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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光     不负大明不负卿txt下载     不负大明不负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70章 闹闹更健康

    “万岁爷,您看。”

    冯保气嘟嘟地将六科廊言官为童德平写就的讣告递到朱翊镠面前。

    “就是有人想搞事儿,尤其是那帮言官。”继而冯保又愤愤地补充道。

    朱翊镠接过看了一眼,但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先头已经预感到了。

    所以他不过微微一笑,问道:“伴伴给童家送去了慰问抚恤金吧?”

    “万岁爷,送去了一百两银子,而且奴婢还知会工部尚书潘老并取得他的同意,童主事的丧事将由工部出资。”

    “好,咱尽到责任就成了,其它的不用我们操心,也操心不来。”

    “万岁爷,奴婢是气在有不少官员故意将矛头对准京察。更为可恨的是他们居然绕过童家,也不经童家人同意,请来哭丧的婆子有心造势。”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京察吗?”

    “想必有许多官员是这样想的。”冯保回道,“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万岁爷整顿政务、刷新吏治的决心,而且也不理解万岁爷京察的目的。别说童主事的死另有原因,即便就是因为京察而死,万岁爷的旨意已经颁发,也断无收回之理,不知道那帮人是怎么想的。”

    朱翊镠还是微微一笑,“你派人去看看到底是谁挑的头。”

    “万岁爷,这个不用您提醒,奴婢自然知道。”冯保回道。

    “嗯,还是那句话,咱把自己需要做的做好。”朱翊镠点点头,继而脸色一沉认真地道,“可倘若谁想煽风点火唯恐不乱,朕也不会客气。”

    “奴婢明白。”冯保心领神会,恨恨地道,“对有些人就是不能仁慈。”

    朱翊镠没有作声。

    心想任何时候只要是改革,必然会触犯到部分人的利益。

    那跳出来反对的人必然大有人在。

    更何况是严苛的京察?

    而且这次京察与往常还大不同,不仅仅只是考察不合格的官员。

    在许多官员心目中,这次京察不过是朱翊镠铲除异己的一种手段。

    “万岁爷,工部尚书潘季驯潘老请求觐见。”

    朱翊镠与冯保正说着,值守的内侍进来禀道。

    这都不用说,两个人也知道潘季驯为何事而来。

    “有请。”朱翊镠一摆手。

    冯保与潘季驯本是一道进京的,只是比起冯保,潘季驯要低调得多,而且引发的议论也小得多。

    一来潘季驯本身不及冯保吸睛,二来他是专注做事的人。

    但潘季驯一进京,与冯保一样,立即回到之前的工作岗位上。

    所以潘季驯二度担任工部尚书。

    只不过比起愤愤不满的张鲸,原工部尚书则是主动让位给潘季驯。

    潘季驯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得知是朱翊镠请回来的,那工部尚书一职没有人敢与他争,顺理成章。

    “臣潘季驯叩见陛下。”

    “潘老无需多礼,请坐。”朱翊镠做个手势请潘季驯入座。

    他与潘季驯虽然远远不及与冯保亲密,但毕竟也相处过。

    “潘老何事觐见?”朱翊镠问。

    “是为童主事的死而来。”

    “朕与伴伴已经猜到了。不知潘老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陛下,童主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去,臣担心,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的京官大僚们,当然只是一部分,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泄愤的机会。臣已经感觉到了,京城本来就不平静的局势,骤然间紧张了起来。”

    “朕与伴伴刚才还说到这个事儿。”

    “也担心有些不明事体的官员想趁机闹事吗?”潘季驯问。

    朱翊镠与冯保都点了点头。

    “陛下,不过说实话,臣也有一个为难之处。”潘季驯紧锁眉头。

    “潘老请说。”

    “童主事之死,大家都心知肚明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可在这个时候对于京察无异于火上加油,大大激发了某些闹事者的斗志。臣听说一些本来还在观望的官员,这一下子也壮着胆子加入到闹事者的行列中。”

    “伴伴也担忧,刚朕与他说过,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就成。”

    “臣明白。很明显某些官员将矛头对准京察,臣自然会非常谨慎,不会往里头掺和。所以送挽幛悼念这些事儿,臣都尽量约束部下不要去,可竟有部下直面指责臣对部属无情,说臣不去,但别约束部下也不能去呀,毕竟童主事乃本部主事,臣听了心里有点儿不舒服,所以才决定觐见陛下,请示到底该不该刻意压制部下呢?”

    “随他们去吧。”朱翊镠道,“闹闹更健康,这样闹闹也好。”

    “闹闹更健康?”潘季驯微微一滞。

    “不闹不知道朕的决心。”

    “哦,臣明白了。”

    “伴伴与潘老还有其它事吗?”

    “没有。”冯保与潘季驯异口同声地回道。

    “万岁爷,奴婢先行告退。”冯保跟着道,“只要有任何动静,奴婢会第一时间向您禀报。”

    “臣也告退。”潘季驯跟着站起来。

    这样两人就此离去。

    潘季驯回到工部也知道怎么做了。

    冯保更不用说。

    非但如此,他还在琢磨,这件事要怎样帮助朱翊镠做点什么。

    关键时刻有些官员就是不明事理。

    虽然冯保能理解,毕竟京察到时候肯定要触犯部分官员的利益,但他绝不容许某些官员借机闹事儿。

    只是,该如何警告呢?

    或者说,该采取什么手段呢?

    冯保正自沉思,忽然见一名值守太监传话说:“冯大公公,郑淑嫔娘娘请您过去翊坤宫一趟。”

    “这时候哪有闲工夫?”冯保有点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

    “可那边来人务必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现在就去吗?”

    “对,让您马上过去。”

    “知道,知道了。”冯保不耐烦地一摆手。现在只要一想到郑妙谨,他就自然而然联想到,找他肯定是为了追寻朱翊镠与朱翊镠之间的事儿。

    第一次他还觉得好奇,可事后一想还是觉得不要掺和为好。

    毕竟这是君主与嫔妃之间的事儿,他一个做奴婢的瞎掺和什么?

    关键是,许多他也不知情啊!

    所以,当听到郑妙谨有请,他本心是抗拒不想去的。

    然而,传话的说务必要去,他也没办法,不能不去。

    眼下朱翊镠只有三个女人呢。

    除了李之怿,就数郑妙谨,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得去呀。

    冯保起身,朝翊坤宫方向去了。

    到翊坤宫,见郑妙谨正在暖阁里等候。见到行礼坐定。

    郑妙谨第一句话就是:“冯公公,皇帝眼下正愁吧?”

    “是。”冯保点头。

    “为了京察?”

    “嗯。”

    “是因为工部一名主事的死吗?”

    “……”冯保愣了一愣,没想到郑妙谨找他来竟是为了这个吗?愣过之后忍不住问道,“娘娘找奴婢来,不是为了追寻您与万岁爷之间的事儿?”

    “那件事儿问你你清楚吗?”郑妙谨没好气地道。

    “的确不清楚。”冯保强颜一笑。

    “今天找你来不为那事儿,而是专门为工部那名主事的死。”

    “哦,是吗?”冯保一下子如释重负精神头儿足了。

    “嗯,知道你们正着急上火。”

    “娘娘深居翊坤宫,原来也知道这件事哈。”

    “不仅知道那名主事的死,还知道有些官员想浑水摸鱼大肆造势,阻碍京察的推行呢。”

    “那娘娘有什么好主意?”

    “哈,算冯公公问对人了。”郑妙谨诡谲一笑。

    ……

    接下来两章,本是昨天补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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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谢。

第871章 面授机宜 公祭主事

    郑妙谨这么一说,冯保更来劲儿。

    因为他知道而且见识领教过郑妙谨是个超级厉害的角儿。

    且不说郑妙谨先头与朱翊镠那个了还敢留在朱翊钧身边,单凭后来在翊坤宫挟持朱翊钧一事,冯保对郑妙谨就必须得刮目相看。

    试问这天底下还能找出几个女子有如此的胆色?

    别说女子,就是男儿又有几个?

    此时此刻,见郑妙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冯保感觉到郑妙谨肯定是已经想好了什么主意。

    那当然来劲儿了。

    “娘娘快说来奴婢听听。”

    “主意本宫当然有,就不知道冯公公敢不敢做?”

    “娘娘这是小瞧奴婢了,还有什么奴婢不敢做的?”

    “冯公公也莫吹牛。”

    “娘娘,这可真不是吹牛哦。”冯保洋洋自得地道,“奴婢是什么性子,想必娘娘也了解一二。”

    “倘若本宫说,或许要死人呢?”

    “要死人?”冯保又是一愣,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

    “看把你吓得,一说到死人,感觉你坐都坐不稳。”郑妙谨摇头而笑,笑意中明显带有几分藐视。

    尽管冯保自认为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比起郑妙谨,他觉得自己或许还真自愧不如。

    因为他已经听说关于那个“嫣韵”姑娘侍寝而被杀的事儿了。

    足以说明郑妙谨之狠。

    “怎么?冯公公是害怕了吗?”郑妙谨脸上蔑视的笑容尚未散去。

    “不怕,只要是为了万岁爷好,让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奴婢都不怕。”冯保被激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

    “冯公公这样想就对了嘛。”郑妙谨嫣然一笑,不再蔑视了。

    “娘娘请说,到底什么主意?”

    “倒是不需要冯公公上刀山下火海,只需冯公公暗中做些手脚。”

    “娘娘,那到底该怎么做呢?”

    “冯公公请听我说……”

    “……”

    郑妙谨轻声咕哝了几句。

    冯保会心一笑。

    “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冯保先头点头,继而又面含愁绪地道,“只不知万岁爷知道后会不会责备奴婢。”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为了皇帝,什么都愿意吗?”

    “那当然。”

    “既然如此,又为何担心会被皇帝责备?”郑妙谨笑道。

    “也是。”

    “所以冯公公到底敢不敢做呢?如果不敢,本宫找别人。”

    “敢。”冯保确定地表态。

    “好!”郑妙谨道,“本宫相信冯公公有这个魄力,但必须得提醒你,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否则传到皇帝耳里,那肯定会黄,是做不成的。”

    “奴婢明白。”

    “那你去准备吧。”

    “娘娘,事后倘若万岁爷问及,那奴婢该怎么回复呢?”

    “倘若皇帝事后追问乃至追责,冯公公就说是我的主意好了。”

    “那怎么能让娘娘背锅呢?当然就是奴婢干的,不能将娘娘抖出来的。”

    “到时候再看吧。”

    “好,那奴婢先去了。”

    “对那些不识大体桀骜不驯的人,就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娘娘说得对。”冯保赞道。

    ……

    ……

    童主事家的那条胡同挤满了人。

    前来祭吊的官员只要一到,在现场指挥操办丧事的人便赶紧让吹鼓手们大奏哀乐,在呜哩哇啦的唢呐声中,十几个哭婆子尖着嗓子放出悲声:

    哎呦呦,哎呦哟,

    我的童大人嘞,我的童大人,

    你怎么就如此想不开,

    你上有老下有小,

    丢下贤惠的老婆,

    竟一脚踏上奈何桥,

    满街的人都在说是京察惹的祸呀,

    京察惹的祸呀……

    哭婆子们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没有一个嘴巴不滑溜,编词应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加上哭功着实了得,嘴一撇就哭,一哭眼泪就哗哗地流。

    听得她们凄凄惨惨的哭诉,前来的吊客没有几个不动情的。

    等到了童德平的公祭日,前去吊唁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本来还在观望的人,见朝廷好像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还以为是朝廷心虚而朱翊镠有所顾忌呢。

    如此一来,让他们变得更加大胆。

    童德平所在的胡同,本就不是很宽敞,如今早已被挽幛挽联招魂幡等一应冥器填得满满当当的。

    这些时日天气已经越发炎热了,好得出奇,白日里天空蔚蓝。

    不曾遭遇一点雨滴的素纸素花,把里把长的一条胡同堆砌得一片缟白,丛丛复复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今儿个一早,参加公祭的人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都只能将轿子停放在胡同口外的大街上。

    而一应十几个签单答应迎宾叫子也都从童家院门前迁到胡同口。

    时不时地能听到他们错落有致、有板有眼地高声喊道:

    “吏部给事中王大人到——”

    “刑部员外郎张大人到——”

    “兵部武备司主事王大人到——”

    “大理寺少卿陈大人到——”

    “翰林院检讨周大人到——”

    “都察院佥都御史余大人到——”

    “……”

    每次唱名之后,紧跟着的便是震耳欲聋的唢呐哀乐和哭婆子们那熟练至极的干嚎。

    童德平虽然生前不得志,命运可谓滞蹇,但死后的哀荣,比起那些二品三品大员的死,不知强了多少倍。

    但有一点,所有大小九卿没有一个出现在童德平的公祭日上,来的官员职位都不高,最高的只有四品。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听得风声,别看场面很是热闹,竟找不出一个现场总负责人来。

    而且工部主事也就是六品以上的官员都没有一个参加的。

    只因潘季驯见过朱翊镠后下过死命令,工部衙门里有哪个官员胆敢在公祭日那天参加祭吊一定严惩不贷,想表达对童德平的同情,可以选择其他时间。

    所以,即便是同情童德平,或与童德平关系亲近的那些工部官员,这会儿也都不敢明着来参加祭吊了。

    不过,来的人还是不少。

    而且,为一个悬梁自尽的六品主事举行那么大的公祭,这也算是国朝史无前例的了。

    翻了巳牌,公祭开始。

    胡同里接踵摩肩挤满了一百多名官员,当然绝大部分都是害怕在这次京察中丢了饭碗的官员。

    赶来看热闹的前后左右居民,也把胡同口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胡同两边住户人家的墙头上,还站了不少观望的人。

    总之,小小的一条胡同,竟挤了成百上千号人。

    由工部出资,给童德平买了一口质量不错的棺材,这时也被抬到院子外的街面上去了。

    当司仪宣布公祭开始,众人肃穆静立。哀乐大奏,哭丧的人嗷嗷大哭,折腾一通后,站在棺材面前的司仪,开始大声吟诵早已润色写就好的祭文。

    ……

第872章 一场大火

    因为有人润色,如同讣告一样,祭文写得也是相当煽情。

    从童德平自小辛苦读书开始,写到哪一年中举人,哪一年中进士,再写到哪一年担任什么官职……

    其中就有这样写道:

    “……童德平公列籍二十余年,不逢迎、不谗谄、不唯上,宦海生涯之中有正声、有廉节、有操守……”

    “……童德平公两袖清风,举家生计本就举步维艰,又因害怕京察,遂借三尺白绫,断然了却残生……”

    “……童德平公之为人,阳仇而阴德,此乃大智;公之行世,迹愚而事巧,此乃大巧;公之为官,言拙而行方,此乃大忠……”

    “……然公之品格,不为官场所容,历历二十春秋,竟只得六品主事而终,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本是静默之臣,顿作悬梁之鬼……”

    “……”

    司仪摇头晃脑,感情充沛,念着念着竟自哽咽起来。

    念完更是声泪俱下。

    在场众人也莫不为之动容。

    忽然人群中有了一片小小的骚动,间或听到有人议论:

    “倘若童主事泉下有知,得知今日之盛况,不知是悲是喜?”

    然后是几声叹息。

    再然后又听到有人议论:

    “童主事若非被逼无路,又怎会想不开竟一死了之呢?”

    情绪所至,这时候也不知是谁,恼羞成怒地高喊了一声:

    “童主事之死,到底是谁之过?谁之罪?难道不该追问清楚吗?”

    立即有人接道:

    “是,我辈朝廷命官,忠心为国,最后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对,倘若就这样死了,而不警以为戒,那我们这些人日后都有可能成为涸辙之鱼、砧上之肉。”

    这话已经很明显有指向性了。

    本来祭文中就写到了因为童德平“害怕京察”,再加上前来祭吊的官员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如此一来都被撩拨得怒气冲冲,很快就像炸开了锅。

    有人声嘶力竭。

    有人捶胸顿足。

    有人直指京察惹的祸。

    场面几近失控。

    ……

    “不好了,着火了!”

    忽然,也不知是谁,竟杀猪似的大喊一声。

    在场无不大惊。

    胡同里顿时又骚动起来。

    司仪还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呢,正想做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

    一抬眼,只见胡同口果然蹿起一股浓烟,堆放在那里的纸人纸马挽联挽幛招魂幡,不知为何烧了起来。

    “靠,真的着火了!”

    “快,大家不要慌,赶紧弄水来,把火浇灭。”

    尽管在场有些官员还毕竟冷静,可也抵不过此时的火势。

    “不好,火已经卷过来了。”

    “快跑,大家快跑!”

    响晴响晴的天气,在胡同里摆放了几天的这些用纸竹扎起来的冥器,早已经干焦得不像样儿了。

    遇到火,可想而知。

    眨眼的工夫,便已成燎原之势,迅速扑到官员们的脚下,吓得他们失魂落魄六神无主撒腿就跑。

    还剩几个有心思去救火?

    不消片刻胡同里已是一片火海。

    幸好天气响晴没有起风,否则这里的恐怖更让人难以想象。

    火势往胡同外扑。

    整个一条胡同都浸在烈焰之中,到处都被烧得噼里啪啦炸响。

    无脚的烈火比有脚的官员跑得快。很快便听到惨叫声有人被烧着了。

    要命的是胡同口被围观的人堵住,火一卷来,人一乱跑,慌作一团。

    逃命的官员围观的人,一个个慌不择路只知道跑,甚至有些让浓烟呛昏了头的,眼睛都迷糊了,本是逃生,却偏偏往火海里钻……

    无论是官还是民,何曾见过这等惨烈的场面?

    跑到胡同口时,因为人多又乱,乃至有人两腿如泥瘫倒在地。

    而夺路逃命的官员民众此时已是自顾不暇,谁还管得了他人?

    纷纷从倒地者身上践踏而过,亏得有人将其拽起来扶掖着仓皇逃遁。

    ……

    申时行正在内阁拟票,才说闭目养神休息会儿,忽然见中书色急匆匆地冲进来,畏葸地禀道:

    “首付大人,不好了。”

    “怎么?”

    “童主事家那条胡同死了大火?”

    “怎会这样?”申时行豁然站起,“现场有没有人受伤或烧害?”

    “京师大营有数百名兵士正在扑救,现在还不知道伤亡情况呢。”

    “走,马上随我过去。”

    “是。”

    ……

    司礼监掌印值房里,冯保正在看似悠闲地审阅呈送上来的奏疏,那是准备送往朱翊镠那里朱批的。

    “冯大公公,童主事家那条胡同突然着火了?”守值的一名太监进来禀道。

    “哪个童主事?”冯保眯着眼问。

    “就是刚刚悬梁自尽的那个童德平主事啊。”

    “哦,怎么他家胡同突然着火了?”

    “今天不是他的公祭日吗?人多,乱糟糟一片,又天干地燥的,所以也不知怎地,火烧着了纸扎的冥器。”

    “这样啊!严重吗?”

    “听说那胡同口像一片火海。”

    “就该吓吓他们。”冯保一咬牙,“区区一个工部主事,那么多官员送去那么多冥器干啥?不明事理的还真以为那个童主事的魅力有多大呢,不就是想借童主事的死大做文章吗?烧得好!看还有谁敢借机闹事儿!”

    “……”值守传话的太监杵愣住,一时都不知如何接话了。

    ……

    翊坤宫里,一名近侍悠悠然地对郑妙谨禀道:“娘娘,冯公公果然有胆,童主事家那条胡同的火烧起来了。”

    郑妙谨浅浅一笑:“怎么?你还以为冯保是个懦弱胆小之辈吗?”

    “那倒不是。”

    “冯保的胆儿……当初背着万历皇帝将我送给当今皇帝,后来又让我被选为九嫔妃之一,试问谁敢?当初若不是潞王揭发,他都敢为了钱,将永宁公主嫁给一个命不保夕的痨病鬼,让他指使人放一场火算什么?”

    “那是,冯公公是个做事的人。不过娘娘,倘若被万岁爷知道,不知会不会挨骂?”近侍担忧地道。

    “挨骂就挨骂呗,我不也是为了他好吗?”郑妙谨道,“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妇人之仁,总下不去手,就像对待他大哥,非要留下来送到东番,搞得节外生枝,常洛也留在京城。”

    “娘娘言之有理!”

    “再说这次,工部区区一名主事死了就死了,分明有人想借机攻击京察,看他怎么做?放之任之,也不刻意打压阻止,让那些闹事儿的官员还以为他好欺负呢。既然他不肯出头,那我来呗,坏人我还做。当皇帝的,有仁慈之念固然是好,但该狠的时候也要狠,哪还能方方面面都能顾及到?”

    说着郑妙谨站起来一摆手:“走,随我去一趟慈宁宫。”

    “娘娘,去慈宁宫作甚?”

    “当然向慈圣皇太后如实禀明啊!”

    “对,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

第873章 主动禀明实情

    慈宁宫。

    李太后正抱着常洛玩。

    忽然见管事牌子进来禀道:“太后娘娘,听说刚刚悬梁自尽的那名童主事家所在胡同着火了。”

    李太后当即将朱常洛交给王淑蓉,问道:“怎会这样?”

    “具体情况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今天是童主事的公祭日,所以去祭吊的官员不少,但十有七八是想借童主事的死造势抵制京察。”

    “有没有伤亡情况?”

    “现在还不知道呢,但京师大营派出的兵士已经去了现场。”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镠儿会如何处理。”

    正当此时,一名内侍进来禀道:“太后娘娘,郑淑嫔娘娘来了。”

    “她?请进来吧。”对郑妙谨,李太后多少还有些芥蒂。

    毕竟郑妙谨挟持朱翊钧一事,至今还让她耿耿于怀。

    很快郑妙谨在内侍的引领下进来。

    “臣妾参见太后!”郑妙谨本想亲切地喊一声“娘”,以家礼拜见。

    可见李太后一本正经的样似乎不大欢迎她,只有以妾礼拜见。

    “郑淑嫔有事吗?”李太后直问。

    “是有点事。”

    “请坐。”李太后抬手示意。

    “多谢!”

    郑妙谨坐下来后,不禁看了李太后身边的内侍一眼。

    李太后心领神会,当即一抬手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内侍都退去。

    只剩下李太后与郑妙谨两个了。

    “不知郑淑嫔来有什么事?”李太后又问了一遍。

    “娘知道童主事家所在胡同着火的事吗?”郑妙谨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这时她称呼“娘”了。

    “刚听说。”

    “不知娘对此事有何看法?”

    “镠儿刚登基不久,又是推行京察之际,遇到这种事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

    “娘,这场火是臣妾让冯公公暗中指使人放的。”郑妙谨如实回道。

    “你?”李太后大吃一惊。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臣妾知道,之所以工部一名六品主事死后居然迎来如此盛势的公祭活动,全是因为有人想借机闹事儿,偏偏皇帝又不加以阻拦,任由他们大张旗鼓胡作非为,所以臣妾看不过去,就想帮助皇帝一把。”

    “所以你就让冯公公暗中指使人去放火?”李太后盯着问。

    “是的。”郑妙谨不慌不忙回道。

    “可你想过这样会闹出人命吗?”李太后以斥责的语气质问。

    “臣妾当然知道。可臣妾以为,比起皇帝的威权与推行的政策,即便死了几条人命也无可厚非。若不给那些人一点颜色,以后每当皇帝颁布新的政策便有人想从中作梗跳出来反对,那皇帝的威权何在?政策还如何执行?”

    “镠儿知道这事儿吗?”

    “还不知道,臣妾事先没有告诉他。”

    “哎!说实话,只要没死人,这场火或许的确能帮镠儿一个大忙;可倘若有所伤亡,那这事儿就大了。”

    “娘,臣妾也是为了帮助皇帝扫除障碍!”郑妙谨诚挚地道。

    “这个我清楚。”李太后点点头,与当初挟持朱翊钧出发点是一样的嘛,“只不知镠儿会怎么想啊。”

    “娘能理解臣妾的心吗?”

    “我当然理解。女人嘛,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娘理解就好。”郑妙谨微微一笑。

    “不过,娘也得提醒你一句,身为后宫女人,还是不要掺和朝中事为宜。当初我是没办法,钧儿执掌天下时才只有十岁冲龄,镠儿不一样,虽然他年纪也不大,可事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往往出人意表,远超同时代的人。倘若得知郑淑嫔干政,不知他会怎么想。”李太后语重心长地道。

    “娘,臣妾可不想干政。”见李太后没有生气,态度甚是良好,所以郑妙谨不禁为自己辩白了一句,“只是臣妾看皇帝无动于衷好像一筹莫展,所以臣妾才帮他想到一个主意,可这事儿臣妾当然不敢提前告诉他,只好授意冯公公暗中派人去做了。不过娘请放心,臣妾叮嘱过冯公公,放火只是为了吓唬那帮难事儿的官员,不要误伤人命。京师大营的兵士如此迅速赶到那里,也是臣妾提前安排好了的。”

    “可大火终究是无情物啊!也不知有没有伤亡。”

    “娘,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娘明白你是为了镠儿好,但这种事儿以后还是不要做了,目的固然很重要,可也要讲究手段,知道吗?”

    “臣妾知道。”

    “好了,这件事做了就做了,不要张扬,搞得满城风雨,到时候镠儿为难不知道怎么做。”

    “多谢娘的理解!”

    “哎!娘看得出来,你与娘一样,都是为了镠儿好。他能坐到皇帝的位子上实属不易,娘当然希望他往后顺顺当当造福百姓苍生。”

    “娘,他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但愿如此!娘曾经对钧儿也是一样的期盼,可到头来让娘伤透了心,希望镠儿不要重蹈覆辙。”

    “娘,指定不会的。不要责怪臣妾数落万历皇帝,他根本无法与当今泰和皇帝相提并论。臣妾这么说,绝非因为臣妾深爱泰和皇帝。”

    “对镠儿我也更加有信心。”李太后喃喃地道,“不然也不会废钧儿,虽然改立镠儿看似风平浪静,可不知要承受多大的非议啊!现在有,将来还会有,尤其是倘若镠儿做得不好,更会是铺天盖地而来。真希望镠儿是一个好皇帝,能够超越他的先祖,这样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啊!”

    “娘,臣妾相信他能做到。”

    “娘替镠儿谢谢你!”

    “娘,咱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只要皇帝好,让臣妾去死都行。”

    “以后做事,你若不想提前告诉镠儿的话,大可试着告诉娘。”

    “好,臣妾记得。”

    “还有事吗?”

    “臣妾来只为这一件事。臣妾已经向娘禀明,先行告退。”

    “去吧。倘若镠儿查明真相为难你,你来找我就是了。”

    “多谢娘!”郑妙谨满心喜悦,退出慈宁宫。

    望着郑妙谨离去的倩影,李太后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让她心怀芥蒂的儿媳妇。

    ……

第874章 得知真相后

    这场火烧了大半天。

    亏得京师大营派出数百名兵士赶来扑救,才把火势控制住。

    尽管如此,还是烧死了两名官员和三位住户民众,另有十三个人不同程度地烧伤踩伤,两间民房被烧毁。

    童德平的棺材以及棺材里的尸骨也被烧得只剩下一堆黑炭。

    生前耿直偏于愚钝的童德平,死后居然被人利用了,万万没有想到竟还有几个人为他陪葬吧。

    火烧得正盛时,申时行亲临现场察看火势,并就救火的事宜以及善后的处置做了一番安排。直等到灰飞烟灭一片狼藉,烧伤踩伤的官员都被抬走,申时行才登轿离去。

    回去的路上,他想着这件事究竟如何发生,应怎样调查真相和处理善后事宜。但与此同时,他内心又有几分暗自庆幸,因为这场火,相信再也没有官员敢站出来扬言抵制京察了。

    在他眼里,朱翊镠推行京察的旨意都已经下发,而某些官员将童德平的死归于京察惹的祸,就已经是危言耸听甚至抗旨不遵非常大胆的了。

    他这个首辅夹在中间也很为难,斥责那帮官员吧,说他太不近人情;可不管不问吧,又觉得愧对朱翊镠。

    现在好了。

    这场火将问题都解决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心底话,万万不敢说出来的,毕竟出了几条人命,怎么看都算得上是一桩惨案。

    申时行回到家已经是薄暮时分。

    刚简单扒了两口饭,便见传旨太监来说朱翊镠请他去东暖阁议事。

    不用想,肯定是为了着火一案。

    申时行赶急赶忙地去了。

    可刚出家门口,又见慈宁宫的掌作太监来传话说让他不用去了,因为朱翊镠刚被李太后请去慈宁宫。

    掌作太监本是谨遵李太后之命通知朱翊镠到慈宁宫的,却得知朱翊镠已约见申时行,为了不让申时行扑个空,只好扭头前来通知申时行。

    申时行倒是乐见其成,不去东暖阁觐见更合他心意,反正失火案尚未调查清楚,去见朱翊镠也无法交代。

    先缓一缓,休息一晚,明天再说。

    ……

    慈宁宫。

    李太后有心在佛堂里等候,并屏退服侍的所有近侍。

    朱翊镠到了那里,与李太后面对面地坐着。

    “娘请镠儿来,是想告诉你关于童德平家所在胡同着火真相一事。”

    李太后开门见山。

    “莫非娘已经调查清楚了?”

    “嗯,火是冯公公暗中指使人放的。”

    “是伴伴指使人干的?”

    “但准确地说也不是他,而是郑淑嫔让冯公公这么做的……”

    随即李太后将郑妙谨来见她并禀明实情这一揽子事一五一十地告知。

    朱翊镠听完,沉默不语。

    “镠儿,郑淑嫔与冯公公可都是为了你好。”李太后有点担心,所以特意叮嘱道,“娘希望这件事镠儿不要深究。”

    “哎!”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原本他确实在琢磨,那场火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所致,而且确实也想过就是人为,却没想到竟是郑妙谨出的主意。

    “镠儿,烧死烧伤了人固然可惜,是让人悲痛的一件事,可娘觉得也未尝不好。娘这么说不是冷漠,只是这场火的确可以为镠儿接下来推行的京察扫清很大障碍。”

    “娘,不用多解释,孩儿明白。”朱翊镠知道李太后找他来的目的,所以这会儿他想立即飞到翊坤宫。

    “镠儿去见郑淑嫔吧。”李太后心有灵犀地道,“如果娘没有猜错,她此刻正在等你,但请镠儿记住,可以提醒她,不要对她动怒发火。”

    “知道了,娘。”

    “镠儿去吧。”李太后一摆手。

    朱翊镠也不犹豫,便起身去了。

    李太后随后出了佛堂。

    虽然她叮嘱过朱翊镠,但还是担心朱翊镠会责备郑妙谨。

    毕竟是一场火灾,有所伤亡。

    所以李太后吩咐一名内侍尾随朱翊镠至翊坤宫,并交代内侍说翊坤宫有任何动静要立即向她汇报。

    然而内侍去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半时辰之后才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翊坤宫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确定皇帝去了翊坤宫?”李太后着急地问。

    “是的,娘娘。”内侍肯定地回答。

    “没有听见里头传来任何的责骂声或痛斥声?”

    “没有,娘娘。奴婢还刻意向翊坤宫的近侍打听过,她们说万岁爷与郑淑嫔娘娘好着呢。”

    “你一直守到现在?”

    “嗯,奴婢见翊坤宫里的宫灯差不多都熄灭了才回来。”

    “你回来时皇帝也没有出来吗?”

    “没有。万岁爷今儿个肯定要在郑淑嫔娘娘那里过夜。”

    “哦。”李太后点了点头,但心里依然存有疑虑,不放心。

    所以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翊坤宫。

    到了翊坤宫,果然见郑妙谨红光满面如沐春风般地问道:“娘一早大驾光临,不知何事?”

    “镠儿昨晚来过?”李太后也不转弯抹角开口直问。

    “嗯。”

    “刚刚才离去的?”

    “是。”

    “我告诉他关于着火一案的真相。”

    “娘,臣妾说实话,主动向娘禀明实情,就是希望娘告诉他。因为以他的聪明,肯定很快就能查出来。”

    “他没有责怪你?”

    “没有,反正看起来没有。至于他心里到底怎么想,臣妾也不得而知。娘是怕他骂臣妾,所以才一早赶来?”

    “是有点担心。”李太后坦诚地道,“你们昨晚说过这件事吗?”

    “说过,只是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人死又不能复生。”

    “就说了这些?”

    “他还说以后做什么觉得他会生气的事,可以第一时间告诉他,而不必转弯去告诉娘,免得让娘担心。”

    郑妙谨浅浅一笑,话语中流露出满满的甜蜜与幸福。

    “真是这样,那娘就放心了。”李太后终于松了口气。

    “多谢娘的惦记!”

    “如果真要谢,你们就赶紧生个大胖儿子吧。”李太后打趣道。

    “关于这件事臣妾与皇帝沟通过。”郑妙谨坦诚地回答说,“臣妾与皇帝一致认为还是让皇后娘娘先生,以免将来立储君时令皇帝为难。”

    “难得你有此心!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在,其实谁先生龙子,并不影响将来的立储问题。”

    “皇帝与臣妾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群臣不一定这么想,而且皇帝对立储的问题似乎另有一番了解。”

    “另有一番见解?”

    “是,皇帝说要对`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进行更改,还说什么皇位最好能者居之。哎,臣妾有时候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想什么。”

    “能者居之?”李太后思绪飞驰,如同郑妙谨第一次听到的那样,脑海里也充满了疑问,很不能理解。

    ……

第875章 要追查到底吗?

    大火发生的第二天一大清早,还没到上班点卯的时间。

    申时行吃过早餐,正准备派人去通知巡城御史王守中到内阁,将如何调查大火案进行一番沟通,却见王守中不请自来直接到了他的家里。

    这样也好,家里一样。

    刚一坐定,王守中便迫不及待地说道:“首辅,昨儿个那场大火真是天遂人意大快人心啊!”

    申时行尽管内心中也有几分这样的想法,但身为首辅,他把脸色一沉,说道:“一场大火烧伤烧死了人,你是朝中大臣,怎么还能幸灾乐祸呢?”

    王守中本想拍拍马屁,况且以他的直觉,想着申时行心里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却没料到招来申斥。好在他的脸皮厚,竟嘿嘿地干笑着以掩饰尴尬,就那样蒙混过去了。

    “外头舆情如何?”申时行又问。

    “手下人的访单都还没有送上来,卑职怕首辅着急,所以先来了。”王守中回道,“昨儿个卑职就已经吩咐过,一有密报,便赶紧让他们呈送上来。”

    王守中身为巡城御史,手下有一帮便衣耳目,专门察访京城各色人等一举一动,虽然肯定不及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势大、眼线广,但因为直接受命于皇帝代皇帝巡视地方,所以也让京城官绅大户们感到莫大的威胁害怕。

    “嗯。”申时行点了点头。

    王守中接着说道:“这场大火把参加公祭的官员们都吓蒙吓傻了。死的伤的不说,从火堆里侥幸逃出来的也一个个成了惊弓之鸟。幸好这次没有明确的领头人,否则会吓得半死,接下来的京察该不会再有人跳出来叽里呱啦了。”

    申时行又吩咐道:“关于昨天那场大火,其始末情由,你赶紧写个本子送去内阁,然后转奏皇上。”

    “卑职遵命。”

    “但昨天那场火发生得有些蹊跷,莫非果真是天怒人怨的结果?”申时行紧锁眉头,沉吟着说道。

    “首辅,这阵子天气一连多日响晴干燥,连狗鼻子都干得流血,更何况是那些纸扎的冥器呢?只要溅上一个小火星子,立刻就有燎原之势。”

    “究竟是何原因着火,你务必调查清楚,给那些伤者死者一个交代。”

    “是,卑职明白。”

    两人正说着,见申府堂役进来禀报说皇帝有请老爷东暖阁觐见。

    申时行赶紧起身去了,本来昨天傍晚就要去的。

    王守中则继续调查大火一案。

    到了东暖阁,申时行发现,除了朱翊镠,还有冯保、陈炬、刘守有几个人都在,好像就在等他。

    待申时行坐定后,朱翊镠率先开口缓缓说道:“朕一早通知你们几位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件让人痛心的事。关于昨天童德平公祭活动上引发火灾一事,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冯保、申时行、陈炬、刘守有几个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回答,各自想着心事,尤其是冯保。

    他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向朱翊镠坦诚。如果坦诚,是自己一力承担,还是供出郑妙谨,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也不知朱翊镠其实已经得知真相。

    而站在朱翊镠的角度,这件事昨晚让他想了好久,虽然并未在李太后和郑妙谨的面前表现出来。

    无论是郑妙谨选择主动向李太后坦诚,还是李太后又主动向他坦诚,都是为了他好的同时担心他会责斥,不能采取如此偏激的手段。

    可现在既然已经发生了,知道是郑妙谨指使冯保派人放的火,那要不要护短不揭穿幕后主使呢?

    “伴伴,你先说说看吧。”

    朱翊镠扫了一圈儿后,直接将目光锁定在冯保身上。

    此刻冯保的思绪飞驰,比起朱翊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感觉原来在朱翊钧面前,他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在朱翊镠面前,竟发现没有这个胆儿,尤其对着朱翊镠眼睛时,感觉自己的心事能被朱翊镠全部看穿。

    所以,当听到朱翊镠喊他时,不禁咯噔一下,抬头一看,又瞧见朱翊镠锐利的目光,让他心跳陡然间加快,情急之下如是般回道:

    “万岁爷,这场火是奴婢暗中指使人放的。请万岁爷恕罪!”

    申时行:“……”

    陈炬:“……”

    刘守有:“……”

    三个人都愣住了。乍一听还以为是冯保在说笑呢,可瞧着冯保战战兢兢的神情,发现肯定不假。

    火就是冯保指使人放的。

    即便冯保还一句话没有解释,他们也都清楚冯保到底居心何在。于他们而言,冯保压根儿不用解释,谁不知道是为了朱翊镠能够顺利推行京察?

    “伴伴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回万岁爷,悲剧惨案已经发生,奴婢也不想多辩解,只希望万岁爷明白奴婢对您的赤诚之心。万岁爷倘若因此而惩罚奴婢,奴婢无话可说,但奴婢还是恳请万岁爷饶过奴婢。”

    冯保最终还是没有供出郑妙谨,想着还是由他一力承担,先看看朱翊镠将如何处理再作打算。

    朱翊镠也想看看冯保的态度。此刻见冯保坦诚但又没供出郑妙谨,所以将目光转移到申时行身上。

    “申先生觉得呢?”

    “这……”申时行一副为难的神情,稍顿了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冯公公这么做,肯定是为了陛下。既然是冯公公指使人做的,那就大事化小,不必深究下去吧,但对伤者、死者必须给予足够的补偿以安抚慰问,否则这件事恐怕不好交代啊!”

    朱翊镠沉吟不语。

    申时行接着又说道:“陛下,冯公公刚回归不久,倘若这时候公开此情并惩罚他,势必对他大有影响,不利于他继续掌管内廷二十四监局,因此臣还恳请陛下网开一面饶过冯公公。”

    “陛下,臣以为首辅言之有理!”刘守有这时也表态道。

    “万岁爷,奴婢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冯保信誓旦旦地道。

    “请陛下饶过冯公公!”

    “请陛下饶过冯公公!”

    申时行和刘守有都为冯保求情。

    只有陈炬保持沉默。

    “陈公公,你以为呢?”朱翊镠只得又盯着陈炬问道。

    “万岁爷,其实放火这件事奴婢也有参与。”陈炬慨然回道。

    几个意思?朱翊镠不禁一愣,怎么还有意外收获?

    “万岁爷,冯公公想放火打击那帮挑事儿的官员,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昨天放火,东厂的人也参与进去了。万岁爷若要惩罚,奴婢也得与冯公公一起领罪。”说着陈炬跪下。

    “这么说,昨天放火的有两波人?”

    “是的,万岁爷,奴婢还好奇呢,到底是谁也想到了这一招儿,原来是冯公公,这就不难解释了。”

    朱翊镠听了不禁有几分错愕。

    ……

第876章 大事化小 有心包庇

    朱翊镠错愕的不是陈炬的坦诚,而是想着陈炬这个人中规中矩,怎么会想到放火如此狠毒的计策?

    郑妙谨找过冯保,是因为知道冯保的狠。既然已经找过冯保,而冯保又答应了,断不会再找陈炬。

    莫非陈炬真的与郑妙谨不谋而合?

    朱翊镠沉吟片许。

    然后抬手冲申时行与刘守有道:“你们先回去吧,朕再想想。”

    “臣先行告退!”

    “微臣告退!”

    申时行与刘守有都起身去了。

    留下依然跪着的冯保与陈炬。

    “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万岁爷决定不惩罚奴婢了吗?”冯保弱弱地问道,也没有立即起身。

    “朕都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也不是你,而是郑淑嫔。”

    冯保也错愕无语了:“……”

    继而又忐忑地道:“奴婢不是诚心在万岁爷面前隐瞒实情的。”

    “朕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朱翊镠微微摇头,一抬手道,“起来吧。”

    “多谢万岁爷!”

    见朱翊镠态度良好,似乎并无责备之意,冯保如释重负站起来了。

    但陈炬依然跪着未起。他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怎么又扯出郑淑嫔?

    “陈公公也起来吧。”

    “谢万岁爷!”

    “你们都是朕的心腹,即便朕要惩罚你们,也不会当着众官员的面惩罚。这次的事朕不会追究,但朕希望你们引以为戒,记住朕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虽然朕清楚每次改革总得会有人牺牲,可有些牺牲完全可以避免。”

    朱翊镠语重心长。

    冯保与陈炬听得也感慨颇多,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可。

    “你们就按申先生说的去做吧。尽量安抚受伤遇害的官员与民众。”

    “多谢万岁爷宽宏大量!”冯保与陈炬异口同声地感激道。

    “谁对朕好,谁对朕真心,谁想找朕的茬儿,朕当然心里有数。你们也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奴婢告退!”

    “奴婢告退!”

    这样冯保与陈炬也退出东暖阁。

    刚一走出来,冯保就对陈炬投之感激的一瞥:“多谢你为我解围。”

    “我有今天,全赖冯公公当初提携。”

    冯保摇了摇头,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你该感谢万岁爷,而不是我。当初万岁爷还是潞王爷时,就让我一定要重用你提拔你。”

    “但关于昨天放火一事,我不是为冯公公解围,才说我有放火的想法,而是真的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陈炬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冯保一愣,“我还以为你只是为我解围才要这么说的呢。”

    “冯公公都说让我感激万岁爷,我当然心里有数啊!这次万岁爷坚决要推行京察,遭到不少官员的反对,还想借童德平之死挑事儿,我真是看不过去,就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所以这次倘若没有冯公公,这场火也不可避免。现在我手下的人都还以为火是我派人放的。他们只是奇怪放火的为何有两波人。”

    “可这真不是你的性格呀!”冯保诧异地笑了笑说。

    “在冯公公眼里,我是什么性格?”

    “都知道你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怎会想到放火?”

    “虽然我的确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可我知道感恩。万岁爷如此重用我,如今他有难处,我当然会勇往直前奋不顾身也在所不惜。”

    “万岁爷的眼光果然好!”冯保感慨地道,“他没有看错你。”

    “冯公公过奖了!我们一样,都是为万岁爷分忧。”

    “这次比起你,我终究还是落了下乘啊。如果不是郑淑嫔娘娘刻意指点,我是不会想到放火灭他们的士气。”冯保心悦诚服地道。

    “但冯公公事到临头也没有供出淑嫔娘娘,而是决定由自己一力承担,很值得我们学习。”

    “哈!”冯保付之一笑,也没有多作解释,可他心里想着,这实在是因为郑淑嫔太厉害所以不敢供出,而不是因为他自己想一力承担啊!

    ……

    申时行一回到内阁,就立即派人去找王守中。

    既然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那就需要王守中变换一个思路,不能再揪着失火原因不放。

    当然这里的“真相”只是申时行他自己心中的“真相”。

    王守中很快就来到内阁首辅值房。

    关起门来,申时行将自己认为的“真相”告诉了王守中。

    王守中听完惊愕半晌,“原来是两位大公公联手唱的好戏啊!”

    “那还追查吗?”王守中问。

    “不是查出来了吗?”申时行反问。

    “卑职的意思是,要如实揭穿这场火有人故意为之吗?”

    “就当是一场意外火灾吧。”申时行摇摇头,“两位大公公是陛下眼中的红人且刚刚担任新职,陛下根基尚且不稳,如何能揭露两位大公公?本辅紧急召你过来,就是要嘱咐你,在调查的过程中要注意方式,正确引导。”

    “卑职明白。”王守中心领神会地道。

    “事情已然发生,节哀顺变,我只希望不要继续扩大化,当前最紧要的任务是推行、配合京察。”

    “卑职知悉。”

    “你会不会认为我这样处理是软弱的表现?”申时行忽然问。

    “当然不会!”王守中脱口而出,“首辅这是有大局观呢。”

    “伤了死了人,我却有心包庇幕后主使纵火的人,嘿嘿,怎么说我都是一个不称职的首辅。”

    申时行摇头苦笑两声,仿佛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极度不齿。

    “首辅怎能这么说?一来,两位大公公不也是为了陛下吗?二来,谁让那帮官员吃饱了撑着非要搞轰轰烈烈的公祭活动?谁不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再者说了,自古以来哪一次改革不是伴随着牺牲,甚至流血?区区几条人命,就当他们是为国捐躯吧!首辅这么做,不也是为了息事宁人吗?难道为了他们几条人命再掀腥风血雨?”

    申时行听了没吭声,虽然他打心里认同王守中的说法,而且在行为上也是这么做的。但觉得终究还是有点冷漠无情甚至草菅人命,若非逼不得已,实在不宜拿到台面上来说。

    可若不这么处理,执意将这场火灾定性为“人为纵火”,誓要揪出幕后主使的话,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首辅不要多想了。就这么决定,卑职届时将这场火定性为意外火灾,然后由朝廷对伤亡者做出一定补偿便是,相信大火过后,人人自危,官员们肯定没有谁敢跳出来瞎嚷嚷了。这么做,两位大公公也承咱的情。”

    比起申时行,王守中就没有那么多的内疚之情。人家毕竟是巡城御史,每天的工作基本上就是面对叽叽喳喳的居民,打架斗殴死伤人的事儿,在他眼里太正常不过了。

    ……

第877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

    位于江陵东门大街的朱氏集团,因其前身是张大学士府,而张大学士府的前身又是辽王府,原本那规模势派就已经超过了荆州府衙。

    自朱翊镠决定将朱氏集团总部设在这里之后,又在不断地修葺、装饰、扩建,所以体制越发恢宏。

    如今老远望去,那一片片飞檐翘拔的曲面大屋顶,盖着华贵的琉璃瓦,日头底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正门两根水桶粗大的平柱之间,宽大的门梁上悬了一块六尺多长的迦楠香大匾,上头书有斗大的“朱氏集团”四个石青底子的金字儿。

    门前踏道两侧,各蹲了一只神采飞扬的汉白玉大石狮。

    朱氏集团前面的广场上虽然经过改建修了两排迎宾馆,但依然还是甚谓宽阔。踏道两侧藻井廊沿之下,挨着角柱石,是两排錾工考究的米青石系马桩。

    正对着大门约十五丈开外,并排儿竖了四根高耸入云的沉香旗杆,飘扬的黄绫滚边三角彩旗上,“朱氏集团”四个大字儿赫然醒目。

    如今无论刮风还是下雨,这旗杆下以及大门口都有侍卫值守,朱氏集团实行严格的管制。

    可尽管如此,朱氏集团大门口每日依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其中一大部分是通顺达快递的业务员需要进出送货,还有一小部分是远近各路参观学习的官员。

    如今朱翊镠当了皇帝,朱氏集团人气儿更是火得一塌糊涂。

    除了那两部分人,还有一些人时刻想加入朱氏集团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所以每天都有人来这里溜达,随时关注朱氏集团需不需要招聘。

    朱氏集团的“火”可想而知。

    然而,因为朱翊镠当了皇帝,不可能再回到江陵,朱氏集团现在实际的掌权者已经是张静修了。

    他现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因为都知道他与朱翊镠亲如兄弟,所以时不时地总有官员来拜见他。

    张静修很烦这个,一来没时间,二来也没精力,三者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无非是沾朱翊镠的光。

    前来拜见他的官员,其目的无非有几个:一是真的想来参观学习,二是想与他拉关系,三是攀比之心作祟。

    前面两个原因很好理解,但攀比之心作祟该如何解释呢?

    其实也好理解。

    因为朱氏集团的皇家地位以及与朱翊镠的关系,所以都将张静修当作可以与朱翊镠扯上关系的桥梁,不然什么时候可以与朱翊镠扯上关系?

    一旦成功扯上关系,那以后不就多出一条升官的门路吗?而且这样一条门路可谓是金字招牌。

    如此一来,远近各路官员,不管与朱翊镠熟识不熟识,莫不争先恐后赶来拜见。比方说某某衙门的左堂大人持了拜帖携着礼盒儿前来拜见,那右堂大人焉有不来之理?不来岂不遭人议论?再比方这个衙门探视过了,那个衙门焉敢有半点支吾敷衍?

    虽然张静修压根儿就不在意,也不清楚官场这一套,可喜欢攀比的那些官员心里可不这样想。

    官场上盛行的本就是钻营之术,热衷于奔走权门的官员们,自是不肯放过张静修这样一棵大树。

    尤其得知朱翊镠推行京察之际,远近官员都想利用张静修邀宠讨好,一时间百官云集闻风而动。

    这几天朱氏集团广场前竟像开庙会似的都想来与张静修套近乎。

    张静修实在不想搭理,便将这个任务交给游七,由徐爵辅助。

    这种事儿他们比张静修内行,毕竟曾经都是见多识广的大管家,接触的大官大僚简直太多了。

    这天大约巳牌时分,一名家仆进来客堂,递给游七一份拜帖。

    这份拜帖太过简陋了,好像是临时找来一张红纸写下的,但上面一行颜体楷书倒是颇有几分功力:蕲水县知县张启胜谨拜。

    游七接过拜帖出客堂迎接,只见张启胜穿了一件油青布的直裰站在广场上静候。张启胜旁边站了一个脚夫,挑了两只礼盒儿,一只方方正正,另一只圆鼓鼓的,大过朱氏集团前头悬挂的大灯笼。两只礼盒儿都用红布罩着,也看不清里头到底装着什么。

    说到拜见张静修的官员,那就得说到拜见时携带的礼物。既然要来,反正谁也不会空手而来。

    只要是来拜见的,都备了礼物,只是大小多少的问题。

    游七瞅了一眼礼担,看起来感觉沉甸甸的,心里先已有了几分满意,忙迎上去抱拳一揖,笑吟吟地道:

    “张大人,屋里请,你的轿夫呢?让他们喝茶去。”

    这是游七的一套习惯用语。

    可谁知张启胜擦着满头的大汗,然后摇了摇头,恭谨地回道:“咱没有轿夫哦,是走着来的。”

    “你从蕲水县走来?得有两三百里路吧?”游七一惊。

    “不不不,咱骑了一头驴来,进了城咱将驴留在客栈。到这里来,骑着一头驴感觉不合时宜。”

    “哦,原来这样。”游七将张启胜引进客厅坐下后,问道,“张大人今日来,是要拜见朱氏集团总负责人,也就是我家少爷张静修吗?”

    “是啊!”

    “所为何事?”

    “咱能见他本人吗?”

    “少爷很忙,偌大的朱氏集团需要他打理,确实没时间接见,还望张大人见谅!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我就直说了吧,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听说左右远近的官员都来了,我也不好意思不来嘛。张公子很忙我知道,见不见我也没关系,知道我这个知县来了就行,不然咱县底下那些人都担心。”

    “他们担心什么呢?”游七问。其实不问他也知道。

    “还能担心什么?左右县知县都来拜见,我不来怎么能行?不过蕲水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没啥置办的,我这次匆匆而来,只备了一些土特产。”

    说着,张启胜便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礼单递给游七。

    张静修可是明确指出不能收礼,但游七通常会意思意思收下一小部分,当然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因为如果不收的话,那些官员就感觉白跑了一趟,心里不安,与其将礼物全部退回,不如收下一部分让那些官员安心。至于到底能不能帮上忙另说,不能灭他们的念想。

    游七接过礼单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天麻十斤,乌骨鸡十只。

    原来两只礼盒儿里头装着这些。

    游七顿时心中不悦,暗自忖道:蕲水县也不算是穷乡僻壤,不至于弄出这等上斤不上两的礼物来,这,这,这不是打发要饭的吗?

    还以为礼盒儿里头装着啥的呢?

    游七越想越气,随手将礼单朝茶几上一丢,说道:“难为张大人有心,但这份礼断难收下。”

    “这是为何?”张启胜忙问。

    “我家少爷不吃鸡。”

    ……

第878章 拜访被嫌弃

    张静修吃不吃鸡,游七倒是觉得无关紧要,问题是他看到这样一份礼单实在腻味,亏得张启胜拿得出手,好歹也是一县堂官啊!

    所以游七更多的只是表达他当时不满的一种情绪。

    与张静修吃不吃鸡也没啥关系。

    “可这是乌骨鸡啊!”张启胜郑重其事地申明道,“乌骨鸡与天麻一起炖着吃专治头晕,可是好东西呀!”

    “乌骨鸡还不是鸡?”游七带着情绪怏怏地道,“少爷闻到鸡便想呕吐。”

    “张大人啊!来之前难道你没有打听清楚吗?”徐爵在旁趁机插话道,“其实张公子也不收礼,但收不收是他的事,既然张大人来拜见,那你得事先打听清除吧,不然显得你一点诚意都没有,张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我知道张公子夫人就要临产,乌骨鸡不是正合其意吗?”

    “张大人,你还是拿回去吧,夫人不缺这个。”游七坚决地道。

    张启胜心下揣摩,应该是嫌弃他礼薄,一时无以回答。

    可如果真是这样,他内心着实感到委屈,因为这样一份拜见礼,可是花了他很多心思。

    蕲水县虽然不算穷乡僻壤,衙库里存有一些银子,可那是一应差役的工钱与全县官员的俸资,万万动不得。更何况自他当上县令的第一天起,就给自己定下严格的规矩,除了俸银,不可昧着良心花公家一文钱。

    因此他自掏腰包穷尽所有几两银子来,吩咐衙役买了十斤上等的天麻和十只土生土长的乌骨鸡。

    在他看来,这可是一份厚礼。

    然而等到他到了江陵,听说别的州县衙门送的大礼盒儿都是用骡子驼,外带还奉上一张银票,大的几百两少的几十两不等。虽然也听说张静修不收,但至少要摆出来吧。

    所以打听到这些,他才为自己的礼物的寒酸而发窘,可想要再添置一些又苦于囊空如洗,也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两只礼盒儿珊珊而来。

    此刻分明是被嫌弃了。

    张启胜这边蔫头耷脑如坐针毡,偏偏那边游七还看人下菜说起风凉话:“张大人,你堂堂七品县令,怎么像个鸡贩子挑十只鸡来?麻烦你再挑回去吧。这礼我代表少爷心领了。”

    张启胜脸色一沉:“游大管家,你怎能这么说呢?我知道不少官员专程来拜见你家少爷,可他们送礼用的是民脂民膏,我张启胜礼物虽轻,花的却是自家的俸银。”

    游七忙挤了个笑脸朝张启胜道:“我只是开一个玩笑,张大人不必认真。常言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张大人这份情,我代表少爷领了,稍后会给少爷禀明。只是张大人送的这些礼物,我确实不能收。”

    “游大管家的意思是,让咱张某把这乌骨鸡再挑回去?”

    “这……”游七微微一滞,“张大人,我已说过,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既然如此,那张某人告辞了。”

    张启胜说着,起身朝游七与徐爵打了一躬,提了提直裰,气鼓鼓地走出客堂。当游七赶出客堂喊了一声“张大人走好”时,张启胜已噔噔瞪走下踏道。

    游七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张启胜抬头望了望半空中飘着的“朱氏集团”的彩旗,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子莫名的酸楚。

    这时又见一乘官轿抬进广场,张启胜连忙低头疾走,生怕被人认出来了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背后有人气喘吁吁地喊道:

    “老爷,你要去哪里?”

    迷迷糊糊的张启胜这才惊醒,抬头一看,竟已出了朱氏集团,穿过了一个十字街口。追赶喊他的人正是自己带来的那个脚夫。

    脚夫肩上还挑着那红布盖着的一方一圆两只礼盒儿。

    “你真的都挑回来了?”张启胜问。

    “老爷,是他们死活不肯收。”脚夫悻悻然地答道,“居然还调侃老爷,说你像鸡贩子,还有……”

    脚夫欲言又止,一脸的愤然。

    “还有什么?”张启胜追问。

    “听说凡是来拜见张公子的老爷都有筵席招待,随差的也都有酒吃,可他们并没有邀请留下我们吃酒。”

    “挑着礼盒儿怪累的,你又没有吃上酒,所以感觉到窝囊是不是?”

    “小的是叹息老爷太折面子了,老爷本就不愿意来拜见一后辈,全被底下官员撺掇的,可这一来,居然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的确有点不是滋味。”

    “任他们说去。”张启胜苦涩一笑。

    “老爷,咱们现在就回去吗?”

    “不回去干嘛?”

    “可回去倘若那帮官员问及,该如何回复他们呢?”脚夫担忧地道。

    “我们已经做了,是人家不领情,有什么办法?”张启胜摇头叹气,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模样儿。

    脚夫垂头丧气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我太硬气不知变通?”忽然张启胜又问脚夫,继而感慨地道,“倘若我当时低声下气死皮赖脸,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可这就是老爷的性子,有什么办法呢?”脚夫叹了口气。

    “或许我真不适合当官,这次京察述职,我还是请辞吧。”

    “老爷,可别,虽然老爷好像不受上头的官员待见,可蕲水县的老百姓还是很欢迎老爷。”

    “那有什么用?”张启胜苦笑,“京察又不考核这些。海瑞海青天当初同样大受老百姓欢迎,可到头来呢?还不是被闲置在家?”

    “老爷可不要丧失信心啊。”脚夫安慰道,“虽然小的没见过当今皇帝爷,可从江陵城那些人口中,也能得知当今皇帝爷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那又怎样?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诚心诚意来拜见张静修,可结果呢?非但没见着张静修本人,还被嫌弃了。”张启胜喃喃地道。

    因为不受待见心里感觉难受,所以他的言辞中流露出对张静修的不满,以致于对朱翊镠也不抱希望。

    “老爷,可毕竟咱刚才见到的也不是张公子本人。”脚夫只得尽力安慰。

    “恐怕都是一路人啊!”张启胜仍然不抱一丝希望地感慨道。

    ……

第879章 大仙儿的提醒

    忙了一整天,张静修终于可以放下手中的活儿,正要急着回到挺着大肚子的秦涵茜身边,忽然见胡逸仙悠哉悠哉地走过来了。

    “大仙儿找我有事吗?”张静修连忙打招呼问道。

    “是找你有点事儿。”

    “大仙儿请说。”张静修一摆手,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胡逸仙自然看在眼里,笑道:“你要急着回到老婆身边吧?”

    张静修点点头:“大仙儿请原谅,我马上要当爹的人了。”

    “老夫能理解,那长话短说。”胡逸仙道,“随着潞王爷登基为帝,朱氏集团地位一飞冲天,当然也包括张公子你,所以最近前来拜见的官员很多,可你的处理方式,似乎……”

    “我的处理方式怎么了?”尽管胡逸仙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张静修也能听得出来,很明显带有不满乃至责备之意。

    “前来拜访你的官员这么多,你一个都不见也不妥呀!”

    “大仙儿身为朱氏集团的总顾问,也知道集团有多忙,我哪里有时间接待他们?”张静修忙解释道,“况且官场那一套规矩我又不懂,倘若接见这个,那就得接见那个,谁见谁不见?所以索性一个都不见,还落得安静。”

    “你的想法固然不错,可交给游七与徐爵两个……说得不好听点儿,他们两个可是老油条呀!”

    “怎么?大仙儿的意思是他们做得不够好?”张静修敏感地道。

    “好不好我也不好评论,反正今天他们气跑了一个。”

    “气跑了一个?”张静修诧异地道。

    “是啊!”

    于是胡逸仙将今天蕲水县知县张启胜前来拜见的事说了。

    听完张静修疑虑地道:“七叔不是如此势利的一个人吧?”

    “你觉得自己很懂游七这个人吗?”胡逸仙嘿嘿两声笑。

    “那大仙儿说我该怎么办呢?”张静修两手一摊,带着几分无奈道,“那些官员想来拜见,腿长在他们的身上,我也阻止不了,是不是?”

    “话虽如此,但你完全可以放话不让他们来,一个都不让他们来,除非业务上的需要。老夫觉得总比现在要强,让他们来,他们都会送礼物,礼物自然有轻有重,无论收与不收或收多收少,都会伴随着闲言闲语,这样对你、对朱氏集团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其实我们可以想象皇帝是不高兴这么做的。”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张静修点点头道,“就怕被他们说,我们现在眼光高了看不起他们了。我感觉也很为难,见他们吧,我没时间精力也不喜欢;可不见他们吧,总难免被他们议论。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回到从前,不用我处理人际关系,只需我经营业务。”

    “可现在已经回不去了。老夫以为在你没有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之前还是拒绝官员前来拜见为宜。”胡逸仙难得有一次这么认真,“但这个问题将来你总是需要面对的,因为可以通过你搭上皇帝这条线,官员们当然趋之若鹜,绝不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哎!”

    张静修深深叹了口气。

    如他所说,他真的希望像从前那样,一门心思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像官员们前来拜见,有些压根儿与集团业务扯不上关系。

    张静修很讨厌。

    可他也知道胡逸仙说得对,如今朱翊镠当了皇帝,一切都回不到过去,只要他还代朱翊镠管理着朱氏集团,肯定就会有官员前来拜见他。

    人都是趋利的动物,除非不做朱翊镠的朋友放弃朱氏集团。

    但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好找啊!

    “我相信皇帝有很好的解决方案。”胡逸仙接着又确定地说道。

    “可惜老大不在啊。”

    “我想最近啥时候进京一趟,反正已经大赦天下,我也不是戴罪之身。”

    “嗯,这样也好。”张静修沉吟片许后点头答应。一来他也想请教朱翊镠,可他自己肯定走不开;二来胡逸仙一直是以总顾问的身份出现,每天手头上并没实际的任务,由胡逸仙去京城对朱氏集团确实没什么影响。

    况且他心中包括所有朱氏集团员工都还关心另外一个问题:朱氏集团总部是否迁址北京城。

    刚好让胡逸仙去问问,问明白好让员工们感到心安。

    “哦,对了,大仙儿这次进京,除了问及朱氏集团的事,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你问问老大,就是那个依然被关在密室里的阳康到底如何处理?这件事老大好像忘记了似的。”

    “嗯。”胡逸仙点点头,但随即,他喃喃地道,“其实阳康是生是死,老夫以为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潞王爷已经坐到皇帝的位子上。以老夫看,不如直接将阳康……”

    胡逸仙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张静修想了想,担忧地道:“老大怪罪下来呢?”

    “皇帝日理万机,哪有心思管那么多的事啊?就像你,肩上的胆子一重,哪有时间搭理拜访你的那些官员?能够为皇帝分忧替他解决的,老夫以为无需皇帝直接出手。”

    “那这件事儿由你去做?”张静修鬼灵精怪地一笑。

    “……”胡逸仙微微一滞,继而一拍胸膛,“我做就我做。”

    “大仙儿还有其它事儿吗?”张静修觉得耽搁的时间太久了。

    “没有。但老夫刚才对你说的话,你可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知道。”张静修点头,“倘若大仙儿没其它事儿,那我该回去了哈。”

    “最后我再提醒一句:我离开后,有什么难事儿,多与你父亲沟通请教,而不是游七与徐爵。”

    “大仙儿对他们两个似乎很有成见?”

    “也还算不上吧,老夫只是觉得他们眼光狭隘,很多时候只盯着眼前,而不像你父亲那样有远见。”

    “多谢大仙儿的提醒!”

    “我走了。”胡逸仙转身而去。

    张静修也飞奔而去,恨不得立即飞到秦涵茜的身边。

    但胡逸仙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张启胜所投宿的客栈。

    对游七与徐爵两人的处理方式,他当然不满意,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总不能去责备游七与徐爵吧?那只能去安抚张启胜了。

    ……

第880章 拜访果然另有目的

    张启胜本想即刻回去,可见脚夫实在累得够呛,又只有一头驴子代步,所以决定休息一晚明早再回。

    吃过晚饭正准备休息,忽然见客栈伙计进来禀告说有人求见。

    “是谁?”张启胜问伙计。

    “朱氏集团的总顾问胡老先生。”客栈伙计如是般回道。

    “……”张启胜一愣,朱氏集团的总顾问?为什么他没听说?心里虽然依旧鼓着气,但还是让伙计请进来。

    很快伙计将胡逸仙引进来了。

    两人谁也不认识谁,头一次见面彼此端详对方一番。

    “这位一定是蕲水县张启胜知县大人吧?”胡逸仙率先开口。

    “正是,不知阁下是?”

    “朱氏集团总顾问胡逸仙是也,人称胡大仙儿。”

    “幸会,幸会!胡老请坐!”

    “好说,好说。”胡逸仙也不做作扭捏,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不知胡老有何贵干?”张启胜问。本来他心里还有气,但见胡逸仙没有半分架子,且年纪比他长,将心中的那口气也就忍下去了。

    “胡某人今晚来,一是专门来给张大人赔礼道歉,二也是要请求张大人一件事。”胡逸仙坦诚地道,“今天游七与徐爵拒收张大人的礼物,伤了张大人的心着实不该,在这里胡某代表张静修,给张大人赔不是了。”

    “……”张启胜颇感意外,“是张公子让老先生来的吗?”

    “嗯。”胡逸仙点点头,解释道,“张静修得知此情后,将游七与徐爵两个狠狠批评了一顿,又叮嘱胡某人赶过来给张大人赔礼道歉。”

    说着胡逸仙便起身鞠躬行礼。

    “胡老先生客气了!”张启胜忙抬手回礼,“这让张某如何承受得起?张公子真是有心了!张某佩服。”

    “还望张大人海涵!”

    “没事,没事,说实话当时是有点生气,但眼下已经荡然无存。”

    “那就好。”胡逸仙重新坐下。

    “张某何德何能?不知胡老请求什么事?”张启胜宽慰而欢喜地问道。

    他的确没想到张静修居然会派一位老先生赶过来给他赔礼道歉。

    原本就是来拜见张静修的,说得难听点就是来巴结讨好的,只是没料到遇到游七竟会是那样的结局。

    当时确实生气,不然也不会负气将送去的礼盒儿又挑回来。

    可既然有人过来赔礼道歉,那他没理由继续生气,还是希望靠上张静修这棵大树,从而与朱翊镠扯上关系。

    所以胡逸仙的到来让他甚是宽慰。

    殊不知,胡逸仙的到来根本就不是张静修的主意,这是其一。

    当然也只是张静修没想到,或者说不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如果经胡逸仙提醒,张静修还是愿意让胡逸仙来赔礼道歉的,甚至他自己来。

    其二,胡逸仙忽悠人的本领……那不是盖的,他说得有模有样,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够看破?别说是初次见面的张启胜,就是朱翊镠有时候都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在请求张大人之前,胡某想请教张大人一个问题。”

    “胡老请说。”

    “张大人前来拜见张静修,其真正目的是什么?害怕京察吗?”

    “……”张启胜愣了一愣,没想到胡逸仙竟问得如此直接,但随即稍作镇定回道,“其时害怕京察只是一部分原因,而且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或者准确地说只是一个幌子,毕竟张公子虽然与当今圣上关系密切,可一来恐怕都没有机会进京为我们说话,二来张公子又不是朝中官员,京察由吏部与都察院共同负责考核,又有几人真的将寄希望于张公子身上呢?”

    “那你们最近络绎不绝前来拜见张静修到底目的何在?”

    “不瞒胡老说,拜见张公子只是一个幌子啊!”张启胜忽然降低音量,几近附在胡逸仙的耳边,“其真正的目的,是想打听或者说怀疑,前首辅张居正张大人尚活在人世啊!”

    拜见张静修果然另有目的!胡逸仙心里想着,可嘴中问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怀疑呢?”

    “见胡老是一个耿直的人,不妨对你直说了吧,如今不少官员私底下都在议论,说张先生依然活在人世呢。当日慈圣太后娘娘违背礼制前来江陵就是为了证实这个传说,所以一经证实,回京后便立即废了万历皇帝爷,不然泰和皇帝哪有这么容易上位?还有,泰和皇帝刚即位,便恢复张先生推崇的一切,并召回张先生的五个儿子,还说要为张先生平反……这种种迹象表明,张先生好像还没有死去。”

    “所以你们才纷纷前来拜见张静修?”

    “张先生被万历皇帝清算,张家又被万历皇帝下旨抄了,所以许多官员之前都不敢与张家人有来往,可现在泰和皇帝登基自然不一样了。我们来拜访张静修,可以增进感情不说,张静修五个哥哥只要回来,照现在这个节奏,肯定都要回归朝廷做官,倘若张先生仍活在人世,那于我们拜访张静修而言,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赶来示好嘛。”

    “哦,原来如此!”胡逸仙点点头。

    “胡老来朱氏集团也有一阵子了,张先生真的活在人世吗?”

    “如此机密大事,张大人觉得胡某应该知道吗?”胡逸仙反问道。

    “的确事关重大,一旦揭发,天下必将哗然。不过好在当今圣上是泰和皇帝而不是万历皇帝,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人被牵连甚至陪葬呢,要知道张先生可是欺骗皇帝欺骗天下人啊!”

    “你们也是好大的胆子哈,居然敢怀疑这个。”胡逸仙道。

    “我们也只是推测,但种种迹象也的确在引导我们朝那个方面联想。胡老难道觉得不是吗?”

    “多谢张大人的坦诚!”

    “那胡老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想请求什么?”张启胜问。

    “哎呀哎呀!”胡逸仙咧嘴一笑,“被张大人说得有点迷糊了,这会儿都不知道请求什么呢。”

    “……”张启胜一愣,“胡老再想想。”

    “真的想不起来。”胡逸仙摆出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儿,“是真的想不起来,既然想不起来,那就算了吧。”

    “……”直到这时,张启胜才感觉自己好像是不是被忽悠了?

    “张大人,时刻也不早了,明儿个你们还要赶路回去呢,胡某不打扰了,先行告退!张大人保重!”

    说着,胡逸仙站起身来。

    “胡老真的想不起来了吗?”张启胜依然不甘地追问道。

    “年纪大了脑子就是有点不好使,真想不起来。”胡逸仙信誓旦旦地道。

    ……

第881章 大仙儿回京

    在张启胜无限期盼的目光中,胡逸仙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作为张启胜,他当然希望朱氏集团总顾问请求他做什么事。

    然而作为胡逸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如果当真就输了。

    胡逸仙第二天便启程北上,现在可以大摇大摆,不用躲躲藏藏。

    而且因为朱翊镠当了皇帝,他的地位如同张静修被拔高好几个档次。

    如今走到哪儿,他都感觉带风,仿佛脸上贴了一行金灿灿的大字:我是当今圣上请来的朱氏集团的总顾问。

    这逼格……足以让他一两银子都不带身上,也能一路混吃混喝到京城。

    所以无论走到哪儿,他都有模有样绘声绘色地炫耀说自己是朱氏集团的总顾问,而且还特意附上强调一句:是当今圣上朱翊镠请来的,眼下正要进京与之商议大事呢。

    本来没有这样的一层关系,以他忽悠人的本领都能骗吃骗喝,上次来江陵城就是这么干的。

    如今有了与朱翊镠这层关系,那可想而知,想与他攀缘想讨好他的人不知凡几,给面子的人实在太多。

    如此一来,压根儿就用不着他掏腰包,甚至都有热情送他盘缠的呢。

    胡逸仙不亦乐乎。

    见过张启胜,他似乎,哦是确实又多出一个进京见朱翊镠的理由。

    虽然他仗着自己年纪大,又是朱氏集团的总顾问,将人家张启胜忽悠得团团转信以为真,可他相信张启胜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谎言。

    朱氏集团实行封闭式管理,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对外头的舆情缺乏足够的了解,哪怕是通顺达快递的部分员工。原来私底下都怀疑张居正还活在人世,拜见张静修只是一个幌子。

    当然胡逸仙倒不是担心。

    毕竟现在皇帝是朱翊镠了。

    即便都怀疑张居正仍活在世上又能怎样呢?已经大赦天下了呀!

    况且,只要朱翊镠与李太后都不追究,谁又能拿张居正怎么样?

    胡逸仙进京的主要目的不在于此,而是有着多方面的考虑。

    ……

    胡逸仙刚一离开江陵城,张静修便找来游七,停止一切官员的接待,除非与朱氏集团有业务上的来往。

    游七起初还颇为不解,甚至感到为难,毕竟有官员来拜访,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闭门不见吧?

    张静修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觉得胡逸仙的话有道理。

    于是这般回道:“七叔问爹吧,如果他觉得可以,那就可以。”

    当然张静修也并没有因为气走张启胜一事而责备游七。

    自打冯保与潘季驯进京后,张居正便感觉有些失落了。

    习惯了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老年人又怕寂寞,原来一个人的时候,还有朱翊镠在陪伴。

    现在好像很难回到当初那种心如止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尽管他现在也是在一门心思地著书立说。

    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老爷。”游七还真准备请教。

    “怎么?有事吗?”

    “最近来拜访小少爷的官员很多。”

    “为什么?”

    “想必是因为小少爷与新皇的密切关系吧,所以远近的官员都想与小少爷搞好关系。”游七如是般回道,“再加上新皇正推行京察,许多官员担心害怕。”

    “可静修能帮到他们什么呢?”张居正敏锐地问道。

    “就是啊,所以小少爷都不愿意出面接见那些官员,可总有官员不死心,就是要来,没办法。倘若如同小少爷所说的那样,一概不见,似乎也不妥吧?老爷觉得呢?”

    游七没有直截了当地问,而是采取迂回的方式。

    张居正想了想,说:“恐怕他们的目的不会如此简单吧?”

    “老爷的意思是?”

    “当官的好歹都是读书人,静修是他们的晚辈,明知静修不愿见他们,他们却非要来,十有七八另有目的。”

    “那老爷以为他们什么目的呢?”

    “怕是怀疑我依然活在人世吧?”张居正以猜度的语气道,“或许这才是那些官员涌向朱氏集团的真正原因。”

    “哦,原来如此!”游七似有所思,恍然顿悟般地点了点头,喃喃地道,“纸终究包不住火的,况且万历皇帝被废,而新皇成功取而代之,这的确容易让人联想到老爷依然活在人世。这样说来,老爷也支持小少爷的做法,对所有前来拜访小少爷的官员都闭门不见?”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这样。”张居正点头。

    “明白了。”

    “不过静修从未入世做官,怎会忽然想通这一节呢?”

    “小少爷说是胡大仙儿刻意提醒的。”

    “就是新皇请来的那个朱氏集团的总顾问胡逸仙?”

    “老爷,正是。”

    “那个人可不简单啊!”张居正轻轻地感慨了一声。

    “胡大仙儿的确有与众不同之处。”对此游七非常认同。

    “请他来这里一趟,有些话我想对他说。”张居正吩咐道。

    “老爷,不好意思!今天一大早胡大仙儿就只身一人进京了。”

    “哦。”

    “老爷,不知咱什么时候能进京?”游七轻轻嘀咕了一句。

    虽然只是一个问句,可分明能让人感觉到充满了期待。

    然而张居正沉默不语,似有不小的心事。游七也不敢多问。

    忽然张居正抬眸问道:“静修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吧?”

    “是的,老爷,预产期马上就到了。”

    “静修他五个哥哥也快回来了吧?”张居正接着又问道。

    “嗯。不过老爷,五位少爷一回来就要立即回京复命,不能滞留江陵。”

    “经此变故,不知他们还有没有信心入朝为官啊!”张居正感慨地道。

    “那老爷希望他们五位少爷复出吗?”

    “随他们,他们自己做主就好,这个我不会干预。”张居正回道,“就像静修,他愿意经商,而不愿意读书入仕,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儿。”

    “老爷所言极是,现在看来,还是小少爷活得最舒服自在。”

    “性格决定命运,某种程度上还是有道理的啊。”张居正说这句话时,第一时间想到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

第882章 胡诚回京便有任务

    胡诚带着家眷回到久违的北京城。

    但其实离开北京城的时间也不算很久,只是在胡诚眼里感觉很久很久。

    自从他被朱翊镠逼着给张居正动刀做切割痔疮手术,就感觉自己的命运被牢牢控制在朱翊镠的手里。

    后来又被逼随张居正去往江陵,再到后来张居正“诈死”……胡诚感觉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似的。

    再后来得知朱翊镠有“取而代之”之心,胡诚更是诚惶诚恐,请求朱翊镠将他的家人接到江陵,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想念,但另一方面是因为害怕他马上就要死了见不到他的家人。

    毕竟朱翊镠想“取而代之”在他这个太医院御医眼里简直难于登天,尽管有张居正、冯保暗中鼎力相助。

    所以说这段日子于他而言过得很不心安,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

    以致于当他得知朱翊镠成功取而代之登基为帝的那一刻,他失声痛哭,恐惧焦灼的日子终于可以到头了。

    而且直觉告诉他,朱翊镠会马上召他回京,还有可能升他的官儿。

    原本他就是太医院的二把手,现在应该是一把手了吧?

    胡诚美滋滋地憧憬着。

    这也很好理解,没有张居正背后的大力支持,或许就没有朱翊镠的成功取代,而张居正是他主刀救下的并调理照顾到现在,这份功劳不小吧?

    反正胡诚是这样想的。

    所以朱翊镠召他回京,他不知有多开心、不知有多激动。

    这一天他终于抵京了。

    抵京第一件事当然是觐见。

    朱翊镠正在东暖阁朱批,听内侍禀报说太医院左院判胡诚请求觐见。

    “快请!”

    朱翊镠展颜一笑,满心的欢喜。

    无它,只因想到胡诚,他就条件反射般地想到李时珍。而想到李时珍,就自然而然想到《本草纲目》。

    “微臣胡诚参见陛下!”胡诚进来后行礼朗声说道。

    “平身!”朱翊镠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威严地道。

    “多谢陛下!”胡诚叩谢。

    “请坐。”朱翊镠吩咐内侍给胡诚赐了座,然后悠悠然地问道,“怎么样?当初跟着朕,没有让你吃亏吧?现在有没有后悔当日不听话没有拜朕为师?”

    “……”胡诚无言以对,只知尬笑。到底有没有后悔呢?现在想来好像有,但当初不知有多坚决呢。

    不过想起张鲸,又让胡诚觉得没有拜师好像也不错。

    “朕请你回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得交给你。”

    “陛下请说。”胡诚心里很美,“能得陛下信任,是臣这辈子莫大的光荣。”

    “还记得蕲州李时珍吗?”

    “臣当然记得。”

    “朕与李时珍约定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所以请你回来,是要吩咐你代朕专门跑一趟蕲州城。”

    “……”胡诚打心里有点不乐意了,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心想以他这个太医院左院判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专门跑一趟蕲州城啊!李时珍只不过是区区一位民医嘛。

    “怎么?不乐意吗?”朱翊镠看出了胡诚情绪的变化。

    “陛下,不是,臣乐意前往。”胡诚违心地回道。

    “来,那给朕笑一个。”

    “嘿。”胡诚不敢违拗,苦笑一声。

    “笑得真诚自然一点嘛。”

    “嘿嘿。”胡诚再笑。

    “这还差不多。知道朕为什么非要请你回京,然后再去蕲州城吗?”

    “……”胡诚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反而觉得朱翊镠是小题大做。

    “瞧你这副样子,肯定不知道朕的心意。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又懂得朕的心意呢?”

    “微臣愚钝,还请陛下见谅!”

    “朕觉得你也不是愚钝,而是缺乏长远的目光。”

    “……”这话让胡诚无言以对。

    朱翊镠没当皇帝时,在胡诚面前说话就不客气,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如今当了皇帝,更不用顾忌,在胡诚面前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朕决定派你去蕲州城,不要觉得是抬举李时珍,他值得你这个太医院左院判去,日后你就会明白的,就像明白当初朕为何要救张先生一样。”

    “陛下眼光超绝卓尔不群,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朕怎么感觉你不是由衷而发啊!”

    “陛下,臣发自肺腑。”

    “你这样说朕也没办法,总不能将你的心剖开瞧个究竟吧?但朕必须叮嘱交代你一点:去蕲州城请李时珍,必须虚心谦卑诚心诚意,不得有半分敷衍乃至蔑视亵渎之心,否则朕决不饶你!”

    “臣遵旨。”胡诚虽然嘴上这样回道,可心里十分不甘,老想着李时珍凭什么能得朱翊镠如此之重视?他可是堂堂的太医院左院判二把手。

    况且也不见朱翊镠有升他官儿的意思,一回来就派他出去。

    或许是期望太高,所以胡诚心里感觉有点不是滋味儿。

    但朱翊镠给他任务,他断没有拒绝的可能,怎么都得答应下来。

    “朕会给你分拨一队人马,确保途中的安全,后天一早就出发吧。待你成功返回,朕好好赏你。”

    “多谢陛下!”胡诚终于听到“赏”字儿了,这可真不容易啊!

    “京城好还是江陵好?”朱翊镠沉默了会儿后忽然问道。

    “微臣觉得还是京城好。”

    “哦,所以你要好好珍惜眼下美好的时光。”朱翊镠语重心长地道。

    “……”胡诚听了不由得咯噔一下,感觉这话听得蛮瘆人的,好像活不长久或即将要离开人世。

    “好了,朕的话已经说完了,不知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微臣没有。”

    “那你回去吧!休息一天,后天一早出发,届时朕亲自送你。”

    “陛下有心了!微臣先行告退!”胡诚站起来转身离去,总感觉差了那么一丢丢,不是让他很满意。

    可让他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能先去一趟蕲州城再说,至于后头会发生什么谁特么又知道呢?

    “难道我真的目光短浅?”回来的路上胡诚一个劲儿地问自己,因为朱翊镠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但,倒也不是说他自我怀疑,只是觉得朱翊镠过于神奇,所以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

    ……

第883章 再言蠹虫

    朱翊镠望着司礼监呈送上来的藩王列表,想着藩王改革该从哪儿着手。

    但头是真的很大很大。

    自明朝建立以后,太祖朱元璋在吸取历代分封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建立了明代藩封制度,后被历代皇帝奉为万世不变的祖训,并一直延续至明末。

    朱元璋在世时共册封二十五王,追封一王,其中燕王朱棣通过发动“靖难之役”登基称帝,另有十王因罪或无嗣封藩被除,传至明末的有十四王。

    建文帝朱允炆册封三王,后俱被废除;明成祖朱棣册封二王,其中一王被废;明仁宗朱高炽册封八王,追封一王,传至明末有四王;

    明英宗朱祁镇前后册封四王,其中郕王朱祁钰即后来的明代宗,传至明末二王;

    明代宗朱祁钰册封三王,其中朱见深由太子被废为沂王,后被复立,即明宪宗,传至明末一王;

    明代宗朱见深册封七王,传至明末二王;明孝宗朱祐樘册封五王,追封一王,传至明末一王;

    明世宗朱厚熜册封二王,追封五王,其中裕王朱载垕,即后来登基为帝的明穆宗;明穆宗朱载垕册封一王,追封一王……

    总共有五十八位册封藩王,十六位追封藩王,其中有四位承继大统当了皇帝,当然也有差不多一半的藩王因事被废或无嗣而除封。

    其实整个有明一朝历代皇帝共册封藩王有六十八位,追封有二十位。其中共有五位承继大统,即燕王朱棣、郕王朱祁钰、沂王朱见深、裕王朱载垕、信王朱由检(这一位老兄看来是没有机会登场了)。其中一位被追遵为皇帝,即兴王朱祐杬。因事被废或无嗣而除封二十九位,至崇祯十七年(1644年),共计藩王三十三位。

    藩王以下什么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就不用说了,简直多与牛毛,可谓泛滥成灾。

    总之,朱翊镠将这一部分人称之为大明的“蠹虫”、“寄生虫”,啃噬、蚕食着大明的基业。

    所以必须对其进行改革。而改革的目标是让他们实现自力更生,不能再依靠朝廷的接济供养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因为事关重大牵连甚广,朱翊镠暂时也没有对外透漏这方面的信息,只对李太后和张居正聊过这事情。

    但由于尚未形成一套完整而可行的方案,所以也只是表面聊聊,而没有做深入地探讨。

    对于朱翊镠而言,初步的想法还是有的,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方案,肯定要逐步推行,不可能一蹴而就,上来就针对所有皇室。

    需要由点到面,从个别到一般,简单地说,首先要有针对性,针对某一位藩王或郡王,然后推及全部。

    原本他想着以他自己这个潞王为突破口,但现在显然已经不成立,当了皇帝自然便失去了代表性。

    “万岁爷,不知您统计这些皇室数据作甚?”冯保好奇地问道。

    之前他隐隐中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因为朱翊镠虽然没有与他明言,但似乎流露出了这个意向。

    “太多了嘛。”

    朱翊镠看似风轻云淡地回道,继而反问:“伴伴难道不觉得吗?”

    “的确很多。”冯保点点头,又试探地问道,“莫非万岁爷有想法?”

    “朕早就有想法。”

    “那万岁爷怎么想的呢?”

    “这些皇室每年花掉朝廷那多钱,伴伴你说,如果他们能够自力更生该有多好!能为朝廷省下多少钱?”

    “万岁爷,您是在说笑吧。”冯保嘿嘿两声笑,“让皇室宗亲自力更生?这怎么可能嘛?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第一这是祖制,不能改;第二,朝廷对皇室宗亲本就掣肘诸多,他们哪有能力自力更生?不是奴婢吓唬,倘若万岁爷忽然给他们断粮不再奉养,那他们十有八九会饿死。”

    朱翊镠心里当然明白,冯保说的没错,原本就是这样。

    明成祖登基后害怕藩王造反,采取的策略就是奉养皇室,让他们什么都不管混吃等死就好了,不允许他们有谋生的技能,乃至谋生的念想。

    然而,一代一代发展下来,明成祖肯定也没想到,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朝廷巨大的负担了。

    只要生孩子朝廷就有补助奖赏,那就使劲儿生呗,看谁生得多,比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皇室这个团体焉有不庞大之理?

    至于谋生的技能……反正一方面有人供养,另一方面朝廷也不允许,那就混吃等死好了。倘若忽然给他们断粮,可不得生生饿死?

    “可若不让他们自力更生,朝廷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大明的江山岌岌可危啊!”朱翊镠道,“难道伴伴不觉得他们如同蠹虫一般吗?”

    “蠹虫……”冯保乍一听,吓得目瞪口呆,一时无言以对。

    “怎么?朕形容有问题?”

    “没,没,没有,万岁爷言之有理。”

    “既然是蠹虫,那必须得灭掉,否则大明江山不保呀!”

    “万岁爷,怎么灭呢?”

    “自力更生呀!”

    “如何让那些人自力更生?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他们都还没有断奶呢,又如何自力更生?”

    “可人终究要长大的,总不能一辈子都不断奶吧?”

    “万岁爷,这原本就是朝廷的政策。”

    “所以朕说要改革呀!”

    “万岁爷,这件事可得从长计议,不能异想天开。倘若能成功,让他们实现自力更生,固然是好;可倘若失败,那些人怎么办?天下岂不大乱?”

    “总之朕不会听之任之,任由他们继续啃噬大明江山。”

    “那万岁爷首先得提高他们谋生的技能,然后再谈断奶的事儿,不然就等于是扼杀他们。”

    “嗯,这个当然。”朱翊镠点头表示同意,冯保其实说到点子上了,用后世话说就是要提高生产力,生产力水平不提高,一切都是扯淡。

    “莫非万岁爷已经想好了的策略?”

    “也没有,但这个必须提上日程。”

    “奴婢以为此事非同小可,没有一个可行方案前,万岁爷切莫贸然行动。”

    “朕知道,所以暂时只对伴伴一个人说嘛,其实与张先生之前也谈过。”

    “他怎么看?”

    “当然赞同朕的主张呀。”

    “万岁爷,奴婢建议还是尽早将张先生请回来吧。”

    “伴伴是担心没有张先生朕就不行?”

    “不不不,”冯保连连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说张先生很有改革的头脑,有他在,万岁爷就不必事事都得自己绞尽脑汁地前思后想。”

    “嗯。”朱翊镠又点了点头。

    “那万岁爷想什么时候请张先生回来呢?”

    “先得为张先生平反,然后才能谈复出的事。”

    ……

第884章 遭遇海盗

    “如今万岁爷乃大明之主,为张先生平反只是您一句话的事。”

    冯保说道。

    作为张居正曾经亲密无间的政治盟友,他当然希望张居正尽快回归。

    “朕决定等番王他们一到东番,便立即为张先生平反。”

    “万岁爷,奴婢觉得番王抵达东番没有三五个月恐怕不行。”

    “三五个月?”朱翊镠微微一滞,“朕明确告知最多一个半月。”

    “万岁爷,这怕是很难。”

    “伴伴何以这般认为?”朱翊镠感觉冯保好像话里有话。

    “第一,东南沿海一带的居民肯定不愿意迁往东番,毕竟那是一片岛屿,在外人眼里荒无人烟,迁徙那里没有任何保障;第二,要抵达东番需穿过很长的海峡,而那里倭寇与盗贼横行,尽管有马栋率领的两万精兵护持,可一旦进入海峡,其战斗力大为减弱。番王入驻东番,肯定都知道带去了不少银两,倭寇与盗贼岂能不眼红去抢夺?一旦发生冲突海战,抵达东番就难上加难,三五个月估计都到不了。”

    不得不承认冯保的担心有道理,事实原本就是这样。

    但朱翊镠还是相信马栋。

    “番王那边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朕。”

    “奴婢知悉。”

    “哦对了,刚才朕与伴伴言及改革皇室宗亲的事,暂时不要对其他人说。”

    “奴婢明白。”

    “至于给张先生平反……还是等大哥那边有了消息再说吧。”

    “万岁爷为何有这般考虑?而不是立即为张先生平反呢?”

    “清算张先生是大哥的主意,朕还是想等大哥但到了东番再说。”

    “可如果番王一年半载到不了东番或是永远到不了东番呢?”

    “……”朱翊镠又是微微一滞,总感觉冯保话里有话,不禁凝望着冯保道,“伴伴是什么意思?”

    “万岁爷,刚才奴婢说了,倘若途中遭遇倭寇或海盗攻击呢?或是在大海中遭遇暴风浪怎么办?万岁爷不要怪奴婢是个乌鸦嘴,`诲淫诲盗`的道理万岁爷肯定懂得,番王此去东番,遭遇危险是有很大可能的。”

    “伴伴,你看着朕的眼睛说。”朱翊镠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冯保只得对视。

    四目相对,朱翊镠发现冯保的眼睛竟仍有闪躲。

    “伴伴,是不是大哥遭遇了危险?”

    “……”冯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正欲开口,只见一名内侍进来,禀道:“万岁爷,首辅申先生求见。”

    冯保顿时小松了一口气。

    朱翊镠抬手道:“请申先生进来。”

    但眼睛依然盯着冯保问:“伴伴一定有事儿瞒着朕,对不对?”

    冯保尚未来不及回话,见申时行已经进来了。

    “臣申时行叩见陛下!”

    “平身。”

    赐了座,朱翊镠警惕地问道:“申先生有事吗?”

    “臣是有一件事要向陛下禀报。”申时行偷偷看了冯保一眼。

    “申先生请说。”

    “臣收到消息,番王他们在大海中遭遇海盗袭击。”

    果然!

    “什么时候的事?”朱翊镠忙问。

    “昨晚就收到消息。”

    “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朕?”朱翊镠以责斥的口吻。

    “冯公公,还是你来说吧。”申时行冲冯保一抬手。

    冯保恨恨地瞪了申时行一眼。

    “伴伴,你果然有事儿瞒着朕。”朱翊镠大声呵斥。

    “万岁爷,奴婢的确想隐瞒此情,请万岁爷恕罪!”

    “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昨晚确实收到消息,称番王在通往东番的海上遭遇海盗的袭击。不过奴婢担心万岁爷与太后娘娘着急,所以斗胆选择了隐瞒。再者说了,即便让万岁爷知道,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还不是只能依靠番王与马栋他们自己。”

    “有没有伤亡?”

    “伤亡在所难免的。”

    “那番王呢?”

    “万岁爷放心,番王指定没事儿,海盗尽管横行猖獗,但还不至于消灭本朝两万精兵,最多吓唬吓唬他们,企图抢走一些金银珠宝。马栋乃马芳之子,不会任由海盗宰割。”

    “你们退下吧,以后有什么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朕。”

    “臣遵旨。”

    “奴婢遵旨。”

    申时行与冯保当即应声而退。

    朱翊镠也没多说什么。其实冷静下来一想,冯保说得也对,尽管他选择了隐瞒,但知道了又能怎样?

    确实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只能依靠朱翊钧与马栋他们自己。

    冯保一出来,就带有情绪地对申时行说道:“申先生,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不要向万岁爷禀明此事的吗?”

    申时行倒是很镇定:“冯公公,这件事又怎么隐瞒?”

    “隐瞒一时是一时嘛。”

    “万一番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陛下与两宫太后交代?”

    “你就是怕事儿。”冯保气咻咻地责备道,继而降低音量,“咱是将你当作自己人才这么说,倘若番王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儿吗?不为万岁爷与张先生着想,也得为我们自己着想啊?何必让番王爷留在人世?死了不是反倒清净吗?”

    “冯公公,这种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咱是一路人,在番王眼里,我们都是他的对头人。”

    “其实如实禀告,陛下也帮不了番王什么。”申时行不紧不慢地回道。

    “尽管如此,可你这波操作,不是让我难堪吗?”冯保责道。

    “陛下什么都没说哦。”

    “哎!”冯保叹了口气,拂袖而去,总感觉与申时行共事差了点什么,且不说心有灵犀,都已经明确叮嘱过了,居然还啪啪啪地过来打他的脸。

    但冯保也没有回司礼监,而是去了郑妙谨所在的翊坤宫。

    “娘娘,又让万岁爷不开心了。”

    冯保一见到郑妙谨,就摇头叹气地说道,继而将刚才发生的事告知。

    “申先生的确有些胆儿小!”郑妙谨听完感慨地道,“不过好像也没啥关系,皇帝知道便知道了吧。”

    “奴婢可是谨遵娘娘的吩咐哈,坏事儿的是首辅申时行。”

    “本宫知道了,心里有数。”

    “娘娘认为番王能成功抵达东番吗?”

    “到了就到了呗,一个废帝难不成还能翻起多大浪花?即便能抵达东番,经过这番变故,他到东番就更难了,其实也根本谈不上任何威胁。”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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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大明不负卿介绍:
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冬,清丈全国田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一条鞭法也已在全国各地施行,万历中兴达至鼎盛。然而首辅张居正病重,卧床不起生命垂危,为物色首辅接班人伤透了脑筋,为自以为得意非凡的学生万历皇帝操碎了心。而此时的万历皇帝却渴望亲政,试图摆脱皇权被三座大山架空的尴尬处境,乃至明着关怀暗中盼望严苛的老师张居正早死。这时,潞王朱翊镠被灵魂附体,血液里流淌着对大明王朝的无限热情,仗着万历皇帝和慈圣皇太后李氏的宠信,上佐天子(当然,听话就佐,不听话就干),外震四夷,书写属于他璀璨的大明篇章。这是一个拯救张居正维系张居正的改革成果,拯救大明让大明登上巅峰的故事。不负大明不负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负大明不负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负大明不负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