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 阉竖
“随他们去吧,他们想跪就让他们跪着。”朱翊镠心平气和地道。
“给他们带上枷锁,看他们能跪到几时?”张鲸却怒不可遏。
“不必了。”朱翊镠又一抬手道,“既然已经答应放人,那就不用多管了,别让他们闹事儿便是。”
“徒儿明白。”
“也不要为难他们。”见张鲸心里似有想法,朱翊镠接着又刻意交代道,“给他们送些吃的过去。”
“还给他们送吃的?”张鲸愤愤不平。
“虽然他们对咱无情,可咱不能对他们无义啊!去吧,就按照我的吩咐做。”
“好。”张鲸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这样,他就去了午门。
而朱翊镠则带着郑妙谨按照原计划去见万历皇帝。
……
午门前广场上,二十多个官员还在那里跪着,跪成三排。
其时天色已晚。
刘守有还在等待朱翊镠的指示,见张鲸过来,忙迎了上去。
张鲸直截了当地传达朱翊镠的意思:“不用管,潞王爷说随他们去。”
不仅刘守有,就是跪着的官员,也都没想到朱翊镠的“随和”。因为在他们眼里,朱翊镠可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这时候为何能够一再忍让?有句老话:对“敌人”宽容不就是对自己残忍吗?
张鲸走到那帮官员跟前,阴阳怪气地刺激道:“你们不想离开是吧?那就在这里跪着,有本事跪到明儿天亮,谁喊受不了谁离开了谁就是孙子。”
“我们要见陛下。”开口的正是邱橓。
“陛下?”张鲸嘿嘿一笑,冷嘲热讽地道,“你们要见哪个陛下?”
“大明皇帝只有一个,那就是十岁登基的万历皇帝。”
“那你们在这儿跪着等吧。总有一天会见到的。”张鲸转身而去,本不想搭理这帮冥顽不灵的官员。
却不料听见有一名官员恨恨地骂了他一句:“叛贼,阉竖!”
对眼前这帮官员,张鲸本就感到生气、可恶,一听到这样的话当即火冒三丈,又转身回来了。
“叛贼”也就罢了,“阉竖”可是对宦官的蔑称,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本事站起来再说一遍。”张鲸两眼喷火,大声怒斥道。
当即站起来一人,正是昔日刑部员外郎,在张居正夺情时,被廷杖流徙凉州的艾穆,刚被万历皇帝召回,担任户部员外郎一职。
艾穆刚好五十岁,他的年纪在这里头不算大也不算小。
艾穆出生于书香世家,一生酷爱读书,重礼守道,敢于直言,气节炳著朝野,深得士大夫敬重。
张鲸自然认得艾穆,也知道他的为人。
四目交叉的那一刻,两人眼里都有火。
只听艾穆音韵铿锵地斥道:“你这个叛贼,阉竖,白眼狼,枉陛下如此宠信你,你却算计陛下,帮助潞王爷篡位谋反,难道我说错了吗?”
张鲸气得脸色铁青。
倘若眼神可以杀人,艾穆这会儿已经死过千百遍了。
“大胆艾穆——”张鲸大喝一声,“别以为你有一身傲骨,就可以胡言乱语。骂老夫是阉竖、白眼狼,老夫暂且不与你计较,可潞王爷不是篡位谋反,他是为了救人救世,是两宫太后娘娘扶持他上位的,两宫太后娘娘已经诏告天下为何废除万历皇帝,难道你敢骂两宫太后娘娘也是叛贼吗?你是不是活腻了一心只想找死?”
“为了忠义而死,有什么可怕的?不像你,埋没良心,苟且偷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艾穆针锋相对,面不改色地驳斥道。
“说得好!”邱橓大声附和道,“倘若我们都怕死,就不会跪在这里,我们誓要跪到陛下出来为止。”
“真是迂腐,愚蠢,可恶!”张鲸咬牙切齿地道,“告诉你们,你们眼里的陛下已经被废,潞王爷马上就要即位登基为帝,倘若你们再敢称呼废帝为陛下,就是图谋不轨,老夫可要以`乱臣贼子`之罪抓人了。”
“我们死都不怕,还怕你威胁吗?有本事现在就抓。”还是艾穆,他昂首挺胸正义凛然。
此时刘守有尚未离去,骂的虽然是张鲸,可他都听不下去了。这帮言官有时候真的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痛,怼天怼地好像可以与全世界对抗。
所以,他见张鲸被辱骂,便斥责那帮官员:“你们不要在此妖言惑众!废除万历皇帝爷是两宫太后娘娘的主意,张公公只是遵旨而行。让你们走,你们不走,想跪就跪,没人反对,但记住,不要在这里挑起事端。”
“一丘之貉。”艾穆冷冷地道,“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在陛下被挟持时却不去救驾。倘若不是因为陛下被挟持,两宫太后娘娘无计可施,她们会做出废除陛下的决定吗?”
刘守有甚是无语,“你们怎么还不明白两宫太后娘娘决定立潞王爷为帝并不是因为他挟持了万历皇帝爷?而是因为万历皇帝爷倒行逆施潞王爷更适合领导大明。两宫太后娘娘不是无计可施,而是顺应民心与历史潮流,这是无比英明的抉择,你们懂吗?”
“刘指挥使又何必对牛弹琴吗?”张鲸冲刘守有投之感激的一瞥,忽然倍感轻松,好像一下子顿悟看透了似的,“老夫现在终于想通了,何必与你们这帮人对骂呢?你们不就是想有人与你们对骂好彰显你们的长处吗?现在想来还是潞王爷技高一筹,就是不给你们机会,既不惩罚你们,也不廷杖你们,看你们能耐他何?想跪,就让你们跪个够。刘指挥使,咱们走吧。”
说罢,张鲸拂袖而去。
这让在场各位,包括刘守有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想着,以张鲸的脾气和地位,而且还是在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居然就这样走了,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指着鼻子骂他“阉竖”?
真是奇了怪!难道拜师朱翊镠,以至于他的性格改变了?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解释?
刘守有吃惊地望着张鲸笃笃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在场的官员,似乎发现刚才那场对决最后是张鲸胜了。
张鲸的“嘴上功夫”显然大大不及这帮官员,可因为他的拂袖而去,不想“对牛弹琴”,让这帮官员一个个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觉张鲸打了一个翻身仗。
此时此刻张鲸身上,大有一股“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之气势。
“你们还要接着跪下去吗?”刘守有问那帮官员。他发现自己也都张鲸刚才的言行举止所感化了。
本来,艾穆骂他“一丘之貉”时,他很生气,想争辩来着,可现在他发现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何必呢?
第826章 骂回去 为师为你出头
张鲸不想搭理径自离开了,现在刘守有也这样一副商量的语气……确实让那帮官员有点儿无所适从的感觉。
本来他们还想着张鲸闹起来,那样就最好了,没想到张鲸拂袖而去,连骂他“阉竖”他都能忍受。
张鲸走了,与刘守有闹起来好像也行啊!可骂刘守有“一丘之貉”,他也不生气,还问继续跪下去吗?
两拳下去,都是起初蛮带劲,最后像打在棉花上。
人家都已经摆出一副不屑与你争的姿态,还争个什么劲啊?
“我们继续跪下去,你走吧。”邱橓冲刘守有一摆手道。
“但我还是想奉劝你们一句,”刘守有心平气和地劝道,“废万历皇帝爷另立潞王爷是两宫太后娘娘的主意,旨意已经颁发全国,即便你们反对潞王爷也无力回天,希望你们认清这个现实,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既然潞王爷宽宏大量,不打算惩罚你们,你们继续跪在这里,似乎也没多大意义。各位都是高中过进士的人,由于各种原因曾经都被罢黜,好不容易重回朝廷启用,又何必与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呢?”
“我们心意已决,刘指挥使无需再劝了。”邱橓心如铁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说了。”刘守有叹了口气,“临走前,我再好心提醒你们一句:我大明已经易主,皇帝不再是万历皇帝爷了。张公公说得对,你们不要`陛下`前`陛下`后,要称`陛下`,也得称潞王爷。你们听便听,不听就当我没提醒好了,告辞!”
刘守有也一拂袖,转身而去。
刚迈出两步,只见迎面两名火者抬着一大盒点心过来了。
“你们要干什么?”
刘守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还以为张鲸刚才容忍是为了这会儿使坏……莫非这点心里面有毒?
这是他第一念头。
前头那名火者回道:“刘指挥使,奴婢是奉张大公公之命,前来给诸位大人送点心的。张大公公说诸位大人已经跪了一天了,晚上还要接着跪下去,肚子肯定很饿。”
“哪个张大公公?”刘守有追问。
“就是司礼监掌印张大公公啊!他刚吩咐奴婢的。”
“不会……”刘守有警惕地欲言又止。
“刘指挥使是怀疑这点心有毒吗?”那名火者倒是心直口快,笑了笑说,“还真被张大公公说中了,为了打消刘指挥使与诸位大人的疑虑,奴婢可以当面试吃给你们看的。”
说着便从点心堆里抓了一块儿绿芝麻糕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吞进肚里,然后又笑道:
“看吧,张大公公还说刘指挥使若不信也可以尝尝。”
刘守有虽然绝不相信张鲸会有这么好心,但他也绝不相信张鲸敢害他,所以为了证明给那帮官员们看,他也随手抓了块儿千层饼塞进嘴里。
确实没啥异味儿,吃进肚里也感觉没啥异常,确信点心无毒。
可这就让他更是奇怪了!
张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刘守有奇怪,那帮官员更奇怪。骂张鲸“阉竖”都不反击泄愤,大摇大摆走了不说,还给他们送点心?
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
张鲸吩咐完两名火者送点心后,他也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去了翊坤宫。
虽然他没有与那帮官员对骂,而是选择了忍,但只要一想到“叛贼”、“白眼狼”、“阉竖”那几个可恶的称呼时,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
想着想着,还没到翊坤宫他就默默流泪了,感觉受到极大委屈。
等他到达翊坤宫时,朱翊镠与郑妙谨刚好劝完万历皇帝出来。
“师父。”
一见朱翊镠出来,张鲸当即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哗哗地流。
“小鲸怎么了?”
朱翊镠一愣,立即想到了冯保,因为哭是冯保的拿手好戏。
“午门前跪着的那帮官员骂徒儿是叛贼,是阉竖,是白眼狼。”
“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他们骂你,你骂回去啊!师父又不怪你。”
不得不说,张鲸这一哭,都把朱翊镠给搞懵了。这哪是张鲸的性子?
“可这时候徒儿不想扩大矛盾,师父也说了不会惩罚那帮官员放了他们,倘若因为徒儿与他们大闹起来,对师父势必不利。”张鲸哭诉道。
“那你给他们送吃的没有?”
“派人送了。”
“岂有此理!起来,走。”
“师父要去哪里?”
“午门啊!”
“师父要去作甚?”
“你是为了师父挨骂,为了师父才选择忍让,师父当然为你骂回去啊!要骂你也是师父骂你,他们有甚资格?你可是大内总管兼东厂提督。”
“师父算了吧。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宜与那帮人较真儿,还是等师父即位后再说。”见朱翊镠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张鲸连忙阻止。
“师父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他们骂你,不等于是骂我吗?我早就看不惯那帮言官了,起来。”
“师父真的要去吗?”张鲸爬起来,弱弱地问道。
“当然。”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我早就想灭灭他们的威风,连你连我都敢骂,他们眼里还没有上下尊卑?”
“好!”张鲸终于挺直腰板儿,“我立即调遣一队人马过去。那帮官员冥顽不灵,一个个自以为是,就是欠收拾。只是徒儿和刘指挥使也与他们理论过,但无异于对牛弹琴。师父一个人去,也不用找几个帮手吗?”
“为师一人足矣!”朱翊镠胸有成,大步而出。
张鲸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但他心里已经很暖和了。
郑妙谨也没有阻止朱翊镠,只是吩咐翊坤宫的两名近侍尾随。
朱翊镠是什么性子有多大能耐,她现在也算看清楚了。
李之怿更是如此,所以她不担心朱翊镠前往午门,而担心另一件事。见朱翊镠和张鲸他们一离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皇兄答应就藩东番吗?”
“之怿妹妹,以后不能再叫他`皇兄`了,他已经不是皇帝。”郑妙谨一本正经地提醒道,“你以后叫他`大哥`吧,皇帝是你夫君,以后不能再叫`大哥`了。这个必须改过来。”
“哦,姐姐言之有理。”李之怿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那你们说服大哥就藩东番了吗?”
郑妙谨得意一笑,“他不答应,试问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
继而又双眉一扬,轻哼一声,“娘与母后去,他敢冷眼以对,气得娘与母后直流泪,可他敢那样对我们吗?除非他真的不想活了。”
李之怿讶然:“莫非你们威胁他?”
郑妙谨又笑:“也不算吧,只是教他正确地认识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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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7章 师父太牛了
朱翊镠带着张鲸到了午门前。
此时刘守有已经离开了,但为了防止那帮官员闹事儿,他特意留下一小队缇骑兵在此值守。
见朱翊镠过来,缇骑兵都忙上前致礼问候。朱翊镠尚未登基即位,这时候仍然称呼他为“潞王爷”。
那帮官员还在那里跪着,点心搁置旁边,他们一块儿都没吃。
“小鲸,过来。”朱翊镠见张鲸跟在他后头,遂一摆手道。
张鲸这才与朱翊镠并肩站在一起。
朱翊镠阴沉着脸:“你们刚才是谁骂他叛贼、阉竖、白眼狼?”
这下那帮官员明白过来了,原来张鲸刚才容忍是去搬救兵。
但事实不是这样,张鲸只是觉得心里委屈诉一下苦而已,并没有请求朱翊镠来为他出气。以他的身份地位,压根用不上朱翊镠出面。
但朱翊镠执意要为他出面,他也没办法,只好跟来了。
这一点他内心感到很欣慰,因为万历皇帝之前虽然宠信他,但经常找他背锅,与朱翊镠形成鲜明对比。
“是我骂的。”艾穆举手回道。他依然跪着也没有站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骂他?他们是宦官没错,身上确实比你们少了三两肉,可你们就能这样侮辱他骂他`阉竖`吗?我才骂他们死太监,那就是极限了。你们居然骂他`阉竖`,你们好歹也号称进士,读书都读到牛**里去了?”
朱翊镠上来就是一顿狗血淋头的斥骂,好像也不管他们是谁。
但其实,张鲸在来的途中已经告诉他了,骂人的就是艾穆。
“夺情五君子”之一,朱翊镠当然知道艾穆是谁。这人性格耿直个性顽强,比起邹元标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别人骂张鲸是白眼狼,你竟然也敢骂?想当初你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教谕,是你同乡①张居正提拔你到国子监助教,后又升到刑部任事。可你在职期间三番五次忤逆张居正,对他的施政方针颇多微词。在张居正丧父时,更是跳出来横加指责,试问你这读书人,你自己所作所为是不是白眼狼?”
“潞王爷知道我是谁吗?”艾穆还以为朱翊镠不认识他,确实也没问。
“哼!”朱翊镠轻哼一声,“平江人艾穆,嘉靖三十七年中举。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被廷杖八十,发配凉州。我刚才难道骂错了吗?”
艾穆也来不及琢磨朱翊镠为什么对他的事了如指掌,正要开口反驳,只听朱翊镠又斥道:
“我知道你想说是为了国家纲常,可张居正宁可背负`不孝`之骂名也不回家守制,是为了国家的兴衰成败为了天下人的福祉,为功而不为名,这份胸襟又岂是你们这样贪图清名的人所能理解?伦理纲常当然需要,但我们要变通,不能死死抱着祖宗留下的伦理纲常不放,令我们束手束脚。”
朱翊镠竹筒子倒豆一般,压根儿就没想给艾穆辩驳的机会。
他迅速扫视一圈儿,接着斥道:“不是我瞧不起你们,也不是我故意抬高张居正,以他的目光眼界、用人之准、所创造出的奇迹,敢问你们有谁可以与他争锋,哪怕相提并论?别说是你们,就是放眼整个大明,乃至历朝历代,你们扪心自问,又有几个身居宰辅做得比张居正更为出色的?”
这一问艾穆没敢吭声,包括其他在场那些官员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曾经虽然多数都是因为张居正而被罢黜或辞职,但无不承认张居正力挽狂澜,在他秉持国政的十年的确开创出了一代大盛世。
朱翊镠怼得他们哑口无言,张居正治世的才能无人不服。
“先且不说两宫太后支持我,小鲸乃奉旨而行,他支持我这个师父难道不合理吗?怎么叫白眼狼了?还有,你居然敢骂他`叛贼`,好大的胆子!骂小鲸`叛贼`不就等于骂我`谋朝篡位`吗?你知不知道这是犯了死罪?”
“潞王爷难道不是谋朝篡位吗?”艾穆不卑不亢地问道。
“你懂个屁!你比我娘还英明吗?比首辅申时行、比小鲸都聪明吗?知道他们为什么挺我吗?还有朝中大臣,他们难道都比你笨没有你那么有骨气吗?可以说个中情由你一无所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说我谋朝篡位,简直造谣生事蛊惑人心罪不可恕!”
朱翊镠目露凶光将艾穆连同在场跪着各位官员一顿数落。
“我只想问你们一句,我大哥这样对待张居正,全面清算他,还推翻他的所有改革,险些开棺戮尸,你们觉得合情合理吗?倘若是你们,一生忠心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死后反而遭到如此这般待遇,你们有何感想?”
“……”一个个哑口无言。因为他们也觉得万历皇帝对张居正过火了。
“张居正执政期间或许强势了些,但倘若他不强势,改革岂能沿着他设想的方向前进?不说他是我大哥的老师,你们都不是我老师吧,如果我因为你们反对我,而剥夺你们曾经拥有的一切,你们会怎么想?觉得公平吗?心里头憎恨我吗?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待我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张居正平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朱翊镠这话一出,让各位思绪飞驰,包括一旁站着的张鲸。
“你们昨晚就约在一起反对我,又挡我去路,我没有与你们太多计较,只不过罚跪你们一天而已,本打算放了你们的,可你们竟不知悔改,还骂起我的徒弟小鲸,骂出的话难听甚至侮辱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你们一个个硬骨头想跪那就跪着,来人。”
朱翊镠朝缇骑兵大喝一声:“将他们重新带上枷锁。什么时候反思知道自己错了,什么时候再放他们。”
“是。”缇骑兵应声。
在他们眼里,此时朱翊镠虽然尚未即位,可已经是皇帝了。
“小鲸,咱们走。”朱翊镠也不墨迹,冲张鲸一摆手,扬长而去。
缇骑兵将跪着的那帮官员一个个重新套上枷锁。
就在朱翊镠与张鲸从那帮官员眼前消失的第一时间,朱翊镠便问张鲸:“小鲸,师父表现如何?”
“师父,您是这个。”张鲸冲朱翊镠竖起大拇指,“徒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师父做了许多功课,把艾穆的曾经过往扒得一清二楚。徒儿想着他们一个个哑口无言的样子就想笑。师父,您简直太牛太牛了!此时此刻,徒儿除了佩服还有感激,徒儿好感动!”
说着张鲸又抹了一把眼泪。这可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感激感动。
……
注①:艾穆是平江人,平江县隶属湖南,湖南与湖广合成湖广行省,所以当时湖北湖南都算张居正老乡。
第828章 登基前的期望
教训完那帮官员,朱翊镠便去慈宁宫向李太后汇报。
因为局势尚未稳定下来,所以陈太后依然在慈宁宫陪伴李太后。
一见到朱翊镠,李太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镠儿,你大哥答应了吗?”
“娘,答应了。”朱翊镠回道。
“镠儿是逼迫他的吧?”李太后的情绪有几分黯然。
“娘,自打挟持大哥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心甘情愿的时候。”朱翊镠坦诚如实地回道。
这是事实,朱翊镠觉得也没必要说谎或隐瞒啥的。从皇帝到藩王,任凭是谁都不会高兴。
“这么说,镠儿是威胁你大哥了?”
“娘,孩儿觉得也算不上威胁吧。毕竟眼前形势十分明了,无论站在哪方面考虑,孩儿都不可能留大哥在身边。”
“镠儿还算坦诚。”李太后道。
“所以你大哥迫不得已答应了?”陈太后不禁插问一句。
“我还给了大哥一个承诺,倘若大哥能够将东番治理好,把侄子教育他,将来我再将皇位让给他们。”
“哦。”陈太后与李太后都点点头,但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这样一个承诺十有八九也是一个空头承诺。
尤其是李太后,去江陵城时张居正曾在她面前提过这一茬儿,当时她就觉得这不现实,除非朱翊镠做皇帝不得人心,尚不如朱翊钧。
而这一点,她断定几乎不可能,否则即便有张居正与冯保背后撑腰,她也不会答应废万历皇帝。
所以朱翊镠说出这样一个承诺,李太后她也只当听听,并未放在心上,只要万历皇帝不一心寻死就好。
至于将来母子关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然还能怎么着?在两个儿子之间,她必须做出选择,选择其一便意味着必须远离另一个。
“娘与母后为孩儿操碎了心,孩儿在这里给你们磕头行礼了。”说着朱翊镠就地拜倒,诚挚地道,“但愿以后的日子我大明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娘与母后再也不用担心上火了。”
“好!镠儿定要努力,莫愧对列祖列宗,莫辜负天下人对你的信任。”
说到动情之处,李太后不禁潸然落泪,感慨万千地道:
“切莫学你大哥,一旦掌权便什么意见都听不进去了。想当初,娘是多么渴望他能成为一代明君,每日对他谆谆教诲严加管束,生怕他做出与身份不符的事来,结果养成他那种性格。”
稍顿了一顿。
“也许是他压抑太久了,所以一旦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什么都不用顾忌了,只要他觉得行就行,他觉得不行也得行,这岂是明君所为?镠儿啊,你一定要铭记,虚心纳谏才是明君的第一步。”
“孩儿铭记于心。”朱翊镠依然跪在两宫太后面前没有起来聆听教诲。
这时候有心安慰两宫太后,固然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两宫太后最近的确是操碎了心,让李太后做出如此这般艰难的抉择,李太后的心不知有多痛。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朱翊镠真心敬佩李太后。
一个女人在她夫君即隆庆皇帝驾崩后不到一个月,便敢动手将首辅高拱驱逐出京,重用张居正与冯保,代儿子秉持国政十年,开创一代盛世。
虽然这大部分是张居正的功劳,但谁也不可否认,倘若没有李太后,张居正或许也只是一位首辅,泯然与大明王朝其他一百多位首辅一样。
说起张居正开创的万历中兴,都认为“铁三角”缺一不可,可在朱翊镠看来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李太后。
没有李太后,张居正再有理想再有抱负,也没有他施展的机会,所以说是李太后成全了张居正。
从这个意义,朱翊镠不仅佩服李太后,还抱着谦虚学习的姿态。两世为人只是经验多见识多点子多,但在政治上不一定玩得过古人。
只听李太后接着说道:“还有一点娘也必须当着你母后的面说清楚。你爹英年早逝,至于死因外界众说纷纭,可娘与你母后心知肚明,就是因为痴迷于酒色将自己身体掏空了。几年前你大哥因为喝酒戏辱宫女,娘本就打算废了他立你为帝,张先生一再求情,并代你大哥写下《罪己诏》,娘才答应不究。所以希望镠儿登基后切莫痴迷于酒色,定要洁身自好,身为帝王更要为天下人做出表率,知道吗?”
“孩儿明白。”
“在监管教育上,镠儿与你大哥可谓两个极端,对你大哥严加管束丝毫不敢让他放松,对你刚好相反,放任的时候居多,这也是娘一直以来觉得亏欠镠儿的地方。当然娘这次支持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娘觉得你的眼光要比你大哥富有远见,在诸多问题上都有你自己独到的见解,希望镠儿登基后戒骄戒躁继续保持下去。”
“多谢娘对孩儿的赏识与认可,孩儿保证竭尽全力,为大明的繁荣昌盛长治久安,为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好,好,好……”李太后泪花点点同时面含笑意,继而扭头问陈太后,“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嘱咐镠儿?”
“我没什么话说。”陈太后微微摇头进而幽幽言道,“唯有一点殷切的希望,无论镠儿立谁为皇后,将来晋封谁为贵妃或嫔妃,也无论她们是否为镠儿生下龙子公主,都希望镠儿善待她们,后宫中的女子不容易。只有后宫安宁了,镠儿才有心思才有精力去处理国家大事。”
“多谢母后提点,孩儿谨记于心!”
陈太后提出这一点希望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就是因为不得宠又生不出孩子,所以遭遇隆庆皇帝的冷眼相待,以致于曾经患上严重的抑郁症。
对于后宫中女子的孤寂与心酸,确实没有谁比陈太后更有发言权。
“我就这一点希望,镠儿起来吧,加油!”陈太后鼓励道。
“多谢母后!多谢娘亲!孩儿知道努力!”朱翊镠这才站起来。
“那不知镠儿对我与你娘有何期望?”
“实话实说还真有一些期望。”
“镠儿说来听听。”
“孩儿将来肯定会有不少千奇百怪的想法,就像朱氏集团开创业务一样,起初或许不被人了解或支持,希望母后与娘拥护孩儿站在孩儿这边。但孩儿可以保证,无论什么样的想法,一定是对国家子民有益之事,但凡有伤国运或子民之事,孩儿绝不会去做。”
“好!”两宫太后异口同声地道,“我答应镠儿。”
“其它就没有了,但愿母后与娘以后的日子每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哦,母后还有一个期望,”陈太后忽然一本正经地道,“你大哥一旦离京,就要带走常洛,我和你娘等着抱孙子。这事儿你必须重视起来。”
“知道。”朱翊镠点头答应,暗自感慨
华夏的父母原来亘古通今都一样,孩子小时盼望他们快点长大,长大了又盼望他们早点娶妻嫁人,娶妻嫁人成家立业了又盼望他们早点生孩子……
总之身为我泱泱大中华的父母,他们一辈子就有操不完的心,为自己的儿女,为儿女的儿女……好像就没有几个能够为他们自己而活。
……
第829章 午门前罚跪的文官
以邱橓为首,那帮官员真的跪了整整一夜,没有一个人离开。
加上白天,算是跪了整整一天。
有些官员膝盖都磨破了皮,稍微蹭甚至动一下都感觉生痛。
负责看守他们的缇骑兵也毫无怜悯之心,压根儿不搭理他们。
原本他们面前还有一大盒点心,结果全被看守的缇骑兵吃光了。
“都给老子跪好,跪好,既然那么有骨气,腰板儿就挺直了。”
天色已经麻麻亮,看守的缇骑兵还在一旁吆喝着,遇到几个跪姿不规矩的跳上去就是不客气的一脚。
原本那些官员脖子上就戴着四十斤重的铁木枷,手圈在里头连转动一下都不可能,而午门前广场膝盖下的砖地又都硬着像铁,膝盖一碰上去,刚结了血痂的地方顿时又被磨破,鲜血渗了出来濡湿了裤脚。
这帮官员里头,像赵用贤,虽然有几个是胖子,但跪功显然不咋滴,尚不如那些瘦子,跪在那里龇牙咧嘴,看上去异常的难受。
只是谁也没有出声喊痛,或叫难受啥的,对缇骑兵粗鲁而不讲理的行为也漠然视之。
反倒是年纪最大的邱橓,跪在那里稳若磐石般一动不动,因为他左边就是赵用贤,瞧赵用贤那样一副模样,不免有些担心,于是问道:
“汝师贤侄,你熬得住吗?”
“邱老放心,熬不住也得熬。”赵用贤仍不改心高气傲的脾气,自嘲地道,“戴枷跪罚,这也是我辈读书人必修的功课嘛,过了这一关方可称天下斯文。”
赵用贤,字汝师,他比邱橓年幼十九岁,所以邱橓称他一声“贤侄”。
“汝师兄言之有理。”另一旁的艾穆忙附和道,“只要记住咱们是为了捍卫朝廷的天理纲常、为了尽忠而下跪,咱们的膝盖就不会感到疼痛。”
话音刚一落,便听得赵用贤“哎呦”痛得一声尖叫。
原来是因为赵用贤跪的时间太久膝盖生疼,身子不禁摇晃了两下,后头看守的缇骑兵嫌他不老实踹了一脚,当即将他踢倒在地。
由于铁木枷锁得太紧,赵用贤扑倒在地,颈脖处划开一道大血口子,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缇骑兵一来觉得这时候不能心慈手软,毕竟要讨好新主;二来好不容易在这帮官员面前能有显摆威风的时候,当然不会错过。所以踢倒赵用贤后,又毫无同情心地将铁木枷一拉,生生扯起赵用贤重新跪正。
官员们知道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深知与这些不通文墨的缇骑兵讲理,犹如对牛弹琴,只能自讨苦吃。
旁人虽然敢怒不敢言,可瞧赵用贤本人血人一般双目圆睁地跪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与人拼命。
几名官员还真怕他忍不住发飙,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吴中行试着说道:“汝师兄,反正跪着也是跪着,咱何不趁这大好光阴,做点咱们该做的事呢?”
“做什么事?”赵用贤忍痛问道。
“想着六年前咱们便跪过一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咱们也算是大明王朝的殉道者。汝师兄,你还记得上次罚跪时咱们联诗的事吗?”
“历历在目,当然记得,当时正值十月。”赵用贤是著名学者,又是一位藏书家,与王道行等人称“续五子”,又与胡应麟等人称“末五子”,素有捷才,当即回忆般议论风发吟道,“十月轻寒戴铁枷,书生自赏血如华。午门长跪丹心壮,御苑流风燕子斜。”
“好!”吴中行见赵用贤一念起诗来似乎便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紧跟着也很来劲儿地念道:“禁鼓声声闻帝阙,浮云片片挂檐牙。春来春去长安道,花落花开处士家。”
赵用贤接着:“敢为纲常成死谏,忠肝沸血化烟霞。人生自古谁无死,天道无穷地有涯。”
这时已经来了不少围观者。
艾穆忽然放声狂笑:“今日我们受此冤屈,犹苦中作乐,我辈名士之举,以身殉道,纵死何憾?”
缇骑兵一听,当即怒斥警告道:“你们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挨揍。”
艾穆“哼”了一声:“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们。”
“哼,你们想得美!”缇骑兵虽然不通文墨,但也不傻,似乎早就想通了,“六年前就是因为廷杖流徙你们,使得你们名声大燥,这次休想得逞,有本事继续在这里跪一天一夜,别喊痛。”
领头的缇骑兵说完,一摆手示意全部退后两步,不再搭理那帮官员。
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新皇马上就要登基,这帮官员却因为执意反对而罚跪,他们骨头真硬。”
“哎,何必与自己前程过不去呢?两宫太后娘娘都已经下旨诏告天下,这时候反对新皇登基有何用?图什么?”
“当然是图名声啊!不然为何飞蛾扑火般不爱惜自己?”
“切,我看未必,他们都是原来皇帝爷启用不久的官员,潞王爷做了皇帝哪会重用他们?他们当然要反。”
“这也不值得呀,不反或许还能继续做官,可反了只能卷铺盖走人,甚至有牢狱之灾,看看他们现在的下场。”
“哎,人各有志,或许他们真的只是因为表达对原来皇帝爷的忠诚呢。”
“……”
正当围观的人群纷纷议论时,只见宫中一位大珰领着两名小太监过来了。
那位大珰正是陈炬。
他朝那队看守的缇骑兵道:“奉潞王爷之命,已经罚跪他们一个晚上,现在除去他们的枷锁,将他们放了吧。”
“放了?”
缇骑兵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昨晚朱翊镠是何等生气,将那帮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才过了一晚就要放人?关键是也没有问那帮官员是否有悔改之心依然反对潞王登基啊!
见那队缇骑兵一个个站着不动,陈炬再次确定地说道:“放了他们吧,这是潞王爷刚下的命令。”
领头的缇骑兵回道:“昨天本来就放过他们一次,可他们非但不知悔改,还执意不走就在跪在这里以示抗议,连过来传话的张大公公都给骂了,潞王爷气不过才将他们重新收押。”
陈炬只得再次说道:“潞王爷说,让他们罚跪一晚已经够了,不管他们是否有悔改之心,都放了他们。”
“哦,既然陈公公传潞王爷之命,那我们就放人吧。”
缇骑兵虽然纳闷儿,可还是将那帮官员的铁木枷解开了。
陈炬一摆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然而没有一个官员动身,他们像是等死似的依然跪在那里。
“陈公公,刚说什么来着?”缇骑兵气嘟嘟地道,“他们一个个自命清高,就是给脸不要脸。”
陈炬正欲开口,只听邱橓固执地说道:“不见陛下不回头。”
“对,不见陛下不回头。”余下官员齐声附和,声如洪钟。
“真是一群疯子。”领头的锦衣卫缇骑兵气得咬牙切齿,“对这帮冥顽不灵的官员,潞王爷又何需客气呢?越是对他们客气,他们越是觉得自己很牛逼。依我看将他们打入监牢,饿他们三五天,看他们骨头还有那么硬不?”
……
第830章 劝进(求月票求订阅支持啊!)
不仅锦衣卫,就是在场许多围观的人群,也觉得那帮官员很不可思议,一阵嘈嘈杂杂的议论声再次掀起。
“潞王爷都放人了,就表示已经不计前嫌,他们还跪在这里示威作甚?”
“就是,这帮官员也忒固执了!”
“他们扬言`不见陛下不回头`,可新皇尚未登基,而原来的皇帝被废,那他们口中的`陛下`到底指哪个?”
“废话,当然是原来的皇帝。他们反对新皇登基,又怎会称新皇为陛下?”
“可这样迎风而上不好吧……他们恐怕不止牢狱之灾这么简单呢!”
“什么牢狱之灾?潞王爷也就是即将登基的新皇帝不是答应放了他们吗?让他们走是他们自己不走好不好?”
“这帮官员的美咱们可不懂哦,我真想撬开他们的脑壳儿看看,里头到底装着啥子,难道全部都是水吗?”
“……”
陈炬传完话,便带着两名小太监离开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帮官员骨头就是硬,这时候说什么也是白搭。
每当朝廷遇到这种大事儿时,跳出来的不都是他们吗?
软硬兼施对那帮人都不顶用。
缇骑兵们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也都提着铁木枷一一离开了。
因为放人是朱翊镠的命令,这时候朱翊镠尚未登基,一旦即位他的话就是圣旨了。但其实现在他的命令也无异于圣旨,缇骑兵当然不敢违拗。
尽管陈炬和那队看守的缇骑兵都已离开,铁木枷也解除了,可那帮官员依然跪在那里嚷着要见“陛下”。
而围观的人群一来无比敬佩他们的骨气,二来也表示很不理解。
可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
已经日上三竿了。
白炽的阳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淡紫色的光芒。
广袤的华北平原已是暑气蒸人,可乾清宫里,依旧凉风习习清爽宜人。
比之几天前,明显感觉到乾清宫已是焕然一新了。那里面许多过于久远的陈设都已更新或是直接换掉。
乾清宫的掌作太监依然是周佐,但宫中的太监宫女却换了不少。
周佐除了是乾清宫的掌作太监,还有一个身份是万历皇帝的随身太监。
所以对哪些平常过于亲近万历皇帝的太监宫女可谓是了若指掌。
乾清宫马上要迎来它的新主人,周佐觉得,原先那些过于亲近万历皇帝的太监宫女必须换掉。
但依照朱翊镠的指示,也不必将他们驱逐出宫,只是另置他处。倘若实在想离开的,也不阻拦放走即是,留宫还是离宫是他们的自由。
与此同时,朱翊镠的登基大典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两宫太后的懿旨已经颁告天下。
所以就在两宫太后懿旨诏告天下的第二天,礼部尚书徐学谟按照仪式所规定呈上了《劝进仪注》,希望朱翊镠早日即帝位,并将礼部拟就的另一份《登基仪注》也随疏早早地附上。
同时,首辅申时行率领文武百官以及军民代表都来到会极门上表劝进,可谓声势浩大,一丝不苟。
这都是“一应礼仪”中的程式,虽然空洞无物,却必须按部就班地进行。
朱翊镠接到《劝进表》后,自然也第一时间按照规定的礼仪做了谕答。
当然这谕答也并非出自他手,而是由内阁代拟的:“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新旧更易,诚惶诚恐,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
大概意思就是说,我明白诸位卿家忧国忧民,然而在大明旧主新主更易之际,我内心忐忑诚惶诚恐,承继大统的事儿还是不敢答应啊!
大家都明白这不过是场面上的话。
文武百官接着劝进,反正按照规矩要反复好几个来回才行。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我可不想当皇帝啊,是你们这帮文武百官以及军民代表一定劝我当的哈。
几个来回下来一天时间肯定不够。
朱翊镠还在翊坤宫里。
朱翊钧和王喜姐也在。放他们两个至少得等到朱翊镠登基即位后。
张鲸这两天太忙,所以跑翊坤宫这边汇报情况的任务只好交给陈炬。
尽管陈炬这个人老实,可他懂得感恩,当初就是得冯保提拔重用,而冯保的背后是朱翊镠,这点他早就知道。
本来谁当皇帝本来就不是他们这些宦官所能决定的,更何况两宫太后都已经下旨颁告天下,而文武百官以及军民代表又都在劝进……
所以陈炬他们当然不会像邱橓他们那样非要表达自己的“忠诚”,准确地说他们不需要所谓的清名。
“潞王爷,午门前的那帮官员还是不肯离开,引来了不少为围观的人。”
陈炬向朱翊镠禀道。这时候他还是称呼朱翊镠“潞王爷”。
“随他们去吧,不用管了。”朱翊镠还是坚持认为。昨晚骂那帮官员一顿,将他们重新戴上铁木枷,罚跪一晚,只是为了给张鲸出口气,不然昨晚就不管他们,原本就答应放人的。
“可他们依然跪着不肯起来,誓要见废帝,围观的人群又越来越庞大,怕是影响不好。”陈炬担忧地道。
“无碍。”朱翊镠不以为然,“大局已定,他们终究翻不出多大浪花的,这件事暂且不用操心了,随他们去。”
“好。”
“刚好你来我与你商量另一件事。”
“潞王爷请说。”
“我大明王朝鲜有司礼监掌印与东厂提督由同一个人担任。伴伴冯保是个特例,张鲸是赶鸭子上架,这个必须得改变。我问你,司礼监掌印与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这两个职位,你更倾向于哪个?”
“潞王爷为何这样问?”
“因为我决定让你担任其一。”
“潞王爷,奴婢何德何能?万万不敢贪图。”陈炬受宠若惊,忙诚惶诚恐地说道,“奴婢上头不仅有张鲸大公公,还有潞王爷的伴伴冯保大公公,眼下由张鲸大公公一人兼任,即便潞王爷登基后让他退出一职,那也不该轮到奴婢啊。冯张两位大公公都正值盛年,尤其是冯大公公比奴婢还小四岁呢,继续服侍潞王爷当不在话下。”
陈炬是个规矩的人,朱翊镠听得出来,他过说这番话的确没有半点掩饰的成分,冯保确实也比他年轻。
可朱翊镠自有另一番考虑,接着又问:“那你的意思是要请冯保再度入宫?”
“只要冯大公公愿意,奴婢以为未尝不可。由冯大公公担任司礼监掌印,再由张大公公担任东厂提督兼头号秉笔太监,奴婢以为这样的安排无人不服。至于奴婢,潞王爷暂时不必考虑。”
朱翊镠还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
第831章 登基即位
“你知道张先生也就是张居正还在世的消息吗?”朱翊镠问陈炬。
起初陈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惊恐地望着朱翊镠,但发现他的神情异常笃定,断然没有说谎的意思。
仿佛让陈炬一下子明白了朱翊镠为何离京后第一站会是江陵。
而朱翊镠之所以能够成功取而代之挤掉万历皇帝,也绝非如同外界有人所传说的那样,是因为朱翊镠挟持了万历皇帝所以成功逼迫两宫太后。
如果张居正还活在人世,那这一切自然另当别论了。
想想李太后是如此信任张居正,而万历皇帝偏偏如此对待张居正,加上朱翊镠最近的表现又是如此耀眼,张居正自然支持朱翊镠反对万历皇帝……
如此一来,陈炬顿时间感到豁然开朗,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心存疑虑,那现在什么都不难解释了。
原来除了两宫太后,朱翊镠背后还有一棵参天大树张居正。
有了张居正,朱翊镠取代万历皇帝似乎就没有任何悬念了。
想到这里,陈炬觉得也没必要再去追问张居正是否真的还活着。
他只是轻轻地问道:“潞王爷为什么要告诉奴婢这个?”
朱翊镠微微摇头,缓缓言道:“也没为什么,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实话实说吧,现在知道张先生在世这个消息的人也不少,接下来我将重用你,所以选择将这个消息告知,是希望你不要像午门前那帮官员一样纠结,什么都不知情却站出来执意反对我。”
“多谢潞王爷的信任!奴婢当然不会学午门前那帮官员。他们或许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忠诚,但奴婢相信他们多半是为了博取一个清名。”
“其实我也是迫于无奈才被逼到这个地步。”朱翊镠微微叹气。
“既然张先生尚活在人世,那接下来潞王爷是否请他还朝?”
“还是不吧。”朱翊镠又是摇头,喃喃地道,“无论怎么说,张先生诈死欺骗了我大哥是事实,我认为还是让他退居幕后为宜。你觉得呢?”
“潞王爷觉得好就好,待潞王爷登基即位,您的话就是圣旨了。”陈炬继而话锋微微一转,“但奴婢以为,潞王爷可以将冯大公公请回来。”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知伴伴的热情还没有从前那么高了。”朱翊镠担忧地道,“伴伴见的太多,或许已经对宫廷的生活感到厌倦了。”
当然这只是朱翊镠的猜测。最近他确实也没有与冯保谈心。
毕竟自打张居正“去世”的消息传出后,冯保就一直处于郁闷中,不断遭到万历皇帝的冷眼与排挤。
最终万历皇帝成功背着李太后将冯保驱逐出了紫禁城。
那一刻冯保的心指定凉透了,如果愿意回来,想必也是因为他。
“奴婢认为冯大公公是一位出色的大内总管,潞王爷一定要请他回来。”陈炬这回几乎带着央求的语气。
“不瞒陈公公,我是想着请他回来担任司礼监掌印的,而东厂提督由你来接任。”朱翊镠认真地说道。
“不行,不行……”陈炬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诚惶诚恐地道,“倘若潞王爷真的这样安排,那置张大公公于何地?这次潞王爷能成功取而代之,奴婢以为张大公公可是出了很大力气。”
“这个我当然心知肚明。”朱翊镠点头道,“小鲸我会另有重用。”
“潞王爷有心,奴婢就放心了。”
“那这件事暂且就这样议定下来,你做好心理准备。”
“但奴婢还是觉得……”
“你不用多说了,也不必多劝。”朱翊镠直接抬手打断。
陈炬也就不吱声选择了沉默。也不知朱翊镠给张鲸安排什么重任,这时候他感觉需要静一静,张居正依然活在人世的消息实在让他震撼。
……
劝进的事宜反复了三个来回,就在两宫太后懿旨颁发的第四天,朱翊镠身着绖服到文华殿,接受文武百官以及军民代表的第四次劝进。
当皇帝固然是万人钦慕的一件大乐事,可对于一向习惯自由松弛的朱翊镠来说,这些枯燥无味的繁文缛节,实实在在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坐在文华殿的丹墀之上,朱翊镠听宣读官读完文武百官所献的第四道深奥艰涩的《劝进表》,然后便召内阁、五府、六部等大臣进殿。
再然后煞有其事地商议一番,最后按照内阁票拟传出谕旨:
卿等合词陈情,至三至四,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两宫太后有旨,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这样,朱翊镠终于答应登基了。
根据钦天监选定的吉日,五月十六日朱翊镠将举行隆重的登基典礼。也就是在他答应登基即位的第六天。
此时午门前跪着反对朱翊镠誓要见朱翊钧的那帮官员,也已经被锦衣卫缇骑兵全部清理出去了。
那帮官员原本还不打算走,可一来朱翊镠和朝中大臣都不搭理他们,到最后他们自己也觉得没劲。
二来他们实在是饿,跪了两天真个是精疲力竭,被缇骑兵抬出午门广场时压根儿没有反抗的力气。
再者他们亲朋好友着急,他们认死理儿,可他们的家人朋友不,知道大局已定,反抗亦是徒然,所以当锦衣卫缇骑兵将他们抬出午门广场时,便被他们的家人朋友抬回家了。
五月十六日当天,一大清早,朱翊镠便派出了成国公朱应祯、英国公张元功、驸马都尉许从诚、定西侯蒋建元分别前往南北郊、太庙、社稷坛祷告。
而朱翊镠自己则换上衮冕祗告天地以及列祖列宗,随后又分别去慈庆宫慈宁宫叩拜两宫太后。
这一应大礼完毕,朱翊镠来到中级殿,在一片山呼万岁鼓乐声中,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正式登基为皇,并遣使诏告天下,宣布明年为泰和元年。
关于年号“泰和”,朱翊镠可是认真考虑过的,而且是在内阁呈送上来的诸多选择中确定“泰和”这个年号的。
泰和,寓意国泰民安和谐发展。
……
第832章 泰和 大赦
既然大明已经换主,那年号肯定不能再是万历了。
大明朝自太祖皇帝朱元璋开始,基本上都是一帝一号。
所以自明朝便习惯用年号来称呼各位皇帝,在此之前还没有这个习惯。
虽然明英宗是个例外,他拥有两个年号,正统与天顺,但人们仍以其年号来称之,故正统皇帝和天顺皇帝指的都是明英宗朱祁镇。
大明王朝的年号按时间顺序依次为: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正德、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弘光、隆武、绍武、永历。
当然,也有几个不正统但被史书记载的年号,比如明武宗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时所用的年号顺德、崇祯皇帝太子朱慈烺之年号义兴、怀王朱常清之年号东武。
还有既不正统也不被史书记载,甚至多数史学家都不认可的年号也有,比如韩王朱本鉝之年号定武。
但无论如何,每个年号都有自己的寓意,比如洪武皇帝年号洪武,寓意洪大的武功,意在彰显武事之威。朱元璋扫灭群雄,驱逐蒙元,取年号洪武,足见其豪杰之气颇盛。
再比如永乐皇帝永乐,寓意国家永远太平,百姓永远安乐。(注:其实原为永清,后改为永乐。)
弘治,寓意辉煌圣治;
正德,寓意德坚意正;
隆庆,寓意吉祥喜庆;
万历,寓意永世长存,也有皇帝历世长久、万寿无疆之意;
等等,不一而足。
朱翊镠即位时,内阁拟定了三个年号,泰昌、永历、正和。
其中“泰昌”与“永历”原本大明历史上就有皇帝使用过,只是历史轨迹已经改变再见已无可能,虽然寓意也很好,但朱翊镠直接否决掉了。
而寓意正统和顺的“正和”,朱翊镠感觉也不大满意,一来与“郑和”音同,二来取“正和”这个年号好像有故意彰显他得位正统似的,其实没这个必要。
故而内阁呈送上来的三个年号都被朱翊镠否决了没有用。
记得嘉靖皇帝朱厚熜继位,内阁当时也拟定了三个年号:绍治、明良、嘉靖。绍治之寓意,即希望朱厚熜能继承弘治中兴,清除正德朝的所有弊政。
但朱厚熜最终还是选择了“嘉靖”作为年号,而不是群臣普遍看好的绍治,意在表明自己继承帝位只不过是继统不继嗣。(题外话:可以说“大礼议之争”在那时候就已经在朱厚熜心中酝酿了。)
朱翊镠不想走那条路,即位就是即位,什么礼仪不礼仪正统不正统,他压根儿不想在这方面纠结。
所以他有意弱化,不用“正和”这个年号,而定为“泰和”。而“和”他也不取意和顺,明确寓意“和谐发展”。
泰和,寓意国泰民安和谐发展。
虽然“和谐发展”有些超越时代,但经朱翊镠一解释,得到了内阁几位成员和朝中重臣的一致赞同。
这样年号就确定下来了。
大赦天下。
一时朝野上下无不沸腾。都知道皇帝已经是朱翊镠而不是朱翊钧,原万历皇帝朱翊钧被废改封藩王。
……
江陵城朱氏集团个个欢歌载舞,沉浸在一片喜悦当中。
尤其是张静修,得知朱翊镠正式登基为帝的消息后大呼大叫,抱着大肚子的秦涵茜放声痛哭。
“老大当皇帝了!”
“老大他终于当皇帝了!”
“老大曾经说过要为爹平反的。”
“我们张家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可以扬眉吐气了!”
“……”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张静修之所以激动得放声大哭,除了他是朱翊镠的铁哥们儿,为朱翊镠感到高兴、骄傲之外,还有一个重大的原因,张家可以得救了。
再也不会因为万历皇帝清算他爹使得他张家抬不起头来,而一旦平反,他几个哥哥便可以回家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开心。朱翊镠当皇帝对张家的意义非凡,可以说这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
朱氏集团的员工们当然也高兴、骄傲,但他们也只是高兴、骄傲,与张静修他们张家人不可同日而语。
游七第一时间跑到密室去通知张居正、冯保和潘季驯,也不管时间是否白天还是晚上,反正在他的眼里,朱翊镠登基为帝,他们就彻底解脱了,他家老爷也不必藏头露尾不见天日。
“老爷,老爷,潞王爷登基为帝,大赦天下了!”
听到游七的热情欢呼,潘季驯激动地站了起来,冯保喜极而泣,唯独张居正坐着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老爷,潞王爷登基为帝已经大赦天下,老爷可以出去了。”
游七又眉飞色舞地说道,提心吊胆一年多时间,张家已经支离破碎,迎来这一刻是多么的不易。
其实邸报上的消息,也就是两宫太后的懿旨他们已经知晓。
只是朱翊镠尚未登基,一切还存在着变数,所以这些天他们始终紧绷着神经,生怕出现任何变故。
尤其是张居正,暗中通知了几位总兵官,包括辽东总兵李成梁,告诉他们朝廷一旦发生变故该怎么办。
还好,一切看起来很是平静,并没有发生兵变,武力没用上。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所以若说提心吊胆,没有谁比他更担心,他知道朱翊镠想取而代之,一旦失败,不知有多少人要陪葬。
张居正并不是没有听到游七的欢呼声,而只是没有将自己的情绪像冯保潘季驯他们那样表现出来。
“我听到了。”张居正平静地回道。
“潞王爷登基为帝大赦天下,不仅老爷可以重见天日,流徙在外的几位少爷也可以回来与我们团聚了。”
张居正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潞王爷他,哦,不,现在该称他皇帝爷了,一旦为老爷平反,那老爷会不会出山还朝视事?”游七兴奋地问。
张居正摇摇头,依然没有说话。
游七欢快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住,感觉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与老爷面对面却感觉老爷距离他如此之遥远。
“我们都想过这个问题。”见张居正不说话,冯保代为回道,“我与潘老也问过你家老爷,他说有潞王爷执政,用不上他了。再者,他隐瞒废帝与天下人,谎称自己已死去,尽管新皇大赦天下,你家老爷说也没有颜面再还朝视事了,还是专心著书立说吧。”
“哦。”游七微微点头,似有所思,继而又问道,“可倘若新皇或慈圣太后娘娘执意请老爷出山呢?”
“不会的。”张居正笃定地摇头,顿了顿,还刻意补充一句,“即便他们盛情邀请,我也不会去的。此一时彼一时,时代已经变了。”
第833章 距离感
随着朱翊镠登基即位,与之相随的事宜也在紧密锣鼓中进行着。
首当其冲的便是依据朱翊镠之意立李之怿为皇后。
这在情理之中,无人异议。
毕竟李之怿是朱翊镠的发妻,朱翊镠至今只娶过李之怿一人。
至于朱翊钧在位时所甄选出的贵妃嫔妃们,朱翊镠下旨届时一律跟随朱翊钧前往东番,享受王妃的待遇。
除了被他截胡的郑妙谨,朱翊镠当然不会占有其中任何一位。
想得开的女子还马马虎虎,毕竟江山易主,她们也无可奈何,没有为难她们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但总有一些想不开的女子,想着不仅从皇帝的女人变成藩王的女人,而且还要跟随朱翊钧前往东番。
要知道东番在绝大部分人眼里那可是一片荒岛,与流徙海外似乎没多大分别,因此有的女子哭得很伤心。
然而,原来皇帝朱翊钧都不能保全自己,让她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江山已然易主,她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反正不可能留在宫里了,更不敢奢望朱翊镠像他老子隆庆皇帝是个风流胚子从而将她们占为己有。
三宫六院里除了朱翊钧的女人,其她宫女只要愿意倒是可以留下来。
朱翊镠之前就是这么设想的,在两宫太后面前他也是这么承诺的,所以登基即位后他没有食言。
立李之怿为皇后的第二天,朱翊镠便带着李之怿去了景阳宫。
赵灵素还被幽禁着,她对最近外头发生的一切尚不知情,当然不知道朱翊镠已经登基即位当了皇帝。
见朱翊镠穿着龙袍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刹那,她手足无措满眼惊恐,嘴巴蠕动着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素素。”朱翊镠先开口了。
“大,潞……”赵灵素一时不知如何称呼朱翊镠,感觉像之前那样叫“大哥”或“潞王爷”都不合适。
朱翊镠点头微微一笑。
李之怿欢喜地拉着赵灵素的手,代为回答:“素素,大哥已经登基即位做了皇帝,你再也不用幽禁这里。”
“我还以为做梦,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赵灵素先是浅浅一笑,随即将勉强的笑容收敛,同时轻轻推开李之怿,朝朱翊镠跪拜,“奴婢叩见万岁爷!”
“素素何必如此见外呢?快起来。”朱翊镠正要弯腰伸手去扶。
只听赵灵素一本正经地道:“奴婢是奴婢,万岁爷是万岁爷,万岁爷当有万岁爷的威严,这样才能垂范百世。”
“哎!素素太见外,显得生分了。”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伸出去的手虽然没有撤回,但赵灵素的身子往后一缩。
赵灵素依然跪在那里。
见状,李之怿也微微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道:“素素,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懂得大哥的心吗?”
“看来之怿姐姐定是做了皇后。”赵灵素望着李之怿,又朝她拜了一拜,“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素素,这又是何苦呢?”李之怿感慨地道,“难道咱们就不能像之前那样,不要那么拘谨吗?”
“皇后娘娘,毕竟身份有别,皇宫里的规矩可不能乱。”
“素素先起来说话。”朱翊镠道。
“万岁爷该说`平身`。”赵灵素立即纠正。
“好好好,素素平身。”
“谢万岁爷!”赵灵素这才起身。
“走吧。”朱翊镠一抬手。
“万岁爷,去哪儿?”
“当然出去啊,我现在是皇帝,岂能再让你幽禁在这里?”
“奴婢还得纠正一句,万岁爷既然已经当了皇帝,以后就再也不能开口闭口说`我`,而要说`朕`。”
赵灵素一本正经地纠正完,又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奴婢不能跟随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出去,还是让奴婢继续呆在景阳宫吧,奴婢觉得这里才是奴婢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所。”
“素素为什么要这样?”朱翊镠摇头叹息,“难道不高兴见我当皇帝吗?”
“万岁爷,不是这样的。”赵灵素忙解释,“第一奴婢私自进京,不经万岁爷许可,将张先生在世等许多重磅消息都告诉了太后娘娘,奴婢愧对万岁爷,让奴婢继续幽禁在景阳宫,奴婢可以在这里忏悔,这样奴婢觉得心安……”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素素也没有对不起,反倒是因为你的进京,加速了我与大哥之间的矛盾,也让娘的抉择更加谨慎,等于是提前将我推上了皇帝的位置。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朱翊镠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
他打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即便如此,赵灵素依然觉得愧疚。她认真地道:“无论万岁爷心里怎么想,可奴婢私自进京就是不该。”
继而她又纠正着说:“万岁爷怎么还是开口闭口`你`、`我`,奴婢希望万岁爷尽快改掉这个不好的习惯。”
“……”朱翊镠忽然感觉与赵灵素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了。
之前就有这种感觉,赵灵素自始至终以“侍俾”自居,还是在他几番说服并威胁下才答应叫他“大哥”。
如今他当了皇帝,感觉与赵灵素之间的距离感越来越明显。
这断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赵灵素接着说道:“奴婢不能跟随万岁爷出去的第二个原因是,奴婢曾经答应过万岁爷的大哥,在他面前立誓过这辈子不会再与万岁爷见面。如今奴婢见过万岁爷,得知您登基即位为帝,已经心满意足。万岁爷与皇后娘娘请回,让奴婢继续留在景阳宫吧。”
“素素何必如此固执不知变通呢?你与我大哥的誓言不是有一个前提吗?他答应放过我才算数,可现在是我答应放过他而不是他答应放过我。”
“可奴婢还是希望继续呆在这里,恳请万岁爷成全奴婢!”赵灵素固执而笃定地央求道。
“如果我娘让你出去呢?”
“恕奴婢今生只能辜负万岁爷与太后娘娘的一片好意。若有来世,奴婢再伺候万岁爷与太后娘娘。”
“朕不信来世,只求今生。”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与威严,朱翊镠终于还是自称自己一次“朕”。
“万岁爷让奴婢出去,可奴婢出去不开心,整日忐忑纠结,何必出去呢?倘若万岁爷真的怜悯奴婢,恳请万岁爷还是成全了奴婢吧!”
“朕绝不答应。”朱翊镠也态度坚决地道,“素素今天不出去,朕明天再来,明天不出去,后来再来,总之到你答应为止,素素好好想想吧。”
“万岁爷难道真的要逼死奴婢吗?”
“赵灵素,你给朕听着,朕不准你轻生,否则后果很严重。”朱翊镠一字一顿威严赫赫地道。
“万岁爷……”赵灵素手足无措,眼眶顿时湿润了。
“之怿,我们走。”
朱翊镠也不与赵灵素多费口舌,拉着李之怿出了景阳宫。
“现在怎么办?”李之怿一出来,便着急地问道。
“我自有办法。”朱翊镠灵机一动。
……
第834章 如何安置郑贵妃依然是个难题
“大哥,以素素的性格,看来她这辈子都不会走出景阳宫了。”
李之怿幽幽然地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不知大哥有什么办法?”
因为相处时间与性格的缘故,李之怿与赵灵素情同姐妹,她们的关系要比与郑妙谨的关系更为亲近。
“素素不是不愿意出景阳宫吗?那就让她成为景阳宫的主人吧。”
“这是个好主意。”李之怿立马一展欢颜表示赞同,急切地追问道,“大哥要封素素为皇贵妃还是贵妃?”
本来在江陵城时朱翊镠就打算娶赵灵素为妻,只是赵灵素心结始终未曾打开,至今仍抱着“尊卑分明”的心,就是不肯以平等的姿态与他对话。
哪怕之前肯叫他`大哥`,也是束手束脚,总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现在朱翊镠做了皇帝,晋封赵灵素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既然已经立李之怿为皇后,那赵灵素就只能往下排。
在李之怿看来,既然朱翊镠有心让赵灵素成为景阳宫的主人,那不就得封她为皇贵妃或贵妃吗?
然而朱翊镠却摇摇头说:“倘若一来就晋封素素为皇贵妃或贵妃,她肯定还是难以接受。我想先封她为嫔妃,等她心态改变过来后再说吧。”
“这样也好。”李之怿点点头,又担忧地道,“只是在许多人眼里,景阳宫无疑是一座冷宫,如果只封素素为嫔妃,恐怕还是将景阳宫当作一座冷宫。”
朱翊镠懂得李之怿担忧什么,景阳宫虽然是东西十二宫之一,但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的确就是一座冷宫。
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来是因为赵灵素固执地不愿意出来,二来也想通过赵灵素改变人们对景阳宫是一座冷宫的刻板印象。
他做了皇帝当然不希望出现什么“冷宫”一说。向来冷宫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冷宫,冷热要看里头住的是谁,因人而异。只要接下来宠爱赵灵素,那即便是景阳宫也一样香。
这就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道理。
可赵灵素是什么性子,朱翊镠再清楚不过,如果一上来就晋封她为皇贵妃或贵妃,真会吓着她,十有八九要遭她拒绝的,还是晋封嫔妃比较合适,等她适应过来之后再说。
这便是朱翊镠的考虑。他一说出来李之怿自然也懂得。
“那郑姐姐呢?”李之怿接着问。
“她是个强人,我想封她为贵妃,只不知朝臣什么意见。”
李之怿浅浅一笑,“大哥没做皇帝时就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如今当皇帝一言九鼎反而在意起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朱翊镠感慨地道,“我才刚登基即位,如果毫不顾忌朝臣的感受,也怕适得其反。”
“真没想到还有你怕的哈。”李之怿笑着打趣道。
“哎,我也是个人啊!人处高位,反而顾忌得多了。”
“倘若朝中大臣反对你封郑姐姐为贵妃呢?”李之怿问道。有些闲言闲语,她不是没听说。
无论朱翊镠说什么,她相信,可朝臣不一定相信。她可以无条件接受郑妙谨,朝臣可不一定。
毕竟郑妙谨曾经是万历皇帝封的“九嫔妃”之一,挟持万历皇帝本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如果再封她为贵妃,势必会引起朝臣的不满乃至反对。
这时候朱翊镠可不想节外生枝。
但担心归担心,这时候他肯定也不会再让郑妙谨受委屈或遭人白眼。所以回道:“如果朝中大臣到时候真的强烈反对,倒是需要想一个办法。”
“嗯。”李之怿点点头,想起郑妙谨又不禁想到郑妙谨对她的叮嘱,“大哥,发现对你的称呼一时还是改不了口。”
“改什么?不用改。”朱翊镠真心不在乎那些,只想怎么舒服怎么来。
“可郑姐姐与素素都反复叮嘱,宫中的规矩不能丢。我不能叫你`大哥`,而你也不能张嘴闭嘴`你`呀`我`的。”
“称呼而已,不必较真。”朱翊镠摆手道,“况且那样叫感觉还亲热些。再说了历朝历代的皇帝也没有哪个开口闭口就是`朕`,又不是一定不能说`你`、`我`。”
“我以后还是尽量注意吧。”李之怿浅浅一笑,也没有继续纠结。
……
为了郑妙谨和赵灵素的事,朱翊镠先是请示李太后。
李太后自然没意见,关于郑妙谨的事之前就特意说过。
而对赵灵素李太后也没意见,毕竟她自己同样是宫女出身。
请示过李太后,朱翊镠还特意召集内阁几位成员以及礼部尚书徐学谟作为代表,前来东暖阁商议。
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首先就坦诚自己的立场,明确表态说希望封郑妙谨为贵妃封赵灵素为嫔妃。
果然与想象中的一样。
对封赵灵素为嫔妃,申时行与徐学谟他们都没意见,一个个点头;可对封郑妙谨为贵妃,他们几个耿耿于怀一句话都不说,明显表示反对。
见几位大臣都不啃声,朱翊镠直问道:“诸位卿家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陛下,臣以为晋封郑淑嫔为贵妃不妥。”申时行最先开口,“她曾是废帝即如今番王的嫔妃,陛下又如何能立她为贵妃?这让天下人怎么看?”
“可这次她立有大功,对朕死心塌地衷心耿耿,朕绝不会负她。”朱翊镠言之凿凿地道,“此情朕已经向两宫太后禀明过,两宫太后并无意见。”
“那敢问陛下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
“虽然郑淑嫔与我大哥有夫妻之名但并无夫妻之实,这个解释够吗?”
“……”
几位大臣不可思议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感觉像是在听一个笑话。
接着是一阵沉默。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郑淑嫔这样对朕,如果朕抛弃她,未免太显得不近人情,甚至背上一个薄情寡义的坏名,所以希望诸位卿家理解朕的一片苦心。”
又是一阵沉默。
居然没有一位大臣赞成。
朱翊镠又道:“如果诸位卿家实在觉得难以接受,那朕先将她逐出皇宫,并清除她的封号,以示对她过去的行为表示惩罚,然后再选她进宫,诸位卿家觉得这样如何?总之朕绝不会辜负她。”
他们终于有所反应了。
刚才他们冷漠的眼神,这下终于感觉有光了。不过依然没一个人说话,而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似乎这仍是一个极为艰难的抉择。
“陛下就不怕将来的名声吗?”这时礼部尚书徐学谟问道。
朱翊镠笃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陛下执意要这么做,臣没有意见。”徐学谟终于第一个表态。
然而其他几位还是沉默。
……
第835章 终于议定
这时候沉默便表示反对。
朱翊镠不禁带着两分不满的小情绪问:“那你们想怎么着?”
徐学谟已经表态。
按理说该申时行了,毕竟他是首辅嘛。可朱翊镠太清楚申时行的脾气,不到迫不得已断不会轻易表态。
所以朱翊镠一双眼睛自然而然在许国、余有丁、王锡爵三位身上游移。
当然三位阁臣也都听出了他问话中的不满——只是还谈不上愤怒。
“王阁老,你说。”
见三位依然犹豫不决,朱翊镠只好点名直问王锡爵了。
王锡爵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第一感觉自己的仕途可能就此终结。
因为按资历按威望,这时候怎么也不该问他呀!在内阁几位成员当中,他可是位居末尾最后入阁的。
由此王锡爵想到朱翊镠终于还是要找他“秋后算账”了。
当日在两宫太后面前,是他不断质问,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可当时谁都认为他为万历皇帝而辩。
徐学谟当时不在场或许不清楚,可申时行、许国、余有丁心知肚明,当时就想着朱翊镠会秋后算账。
看,来得这么快!
对郑妙谨的安置分明是大难题,朱翊镠不问其他资历更深、威望更高的阁臣,却偏偏挑选王锡爵来问——怎么想都感觉这是故意为难他。
王锡爵自己更这样想。偏偏他又是一个纯正直率刚直负气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跳出来反对张居正夺情,不久前就不会当着朱翊镠的面问李太后。
这会儿被朱翊镠点名,更是激起了他纯正直率刚直负气的一面,所以也不顾后果直言不讳地回道:
“为了陛下之声名,臣以为即便不处决郑淑嫔,也要将她驱逐出宫,永不召回,至于像陛下所言立她为贵妃,臣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
王锡爵不仅直言不讳,而且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让其他几位大臣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赤裸裸地“顶撞”吗?朱翊镠明确表态不会辜负郑妙谨,而你却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
感觉东暖阁的空气陡然间凝滞了。
王锡爵说完确实也让朱翊镠沉默了会儿。但他也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将目光投向许国问:
“许阁老,你以为呢?”
都已经点名了,这时候装死肯定不行,许国只好委婉地回道:
“只要陛下喜欢,臣窃以为好像也没有王阁老说的那么严重吧?”
朱翊镠不需要模棱两可的回答,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朕是问,如何安置郑淑嫔为宜?”所以朱翊镠紧逼道。
“臣不敢做主。”许国回道。
“没让许阁老做主,只问许阁老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陛下眼光卓绝,做出任何决定,臣支持便是。”被逼无奈之下,许国终究还是说出了违心的话。
朱翊镠并没有给他们思考回味的时间,目光继续转移到余有丁的身上,问道:“余阁老有何想法?”
这是一个个抓着表态的节奏啊。
至此几位大臣也都算看明白了,朱翊镠不接受他们模棱两可。
余有丁回道:“臣相信首辅已经想好决定,因此以首辅是瞻。”
这样的回答虽然有圆滑的嫌疑,但确实也不失为一种态度。
朱翊镠最后才将目光锁定申时行。
“那请申先生拿个主意吧。”
“敢问陛下是否一定要留郑淑嫔在身边?”申时行想沉默都不行。
“是。”朱翊镠确定地道。
“既然如此,那臣等的主意有用吗?”
“朕当然会酌情考虑。”
“臣窃以为,只要陛下愿意,又不怕将来世人的闲言闲语,倒也不必非得伤害郑淑嫔一次将她驱逐出宫。但臣以为眼下也不宜晋升郑淑嫔为贵妃,保留她现在的身份即可,待将来她为陛下诞下龙子,届时再晋升她为贵妃不迟。陛下以为如何呢?”
“好,朕同意。”朱翊镠当机立断。心想这个申时行还真擅长端水。既没有王锡爵那样坚决,也没有完全附和他升郑妙谨为贵妃。
但申时行这样的建议,朱翊镠完全可以接受。
他又问道:“申先生的决议,不知诸位卿家还有何异议?”
“臣附议。”余有丁第一。
“臣附议。”许国第二。
“臣附议。”徐学谟第三。
唯独王锡爵不作声。尽管他已经感觉到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他身上,但他依然还是选择了沉默。
“王阁老看样子是不同意哈?”朱翊镠这会儿倍感轻松,说话的语气自然随之平和,“可诸位卿家都已经表态,本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王阁老有意见不妨保留,你觉得呢?”
事已至此,王锡爵再刚直负气也不可能再辩护什么了。
“臣无话可说。”王锡爵回道。
只是他回答的语气硬邦邦,像是被别人逼迫无可奈何似的。
但朱翊镠不管这些,他要的只是结果。当然也没打算找王锡爵的茬儿,他知道王锡爵就是这个性子。
至于“秋后算账”更是没有的事。
他可不会因为王锡爵为万历皇帝辩护几句就非要为难人家。
“那郑淑嫔一事就这样决定了。”朱翊镠认真地道,“以后但凡与朕决议,希望诸位卿家踊跃发言,敢于表达自己的意见,朕也要听见不同的声音。”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说道:“就像今日,王阁老明确反对朕的主张,将自己内心的话敢于说出来,这是一件好事儿,值得赞赏。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朕不会因为诸位反对朕的意见就惩罚你们。所以希望王阁老放心,切莫以为朕会记仇,反而会对你另眼相看。”
这话一出,不仅让王锡爵,包括在座其他几位大臣,都感觉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这是之前那个嚣张跋扈有仇必报的潞王爷吗?
“除了郑淑嫔、赵灵素的事,今天召集诸位卿家来,还有一件事儿想问问你们。如果朕想请冯保回来继续担任司礼监掌印,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那张鲸呢?”申时行忙问。
本心而论他不希望冯保回来,原因很简单,也很现实,冯保太过强势,不是他这种人能够驾驭得了的,恐怕也只有张居正了。但即便是张居正,对冯保也忌惮三分。
相反,张鲸就没有那么强势了。
所以,申时行更倾向于张鲸。倘若冯保再度回宫担任司礼监掌印,他心里还真有点发怵。
他也不是没与冯保共事过,冯保都敢指着他的鼻子指责他数落他。任凭他性子再温和,也不乐意。
朱翊镠如实地回道:“对小鲸,朕会另有他用。而且东厂提督一职,朕也决定另觅他人,小鲸不再担任。”
听完这话一个个都愣住了,盘旋他们脑海似乎只有四个字:不可思议。
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836章 恢复考成法
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朱翊镠整个人以及待人观念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对王锡爵的态度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这种变化,毕竟王锡爵反他,而他却加以赞赏。
那么此刻对张鲸的态度让他们很难以理解,要知道张鲸既是他的徒弟,又鞍前马后坚决拥护他。
到头来却要撤张鲸的职,无论委以张鲸多大重任,也绝不会香过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啊!
“陛下,那东厂提督由谁来接任?”申时行不禁问道。
“准备让陈炬接任。”
“陈公公,哦。”申时行微微颔首,心想这个人还挺合他心意。
只是对冯保的回归……申时行依然感到耿耿于怀,而且只要一想到冯保,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座主张居正。
如果冯保重回朝廷,那已经大赦天下了,是不是也得请张居正回来呢?毕竟冯保与张居正才是最强组合。
但这种话申时行肯定又不敢当面问朱翊镠。因为尽管已经大赦天下,可张居正还活在人世依然是个大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是很多。
所以申时行暂且忍住,觉得要问也得一会儿与朱翊镠单聊再问。
“申先生觉得这样的安排可行吗?”朱翊镠沉吟片许后又问。
“臣没意见。”申时行终究还是表了态支持冯保的回归。
“那你们呢?”朱翊镠又将目光投向许国他们几位。
“臣无异议。”除了徐学谟,其他三位阁臣异口同声地回道。
徐学谟没有开口,倒并不是因为反对,只是觉得此事与他无关。他是礼部尚书,选贵妃、嫔妃尚可表态,但像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的人选,已经超出他的职责范围了。
“好!此事暂且这样议定,不知诸位卿家对朕还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有何期望呢?”朱翊镠诚心诚意地问道。
这回申时行终于率先开口了,朗声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前首辅张先生的改革一度被完全废止,陛下当尽快决定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首先务必恢复考成法。”朱翊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只是表象,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由于考成法是张居正在改革途中所建立起来的一种官员考核制度,可谓张居正的独创,所以万历皇帝直接将其否决。
考成法的主旨在于“落实”,说白了就是逼迫人做事,其目的是注重考核工作实效提高效率。别说放在古代,就是放在现代,考成法依然具有相当大的使用价值和借鉴意义。
毋庸置疑,张居正是一位讲究遵从祖制的政治家。他采取的很多措施,比如焚毁书院、整饬边防,甚至一条鞭法等改革都是尊祖制而行的。
而考成法一定程度上也是继承《大明会典》中的很多内容。在他请定考成的奏疏中用大段的文字说明他的考成法是尊祖制的,原来《大明会典》中确实有类似考成法的内容。
当时张居正重新拿出这些已有的祖制,希望“自今伊始,申明旧章”,并加以推陈出新,严格地贯彻落实。
可以说张居正的考成法是对祖制的继承,但却是在已经被人们遗忘的时候拿出来并添加以符合时代的新内容,这就是一种创新。
朱翊镠对考成法还是倍加推崇。
所以当申时行问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时,他闪念之间就想到恢复考成法。
张居正改革的事实已经证明,考成法是整治官员松懈怠政的有效武器。
万历皇帝只是因为憎恨张居正而否决他的考成法,这在朱翊镠看来是不负责任乃至极其愚蠢的行为。
因为他回答申时行用的是“务必”,态度十分明确,等于是下旨。
所以申时行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便点头答应恢复考成法。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朕没有说一定要恢复张先生的各项改革,但像考成法那样好的措施绝不能丢。”
申时行点了点头,余下几位大臣也跟着点头表示同意。
“诸位卿家还有什么话需要对朕交代的不妨直言。”朱翊镠又道。
可再也没有开口的。
见一个个沉默不语,朱翊镠只得摆手:“既然如此,诸位卿家退下。”
几位大臣都站了起来。
“哦,申先生先别走,朕有几个问题想单独请教。”
朱翊镠与申时行对了一眼后,心领神会地如是般说道。
这样,申时行留下来,其他几位大臣都离开了。
东暖阁只剩下两人。
朱翊镠抬手,“申先生请坐!”
待申时行坐下,朱翊镠忙问:“申先生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陛下,是有些话刚才不方便问。”申时行坦诚地回道。
“现在但说无妨。”
“陛下既然决定请冯公公回来,那是否也要请张先生还朝视事呢?”申时行不墨迹,直截了当地问。
“不。”朱翊镠笃定地摇头,进而又解释道,“一来张先生年事已高,他该享清福了;二来虽然已经大赦天下,但张先生诈传死讯犯了欺君之罪是事实,朕不想将他推到台前任人评说,这也是张先生自己的意思。”
“可国家着实需要他那样有魄力有手腕的大臣,而臣很多时候也确实感觉力有不逮,如果张先生回来,首辅的位子随时为他留着。”
看得出来,申时行不是谦虚,他是真有这个想法。
然而朱翊镠还是摇头,缓缓言道:“朕想张先生已经不可能回来了,申先生还记得在你荣登首辅时,朕再三叮嘱你的话吗?”
“萧规曹随?”申时行对这个最有印象了,所以第一时间想到。
“正是。”朱翊镠道,“希望申先生不要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不要有压力,其实只需按照张先生那一套走下去即可,途中若有不妥之处,朕会指出来的。或许有一天朕会请张先生回来,但不会将他推到台前,只会让他退居幕后,首辅的位子依然是申先生的。”
“多谢陛下信任!臣一定竭尽全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这样就好。”
“还有一事,臣也想提醒陛下。”
“说。”
“关于番王就藩东番的事宜,还是希望陛下尽快安排,毕竟将番王一直软禁在翊坤宫里似乎也不好。”
“知道了。”朱翊镠点点头。这是事实,虽然万历皇帝已经成为废帝,对他谈不让有多顾忌,可长时间将他软禁在翊坤宫也不叫事儿,还是尽快将他送到东番比较稳妥又靠谱。
“臣要说的就这两点。”
“申先生也不要担心冯公公回来。”朱翊镠有心解释,“他经历过大起大落,再回来时肯定不一样了。”
……
第837章 记得早一点来娶我
翊坤宫。
郑妙谨一个人坐在那里静思。
如今李之怿已经贵为皇后,搬到坤宁宫里去了。
“想什么呢?”
朱翊镠进去时,郑妙谨因为想得入神,所以尚未察觉。
“你现在是皇帝了,怎么大白天还有闲工夫跑到这里来?”
郑妙谨依然坐着也没有站起来。
的确,朱翊镠是刚与申时行谈话完便来到了翊坤宫。
“我现在是皇帝,可也没见你给朕行礼啊!”朱翊镠笑了笑说。
“臣妾恭候皇帝大驾!”郑妙谨有模有样地站起来给朱翊镠鞠躬行礼。
“爱妃平身。”朱翊镠一抬手道。
“谢主隆恩!”郑妙谨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是不是太正儿八经了?”
“知道不习惯了吧?”
“哎,你突然当了皇帝,当然让人感觉不习惯。”郑妙谨重新坐下,“这会儿来这里是有事吗?”
“是有件事儿想与你说说。”朱翊镠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
郑妙谨不由得神情一紧,问:“很重要吗?”
“我认为很重要。”
“说吧,居然还有事让你为难。”
“你现在有没有压力?”朱翊镠认真地问道。
“当然有。”郑妙谨脱口而出,像早已经想好并反复练习过似的,“如今两宫太后不待见我,朝中大臣憎恨我,都巴不得将我撵出紫禁城,后宫中的女子看见我也只躲闪,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个阴险毒辣之人,甚至嘲笑我是个水性杨花不知自爱的女人,说得如此不堪,让我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有时候想着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你可别胡思乱想哈。”朱翊镠忙安抚道,“别人怎么说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而且我申明一点,娘与母后可没有不待见你,别冤枉她们。还有,如何在宫中立足得看我,别人管不着。”
“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啊!”郑妙谨深深叹了一口气。
“居然你也知道害怕哈!”朱翊镠带着两分调笑的口吻道。
“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才成为他们眼中讨厌的我。”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准确地说你是为了成全我。”朱翊镠由衷地道,并且第一次主动光明正大又心甘情愿地握起郑妙谨的手。
郑妙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所感动,带着几分娇气问道:“你是因为感激我还是因为爱我?”
“原来更多的是感激,是愧疚。”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那现在呢?”郑妙谨追问。
“现在我也分不清到底是感激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这么说你终究还是爱我的?”郑妙谨两眼盯着一眨不眨。
“爱要怎么说出口呢?”
“那你就做呗。”郑妙谨嫣然一笑,道,“何必说?用行动证明,来。”
郑妙谨也不觉得忸怩,说着便噘起自己的嘴巴,然后闭上眼睛。
在爱情上,与李之怿相比,郑妙谨属于另外一种类型:主动进攻型。
她不忸怩,不含蓄,不规避,坦坦荡荡,乃至恣意妄为,似乎可以随时为爱奋不顾身似的。
朱翊镠只得在她嘴唇上象征性地轻轻啄了一口便没有继续。
然而郑妙谨眼睛依然没有睁开,似有所待,以哀怨的语气道:
“不够。”
“再来。”
朱翊镠只得再来一口,感觉这次更有仪式感了。
郑妙谨这才睁开双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朱翊镠问:
“到底什么事儿?快说吧。”
“本想晋封为贵妃,可遭到朝中大臣反对,所以只能委屈你依然保持嫔妃的身份。”朱翊镠坦诚地道。
“就为这件事啊?”郑妙谨摇头,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对呀!难道不重要吗?”
“无关紧要。”郑妙谨摇头,一本正经地回道,“记得之前就说过,只要能留在你的身边,给不给身份都无所谓,哪怕立即让我做回宫女都行。”
“那我怎么忍心?刚与几位大臣商议过,我也在此保证,待你将来为我生下儿子,再晋升你为贵妃。”
“谁要为你生儿子?”郑妙谨娇嗔地道。她的脸终于红了。
“嘿嘿,话可别说得太早喽。”朱翊镠打趣道,继而认真地解释,“后宫素来母以子贵,身为皇帝的女人,倘若没有儿子,晚景多半凄凉。”
“这样啊,那好吧,到时候勉为其难为你生一个儿子。”郑妙谨摆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就生一个吗?”朱翊镠继续打趣道,“我可不像皇兄,一日选九嫔妃……”
“不九嫔妃,难道你还想一日选九十九百嫔妃吗?”郑妙谨抢道。
“反正有你们三个我觉得已经够了。”
“哦,皇帝见过素素吗?”说到三个,郑妙谨忽然想起赵灵素。
“见过,可她就是不肯出景阳宫。”接着朱翊镠将见到赵灵素的情景,以及决定晋封赵灵素让她成为景阳宫的主人那些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可郑妙谨关注的点不在这个,她还沉浸在刚才朱翊镠说生儿子以及“三个足够”上……所以当朱翊镠一说完停下来,她便迫不及待地道:“现在是只有三个,可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呢。”
“反正三宫六院肯定住不满。”
“是肯定住不下吧?”
“我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皇帝见过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猫吗?”
“没有,但我是人。”
“男人的嘴,世上的鬼。”
“说确实没用,做,看行动吧。”
“拭目以待。”
“争取不让你们失望。”朱翊镠倒也没有将话说满或做出承诺啥的。
因为两世为人,他很清楚感情的事还真不好保证。当初的誓言或承诺有多轰轰烈烈,将来的结局或许就有多惨不忍睹,脸被打得啪啪啪作响。
“其实我不管你生命中将来还会出现多少女人,只求你善待每一个。”郑妙谨忽然一改平常说话的风格与姿态,不再那么强势,但又非常认真地说道,“于我而言,倘若真有来世,我希望你下辈子早一点在我生命里出现,记得早一点来娶我,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好辛苦!”
朱翊镠一把将郑妙谨揽进怀里。在郑妙谨的面前,这是他第一次感动,或者说触动。郑妙谨的话虽然很平实,但因为真情流露,加上她之前又不是这样的性子,所以听起来尤为感人。
“早一点来娶我”这话听起来的确有点让人心酸,但好在朱翊镠也能感觉到郑妙谨说这话时的幸福。
因为他将她揽进怀里,发现她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丝毫感觉不到她就是那个强势而又狠毒的郑贵妃。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
第838章 师父一定要奖赏你
万历皇帝习惯在西暖阁里办公,而朱翊镠习惯在东暖阁。
本来紧挨着乾清宫的东暖阁,就是皇帝批览奏疏处理政务之地。
但由于之前万历皇帝身在西暖阁居多,所以东暖阁里虽然书籍盈架卷帙浩繁,看上去都还挺新,想必应该是翻动少的缘故吧。
在东暖阁那硕大几案的后头正面墙壁上,悬了一块儿黑板泥金的大匾,上头书有“宵衣旰食”四个大字。
听说那是朱翊镠的爷爷,也就是世宗皇帝朱厚熜的手书。
按规矩这东暖阁里外臣是不得随便进入的,但也只是规矩。因为朱翊镠的父亲隆庆皇帝懒得挪步,就经常在东暖阁召见大臣垂询军政大事。
所以东暖阁中也为大臣设置了一间值房,以备不时之需。
朱翊镠此刻就坐在那间值房里,等待张鲸的到来。
眼下张鲸依然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但自打朱翊镠登基即位后,张鲸显然低调了许多。
尽管这次他功不可没,外界也都知道朱翊镠之所以能够成功取而代之,张鲸起到很大的作用。
可他并没有因此而骄傲,反而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张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立定后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师父”。
“小鲸来了。”
“师父,要不徒儿在宫里还是叫您`万岁爷`吧?”张鲸腆着脸问。
“不必拘束。”朱翊镠抬手,指向下首边的一把椅子,“坐吧。”
“谢师父!”张鲸乖乖坐下。
“师父今天找你来是要与你商量一件事儿。”朱翊镠也不墨迹。
“以师父的眼光,您决定就好了,不必与徒儿商量。”张鲸道。
“有你这句话,师父就放心了。”朱翊镠微微一笑,“这次师父能顺利坐到这个位子上,确实多亏了小鲸哈。”
“师父,这是徒儿应该做的。况且以师父过人的本领与才华,本该早就坐到这个位子上。即便没有徒儿,这天下许多人也希望师父成为大明之主,领导我们前行,师父您是众望所归啊!”
朱翊镠听了却直摇头,喃喃地道:“从前你怎么逢迎师父都无可厚非,可现在师父已经当了皇帝,逢迎的人太多,所以不需要你来逢迎。”
“可徒儿句句发自肺腑并非逢迎。”张鲸信誓旦旦地道。
“那也得悠着点儿说才好啊。”朱翊镠道,“师父找你来是想问,你对你当前的自己还感到满意吗?”
张鲸愣了一愣,感觉没听明白,认真问道:“师父此话何意?”
“这次你不是立了大功吗?师父就是想问你需要什么奖赏。”
“奖赏?师父,不需要,徒儿真不需要奖赏……”张鲸连连摆手,“帮助师父是徒儿的本分,要什么奖赏?”
“可师父总得表示表示呀!若有功不赏,那将来还有谁肯为师父卖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师父,理儿虽然是这个理儿吧,可徒儿真的不需要呀。”
“师父的眼光绝不会错,你也相信师父的眼光是不是?”
“那当然。”
“所以呢,师父觉得你还需要有一个质的飞跃,师父可以帮助你提升,这也是师父的责任嘛。”
“多谢师父!”
“可小鲸在大内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再无进步的空间。”
“师父,什么叫天花板级别?”
“就是很高很高……”朱翊镠抬手指着东暖阁的阁顶,悠悠言道,“别人望尘莫及的那种,再也没有比这更高了。”
“哦。”
“既然没有进步的空间,那小鲸你说是不是就锻炼不了人?”
“可徒儿觉得还是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在朱翊镠面前,张鲸一半出于谦虚,一半感觉好像哪儿不对。
“师父是皇帝,眼光自然比你强吧?”
“那还用说?师父就是没当皇帝,眼光也比徒儿强。”
“所以说嘛,要师父觉得,而不是你觉得。明白吗?”
“哦。”张鲸点点头,“那师父打算怎样帮助徒儿提升呢?”
“师父决定委以你重任。”
“多谢师父的信任与厚爱,不知师父要委任徒儿作甚?”
“为了能够帮助你提升从而有一个质的飞跃,师父准备卸去你司礼监掌印与东厂提督的职务。”
“……”张鲸的脸色陡然间大变,如五雷轰顶般,顿时傻眼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忽悠”了。没想到朱翊镠请他来,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的目的就是要撤他的职……
“瞧你这副德性,死了娘似的,怎么?不高兴?还是对师父的决定感到不满?”朱翊镠板着脸斥道。
“徒儿对师父一片真心,还要孝敬师父,又怎舍得离开?”张鲸涕泪纵横地哀求道,“恳请师父不要赶徒儿走,让徒儿继续留在师父身边服侍师父吧。”
“真没出息,哭什么劲?师父没说赶你走呀!况且只要有心孝敬师父,天涯海角无论到哪儿都可以,何愁不能服侍师父?师父又没让你去死,不过是为了帮助你提升锻炼一下你嘛?”
“师父……”张鲸想死的心都有,既感到害怕,又觉得委屈,“难道徒儿最近的表现让师父不满意吗?为什么要突然撤掉徒儿的职务?师父……”
“撤掉你的职务,委你以重任,就是为了锻炼你有效提升你,为什么你不能理解师父的一片苦心呢?”
“师父,徒儿心眼儿小,实在无法理解,还望师父收回成命。”
“师父已经想好了,心意已决。”朱翊镠态度坚决地道,继而又动之以情,“师父才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师父心中有一项浩大的工程即将启动,可师父不放心交给别人,第一时间想到你,难道你不愿与师父同舟共济吗?”
“徒儿当然愿意为师父分忧,可也不是一定要撤掉徒儿的职务啊!徒儿忠心耿耿帮助师父登基,可师父居然如此伤害徒儿的心。师父,徒儿的心好痛!”
张鲸真个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根本不问朱翊镠到底安排他做啥,反正无论让他做什么,也不及眼下。
在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这个显赫位子上,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呢,难道真的要赶他下台吗?
本以为帮助朱翊镠登基,虽然不敢奢求有任何的奖赏,可也不至于到头来还要“惩罚”他呀。
什么委以重任?什么帮助他提升从而有一个质的飞跃?什么为了锻炼他让他进步?通通都是借口而已。
骗子!
忽悠人!
张鲸越想越觉得委屈。
可瞧朱翊镠的语气与神情,又分明没有说谎,这让他更觉得悲从心来,眼泪流得更快更急了。
……
第839章 伟大的兴农计划
“张鲸。”
见张鲸哭得稀里哗啦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朱翊镠大喝一声。
“师父。”
“别,师父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朱翊镠恼怒地一摆手。
“念在徒儿对师父一片衷心,这次又帮了师父的大忙,师父便饶过徒儿这次吧?”张鲸哀声恳求。
“滚!又没说惩罚你,是锻炼你帮助你提升,别不识好人心。数三声,倘若你依然哭哭啼啼,朕便决定让你随番王前往东番就藩,一,二,三。”
朱翊镠连喊三声,根本不给人思索与喘息的机会。
“师父不要。”张鲸立马停止哭泣。打死也不能跟随朱翊钧前去东番啊,那不等于是送肉上砧板吗?
“那你好好听朕说。”朱翊镠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有心用“朕”代替“师父”,以给张鲸一定的压力。
张鲸表面上终于“老实”了,但实则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朱翊镠降低自己的音量,放缓自己的语速,心平气和地道:
“小鲸,师父承认这次你的确帮了师父的大忙,可你觉得自己的功劳应该在伴伴冯保之上吗?”
“……”张鲸顿时语塞。且不说其它方面,仅凭一件事儿,冯保的功劳绝对在他之上,那就是郑妙谨。
张鲸已经知道了在郑妙谨被选为万历皇帝的九嫔妃之前是怎样与朱翊镠相识并最终走到一起的,就是冯保从中撮合给他们两个提供便利。
后来郑妙谨之所以成功被选,也是得益于冯保,否则以郑妙谨的年纪,很难被选为“九嫔妃”之一。
也就是说冯保一直在暗中帮助朱翊镠,早就与朱翊镠一条心,明着暗着不知给朱翊镠提供多少便利。
可张鲸呢?起初反对乃至憎恨朱翊镠,拜师也是被迫的,后来是因为快走投无路了才倾向于朱翊镠。
可也只是表面上倾向,心中还在端水,想着朱翊钧与朱翊镠两兄弟最后谁胜了,他便站在谁那一边。
比起冯保对朱翊镠那份坚定不移的忠诚,他的功劳确实不值得一提,仅凭郑妙谨一件事就可以完虐他。
本来他就十分忌惮冯保,此刻朱翊镠提及冯保时还要与他比功劳,他想着就心虚,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朱翊镠接着悠悠然地说道:“且不说伴伴的能力,师父之所以能够坐在这个位子上,伴伴的功劳无需多说,所以师父想请伴伴回来。”
这句话让张鲸的心凉却一半有余。
因为无论功劳还是能力,张鲸都不敢与冯保比高低。既然朱翊镠想请冯保回来,那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伴伴回来,司礼监掌印的位子肯定归他,所以小鲸需要退位让贤。至于东厂提督一职,小鲸索性也让给陈炬,毕竟你与伴伴合不来。虽然师父曾经告诫让你与伴伴成为好朋友,可你扪心自问能做到吗?伴伴同样做不到,那师父就必须做出取舍,明白吗?”
张鲸点点头,但并没有答话。不过看得出来,提及冯保犹如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了许多。他没有哭,也没有刚才那么焦躁。
这一切朱翊镠自然看在眼里。
“小鲸,师父共有三个徒弟,怎么说你也是大师兄。只要你不背叛师父,师父又也会亏待你?撤去你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的职位,先且不说委你以何重任,难道在你眼里就一定是坏事吗?正所谓爬得高摔得重,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你肯定也明白,自古以来有多少皇帝身边的红人能善始善终?如果不是师父出手,你可以想想张先生、伴伴,他们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张鲸又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但毋庸置疑,朱翊镠这番话已经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了。无论职位有多高功劳有多大,皇帝身边的人不就是最担心最在意自己的下场吗?
“师父已经派人日夜兼程去往江陵请伴伴,待他一进京师父便要启动一项计划,决定任命你为总负责人。这份差事虽然不及你现在那般荣耀,可师父保证能够让你彪炳千秋,像郑和那样光彩熠熠享受无比尊贵的荣耀。倘若师父做不到,届时你想怎么骂师父都可以。你相信师父吗?”
“师父,不知什么计划?”张鲸终于开口了。一来他绝不能跟朱翊钧去,二来他也绝不敢与冯保争,再者朱翊镠语重心长信誓旦旦又让他有些动心,可不动心又能怎么样?
别说朱翊镠现在是皇帝了,即便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那会儿,还不是一样强势得让人害怕?
倘若真的能够让他彪炳史册,像郑和一样备受世人青睐,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本来就不能反抗,只能接受朱翊镠的决定嘛。
朱翊镠豪迈而憧憬地回道:“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兴农计划,让天底下的百姓吃得饱不再挨饿。”
“师父,到底是什么计划?”这么一说张鲸也来了几分兴致,忙问道。他的心境也逐渐变得平和多了。
“早就差不多一年前,师父就吩咐伴伴派人海外寻找粮食物种,它们的产量高于稻与麦几倍甚至几十倍,而且容易培植,几乎不挑地域环境,田可种,地可种,山脚可种,山腰亦可种,南北皆宜。小鲸你说,这是不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工程?”
这话如果是出自他人之口,张鲸指定嗤之以鼻,骂人疯子都有可能,但出自朱翊镠之口就不一样了。
朱翊镠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个共识。
所以张鲸相信。尽管在他眼里,朱翊镠说得神乎其神。
张鲸好奇地问道:“师父,什么粮食物种竟如此厉害?”
“番薯、马铃薯等。”
“番薯?马铃薯?没都没听说过。”张鲸一脸懵逼,“物种找到了吗?”
“伴伴说正在运往京师的途中,不过几天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届时这项计划一启动,你就是全国总负责人。”
“徒儿行吗?”张鲸弱弱地问。
“不是有师父吗?”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信誓旦旦地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随时请教师父,师父会悉心教导。小鲸相信师父,绝不会害你。”
“嗯。”张鲸虽然点了点头,但心想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这项兴农计划真有那么厉害,又那么容易,那全世界不是都将迎来温饱而再无饥饿了吗?
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多现实,不会又是“忽悠”他的吧?
“你不相信师父?”朱翊镠似乎看穿了张鲸的心事儿。
“师父,徒儿是有点不敢相信。”张鲸坦诚地道。
“那好,师父与你赌一把。就赌这项兴农计划能否成功,如果成功,以后师父说什么你不许反驳;如果失败,你说什么师父也不反驳。”
“有时间期限吗?”
“三年时间师父要推广全国,就三年吧。如何?”
“好。”张鲸点头答应了。
“并且还包括师父的承诺,要让你成为像郑和那样彪炳史册的人,只有一个前提是,你要听师父的话。”
“师父是皇帝,既然徒儿已经答应了师父,师父的话自然就是圣旨了,徒儿当然要听的。”
“你能这样想师父就放心了。现在心情如何?感觉还像刚才那样痛吗?”
“师父,还是很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