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永年伯
“启禀万岁爷,永年伯求见。”
朱翊镠与郑妙谨刚从坤宁宫出来便看见一名内侍跑过来禀道。
永年伯便是王喜姐的父亲王伟。虽然王喜姐已经不再贵为皇后了,但王伟的爵位依然保留不变。
“好,带他去东暖阁。”
朱翊镠一抬手吩咐道,他自己也忙朝着东暖阁方向去了。
“皇帝。”郑妙谨追着提醒一句,“记得不该仁慈的时候切莫仁慈。”
朱翊镠回头微微颔首。
到东暖阁刚一坐定,便看见王伟在内侍的引领下进来了。
“臣王伟叩见陛下!”
“平身。”
朱翊镠抬手赐座,待王伟坐定后问道:“不知永年伯觐见有何要事?”
“臣想见女儿,不知可否?”王伟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
“当然可以。”朱翊镠爽快地答应了。
“多谢陛下!”
“不过,朕想问你一句。”
“陛下但问无妨。”
“永年伯可要忠于自己内心回答,不要欺骗或敷衍朕。”
“臣不敢。”
“你心里恨不恨朕?”
“呃,站在公的角度,臣不恨,陛下聪明过人,拥有预知未来的神一般的本领,将大明交到陛下手里利国利民,着实可喜可贺;可站在私的角度,臣心里是有点恨陛下的,毕竟原皇帝是臣的女婿、原皇后是臣的女儿。”
“永年伯这个回答还算诚实哈。”朱翊镠微微一笑,继而带着两分愁绪道,“你女儿,即朕的大嫂,她情绪还稳定,可朕的大哥,哎——”
“臣去看能不能劝他几句吧。”
“好,那有劳永年伯。”
“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这……”朱翊镠犹豫了。他真不清楚朱翊钧与王喜姐眼下身在何处。
“来人。”朱翊镠不得不喊道。
“万岁爷。”一名内侍立即应声。
“番王与王妃现身在何处?”
“他们还在慈庆宫。”
“哦,带永年伯去见他们。”
“奴婢遵旨。”内侍冲王伟一抬手,半鞠躬道,“永年伯,请!”
“臣先行告退。”王伟起身去了。
朱翊镠这才想起郑妙谨的提醒,感觉对王伟是不是太仁慈了?
哦,准确地说也不是对王伟,而是对朱翊钧和王喜姐仁慈。
……
慈庆宫。
朱翊钧与王喜姐正自茫然不知去往何处,忽然看见王伟来了。
“爹。”
王喜姐兴奋地感了一声,随即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这时候看见最亲近的人现身自己眼前是多么让她激动。
“为何只有你们两人在这里?仁圣皇太后娘娘呢?”王伟诧异地问。
“爹,你怎么也来了?”王喜姐怕引起尴尬,所以有心岔开。
“爹是听说你们刚得自由,却因为常洛惹得太后娘娘与陛下不高兴,所以才急着进宫见你们一面。”
王伟如实回道,却不知朱翊钧因为此事情绪才稳定下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偏偏王伟还带着责备的语气补充了一句:“你们可真是糊涂啊!”
“爹,这事儿不要再说了。”王喜姐生怕惹得朱翊钧再发火。
“爹也不想说,可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王伟愁眉不展地摇头叹气。
王喜姐很想对着自己父亲倾诉,确实,她现在都不知道能去哪里。可看了黑着脸的朱翊钧一眼,她又忍住了。
“哎!”王伟长叹一声,仍带着责备的语气,“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何还与自己过不去呢?”
继而望着朱翊钧,也不顾他这个女婿的黑脸,径自说道:“好女婿,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认命啊!”
“够了。”朱翊钧大吼一声,同样也不顾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岳父,“认命?难道我的命就注定比他差?”
王伟吓得一激灵。这是女婿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火,虽然他知道女婿这时候心情很差,可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贤婿,无论常洛是谁所生,你爱不爱常洛,作为父亲,都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拿孩子当作筹码……”
“不要再说了。”朱翊镠斥道,“倘若岳父大人是来教训我,大可不必,我不需要;倘若岳父大人是来看我笑话,看就是了,请你闭嘴。”
“你……”王伟气得一咧嘴,“我还不是因为关心你们?”
“事情已经过去,做都已经做了,说那么多还有什么用?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仍会这么做。”朱翊镠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伟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急,将说话的声音降低语速也放慢:“可贤婿惹得两宫太后娘娘与陛下不高兴,又落得一个不好的名声,难道你就高兴了吗?”
“是,看到他们不高兴,我就高兴。”
“好吧,我无话可说……”王伟感觉女婿的性情或许已经变了,反正变得超出他的理解范围,“只希望贤婿在做任何决定之前,想想身边深爱你的人,我只有喜姐这一个女儿。”
“爹,求你不要说了。”王喜姐早已泪流满面。
“好,我不说。爹只想问你们,怎么办?你们这么一闹,偌大的皇宫哪还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不闹难道就有吗?”朱翊钧咬牙切齿地反问。
“贤婿,不闹至少你们可以去慈宁宫甚至就在这慈庆宫,可现在呢?你们这不是作践自己吗?”
“后天就要离开这里,大不了我们露天睡两宿,死不了人。”
朱翊镠怄着气,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一丝后悔。
王伟本不想多劝,可为了女儿王喜姐,他还是硬着头皮劝道:“贤婿,向两宫太后娘娘认个错,要回自己的孩子常洛,这样对你对大家都好。”
“绝,不,可,能。”朱翊钧一字一顿满眼怒火。
王伟知道再劝也没用了,只会加深自己与女婿间的矛盾,心疼地对王喜姐说道:“我这就去向陛下求情,让他答应放你们出宫,回咱家住两日。若陛下不放心,可以派人监视。”
王喜姐点了点头。
却听朱翊钧固执地道:“不必求他。”
若不是为了自己女儿,王伟这时候都想拍屁股走人。他耐着性子又道:“那我去求慈圣太后娘娘。”
“也不必了。他们是一条心。”
“……”王伟已经彻底没招儿了,心疼地望着自己女儿,爱莫能助,没想到女婿固执起来竟如此可怕。
王伟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感觉留下来不是离开也不是。
正在这时,只见一名内侍进来,禀道:“番王爷,慈圣太后娘娘请你们即刻去慈宁宫。”
“不去。”朱翊钧毫不犹豫一摆手。
“你去回复,我们随后就来。”王喜姐内心焦灼但神态平和地道。
……
第856章 娶妻当贤娶 王喜姐如是
那名传话的内侍正要转身复命去,只听朱翊钧固执而倔强地道:
“那你一个人去,我是不去的。”
内侍又不得不停下来。
“番王爷,你到底在想什么呢?”王喜姐极其无奈地凝望着朱翊钧问。
“我就是不想见他们。”
“我们本就惹得娘不高兴,这会儿又无处可去,娘派人过来请我们,而你却还要怄气不理。”王喜姐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王爷,过去只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切莫成为人生的负担,只有放下过去放下负担,才能迎接未来。”
“可我心已死,放不下。”
“贤婿,即便你心已死,可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也要为你身边的人考虑。”王伟也忍不住劝道,“我们是人……”
可没等王伟的话说完,朱翊钧被抢断:“岳父想骂我是畜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人活于世,就该有责任与担当。倘若只顾自己而不顾别人,终究会被你身边的人乃至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抛弃呗,你们可以都走,都不用理我,我又没强求你们留在我身边。”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王伟实在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扯住王喜姐,气咻咻地道,“女儿,咱们回家。”
“爹,这时候我不能走。”王喜姐却甩开王伟的手,“他是我夫君,最近情绪极其低落,我需要留在他的身边。”
“可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就不领情啊。”王伟愤愤不平地道。
“不领情那是他的事儿,我身为他的妻子,必须有妻子该有的担当。”
“可他有夫君该有的担当吗?他什么时候考虑过女儿的感受?”
“爹,女儿说过,那是他的事儿,女儿将自己的事做好就是了。这时候倘若女儿也离开他,让他怎么办?谢谢爹来看望我们,爹你先回去吧。”
“我不管你们了。”王伟拂袖而去。但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去找朱翊镠。
朱翊钧离开慈庆宫暖阁,但他也并没有跟随传话的内侍去慈宁宫。
王喜姐苦口婆心的劝说,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而让朱翊钧更加偏执。
王伟去了东暖阁。
“永年伯,请坐,见到女儿了吗?”朱翊镠客气地问。
“陛下,臣见到了。”
“怎么样?”
“哎!”王伟摇头叹气,一脸的无奈。
这都不用多问,朱翊镠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大哥性子偏激,不过他有情绪也在情理之中。”
“哎,他就是太固执,看不开,臣也无能为力啊。”
“无碍,相信总有一天大哥会平静下来好好想想。”
“但愿吧。”
“这时候真是苦了大嫂呀!”朱翊镠感慨了一句。
“多谢陛下体谅!臣先行告退。”
王伟带着无限愁绪离开了。他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叹气。
朱翊镠也起了身,还得他出马。
……
朱翊钧虽然离开了慈庆宫,可他溜达着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王喜姐紧随其后也没有再劝,知道心结打不开,劝也是白搭。
“钧儿。”
忽然他们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不是别个,正是李太后。
派人来请不成,她只好亲自来了。
再生气再恨铁不成钢还能怎么着?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所以她带着王淑蓉与朱常洛回慈宁宫冷静了半晌后便派人来请朱翊钧,可谁知朱翊钧还是想不开。
“娘来了。”王喜姐忙激动迎了上去。
朱翊钧径自漫无目的溜达。
“你们要去哪里?”李太后望着王喜姐轻声问道。
王喜姐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太后这才冲朱翊钧道:“钧儿,随娘去慈宁宫吧。”
“不去。”朱翊钧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那你去哪儿?”
“不用你们管。”
“你是我儿子,我不管谁管?”李太后倒也没有怒斥,而是平静地道。
“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李太后既气又恨,彻底无语,但实在也没辙了。
正在这时,朱翊镠带着一队宫廷禁卫冲过来,团团将朱翊钧围住。
“想死还不容易?”朱翊镠一挥手,下令道,“将他抓起来。”
“镠儿。”李太后大吃一惊,但随即冷静下来,因为她看见朱翊钧递给她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你们要干嘛?”朱翊钧挣扎着嚷道。
“你不是说当你死了吗?”朱翊镠怒气冲冲地道,“想死还不容易?既然你如此憎恨我们,那我成全你便是,免得你去东番照样会兴风作浪。”
“皇帝,不要,求求你放过他吧。”王喜姐当即跪下哀求道。
“大嫂,我曾答应放过他的,可你看他领情吗?利用自己儿子威胁我们!娘好心来请他,瞧他什么态度?将他关进凤阳高墙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求求皇帝,不要,不要啊!”王喜姐苦苦哀求道,“我会劝他的,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求皇帝不要抓他。”
“大嫂,烂泥扶不上墙的,对他又何必抱以希望呢?”
“不,他是我夫君,既然嫁给他,即便他是烂泥,我也要与他搅和一起,这就是我的命。皇帝如果定要抓他,那连我也一起抓吧。”
“大嫂,为他值得吗?”
“值得。”王喜姐十分笃定地道。
“好,那不要怪我,将他们两个都抓起来,即日送往凤阳。”
“镠儿。”李太后掩饰地喝了一声。
“娘,孩儿主意已定。既然给大哥脸他不要,那就成全他。”
禁卫三下五除二将朱翊钧给绑了。
“带走。”朱翊镠又一摆手。
“娘,娘,救救孩儿,孩儿随你回慈宁宫。”朱翊钧终于害怕得大叫,他当然知道凤阳高墙意味着什么。
“求娘也没用。”朱翊镠恨恨地道。
禁卫拉着朱翊钧就走。
“娘,娘,救救孩儿,孩儿不想被关进凤阳高墙,娘,娘……”
“哼,你不是想死吗?”朱翊镠斥道。
“我不想死。”
“镠儿,放了你大哥吧。”李太后请求道,“再给他一次机会。”
“娘,孩儿不再怄气了,随你回慈宁宫。”朱翊钧忙道。
“我警告你。”朱翊镠道,“你已经不是皇帝,不要以为我们都得围你转。若非娘与母后求情,我早就不想留你在人世,倘若再给你脸不要脸,我可不会像娘一样心慈手软。”
“将他带到慈宁宫,看他的表现。”朱翊镠又下令道。
禁卫将朱翊钧押走了。
“娘,娘……”朱翊钧依然叫嚷着。
待他们一离开视线,朱翊镠忙上前搀扶王喜姐:“大嫂请起!”
“多谢陛下!”
“欸,我不过吓唬吓唬他,既然已经答应放过他,我又怎会言而无信呢?”
“哦……”王喜姐这才明白,原来朱翊镠是在演戏。
“大嫂保密,不要告诉大哥。”
“我知道,皇帝真是有心。”王喜姐欣慰一笑。
“大哥脾气倔强,废帝一事,他一时还想不开,令大嫂揪心痛苦,这阵子难为大嫂了。”
“皇帝说哪里话?我与他是夫妻,本该同甘共苦。”
“大哥有你这样的贤妻是他的福分。”
“皇帝过奖了。”
“你随娘回慈宁宫吧,好好休息,后天就要离京了。”
“嗯。”王喜姐牵着李太后转身而去。
“娘,这时候对大哥不要太仁慈。”朱翊镠还特意叮嘱一句。
……
第857章 冯保回归
朱翊钧很想离开京城,但又很不想离开。想离开是因为想尽快解脱,不想离开是因为不甘心。
但无论如何,朱翊钧还是带着部队离开京城前往东番。
士兵以马栋为首。
官员以邱橓为首。
出发当天,朱翊镠率领文武百官为朱翊钧送行,刻意强调途中的安全,务必保证朱翊钧抵达东番。
朱常洛与他母亲王淑蓉都没跟随而去,按原计划留在慈宁宫。
王淑蓉与李太后当天都哭了。
朱常洛也哭得很伤心。
就在朱翊钧离开京城的第二天,冯保抵京入宫觐见。
第三天,朱翊镠便解除了张鲸的职务,司礼监掌印二度回到冯保手里,而东厂提督交由陈炬。
有人欢喜有人愁。
被解职的当天,张鲸躲在自家中书房里嗷嗷大哭,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滴米未进,谁也不见。
而冯保被委任的当天,则去了慈宁宫拜见并致谢李太后。
但准确地说,他的本心是去负荆请罪的。毕竟朱翊镠的成功上位,绝对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或更加明确地说,他很早就背叛了朱翊钧而向着朱翊镠——以李太后的聪明睿智,不可能没有察觉。
所以与其被李太后日后问及,还不如现在自己主动坦诚。
这也是朱翊镠的意思。
然而,当冯保去慈宁宫拜见时,李太后一方面表示对冯保的欢迎,希望他尽力尽力辅助朱翊镠治理天下;另一方面她也明确表态,说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不想再听。
不想再听自然也包括不想追究。
但对于冯保的回归,李太后更关心另外一件事:张居正回归吗?
不光是李太后,但凡知道张居正还活在人世,哪怕不知道,朝廷上上下下的人只要看见冯保,就自然而然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他的盟友张居正。
其实关于张居正是否、能否回归的问题,李太后之前问过朱翊镠,但她还是觉得需要问问冯保的意见。
一来她与冯保有二十来年的默契。
二来她也希望冯保与张居正再度联手,开创出新的一代盛世。
回归后的冯保没有之前那么张扬强势,这是显而易见的。
并且唯新皇朱翊镠马首是瞻。
朱翊镠对张居正能否回归的问题态度十分明确,首先得为张居正平反,平反后也是退居幕后而不推到台前。
因此,当李太后问及时,冯保也是这样回复的。
而且,在解释的过程中,还隐隐透出这样一个观点:朱翊镠当政,再也不用李太后操心了。
李太后何等聪明?当然心领神会。
这也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本来她一个后宫女人就不该参议朝政,之前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只是因为朱翊钧还小力有不逮。
倘若朱翊镠完全有能力从政,她当然不希望插手过问了。
如今冯保向她反反复复隐隐约约透露的不正是这一点吗?
她刚好可以安安心心带孙子了。
……
见过李太后,冯保又去慈庆宫拜见陈太后。
陈太后自在隆庆一朝晋封皇后,共经历过好几任大内总管,像陈洪啊、孟冲啊等,反正在她眼里,那些个都不及冯保会来事儿。
冯保担任司礼监掌印期间,总时不时给她安排人唱曲儿,问慈庆宫平常素日缺什么需补什么。
虽然这都是小事儿,可陈太后心里暖和,至少表明冯保有心。
日积月累积攒下来,陈太后对冯保的印象特别好。
所以对于冯保的二次回归,陈太后也是乐见其成。
不过见到冯保,陈太后与李太后关心的点可不一样。
李太后最关心张居正是否、能否回归,而李太后则关心冯保当初为什么选择暗中支持朱翊镠——这一点在皇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现在好像确实都知道冯保在被朱翊钧解职司礼监掌印之前就暗中支持朱翊镠。甚至有人知道朱翊镠与郑妙谨也是他暗中“撮合”促成的。
对此,冯保也只能解释说,他相信朱翊镠比朱翊钧更加出色,更加适合做大明之主,当然不是因为朱翊钧不待见他日渐疏远他。
陈太后姑且信之,正准备问及朱翊镠与郑妙谨的事儿,当初是如何避开李太后的,要知道当时朱翊镠可是住在慈宁宫的偏殿。正巧翊坤宫那边来人,说郑淑嫔要召见冯保。
陈太后也就打住让冯保去了。
冯保未免有几分忐忑。
他倒不怕见两宫太后,但说起郑妙谨,尤其一想到郑妙谨挟持朱翊钧,他还真是有点儿害怕。
而且以他对郑妙谨的观察了解,也清楚那可不是一般角色。
且不说胆敢挟持朱翊钧的事,之前被朱翊钧选为九嫔妃之一,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呆在朱翊钧身边那么久。
其实被选为九嫔妃之一后,郑妙谨偷偷找过他几次谈话,从谈话中他就已经感觉到了那个女人很不简单。
即便抛开郑妙谨所做的一切,仅凭被朱翊镠看上这一点,冯保就不得不对郑妙谨另眼相看。
所以,他感觉见郑妙谨最有心理压力,尽管郑妙谨依然还是郑淑嫔,地位貌似,确实也没有因为朱翊镠登基即位当了皇帝而变得更高。
翊坤宫虽然与东西十二宫看起来没啥不同,但冯保清楚翊坤宫里头的近侍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他到了。
郑妙谨正在等候。
“奴婢参见娘娘!”冯保上前行礼。
“你可算回来了。”郑妙谨微微一笑。
“不知娘娘召见奴婢有何要事?”
“你们退下。”郑妙谨朝两名近侍一摆手吩咐道。
近侍应声而退。
殿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坐呀!”郑妙谨道。
“多谢娘娘!”冯保坐下。
“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郑妙谨感慨地道,“一直没有机会,今儿个召你来就想对冯公公诚挚地说一声`谢谢`,当初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今天。”
“不知在娘娘的心目中,今日与往昔有何不同呢?”冯保不禁问道。
“虽然在你们看来我都是淑嫔,可原来我是被逼接受不是自己的选择;如今不一样,我是心甘情愿主动留在他的身边且无所谓自己的身份地位。”
“那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冯保逢迎地道,“能得万岁爷青睐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郑妙谨带着几分甜蜜与幸福劲儿,继而又认真地道,“但今儿个召冯公公来,除了要感谢你,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娘娘难道没有请教万岁爷吗?”冯保敏感地道。
“问过,但有些答案我并不满意。”
“哦,”冯保微微点头,“只是,倘若万岁爷的回答都不能让娘娘满意,那奴婢怕是更不行了。”
“你只管如实道来,可不许撒谎。”郑妙谨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
“奴婢只能说试试看了。但不瞒娘娘说,其实您与万岁爷之间的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有些一样蒙在鼓里。”
“比如呢?”
“比如奴婢就不是很清楚万岁爷当初为何在成千宫女中选择了娘娘?再比如虽然奴婢将娘娘偷偷送给万岁爷,可仍然不是很清楚万岁爷与娘娘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万岁爷为何说娘娘决定我大明的国运。总之万岁爷与娘娘之间有许多奴婢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娘娘问奴婢,奴婢也不敢保证能让娘娘娘满意。”
……
第858章 关系大明的国运
“冯公公可真行,我还没开始问,你就将自己退路找好了。”
“娘娘,奴婢不是给自己找退路,只是实事求是地说,免得娘娘得不到您想要的答案令您失望了。”
“刚才你说我关系大明的国运?这从何说起?”郑妙谨疑惑地道。
“万岁爷当初还是潞王时,确实就是这么说的,至于原因奴婢也不清楚,娘娘大可去问问万岁爷。”
冯保并没有说谎,这个他确实不清楚,当然怂恿郑妙谨去问朱翊镠多半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毕竟每次问及朱翊镠这问题时,得到的总是敷衍或之乎者也,朱翊镠在他面前从未认真解释过。
如今朱翊镠当了皇帝,郑妙谨仍是淑嫔(要知道郑是唯一的一个例外,其他不是跟随朱翊钧去了,就是被统一安置在储秀宫里),而他再度回归担任司礼监掌印,在职责允许的范围内他还是希望多了解一些内情。
于郑妙谨而言的确新鲜,因为朱翊镠从未提过这一点。
什么关系大明的国运?
与她一个后宫女子有多大关系呢?
郑妙谨当然想不明白。
可冯保说也不清楚,不似有假,那就只能去问朱翊镠了。
“当初他找我时,多半是为了利用我吧?”郑妙谨开始第一问。
冯保微微内心之中微微一滞,因为以他的观察与了解事实的确如此,朱翊镠肯定不是因为爱啊!倘若真的爱郑妙谨,又怎会将她放在朱翊钧的身边?伴君如伴虎谁不知道?
所以在冯保看来多半是为了利用。
但这话他肯定又不能在郑妙谨面前明说,所以只是内心之中微微一滞,也没有表现在他的脸上。
冯保思绪飞驰不疾不徐地回道:“娘娘,刚才奴婢去了慈宁宫,见过太后娘娘,很让奴婢感动,她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们要将目光放在未来,所以奴婢窃以为,娘娘如今得到万岁爷的爱,又何必追问过去他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利用呢?有时候糊里糊涂一点也许更好。娘娘以为呢?”
“我明白了。”郑妙谨微微颔首。
“想必娘娘也清楚,万岁爷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德嫔娘娘当初不过是一个侍俾丫头,万岁爷都如此厚爱她,更何况是淑嫔娘娘?所以奴婢刚才说能得到万岁爷的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一旦得到将是一辈子的幸福。”
“借冯公公吉言!”郑妙谨脸上浮现出几分幸福而憧憬的微笑。
“一定,一定。”
“冯公公这么一说,我好像不用再多问了哈?”郑妙谨以征询的语气。
“问问倒也无妨。”冯保回道,“只是奴婢不敢保证令娘娘满意。”
“其实有些问题奴婢也很想知道。”继而冯保又笑着补充道,“就像刚才奴婢说娘娘与万岁爷之间的有些事,奴婢一样蒙在鼓里不知所以。”
“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吧,我不想问了。”见冯保一副八卦的眼神,好像比她还感兴趣;再者她仿佛也想通了,如果她不清楚,想必冯保也不清楚,能说的话,朱翊镠早就说了。
不过召冯保来也算大有收获,冯保刚才那一番话,的确说到她的心坎儿里去了,她听了也高兴。
正如冯保所言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何必苦苦追问?
而且“关系大明的国运”观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大收获。这个她倒是想问问,只可惜冯保也不清楚。
“娘娘真不打算问了吗?”冯保仍不死心地探问道。
“那冯公公觉得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呢?”郑妙谨浅浅一笑,“你想说倒是可以说,我姑且听听。”
“这个……”冯保一愣,没想到反将了他一军,搞得好像是他想问似的,“既然娘娘不想问了,那请问娘娘还有其它事吗?如果没有,奴婢先行告退。”
“且慢,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
“娘娘请问。”
“对番王就藩东番与留下常洛在宫这两件事,冯公公是如何看待的?”
“这个……奴婢不好说。”
“冯公公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奴婢以为这两件事都是万岁爷过于仁慈的结果。”冯保小心翼翼地回道。
“那如果是你,该怎么做呢?”
“娘娘,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与后果。万岁爷既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肯定有他的道理。”
“冯公公以为不会留下祸根?”
“斩草除根当然是最安全的做法。”冯保谨小慎微地回道,“但正所谓勇者无惧仁者无敌,仁慈自有仁慈的好处。况且以万岁爷的能耐,即便将来留有什么祸根,也难不倒他。所以奴婢以为万岁爷的决定无需娘娘操心,娘娘只管悉心服侍好万岁爷便是,以免外界认为娘娘干预朝政对娘娘说三道四。”
“多谢冯公公提醒!”郑妙谨由衷地道,外界对她已经有说三道四的了,她岂能不知?毕竟本是朱翊钧的淑嫔,摇身一变,竟成了朱翊镠的淑嫔。再加上她挟持朱翊钧一事,外界对她当然会有很不一样的看法了。
“娘娘客气了,如果没有其它事,奴婢先行告退。”
郑妙谨这才一抬手道:“去吧。”
冯保起身离去。
郑妙谨又开始思索那个“关系大明的国运”让她费解的观点。
但肯定是想不明白的。
所以她想了好大会儿也起身,这件事唯有去问朱翊镠了。
朱翊镠正召见首辅申时行与兵部尚书吴兑,商议决定要将戚继光重新调回九边重镇之蓟镇。
“万岁爷,郑淑嫔娘娘在外求见。”内侍进来禀道。
“陛下,既然淑嫔娘娘有事求见,那臣等先行告退,重新调回戚将军就这么定了吧。”申时行起身道。
“好!”朱翊镠点头。
申时行与吴兑便离开了,他们对于调回戚继光没有任何异议。
当初朱翊钧执意调走戚继光的原因他们心知肚明,现在既然朱翊镠当了皇帝,又亲张居正,那戚继光当然得调回来放到九边重镇的位置上。
申时行与吴兑前脚刚离开,郑妙谨后脚便进来了。
“臣妾参见陛下!”
“无需多礼。”朱翊镠一摆手道,“不是说好了,与之怿,与你,与素素之间不论君臣,只论夫妻吗?”
“可皇帝真是这么想的吗?又真是这么做的吗?”郑妙谨反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我们之间又何必转弯抹角?”
“好,那我直说了,当初皇帝为何选中我安置在番王身边?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关系着大明的国运?”
“关系大明的国运?谁对你说的?”朱翊镠微微一滞,但随即明白,“哦,一定是你见过伴伴,对吧?”
“夫妻之间该相濡以沫坦诚以待,皇帝是否觉得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第859章 红颜祸水 千古罪人
“关系大明了国运”这个问题,朱翊镠记得只对李之怿解释过。
在冯保面前也只是提及,没有做任何解释,如今又被郑妙谨追着问。
“我真有这么关键吗?”
“我到底有多大能耐?”
“为什么说我关系大明的国运?”
“……”
郑妙谨凝望着朱翊镠,十分好奇地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然而朱翊镠最怕的也正是这个,因为压根儿就解释不清。
可瞧郑妙谨一副很想知道的样,朱翊镠只好试着解释道:
“原本是那样,可现在被我改了,所以不存在什么关系大明国运的问题。我这样解释你能听明白吗?”
郑妙谨摇头,一脸茫然。
“看吧,这个问题能不问吗?”
“不能。”
“可问题是,我解释不清楚啊!”
“你的意思是,原本我关系大明的国运,可现在被你改了,对吗?”
“嗯。”
“为什么说原本是那样?”郑妙谨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朱翊镠稍一沉吟:“这么说吧,如果我没有登基即位,皇帝就是大哥,而你是大哥的嫔妃,要为大哥生下龙子,可孩子又不是嫡生,却偏要争夺皇位,从而引发长达十几年的国本之争,耗费了我大明的诸多国力。”
“还是听不明白。”郑妙谨一头黑线地望着朱翊镠。
“所以说还是不要问了嘛。”
“你说的全是假设或叫预测是吧?”
“我的预测超准不知道吗?”
“要是依照你刚才所说的预测,那我岂不是成了大明的罪人?”
“嗯嗯嗯,就是这个意思。”朱翊镠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如果我不出面阻止,你就会被世人唾骂,骂你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郑妙谨一愣,随即又问,“照你这么说,你是在救我吗?”
“可以这么说吧。”朱翊镠得意一笑,道,“因为我,你至少不会被世人唾骂,也就不会成为千古大罪人。”
“千古大罪人?我有这么坏吗?”郑妙谨眉毛向上一挑。
“其实我们每个人所谓的好坏很多时候不过在一念之间,况且环境决定人。”
“环境变了?”
“那当然,皇帝是我了吧。”
“哦,皇帝是番王,我就会成为千古大罪人;皇帝是你,就变了。所以你才会说是你救了我,我的命运会因你而改变,是这样吗?”
“嗯,是的,孺子可教也!”朱翊镠点头调笑了一句。
“可我还是不懂,”郑妙谨依然一副不解的神情,“我的命运因你而改变,那与我相关的其他人呢?是否也都改变?如果所有人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世上还有坏人坏事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朱翊镠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句。
“好在哪里?我只是不解。”
“因为我,很多人的命运确实都已经改变了,比如张先生,比如伴伴,比如戚继光将军,比如大哥,比如之怿,比如你……等等,命运全都因我而改变。也的确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但我不是救世主,而人的命运也并不等于人性,所以这世上依然会有坏人坏事。”
“哦,虽然你说自己不是救世主,可我隐隐中似乎明白你说的另一句话,你说你取而代之是为了救人救世,是为了大明不至于江河日下。”郑妙谨喃喃地说道,“如果皇帝不是你而是番王,那大明王朝将日渐式微,许多人的本性或许并不坏,最后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显得很坏或卑劣起来。这就像一个大家庭,如果太贫穷,往往更容易暴露甚至放大其中每个人的缺点。这应该就是你说的环境决定人,每个人的好坏其实很多时候往往只在一念之间的道理吧!”
朱翊镠听了,由衷地佩服,冲郑妙谨竖起大拇指。他也没想到郑妙谨的悟性竟是如此之高。
“然而我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郑妙谨接着又疑虑地道,“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之所以会呈现出无比的精彩,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如何。可大哥好像已经知道我们每个人未来的人生,外界都将此归结为大哥拥有神预测的本领,大哥真的对我们每个人的未来或命运都了若指掌吗?”
“也不是。”朱翊镠解释道,“只是针对于一些大人物的未来或命运,对那些籍籍无名的人我也不清楚。”
“哦,那也就是说,像我,像两宫太后,像张先生,像冯公公……等等这些人未来的命运,是好是坏是悲是喜,你全都了然于胸了?”
“嗯,原本是的,可现在不是已经被我改了吗?”
“所以,我们将来的命运在你看来仍是充满未知对吗?”
“是的。”朱翊镠点头道,“你们的未来与命运都已经改了。就像张先生,如果不是我,他真的已经死了,被大哥抄家后张家真的家破人亡;再像伴伴,如果不是我,他会被大哥贬至南京看守皇陵以致于抑郁自尽;而像你,如果不是我,你会成为大哥宠爱的妃子,为大哥生下孩子争夺皇位祸乱朝纲,因而成为历史罪人被后世唾骂;像大哥,如果不是我,他将带领大明一步一步走向深渊而无法自拔,最后大明王朝终将毁于他手……可现在都已经悄然改变。我只敢保证未来会越来越好,至少比大哥领导下的大明要好,但你们的命运从此也将充满未知与变数。”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成为万历皇帝宠爱的妃子……”郑妙谨微微一笑,“如今我是你泰和皇帝的妃子,那你也得好好宠爱我哦。”
“当然啦,这个不用你提醒。”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可当初你怎么敢保证我一定会爱上你?”郑妙谨又道,“倘若我不爱你,那你这步棋岂不是要失败了?”
“嘿嘿!”朱翊镠洋洋自得地道,“难道我这点儿魅力都没有吗?”
“自信狂,我是在认真与你探讨。”
“我难道不认真吗?”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竟会成为红颜祸水、千古罪人?呵呵……”郑妙谨不禁发出两声冷笑。
“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世人对你的误解。男人一旦失败,世人便习惯将责任归结到女人身上,说女人是什么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其实这对你们女人很不公平。”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世人对我的误解?”郑妙谨敏锐地道,“你的意思是还有一部分原因在我自己?”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毕竟这世上所有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成为别人眼中讨厌的人。”
……
第860章 夫妻同心 荒诞不经
“哦,我明白了。”郑妙谨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会为了孩子争夺皇位而做出一些让世人讨厌的事情,所以才被世人唾骂,骂我是红颜祸水千古大罪人。”
“没错。”朱翊镠点点头。
“可你为什么要改我们的命运?你问过我们吗?”郑妙谨凝望着。
“……”朱翊镠愣了一愣,随即道,“这个好像,确实没有。可你愿意成为被世人唾骂的你吗?愿意成为世人眼中的红颜祸水、千古大罪人吗?”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那当然不愿意。”郑妙谨浅浅一笑,“可你也不能自作主张不问我们嘛。”
“对不起!给你赔不是了,请你原谅我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朱翊镠起身鞠了一躬,深知与女人理论讲道理的不可取。
女人还是顺着为好。与女人理论讲道理多半是自讨苦吃。
赔礼道歉多容易!
还能增进夫妻间的感情。
况且与自己老婆争赢了又能怎么样呢?不值当。
“这还差不多。”
郑妙谨甜甜地笑了。
“记得也像你大哥一样宠我就好。”继而郑妙谨又补充一句。
“放心,肯定得宠,自己老婆不宠那宠谁?不过我不会独宠。独宠一人可不是一件好事哦。”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宠爱只是其中一个方面。”郑妙谨又一本正经敏锐地道,“你与你大哥不一样,因为两位皇后不一样,番王妃不能生育,所以才会引来国本之争。倘若番王妃诞下龙子,皇太子人选就没有争论的可能了。我说的有道理吗?”
朱翊镠第二次竖起大拇指。
郑妙谨又敏感地道:“所以也请你放心,我将来不会怂恿孩子争夺皇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我还是懂的。谢谢你的提醒与警告!”
“你可不要误会,我给你讲明事情的缘由可不是为了提醒警告你,只是为了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我知道,是我追着你问的嘛。”郑妙谨双眉向上一扬,“我自己给自己提醒与警告还不行吗?”
“但这些不用你担心,关于禅让的规矩我以后会慢慢改。”
“改?怎么改?”
“理想中的是能者居之,而不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那样恐怕会引发更大的矛盾。”郑妙谨摇了摇头,继而又笑道,“为了避免将来夺位之争,你与之怿赶紧的,我不与她争,免得你担心。”
朱翊镠:“……”
虽然关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个问题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但郑妙谨这时候如此通情达理地表态还是让他感到很欣慰。
……
建极殿后的云台是一处三楹小殿,与乾清宫只隔着一道乾清门。
平日里朝廷若有什么要紧的事,皇帝便在这里接见大臣。
这天辰时刚过,只见云台里坐了十几个人,御座上坐的自然是朱翊镠,首辅申时行与司礼监掌印冯保打横坐在两侧,秉笔兼东厂提督陈炬站在朱翊镠旁边。
另外在他们四个人的对面还一个挨着一个地坐着九个人,正是内阁的三位辅臣与六部的六位堂官。
陈炬尖细着嗓子,正在大声念一份邸报上的条陈:
蕲州知府报告:蕲州治汉江之滨,有山自移徙。初时缓缓移动,后逐渐甚急,望汉江而趋。偶有一村民路过,见此大声疾呼:“此山要走下江也!”闻者皆愕然惊叫,山竟随尖叫声即止。
陈炬念完这份条陈,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笑了笑说:“山居然会跑,人们一尖叫,居然又停止了,这份邸报上的条陈有趣哈。”
然而,以申时行与冯保为首,其他各位大臣一个个敛眉凝神,木头人一样毫无表情如坐针毡。
因为朱翊镠即便不是干笑,以在座各位对他的了解,也不至于兴师动众地将这样一份邸报念着他们听。
朱翊镠一摆手,示意陈炬继续。
陈炬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开始大声念第二段。
广西抚院来札:城隍庙殿下庭中生出一大石,初时出地五六寸,后竟日日渐长。待数日之后,已长出七八尺。然而其初生时,无人觉得是石,偶有一人看见说:“此处想必生出山矣。”因此语石便不复再长。
陈炬念完又不禁觑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又笑了笑:“嘿,刚才有人说山会跑,这会儿又有人说石头能长,还为此事专门登了邸报哈。”
在座各位大臣早已经不自在了,隐隐预感到了朱翊钧今儿个召他们来,让陈炬念这种邸报的用意。
多半,哦,该九成是故意为之。
朱翊镠又是一摆手。
陈炬接着念第三段:
河南开封府巡抚御史奏:查开封府兰考县坝头村村民吴尚忽转女形,与另一村民陈进结为夫妻。
吴尚偶患肠痛,时止时发,卧床不起,本村村民陈进无妻,照顾吴尚并与之同宿。两月余,吴尚肾囊不觉退入肚中,转变为阴。
又一月余,吴尚感觉经脉行通,自后每月不爽,换穿女装,裹足易鞋,与妇人无异,嫁与陈进。
陈炬不自在地念完了。
若非这是朱翊镠让他念的,以他的脾气都想跳起来骂人了。
朱翊镠一直在关注大臣们表情的微妙变化。待冷了会儿场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
“方才陈公公所念邸报上的内容,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寂静无声。
面面相觑。
没有一个人敢搭话。
朱翊镠将目光锁定冯保问道:“伴伴你先说。”
“荒诞不经。”冯保愤然一哂,嘴里冷冰冰地蹦出四个字。
朱翊镠微微一笑,又望着申时行问道:“申先生,你说呢?”
“冯公公说得对,简直荒诞不经不可理喻?”申时行回道,“山会走路,石头能长个儿,男人还能变女人,世上怎会有如此多稀奇古怪的事儿?”
朱翊镠这时才将笑容收敛起来,缓缓说道,但语气凌然:“咱偌大中国,每日里发生一些或者是流传着一些荒诞不经稀奇古怪的事情,原本不足为奇。但朕感到奇怪的是,这样一些荒诞不经极不合理的事情,居然堂而皇之地刊载在通政司的邸报之上。”
朱翊镠说完,诸位大臣都愣住了。
终于明白朱翊镠让陈炬念这样三份邸报条陈目的何在。
肯定要整顿官场的秩序了。
但同时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不知朱翊镠整顿官场秩序从何开始。
记得当初张居正荣登首辅,第一件事就是进行严厉的京察。
莫非朱翊镠也要从京察开始?
京察在洪武皇帝时期就推行了,那时还是三年一考,后改为十年一考,弘治年间又改为六年一考,延续至今。
……
第861章 新皇第一把火(求订阅!求月票!)
自永乐皇帝定都北京后,钦定百官依执掌权力划分,共有九大衙门、九小衙门。九大衙门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九小衙门依次是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尚宝司和苑马寺。
九大衙门的掌印者,习惯上称之为大九卿;而九小衙门的主管,通常称之为九小卿。
这十八大衙门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中央政府管理机构。
而内阁首辅,自孝宗时代起实际上就是代表皇上,通过十八大衙门行使管理国家的权力。
这也是大明皇帝为什么啥都不管国家却能正常运转的原因所在。
好处很明显。
但坏处也很明显。多年来,京城官场中就流传着四句顺口溜:“大九卿有大九九,小九卿有小九九,十八衙门朝南开,堂官跟着首辅走。”
这短短的二十八个字可谓绝妙贴切地道出了官场痼疾。
所有大臣忠诚于皇帝听命于政府本是臣道职守无可厚非。
但对于大臣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朱翊镠不能容忍。
因为倘若这样,势必造成结党营私沽权售利的混乱局面。
长此下去不仅皇帝的威福只是一句空话,就是天下黎民百姓期盼的长治久安的盛世也只是镜花水月。
尤其是当朱翊钧亲政后,将张居正的许多新政很快都废除了。虽然时间还很短暂,可朱翊镠上位后,不能再传递错误的信号,必须立时更改。
否则,以宦官、王公、勋戚、权臣为代表的封建统治阶级势力,将操纵朝政,以致政治黑暗,军事衰败,财政拮据,苛征暴敛益形繁重,人们反抗事件层出不穷,国力日渐衰微。面临这种形势,一些知识分子发出了关心国事、改革弊政的呼声——这便是“东林党”产生的原因——朱翊镠不允许。
所以官场的弊端现在就得抓,毋庸置疑越到后来指定越难——这便是朱翊镠约见朝中大臣云台相见的由来。
此刻云台一片寂静。
“通政司的邸报应该刊载什么?”朱翊镠望着冯保道,“伴伴,这个问题,还是烦请你来回答吧。”
冯保清了清喉咙答道:“万岁爷,邸报内容应是各地臣官的职守总汇。各省布、抚、按三台,各府州县官,还有九边总督,河官漕官盐官,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是否都在明赏赉、严诛责、审开塞、守一道、尽明法稽验守土牧民之责,只要一看邸报,就应该大概知道这天下吏治的情况。这才是邸报该起的作用。万岁爷拿来的这三份邸报,奴婢昨天就看过了,觉得乱七八糟,感觉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么恶心,没想到万岁爷独具慧眼,今天单单挑出这三篇来,念给诸位大臣听。”
冯保话音刚一落定,朱翊镠便立即接过话头:“伴伴已经将邸报的作用讲得通透,朕今天特意挑出这三个条陈,就是为了引起诸位的警惕,我大明天下的那些封疆大吏、府库之臣,每天都在干什么?张先生好不容易开创出一代中兴盛世,难道很快就要废了吗?尽管国库不再空虚,可匪患有没有?官员贪墨的现象有没有?河槽有没有失修?天下难道没有饿殍济民了吗?这许许多多关乎朝廷命运国计民生的大事,到底有多少官员认真在做?反而弄这些异端邪说上报,岂不无聊至极?”
朱翊镠音韵铿锵言辞犀利。
说得在座的各位大臣都避开他的眼睛没有一个敢与之对视。
朱翊镠接着说道:“想嘉靖一朝,世庙因为笃信斋醮,一切朝政听任严嵩处理。严氏父子巧言佞说以权谋私,取宠于上而馋贼于下,柄国二十余年,导致朝廷纲常不举政令教化不行。洪武永乐开创的大明气象、清廉为本奉公唯谨的士林风气,在嘉靖朝几乎丧失殆尽。”
“世庙好修玄,好祥瑞,好变异,严嵩投其所好,每天捏造许多怪事呈报大内,各地官员更是纷纷响应,督抚大臣献符争宠,贺表塞路星驰京师。而忠恳之士每见放逐,淫巧之人屡得便宜,以致江淮水患疏于治理,赋税积欠无人追缴,两京大僚尸位素餐以奢靡为尚,地方官吏盘剥小民以搜财为工。”
“世庙驾崩,隆庆皇帝入承大统,嗣位之初也想挽振颓风刷新吏治重树洪永乐皇帝创建的纲常教令,奈何利弊太深人心朽坏,难以毕其功于一役,加上隆庆皇帝在位六年时间内阁走马观花一般换了几位首辅,人不安神席不暇暖,为保禄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哪里还有心思整顿政务稽查弊端?”
“再到万历一朝,在张先生的领导下励精图治刷新吏治,总算打开了一条出路,迎来万历中兴。可无奈万历皇帝因私而嫉恨张先生,将张先生的改革全盘否定,正因为如此,通政司的邸报才会出现如此怪诞的条陈。朕今日坦诚地告诉你们,这已经触犯了朕的底线,对此朕绝不会姑息纵容。”
朱翊镠这番话本来早就已经想好了的,所以说起来条分缕析,大有振聋发聩醍醐灌顶的功效。
在座的朝中大臣,无不被他的话深深震慑。尽管他们早已经意识到了朱翊镠的目的所在,可朱翊镠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还是让他们感到汗颜、由衷的佩服。
“说到这儿,诸位应该明白朕接下来想干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谁不明白?
“朕要实行京察!”
果然。只是大臣都已经想到了,所以也不觉得有多惊讶。
“朕决定要对全国官员实施考核,四品以上官员,一律上奏,自陈得失,然后由朕与内阁决定升降去留;四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都察院联合考察,无论品秩,称职者留用,不称职者一律裁汰弃用。”
稍顿了顿。
朱翊镠口风微微一转:“不过,为了平稳过度,京察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只针对顺天、应天两京官员,第二阶段才推广至各处的地方官。”
“万岁爷,何不一道?”冯保问。
“朕刚登基不久,倘若一来就大刀阔斧,恐怕搞得官员一个个人心惶惶。而且地方官都负有牧民之责,若与两京官员同时进行考核,势必引起混乱,导致地方州县不宁。两京衙门的官员,并不直接面对百姓,考察起来也没有那么麻烦。还有,风气都是自上而下,只要京官的问题解决好了,地方官行贿无门进馋无路,吏治必定会有好转。京察的目的并非惩罚裁汰官员,而是让在位的官员各司其职尽忠报国。”
在座官员听了无不佩服。
……
第862章 京察的目的(求月票!)
然而,在佩服朱翊镠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的同时,各位大臣也不是没有担心的地方。
“陛下,臣窃以为京察很有必要,但陛下刚登基即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恐怕不是时候啊!”
吏部尚书杨巍率先开口。一来他年纪最大,二来他耿直刚正,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身居吏部尚书,如果实行京察就得由他负责。
“杨老为什么说不是时候?”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问。
“臣待罪官场将近四十年了,深知无论新皇登基或是新任首辅上台,要做的第一件事莫不是笼络人心稳定政局。陛下刚登基,大赦天下,君恩浩荡无远弗届,可民有福祉,官亦应该有福祉,所有的官员莫不引领望之侧耳听之,看陛下有何举措,能够让他们从中得到一些好处。倘若等来的是圣意严厉的京察,陛下这么做,臣恐怕陛下会结怨于百官,把官场变成冷冷冰冰荆棘丛生的攻讦之地啊!”
杨巍这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虽然他住了口,可两道吐剑的毫眉还在一耸一耸地显示着内心的激动。
不得不说杨巍真是保养得好,难怪能九十多岁呢。(杨巍生于1516年卒于1608年。)一长段话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看似精神气儿还旺得很。
朱翊镠听了,心里头有点儿不是滋味,一方面他承认杨巍说的话句句都是忠言,不然也不会第一个站出来明确表示担忧。
但另一方面他也感觉自己这时候提出京察,恐怕以杨巍为代表的某些官员或许并不是真正了解他的动机,以为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作用下的结果,目的是为了裁汰万历皇帝重用的官员,就像邱橓等。
朱翊镠沉吟有时,缓缓说道:
“杨老这一席话振聋发聩,朕铭记于心,当深思之。可朕既然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上,当以人为本,为务从命,一应国家大政,总以得体为是。天下为公才是朕希望看到的。”
“朕实行严厉的京察,或许会让当官的一家人哭;可倘若纵容官场弊端,到时候就是一路哭一县哭一府哭乃至全国人都哭,哪个更令人痛心?”
“政事硕则民心顺,民心顺则天地之气顺,天地之气顺则阴阳有序。天地人之极,人为主,一国之政顺与不顺,检验民心便可得知,然而欲使民心顺者唯官也,官才是关键。”
“如果百官一个个怙势立威,挟权纵欲,恶人异己,整天无所事事,像今天三份条陈呈送的那样无聊至极,于所言者不言,于所施者不施,其直接后果就是朕的爱民之心得不到贯彻,老百姓的疾苦得不到疏导呼救。”
“这样,将上下阻隔,阴阳不交,人心不畅,倘若出现这种局面,身为一国之主不去大刀阔斧除痈去患,而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乃至推行妇人之仁,那国家之柄庙堂神器,岂不成了好好先生手中的玩物吗?”
朱翊镠这番话虽然自以为算不上挟雷带火,也只是口由心发娓娓道来,但在座诸位大臣听了,还是让他们无不感到波澜不惊。
杨巍虽然赞赏朱翊镠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襟怀,但对他说的“妇人之仁”观点却颇不以为然。
所以杨巍接着说道:“陛下,臣不是反对京察,一来,京察六年一次考,今年还不到时候;二来,臣只是觉得要温和一些,毕竟陛下才登基即位,不宜大刀阔斧。臣说过,民有福祉,官亦有福祉,陛下为民,也要为官啊,为官谋点利益,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仁呢?”
“朕明白杨老的担忧。”朱翊镠点了点头,见杨巍振振有词,他知道这样理论十天半月也不会有结果。
朱翊镠从御案上抽出两张纸,递给陈炬:“给诸位看一看。”
陈炬接过,首先送到首辅申时行手里,申时行看完后,转递给杨巍,然后再逐一转递,都看完了。
原来朱翊镠抽出来的两张纸都是五城兵马司衙门的文笺。
每张笺上都写有四句话,准确地说是顺口溜或叫民谣。
第一张笺纸上是这么写的——
一部五尚书,
三公六十余。
侍郎都御史,
多似景山猪。
第二张笺纸上是这么写的——
漫道小民度日难,
只怪当官都姓贪。
而今君看长安道,
不见青天只见官。
两首顺口溜,所要表达的意思都很浅显明了,第一首无非是讽刺当官的太多,而第二首是讽刺贪官太多。
“诸位卿家都看完了吧?”
朱翊镠扫视了一圈儿后,接着缓缓说道:“大凡国运盛衰,官场清浊,民心向背,都可以从老百姓口里相传的歌谣中看得出来。赏其歌而知其民,诵其谣而知其俗。所以,周文王特别置了一个采诗官,让其采集民间的歌谣,从中分析老百姓的所思所想,从而为他治国纲领的制定提供依据,这实在是一个好传统啊,朕以后也得设置这样的官员,专门接待考察民意。”
稍顿了顿,朱翊镠接着道:
“朕这时候提出京察的目的,总共有两个,第一裁汰不合格的官员,第二精简机构杜绝人浮于事。至于杨老提出的不能过激,官亦有福祉,得为他们谋点好处,朕倒也不是没想过。朕决定从明年,也就是泰和元年开始,朝中所有官员俸禄全部加一倍,成绩优秀的还有年终奖,包括所有军士,无论新兵老兵在籍与否都有份。”
朱翊镠此言一出,诸位大臣眼睛都亮了,但持续的时间极其短暂,仿佛刚看到希望又瞬间破灭。
加俸禄当然值得高兴,可全国多少官员多少军士?这俸禄都加一倍的支出将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以大明目前的国力财力肯定做不到啊!钱从哪儿来?实物从哪儿来?总不能头脑一热凭空想象吧?
“大家担心朕只是随口一说最后根本做不到对吧?”朱翊镠道。
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但从他们眼里朱翊镠也看明白了。
“诸位放心,朕一言九鼎,一定说到做到。倘若食言,以死谢天下!”
朱翊镠慷慨激昂地道。
这下再也没有大臣认为他是一时头脑发热凭空想象了。
毕竟在他们眼里,朱翊镠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神一般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大能耐还有多少未施展出来的才华。行事出人意表,有他似乎就能创造奇迹。
“朕京察的目的,就是留下合格的官员,给予他们足够的俸禄,尽量保证他们衣食无忧;但对于那些不合格、不为民做主的官员,朕坚决裁汰他们,绝不给朝廷增加负担。”
……
第863章 议京察(求订求票支持啊!)
“京察?”
京察的旨意尚未分发到两京的各大衙门,还只是刊登在吏部的移文上,便引发了一阵骚动与热议。
“京察不是六年一考吗?还有两年时间呢,现在又搞什么京察?”
“凡例是六年一考,可这次是特例。”
“如何一个特法?”
“这还用问?不是新皇刚登基吗?听说陛下昨儿个在云台接见内阁各位成员与六部堂官,降旨首辅代为起草《戒谕群臣疏》,马上就要实行京察。”
“那《戒谕群臣疏》大意是什么?”
“还有什么?说是旨在裁汰那些不合格的官员,可谁又知道呢?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你们懂的。”
“这么说京察只是一个借口?之前那些跳出来反对陛下的大臣,几乎全被送到东番去了,等于是流放。”
“哎,而且还听说,陛下要借这次京察,精简政务机构,裁汰冗余官员,杜绝人浮于事。这么一搞,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官员乌纱不保呢。”
“可有什么办法?大明易主没有流血牺牲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是,好像也有一个好消息。听说从明年开始,朝中所有官员,包括士兵俸禄全部翻倍,而且还有年终奖。年终奖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儿吧?”
“早就听说了,好像还是陛下所独创的呢。荆州那边朱氏集团所有员工,到年底都有年终奖,数目还不少。”
“届时我们俸禄真的要翻倍吗?”
“废话,陛下一言九鼎,说话岂能如同儿戏?更何况昨儿个云台约见各位大臣时,陛下还立下重誓,倘若食言,以死谢天下,如何有假?”
“可这样做对国家财政支出……”
“听说以首辅为首的大臣当时也表示怀疑,毕竟这样做国家财政负担重,可陛下何许人?他点子可多着呢,肯定有办法,不然也不会立下如此重誓。”
“这么说咱们的俸禄不是也要翻倍?”
“咱们也别得意太早,听说这次京察分为两步,第一步是两京官员,然后推及全国各地官员,到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好命坚持到明年呢。”
“切,像咱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员还能波及到吗?不会吧?”
“嘿嘿,你是不知道这次京察的目的吧?旨在裁汰不合格官员,精简冗余机构,杜绝人浮于事,这次京察,大官小官,人人都有可能波及到。”
“哎,真没想到陛下刚登基,恢复考成法不说,还要实行严厉的京察,搞得人心惶惶,就不怕凉了官员的心吗?”
“不是有俸禄加倍?一旦京察合格能留下来,那不就美了?”
“只能上天保佑喽。”
“上天能保佑个屁?陛下京察旨在传达这样的信息:我们要干实事,要为民做主,靠自己才是真谛。”
“但有一点好像还是能够肯定吧?起初被番王启用的官员在这次京察中恐怕要惨,陛下恢复考成法又实行京察,似乎是在走原首辅张居正的路子。”
“咦?好像是诶,真有道理。”
“确实有道理。”
……
送走大儿子朱翊钧,虽然李太后心里十分难受,但见小儿子当政后有魄力有手段,不禁暗自欢喜。
加上孙子朱常洛每天与她为伴,她的心情比之前反而好多了。
之前日夜敲打木鱼,闭门不出,不想与任何人说话,也不愿意想问题,因为只要一想就头疼似裂。
可现在都变了,反过来了。
有了孙子朱常洛,她也不用念经诵佛,逢人就想说话,尽管她依然不会干预朝政,但愿意去琢磨。
比如朱翊镠这次推行严厉的京察。
朱翊镠恢复考成法时,她就想找朱翊镠谈谈。毕竟她代大儿子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十年,经验还是相当丰富。
当然找朱翊镠谈话也不是提出质疑或怀疑朱翊镠的能力,而是问一问朱翊镠的应对措施,毕竟京察一旦推行,必将面临各种质疑与反对的声音。
李太后传话,朱翊镠自然第一时间赶去慈宁宫。
“镠儿这是要走张先生的老路吗?”李太后上来便问。
“也不尽然。”朱翊镠回道,“好的方面继承下来而已。”
“镠儿承诺俸禄加倍,不知该如何做到?”李太后又问。
“娘,有三个方向的努力,孩儿有信心做到。第一,借这次京察精简部分机构裁汰部分官员,尤其是应天那边,俸禄支出不就少了吗?”
“镠儿是觉得应天府那边官员太多?”
“娘,说心里话,孩儿是觉得南京没有必要与北京一模一样,所有北京有的机构南京都有,人浮于事纯属浪费。孩儿本心是将留都撤除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这话暂时也只敢对娘一个人说而不敢对大臣说。”
“哦,原来镠儿有这个打算。那你必须考虑周全。”李太后担忧地道。
“这个孩儿自然知道。”
“那还有两个方向呢?”
“第二,孩儿准备逐步减少对皇室宗亲的支持。这件事孩儿曾与娘说过,最终目标是让他们自力更生。但鉴于皇室宗亲谋生能力有限,所以孩儿暂时还不能一刀切,只能一步一步来。”
“哦,分散在外皇室宗亲的负担,对朝廷而言的确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李太后点点头,喃喃地道。
“孩儿曾经说过,皇室宗亲已经成为我大明的`毒瘤`、`寄生虫`,这个现状急需改变,刻不容缓。”
“镠儿说的这两个问题都很敏感,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啊!”李太后语重心长地道。
“但这两个问题必须正视,也必须做出改变,不然终将拖垮大明。”
“倘若这能成功,那的确能够节省朝廷巨大的财政支出。镠儿还有一个努力的方向呢?”
“娘,当然是创收啊!孩儿还有许多挣钱的手段呢。以国家目前的财力,要支付天下官员的双倍俸禄,确实有点吃力,可只要国家财政收入能够翻倍,那不是也很容易吗?”
“是是是。”李太后笑了。关于挣钱的能力,她一点都不担心,相信朱翊镠有许多别人想不到的手段,朱氏集团就是很好的例子或榜样。
“所以请娘放心,孩儿既然在诸位重臣面前许下誓言,那肯定就有把握去实现。”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
“娘当然相信你!”
“多谢娘的信任!”
“记得娘去江陵时,镠儿的好友张静修他妻子就快要生了,你也得加把劲儿啊!如今你已经当了皇帝,要为我朱明的江山着想,历朝历代证明,只有早立太子,朝廷才更趋于稳定。”
“孩儿明白。”朱翊镠点头。这分明是催他生孩子嘛,还摆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提升到国家稳定的高度……
可真行!
不过时候确实到了。
……
第864章 神器终于抵京
“万岁爷,您一直惦记着的粮食作物种子抵京了。”
冯保沾沾自喜地禀道。
的确,朱翊镠这几天日夜惦记。
本来,福建那边早就传来消息,说粮食作物种子已经在运输的途中,马上就要抵京了。
解除张鲸职务的时候,就告诉他只需三五天,届时将任命他为兴农大计划的总负责人。
可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种子在哪儿?”
朱翊镠豁然站起,两眼放光,激动地问道。
于他而言,不仅仅只是番薯、马铃薯种子那么简单。
他刚登基即位,一上来就恢复考成法,不用想也知道要得罪一批人。
眼下又要推行严厉的京察,而且旨在精简冗余机构裁汰不合格的官员,将来得罪的人就更多了。
如同杨巍所提醒的那样,民有福祉官亦有福祉,所以无论新皇登基,还是新首辅上任,第一件事都应该是给他们谋取福利创造利益。
糖衣裹着炮弹的“攻击”嘛,不能只有炮弹而没有糖衣。
粮食作物是很好的一个突破口。
肯定将是一个大惊喜。
“万岁爷,在马车上呢。”冯保回道。
“马车在哪里?”
朱翊镠早已经迫不及待了,一副按捺不住要冲出去的样子。
“马车因为不能进宫,所以停在午门外的广场。”冯保不紧不慢回道。
“好,备轿,朕马上过去。”朱翊镠欣喜地一挥手。
“可是万岁爷,首辅申先生递贴请旨要见你。”冯保手里拿着一张帖子,忙将朱翊镠拦住。
“先放着,还是种子要紧。”朱翊镠大喝一声,“来人。”
“万岁爷!”立即进来一名内侍。
“去通知张鲸,让他立即前往午门外的广场,朕马上就到。”
“是,万岁爷。”内侍忙去了。
冯保着急,又道:“万岁爷,种子抵京,迟早可以看到,奴婢以为不急,首辅的帖子才急呢。”
“伴伴你不懂。”朱翊镠摇头不以为然道,“种子在这样的季节不容易保存,不知道那边运过来时包装如何,途中磕碰烂了、发芽了没有?”
“可是……”冯保还想说。
“走走走。”却被朱翊镠直接打断,兴奋地道,“伴伴也随朕一道去吧,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作神器。”
没辙,冯保勉为其难点头答应。
两人乘坐两顶轿子,很快便到了午门外的广场。
有一队锦衣卫缇骑兵开道。
“让开。”
“大家让开。”
见皇帝的御驾到了,又是让人畏惧的缇骑兵,大伙儿纷纷避让。
朱翊镠和冯保下了轿。
在广场东边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确停有一辆马车,看起来与普通人乘坐的马车没什么两样,除马车前方站着一排持刀的侍卫守护着。
朱翊镠走到马车前。
侍卫们纷纷行礼。
“辛苦你们了。”
“不,不,不辛苦。”
领头的侍卫忙磕磕巴巴受宠若惊地回道,他们生平哪想过有幸见到皇帝?
“种子没有坏吧?”
“回陛下,应该没有,因为都是纸包装着,一个一个的,而且还撒了少量的沙土。”领头侍卫回道。
“怎么现在才抵达京城?”
“请陛下恕罪,一来途中有些耽搁,二来卑职们也不敢颠簸。”
“都搬下来。”朱翊镠一抬手,也不想纠结那些,种子到了就行。
“是,陛下。”
众侍卫连同朱翊镠带来的锦衣卫缇骑兵都开始动手了。
冯保看着,心里头不禁叹气,就这样一辆马车能装多少粮食作物种子?居然还说什么兴农大计划?嘿嘿,不会真是忽悠张鲸的吧?
种子抬下车了。
就只两筐,筐子也不大。
从筐里还稀稀落落掉下一些沙土。
冯保看着都想笑。
看热闹的人倒是多,但也没人赶上前,都只敢站在远处围观。
即便这样,仍引发一番热议,毕竟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皇帝。
“到底什么东西?皇帝爷都要亲自跑来查看,也真够稀奇的。”
“看,掉下那么多沙土,看起来脏不拉稀的,什么玩意儿?”
“谁知道?不过听说这位刚登基皇帝爷可与常人大不一样哦,他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不胜数。”
“咦?这不是张鲸吗?他怎么也来了呢?”人群中有人认出来。
张鲸一接到朱翊镠的通知,立即乘轿飞一般地赶过来了。
冯保跟随朱翊镠来不稀奇。
但张鲸来就不一样了,因为他现在职务都被解除,在正式任命总负责人之前等于是普通人一个,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当然会让人遐想。
“师父。”
张鲸跑过来喊了一声。原来他觉得叫“师父”很是别扭,可现在他觉得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比叫“万岁爷”威风多了。
“小鲸来了。”
朱翊镠正在检查种子,一个一个地拨开纸包装,发现种子虽然没有磕碰坏也没有烂,但有些已经长出嫩芽了。
“师父,这是什么?”
张鲸蹲下来好奇地问,虽然他已经意识到了,但还是不敢相信。
“这就是师父跟你说的粮食作物种子呀!兴农计划就靠它们了。”
“……”张鲸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代之以死了娘似的表情,感觉自己很受伤很受伤,被忽悠傻了。
就是一旁看着的冯保都想大笑,两筐种子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个,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模样难看得要死……就这些玩意儿竟扯到兴农计划?
“小鲸怎么了?”
“徒儿想哭。”张鲸实在忍不住。
“好好的,哭什么劲?”
“师父,徒儿不明白,这些玩意儿与兴农计划如何扯上关系。”张鲸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地回道。
“人不可貌相,这些种子更是了,别看他们一个个不起眼的长得巨难看,可能耐不可小觑。”
“师父,它们能耐再大,也就这么点玩意儿,还能大到哪里去?”
“师父慢慢教你。”
今儿个朱翊镠高兴,也不想对张鲸发火,笑着说道。
张鲸想哭,甚至想死……
冯保想笑。
种子还好,走个别怪的,还有一小部分发了芽的,大部分完好。
虽然不多,番薯与马铃薯两样种子加起来也就几十个,可以它们超级的繁殖能力,这就已经足够了。
“来,大伙儿将他们抬进宫里。”朱翊镠吩咐锦衣卫缇骑兵。
“小鲸,从今天起,你跟着师父,师父有要事交代你做。”
“……”张鲸没有回答,只是像要断气似的点了点头。
“伴伴,你去慈宁宫将太后请来。”
“万岁爷,现在吗?”
“当然,越来越好,朕要与太后分享喜悦。”
“哦。”冯保扭头而去,实在想不明白就这些玩意儿还能有多大喜悦?
……
第865章 人间极品
在朱翊镠的指挥下,粮食作物种子被抬至御花园树荫下放着。
冯保与张鲸都还在。
只是一个面含微笑一个神情沮丧。
冯保时不时地会用余光偷偷地看张鲸一眼,而张鲸恨不得一死了之。
朱翊镠让内侍搬来两张椅子,一张自己坐下,另一张给李太后留着。
“小鲸,来,这就叫番薯。”朱翊镠介绍道,“给师父洗一个去。”
“洗?”张鲸一愣。
“就是用清水冲洗干净。”
“哦。”张鲸答应一声,心如死灰地捡起一个番薯去了。
“万岁爷,这些粮食作物的样子,确实不怎么好看哈!”冯保凑上来,没话找话似的哈要说道。
“要那么好看作甚?好吃就行。”
“怎么吃呢?”
“你看,就那番薯,生吃,熟吃,蒸着吃,煮着吃,烤着吃,下饭吃,煮粥吃,味道都很不错。”
“说着奴婢都要流口水了,真有那么好吃吗?”冯保腆着脸道。
“不信啊,不信你也洗两个去,然后吩咐人烧火,就在这儿烤。”
朱翊镠兴致盎然地道。
“就在这儿烤?”冯保疑虑地道。
“对呀,搬几块砖头过来简单搭一下生火,然后将番薯丢进去就成。”
“哦。”冯保依言而去。
李太后乘坐一顶小暖轿过来了。
“镠儿。”
“娘,你来了。”
朱翊镠忙起身迎接:“请坐。”
“听说你梦寐以求的粮食作物种子今日到了,对吗?”
“娘,是,你看。”朱翊镠抬手一指。
“都是什么?就这些吗?”李太后也没就坐,而是走过去端详一番。
“娘,这些够了。”
“如何栽培呢?产量真有你说的那么吓人?”李太后疑虑地道。
“娘,还是坐下慢慢说吧。”朱翊镠拉李太后坐下。
这时冯保与张鲸回来了。
一个手中拿着两个洗干净的番薯,一个手中只拿着一个。
“小鲸,再取一把水果刀来。”朱翊镠又吩咐道,“伴伴,你生火。”
张鲸又迅速取来一把水果刀。
冯保则用砖头搭建一个极为简陋的灶台,用干树枝生起了火。
朱翊镠接过水果刀和张鲸手中的那一个番薯,将番薯的皮去干净。
“娘,还有你们也瞧瞧,还难看吗?”
朱翊镠举着削完皮的番薯问。
“好多了。”李太后道。
“这样就可以吃了,娘,你试试。”朱翊镠切开一块儿递给李太后。
“这样就能吃?”李太后讶然。
“对,孩儿先吃给娘看。”朱翊镠二话不说,切开一块儿送进嘴里。
李太后这才接过番薯,然后轻轻地咬了一口,再一咀嚼,脸上不禁露出两分笑容,点点头道:“嗯,味道好像还不错,脆脆的,甜甜的。”
“娘,番薯的吃法很多,生吃可以说是最下乘的一种吃法了,一会儿孩儿烤给你吃,晚上用它煮粥给娘吃,那味道比生吃强多了。”
“种子是用来吃的吗?”
“娘放心,够用的,吃不完。”
“给他们也尝尝。”李太后指向冯保与张鲸。
看着朱翊镠与李太后母子俩吃得津津有味,他们两个蠢蠢欲动早就在吞口水了。
“来吧,伴伴,小鲸。”朱翊镠将余下的番薯切成两半。
“奴婢不敢!”冯保与张鲸忙异口同声地回道。毕竟这番薯是朱翊镠与李太后剩下的。
“朕与娘都不计较,你们计较什么?让你们吃就吃。”
冯保与张鲸这才接过,迫不及待地送入嘴里。然而似乎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吃。
只能用“味道还不错”来形容,但要说有多香谈不上。
“对于你们来说,这或许不是什么美味佳肴。”朱翊镠也能看透他们的心事,缓缓言道,“可对于普通百姓,甚至饥民难民而言,这就是人间极品了,但马铃薯、马铃薯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吃,朕以后会慢慢让你们见识的。”
冯保与张鲸都将信将疑地点头。不过心里都承认,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的确堪称人间极品。味道还不错,能填饱肚子那不就是人间极品吗?
“万岁爷,火已经烧好了。”不远处生火的一名火者禀道。
“不急,番薯不宜明火烤,用未烧尽的灰烬将番薯埋起来烤味道更香,一会儿让你们尝尝。”
“师父,可只有两个番薯。”张鲸弱弱地提醒道。
“怎么?你还想一个人吃一个呀?给你们尝一口就不错了。今天朕高兴,还不算给你们长脸吗?居然让你们与朕与太后共享一个番薯。”
“那当然是奴婢的荣幸!”冯保与张鲸再次异口同声地道。
“知道就好了,跟着朕不会亏待你们的。”朱翊镠悠悠然地道,“尤其是小鲸你哈,别哭丧着脸,师父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起初或许不看好,但最后呢?你想想是不是?”
张鲸只是点点头,也没有说话。
“伴伴你心里也不要得意,小鲸担任兴农计划的总负责人,将来不一定比你差哦。”朱翊镠又刻意说道。
“这个奴婢清楚。万岁爷的脑子,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您说很有出路,那就一定有。”冯保逢迎着道。
“朕曾说过,希望伴伴与小鲸要成为朋友,所以以后你们要相互帮助,将之前心中芥蒂忘掉,知道吗?”
“奴婢明白。”冯保回道。
张鲸依然只是点点头,本来在冯保面前他就感觉矮一头,此刻更不用说。
“伴伴现在可以将番薯放进去了。”朱翊镠吩咐道。
“万岁爷,怎么放?”
“将番薯用灰烬埋起来,火在上面继续烧。”
“哦。”冯保将番薯交给火者。
火者按照朱翊镠的吩咐,将两个大番薯埋下去了。
朱翊镠接着介绍道:“娘,你们也看看,马铃薯、番薯的繁殖能力超强,运输的途中只有零星一点沙土,没有水分没有阳光,它们都可以生根发芽,更别说我们专门栽培了。”
“如果真能像镠儿说的那样强大,那天底下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娘,日后你们就会知道,孩儿没有半句谎言,句句属实。”
朱翊镠信誓旦旦满怀憧憬地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不过,孩儿这个计划还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无论马铃薯还是番薯,都需要土地来栽培它们,所以要想天底下的百姓不致挨饿,还得保证他们手上有可耕种的土地。”
毋庸置疑,土地这才是朱翊镠感到最头疼的问题。
尽管张居正执政时已经进行了清田大计,全国土地的丈量也已完成,将士绅豪门大户隐瞒的土地扒出不少,但问题依然多多,尤其是百姓手中的土地并没有增加多少。
……
第866章 真香
“关于土地问题,镠儿有什么好的想法?”李太后问。
“办法倒是有,但绝非短时间内能够解决得了的。”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毕竟土地问题是千百年来各朝各代面临的共同问题。
想要解决土地问题太难了,除非生产力水平达到足够的水平,人类不再依靠或指望土地产出。
“哦,镠儿届时与张先生等朝中大臣坐下来好好商议。”
李太后也没想着参与。她最理想的状态是不再理事儿。
朱翊镠点了点头。
关于土地的改革虽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肯定要与朝臣商议。
但他最想商议的人不是申时行,而是张居正。在他眼里,而且从平日的交流也可以看出,张居正才是同时代最具有改革眼光的人,尤其在创新方面,申时行远远不及。
所以土地问题的改革,在尚未为张居正平反而张居正没有来京之前,朱翊镠还不敢轻易触碰。
如果直接借用我们亲爱的毛爷爷解决土地问题的方案,在这个时代肯定还行不通,天下会大乱的。
“什么味道?真香!”
冯保耸了耸鼻子,忽然说道。
“是啊!真香!”
跟着张鲸也耸鼻附和道。
“嘿嘿!”
朱翊镠则是笑了笑,得意地道:“那还用问吗?当然是烧烤的番薯了。”
“镠儿怎么会这么香?”李太后诧异地道,“刚才吃起来好像也一般呀。”
“娘,孩儿说过,生吃是番薯最最下乘的吃法。”朱翊镠笑着解释,“以后你们就会知道,有许多很香的吃法。”
“那现在可以吃了吗?”
“娘,孩儿去看看。”朱翊镠吩咐御膳房的小火者,“火可以不用烧了。”
小火者停下来,好奇地侍立一旁。
朱翊镠走过去,将埋着的番薯掏出来,用手指点了点,然后翻了一面,用带有火星的灰烬继续埋起来。
“快了,一会儿就能吃了。”
“万岁爷,要烧烤到什么时候才能确定能吃?”小伙者请教道。
“刚才看到朕用手指试探吗?番薯不硬松软松软的就能吃了。”
“哦。”小伙者点点头,也垂涎三尺地感慨一声,“真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朱翊镠才将两个番薯掏出来。
烧烤的番薯样子还是难看死了,表面黑乎乎的像是黑炭,但散发出来的味道……那真叫一个香!
朱翊镠将番薯夹到李太后面前。
“镠儿,这怎么吃?”
“娘,先让它凉一会儿,然后扒了皮就能吃,味道可好了。”
“嗯,闻起来的确香。”
“以后待番薯繁殖栽培多了,孩儿还可以做署干儿、薯片儿给娘吃。”
“好!”李太后浅浅一笑,“有镠儿在娘身边,娘以后肯定有口福喽。”
“那是。”朱翊镠回之一笑。
冯保和张鲸直盯着烧好的番薯不眨眼,闻着这香味的确让人吞口水。
“娘,孩儿扒给你吃。”
待凉置会儿,朱翊镠拿起其中一个番薯,慢慢地将表面的一层皮去掉,但也没有去完,递给李太后。
不过递过去时,他用手帕将番薯底部包好,以免李太后的手弄脏。
“娘,你尝尝。”
李太后接过,看了看,问道:“就这样吃吗?”
“嗯。”朱翊镠点点头。
“好。”李太后轻轻咬了一口,再一咀嚼,脸上露出两分惊喜的笑容,“嗯,不错,不错,真香!真香!”
这个表情,与刚才生吃番薯时的表情大不一样,可见番薯生吃的味道与烧烤的味道大相径庭。
看得冯保与张鲸心里更直痒痒,不知道吞下多少口水。
烧火的那名小火者知道自己只有闻与看,再香也没有他的份儿。
“镠儿,你也吃吧,好香啊!”李太后眉飞色舞地道。
“娘,你吃。”
朱翊镠说罢,朝冯保与张鲸一抬手道:“剩下一个你们分着吃了。”
“可万岁爷还没吃呢。”
“可师父还没吃。”
冯保与张鲸同时开口,连连摆手敬谢不敏地道。
“对你们很新鲜,朕不一样。”朱翊镠悠悠然地道。
“师父怎么不一样?”张鲸问。
“废话!”冯保忙道,“万岁爷九五之尊,当然不一样了。”
“是是是,师父不一样。”
“哈,哈哈。”朱翊镠也懒得解释,确实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冯保与张鲸还是不敢动。
“拿去吧,朕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客气啥?”朱翊镠再次吩咐。
“万岁爷,那奴婢真的吃了哈,奴婢闻着都流口水呢。”
朱翊镠又是一摆手。
冯保连忙捡起地上那个烧烤好的番薯,从中掰开,分给张鲸一半。
然后两人都是三下五除二将番薯扒皮,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这两个不像李太后细嚼慢咽,他们简直如囫囵吞枣一般,一边吃还一边念叨:“真香!真好吃!”
“烤番薯原来是这般的美味!”
“山珍海味不过如此!”
“万岁爷威武!”
“师父是我们的神啊!”
“……”
两个人都还不忘夸赞朱翊镠一番。
半个番薯瞬间吃完了。
冯保意犹未尽地问道:“万岁爷,当初您是怎么知道海外有这样的物种?”
朱翊镠微微一笑,也只能指着自己脑子道:“天赋!”
“万岁爷,您是这个。”冯保竖起大拇指,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语言。
“来,小鲸,将这些发芽的种子就埋在这御花园吧。”朱翊镠吩咐道,“以后这段日子你就负责照看它们。”
“埋在这里?”张鲸疑虑地道。
“嗯,朕需要观察,需要记录,你也需要指导。”
“哦,这倒是。”张鲸脸上的丧气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了,还在回味刚才烧烤番薯的美味。
“剩下的番薯、马铃薯种子,送到白云观交给你师弟太一道人。白云观刚好有闲置的田地。”
“师父,马铃薯与番薯一样好吃吗?”
“差不多吧。”
“栽培方法是否也一样呢?”
“大致相同。”朱翊镠道,“但马铃薯入土种植的时候,可以将它们切开,你看,马铃薯不是有很多洞眼吗?每一个洞眼都可以长出一棵苗。所以我们培植马铃薯时,不必将整个马铃薯都埋入土中,只需留有洞眼的一小块儿,也就是说一个马铃薯可以培植好几棵苗,长出许多马铃薯来。”
“这么神奇啊?”张鲸讶然。
“番薯也一样神奇啊,待番薯长出茎与叶来,将他们的茎插入土里都可以繁殖长出果实来呢。”
“真的吗?”
“其实,它们最神奇的地方是容易栽培,不挑地域,不挑土壤,田可种,地可种,土里可种,水里亦可种,春天可种,秋天亦可种,甚至冬天都没问题。”
“万岁爷,首辅求见。”这时一名内侍过来禀道。
“哎呀!”冯保讶然一声。
朱翊镠这才想起申时行递贴请旨觐见一事。
……
第867章 有人悬梁自尽了
“娘,孩儿得去见申先生。”
朱翊镠站起身来,继而又对张鲸说道:“小鲸,这些物种你先看好,师父可记得有多少个呢,你别偷吃哦,少一个唯你是问。”
“知道了师父,徒儿不会偷吃的。”张鲸连连点头。
“去,让申先生去东暖阁。”朱翊镠朝传话的内侍一摆手,然后带着冯保赶紧去了,一边走还一边问:“伴伴,不知申先生有何要事?”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冯保摇头回道,“不过看样子还挺着急的。”
回到东暖阁。
刚坐定没多会儿,便见申时行在内侍的引领下到了。
“申先生请坐,是有紧要的事吗?”朱翊镠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问。
“臣的确是有要事与陛下相商。”申时行坐定后回道。
“申先生请说。”
“陛下,反对京察的声音很大。”申时行一脸的愁绪。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嘛。”可朱翊镠却不以为意。
“关键是死了人呀!”
“申先生什么意思?”朱翊镠不由得神情一紧,表情立即严肃起来。
“工部一名主事,名字叫作童德平,昨晚自尽身亡。”
“是因为京察吗?”
“外头的人纷纷传言,说童主事是因为害怕京察丢了官儿,可具体原因尚不明确。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舆论定然会很快沸腾,对接下来的京察着实不利啊!”
“先查明死因。”
“臣已经安排人手调查,待有明确消息会第一时间向陛下回复。臣急着觐见陛下,一来是向陛下禀明实情,二来是向陛下请示是否需要封锁消息?”
“封锁消息?封锁什么消息?”
“倘若童主事的死果真与接下来的京察有关,那这样的消息,臣以为不能任由播散。陛下刚登基不久,无论陛下真心如何,都会有人说陛下是要借京察铲除异己,那接下来的工作将困难重重很难以展开。”
“可既然申先生知道,那说明已经还有人知道了呀!”
“陛下,因为童主事的死来得实在突然,且具体原因有待查证,所以尚未对外公布死讯,知道的人毕竟不多。臣最担心的其实也不是这个,而是担心有人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无论童主任死因到底如何,靠封锁消息去`堵`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纸终究包不住火,实事求是便是了,也不必刻意封锁消息或隐瞒什么的。”
“陛下的意思是不用管制舆情?”
“朕看不必了,如果童主事的死另有隐情自然好说,可如果真像外界所传是因为害怕京察丢官而自尽,那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说得不好听点,也不必同情怜悯,申先生你说呢?”
“陛下,一个人无论因为什么自尽身亡,用这种消极方式结束自己宝贵的生命,臣以为都不可取,所以臣倒不会同情怜悯,只是担心有人会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妨碍陛下的京察。”
“申先生,京察的旨意已颁发,不会因为一名主事的死而中断或被阻挠。”朱翊镠态度坚定地说道。
“臣明白了。”申时行点点头,“但臣还是担心陛下面临的压力。”
“有压力在所难免,”朱翊镠道,“朕想过,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京察势在必行,吏治必须刷新。”
“哦,臣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申时行又点点头。他似乎从朱翊镠身上看到了当初张居正的影子。张居正担任首辅时也是这样坚决,从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任何困难。
“申先生明白朕的心意就好了。”
“明白,那臣先行告退。”
申时行刚一起身,便见一名内侍进来禀道:“万岁爷,内阁中书来了,说有急事向首辅大人禀报。”
朱翊镠与申时行对视一眼,然后立即下令:“传。”
申时行又重新坐下,想着中书应该是为童德平的死因而来。
果不其然。
据查,工部主事童德平因贫寒,仅靠朝廷俸禄难以养活一大家子,平时又两袖清风从不接受贿赂,所以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刚好京察的旨意下发,他意识到自己的仕途马上就要结束,真个是愁上加愁雪上加霜,一时想不开,就悬梁自尽了。
这个调查结果,在朱翊镠看来,应该是没毛病。
申时行也是这样认为的。
问题来了,童德平虽然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但他的死,京察的确是一个导火索,至少可以说是京察刺激的。
如果不是害怕京察丢官,或许童德平就不会想不开悬梁自尽——当然这只是如果,这世上没有如果。
“申先生,对同主事的死,我们只能抱以同情,但京察必须继续。”朱翊镠再次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臣明白。”
“不利的舆论在所难免。”朱翊镠接着又道,“也不必刻意封锁堵截,倘若有人借机蓄意闹事,朕绝不轻饶。”
“臣知悉。”
“伴伴。”交代完申时行,朱翊镠又对冯保说道,“你派人安抚一下童家人,还他们送些慰问抚恤金,看他们还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量满足他们。”
“好,万岁爷,奴婢这就去。”
朱翊镠一摆手,冯保与申时行都离开了东暖阁。
在他们两个面前,尤其在优柔寡断的申时行面前,朱翊镠觉得有必要表现自己的坚决。
但他也不是不担心,毕竟刚登基不久,京察会牵动许多官员的心,可以说是人人自危。
偏偏这时候又出了童德平悬梁自尽的事,肯定有人借机大做文章,攻击京察,甚至以为一朝天子一朝臣京察是他铲除异己的举措。
接下来舆情到底朝哪方面发展,朱翊镠现在也无法预估,但已经可以预感到京察面临的巨大压力。
“万岁爷,武清侯求见。”
朱翊镠正闭目沉思,听见值守内侍禀道。
“他来作甚?”
这时候朱翊镠压根儿就没心情搭理武清侯李伟那个现世宝,所以回答时有点不耐烦。
感觉李伟就是一个添乱的人。
“万岁爷,奴婢也不清楚,他只说有事要找您。”
“不见,就说朕去了慈宁宫,要见去慈宁宫见去。”
朱翊镠知道李伟怕女儿李太后,所以故意这么说。
话音刚一落定,只见李伟已经冲进来了,说道:
“好外孙,这样不合适吧?”
“放肆!”朱翊镠脸色一沉,“这是朕办公之地,岂能容你说进就进?”
“……”李伟一激灵,腆着脸道,“在外公眼里,外孙此刻只是外孙。”
“即便只是外孙,未经我同意,你又岂能冒然闯进来?”朱翊镠以几近于呵斥责备的语气。
“……”李伟嘴唇蠕动着,一个字儿也没挤出来。
……
第868章 打发武清侯 放出信号
按理说,对李伟无论如何也不能以这样不耐烦的态度,毕竟人家是李太后的父亲、是他的外公。
可每当见到李伟那样一副德性,朱翊镠就想拒之门外,好像李伟天生就有不受人待见的潜质。
“说吧,外公来到底所为何事?”
见李伟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儿来,朱翊镠只好耐着性子问道。
要不然怎么办?
总不能捻人家老人走吧。
虽然这时候可以不给李伟脸色,但李伟这种人出去后,指定又胡说八道到处嚷嚷,影响不好。
“在这东暖阁,可以叫外孙吗?”
李伟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点头哈腰弱弱地问道。
“想叫就叫,随便。”朱翊镠道,“但还是有事说事吧。”
“那外公直说了哈,今儿个来是想恳请外孙将修吉壤的银子如数拨给。”
“就是外公的吉壤吗?”
“对对对。”李伟连连点头。
“我不是记得大哥给你拨过款吗?”
“大外孙拨是拨过,但与外公申请的数目实在相差太大,小外孙刚登基即位当了皇帝,大赦天下,可外公到现在也没有享受到一点好处呢。”
看,就知道李伟来准没好事。
十有八九,哦,不,应该说有十成的把握是来添乱的,来了就要钱……
朱翊镠很是无语,心想像这种钱朝廷以后坚决不出,但在李伟面前,态度也不宜强硬,实在没这个必要。
何必与李伟理论?
所以朱翊镠回道:“外公,勋亲国戚修吉壤到底拨款几何,有什么规矩,我这刚登基即位也不懂,要问问娘亲,才能作出决定,要不你先回去,待有结果稍后我派人通知外公。”
李伟当即有点不高兴了,将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嘀咕道:
“外孙分明是在敷衍外公,外界都在说你什么都懂,外公也见识过,好像就没有你不知道的,现在居然说不懂,你让外公怎么相信?再说了,即便外孙不懂,可你是皇帝,只需点个头,事情不就成了吧?是不是?外孙还非说去问你娘,明知外公很怕你娘的。”
李伟越说情绪越低落,说到最后满是责备与不悦之情。
虽然十分不情愿与李伟理论,可朱翊镠还是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缓缓解释道:
“外公,我虽然是皇帝,可国库的钱也不是说给谁就给谁,都有规矩的。外公肯定也知道,大哥在位时,他总想调用太仓银放入自己内帑供自己使用,可有几回得逞?内阁、户部、六科、所有官员都盯着呢。我可不想做一个让官员都讨厌的皇帝爷。”
“那外孙的意思就是不想给呗?”李伟板着一个脸道。
“如果外公非要这么说,我也不想解释。”朱翊镠回道。
“外孙都没问外公需要拨款多少,就一口拒绝,太没有人情味了。”
“外公还有其它事儿吗?”
“就这一件事儿。”
“这件事儿在外公眼里如此着急?”
“怎么不急?外公多大年纪了,外孙也不想想,还能活几个年头?”
听李伟这么一说,朱翊镠倒是微微点头,不是诅咒李伟,历史上的李伟确实活不了几年就会去世。
“外公都一大把年纪了,且不说修吉壤本该朝廷拨款,即便没有这规矩,外孙孝敬外公也理所当然呀!”
说着说着,李伟竟黯然落泪,接着哭诉道:
“外孙登基当皇帝,天下人都享受到好处,唯独外公没有。如今外公腆着脸特意恳请,外孙还冷言冷语责斥,知道外公心里有多痛吗?”
李伟捂着自己心门口,也不知道他是真痛还是假痛,反正表情在朱翊镠看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此时冯保已经离开了。他像朱翊镠一样,也不想见李伟。
其实不光是朱翊镠、冯保,就是李太后与之前的张居正,平时都不愿意见到李伟,理由大同小异,就是李伟这个人总喜欢给他们添乱,都抱着一种眼不见为净的心态。
李伟还在那儿吧嗒吧嗒地诉说,似乎受尽了人间的委屈。
朱翊镠忽然笑了,因为他看见冯保领着李太后进来。
原来在得知李伟要进东暖阁时,冯保就知道指定没好事,所以第一时间去慈宁宫通知李太后。
冯保当然知道李伟最怕李太后,平时有事总背着李太后求人,不敢在李太后说,怕李太后责斥他。
冯保知道,朱翊镠刚登基李伟,与李伟直接面对面地理论不好,毕竟人家是外公,长两辈呢。
还是由李太后来打发。
所以冯保想着将李太后请来。
“爹。”
李太后一进来便冷冷地喊了一声。
“啊?”李伟登时咯噔一下,倒吸一口冷气,扭头一看,脸色大变,“凤儿,凤儿怎么来了?”
“爹来作甚?”李太后愠色道,“又来向镠儿要钱是不是?”
“凤儿,你看爹都一大把年纪了,大外孙当皇帝的时候,修吉壤的银两都没有如数拨给……”
“好了,好了。”李太后不耐烦地直接打断,她打心里认为自己也不是不尊重她爹,只是李伟太让她失望,太让她伤心了,自己亲爹实在没办法,否认绝不会多费口舌。
“爹,钧儿当皇帝时,你总是给钧儿添麻烦;如今镠儿刚做了皇帝,爹又来给镠儿添麻烦。爹也知道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消停几年做一个安安分分的皇亲国戚,让人见了爹不是摇头叹气而是竖起大拇指,爹不为自己,也得为我与镠儿着想啊!”
李太后语重心长,像教育孩子似的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李伟抹了一把眼泪,望着李太后问道:“可爹的要求真的很过分吗?不过是按照朝廷的规矩来罢了。”
“爹,镠儿刚即位,千头万绪根基不稳,需要他做的事儿太多,别给他添乱好吗?女儿求求您了。”
“哼!”李伟鼻子里轻哼一声,流着泪黯然离去。
李太后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冯保朝朱翊镠微微一笑,好像在说还是他这一招儿管用吧,对付李伟就得请李太后来。
“镠儿没有答应你外公吧?”
“娘,孩儿当然没有。”朱翊镠洋洋自得地回道,“孩儿刚不久还与娘说过,对于皇室宗亲,孩儿以后都不想寄养。这时候又怎会答应给外公增补修吉壤的银两呢?”
“那就好!”李太后又深深叹一口气,然后离开了。
“万岁爷,您刚才说对于皇室宗亲以后都不想寄养,这是什么意思?”
李太后刚一走,冯保便迫不及待敏锐地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与伴伴再说,不是让你去处理童主事的事吗?”
“万岁爷,已经派人去了,奴婢稍后再亲自跑一趟。”冯保咧嘴一笑,“奴婢知道武清侯来指定没好事儿,所以赶紧去通知太后娘娘。”
“伴伴有心了。”
“能让万岁爷省心一点,就是奴婢最大的荣幸!”
“以后别说这么客套话了。”
“万岁爷,这可不是客套话哦,而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呢。”
冯保忙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无论是不是伴伴的肺腑之言,以后也少说,每个人都朕是否真心,有几分真心,朕心里有数。”
“奴婢明白。”
“朕希望咱们尽力向下面传达一种务实的观念,尽量杜绝那些大空话、大套话、大假话,脚踏实地将我们想做的事情做好才是我们的目标。”
“万岁爷所言极是,奴婢受教了!”冯保心悦诚服毕恭毕敬地道。
“去吧,赶紧去童主事家一趟,虽然朕不主张刻意封锁或堵截消息,可这件事也不能任由发酵成为一道障碍。”
“奴婢明白!奴婢马上就去。”
“伴伴注意分寸!”冯保又叮嘱道。他当然清楚冯保是个会做事的人,但手段有时候未免太狠毒了一些。
“知道了。”冯保应声而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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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章 议童主事之死并代写讣告
“童主事真死了吗?”
“嗯,那还能有假?”
“但没有发丧是吧?”
“是,但肯定是已经死了。这个消息绝对可靠。”
“死在哪里?”
“家里,悬梁自尽的。”
“哎,好端端的自寻短见干吗?”
“什么叫好端端的?童主事的死可是有原因的呢。”
“什么原因?”
“你们说呢?眼下什么事儿最让人着急上火?”
“莫非是因为京察?”
“嘘——小声点儿,童主事的处境你们还不清楚吗?”
“……”
六科廊言官休息时扎在一堆儿,开始围绕童德平的死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言官——基本上可以代表大明的政治风向标,或者说他们基本上站在舆论的最前沿,无论朝廷发生什么事,他们通常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发声,而且往往代表最激烈的声音。
童德平的死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放在平时这种事也就算了,根本不叫事。想想京城各大部院像一名六品主事这样的官儿简直一抓一大把,死了也就死了,哪怕是悬梁自尽,也不会掀起多大波澜。
但在这时候死了可就不一样。
朱翊镠京察的旨意刚一下发。
无论童德平是否担心京察考核不合格从而丢了官儿,但多事的人指定会向那方面联想,或者直接将童德平的死归结于京察。
看六科廊言官们是如何议论的。
“童主事家境本就清贫,听说都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想必也清楚。”
“哎,当然清楚。谁不知道童主事两袖清风?工部本就是一个清水衙门,再加上童主事性格老实说话直来直去,得罪了不少人,一来他从不收人好处,二来他那种人也确实没人巴结他,平时那叫一个穷啊!”
“穷是一方面,但他的死与陛下推行的京察也不无关系,京察就像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草。”
“是啊!陛下这次不按凡例坚决推行京察,搞得人心惶惶,像童主事那样的官员,都已经五十多岁,干了十几年的主事,原地不动就没有升职,又没什么出色的政绩,这次京察岂能合格?十有八九会被辞退的。”
“嗯,陛下还向所有官员传递了一个信号,你们知道吗?”
“什么信号?”
“仔细想想就明白,陛下一上来就恢复考成法,然后将跳出来反对他的官员调往东番,等于是贬黜流徙,然后又大刀阔斧地推行京察,而且目的明确,就是要精简冗余的机构,裁汰不合格的官员,大家有没有觉得这波操作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啊,记得当初张居正荣登首辅不久,好像也是这么干的。”
“对了,对了,所以说陛下要向我们传递的信号是,他要全面恢复张居正的改革,也等于是推翻万历皇帝之前的所作出一切决定与措施。”
“的确如此,陛下就是要这么做,而且相信你们听得风声,陛下不久就要为张居正平反了,张居正五个流徙在外的儿子已经被陛下召回。”
“既然陛下与张居正是一个套路,那我们再联想到童主事,像童主事这样的官员,为什么在主事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都没有升?不正是与张居正的用人习惯有莫大的关系吗?”
“什么习惯?”
“重循吏,远清流啊!童主事是不是有点像海瑞海大人?”
“不是有点像,是很像。”
“张居正担任首辅时,海瑞是什么下场?童主事又岂能升官儿?童主事虽然性格耿直,可不傻,他当然能预料这次京察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所以说京察才是童主事悬梁自尽的诱因,至少是导火索,不是京察,童主事极有可能不会自寻短见。”
“嗯,这样说来,我们当为童主事发声,为他写一份讣告。童主事昨晚就已经死去,可到如今依然没有发丧,很有可能他们家人也是顾忌。”
“走,我们去瞧瞧。”
“走,该还童主事一个公道,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
“……”
这样一帮官员去了。
还忽悠了一部分官员过去。
然而,当他们得知冯保也去了,还给童家人送了抚恤金,让那帮急切需要发声的官员异常的气愤。
他们觉得冯保这样做,无异于堵住童家人的悠悠之口,不让他们抱怨,不让他们将目标对准京察。
这样一想,他们当然更生气了,感觉冯保就是在欲盖弥彰。
于是乎就在童主事死的第二天,在京各衙门的官员,几乎都收到了如下这样一份讣告——
诸位世伯世叔:
家父工部主事童德平,因家境贫寒,生活无着,求借无门,万般无奈,加上京察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只得含恨于昨夜凌晨悬梁自尽。
呜呼!六品乌纱,举家如同乞丐,二十几年宦海生涯,到头来三尺白绫。岂不悲哉!岂不恸哉!
不孝子童博泣告。
这份讣告,由六科廊言官共同起草并审定再行誊抄,然后送达京城各个大小衙门参阅。
讣告的内容虽简短,可却是相当的煽情。本来京察就牵动人心,许多官员读后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莫不相邀前往童德平家祭奠。
甚至有些官员压根儿就没有与童德平的家属沟通商量,便自作主张为他们请来哭丧的哭婆子。
按照当时的吊仪规矩,每位前往祭奠的官员都会送去一道挽幛。灵堂里放不下就摆在院子里,院子里摆不下就摆到大门外,到后来童家整个一条胡同都摆满了灵旗挽幛。
前往童家吊丧祭奠的人络绎不绝。
被请去哭丧的十几个哭婆子也特别卖力,只要吊丧祭奠的人一来,她们就撕肝裂胆地干嚎。
加上吹鼓手们也各尽其职,吹吹打打,搞得有模有样的很是气势,尤其是那一只唢呐,时而呜咽,时而凄厉,直聒噪得几条街都不得安宁……仿佛是死了一个多么值得大家怀念的人。
这要是放在平时,别说是工部一名六品主事,就是堂堂的二品大员,其场面也不过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