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何为天府?
冯保的回答不仅让万历皇帝,更是让旁听的陈炬和刘守有惊讶不已。
冯保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他从前贪污受贿的事实。
虽然陈炬和刘守有都心知肚明,在大明王朝做官,就没有几个是真正清白的,说得不好听点儿,只要不摸,一摸屁股全特么都是屎。
但像冯保在万历皇帝面前竟如此坦诚,毕竟还是少见的。
就看万历皇帝想怎么处置了。
“大伴,既然你自己承认有贪污受贿的事实,那让朕怎么办呢?”
“任凭万岁爷裁决。”
“三百万称得上`宝藏逾天府`吗?”
万历皇帝虽然看似简单的一问,但深有玄机。冯保思绪飞驰,心想倘若回答称得上是,那羊可立、李植他们的弹劾就等于成立了。
所以这个肯定不能认同。
可正如万历皇帝所言,三百万两银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冯保还清楚地记得,隆庆皇帝当政时,每年朝廷的赋税总收入大概在两百八十万两银,还不到三百万两呢。
如果这样比较的话,说他“宝藏逾天府”似乎也不过分。
冯保想了会儿,如是般回道:“万岁爷,宝藏逾天府,本就是个比喻,奴婢也不好说。不过希望万岁爷看在奴婢效力朝廷多年又无偿捐献的份儿上,可以从轻发落。”
“陈炬,刘守有,你们说呢?”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
陈炬与刘守有相互看了一眼。
陈炬先开口:“万岁爷,冯公公有过但也有功,奴婢建议抵消不究。”
这也正是陈炬的观点。
在冯保没来的时候,陈炬就提议如实交代,但不表扬冯保,也不批评,是非曲直,交给世人评判好了。
所以,陈炬附和道:“陛下,臣以为陈公公言之有理。”
万历皇帝道:“朕没有问你们如此处置大伴,而是问你们,三百万两是否称得上`宝藏逾天府`?”
陈炬与刘守有又相互看了一眼。
还是陈炬先回答,他本着自己的内心,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在两可之间。不过,倘若揪着这个不放,对冯公公似乎也不公平,毕竟他捐献出去的大部分财产已经不属于他了。”
“刘守有,你说。”看得出来,万历皇帝对陈炬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陛下,倘若一定要深究,臣以为三百万两还称不上天府。据臣所知,`天府之国`这一称谓最早见于《战国策》,战国时期,苏秦到秦国去游说秦惠王实行连横的主张,他对秦惠王说道:`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真是天府之国也……`在这里,苏秦称秦惠王统治的地方为`天府`。”
“后来,《史记·留侯世家》称:`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在这里,天府指富饶的关中地区。”
“再后来,《三国志·诸葛亮传》中这道:`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在这里,天府指巴蜀四川。”
“到了我朝,《大明一统志》卷中又有写到:`京师古幽蓟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形胜甲于天下,诚所谓天府之国也。`在这里,天府指京畿一带。”
“但无论是哪一种解释,反正天府之国就是超级富裕,所以臣以为,区区三百万两银还称不上`宝藏逾天府`,无论是指秦惠王统治的地盘,还是指关中,或四川,又或京畿一带,都不是三百万两银可以形容的。羊可立他们弹劾冯公公用这个比喻有夸大之嫌。”
刘守有引证据典一番话说完,万历皇帝后悔还不如不让他说。
冯保本想投过去感激的一瞥,但也忍住了,没有对刘守有任何表示,怕万历皇帝怀疑他们提前沟通好了。
万历皇帝本就是一个疑心重的人。
但其实真没有提前沟通。
刘守有这一番话说完,西暖阁陡然间变得异常的安静。
忽然,万历皇帝一抬手,眼睛也不看任何一个人:“你们都下去吧!让朕好好想一想。”
冯保、陈炬、刘守有三人只得躬身而退。
刚一出西暖阁,冯保便立即朝刘守有投过去感激的一瞥,诚挚地说道:“谢谢你!”
“冯公公是为刚才那番话吗?如果是的话,大可不必,我只是据实回答,并没有为冯公公辩护之意。”刘守有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无论怎么说,我得谢谢你!”
“看得出来,陛下有点不高兴了。”刘守有讳莫如深地道,“虽然我的建议暂时被陛下采纳了,让写一道条陈交给通政司备案,不表扬冯公公,也不批评冯公公,但冯公公日后还得小心啊!如今张先生已然作古,陛下急着亲政树威,保不齐会拿冯公公开刀。”
“多谢提醒!”
“哎!”刘守有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我与冯公公共事十多年,岂能不知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啊。不过,陛下什么样的态度……你也能看出来,总之小心为妙!”
说完,刘守有拂袖而去。
陈炬回司礼监。
冯保则回自己的府邸,等待万历皇帝的最终判决。
无论判决的结果如何,他都表示接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不接受也不行,只能接受。
就看万历皇帝如何博弈吧!
羊可立、李植他们明显代表着反张居正、冯保一方。
冯保他们走后,万历皇帝有几分灰心丧气的感觉,因为无论是陈炬,还是刘守有,都没有摸透他的心思。
非但没有,还南辕北辙。
这让他又不由得想起张鲸的好。想着倘若心有灵犀的张鲸在,断不会如陈炬、刘守有说出那样的话。
……
第481章 不太看好这时期的言官
在这十天的时间里,纱帽胡同上的张大学士府并没有被监管起来。
明查清点冯保家产的消息,也只是在京城里流传,毕竟清查的结果尚未刊登邸报而公开天下,但这个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江陵城。
一来,冯保写了一封信给朱翊镠。
二来,张大学士府的下人也第一时间送了一封信到荆州的张大学士府。
冯保除了通知朱翊镠和张居正,还为了表示对朱翊镠由衷的感激之情。
感激朱翊镠的未雨绸缪,否则这次恐怕真要栽了。万历皇帝现在都不高兴呢,倘若以之前那庞大的家产,那还不得将他轰出紫禁城?
而张大学士府的下人是为了通知张居正几个儿子,告知老爷连同冯保被道御史弹劾了,还牵扯出辽王案。
同时还将万历皇帝决定明查清点冯保家产的消息也一并告知,目的十分明显,提醒六位少主警惕。
关于辽王案,张敬修他们六个人已经知道了,毕竟在这边传得很凶。
只是不曾想到竟还有御史弹劾他们的父亲“宝藏逾天府”!他们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还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张敬修作为张居正的长子,得知此消息时气愤非常,觉得那帮御史简直太可恶了,不讲根据乱喷。
其他五人儿子也是一样,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飞到万历皇帝的身边,为他们父亲辩白。
张静修更是跑到朱翊镠面前诉说抱怨一顿。他现在视朱翊镠为大偶像,当然也是铁哥们儿,所以有什么话都会对朱翊镠说,毫无保留。
“居然有人弹劾我家宝藏逾天府,他们是不是瞎了眼?”张静修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朱翊镠已经见识过了给事中和御史那些言官们的厉害。当然本心而论他也是不服气的。
这主要是因为,发展到这个时候的言官已经越来越不靠谱了。
都知道,明朝的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包括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大部分品秩不高,甚至很低,但其政治地位却极为突出。
明朝从明初洪武皇帝开始,便从制度上赋予了言官广泛而重大的职权,其中尤其为人们所关注的是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等大权。
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
所以,不得不承认明朝言官身份独特职权特殊,并以群体的面貌在整个社会形成一股威慑力量,对明朝政治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在古代社会,统治者为了有效地监察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向来重视对监察机构与监察制度的建设。
而在这方面,明朝所建立的监察制度与组织机构应该最为完善,由此形成的明朝言官群体也十分独特。
按明制,这个群体总人数一般保持在两百人左右,为历代之最。
明朝的言官确实声名显赫,在政治舞台上真正扮演了“獬豸“的角色,在诸多重大的问题中冒死上谏,秉直弹劾,做出了一件件震撼人心的举动。
在明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多次出现言官集体跪谏,不畏死难,或前赴后继,持续极谏的惊心动魄场面。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明朝没有哪位皇帝没有受到言官的规谏。
如嘉靖皇帝沉溺斋醮青词,不理政事,御史杨爵痛心疾首,上书极谏,被下诏狱,备受酷刑,数次昏死,仍泰然处之。其他言官冒死声援,虽然付出了血的代价,但终使嘉靖顾忌退让。
言官对皇帝的君德保持着高度的关注,诸如游戏国事、昏庸不振、生活奢靡、搜刮天下、大兴土木、长期怠政等等,皆批鳞谏诤,彼伏此起,以致于皇帝也不得不忌惮。
除了皇帝,在明朝没有哪位内阁首辅没有受到言官的弹劾和抨击,其中大部分首辅都是在言官的舆论攻势中倒下政坛或离开要职。
如严嵩专权乱政,二十年间言官从未停歇对于严嵩父子的斗争,虽然付出惨重的代价,弹劾严嵩父子的官员或被杀害或杖责流放,但从未停止,终使严嵩父子得到应有的下场。
明朝政坛上为祸甚烈的宦官同样是言官监视、打击的主要对象。
那些依靠皇帝或皇后逐渐权势熏天炙手可热的宦官,经常受到来自言官的舆论制约和冲击。
冯保屡次被弹劾就是明显一例。
最近一次弹劾他倒是笑了,那只是形势所逼,之前每次被弹劾他都吓哭了跑到李太后面前求饶。
此外,从中央到地方,言官在澄清吏治、除暴安民、以及经济发展、边防维护等方面都起着巨大的积极作用。在明朝国家与社会发展的各个领域,都可见到言官主动而积极的身影。
面对权势与劣迹,言官们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这个群体前赴后继的风节和勇于献身的精神。
在明朝历史上,人们熟知的诸如夏言、唐顺之、海瑞、袁可立、杨涟等都曾担任过言官,并在言官这个职位上留下了铮铮响名。
言官勇于直言极谏的高风亮节和精神,源于儒家的政治伦理、道德传统的浸染和塑造。
在治国平天下这个人生目标的激励下,众多官僚士大夫恪守为国为民的基本原则,直言敢谏、以死而诤,所谓“臣言已行,臣死何憾”,其中虽然多有愚忠的内涵,但于国于民都是有益的。
当然,明朝从明初朱元璋开始,便赋予言官这个群体以极大的特权,并从制度上加以保障,这也是明朝言官敢言敢谏的重要原因。
可以说,明朝言官形成了一种强烈的群体意识,忠实地履行着监督与纠察的职责,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前赴后继,视死如归,以力挽狂澜于既倒为己任,形成一股强大的舆论力量,对于朝廷的各种权力体系起到了一种制约与规范的作用,同时很大程度上遏制了由于权力带来的弊端,以及衍生出来的种种腐化因素。
但是,由于极端皇权的摧抑以及制度的局限性,明朝的言官群体不可能皆如人所愿,其中也不乏附势苟全、趋利避害、甚至枉法残民之辈。
尤其是到了明朝中期以后,随着朝政的日益腐败,不少言官为了个人或集团利益,身陷门户,党同伐异,朋比为奸,置国家命运于不顾,对于国家的衰败起了助推作用。
这便是朱翊镠不服气的原因。
此一时彼一时,准确地说应该是已经不太看好这个时期的言官了。
言官这个群体已经变了,起不到当初言官该起的作用。
……
第482章 收礼也是有原则的
这时候的言官已经成为党同伐异的政治工具,所以当朱翊镠听张静修骂言官瞎了眼时,非但没有反驳,还添油加醋不客气地道:“那些言官何止瞎了眼?他们还没脑子呢。”
“当然,也不是所有言官都这样。”朱翊镠接着又补充一句,毕竟还有以身作则的好言官。比如此时还穿着破裆裤只有十岁(虚岁十一岁)的杨涟。
被朱翊镠一煽风点火,张静修更是气愤了,张嘴骂道:
“娘的,竟然弹劾我家宝藏逾天府?还以为我爹担任首辅期间贪污受贿了多少金银珠宝呢。老大,你平心而论,我家算富裕吗?”
朱翊镠微微一笑,如实回道:“还是比普通人家富裕的,只是宝藏逾天府太夸大其词了。”
朱翊镠当然知道张家并不富裕,因为万历皇帝抄家时,只抄出了二十万两银子,而且是张家整个家族,包括张居正的弟弟家。
这与同为首辅的严嵩相比,太小巫见大巫了。据《天水冰山录》记载,严嵩抄家时,总查出了黄金一万多两,白银两百多万两,以及几千件金银珠宝首饰之类的。
与同时期的冯保相比,张居正这点家产也不算什么。
要知道抄家时除了张居正弟弟,他六个儿子有五个已经成家立业了,而且都有官职在身。
如果与之前的大太监刘瑾抄家时的财富相比,那更是不值一提。据载,刘瑾抄家时搜出的黄金二百五十万两、白银五千万两。
即便是张居正他一个人,在明朝做那么大的官儿,去世时就二十万两银的家产根本不算啥。
明朝官员薪俸的确不高,但普遍较富也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张静修当然清楚他自己家有没有钱有多少家底,父亲这样被御史攻讦,他的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我承认,我爹在生活上好像,确实算不上节俭,也知道外头有人说我爹生活豪奢,但我认为那是我爹该享受的生活,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难道不应该吃好喝好一点吗?”
朱翊镠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张居正的治世理念。
张居正曾明确说过:做人与做官不同,做人讲操守气节,做官首先是如何报效朝廷,造福于民。野有饿莩,你纵然餐餐喝菜汤,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如果你顿顿珍馐满席,民间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那你依然是一个万民拥戴的青天大老爷。
这便是张居正的理念,也是他为何重循吏远清流的原因。
这理念同样被李太后所认同,所以像张居正一样,反对重用海瑞、邱橓那样的官员。类似的话,李太后在万历皇帝面前也说过。
所以张居正本人在生活上的确不算节俭,好吃好喝,外头还有女人。
张静修这样说,肯定心知肚明。他接着又说道:“可是,要说我家宝藏逾天府,那真是瞎了眼,正如老大所言,简直没长脑子。”
“我爹生前收不收礼呢?据我所知也收,比如收过戚大帅、冯公公的礼,但我爹收礼有个原则。要不是为了羁縻人心,要不是为了有效处理政务。倘若为找门路升官发财,那样送的礼我爹一概拒之门外。若我爹对下头官员送礼来之不拒,那我家可不宝藏逾天府?可事实我爹很严格的一个人,不是随便一个人送礼他都收的。”
“我当然知道。”朱翊镠微微颔首。
“而且据我所知,凡是我爹收了谁的礼,一般都要回礼的。像戚大帅、冯公公,可以说都是我爹的至交好友,他们给我爹送礼,我爹也给他们送礼。礼尚往来,我家没占什么便宜,哪来的宝藏逾天府一说?”
张静修越说越气愤,恨不得将弹劾他爹的道御史大卸十八块儿。
“我知道。”朱翊镠依然点点头,不过这回他笑了笑,“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呢?说了又有什么用?此时此刻我也不能为你爹申冤辩护啊。”
“我也没想着你为我爹出头,只是气愤,所以找你说说话嘛。老大不是一向很有主意吗?有何建议?”
张静修虚心地请教。看得出来,他既气愤又着急。
“建议啊,还真有。”
“老大快说。”张静修迫不及待地道。
“萝卜白菜淡操心,你少管。”
“……”张静修吃瘪,“老大,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你认真点。”
“你从哪儿看出我不认真了?这事儿你管不来。一来御史弹劾谁,那是他们的权利;二来你像我一样,没有一官半职在身,拿什么管?要管也是你几个哥哥的事。你就一门心思扑在挣钱上吧。”
“可你皇兄居然明查清点冯公公的家产,那不是明摆着不相信人吗?万一你皇兄也要明查清点我家的财产呢?”
“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就查呗。”
“……”张静修无语了,白了一眼,嘀咕道,“怎么感觉你还幸灾乐祸似的。”
“以后你会明白的,世上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只能坦然接受。”
“老大为何如此丧气?”张静修明确表达自己的不满,“你不是从来不服输吗?”
“怎么?你爹被几位道御史弹劾就叫输了吗?就像伴伴,我皇兄明查清点他的家产,难道伴伴就叫输了?我皇兄强势并不代表他赢了,伴伴弱势也并不代表他就输了。”
“哦……”张静修听了似有所思,慢慢地道,“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但好像又不是那么明白……”
朱翊镠又笑道:“既然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干活去,做你擅长做的。”
“可是我爹被人弹劾,作为儿子我不能坐视不理啊!”
“说了,你管不了,何必多添烦恼?”
“可是……”张静修一动不动依然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好了,好了,这事儿交给我吧。”朱翊镠一抬手。
“老大,你有什么好办法?”张静修眼睛顿时一亮。
“干活儿去,不相信我吗?”
“相信,当然相信,有老大出马,自然不用我了。”张静修嬉皮笑脸,又无耻地央求道,“可老大能不能透个信儿,到底要如何应对呢?”
朱翊镠两眼一瞪,斥道:“你丫真墨迹,滚!”
张静修再不敢逼逼,乖乖地去了。
刚一走,游七就来了。
游七毕竟不一样,他知道张居正还在人世,自然没有张静修他们担心。
“又被潞王爷言中了!”
这是游七的第一句话,他第二句话是:“可那几位道御史真是气死人,攻讦弹劾我家老爷什么不好?偏要攻讦弹劾宝藏逾天府。总得有点依据吧?”
看来,府上的人都忌讳这个。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万历皇帝又怎会下旨抄家呢?抄家不就是为了搜集财富吗?
……
第483章 接下来的历史到底走向何方?
朱翊镠笑了笑说:“府上其他人生气还情有可原,你生什么气?伴伴得知被道御史弹劾,高兴还来不及呢。”
游七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即明白朱翊镠所言指的是什么。
想着自家老爷选择极危险的“诈死”方式,不就是为了“等待”万历皇帝与他翻脸的一天吗?或者叫“确定”。
等待或确定万历皇帝是否果真那么无情,要清算他这个老师吗?
这样一想,那自家老爷被道御史弹劾,好像是必须经历的步骤。
游七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可是潞王爷,怎样安抚六位少爷呢?他们得知此情一个比一个着急啊。”
“还能有什么办法?”朱翊镠漫不经心地道,“让他们不要担心就是了。”
“哦,这件事需要告诉老爷吗?”游七忽然放低音量问道。
“不用特意吧,待什么时候抽空我会与他提及的。”
游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想着反正有朱翊镠与自家老爷共同“谋划”,他这个管家大可不必担心。
……
游七走后,朱翊镠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思索,预计已然被改变的历史到底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显然,与他脑海中存下的原本那个历史已经不一样了。
历史上冯保被抄家的确抄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万历皇帝念在冯保服侍他多年的份儿上发配到南京。
如今历史肯定不会沿着这个轨迹发展了,冯保的绝大部分家产已经无偿捐献出去,而且李太后随时还在关注着冯保的消息,万历皇帝没有机会背着李太后将冯保撵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万历皇帝曾经两大心腹,一张诚,一张鲸,都不在万历皇帝的身边。不用说这肯定影响到了万历皇帝的决策。
既然历史已经悄然改变,那接下来万历皇帝会怎么做呢?
还会处罚冯保吗?
既然没有从冯保那儿得到万历皇帝想要的财富,那万历皇帝会不会不甘心地掉头将目标锁定张居正呢?
反正弹劾的奏本是将张居正与冯保放在一起,都是“宝藏逾天府”嘛。
朱翊镠在琢磨这件事的可能性。
……
自见过刘守有与冯保之后,万历皇帝就一直很郁闷。
没有从冯保得到他想要的财富,固然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也让他头疼,如今冯保的家产查是查出来了,可这件事儿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陈炬的提议尽管已经答应了,可他内心有一百二十个不甘心。
甚至是恨: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被冯保“耍”了一次!
明明提前将财富捐献出去了,却还要主动请求明查……
这难道还不是故意所为吗?
万历皇帝越想越气。
就在召见冯保的当天晚上,他又在周佐面前发起牢骚来,气咻咻地道:“大伴可真有种!竟然敢耍朕。”
周佐知道万历皇帝为何而生气,忙劝道:“万岁爷请息怒!”
“朕无法平息啊。”万历皇帝一副怒火中烧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周佐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万岁爷,奴婢能理解您现在的状态,但万岁爷还是尽量隐藏您的情绪吧。”
“在你面前,朕又何需隐藏?”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道,“大伴本来就是耍朕,他料定朕不会惩罚他吗?”
“万岁爷,稍安勿躁,奴婢以为眼下还不易惩罚冯公公。”
“朕为什么就不能惩罚大伴呢?他耍朕,欺骗朕,朕必须惩罚他。”万历皇帝摆出一副不容人质疑的架势。
“万岁爷您想想,这次本就是冯公公主动要求明查清点自己的家产,最后确实也查了,只是结果让人觉得意外。要惩罚冯公公,那也不能因为他没有提前告诉万岁爷实情啊!本来每个人的家底都应该是隐私的,而不该公布于众,冯公公主动要求明查,已经值得称赞。倘若万岁爷真要惩罚冯公公……那以后还有谁敢主动呢?”
万历皇帝没有吭声,确实郁闷,不然也不会晚上找周佐唠嗑。
见万历皇帝似有所思又不说话,周佐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万岁爷,如果真想惩罚冯公公,那您准备给他什么样的惩罚呢?”
“不知道。”万历皇帝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没想好。
做了十年的皇帝,他当然知道冯保在紫禁城里错综盘杂根深蒂固的超然地位,要奈何冯保很不容易。
况且,冯保背后还有李太后撑腰。
万历皇帝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张鲸的话:不能轻易动冯保,否则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要动就要一招制敌,一定要狠,绝不能拖泥带水。
彼此沉默了会儿。
万历皇帝忽然抬眸问道:“周佐,你说张先生家的宝藏如何?”
“什么张先生家的宝藏如何?”周佐微微滞了一滞,一时没明白。
万历皇帝幽幽言道:“道御史故意将张先生与大伴放在一起,是因为张先生与大伴家里都是`宝藏逾天府`。那么周佐你说,张先生会不会比大伴家更富裕藏有更多的金银珠宝?”
周佐神情一紧,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名查张居正的家底吗?
可面对万历皇帝的逼问,周佐又不能不回答。他如是般回道:“陛下,奴婢也不清楚张先生与冯公公家里是什么情况,恕奴婢不敢妄自猜测。”
万历皇帝咂摸着嘴,也不管认同不认同,径自喃喃地道:
“大伴只是内相,有人给他送钱,想必大多数也是大内的太监和一定要找他办事的外廷官员,这部分人的数量终究有限;可张先生就不一样了,他乃文武百官之首,手底下有多少官员?所以理论上张先生家里要比大伴家里强……朕的分析有道理吗?”
周佐可不敢苟同,一个人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又不是依据官职的高低。官职越高,难道她就越富裕吗?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
所以周佐由着自己内心,如实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不是手下人的越多,就代表这名官员越富裕。奴婢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万岁爷手下人是最多的吧?可万岁爷哭穷的时候多吗?”
“……”万历皇帝一时无言以对。
第484章 万历皇帝的动机
万历皇帝被周佐问得一愣。
他哭穷的时候确实多。
堂堂一国之君,打麻将居然还欠自己手下奴婢们的银子……
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可他不也正想着怎样弄钱吗?眼下想方设法绕来绕去的。
无它,只因钱。
既然从冯保那儿扑了个空,那他便琢磨着向张居正伸手是否行得通?
反正羊可立、李植他们弹劾张居正与冯保都是“宝藏逾天府”,而且张居正还吞没了原辽王府的家产。
可这时候万历皇帝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只能试探性地问问周佐:张先生家里想必比大伴家里还富裕吧?
这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周佐显然是在为张居正辩白:富裕与否与官大官小无关。
由此,万历皇帝觉得周佐也不能与他心有灵犀,周佐不是称心的奴婢。
见万历皇帝不说话,周佐又壮胆儿说道:“万岁爷,即便张先生家里宝藏逾天府,也不能查,否则天下将大乱啊!”
“大乱?哪有这么严重?”万历皇帝瞪眼,极其不悦地一抬手道。
吓得周佐一激灵,再也不敢吱声。
但万历皇帝仿佛自讨没趣一般,既然找不到一位合心合意的人探讨这个问题,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了。
……
而历史上万历皇帝决定清算张居正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首先,张居正毫无疑问是历史的宠儿,可谓备受推崇。
不少人认为,在以往的传统观念里认为张居正是贪官的说法不对,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主要是报复。
还摆出事实说,张居正被抄家的时候,家里黄金才两千多两,白银不过十万两,另有其它一些宝贝,加起来不到二十万两银——以张居正权倾朝野那么多年,这点财产根本算不上贪官。
由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就是为了报复。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怎样的呢?
(当然,历史的真相已经很难说清楚,只是试图做一下解释。)
在《明代宫廷政治史》这本书里面详细梳理了明朝历代宫廷政治详情,其中就谈到了万历皇帝为什么要清算张居正这一节。
其实,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或者说一定要抄张居正的家,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万历皇帝恨张居正把持朝政,也不是因为张居正与李太后的亲密关系,主要是因为万历皇帝“贪财”。
这件事的前后始末,还得从冯保开始说起。都知道,张居正之所以能行“摄政”之事,除了李太后的信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得到冯保的绝对支持。
也因为冯保和张居正关系亲密,导致张居正死后不久(不到半年),万历皇帝便第一个拿冯保开刀。
如果冯保一清如水也还罢了,可是事实恰好相反,冯保“太有钱了”。
按《明代宫廷政治史》上的那个说法,仅冯保家就抄出金银上百万两,田产、宅舍和珠宝无数……
总之,万历皇帝通过抄冯保的家是大大的发了一笔啊。
万历皇帝对冯保还是比较宽容,按理说,万历皇帝被李太后责罚都是冯保出面告的状。甚至有一次万历皇帝喝醉酒还带着几个小太监要杀冯保,可见对冯保恨之深。
然而万历皇帝抄了冯保家后,虽然把冯保贬到南京,但还是赏了他一千白银,两箱衣服(一千两白银在当时不算少了,甚至算是一笔巨款)。
万历皇帝之所以如此执着要清算张居正,除了外朝要求以外,更重要还是万历皇帝认为冯保家都抄出这么多钱,没理由张居正家钱少。
这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张居正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确实,张居正在北京家里的钱比起冯保来说少很多,但除了北京,张居正在荆州还有一个家。
当时辽王妃(第七代辽王之母)就上了一道奏折,弹劾攻讦张居正吞没了辽王府的财产。
万历皇帝可太高兴了,据史料上记载“上喜,以可法籍居正”。
还有一个版本的观点:查抄的结果是从张居正老家抄出金银“数百杠”(有一种说法,一杠为一万两白银,也有说十万两,但十万夸张,还是按小的算)。如果这样算的话,那张居正家大概被抄出上百万金银。
只是,这版本的观点也没有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更多人还是倾向于认为张居正不算一个贪官,而是个好官。
毕竟张居正的成就太高太耀眼,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
另外因为张居正在改革途中得罪的人太多,以致污蔑诋毁他的人也多,对张居正的人设也有影响,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大文学家王世贞(这个人还是张居正的同学。)
……
历史已悄然改变。
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那,眼下的万历皇帝会不会因为扫兴,没有从冯保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一大笔财富,从而掉过头来查张居正的家产呢?北京张大学士府留守的那帮仆役不就是抱持这种理念吗?
朱翊镠在荆州城的张大学士府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既然万历皇帝抄张居正家的动机暂且先定在“贪财”上,在历史已经改变的情况下还会不会扑过来呢?
朱翊镠大晚上又一个人去见了张居正,将这一揽子事一一告知。
“来吧!”张居正本就在“等”。
“我现在担心一个问题。”朱翊镠道。
“是否担心我的家产到底会不会宝藏逾天府?”张居正心眼儿透亮。
“对。”朱翊镠点点头。
“潞王爷以为呢?”张居正不答反问。
“外界的议论很多,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有说张先生家比伴伴家更富裕,也有说张先生家不及伴伴家的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朱翊镠微笑着说。
“潞王爷自己心里面应该有个判断吧?”张居正依然没有明确回答。
“我宁愿相信张先生家里的财富不及伴伴家的二十分之一。但这样的话,恐怕也要面临一个问题。”朱翊镠道。
“什么问题?”张居正问。
“多有多的问题,少有少的问题。”
……
第485章 避轿
申时行这两天眼皮子时不时地直跳个不停,感觉眼下的朝局波云诡谲。
让他这个首辅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想找万历皇帝单独叙一次话,可又不敢,但准确地说也不是不敢,而是心虚,感觉自己的话没有分量,对万历皇帝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正如之前梁梦龙、王篆、曾省吾几位说的那样,他这位首辅“不作为”,至少还坐在首辅的位子上,而一旦与万历皇帝唱反调,首辅的位子恐怕就要丢了。
申时行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的内心十分矛盾。一方面感觉自己这个首辅不称职,另一方面又担心失去首辅这个位子。
……
在热烈的期盼中,关于明查清点冯保家产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依万历皇帝的旨意,对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的调查结果如实公开。
此消息一出,天下人声鼎沸。
无不感到惊讶。
谁能想到冯保居然提前将自己的财富都无偿捐献出去了?
谁能想到冯保这个贪鄙成性的人居然慷慨大方了一回?
这下,支持冯保的人都为他感到高兴,感慨冯保的高明;
而反对冯保的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时,也佩服冯保的先见之明。
申时行放心了。
梁梦龙为此还特意找冯保一趟。在去冯保府邸的路上,对面正好也有一顶八人大轿抬了过来。
早在大明开国初期,朝廷就明确传下了避轿制度。
凡是管秩低的官员乘轿出行,在路上遇到官秩高的官员,一律得停下轿来避到路边,待官秩高的官员轿马过去之后方可重新上道。
比方说,九大卿在路上遇到内阁辅臣的轿马,除吏部尚书以外,其余一律回避。吏部尚书与阁臣出头可以互相掀开轿帘,伸出头来揖礼而过。
下层官员若见了九大卿,不但要避轿,还得走下轿来,跪在路边恭送。
总而言之,什么级别的官员如何避轿,有着一套完整的规定。
正德、嘉靖两朝之后,避轿制度虽然没有宣德年间之前那么严格,但大致规矩官员还不敢不遵守。
因此,对于天官吏部尚书梁梦龙而言,偌大的一座北京城,除了首辅申时行,还没有谁的轿子敢与他争顶。
然而,今天好像有点邪乎。
梁梦龙当然不用管了,他是吏部尚书,所以继续向前。
对面的轿夫一眼便认出来了是梁梦龙的轿子,于是乎连忙磨过轿杠,要把轿子抬进就近的小巷。
轿子里的人一看轿子变了方向,连忙跺脚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老爷,咱得避轿。这是规矩。”领头的班役回答。
“避谁的轿?”轿子里的人又不耐烦地问道。
“吏部天官梁梦龙大人。”
“……”
坐在轿子里头虽然没有掀帘看,但梁梦龙已经听清了对面那人是谁。
原来不是别个,正是冯保的侄子冯邦宁。那家伙喝多了。
冯邦宁原来住在乡下,仗着冯保的权势,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后来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万历皇帝为了笼络他特恩荫家族后人一个。
冯保是太监,没有儿子,便将这个好处给了侄子冯邦宁。
他荐冯邦宁来京,在锦衣卫担任了一个六品的指挥佥事。按例三年后升迁一级,冯邦宁当上了五品镇抚司副使。
仗着冯保在京城的势力,冯邦宁的官儿不大吧,可牛叉得不行。
梁梦龙早就听说冯保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侄儿,但这侄儿虽然入了公门,旧习不改,在京城颐指气使飞扬跋扈,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
看吧,看吧,这会儿竟然坐在八人抬大轿上。而且看见他这个天官来,非但不避轿,还叫嚷着。
像冯邦宁这样的五品官员,见了梁梦龙这位正一品吏部尚书,大老远就得把轿子抬到大街旁的小巷中回避,自己还得来到大街边上,迎着天官的轿子挺身长跪。
然而今天,冯邦宁由于多灌了几杯酒,脑子晕乎乎的。又自恃有冯保这位伯父作为大后台,任凭什么官员,他似乎都不放在眼里。
冯邦宁掀开轿帘引颈一望,果真见对有一乘大轿迎面而来。
放在平常,在路上遇见三品侍郎以下的轿子,冯邦宁从来都是当街呼啸而过,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但若是遇到大九卿的轿子,冯邦宁却也不敢造次,每次都是乖乖地遵循朝廷的避轿制度,该怎么来怎么来。
因为避轿,冯邦宁可不止一次闯过祸。其中最著名就是与张居正的书办姚旷发生过一场冲突。
几年时间过去了,好像还是不长记性。只是今天确实又有所不同。
他为伯父感到高兴多喝了几杯,毕竟伯父没有丢官儿,万历皇帝也没有降罪于伯父。酒喝多了,胆量也大了。
见自己轿夫避轿,冯邦宁把脑袋儿伸出来嚷道:“你们这些胆小鬼,把爷的轿子抬回街上去。”
领头的轿夫只当冯邦宁发酒疯,小声提醒道:“老爷,对面来的可是正一品大天官梁梦龙大人。”
“哼,天官又怎样?”冯邦宁眼睛瞪得像个兔卵儿,骂道,“老子今天偏要当街走一趟,正轿!”
轿夫不敢违抗,忙又招呼着把大轿正了回来。
这时,梁梦龙的大轿与冯邦宁的大轿相距不到二十来丈远。
梁梦龙知道是冯邦宁挡道儿时,他就已经拉下了脸。
让他没想到的是,冯邦宁这个家伙居然肆无忌惮,连他的轿子都敢冲撞。
思虑间,两乘大轿已近在咫尺。
都当街停了下来。
“叫他滚开!”梁梦龙本就强硬,吩咐随轿的护卫。
护卫跑到冯邦宁的大轿前交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冯邦宁也不愿下轿,只把头伸出来嚷道:“王大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边。”
“放肆!”梁梦龙一声怒喝。
这时候,街上已经站了不少吃瓜群众。冯邦宁一喝酒就是人来疯,见梁梦龙骂开了,他竟也不甘示弱,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盛气凌人地道:“王大人,你凭什么骂人?”
“骂?本官还要罚你。来人。”
“到。”
二十名护轿武士一刷儿地站上前去,个个都握着腰间的开鞘大刀。
……
第486章 醉酒不避轿 从此不逍遥
梁梦龙军人出身,眼前这些人在他眼里如同小蚂蚁一般。
加上他的性格又强势,所以一上来废话不多说就要拿人。
一看这架势,冯邦宁带来的十几名护卫也都拔出刀来。
按常规,冯邦宁一个五品官员,拨到他名下听差的衙役只有六名。
但镇抚司衙门是“诏御”所在地,衙门里要紧官员的护卫自然不能按等级定。
因此冯邦宁每次出行,前呼后拥威严直逼九大卿。
这会儿见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冲突起来,冯邦宁酒壮胆,乐得把事情搞大似的,竟嚷道:
“你不要以为你是天官,就可以仗势欺人。咱已经看出来了,陛下很快就要降旨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冯邦宁一句话,将梁梦龙说得一愣。
梁梦龙是真的不知道冯邦宁在说什么,万历皇帝为什么要惩罚他?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陛下现在不喜欢张居正生前重用的人,而喜欢张居正生前弃用的人,你是张居正的心腹,所以不要得意太久。”
尽管都看出来了冯邦宁完全是一副醉态,可酒后吐真言啊!
因此,在场的人,一听这话,不管是双方班役,还是街道上街边儿的老百姓,无不大惊失色。
本来,这就是一个非常敏感而忌讳的问题。即便自以为看清这个趋势,也不敢胡言乱语。
都知道梁梦龙是张居正的心腹,现在有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这样说?
谁听了都会像猛听闷雷的婆娘,不打一阵寒噤才叫怪呢。
梁梦龙也深感意外,尽管他自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可被人这样当众点出来……梁梦龙决心杀一杀这位“太岁”的气焰,当即命护卫道:
“护轿前行,敢阻挡者,格杀勿论!”
护卫得令,大手一挥,八名健壮的轿夫吆喝一声迅速起轿。
二十名护卫更是如猛虎出林。
顿时,冯邦宁的轿队与护卫被打得七零八落。
冯邦宁手下那些护卫,平常虽然牛逼哄哄,看起来好像都是五阎王不收六阎王不要的恶汉。
但眼下毕竟与天官的护卫对阵,加上自家老爷又理亏,所以心里头自然有些发怵,都不敢真的玩命。
眼睁睁地看着梁梦龙的轿队大摇大摆走远,冯邦宁再看看自己属下的残兵败将,大轿也被戳了好几个洞,自觉这次颜面可真特么丢大了,顿时泼妇似的骂起街来。
骂完天官骂班头,骂了班头又骂轿夫,秽语满嘴脏话连篇。
折腾了一阵子,风一吹,他的酒也逐渐醒了。思量一番觉得不妥,便赶紧找他的伯父讨主意。
……
冯保的家产明查结果出来后,他还没有正常到司礼监当值去。
尽管这次万历皇帝没有惩罚他,但他依然很低调。
梁梦龙来了。
他来倒也没有提及冯邦宁醉酒不避轿故意挡道儿一事。这件事他相信冯保马上就会知道的。
而且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所以,梁梦龙并没有因为冯邦宁挡道儿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他笑道:“冯公公果然高明哈!居然提前将财富无偿捐献出去!那岂不是让陛下吃了一个哑巴亏?”
“过奖!过奖!”冯保虽被弹劾、被明查,其实内心是高兴的。
梁梦龙道:“我今天来,除了恭贺冯公公安然无恙毛都没掉一根外,还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就不知冯公公能否坦诚相告?”
“试试看。”
“好!那我不客气了。冯公公无偿捐献财富,是潞王爷的主意吧?”
“你为何这样问?”冯保不由得一紧。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只有潞王爷,他神预测。况且以冯公公的性子,也不会大方而主动放弃自己已经到手的财富。”
冯保点了点头道:“嗯,算是吧。是潞王爷告诉我的。”
梁梦龙接着又道:“既然是潞王爷预测的,并给予你宝贵的意见。不知潞王爷还预测到了什么?”
冯保摇了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冯公公还是将我看作普通人。”梁梦龙垂头丧气地道,“几次想与冯公公坦诚交流都不遂意。”
“有些事暂时真的不能说。请梁兄见谅!”冯保拱手道。
“好吧!冯公公说怎样就怎样。”梁梦龙带着两分无奈离去了。
前脚刚一走,冯邦宁后脚就来了。
冯保得知侄子闯下的大祸,恨不得将侄子一刀宰掉。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不老实!
一个五品武官和一品天官挣道儿,放在哪儿说都是败理儿的事。
想着这官司要是打到万历皇帝那里去了,弄不好,冯邦宁这愣头青的一身官皮还得扒掉……
冯保将冯邦宁好一顿臭骂,直到骂酸了嘴,才让人找来一根绳子,着两个太监把冯邦宁捆了,亲自押送到内阁来找申时行。
申时行本就想找冯保叙话,见冯保主动来了,喜形于色。
可当他听完冯保来的目的,申时行也很生气:一气冯邦宁无法无天,竟敢冲撞吏部尚书的轿马仪仗;二气冯邦宁这小子居然口无遮拦当街乱说。
眼下,冯保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来,把他侄子冯邦宁五花大绑押进内阁……这样做的目的,是堵住外廷官员们的悠悠之口,不让他们借此攻击他骄纵家人横行无忌。
但如此一来,反倒让申时行感觉为难了:若是秉公执法,给冯邦宁严厉惩处,则有拂冯保的面子。
冯保虽然做了一个高姿态,可你不能当真啊!谁不知道冯保是有名的笑面虎?若不处理,把冯邦宁放了,各衙门的官员指定骂他这个首辅不顶用,连一个太监都不如呢……”
申时行看了冯保一眼:“冯公公,令侄今日之举,实在是不应该,说的话那也是没过脑子啊!”
“可不是?那畜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还黑我生事?他喝了几口酒,便在佛脸上刮金青楼上摆阔,什么样的混事都做得出来。”
“怎么?令侄喝了酒啊?”申时行从冯保的话中听到了关键词。
“是啊!”
第487章 罚跪午门
“是啊!”
冯保答道,随即伸头朝过厅大声呵斥道:“畜生,还不给我滚进来,在首辅大人面前下跪说个清楚。”
打从一走进申时行的值房,冯邦宁就站在外头过厅没有进去。
这会儿听到伯父喊叫,他连忙走了进去,因双手被绑着没有支撑,所以下跪时险些摔倒在地。
“冯将军,中午在哪儿喝的酒?”申时行的态度异常温和。
“在珠市口。”
“冲撞吏部尚书的轿子,你可知罪?”
“卑职知罪,知罪……”
此时的冯邦宁早就不似与梁梦龙冲撞时的冯邦宁了,嚣张的气焰已全部收敛。他偷窥一眼见伯父脸色铁青,吓得身子如筛糠一般抖动。
“你这畜生,烂泥扶不上墙。”冯保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
申时行处事一向秉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忙劝道:
“冯公公,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光骂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那你说怎么办?”冯保问。
“我正想请教冯公公,这类事儿按朝廷规矩,应该如何惩处?”申时行和颜悦色地问道,冷静得就好像他生平压根儿没有生气的时候。
“这种事惩罚起来也没个定规,永乐皇帝爷时,一名六品主事也是喝醉了酒不肯给礼部尚书让道儿,礼部尚书告到皇帝爷那里,皇帝爷一生气,竟下令将主事廷杖一百,活活给打死了,这算是最重的惩罚。但也有轻的,被罚俸三个月了事。”冯保道。
“折中呢?既不轻也不重的。”
“也有。”冯保眯着眼道,“在嘉靖皇帝爷当政时就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一位五品御史冲了内阁首辅的轿马,被嘉靖皇帝爷弄到午门前罚跪去,整整跪了三天三夜……”
“这个好,我看这个好。”申时行忙接过冯保的话,“冯公公,令侄今日所做之事,想完全不加惩罚恐怕行不通。处罚太轻,人家会说你冯公公袒护,处罚太重,人家又会嚼舌根骂我落井下石。我看干脆让令侄现在就到午门前罚跪,冯公公意下如何?”
“现在吗?”
“对。”
“罚跪多久?”
“就三天啊!”申时行道,“我听说令侄不仅没有避轿,还与梁兄对骂,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梁兄肯定憋了一肚子怒火要来告状,若他见令侄跪在午门,心里头就好过多了。只要梁兄不深究,这件事就当了却。”
“好!”冯保点了点头,继而朝冯邦宁呵斥道,“首辅算是对你大大开恩了,你这畜生,还不谢恩?”
听说要去午门前罚跪,冯邦宁顿时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极不情愿地哀求道:“还望首辅大人轻饶一次卑职,跪在午门,人来人往的那可丢人了。”
冯保见冯邦宁这个时候居然还拎不清想讨价还价,气得他起身上前踢了冯邦宁一脚,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朝廷大法岂能容你讨价还价?给我混蛋,立即滚到午门前跪着去。若敢偷懒,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儿!”
冯邦宁哭丧着脸,也不敢吱声。
“来人。”
申时行喊了一声,正在门口值守的兵士立马儿进来两个。
申时行使了个眼色。
两名值守的兵士会意,从地上扯起冯邦宁,踉踉跄跄地向午门去了。
冯保没有跟去,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回过头来冲申时行悻悻然地道:“哎,越是不顺心吧,这畜生越是给咱惹祸。”
听得出来,冯保的话中充满怨气。
申时行安慰道:“冯公公,你主动将令侄绑来内阁,众官员知道了,一定会称赞你深明大义法不容私。”
冯保鼻子里轻“哼”一声,随即凄然一笑,摇头说道:“申先生,你以为我怕那些官员吗?老夫才不怕他们呢。”
“那冯公公……”
“是怕万岁爷啊!”冯保将声音压低下来,“申先生,眼下万岁爷太过强势,他要做出什么决定,连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咱可真害怕呀!”
“哦?是吗?”申时行以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咱不得不承认,陛下好像还是有点儿忌惮冯公公啊!”
“申先生何以见得?”
“这次明查清点冯公公的家产,陛下并没有惩罚你呀!”
“依申先生之意,我这次应该受到惩罚是吗?”冯保反问道。
申时行微微一笑。心想不说没有捐赠出去之前的财产,就拿现在查出来的财产来说,五六十万两银子……仍是一个天文数字。只靠朝廷的薪俸,两辈子不吃不喝也存不下来。倘若万历皇帝真想追究,冯保没罪才怪。
而且,这次冯保的确有“耍”万历皇帝的嫌疑。这样都没事……
由此,申时行判断万历皇帝还不敢动冯保,不敢与冯保彻底翻脸。
然而,冯保却不这么认为,不是万历皇帝不敢。在他的眼里,万历皇帝早就不怕他了。没有扳倒他,只是因为万历皇帝身边还没有培养出一个像张鲸那样能扛大旗的心腹。
毕竟此时此刻张鲸不在,倘若拿下他冯保,也没有一个心腹能够接替他的位置,万历皇帝当然会掂量再三。
这才是冯保的想法,只是在申时行面前,他也没有赤裸裸地说出来。
两人沉默了会儿。
申时行开口笑了笑说:“冯公公,你这次可真有先见之明哈!竟然提前将财富无声无息地捐献出去,不然,恐怕有牢狱之灾啊!”
“全是潞王爷之功……”
相同的话,冯保在生申时行面前又解释一遍。刚与梁梦龙解释过。
……
就在冯保绑着侄子冯邦宁去内阁向申时行请罪时,西暖阁里的万历皇帝也听说了冯邦宁不避轿一事。
万历皇帝当即来劲儿,主要是因为两个当事人都是他感兴趣的。
对梁梦龙感兴趣是因为“天官”这个职位,梁梦龙是他钦点的,尽管从兵部尚书调到吏部尚书属于平级调动,但吏部尚书高其它尚书一筹是事实。
对冯邦宁感兴趣,是因为冯邦宁是冯保的心腹之一。都知道冯保有三大心腹:一管家徐爵、一侄子冯邦宁、一东厂掌班陈泰欢。
“这次冯邦宁不避轿,醉酒冲撞吏部尚书梁梦龙,好像可以做点文章……”万历皇帝不禁暗自忖道。
……
第488章 有心(求订求票支持!)
“陈炬。”
万历皇帝忽然抬头喊了一声。
“奴婢在呢。”
陈炬忙答应,并问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冯邦宁今天的事儿你清楚吗?”
“回万岁爷,奴婢知道一些。”像这样极具轰动性的事件,陈炬当然知道。
“好!那朕来问你几个问题。”
“万岁爷请问。”
“第一,冯邦宁是犯了罪吧?”
“那当然,避轿可是本朝官员必须遵守的礼法,冯邦宁与吏部尚书道上相遇非但不避,反而逞强耍威大骂吏部尚书梁大人,冯邦宁当然有罪。”
“第二,听说冯邦宁胡言乱语,当街猜测圣意?可有此事?”
“是的。”陈炬点点头,“不过,冯邦宁当时喝醉了,事后或许并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即便知道,那肯定肠子也悔青了,奴婢以为可酌情减罪。”
万历皇帝并没有纠结,而是继续问道:“第三,冯邦宁这人品质如何?”
“品质?”陈炬滞了一滞,“奴婢与冯邦宁不熟,不好评价。不过,冯邦宁在外头的声誉……似乎不怎么好。”
“那依你看,冯邦宁这次该接受怎样的处罚呢?”万历皇帝又问。
“这个奴婢不好说,因为对类似不避轿的惩罚,向来没有一个定规,有重有轻,就看冯公公怎么想怎么做了。”
“最重的是什么样的惩罚?”万历皇帝问,“最轻的又是什么?”
“最重的廷杖,活活被打死;最轻的罚俸三个月,也就完事了。”陈炬与冯保对过去的记忆一样。
“哦……”万历皇帝咂摸着嘴,“可重可轻,这么说,是重是轻要看大伴?”
“嗯,奴婢是这样认为的。”
“朕倒真想看看大伴这次将如何处置他的侄子?要大义灭亲吗?”
“不好说。”陈炬回了三个字。
“你去瞧瞧吧。”
“遵命。”
陈炬正要转身,却见一名内侍跑来禀报道:“万岁爷,冯公公让他侄子冯将军正在午门前罚跪呢。”
“什么?”万历皇帝一愣。
“刚才因为冯邦宁将军喝得迷迷糊糊的,所以在路上不避轿,反而与吏部尚书大人冲撞起来,双方大打出手。”内侍回道,“冯将军理亏在先,酒醒后被冯公公臭骂一顿,还被五花大绑,送到内阁交给首辅申先生处置,结果冯将军就被惩罚在午门前罚跪三日。”
陈炬:“……”
万历皇帝:“……”
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着:冯保果然狡诈!他自己不处理,反而交给申时行处理。
申时行向来是个和事佬,犯事的又是冯保的侄子,让他如何处置?
万历皇帝有点不高兴了,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让他再次见识到了冯保的厉害——那可真不是盖的。
午门前罚跪……嘿嘿……
如果一个人的脸皮足够厚的话,罚跪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跪完又是一条好汉。
万历皇帝问道:“陈炬,午门罚跪这样的惩罚算轻还是重?”
“奴婢以为不轻不重吧。”
“除了违反本朝的避轿制度,朕要给冯邦宁再加两条罪行。”
万历皇帝一本正经。
陈炬微微一愣,忙说道:“不知万岁爷要给冯邦宁加什么罪呢?”
“第一,冯邦宁大言不惭,妄自猜测圣意;第二,冯邦宁蔑视上级,故意将上级痛骂一顿。”
“那万岁爷决定如何惩罚冯邦宁?”陈炬迫不及待地道。
万历皇帝眸子一闪,灵机一动,当即计上心来,遂抬手吩咐道:“去,将大伴和梁梦龙都请来。”
心想冯保打太极,将难题抛给申时行,那他再将难题抛给冯保吧!
……
很快,冯保与梁梦龙来了。
他俩都知道被召见的目的,完全不用脑子只需用脚都能想办法。
坐定。
万历皇帝也不客气,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大伴,你的侄子午门罚跪?”
“是的,万岁爷。”
“对这样的惩罚,还感到满意吗?”万历皇帝将目光转向梁梦龙。
“陛下,满意。”梁梦龙道。
“哦,大伴,午门罚跪是你的主意还是申先生的主意?”万历皇帝又转向问冯保。
“是,是申先生的主意。”
“当时申先生是以什么罪名判处的?”
“不避轿,依据避轿制度。”
“大伴,朕听说你的侄子所犯下的罪可不止不避轿这一件哦!”
“……”冯保不由得一激灵。
“冯邦宁只是一个五品官员,竟然敢骂吏部尚书,如此蔑视自己的上级,是谁借给他的胆子?”
万历皇帝这话说得太露骨,在冯保面前问“谁借给他胆子”,那还用问?不就是冯保自己吗?
冯保吓得不敢吱声。
万历皇帝接着一本正经道:“朕还听说你的侄子冯邦宁预言朕马上要惩罚梁尚书,可有此事?”
冯保:“……”
梁梦龙:“……”
没想到被万历皇帝盯住了。
可面对万历皇帝专注的目光,冯保与梁梦龙又不能不回答。
冯保如实答道:“没错,万岁爷,那畜生是那样说过的。”
“他给出的理由竟然是:说朕喜欢起用张先生曾经弃用的官员,而讨厌张先生喜欢用的官员。”
说到这儿,万历皇帝陡然间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这是他一个五品芝麻官儿该说的话、该操心的事吗?”
冯保忙道:“请万岁爷恕罪!”
万历皇帝继续发火:“朕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岂敢揣摩圣意?”
冯保不敢吱声,只恨侄子冯邦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添乱。
原本以为,他主动将侄子捆绑至申时行处,让申时行做主决定,知道申时行是个温和的人,惩罚定然不会太重。
可谁知竟然被万历皇帝盯上了?除言及避轿制,还扯出蔑视上级、揣摩圣意两条大罪?而且很显然,万历皇帝更倾向于追究后面两条大罪!
不管万历皇帝是否有心,反正确实没有冤枉侄子冯邦宁。梁梦龙在这儿坐着呢,事实本就如此。
这可如何是好?
对梁梦龙而言,他感觉自己被万历皇帝“利用”了。原本他生气归生气,可也没想着把冯邦宁怎么样啊!
毕竟人家是冯保的侄子。
况且冯邦宁喝多了,与一个醉汉较什么劲儿?
倘若真想动冯邦宁,当场就将他抓走了嘛。
……
第489章 借题发挥 重新判决
然而,现在被万历皇帝揪住,而且还有不放手之意……
瞧万历皇帝的气势,冯保勾着头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关键万历皇帝说得对呀!当时冯邦宁就是蔑视上级、揣摩圣意。
梁梦龙当场就傻眼了。
眼下被万历皇帝召来质问,他担心万历皇帝会将此事扩大化。
本来申时行的处罚正合他意,不重但也不轻,对冯保也能交代。
可现在被万历皇帝召来,又追加了两条大罪,那仅仅“午门罚跪”恐怕不能平息万历皇帝心中的怒与恨。
所以,梁梦龙才感觉被万历皇帝“利用”了,利用他来打击冯保。
还让他与冯保都找不到理由反驳。
因为事实本就如此。
硬要找理由辩护的话,恐怕只能找到一个:冯邦宁当时喝多了,神志不清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如果在场看到当时情境的话,这个理由似乎也不成立。
因为冯邦宁当时可认得梁梦龙,还知道人家是天官吏部尚书。
根本没有醉得神志不清。
相反,从冯邦宁与梁梦龙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其实挺有逻辑的——
你是天官,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井水不犯河水。不要仗着你是天官就盛气凌人。你是天官没错,可你是张居正的心腹,不要得意,因为万历皇帝越来越不喜欢张居正的心腹,而喜欢张居正曾弃用、讨厌的人。
这是冯邦宁的逻辑。
没毛病。
在原本的历史上,梁梦龙这个吏部尚书确实做了才不到半年,就被万历皇帝撤掉了,让严清取而代之。
梁梦龙活像一个过渡产品,决定起用他接替王国光,也是为了缓和当时紧张的局势。
严清素来不攀附任何人,包括张居正,因为开籍王国光时,万历皇帝反张居正的意图还不明显,也没有足够的底气表明坚决的立场,所以才起用梁梦龙做一个过渡。
所以说冯邦宁是有逻辑的,并非天花乱坠无根无据。
只是这种话没人敢说出来而已。
冯邦宁没有喝酒肯定也不敢,了不起私底下与人闲侃两句。
……
见冯保、梁梦龙都不敢吱声,万历皇帝仗着自己分析得有理,更是有一种沾沾自喜的感觉。
“大伴,除了不避轿,你的侄子妄自揣摩圣意,又蔑视上级,这两项大罪朕没有说错吧?”
冯保极力保持镇定,嗫嚅着说道:“没,没有。那畜生就该让他吃些苦头,不然不知道长进。”
“午门前罚跪三天算不算苦呢?”万历皇帝看似风轻云淡地问道。
“……”冯保已是一身冷汗,杵在那儿不知道如何回答。
“梁尚书,你说算不算呢?”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梁梦龙。
“……”梁梦龙如坐针毡,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望向冯保。
“大伴,依朕看,就革了你侄子的职吧!”万历皇帝慢悠悠地道。
“请万岁爷宽容!”冯保大骇。
“怎么?大伴还想求情?”万历皇帝忽然脸色一沉,斥道,“你是他伯父,平常疏于管教,还敢为他求情?你若不是他伯父,他敢如此嚣张吗?倘若你不是他伯父,朕得要廷杖他一百,然后将其流徙三千里之外。”
梁梦龙一颗心跳得厉害:“……”
冯保诚惶诚恐:“……”
“陈炬。”万历皇帝喊了一声。
“奴婢在。”
“你去午门,将冯邦宁叫来,让他不必午门罚跪了,朕要亲口问他,将他革职到底服不服?”
“奴婢遵旨。”陈炬忙应声而去。
此时此刻,面对如此强势的万历皇帝,冯保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也只能祈祷侄子自求多福。
反正他已尽全力。
找申时行本来就是想从轻发落,没想到仍然无法避免。
这也不能怪别人,怪只怪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侄子。
一会儿陈炬将冯邦宁带来了。
冯邦宁还非常纳闷儿,刚才不是已经惩罚过了吗?陈炬在途中也没有告诉他万历皇帝要革职。
见万历皇帝、梁梦龙和自己伯父都在,尤其见伯父恨不得跳起来杀他的神情,冯邦宁感觉不妙。
“你便是冯邦宁?”
“微臣正是。”
“冲撞吏部尚书的轿子,你犯了三条大罪。”万历皇帝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说道,“第一,避轿是本朝礼法,你这官怎么当的?第二,不避轿也就算了,竟还敢与吏部尚书辩论争执,蔑视上级该当何罪?第三,朕对你说过喜欢张先生曾经讨厌、弃用的人,而讨厌张先生生前喜欢、重用的人吗?你妄自揣摩圣意好大的胆子!”
问最后一问时,万历皇帝指着冯邦宁已勃然大怒。
冯邦宁身子如筛糠一般,当即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微臣知错!微臣知错啊!请陛下从轻发落!”
“哼,若不是看在你伯父的面上,朕绝对要廷杖你一百,然后将你流徙三千里之外,以儆效尤。”
“请陛下饶恕微臣吧!”冯邦宁吓得连连磕头哀求道,“陛下,微臣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以后没有机会了。”万历皇帝将怒气收敛几分,“朕已决定削了你的职,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陛下,陛下……”冯邦宁涕泪纵横。
万历皇帝一摆手,眼睛微微闭上,不想再看冯邦宁了。
冯邦宁慌了神,又朝冯保跪拜哀求道:“伯父,救救侄儿吧。”
冯保恨恨地道:“畜生,万岁爷没有廷杖将你流徙充军,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敢在此喧嚷?还不快快磕头谢恩,然后滚出这里?”
冯邦宁的脑子一片空白。
万历皇帝一言九鼎,既已开口,又哪有收回之理?
况且,对这件事的惩罚一向没有定规,惩罚可重可轻。
本来申时行作为首辅已经发话,万历皇帝没有必要再做一次判决。
显然,万历皇帝硬要掺和进来,有借题发挥之嫌。
可让冯保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万历皇帝有权干预,冯邦宁确实不知死活犯错了,他高估了自己与伯父冯保,而低估了万历皇帝。
此时此刻的冯保,处境已经非常尴尬,万历皇帝明查家产没有惩罚,并不代表他在万历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依然很高,早已今非昔比了。
万历皇帝短短几个月,变得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万历皇帝了,现在做出任何决定都敢不通过李太后,在任何人面前都要保持绝对的威权。
一高估,一低估,此消彼长,冯邦宁的结局可想而知。
不过,相对于原本历史,冯邦宁被革职回籍,算是非常好的下场了,毕竟他不会很快死去。
……
第490章 是非之地 何必留恋?
冯邦宁是被两名侍卫架出紫禁城的。
万历皇帝宣布革他的职时,他就已经吓得浑身发软,走不动路了。
出西暖阁,梁梦龙一脸的歉意,对冯保说道:“冯公公,真不好意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冯保无奈地摇了摇头,声若蚊蝇地说道:“这件事怎能怪你?万岁爷明显冲我而来!明查清点家产让万岁爷吃个哑巴亏,侄子刚好犯事,给了万岁爷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梁梦龙又道:“如果当时我不计较,就不会与你侄子发生冲突了。”
“你不要内疚,换作是谁遇到当时的情景都不能容忍,那畜生咎由自取,不用怜惜他。”冯保恨恨地道,继而话锋微微一转,讳莫如深地说,“不过那畜生说的话,虽然不知天高地厚,可你确实需要警惕啊!”
“谢谢冯公公提醒!”梁梦龙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改日再谈吧!”冯保说完,便拂袖而去。
梁梦龙唯有一声长叹,朝着自己的衙门方向去了。
……
冯邦宁哭得死去活来。
在外人面前,冯保恨铁不成钢地骂自己侄子“狗东西”、“畜生”。
可回到家中,冯保还是不忍心。
他好心安慰道:“男子汉哭哭啼啼算什么?别哭了,京城乃是非之地,回去就回去,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儿。”
“伯父,这样回去很丢脸的啊!”冯邦宁抽泣地说道。
“知道丢脸,为什么不老实点?想你伯父我进宫那么多年,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天夹着尾巴做人,可你倒好,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连吏部尚书的轿子都敢冲撞,简直罪有应得,有什么好哭的?”
冯邦宁委屈地道:“侄儿又不是故意的,当时不是喝多了吗?”
“那怨不得别人,是你自己做的,就得自己承受结果。”冯保道,“怪只怪自己太糊涂,你以为我还能罩住你吗?不是伯父说丧气话,你可知道?若不是潞王爷,我都自身难保啊!”
冯邦宁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陛下现在不忌惮伯父了吗?”
“忌惮你个天头啊?”冯保恨不得跳上去就是一脚,大声斥责道,“你以为你伯父还能像当年那样一手遮天吗?你以为万岁爷还是当年那个没有主见的万岁爷吗?都变了,一切都变了……哎,算了,算了,还是不说。”
“伯父,侄儿真的必须得离开京师吗?”冯邦宁不甘心地道。
冯保气得白了一眼,“这是圣旨,你敢抗旨不遵吗?”
“可是,伯父……”
“没有可是。”冯保恼怒地打断,“明儿一早你就回去吧。”
冯邦宁不敢继续叨扰了。
冯保接着又好心地抚慰道:“眼下朝局动荡,人心惶惶,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回籍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可侄儿还很年轻啊!”冯邦宁又极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
“回老家做点买卖,也不失为一条光明大道。稍后我给潞王爷写封信,让他指点你一二,潞王爷在江陵城的生意红红火火,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谁说一定就比当官儿的差?”
“伯父,那让潞王爷将香皂在河北的代理销售权给我呀!”一提到挣钱,又提到朱翊镠,冯邦宁心里才舒服一点,第一时间想起要做香皂的生意。
“好!”冯保点头答应了,“我会写信请求潞王爷的,我想应该问题不大,你就安心回家等消息吧。”
“谢谢伯父!”
“吃一堑,长一智,我希望你回到老家后,也不要仗着我这个伯父为所欲为四处鱼肉百姓,倘若被我打听到有这种事发生,看我不收拾你。”
“侄儿再也不敢了。”冯邦宁保证。
“你好自为之吧。”
……
申时行很快收到了消息,冯邦宁没有继续在午门前罚跪,而是被万历皇帝召去进行了重判:由午门前罚跪变为削职为民。
申时行再次感觉到自己这个首辅当得有点窝囊。
万历皇帝也没有知会他一声,竟然直接进行改判。
太不给他这个首辅面子了。
由此,申时行感觉愧对冯保,他没有保住冯邦宁。
可让他又有什么办法?
万历皇帝明显有“找茬儿”的嫌疑:惩罚冯邦宁是假,打击冯保才是真。
如果单凭一个冯邦宁,压根儿就不能入万历皇帝的眼。
然而,以万历皇帝眼下斗志昂扬的架势,谁能改变他?
除了默默接受,再无它法。
……
次日一早,冯邦宁便离开京城了。
这样,冯保的三个心腹,一个大管家徐爵,一个东厂掌班陈泰欢、一个冯邦宁,其中之冯邦宁就此被扳倒。
若说冯保没有遗憾,那不可能。
他将侄子当作亲儿子一般看待,如今却没有保护好侄子。
侄子醉酒,不避轿,又骂又威胁梁梦龙……罪有应得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遗憾,冯保还有惭愧之心。
想着如果不是他,万历皇帝十有七八不会追究重盼。
可转念又一想,如果不是他,侄子还不能当官儿呢。
真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送走侄子,冯保感觉无精打采,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只好去了一趟慈宁宫。
见到李太后,或许心情要好些。
去了他也没有主动提及冯邦宁的事儿,倒是李太后先问及:“冯公公,听说你的侄子被皇帝削了职?”
“娘娘从何得知?”
“不是闹得很大吗?毕竟是冯公公的侄子嘛,申先生介入,皇帝也介入,先是午门罚跪,后是削职回籍,大家都在议论此事呢。”
“多谢娘娘关心!”
“说句心里话,冯公公有没有怪罪皇帝?”李太后又问道。
“没有。”冯保不假思索。
“那就好,那就好……”李太后不禁莞尔一笑,随即喃喃地道,“眼下钧儿的气势太盛,希望你约束好你的属下,不然恐怕又要酿成悲剧。”
“奴婢知道,多谢娘娘提醒!”冯保由衷地说道。见了李太后,与李太后说几句话,感觉心情舒畅多了。
……
第491章 成立一个快递公司吧
夕阳一缕一缕地收尽了,荆州城也渐次朦胧起来。
张静修每天依然忙得脚不沾地,既要管大暖棚里面的种植,又要管各种果蔬以及香皂的销售。
这天傍晚,朱翊镠刚吃完晚饭,便见那家伙急匆匆地来了。
“老大。”
“有事?”朱翊镠直问。
“当然,有个很大的烦恼。其实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显现出来,只是最近越来越感觉需要解决。”
“什么问题?”
“咱这里不是有各种果蔬吗?住在附近一带的人还好说,想吃就来买点,可稍远点儿的人也想吃想买,来回很不方便,若途中一耽搁,果蔬就不新鲜。这问题如何解决?倘若能有效解决,咱的生意至少要好一倍。”
朱翊镠点点头,稍一沉吟,道:“这样吧,咱再成立一个子公司。”
“子公司?”
“就是在朱氏集团这个大公司下面再成立一个小公司。”
“什么公司?”
“一家快递公司。”
“快,快,快递?”
“对,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客户需要的东西递送到客户手里。”
“老大的意思是,人家需要什么,咱就送什么呗?”张静修反应还挺快。
“嗯。”
“可是,这样的话,咱需要请多少人力、消耗多少物力啊?”张静修摸着自己后脑勺,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
“买几辆马车,再招募一些人,先试试看,应该可以的。”
“能挣钱不?”张静修关心地道。
“废话,不挣钱的事谁干?咱不仅送果蔬,还有其他业务,比如:你需要稍一件物事给对方,对方需要给你送什么东西,咱都可以承接。”
“听起来倒像是个好主意,只是这个方式……”张静修咂摸着嘴,依然一副疑虑的神情。
朱翊镠也没有夸海口,毕竟这个世界的发展程度不一样,所以只是保守地说道:“行不行干就知道了,不去尝试永远不知道行不行。”
“老大说得对!”张静修当即附和道,“既然老大有想法,干就完事了。”
两人一拍即合。
朱翊镠吩咐道:“明天你去贴一道告示,就说朱氏集团招募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最好能说会道,不能太木讷,毕竟这是与人打交道的事。”
“好的。”
“还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干的活儿都容易,就是送货。有意向的朋友,欢迎来报名,咱们到时候统一面试,择优录取,暂时先招募五十人吧。”
反正这个时代的劳动力廉价,即便不付工资,管他们饭吃都有人来的。
劳动力不是问题。
说干就干,第二天招募的消息就在荆州城传开了。
招聘录取的时间定为三天后,地点就在朱氏集团。届时面试官由朱翊镠和张静修担任。
尽管人们对“快递公司”是什么完全模糊,但并不影响热情。
毕竟“朱氏集团”这个招牌现在在荆州城可牛叉了,加上又有朱翊镠和张静修在背后,报名的人趋之若鹜。
当然,最关键最关键的是,每个月有薪水。一个月二两银子……这个诱惑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太大了。
要知道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就几两银子,若遇上天灾人祸,那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
要是一个月有二两银子,那一年下来就有二十多两银子了。
前线兵卒每个月的饷银也就三两,那可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啊!
而这基本上没啥要求。
年轻力壮、能说会道、吃苦耐劳……也不需要任何技术。
告示贴出去后的第三天,朱氏集团前乌泱泱的都是年轻人。
朱翊镠和张静修带着一沓子表格和一沓子试卷去了。
现场立时安静下来。
朱翊镠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朗声说道:“三十岁以上的请自觉离开。”
这个大家没意见。
告示上写得很清清楚楚。
朱翊镠接着道:“另外,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也建议你们自觉离开吧。”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为什么呀?”
“没成家就不收吗?”
“告示上也没有写明啊!”
“……”
朱翊镠抬手道:“大家请安静,我是怕你们吃不了苦。干快递行业,起早摸黑很辛苦的。”
“我们能吃苦。”
“为什么不能吃苦?”
“谁说没成家就一定不能吃苦?”
“就是,就是,我还指望着来这儿挣钱娶媳妇儿呢。”
“……”
朱翊镠又抬手让大家安静,“我只是建议你们离开。倘若你们有信心,不怕吃苦,大可留下来。但是,我可要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招募进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别怪我不客气。”
忽然有人问道:“干的活儿难吗?我们都没读多少书。”
“活儿倒是不难,只要识字,会写日常普通的字就行。当然,一天学堂都没进的人也请你们自觉离开。因为马上需要你们填一张表格,还需要你们答一张简单的试卷。倘若一字不识,那这一关都过不了,浪费时间。”
下面顿时有唉声叹气的,但好像也不是很多。荆州城“措大多如鲫”,读书的风气一向很好。
朱翊镠继续道:“时间紧迫,话就不多说了。每人上来领取一张表格、一张试卷和一支笔,就在地上作答吧。我会从中初选出一百人。初试通过的一百人明天需要接受一场简单的面试,然后再从中选出五十人来,成为本快递公司的第一批员工。”
快递公司的名字,朱翊镠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就叫“顺丰”得了?但想着对这个世界来说,叫“顺丰”也没啥意义,还不如叫“通顺达”呢。
底下有叽叽喳喳的人也没用,主导权在朱翊镠手上。
不过,在短时间内要选出一百号人确实也不容易。
好在提前设计好了表格和试卷,不会写字的淘汰一批,不会简单算术的又淘汰一批……
最终紧锣密鼓地选出一百人。难免有看走眼的。这是没办法的事。
就在当天,将通过初试的一百号人名单张贴回来,并告知第二天进行简单的面试,面试通过后才算录取。
通过初试的人自然欢欣鼓舞,积极准备明日的面试;没有通过初试的垂头丧气,有的甚至还跪地恳请给他们一个机会,哭得稀里哗啦……
“去,跟他们说。”朱翊镠吩咐张静修道,“我们快递公司是服务行业,不是慈善行业。让他们都回去。不必伤心,伤心也帮不上他们。”
“为什么不是你去跟他们解释?”张静修见外头哀声一片,有些不忍心。
“因为我是这里的老大。”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这一句话便让张静修熄火。
他乖乖地去了。
……
第492章 通顺达
五十个年轻人顺利招聘到了。
朱翊镠决定将快递公司的名字就定为“通顺达”。
开始营业之前,朱翊镠依据上一世在“顺丰”的管理经验,给招募到的五十个年轻人做了一次集中培训。
说起来当然简单。
无非每天出去送货,然后记下来哪些人需要什么?保证在第二或第三天送到即可。反正就是快递行业的那一套业务流程与操作。
但是,业务方面朱翊镠并没有做过多的强调,他相信只要解释清楚了,没有人不懂或不会。
他强调最多的是:一个人的形象问题。因为每个人出去都代表着公司的形象,所以这个不能马虎,毕竟关系着公司的发展能否长久。
形象其实就是口碑,说到底是素质的体现。人人形象好、素质高,那公司自然就能坚持长久。
除了招募人力,朱翊镠还买了五辆马车,准备分别投放到与荆州府挨着的五个府。五十名快递员,留守荆州府的只有五名,其他都要去外府蹲点。
模式就是快递公司的模式。
当然,看热闹的人许多都不看好。
不看好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有两点:第一,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这钱能挣回来吗?第二,人们真的愿意花钱买东西寄东西吗?
在朱翊镠的世界里,这两个问题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
无论怎样,无论有多少质疑声,“通顺达”还是正式营业了。
第一天成绩就很不错。
张静修又笑了,感觉自己能躺赢。
……
仅仅三天之后。
人们的观念便逐渐发生了转变。
起初并不看好“通顺达”,现在又感觉有它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因为连续几天,每天都能卖完五车果蔬,而荆州城这边的生意丝毫不受影响,这说明什么?
说明“通顺达”的方向是对的。
有许多人宁愿多花一点钱也愿意找快递代劳。想想,快递直接将东西送到手里,那多方便多得劲儿!
人们对“通顺达”态度的改变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无论“通顺达”这个子公司赚钱与否,但因为有了“通顺达”,母公司朱氏集团的生意指定更上一层楼。
道理很简单:朱氏集团不再等着顾客上门购买,而是主动送出去,哪儿需要送哪儿——这是战略性的改变。
当然,这种改变只限于果蔬。
而对于饥饿营销的香皂,依然采取严防死守不放开的方式。
……
朱翊镠收到了冯保的密信,得知京城发生的一系列事。
有些在他的预料之中,有些已经超出他的预知:比如冯邦宁,这个时候居然跳出来蹦跶几下子。
对于当然凝重的政局,说实话,朱翊镠并不担心。倘若万历皇帝继续兴风作浪,那他与张居正有所准备,尚可反击;倘若万历皇帝懂得收敛与退避,那等于是天下人之福!
朱翊镠感到为难的是,冯保竟然请求他将香皂在保定府的代理给冯邦宁。
代理没问题。
但关键是,在朱翊镠的印象中,冯邦宁压根儿不是一个做事的人。
首先,对冯邦宁的印象比较差,那家伙仗着冯保的权势竟为所欲为,可以断言人品绝对有问题。
其次,这次冯邦宁被削职,是因为喝多了不知天高地厚。但反过来想,倘若不是因为习惯了,他岂敢不避轿还要与梁梦龙对骂?
一个根本就不是做大事的人,又怎敢将代理权交给他呢?别到时候毁了香皂的名声。
可是,要怎样才能拒绝冯保?找个什么理由呢?
朱翊镠琢磨了一会儿,本想搪塞说香皂供应不上,毕竟在湖广一带就已经生产不过来了。
可转念又一想,他觉得还是坦诚布公比较好,好像没必要转弯抹角,干脆直承其事得了。
就直言冯邦宁做事不靠谱,代理不能交给那样的人。
也不管冯保生气不生气,做事不能讲面子,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这样朱翊镠如实地给冯保回了一封信,明确拒绝冯保的要求。
……
这天晚上,张静修跑来朱翊镠这里抱怨道:“老大,我分身无术,通顺达的管理,你还是再选出一位负责人吧,我真的管不过来了。”
也是,真是难为了张静修。
本来,就在面试完的当天,朱翊镠就想在那五十个人当中选出一位管理者来,可当时考虑太多,一方面要照顾张静修的感受,另一方面又担心新人魄力不足无法胜任。
所以还是将管理暂时交给张静修。
然而这才没过去几天,张静修竟然累得要主动退出。
这不符合他要强的性子。
以张静修的性格,应该再苦再累也会坚持下去的,绝不妥协才对。
鉴于此,朱翊镠问道:“你是不是最近还有其它的事?”
“老大何以见得?”张静修不禁讶然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倘若最近没事,我相信你不会做了几天通顺达的管理就要退。”朱翊镠几乎以十分肯定的语气。
张静修付之一笑,眨了眨眼说:“老大就是聪明!最近的确有事儿。”
“什么事?”
“老大一定要问吗?”
“不想说拉倒。”
“我说,我说,”张静修道,“秦姐姐说想要一个孩子,所以让我最近调整身体状态,别太累了!”
“靠!你三年丁忧还没结束呢。怎么要孩子?况且你们尚未办喜宴成亲呢!”
“所以,我顺便来请教老大嘛。老大教教我该怎么办?”
“让茜茜再等两年不行吗?”
“两年很长,而且她担心两年后身体状况不好。也没听说在丁忧守制期不能生孩子啊!”张静修道。
“那你们就随心随性吧!”
朱翊镠想了想如是般回道,心想反正你父亲尚在人间。
“老大,你觉得没事儿?”张静修又担忧地问道。
“能有什么事儿?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是你与茜茜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别人管不着。”
“老大就是开明!”张静修竖起大拇指赞道,继而两眼骨碌一转,调笑道,“老大,你什么时候要孩子?你是老大,别让我们赶在你们前头啊!”
“操,谁与你比生孩子?要比也是比谁的孩子更加聪明!”
“那我不敢。”张静修很有自知之明。
“好!那我会尽快物色出一位管理接管通顺达,你就调整好身子准备造孩子吧!”
“多谢老大!”
……
第493章 又一神器即将诞生(求订求票支持!)
通顺达的生意,在张静修他们那些人看来是非常不错的,毕竟开创出了一种新的挣钱模式。
可在朱翊镠看来,还远远不够。
首先,通顺达能够抵达的范围极其有限,只不过与荆州府挨着的地区。与能够抵达全国各地的后世那些大快递公司相比,差得太远了。
第二,因为工具的缘故,公司的效率很低。大马车只能将果蔬和其它货物送到固定地方,然后再由人力逐一配送出去,不像后世有机动车、电动车,最起码也有个自行车吧。
还有一点,速递的业务太少了,无东西可寄送,让这个时代的人寄送什么呢?又给谁寄送?这块儿需要开发,当然也需要观念引导。
总之,对于通顺达而言,第一要提高工作效率,第二要扩大业务范围,第三要引导速递观念。
朱翊镠在琢磨,想着既然已经开始做了,那就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在这个时代,发明蒸汽机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但发明自行车应该没问题。
如果将自行车给捣鼓出来了,那不仅通顺达彻底活了,整个朱氏集团肯定也会挣得盆满钵满。
相对于蒸汽机的发明与应用,自行车可就简单多了。只要捣鼓出来,不用说,指定风靡一时。
都可以想象,如果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溜达一圈儿,那回头率没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
要有多拉风就有多拉风。
可以说,自行车是人类发明的最成功的一种人力机械之一,是由许多简单机械组成的较为复杂的机械。
清朝康熙年间,黄履庄潜心研制了自行车。《清朝野史大观》中记载:“黄履庄所制双轮小车一辆,长三尺余,可坐一人,不须推挽,能自行。行时,以手挽轴旁曲拐,则复行如初,随住随挽日足行八十里。”
由此可见,黄履庄制造出来的自行车前后各有一个轮子,骑车人手摇轴旁曲拐,车就能前进。
这是史料最早记载的自行车。
黄履庄以后大约一百年,法国人西夫拉克年才制成了木制自行车。
……
有这个想法,朱翊镠就有心,需要找两个专业的研究人员。
其实,这时代已经有了马车,自行车不过是马车的一半而已。
只要想到了,制作出来应该不难。
所以,朱翊镠将目标缩小,首先物色生产制作马车的专业人才。
这个任务朱翊镠交给了游七。
游七在荆州城的地位与影响力虽然远不及在北京城,但湖广一带的官员基本上都认识他,尤其是地位较高、又能说得上话的官员。
……
果然没过两天,游七就找来了两位号称研究的专业工匠。
是一对儿双胞胎兄弟。
大的叫余定乾,小的叫余定坤。
因为是双胞胎兄弟,所以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包括说话的声音。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哥哥余定乾的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而弟弟余定坤没有。显然,那道刀疤不是天生而是后来才有的。
反正朱翊镠从两双胞胎兄弟身上就能找出这么一点区别来。
两兄弟今年三十有六,在朱翊镠看来正处于最好的年龄。
两人都不怎么喜欢说话。
游七将他们领到朱翊镠面前时,他们两个也只是微微鞠了一躬,不仅没有说话,连笑容都没有附上。
朱翊镠也没多说什么,简单寒暄两句后,直接先递给他们一幅图。
是一张平面图。
图上画着一辆简单的自行车。
两兄弟接过,看了又看,都是一头黑线,不知何物。
朱翊镠开门见山地说道:“找两位先生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快研究制作出这样一种载人的工具。”
余定乾诧异地道:“潞王爷,您说这是什么工具?能够载人?”
朱翊镠指着自行车介绍道:“看,这里有个座儿,人可以骑在上面,双手把住扶手,双脚踩在踏板上,以后轮带动前轮,中间是一根链条,作为传感联动之用。”
“可是潞王爷。”余定乾更诧异,“只有两个轮子,人如何骑在上面?一骑上去不就倒下了吗?”
朱翊镠摇头,微微笑道:“只要找好平衡,不会倒的。咱现在不说这个,就说这种工具你们能否制作出来?”
两兄弟又仔细看了看,依然还是大哥余定乾在回答:“潞王爷,看着好像不难,主体就两个轱辘,一根链条,一个把手,和一个支架,然后将这些装置拼接在一起。”
“对!就这些玩意儿。”朱翊镠点头笑道,觉得首先要给他们信心。
“我们可以试试看。”
“好!就在这里一起研究。这种载人的工具姑且叫作自行车吧。”
“自行车?”
“嗯。”朱翊镠又介绍道,“自行车其实就是马车的一半,只不过在前头安置一个能够控制方向的把手。”
“哦……”
朱翊镠这么一解释,两兄弟都一副恍然顿悟的神情,似乎瞬间明白。
“研究制作的过程中,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一起商量。我希望你们尽快研究制作出来第一辆自行车。一旦研究制作出来了,人世间将多一神器。自行车可以代替走路,可以承载不少货物,还能锻炼身体,好处多多呀。”
朱翊镠兴奋地介绍道。
两兄弟心有灵犀一般,异口同声地回答:“请潞王爷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潞王爷如此聪明,您说行,那一定能行。”
虽然他们两兄弟这是第一次与朱翊镠见面,但有关朱翊镠的传说早已传入他们的耳朵。
他们都知道,朱翊镠的思想极不寻常,最近在荆州城的动静实在是闹得太大,又是香皂,又是暖棚种植,又是黄瓜美容,又是通顺达快递……都如此新鲜古怪,但无一不成功。
如今,别说是在荆州城,就是整个湖广,都知道“朱氏集团”,朱氏集团的老总就是曾经的潞王朱翊镠,总部地点就在张大学士府。
余定乾、余定坤两兄弟一听是朱翊镠请他们,二话不说就来了,感觉与朱翊镠在一起就能创造奇迹。
这样,他们兄弟俩就在张大学士府里住下来了。
朱翊镠让游七给他们安排的一个偌大的工作室。
吃喝不用管,还承诺每个月发薪水二十两银子,目的就是让他们心无旁骛能够一门心思地钻进去。
他们俩也知道,只要将自行车研究制作成功,那他们这辈子就有吹不尽的牛逼了。既然毫无后顾之忧,加上又有兴趣,还等什么?干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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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三角形原理 买房不?
余定乾和余定坤两兄弟非常专注,自打接了朱翊镠的任务后,就一直躲在工作室里一门心思地研究。
平时有什么需要和不解之处,便直接找朱翊镠。
反正朱翊镠有求必应。花多少钱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可作为股东的张静修看着心疼啊!
每个月承诺给两兄弟发薪水二十两银子之外,平常买这又买那的,钱花得简直如同流水一般……
最可恨的是都不知道花哪儿去了。
在这个“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稀”的时代,谁看了都会心疼的。
“老大啊老大,又想捣鼓什么玩意儿呢?从前你都是空手套白狼,几乎不用多少本钱啊!可这次,为何砸了那么多钱,却一丝收获都见不着呢。”
张静修抱怨地道。
朱翊镠笑了笑说:“这就是研究。研究本来就是烧钱。”
“老大,你说你研究发明什么?”
“自行车。”朱翊镠道,“你不说通顺达的员工每天很累吗?搬货送货,跑上跑下,一天下来,腿都快要断了。只要自行车研究制作成功,那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三倍,咱公司的效益自然更上一层楼……”
“老大,真的吗?”一提到更挣钱,张静修立马来劲儿了。
“切,你难道怀疑我没事儿吃饱了撑着故意烧钱玩儿吗?”
“那当然不会,老大做事哪需要我提醒?我只是看着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又像流水一般花了,挺心疼的!”张静修摸着自己胸口。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朱翊镠只得抚慰着说,“放心,花掉的钱将来我们会加倍挣回来。”
张静修无比憧憬地说道:“我真想看看,只有两个轮子的车子,人是如何骑在上面而不倒下的呢。”
朱翊镠本来不想多作解释,可见张静修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儿。
加上自张静修跟了他之后,每天确实认真又辛苦。有张静修这家伙在,朱翊镠不知能省多少心。
所以朱翊镠指着那幅图画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这个把手位置较宽,与中间座位是不是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
朱翊镠一边解释,还一边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三角形。
张静修点点头。
朱翊镠接着解释道:“都知道三角形比起四方形、圆形是最稳固的形体。自行车看起来虽然只有两个轮子,但人能够骑在上面而不倒,其实是利用了三角形的原理。想想,是不是?”
张静修看着图画,伸出双手,在不停地比划试探,感觉还是有点儿不可思议,喃喃地道:“虽然两只手加上屁股坐的座位,的确是形成一个三角形,可这三个点似乎都不固定啊!”
不得不承认,张静修的悟性很高。
他都没有见过自行车是什么样子,仅凭一幅图画,便能说出三个点似乎都不固定这样的话,的确不容易。
朱翊镠笑道:“的确,三个点都不固定,可能随时会改变。但你想想,如果真的固定,那还不好办呢。正因为三个点都能动,人才能自由灵活地调整。就像走钢丝,虽然骑自行车与走钢丝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但你想想,走钢丝的人不就是靠双手左右上下摇摆才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平衡吗?倘若将他双手固定起来,还能走钢丝吗?”
张静修点了点头,似有所悟,但因为没有实物进行体验,所以理解的程度依然十分有限。
好在他绝对相信朱翊镠。
既然朱翊镠信誓旦旦地保证,将来能将花掉的钱加倍地挣回来,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就安心地等着骑自行车兜风吧。听说后座除了载物,还能载一个情人。届时后面的情人揽着自己腰……那画面,张静修想着就开心。
……
美滋滋的,跳过自行车的问题,张静修又问到另外一个问题。
“老大,集团的人越来越多了,再发展下去,咱这府邸就小了不够用啊!”
“嗯,的确。”
朱翊镠点了点头,这是个问题,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因为暂时借居这里,还不清楚到底要在哪里安定下来。
这是其一。
其二,朱翊镠还担心接下来历史的走向,不知道万历皇帝会不会倒行逆施清算张居正,要将张居正的改革方针尽行推翻。
反正原本的历史就是这样,而依照目前的形势看,万历皇帝依然有这样做的趋势,尽管朱翊镠在离京之前已经在竭力避免。
但万历皇帝埋藏在心中对张居正的恨,朱翊镠来迟了,无法改变。
所以朱翊镠解决掉的,像张诚、张鲸、张四维等,只是外部因素,万历皇帝的内因,朱翊镠无能为力。
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是万历九年末了。
万历皇帝恨张居正,该发生的事基本上都已经发生过。
万一万历皇帝要清算张居正、推翻张居正的改革,那朱翊镠和张居正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极有可能要杀到京城。
这也是朱翊镠必须得考虑的因素。
张静修提及这个问题,意思非常明显,就是想另购房产。
这家伙可不是忽然有这个想法,早在他决定要将秦涵茜赎回他身边时,就想过这个问题。
而且还明确告诉过朱翊镠,将来要与他住在一起,因为朱翊镠不会看不起官妓出身的秦涵茜。
“老大,江津口码头那边的房子,你觉得怎样?”张静修直截了当地问。
“你想在那儿买房吗?”
“嗯,不知老大意下如何?”
“先等等吧。一咱还需要投资,二现在也不是买房的时候,三江陵城很有可能不是我们后半生的定居地。”
朱翊镠一本正经给了三个理由,但都没有给出具体的原因。
张静修倒也没有追问下去。朱翊镠拒绝,他自然就不会多想。反正他只知道下半辈子一定要跟着朱翊镠。
世上有许多人羡慕考功名当官,可张静修真不知道当官有什么好?
这一点他很像朱翊镠,只希望能自由自在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愁吃不愁喝,与妻子们一道共享天伦之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