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好像哪儿见过。”
忽然,徐秉正像想到什么似的。
“徐县令说的哪个人?”
“就是跟在少年后面,扮作家臣的那位白皙白皙的老人。”
“我不认识。”史善言摇头。
“哎呀,莫非他是,是冯大公公?”徐秉正跳了起来。
“谁?”史史善言也如同雷击一般。
“冯保冯大公公啊!”
“咦?徐县令不说还不觉得,你这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史善言喃喃地说道,“那前头这位少年……哎呀!莫不是当今,当今……”
余下的两个字史善言不敢说出口,只是张大嘴巴怔愣地望着徐秉正,好像闯下什么大祸一样。
“就是,一定是了。”徐秉正诚惶诚恐地道,“现在可怎么办?”
两人方寸大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