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四年之期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万历皇帝颁旨诏告天下,皇长子取名为朱常洛。
很快皇宫上下都知道李太后提议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也都知道万历皇帝不喜欢朱常洛(只是没人敢说),所以拒绝了李太后的提议,最后采取折中的方案,先等四年再说。
但从宫里传出来的正道消息是:皇长子朱常洛还太小,立皇太子是一件颇费周折的事儿,朱常洛才几个月大,经不起那般折腾。
确实没有人敢拿到台面上去说,万历皇帝不喜欢王恭妃,以致于也不喜欢皇长子朱常洛。
万历皇帝作出这样的决定,除了暗自高兴的王恭妃之外,为此而感到高兴的人还真不少。
比如:冯保。
因为对朱翊镠抱有期望,这时候他可真不希望万历皇帝立朱常洛为太子。
再比如:王皇后。
感觉自己还有机会怀上龙子。无论万历皇帝是否拿她做挡箭牌以拒绝李太后的提议,但万历皇帝这个提议无人敢反驳是事实,都觉得有道理:她还未满二十岁很年轻,万一将来生下儿子,毫无疑问就是皇太子。
甚至紫禁城里万历皇帝的其她女人也都纷纷为自己打气儿。因为她们心知肚明,万历皇帝暂时不打算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并不是因为朱常洛年纪小,也不是因为王皇后暂时尚未子嗣,真正的原因是万历皇帝不喜欢王恭妃,所以不喜欢朱常洛。
那么,如果自己得到万历皇帝的宠爱并生下龙子,那有没有可能取代皇长子朱常洛呢?反正以目前万历皇帝的心态看,是很有可能的。
这样一想,万历皇帝其她的女人是不是同样觉得有机会?
只要能得到万历皇帝的心,生儿子不是问题。
而且她们都还听说了,万历皇帝正在寻觅红颜知己。
女人既然选择进宫,就没有一个不梦想这一天的到来。
那还等什么?
浓妆淡抹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万历皇帝的注意呗。说得不好听点就是,献媚勾引男人还特么不会吗?
如此一来,什么“三美”、“九美”,纷纷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希望能博得万历皇帝青睐与垂青。
这原本就是她们的使命,只是之前没有被激发出来,加上万历皇帝这个人通常都不热情,而现在的万历皇帝竟主动有这方面的试探。
皇帝都主动起来,这时候还不赶紧争取机会那岂不是傻了?
但这其中有一位除外:郑淑嫔。
郑妙谨不像其她嫔妃巴不得万历皇帝每夜都来临幸。
见了万历皇帝,也不像其她嫔妃宫娥千方百计引起万历皇帝的注意。
一句话:她将这一切看得很淡,不希望万历皇帝临幸她。
然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不在乎,反而越容易得到。
毕竟,郑妙谨的行为无异于特立独行,就是与众不同。
但凡未得到,总是最登对。
男人都是这个样子——这也是人类迥异的天性之一。
如此一来,冯保着急。他生怕郑妙谨保护不了自己。
这天,他有心与郑妙谨路上相遇。
……
关于立朱常洛为皇太子的提议,的确是朱翊镠先提出来。
相关消息他也已经收到了。
自朱翊镠来到这个世界,得知王淑蓉已经怀上龙种时,他就一直在竭尽全力地避免历史悲剧的发生,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一定要阻止。
只是眼下的情景,让朱翊镠感到意外:万历皇帝决定推后四年再议立皇太子一事……要知道,这时候还没有郑妙谨什么事呢?她虽然被选为“九美”之一,可未入万历皇帝的眼,籍籍无名,更没有诞下皇子朱常洵。
在这个时候,李太后提议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万历皇帝为何不答应呢?目前只有一个儿子根本没得选啊!
况且,当初离京之前,他曾提醒过李太后,要尽早立皇太子。这对于国家的稳定与发展大有好处。
没想到万历皇帝推后了四年。
在这件事上,倒也看不出万历皇帝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是否要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万历皇帝一点都不含糊,他在李太后面前有着明确的表态。
可能只有一种解释,万历皇帝是真的不喜欢王恭妃和朱常洛这对母子,所以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与表达。
四年之期,相对于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来说,时间确实不算长。
倘若四年后能够解决国本问题,那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然而,尽管历史已经朝着未知方向发生了改变,可朱翊镠隐隐预感四年之后,倘若万历皇帝依然是一国之主,立谁为皇太子将还是一件头疼的事。
为何如此肯定?
首先,王皇后不能再生育了,嫡出已然没有可能。
其次,万历皇帝压根儿找不到一位红颜知己。
原本的历史倒是找到了郑妙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从此便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按理说,既然王皇后不能生育嫡出没有可能了,而万历皇帝又找不到一位红颜知己为他生龙子,那他应该接受李太后的提议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啊!
如果真是这样认为,那只能说对万历皇帝的性格还不了解。
万历皇帝什么性格?多疑,敏感,记仇,以自我为中心……
四年后如果他轻易妥协,那他就不是万历皇帝了,也不会发生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万历皇帝出尔反尔,说过的话不算数,没有达到自己目的,便一拖再拖。
朱翊镠都可以想象,四年之后将还有四年,直到满足他的心意为止,或者是像历史上的那样,实在被逼得精疲力竭无能为力只能妥协。
朱翊镠当然希望早立太子,让朱常洛成为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可即便如此,哪怕没有朱常洵的竞争,看来想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万历皇帝尽管也是都人之子,可他骨子里高傲,自小便有流着天潢贵胄的血液,哪里能体会李太后的警告?所以打心里不喜欢,也瞧不起王恭妃和朱常洵母子。
即便有了朱翊镠的暗中帮助,那对母子的路还很长很长……
……
第451章 新的商机
朱氏集团的生意一直不错。
香皂至今每天还能卖掉五十块儿,暖棚里的果蔬就不用说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果蔬越来越成为稀缺产品,已经不是钱的事儿,现在是有钱也买不到。
关于香皂的兜售,朱翊镠已经在武昌、蕲州两地分别谈了一家代理。
销售的模式依然是饥饿营销法,否则,这边的劳动力将严重不足。
这天,张静修愁眉苦脸地跑过来。
“老大,老大,不知怎么回事儿,这两天黄瓜忒不紧俏,居然卖不动。”
销售工作一直是张静修在负责。
每天收入不薄,他干得也起劲,从来都不会叫苦叫累。
这一点倒是很像张居正。
“黄瓜卖不动?”朱翊镠问,“那你调没调查原因呢?”
“问了附近几个居民。”张静修认真地回道,“他们都说大冬天的黄瓜不知怎么吃,平常都是拍着吃,要不生吃,炒着吃没什么味儿,不如买其它蔬菜。搞得今天剩了两大筐没卖。咱自己吃又吃不完,明天肯定又蔫了不好卖,加上暖棚里熟的也不能耽搁。”
朱翊镠眼珠子骨碌一转,当即灵机一动,说道:“那就不吃,也不卖。”
“啊?那今天不是做赔本生意?”
“走,随我去轻烟阁一趟。”朱翊镠摆手吩咐道,“让人抬一筐子黄瓜过去。”
“哦,老大是要送给轻烟阁吗?”张静修起初还有几分舍不得,不过随即他也看开了,喃喃地道,“这样也好,反正吃不完,送给他们还有一份人情在。”
朱翊镠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送给轻烟阁,而是送给你的秦姐姐,以及她那一帮姐妹朋友们。”
张静修无比惊讶的神情:“老大,送给她们?那帮姐妹大部分官妓出身,平常日子过得比我们还滋润呢,黄瓜……她们恐怕不怎么爱吃吧?”
“不是吃。”
“老大,你逗我呢?黄瓜不吃,送给她们作甚?难不成拿来玩儿的?”一想到拿黄瓜玩儿……张静修忽然脸色通红,怔愣地望着朱翊镠。
啪!
朱翊镠知道那家伙肯定想歪了,抬手给他一个咯嘣子。
“想哪儿去了?别以为你现在摆脱了三等残废,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小样儿,咱送给她们黄瓜,是让她们将黄瓜切成片儿……”
“啊?黄瓜切片儿……那,那……那可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朱翊镠也懒得解释,“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赶紧的,时间就是金钱,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张静修一头雾水地去了。
两人带了四名扈从,在一队暗哨的保护下很快到了轻烟阁。
一大筐黄瓜随后也到了。
如今这里的人都认识他俩,也知道秦涵茜是张静修的老相好,是朱翊镠刚认的干妹妹。
由此,秦涵茜的身份与地位可谓水涨船高,这里的人,上到老板,下到仆役,都对她刮目相看。
来到轻烟阁,张静修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扑秦涵茜的房间。
“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秦涵茜刚开始还不敢认朱翊镠为大哥,毕竟身份地位悬殊太大。
可一来,张静修一个劲儿地怂恿。
二来,当朱翊镠告知这是撮合她与张静修的一个跳板时,她立马答应了。
因此,秦涵茜尽管比朱翊镠年长,但依然叫他一声“大哥”。
朱翊镠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想着他只是魂穿而来,上一世的年龄比秦涵茜大一轮儿还不止呢。
这一声“大哥”,他受得起。
朱翊镠冲秦涵茜道:“来来来,大哥教你一个美白养颜的秘籍。”
一听到“美容白养颜”,秦涵茜眼睛陡然一亮,问:“大哥,什么秘籍?”
“静修,取两根黄瓜进来。”
“好的。”张静修应声而出,很快取来两根又粗又长的黄瓜。
“茜茜,今天教给你一个方法,将黄瓜切成薄片儿,直接贴在脸部,待一刻钟后取下即可。此法儿有清热、嫩白皮肤的良好功效,你试试。”
“大哥,就这么简单?”秦涵茜还以为有什么复杂的程序。
“嗯。”朱翊镠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老大,不会是忽悠人的吧?”
“切,我啥时候忽悠过人?”朱翊镠抛过去一个大白眼,“咱这是秘籍,你们不知道而已,效果很明显。”
“老大,关键太简单。”张静修仍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摇头说道,“将黄瓜切片儿,然后敷在脸上一刻钟取下来……这样就能美白养颜?”
朱翊镠道:“制作香皂难吗?暖棚种植难吗?知道了都不难。”
张静修这才似有所思地点点头。
秦涵茜浅浅一笑:“到底有没有作用试试不就知道了?我现在就试。”
依朱翊镠意,秦涵茜先将一根黄瓜洗干净,然后用刀子切成薄片儿,一块儿一块儿地敷在脸上。
“秦姐姐,感觉如何?舒服吗?”张静修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很舒服。”秦涵茜点了点头,回道,“就是感觉有点凉。”
“可不是我吹,黄瓜切片儿敷面,比你们购置的化妆品实惠、有效得多。”这可不是朱翊镠胡诌的。
黄瓜具有美白养颜的功效是经过了美女们的反复验证。
敷了一刻来钟,秦涵茜将黄瓜一片儿一片儿取下来,摸着自己又白又嫩的脸蛋儿,兴奋地道:“大哥,真的感觉好舒服,皮肤比刚才有弹性多了。”
“那是当然!”朱翊镠得意洋洋,“大哥教你的秘籍还能有错吗?你将轻烟阁的姑娘们都召集过来,然后将这个方法教给她们。坚持用这方法一个月,每天早晚各敷一次,我保证你们一个个又像年轻了两岁。”
“好!我马上与姐妹们分享。”秦涵茜喜不自胜。
自古至今女子都一样,爱美。谁不想拥有又白又嫩的脸蛋儿?
“那我们先回去了哈。”朱翊镠拉着张静修离开。
张静修恍然顿悟般:“哦,我终于明白了老大的策略……原来是转了一个圈儿想销售不紧俏的黄瓜。不过老大,你这方法真的好使吗?”
“将`吗`字去掉。”朱翊镠又白了一眼:“你以为谁都当老大呢。回去清理黄瓜,明天指定销量暴涨,供不应求。赶紧让他们将西瓜地铲了,种上黄瓜。这可又是一个挣钱的好方法呀!”
“明天,好……”张静修点点头,心想看明天什么情况再说吧。
朱翊镠又叮嘱:“那你记着,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尤其是在`人无我有`的情况下,抢先就是抢钱。”
“知道了。”张静修憧憬地道,“明天一开门,会不会像头几天买香皂那样排起长长的队伍?”
……
第452章 引导一风潮
经秦涵茜与她好姐妹们的一番实验与宣传,关于黄瓜切片儿敷面能美白养颜的消息,不到半天时间便传遍了荆州城的大街小巷,引来一片热议。
当然,绝大部分是女子。
从古至今,女子对美白养颜就没有抵抗力。
“黄瓜切片儿敷面能美白养颜?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轻烟阁的姑娘们都实验过了呢。”
“真想试一试,可这大冬天的,哪里有黄瓜卖?”
“这个你们都不知道吗?当然是朱氏集团啊!他们暖棚里种植有大量的黄瓜可供出售。”
“是啊!我们几个姐妹都想明天去买些黄瓜回来,听说黄瓜切片儿敷面方法很简单,可效果却出奇的好,一张老脸都能变得年轻有弹性。我娘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也想试一试。”
“四十多岁算啥?我听说都有六十岁的老太太想试呢。甭管多大年纪,反正都有神奇的效果。”
“……”
次日一大清早,乌泱泱的人群又把张静修给吓住了。
朱氏集团外头围了一圈又一圈,清一色是来买黄瓜的。
以少女居多,也有中年妇女,还是老年妇人……当然,也有不少男子代他们钟爱的女人来买。
这一刻似乎人们都忘记了这是一个男尊女卑、女子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封建时代——是“美白养颜”的超级魔力,让她们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张静修傻眼了,恍若似梦。他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看似比第一天买香皂的人还要多。
肯定供不应求。
今天是不是又得提前预定?
张静修喃喃地道:“老大真是神了!他到底是什么脑子?为什么看似随便出的一个主意,人们都深信不疑趋之若鹜呢?简直太神了!”
当天黄瓜销售的结果,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严重脱销。
张静修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对朱翊镠的佩服再增两分。
尽管他忙得连中饭都没时间吃,但那份满足感溢于言表。
忙完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他也不知道饿,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朱翊镠,以表达心中的仰慕与感激。想着这还是大冬天,如果以这种速度,那到夏天生意还了得?
“老大,你就是一颗摇钱树啊!我对你的景仰,已经找不到语言形容了。”
朱翊镠得意地一笑,说道:“这才刚开始。西瓜地铲了没有?”
“哎呀!忘了,太忙,我忙得中饭没时间吃呢。”张静修这才想起来似的,摸着自己肚子,摆出一副可怜相。
“那明天可别忘了。”
“老大放心,一定不会。反正西瓜已经吃乏了,不会再结。”
“别只顾着卖钱,给茜茜和之怿、素素她们也留一些。”
“知道了。”张静修点头,忽然抬眸盯着朱翊镠,喊了一声,“老大。”
把朱翊镠吓得一条,“你有病啊?”
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老大,忽然想起秦姐姐昨日看你的眼神满含崇拜与喜爱,那种眼神比看我的时候还要有魅力,她不会爱你胜过爱我吧?”
“……”朱翊镠很是无语,不知那家伙想什么?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老大,你说嘛。”
“你对自己如此没信心?”
“不是对我自己没信心,而是老大实在太优秀,让其他男人黯淡无光。”
“爱一个人就要推心置腹,不要疑神疑鬼,否则你不配爱。”
朱翊镠也很认真地警告。在他眼里情侣之间不该也不能怀疑。
张静修忙回道:“好了好了,老大认真起来还怪吓人的。爱之深责之切,我只是说说而已嘛。”
“在我面前说说可以,不要在茜茜面前胡说八道就行。滚蛋!”
张静修灰溜溜地去了。
不出三天,荆州城的女子都爱上了黄瓜切片儿敷面。
无论是少女少妇,还是中年妇女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妪都热衷于此,一时间掀起一股风潮。
这有点超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女子竟也是如此疯狂地热爱美白养颜术。倘若能让面膜提前问世,那不等于是捡钱?
原来哪个世界都一样:女人的钱就是好赚啊!一旦投其所好,那她们花钱比男人大方豪阔多了,要不然“剁手党”为何多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
生意好,挣钱多。
张静修很快攒够了二百两银子。他想尽快为秦涵茜赎身。
这天,他去找朱翊镠商量。
“老大,秦姐姐为咱代言,又为咱卖力宣传,如今二百银子我也攒够了,你看明天赎她出来如何?”
“那么着急?”朱翊镠道,“反正茜茜在轻烟阁也不接客。”
“老大,当然着急,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整天有李姑娘、赵姑娘陪着,哪天让她们离开,不在你的身边试试,看你着急不?”
朱翊镠又道:“距离有时候反而能产生一种美。”
“老,大——什么距离不距离的?”张静修深不以为然,“如今荆州城有几个不知道我与秦姐姐的关系?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还是在一起让人开心。”
“那,好吧。”朱翊镠勉强答应了。
他不是反对,而是担心张静修的经历还不够丰富,怕他承受不住世俗的目光,从而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同时,也为秦涵茜感到担心。但凡像她那样的女子,尽管见多识广,可通常不会像张静修那样百分百付出。
因为她们不敢,怕错付。
而且,她们心中都有一道坎儿,自知出身不好,总以为世人都拿别样的目光看她们。简言之,就有骨子里有一股敏感与自卑感作祟,尤其是托付的感情方面,她们处处小心谨慎。
两人不在一起还好,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一些摩擦,毕竟张静修与秦涵茜本质上不是一路人。
甚至有时候朱翊镠都怀疑,只是因为秦涵茜是张静修的第一个女人,所以张静修爱得很真、很深。
但每个人的一生,通常都不会只爱上一个人。倘若在张静修的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位女子出现,他还能像现在那样对秦涵茜好吗?
尽管张静修承诺过,一定会。
可朱翊镠还是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每一段感情都会经历高潮与低谷,而张静修正处于高潮期。
不过站在朋友的角度,朱翊镠还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即便对他们两个人都有所担心,可也真心希望他们在一起,不去经历,又怎会明白?怎会珍惜?
一切还是交给时间吧。
“老大,那说好了,明天咱去轻烟阁要人哈!”张静修渴望而兴奋。
“你都准备好了?”朱翊镠问。
“当然。”张静修拍着胸膛,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好。”
第453章 真的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将秦涵茜带回张大学士府之前,朱翊镠作为撮合人与担保人,他觉得还是应该与张居正知会一声。
要知道,张居正最疼的就是张静修这个幼子。倘若知道儿子非一位官妓不娶的话,不知有没有想法。
尽管曾在张静修面前安慰说他爹是一个眼界开阔之人,可毕竟站在理想的角度,现实还不敢如此断定。
就在当天晚上,朱翊镠又偷偷去了密室,可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磨磨蹭蹭坐了有一会儿,被心思洞明的张居正看出来了。他直问道:“潞王爷,你是否有心事?”
朱翊镠坦诚地道:“张先生,心事谈不上,是为了静修兄。”
“为了他?什么事?”张居正立即端正坐姿,看起来有点紧张。
朱翊镠道:“在张先生面前,我还是有话直说吧,静修兄与一位女子情投意合,想娶那女子为妻。”
“哦,是吗?”张居正顿时眉开眼笑,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喃喃地道,“静修要成家了吗?他要成家了吗?”
朱翊镠点了点头。
张居正带着几分遗憾与惭愧,说道:“可惜我不能参加,可惜我这个当爹的不能看着他成家啊!”
朱翊镠忽然问:“张先生在乎对方的身份地位吗?”
张居正道:“只要静修喜欢就好。”
“那如果对方是一名青楼官妓呢?”
“……”
张居正瞬间变了一副脸色,抽搐了两下,然后僵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彼此沉默了会儿。
朱翊镠又问:“张先生很介意对吗?”
张居正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喟然而叹:“天下女子那么多,虽然咱不求门当户对,可至少得找一位出身干净的吧?以静修的条件,他又不是找不到老婆,为什么要娶一位官妓?这让天下人怎么看他?我倒无所谓,关键是静修,在世俗的目光与压力下,我怕他将来抬不起头啊!”
“张先生,这番话我对他说过的。”
“可他听不进去,是不是?”张居正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怒意。
朱翊镠没有搭话。
张居正情绪有几分激动:“哎,自小他就是那个性子,过分偏执,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就绝不放手。”
“张先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的选择?”张居正直接抢断,驳斥道,“那他考虑过身边亲人的感受吗?”
“张先生,理论上他爱谁,选择与谁结婚,是他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
这也是在张居正的面前,朱翊镠才这样说,倘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说出如此超越时代的话。
“……”张居正听了一愣,望着朱翊镠道,“原来潞王爷也支持他的决定!”
“我是他的朋友,他喜欢谁,我当然支持。这并没有危害到他人的利益,或违背社会的道德。只要他自己喜欢,我为什么不支持他呢?”
张居正深深嘘了一口气,感觉是有一肚子想说,可什么都没说,只是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朱翊镠接着劝说道:“张先生,静修兄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知道将来需要面对多大的压力,他自己愿意承受。我想,我们也只能送去祝福吧?”
张居正沉默良久,忽然一抬眸,说道:“请潞王爷带一句话给他:只要他将来不后悔就行。”
朱翊镠愣了一愣:“静修兄还不知道张先生在世呢。”
“以潞王爷的口吻。”
“好。”朱翊镠点点头,心想这种话早就说过了。以张静修的性格,眼里只有秦涵茜,又哪里听得进去?
张居正再次将目光投向朱翊镠,目不转睛地感慨道:“在这件事上,潞王爷真的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
朱翊镠微微一笑:“我可以看作这是张先生在夸我吗?”
“又何止是夸?是惊叹,是佩服,是崇拜,是仰望,我思想已经老化了,自叹不如啊!”
“张先生过奖了!”
“没有,没有……”张居正的神情相当复杂,“我真的老了,本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这一刻,从张居正的神情中,朱翊镠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位雷厉风行的首辅竟有几分失落,他也不得不认命,不得不承认自己衰老的事实。
朱翊镠还怕张居正泄气,当即鼓励道:“张先生,你还年轻,与你同朝为官的,也是你的两位好友,一杨博,一王国光,都是七十出头才致仕回籍,若以他们为参照,那张先生还可以为朝廷效力十几年呢。”
张居正感慨万千地道:“现在身体感觉还凑合,就不知有没有机会继续为朝廷效力啊!”
“张先生,我相信一定有的。不过有句话我一直想对张先生说,也算是善意的提醒吧。”
“潞王爷请说,洗耳恭听。”
“如果我的预测成真,希望张先生有机会将你的某些改革方案适当做一些调整,以精益求精。”
朱翊镠此言一出,张居正的精神陡然一振,兴奋的程度犹在刚才听到张静修要娶亲的消息之上。他紧盯着朱翊镠问道:“潞王爷的意思是,我从前的改革方案有问题吗?”
朱翊镠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所以直言不讳地道:“大的方向没有问题,但有些方案需要做出局部调整。”
“比如呢?”
“其实,在离京前我已经作出了一些尝试,比如学校的改革问题,一条鞭法的收税方式问题……”
朱翊镠点到为止,因为他担心这些问题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所以有心不给张居正追问的机会,接着说道:“张先生不是正在著书立说吗?届时我会一一指出有待商榷的地方,围绕张先生的著作写一本注解。”
“好!热切期盼!真没想到潞王爷居然百事通,还能指点改革。老夫真是佩服!佩服啊!”张居正由衷地道。
朱翊镠以一副谦虚的姿态说:“张先生,也谈不上指点,只是对某些问题有一些见解罢了。”
“我真想与潞王爷秉烛夜谈啊!”看得出来,张居正热切而期盼。
可惜朱翊镠今晚无心,他来只是告诉张静修的事,所以说道:“张先生,相信以后有的是机会。”
“好吧。”张居正也无法勉强,只能看着朱翊镠起身离去。
可他既带有几分期盼,同时又有几分不服,喃喃自语地道:“老夫的改革方案真的有问题?潞王爷才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呀!难道真的没指点老夫?”
在他眼里,似乎有关改革的问题比张静修娶媳妇儿还要重要得多。
……
第454章 放下负担 奔向新生命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镠便随张静修去轻烟阁赎人。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轻烟阁的老板倒是非常配合,毕竟朱翊镠和张静修身份摆在那儿。
思想工作难做的是秦涵茜。得知张静修真的要赎她回去,她整整一个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有个好男人为了她不顾一切,她高兴,激动,但更多的是担忧。
没有哪位女子不想找个好男人,可如果真的爱上一个好男人,又没有哪位女子只自私地想着自己。
秦涵茜当然知道张静修对她一片真心,可也知道两人身份并不匹配。一个是张居正之子,一个是官妓……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日后的生活。
所以,当张静修和朱翊镠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竟不住地往后退却,嘴里还拒绝道:“我不能跟你们走,我不能跟你们回张大学士府……”
张静修急了:“秦姐姐,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不走呢?”
“对不起,保持现在这种关系我还能接受。可若让我跟你回张大学士府,我害怕。昨天我以为我不怕,只要你情我愿怕什么?可昨晚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
“你到底怕什么?”
“我怕跟着你被人问起身世,我怕跟着你而你受委屈,我怕将来你不会对我现在这般好?我怕……”
“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张静修情绪激动,少爷脾气一上来,他直接打断秦含茜的话,“你知道我等这一天有多心急吗?不信你问老大,自得知可以赎回你那一天起,我就朝思暮想,恨不得马上挣够二百两银子,然后将你赎回我的身边,从此堂堂正正做我张静修的女人。”
秦涵茜摇头道:“是我配不上你,你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
张静修霸道地道:“我不管,反正今天你必须跟我走,我要告诉天下人,从今天起,你是我一个人的。”
秦涵茜哭了:“静修,我们真的不适合,就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吧?请你不要打破我的舒适区。”
张静修一摆手:“不行。难道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我害怕。真的害怕……”
“有什么害怕的?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前方无论有多大风雨,我们一起过就是了。到现在,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见张静修越说越激动,且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朱翊镠只得出言劝道:“静修,别激动,要不你先出去,我与茜茜说几句。”
张静修当即拂袖而去,他觉得自己的心意没被理解。
朱翊镠笑道:“他就那性子,你别在意。对你,他绝对真心。”
秦涵茜擦了一把眼泪,点点头:“大哥,这个我知道。”
“那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呢?这样静修或许会误以为你不信任他辜负他,所以他才生气。来,坐下来慢慢说。”
秦涵茜坐下,缓缓言道:“其实,我也不是突然改变主意,心理一直有道坎儿过不去。我以为我会想明白的,可到头来经姐妹们一说,我又犹豫起来,担心这担心那。”
哦,原来如此。
想必是因为昨晚秦涵茜的好姐妹对她说了许多话,所以她才临时退缩,本来昨儿白天就说好了的。
这也是张静修为何生气的原因。
朱翊镠抚慰道:“别人的话听听就可以了,毕竟她们不是你。”
“可如果将来静修承受不住压力,或是后悔今日的选择,那我岂不是要被姐妹们笑话?我又何去何从?”
“听大哥一劝,不要想太多,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可以对你保证,张静修绝不会也不敢负你,其实他承受的压力与你一样多。你觉得呢?”
秦涵茜有自知之明地道:“大哥,静修承受的压力比我大。”
“既然你知道他承受莫大的压力,决心赎你回家,那你为何还要拒绝他?说些丧气的话?”
“大哥,我是一名官妓,出身卑微。”
“英雄不问出身。”
“大哥不问,静修不问,可你们身边的人不问吗?”
“问了又能怎样?有静修爱你护你就够了,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们终究是为自己而活,不要活在别人的眼里。”
秦涵茜似有所思。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我与静修商议收你为干妹妹,不就是希望你别只盯着自己的过去吗?静修虽然急躁了些,可他说得对,你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终究是要找个男人嫁了。难道静修还不值得你去冒一次险吗?”
“冒险?”
“你跟着静修日后多少会招惹一些非议,姑且当作一次冒险吧。至少在我看来,这是值得的。静修是我好朋友,你是干妹妹,我当然希望你们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出身只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不能成为人生的负担,当下负担,才能奔向新生命。”
“放下负担,才能奔向新生命?放下负担,才能奔向新生命?”秦涵茜努力咂摸着这句话的涵义。
朱翊镠接着道:“你再好好想想,将来到底需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反正与其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你做出选择,将来迎接你的兴许就是一片蓝天。你冷静地想一想,我们稍后再来请你。”
“你要去找静修吗?”
“嗯。”
“大哥,请替我说一声`对不起`!”
“好,我一定带到。”朱翊镠说着,便退出秦涵茜的房间。
张静修还在气头上,他一个人坐在东大厅的角落里,神情沮丧。
朱翊镠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茜茜一定会跟你走的。大男人有事说事,生什么气啊?显得没有格局。”
“多谢老大的提醒与鼓励。”张静修只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往上涌。
“与我客气啥?”朱翊镠富有经验地说道,“记得以后不要与女人讲道理哦,讲赢了,又能怎么样呢?女人是一种奇怪的感性动物,在这个世界,无论你承认与否,她通常是用来哄男人开心的,讲道理的事不要找她们。”
两人正说着,只见秦涵茜的侍婢走过来,说道:“潞王爷,张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张静修豁然站起。
朱翊镠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
第455章 泼冷水 想多了
将秦涵茜赎到身边,让认识或不认识张静修的人都炸了。
张静修是谁?
那可是张大学士府的公子哥儿!即便张居正现在已“不在人世”了,但他上头的五个亲哥哥都有官职在身。
大哥、二哥、三哥都是高中过进士的人,如今在朝廷为官,四哥在锦衣卫当值,五哥因为张居正九年考满荫一子落在他头上……个个前途无量。张居正都做到首辅了,成就如此之高,他的儿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张静修自己也很优秀啊!可谓风流倜傥,又是干活儿小能手,大有张居正之遗风,像他如此显赫的身世又是如此优秀的人,为何看上一名官妓?
“张静修到底是咋想的?”
“谁知道?听说就是秦涵茜将他变成男人的,从前他还是个处呢。”
“哎,如果张静修是已婚男人,纳秦涵茜为妾,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关键听说他要娶秦涵茜为妻。”
“这家伙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他最近不是一直跟着潞王爷吗?听过潞王爷从前也是一个不靠谱的主。”
“什么从前?潞王爷现在脑子里还不是一样装着千奇百怪的想法?香皂是他捯饬出来的吧?暖棚种植也是,听说黄瓜不紧俏,立马儿搞什么黄瓜切片儿敷面能美白养颜,一下子火爆了,就问你们谁能想得出来?”
“我还听说呀,潞王爷曾经笑张静修是个三等残废,所以张静修一气之下跑去找女人,这才与轻烟阁的秦涵茜姑娘相认相知相恋相爱。”
“什么叫作三等残废?”
“哈哈哈,依潞王爷的意思就是,如果男人到了该摸女人的年龄,却还是大处男一个,都该划入三等残废之列。”
“啊?那我岂不是……”
“老处,要不你也去轻烟阁,找一位姑娘把身子给破了?”
“我可没这等福气哦。你以为轻烟阁的姑娘不看人来之不拒吗?”
“……”
将秦涵茜赎回后,朱翊镠本准备放张静修三天假,让他们俩亲热亲热,可谁知张静修竟不乐意。
一来,他放不下手中的活儿,现在感觉一天不下田地就浑身不通泰。
二来,他怕一闲下来,就指定要带着秦涵茜去认识哥哥嫂子们。
再者,秦涵茜通情达理,也不希望张静修为了她耽误工作。
这样,张静修一天未休。
然而,真个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忙着工作没带秦涵茜去认识哥哥嫂嫂,大哥张敬修主动找他来了。
无它,只因秦涵茜。
张敬修一见到张静修,便黑着脸招手道:“六弟,你过来。”
张静修正在暖棚里,忙放下手上的活儿,跑到张敬修跟前,问:“大哥,你怎么来了?有要紧事儿?”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张敬修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呵斥。
“大哥怎么了?”
“父亲过世,不说咱都还在守制,你带一位女子回家应该不应该,可父亲不在,我便是家里的老大,你是不是得要提前与我商量一声?”
张静修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儿,底气十足地回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张敬修没好气地道,“你知道什么?知道秦姑娘是一名官妓?你这么做,是要故意辱没我张家的门吗?”
“大哥——”张静修脸色一沉,厉声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难道不是吗?她一名青楼女子,你不怕羞,我和你其他几位哥哥都还怕羞呢!”
“什么羞不羞?我与秦姐姐相爱有错吗?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请大哥不要瞧不起人。”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你是张家的子孙,难道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没有权利过问一声吗?”
“过问我当然不反对,但请大哥不要干预。而且我告诉你们,干预没用。”张静修的态度异常坚决。
“如果我执意要干预呢?”张敬修作为大哥也表现强势。
张静修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那别怪我们兄弟反目。”
“你……”张敬修气得一咬牙,举起拳头就要揍人。
……
朱翊镠正在讲传奇故事给李之怿和赵灵素两个听。
阳康在旁端茶倒水伺候来着。
忽然见一名仆人色急匆匆地跑来。
“潞王爷,潞王爷,不好了,大少爷与小少爷吵起来,都快要动手了。”
朱翊镠忙停下问:“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那位秦姑娘?大少爷责怪小少爷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其实大少爷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秦姑娘是一位官妓,大少爷觉得这有辱张家的门楣,所以兄弟俩就吵起来了,潞王爷快去劝劝吧。”
“迂腐。”朱翊镠甩出两个字,便跳起来跟随仆人去了。
到暖棚里一看,见兄弟俩倒是没打起来,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紧握拳头,一副干仗的架势。
朱翊镠忙劝道:“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嘛,瞧你们两个。”
张静修气咻咻地道:“老大,你来摆平吧,我不想和他说话。”
张敬修态度好不了多少,斥道:“看看,与大哥怎么说话的?”
张静修倔强地道:“你有理,我自然知道好好说,可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是大哥,我让着你,若别人说出如此难听的话,看我不揍他!”
朱翊镠冲张静修道:“你干活儿去。”
继而又朝张敬修笑了笑说:“张兄,说起来这事儿我也有责任。”
“与潞王爷何干?”
“秦姑娘是我认的干妹妹,人嘛还不错,所以我有心撮合她与静修。”
“……”张敬修一滞,随即问道,“潞王爷此前知道她是官妓出身?”
“当然。”朱翊镠点了点头,他答应过张静修,要搞定张大学士府里所有反对的人。之前可是找过张居正的。
在朱翊镠面前,张敬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朱翊镠接着道:“张兄何必在乎一个人的出身呢?倘若你爹在世,他一定不会反对,而选择嘱咐静修。”
“是吗?”张敬修不以为然。
“我相信是。”
朱翊镠话音刚一落,只听见又一道声音飘起:“我也相信是。”
正是大管家游七。
“七叔来了,你那么肯定?”
“嗯。”游七闻讯而来,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与张居正刚交流过。他知道自家老爷张居正除了几分遗憾,确实没有反对张静修的选择。
见朱翊镠与游七都是如此笃定,张敬修不禁摇头而叹: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我不该泼冷水?”
……
第456章 不甘心的王皇后
本着尊重朱翊镠与游七的原则,张敬修只得选择暂时忍让。
但从他的神情中看得出来,他依然非常介意这件事。
因为与张居正沟通过,游七当然无条件地站在朱翊镠与张静修这边。
朱翊镠怕张敬修事后再掀事端,又特意叮嘱一番,侃侃言道:“张兄刚才也见识到了静修态度的坚决,既是他的选择,是福是祸便由他去吧。”
“是啊!大少爷。”游七也忙帮衬着劝道,“秦姑娘人都已经带回来了,难道要赶她走吗?以小少爷的脾气,也容不得大少爷这么做呀!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搞得两兄弟反目成仇闹不愉快呢?”
“潞王爷,七叔,人言可畏啊,难道你们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议论的吗?”张敬修无可奈何地道。
“大少爷,其实只要小少爷开心,又何必在乎外人的眼光?潞王爷有句话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铭记于心,他说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别人怎么议论,与咱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为什么都要帮着六弟?”张敬修气嘟嘟地抱怨道。
朱翊镠道:“我们只是以事论事,并没有存心帮静修。他喜欢谁爱谁想娶谁为妻,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其实没有权利干预,哪怕你是他大哥。”
“好吧,我不管,也懒得管。”张敬修无奈地一甩手,拂袖而去。
张静修在暖棚另一头,手上虽然干着活儿,可心一直在这边,见大哥转身走了,他忙跑过来点头哈腰。
“多谢老大!”
“多谢七叔!”
朱翊镠一本正经道:“谢我不必,记住我过说的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请善待茜茜。眼下你态度如此坚决,不要以后被打脸、让人看笑话就是了。”
“老大放心!”张静修拍着自己胸膛。
“你也别只顾着干活儿,多抽点时间出来陪陪茜茜。”
“知道了,我想趁现在多挣点钱,将来跟着老大不愁吃喝。无论怎么说,我与秦姐姐的事,还得多亏了老大。若不是你,刚才大哥真的要动手了。只是让我没想到,七叔竟也支持我,站我这边帮我说好话。”
游七笑道:“怎么?莫非小少爷以为我是一个老顽固?”
张静修也笑:“是不是老顽固我不敢确定,但我敢确定你像我一样,也由衷地佩服老大。与其说你是站我这边帮我说好话,不如说你是相信老大所以无条件地支援我。对吗?”
游七笑而不语。没有点头承认,但他也没有摇头否认。
张静修不禁笑着感慨一声:“还是老大的魅力大呀!”
朱翊镠回之一笑:“老大当然不能让你白叫啊。”
就这样,秦涵茜留在张大学士府。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张静修的女人。起初对她或许有所偏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人喜欢她。
只因她端庄识大体,待人可亲,没有架子,永远一副谦卑的样。
一个人的素养是装不出来的。
秦涵茜虽是官妓出身,可她身上该有的品质一样不少。
所以,她能迅速融入到张大学士府里。很快,便与李之怿、赵灵素两个成为好朋友,经常坐一块儿听朱翊镠给她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
北京紫禁城坤宁宫。
王皇后的情绪甚是低落,只是早已习以为常。自第二次流产后,她就觉得自己怀上皇子的可能很小了。
可她知道后宫乃是非之地,争宠无处不在,与硝烟滚滚的战场相比,其实并不逊色,甚至有过之。
对后宫女人而言,争宠的最好方法是为皇帝生一个儿子。
这样,便如同王恭妃一样,母以子贵,可以吹一辈子牛逼了。
然而,皇帝只有一个,后宫女人多达数千,有几个能为皇帝诞下龙子?
就像她,这辈子估计都没戏了。
有幸成为皇帝的女人,而且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没有儿子无疑是悲催的,陈太后就是她未来生活的写照。
她不甘心。
这天,她去启祥宫看望王恭妃和皇长子朱常洛。
恰好李太后也在。
看完,回到坤宁宫,王皇后忽然产生一个想法:“既然我已经很大可能不能再生育了,那何不将常洛立我名下?日后他叫我一声母后或娘,就像万历皇帝对待陈太后那样。”
一念及此,王皇后当即去找万历皇帝商量。见面,王皇后便道:“皇帝,有件事想问你来着。”
“什么事?”
“我想将常洛视若亲子,能不能让他跟着我?我来抚养他。”
“……”万历皇帝当即为之一愣,实未想到王皇后竟有这样的想法!说得好听点就是疼爱朱常洛,说得难听点不就是自己不能生所以抢别人儿子吗?”
“怎么?皇帝以为不妥吗?”王皇后催道。
“也没觉得不妥,只不知王恭妃是否同意。常洛跟了你,我当然放心,可王恭妃怎么办?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可也不敢拒绝。”
王皇后不以为然道:“王恭妃为什么要拒绝呢?常洛跟了我,又不是不认她那个娘。常洛有两个娘疼,王恭妃不是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吗?”
万历皇帝道:“你与娘说吧,只要娘同意,此事我没意见。”
“好!”王皇后当然知道这一点,之所以先告诉万历皇帝,就是希望万历皇帝能带她一起去见李太后。
可谁知,万历皇帝对此事表现并不热情,好像朱常洛跟着谁都不要紧。
探得万历皇帝口风之后,王皇后决定征询李太后的意见。
当李太后得知王皇后的想法时,她稍一回思,便马上答应下来。
王皇后喜不自胜:“母后,你真的答应常洛日后跟着我?”
李太后道:“我为什么不答应?常洛有你疼,有他娘疼,多好!我相信皇后能照顾好常洛的。”
“多谢母后成全!”
“你也得答应我,常洛可以跟你住进坤宁宫,但他娘可以随时去看他。”
“母后,这是当然。”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见王恭妃,将这件事定下来。”
李太后领着王皇后去了启祥宫。
她之所以答应王皇后这一请求,尽管考虑的时间不长,可她觉得应该面面俱到地都想到了。
第一,她心知肚明王皇后生育的可能性不大,日后会像陈太后一样,一不小心就会抑郁。当初王皇后可是她亲点的,就要小户人家的女儿。
第二,这时候答应王皇后,对朱常洛的成长是有利的。跟着王皇后,朱常洛绝对安全——王皇后既然要了朱常洛,她就不允许朱常洛有什么三长两短。
然而,王恭妃并不这样想。
……
第457章 王恭妃妥协了
若将儿子留在启祥宫,只是认王皇后为干娘,那王恭妃非常乐意。
可王皇后的要求是,将儿子接到坤宁宫抚养,那不是夺人所爱吗?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李太后和王皇后面前,她又岂敢流露出来?
放在别人眼里,人家可是皇后,要帮你抚养儿子,那是你的荣幸。
可这是在皇宫紫禁城,王恭妃还有另外一深层次的考虑。或许是因为爱子心切,她的想法与李太后刚好相反。
李太后认为,朱常洛跟了王皇后有利于成长,也更加安全。
李太后历经三朝,从裕王府的一名小宫女一直做到慈圣太后,争宠、死人的事儿什么没见过?
朱常洛现在是皇长子不错,可不是皇后嫡生,如今都知道她想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万历皇帝却有想法。
这无疑是将朱常洛推到一个让人嫉妒而危险的位置上。
王皇后既然开口要抚养朱常洛,那指定会保证朱常洛的安全。
相对于王恭妃,王皇后显然更有能力保护朱常洛而不被人陷害。
这是李太后的考虑。
然而,王恭妃却认为,难道王皇后就不嫉妒她们母子俩吗?
王皇后没有生育,李太后要立她朱常洛为皇太子,王皇后到底怎么想?
王恭妃不敢确定。
而且她还听说王皇后虐待下人,平常喜欢拿鞭子抽打下人以泄愤。
由此可见,王皇后或许因为没有生育,又或许是因为得不到万历皇帝的宠爱,所以心理并不十分健康。
王恭妃感到害怕。
可尽管如此,她在李太后和王皇后面前唯唯诺诺也不敢明言拒绝。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眼即明,当即支开王皇后与近侍。
只留下她与王恭妃二人。
李太后这才问道:“你不希望常洛跟着王皇后吗?”
王恭妃当即跪倒在地,哀求道:“母后,您能不能收回成命?”
“你先起来说话。”李太后将王恭妃拉起来,语重心长地道,“我与你一样疼爱常洛,当然希望他茁壮成长,可后宫的环境,你也知道……”
接着,李太后耐心地将朱常洛面临的处境一一剖析给王恭妃听。
而且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就连万历皇帝的心态都给分析了。
王恭妃听完沉默许久,听的过程中她一直在流泪。
后宫的环境她岂能不知?只是舍不得将儿子送给别人抚养。说是能去坤宁宫看望儿子,可也不能天天去叨扰,当然不及启祥宫里好!
可她也知道,李太后刚才说的句句在理,绝非危言耸听。儿子正处于风尖浪口,倘若王皇后能够真心相待,那当然比她更有能力保护儿子。
只是,这猜测人心的话……让她如何开口对李太后说呢?
王恭妃面含愁绪,幽幽然地道:“知道母后疼爱常洛,希望给他一个健康成长的好环境,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王恭妃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太后轻轻地鼓励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服侍过我多年,我待你与常洛如何,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王恭妃不得不壮胆言道:“母后,请恕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说皇后娘娘时有虐待下人的习惯,她膝下无子,臣妾担心她对常洛……”
李太后抬了抬手,示意王恭妃就此打住,牵着她的手,笑了笑安慰道:
“原来你是担心这一点哈,你放心,别的不敢,但这个我可以保证,皇后她不敢乱来。还是那句话,既然她敢开口要抚养常洛,那就一定会保证常洛的安全,否则她如何母仪天下让后宫信服?”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恭妃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只得含泪依依不舍地点头答应了。
这样,朱常洛就被送到坤宁宫,由王皇后抚养。
因为王恭妃奶水不足,所以每天早晚各去看望一次儿子。
朱常洛每天吃的奶则由内廷奶nai子府专门负责。奶nai子府因为朱常洛的出世增添了四十名奶妈。
都是刚当妈妈的年轻女子,奶水充足。以致于除了朱常洛,内廷各大衙门里的掌作、大珰、管事牌子,每天都能喝到新鲜的奶水。
万历皇帝与王皇后平时没什么共同语言,与王恭妃更不用说了,对儿子朱常洛也就那样,所以儿子由谁抚养,他根本不在乎,自始至终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倒是内廷与外廷的大臣们纷纷猜测议论,这会不会是李太后的伎俩?她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可万历皇帝不同意所以延缓四年。
都清楚王皇后生育的可能性很小,那将朱常洛交由她抚养,意图就显得很明显了:这怕是李太后坚决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的节奏。
想想,王皇后没有儿子,便将王恭妃的儿子送给她抚养,虽非嫡生,但无异于嫡生,这样将来就更有机会角逐皇太子,只要王皇后不生,那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当然,这只是外界的猜测。
万历皇帝对此可不感兴趣。他不认为朱常洛交给王皇后抚养,四年之后只要王皇后不生,那就非得一定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不可。
反正万历皇帝有他自己的想法。
自朱常洛被送到坤宁宫,李太后看望孙子由原来的每天至少两次,改为三天一次。这一来,主要是因为去坤宁宫没有启祥宫方便;二来,既然交给王皇后抚养就得相信她。
至于朱常洛的安全问题,李太后并没有刻意交代王皇后什么,她相信王皇后自有分寸。
总之一点,朱常洛在坤宁宫指定要健康成长。
对王恭妃而言,虽然极其不舍,可她倒也想得开,只要保证儿子安全,她这个当娘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每天还能看望儿子两次嘛。
这于她而言,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四年后儿子到底能不能立为皇太子不是她最在意的事。眼下她只希望每天都能看着儿子健康成长。
只要儿子好,一切付出都值得。
……
第458章 万历皇帝又要兴风作浪……
一晃眼,十一月就快过完了。
往常这个时候,虽然霜花愈重,早晚人们嘴里哈出的也全都是白气儿,但还不至于冻得不敢伸不出手来。
今年似乎很不一样,感觉比去年的这个时候要冷了好几倍不止。
尤其是前两天,忽然从山海关那边刮过来一阵急骤猛烈的北风,在田野上疯狂地嚎叫着,像是一群群饿狼,十分凶残地扑向了北京城里。
被它们堆起的厚厚的铅云,仿佛转瞬间就将太阳的温度全部吸走了,气温陡然间下降,松软的地面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整座北京城的光景,也由此变得黯淡而毫无生气可言。
北风未起之前,机敏的狗儿似乎知道寒潮要来,它们在街道上烦躁地奔跑着,发出惊恐万状的吠声。
比狗儿还要机敏的,好像也只有大内惜薪司的太监,他们赶在摧墙揭瓦的北风到来之前,就把大内各宫院的地龙暖烧热了,让两宫太后、万历皇帝以及后宫的所有美眷,在重帘绣幕之中,丝毫感觉不到气候的变化。
……
这天,天刚一亮,如同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北风逐渐弱了一些,可天空还是灰沉沉的,布满了阴霾。
歇宿在乾清宫没有掀任何一位嫔妃牌子的万历皇帝一觉醒来,在内侍的伺候下穿好衣服洗漱完毕。
而后,万历皇帝用了几样点心,又啜了一壶从奶nai子府送来的新鲜奶水,便问身边的周佐:
“南京的贡船,昨日是否准时到了?”
“回万岁爷,到了。”周佐连忙躬身答道,“今儿个一大早,供用库的管事牌子就来禀报,说昨儿下午酉时,贡船已经靠上了张家湾的码头。”
万历皇帝看着窗外,见天空已有簌簌的碎雪飘下来,不禁又问了一声:“外面的天儿肯定很冷吧?”
周佐点头道:“是的,万岁爷,在外头都不敢轻易伸手呢。”
万历皇帝好奇地问道:“这么冷的天儿,运河难道还没有封冻吗?”
周佐如是般回道:“万岁爷,这北风再刮两日,运河肯定就会封冻的。”
“贡船上的物件儿呢?”
“遵照万岁爷的旨意,已经将贡船上的物件儿连夜搬进了大内,现存放在供用库的仓库里。”
“开箱查验过没有?有无破损?”
“查过了,完美无缺。”
“好!”万历皇帝脸上洋溢着几分灿烂的笑意,遂吩咐道,“你命人将箱子立即送到慈宁宫,朕马上就过去。”
周佐没有立即领命而去,而是站着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道:
“万岁爷,奴婢本不该多嘴,但为了万岁爷您,还是想斗胆问一句。万岁爷真的打算听从御史孙继光的请求,重新起用因为张先生夺情一事而遭到廷杖的那五个人吗?”
万历皇帝微微一滞,反问道:“怎么你现在认为不妥吗?”
“万岁爷,奴婢觉得要三思啊!”
“朕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谕旨都已经拟好了,还思什么劲?”
“可是万岁爷,您这样做,且不说朝臣,恐怕会激怒太后娘娘。”
“朕当然知道,所以才依你之意,决定送娘亲一件宝贵的礼物嘛。”
这个提议虽然是周佐出的,可他越想越觉得很不可取。然而,他清楚自己的身份,终究只是乾清宫一名掌作,约等于万历皇帝的贴身近侍,自然无法左右万历皇帝的言行举止,刚才一番劝说只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儿罢了。
见万历皇帝态度坚决,周佐无可奈何,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而万历皇帝的脸角上则又平添了两分洋洋自得的笑意……
周佐刚才提到的那五个人,正是在万历五年末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而遭到廷杖的五个人。
一个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一个是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一个是刑部员外郎艾穆,一个是刑部主事沈思孝,一个是年轻的进士邹元标。
当初,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因上疏多对夺情而遭廷杖之刑。
就在四人廷杖的第二天,进士邹元标也上疏,为吴中行等四人力争。
不料,邹元标也受到廷杖之罚。
廷杖事发后,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五人的正直名声震动天下,因此被称之为“夺情五君子”(当然这是反对张居正夺情一派的称誉。支持张居正夺情的将五个人视为只想博取清名的清流一派)。
当时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坚决夺情不放张居正走,所以将反对夺情的五个人全部廷杖后驱逐出京。
时隔五年,张居正已去世了将近半年,用万历皇帝的话说,御史孙继光建议重新起用那五个人,还列举了一大堆理由,万历皇帝绕过内阁居然准了。
但做了十年的“小媳妇儿”,万历皇帝怕李太后知道消息,又像前两次开籍王国光、潘晟一样,找上门来质问。
为此,万历皇帝特意叮嘱张宏和陈炬,要他们知会所有内侍,不得去慈宁宫禀报李太后知悉,违抗旨意者严惩不贷,至于冯保,更是瞒着没让他知道。
可万历皇帝脑子一点都不笨,他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像前两次一样,李太后迟早会知道的。
因此,万历皇帝这两日一直在琢磨如何向李太后主动禀报这件事。
后来在与周佐打麻将的时候无意中提到这件事,便听从了周佐的建议,将南京紫禁城中收藏的一尊纯金打造的九莲观音大士坐像火速用贡船运来北京,作为礼物送给李太后。
想着到时候李太后一高兴,再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反正谕旨都已经拟好了,大不了挨一顿骂。
而且,关于起用吴中行、赵用贤那五个人,万历皇帝觉得理由很充分,得有八九成的把握说服李太后。
所以,这次他敢主动找李太后。
整理一下衣服与纷乱的思绪,他便朝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李太后正在书房里诵读佛经。见万历皇帝来,她连忙停下,问:
“钧儿,那么早?”
“孩儿要亲口告诉娘一个好消息。”
“什么?辽东军全胜了吗?”
“……”万历皇帝被问得一愣,随即答道,“娘,孩儿不是指这个。”
“那有什么好消息?”
“娘稍等。”万历皇帝说着,便朝外头拍了两下巴掌。
……
第459章 无事献宝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周佐的带领下,四名内侍将箱子抬进暖阁里。
箱子是红木做的,有半人多高,精致就不用多说了。
外头早已飘起雪花。
此时的慈宁宫则一片肃穆,空旷的院子里,除了细密的雪霰敲打着光秃秃的槐树枝丫,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平常喜欢在地上与瓦楞间欢快觅食的檐雀儿也不知躲哪里去了。
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平常,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这箱子里是啥?”李太后问。
“待会儿娘一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万历皇帝抬手示意周佐掏出钥匙打开箱子上的大铜锁,命人将放在里头的九莲观音大士像搬出来,小心翼翼地拆去层层缠裹的丝锦,然后临时供放在茶几上。
看见那尊高约二尺的菩萨像,李太后连忙合掌虔诚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驱步走近仔细一观察。
只见观音大士坐在九朵莲花上含笑凝神,面如满月。前面两只手持着一只净瓶,后面伸出的大大小小的手多得数不清,美妙至极。
李太后被誉为“九莲菩萨”、“观音再世”,见了这尊纯金打造的坐像,顿时心生崇敬,不由得开心地问道:
“钧儿,这尊大铜像,是从哪儿请来的?为什么会请到这里来了呢?”
万历皇帝神秘地眨眨眼睛,笑了笑说:“娘,这可不是铜像哦。”
李太后正准备伸手去摸一摸,忽然又觉得这样大为不敬,便弯下腰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狐疑地道:“不是铜像,莫非是金像?”
“娘说对了,这尊观音像就是用纯金制作而成。”
“如此高大的一尊金像,这要花多少金子呀!”李太后惊讶不已。
“娘,多也不算多,据记载总共用了一千二百两黄金。”
“这还不多?可是,哪座寺庙供得起如此高贵的观音呢?”
“娘,普通寺庙哪里供得起?”万历皇帝得意洋洋地道,“这是专门从南京紫禁城中运来的。”
“南京又怎会有?”李太后带着莫大的敬意与兴趣追问道。
万历皇帝回道:“这尊金像是洪武皇帝爷专门收藏的。”
一听说是洪武皇帝收藏的,李太后更是诧异,不解地问道:“洪武皇帝爷出身低微,咱听说他一生至俭,怎么舍得用纯金制作观音菩萨像呢?”
“娘,这尊观音大士金像并非御制,而是洪武皇帝爷抄家得来的。”
“抄家得来的?”李太后不由得双眉向上一挑,“抄谁的家?”
“沈万三的子孙。”万历皇帝接着又问道,“娘听说过沈万三这个人吗?”
“沈万三娘当然听说过呀,”李太后微微颔首,“听说他是江南第一首富,洪武皇帝爷立朝定都南京时,他家还捐资帮着修建过城墙呢。”
万历皇帝道:“当年,沈万三富可敌国,洪武皇帝爷见了都眼红,修这点城墙算什么?对于沈家不过九牛一毛。”
万历皇帝只要一说起财富,眼神里便充满了艳羡之情。
他接着又说道:“南京紫禁城里除了这件九莲观音大士金像,还有一件银制水盆,说是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一次可装五十担水,是沈万三同妻妾们一起洗浴用的大澡盆子。”
然而,李太后对此不感兴趣,只是问道:“钧儿,你怎么突然想着把这尊金像从南京搬到北京来呢?”
万历皇帝按早已想好的词回道:“孩儿知道娘是观音菩萨的活化身,如今皇后将常洛要了去,因此便想到应该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尊观音像从南京请来供奉在慈宁宫,与母后朝夕相伴。”
“难得钧儿有这份孝心!”李太后斟酌片许,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只是这尊金像,不可摆在慈宁宫里。”
“娘,这是为何?”
“钧儿刚才不是说金像是抄沈家得来的吗?娘虔心礼佛,图的是吉利,抄家得来之物,想起来就有晦气。”
“哦,原来娘是担心这个。”万历皇帝有心讨好李太后,忙解释道,“不过娘不必担心,当年洪武皇帝爷把这尊金像请到南京紫禁城前,专门请了三十几位高僧为其设坛诵祝,做了三天法事。这尊金像就不属于沈家,而成了皇室拥有的吉祥菩萨。这次孩儿将它请到北京,出南京紫禁城之前,孩儿同样做了一场法事,而且回京的路上还特意安排了二十几位高僧护送呢。”
李太后莞尔一笑,欣慰的劲儿溢于言表。她本就喜欢这尊金像,听万历皇帝这么一说,也就欣然接受了。
“钧儿既如此说,为娘的就放心了。这厅堂右边的房子,是娘每日抄经诵佛的精舍,就把这尊观音菩萨金像请进去供奉,每日专拨一名侍女侍奉香火。钧儿,你意下如何?”
“娘的安排极为妥当。”万历皇帝点头道,“一切听娘的吩咐便是。”
说完这件事,万历皇帝磨磨蹭蹭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太后这才意识到万历皇帝应该还有其它的事,看来请观音大士这尊金像到慈宁宫十有八九另有所图,所以她主动问道:“钧儿,今天不忙吗?”
万历皇帝就等着这一刻到来,但回复时却听似漫不经心:
“娘,还好,不怎么忙,孩儿刚拟完一道旨意。准了御史孙继光的请求,决定起用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和邹元标他们五个人。”
李太后神情一紧:“钧儿,这五个人不就是五年前因反对张先生夺情而遭到廷杖被驱逐出京的五个人吗?”
“是啊!”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
“为什么决定起用他们五个?”李太后嘴上质问,心里不禁暗自感慨大儿子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娘,孩儿觉得御史孙继光说的几个理由很是中肯,所以就准了。”
“什么理由?”
李太后脸色阴沉,又一次让她感觉到大儿子的“不靠谱”:老喜欢自作主张,却总是与她心意背道而驰。
周佐一直在暗中观察李太后的神色变化,尽管李太后并没有立即发火,可可他已经嗅到了危险……
反观万历皇帝,则是风轻云淡,仿佛感觉不到李太后的情绪。
……
第460章 都沉默了
的确,面对李太后的质问,万历皇帝这次一点儿都不慌张。
因为,第一在他预料之中,第二他已经做足了准备。
只听万历皇帝不慌不忙颇有自信地道:“娘,御史孙继光列出四大理由,为吴中行他们五个人申辩。”
“说。”李太后面色冷峻。
“第一,当初他们五个人为公而不为私,其心诚而可敬。”
李太后并没有反驳什么,但其实她的心已经乱了。
万历皇帝接着说道:“第二,既然心诚而可敬,当初廷杖八十或六十,最后流徙三千里之外的惩罚就过重了。如今五年时间过去,孩儿身为一国之主,当唯才是用不计前嫌。”
万历皇帝说完第二点,还刻意看了李太后一眼,见李太后依然沉着脸什么都不想说,只得继续说道:
“第三,因夺情一事,加上张先生查禁全国私立书院的方针政策,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孩儿想趁此机会与天下读书人和解。起用吴中行他们几个人,就是想放出这个信息。”
“第四,吴中行、赵用贤他们五个人尽管受到了重罚,可并没有因此而抱怨朝廷,这五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回归,继续为朝廷效力。就算他们当初做得不对,现在既然有悔改之心,那孩儿也该大度地原谅他们,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说完,万历皇帝特意凝望着李太后问了一句:“娘,你说呢?”
本来,李太后千头万绪,感觉自己有一肚子话要说,可事到临头,她又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说,关键是说了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她不认为万历皇帝会听她的,倘若会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况且,此时付大海、周佐,还有护送观音大士金像的一帮内侍都在,难道要与儿子争吵闹不愉快吗?
所以,当万历皇帝问她时,李太后只是故作平静地回道:“钧儿都说了,娘还有什么好说的?”
万历皇帝忙问道:“娘,您这是不反对孩儿的主张吗?”
李太后微微摇头,带着几分遗憾反问道:“娘反对有用吗?”
万历皇帝不吱声。
李太后脸上浮现出几分倦容,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娘,那孩儿先行告退。”万历皇帝起身带着周佐一帮人出去了。
李太后深深叹口气,吩咐道:“付公公,你去把冯公公请来吧。”
“是。”付大海领命而出。
……
万历皇帝回到乾清宫,脸上洋溢着得意之情,冲周佐笑道:“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娘一句话都没说。”
周佐实在不想扫万历皇帝的兴,而且他不相信万历皇帝看不出来李太后恨铁不成钢什么都不想说了。
什么都不想说并不等于不反对,准确地说是近似于绝望,所以懒得说。
其实这比说更让人担心。
然而,万历皇帝这时候却摆出一副美滋滋的感觉,仿佛压根儿看不出来李太后的情绪……周佐觉得万历皇帝是故意的,或者说自我安慰。
李太后什么都不说了,那让他还能说什么?万历皇帝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随他去吧。
周佐只是乾清宫一名管事牌子,此等大事还轮不到他发言。
……
冯保急匆匆地赶来慈宁宫。
李太后一见到他便问:“冯公公,你不知道钧儿要起用五年前因反对夺情而贬黜的五个人一事吗?”
冯保一愣,摇头道:“奴婢不知。”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她也知道万历皇帝为什么要瞒着冯保,继而忧虑地将万历皇帝的决定告知。
万历皇帝有心隐瞒,冯保确实不知情。可他不比李太后。
因为朱翊镠的缘故,他早已有所感应,知道万历皇帝会这么做。
所以当听到李太后告知万历皇帝的决定时,他表面上惊讶,像李太后一样担忧,但其实内心有点高兴,毕竟万历皇帝又朝“作死”的路前进了一步。
朱翊镠再次神预测!
尽管万历皇帝身为一国之主,可或许是需要一种信念,冯保越来越感觉万历皇帝“逃”不出朱翊镠的手掌心。
“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钧儿旨意都拟完了。”
冯保本想多说两句,万历皇帝尽管给出四个起用吴中行等人的理由,但并没有说到点子上。
无论御史孙继光或万历皇帝列出多少条理由,也无论理由有多充分,都掩盖不了一个基本事实:反张居正,或者说削弱张居正的威信。
可既然李太后什么都不想说了,冯保更不想说,这是他希望看到的。万历皇帝不让他知道,正合他心意。
只是这份欣喜劲儿,他不敢在李太后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
就在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交谈的第二天,起用吴中行、赵用贤等五人的旨意便让通政寺刊登了邸报。
申时行大吃一惊。他第一时间去找吏部尚书梁梦龙,劈头便问:“梁兄,你为何不阻止?”
申时行如此着急,除了这件事的本身引发的争议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层面的考虑:他是张居正的门生,既然要走“萧规曹随”的路线,就必须保证张居正的绝对权威。
然而,这下可好,不是明显与张居正唱反调吗?
相比较申时行,梁梦龙倒是先得知消息,不过他抱着冯保一样的心理,就想看看万历皇帝要“作”到什么地步,刚好顺着万历皇帝。
所以,他当然不会反对。
面对申时行的责问,梁梦龙不紧不慢地回道:“元辅,阻止?请问我拿什么阻止?陛下绕过内阁下旨,有心瞒着冯公公,先斩后奏请示太后娘娘,我能阻止吗?陛下连太后娘娘都没给机会,我岂能阻止得了的?”
尽管有任凭万历皇帝肆意妄为乐见其成的情愫在,可梁梦龙真的不认为他能阻止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已经越来越强势了,甚至都了不考虑李太后的感受。
申时行又说道:“可是梁兄,你能预感这道旨意的严重后果吗?”
“当然能呀!”梁梦龙脱口而出,“最坏的结果就是动摇张先生的地位,然后彻底清算他嘛。”
“……”听到这句话,申时行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孩子,越扑腾沉得越快,前途一片灰暗。
见申时行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梁梦龙又语重心长地道:
“元辅,咱也是老朋友了,不是我说你,张先生一走,陛下眼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首辅,更不用说我这个吏部尚书和其他大臣了。无论元辅你是否愿意承认,陛下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只听话不表态的陛下了。”
……
第461章 此一时 彼一时
申时行何曾不知?
只是他性格温和,万事总想着以和为贵,可脑子又不笨。
自张居正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城,他就发现万历皇帝不知不觉中变了。
从前的万历皇帝不喜欢表态,总要看李太后的眼色,李太后点名让他表态他才说,否则总是一副乖顺的样子,在旁边默默地静心聆听。
可是现在呢?
看看他逐步亲政后做的几件事?先是开籍王国光,后是起用海瑞邱橓,再是罢黜潘晟,接着又要起用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五个人……
哪一件事万历皇帝找他这个首辅提前商量过?都没有。
申时行岂能不知?
倘若内阁首辅不是他而是张居正,看万历皇帝还敢自作主张吗?
梁梦龙说得对,万历皇帝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听不表态的万历皇帝了。
而且现在的万历皇帝很有表现欲和控制欲,或许是因为当了十年的皇帝等于是做了十年的“小媳妇儿”,压抑得太久太久了,所以急需表现,现在恨不得将天下人都控制在自己的鼓掌之中。
可以说,申时行和梁梦龙两个人都看透了这一点。
只是梁梦龙看透了后采取消极防御的方式,而申时行做不到而已。
申时行还是希望能调和。既不想否定张居正,也不想得罪万历皇帝。
性格使然。
然而梁梦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又让申时行感到万分难安。
要阻止万历皇帝吗?显然无望,他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任凭万历皇帝继续“胡作非为”下去吗?他又担心会引发朝局的大动荡。
私下里人们都说张居正当政时,把万历皇帝架空了。
如今他申时行坐上首辅的位置,万历皇帝却把他架空了。
此一时,彼一时。
……
申时行一筹莫展,望着梁梦龙,喃喃地道:“现在怎么办?这样下去,咱可是要愧对张先生啊!”
梁梦龙再次彰显军人的本色,言之铿锵地道:“元辅,路只有两条,一条跳起来与陛下抗争,一条默不作声保持中立,你要如何选择?”
“倘若默不作声一句话都不说,岂不是不作为?”
“那也总比溅一身血好。如今陛下势头正盛,冯公公避之不及,太后娘娘无可奈何,这时候我们若选择与陛下正面抗争,结果不难想象。依我之见,还是静观其变暂不掺和吧。”
“我怕这样下去,陛下哪一天会变本加厉呀!”申时行担忧地道。
“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反正梁梦龙就是这个态度。
虽然他没有像冯保那样巴不得推波助澜一把,但也没想着出面阻止万历皇帝。心态与冯保如出一辙:就想看看万历皇帝到底要怎么折腾。
申时行依然犹豫不决,“难道咱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犯错吗?”
梁梦龙一本正经地反问:“元辅,你敢说陛下现在是在做错事?”
申时行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
毋庸置疑。
万历皇帝起用吴中行那五个人的旨意颁布下去,引发了不小动荡。
一时间,朝廷上下都在议论此事。
万历皇帝随时在关注。那天,他有意让冯保来西暖阁答话。
自收到朱翊镠的信后,冯保这阵子变得“佛性”多了,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万历皇帝让他来,他就来了。
之前万历皇帝单独召见他,他总忐忑不安,担心这又担心那。
现在十分“淡定”。
当然,这只是装出来的。毕竟他知道得太多,对朱翊镠又抱有希望。
至西暖阁。
万历皇帝热情地招呼冯保坐下。以玩笑的口吻道:“大伴,朕不召见你,你就不来看望朕了哈?”
“万岁爷,奴婢是怕动不动在您眼前晃悠,怕招您烦。”
“大伴怎能这么说呢?”
“万岁爷,这是奴婢的真心话。奴婢可不想在万岁爷面前说谎话。”
“嘿,知道大伴对朕有意见。”万历皇帝嘿嘿一笑。
“万岁爷,奴婢不敢。”
“算了,朕不会追究的。今日召见大伴来是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万岁爷请问。”
“关于起用因夺情而遭廷杖被驱逐出京的五个人,朕之前没有征询大伴的主意,大伴没有意见吧?”
冯保忙道:“万岁爷说哪里话?奴婢管的只是大内,万岁爷要起用外廷的官员,奴婢本就无权过问啊!”
“大伴这么想,朕就放心了。”万历皇帝爽朗一笑,接着说道,“大伴提督东厂消息一向灵通得很,朕想问问你,关于起用吴中行、赵用贤他们五个人,朝廷内外的风向如何?”
冯保微微一滞,没想到万历皇帝召见他来是要问这个。
他稍一沉吟,回道:“万岁爷,据奴婢所知,基本上呈现两个极端,一部分人欢欣鼓舞,一部分人表示担忧。”
“为何欢欣鼓舞?又为何担忧?”
“欢欣鼓舞是因为知道万岁爷的本心要与天下读书人和解,担忧是因为吴中行、赵用贤他们五个当初反对的是张先生,现在万岁爷要重新起用他们,那对张先生无异于一种间接否定,所以亲张先生一派莫不感到担忧。”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忽然抬眸笑问道:“那大伴担忧吗?”
冯保又是微微一滞,但他反应快速地回道:“万岁爷,奴婢已掌管司礼监掌印十年,提督东厂将近二十年,如果万岁爷与太后娘娘允许,奴婢倒愿意回籍告老还乡。担忧的人是怕丢了官毁了前程,奴婢没有这个担忧。”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也不矫揉造作,反而让万历皇帝愣了愣。
万历皇帝又笑着问道:“大伴,你就不怕朕免了你的职?”
冯保摇了摇头,平静地回道:“万岁爷,原来真的很怕,可现在觉得告老还乡其实是一件开心的事儿。除了没能封爵,奴婢该有的都有了。与万岁爷朝夕相处二十载,奴婢这辈子值了。”
此一时,彼一时。
由于现在的心态不一样,冯保说出的话自然就不一样了。
可万历皇帝听着很不是味儿,他早就发现冯保变了,只是他认为冯保的变是从江陵城回来之后。
……
第462章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因为万历皇帝的谕旨刊登了邸报,所以消息很快传到江陵城。
朱翊镠本来没打算那么快告诉张居正的,可游七迫不及待。
游七很在乎万历皇帝这个决定。
在游七眼里,万历皇帝这道谕旨不仅仅是削弱自家老爷的权威那么简单。
分明就是一种否定、打击嘛。
所以,游七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告诉了张居正。
然后,朱翊镠被请到密室里去了。
看得出来,游七甚是焦躁,而张居正的神情反而平淡。
见朱翊镠进来,张居正笑了笑说:“潞王爷,又被你言中了哈,皇帝果然决定起用五年前因反对夺情而遭廷杖流徙的那五个人。”
朱翊镠径自坐下,付之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游七忍不住问道:“潞王爷,皇帝爷最后难道真的要清算咱家老爷?”
朱翊镠淡淡地回道:“拭目以待吧。”
游七极不甘心,愤愤地说道:“咱家老爷对皇帝爷比亲儿子还要亲,教育陪伴皇帝爷的时间比老爷六个儿子加起来都要多,可谓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到头来却要被皇帝爷视为一定要拔掉的眼中钉吗?关键是老爷已经`去世`了呀,难道连死者都不放过?”
“你冷静点。”张居正抬了抬手,示意游七不要乱说话。
游七侍立一旁不敢作声了。
张居正冲朱翊镠道:“我很好奇,此时此刻太后娘娘到底怎么想。”
朱翊镠摇了摇头,笑了笑,非常明确地告知:“张先生,自打你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城,再加上皇长子的诞生,就不要指望我娘了。”
游七又忍不住插问道:“潞王爷,您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已经变得消极,不再插手过问政事了吗?”
朱翊镠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是我娘变得消极,而是无奈,只能被迫作出让步,不然让她怎么办?难道还不放权给皇兄吗?即便我娘不想,她也越来越控制不住皇兄了。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不要指望我娘。”
“确实啊!”张居正一听便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喃喃地道,“咱若寄希望于太后娘娘,无疑加重她的负担,那样太后娘娘将面临两难的选择。”
“老爷,可若太后娘娘不做主,那从前唯您是瞻的官员岂不人心惶惶?”游七着急地说道,“眼下的形势与皇帝爷的心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亲老爷的官员一个都没升,从前反对老爷、被老爷弃用的官员反而一个个重新起用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打击老爷吗?”
朱翊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难以避免的结局,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
游七一愣:“……”
张居正微微一笑:“……”
主仆二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心态与想法大不一样。
朱翊镠接着缓缓言道:“接下来的朝局十有八九会有一番动荡,张先生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张居正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戚继光来,情不自禁地问道:“不知辽东那边战况如何?”
朱翊镠回道:“这个张先生倒不必担心,即便没有戚继光的支援,李成梁他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
对于辽东那边,朱翊镠唯一的担心就是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被害死。只要那对儿父子大难不死,辽东在李成梁的镇守下不会出事。
……
游七跟在朱翊镠的后面出了密室。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游七刚才就想问,这会儿一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潞王爷,您刚才说朝局将十有八九有一番动荡,让老爷做好心理准备,潞王爷到底要老爷做哪些准备、什么样的准备呢?”
“倘若你是你家老爷,被皇帝清算抄家,你会怎么做?”
游七想了会儿,却摇头回道:“不知道,感觉横竖都是个死,反抗是死,不反抗同样是死。”
“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何不搏一搏?”
“……”游七讶然不已,问道,“潞王爷的意思是要反抗吗?”
“废话,别人将刀横在你脖子上,要置你于死地,难道你任凭他将你砍了?”
“那可是皇帝爷啊!”
“那又如何?”
“可老爷无权无兵,如何反抗?”
“天无绝人之路。”朱翊镠不愿意与游七多说,一摆手道,“睡觉去吧。”
游七只得带着疑问告退。
尽管他知道自家老爷尚在人间,可他也清楚自己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好在他相信朱翊镠和自家老爷,否则心头又何止只有疑问?
……
湖广巡抚衙门。
巡抚王之垣独自一人坐在值房,看着朝廷下发的邸报,眼睛正落在万历皇帝颁发的那道谕旨上。
他看这道谕旨可不止一遍两遍,好像早已嗅到了危险。
像王之垣那样亲张居正的一大批官员,心态其实都相差无几:害怕。
与张居正的关系越是亲密,他们就越是感到害怕,怕引火烧身。
与其他亲张居正一派的官员相比,王之垣的担忧更多。
所以,他望着邸报上刊登的那道谕旨,竟恍惚出神了。
忽然,一名中书跑进来禀道:“巡抚大人,小的刚听到一则消息。”
“什么消息?”
“小的也不知消息是否可靠。巡抚大人是否还记得隆庆二年废辽王一事?”
王之垣神情一紧,连忙问道:“当然记得,你怎么忽然提及这个?”
“小的也不知该不该说,也不敢确定能不能说明白。”中书看上去既担心,又显得很不自信。
“尽管道来。”王之垣以做官多年的经验与直觉,感觉有事要发生,所以鼓励道,“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是,大人。当年,听说末代辽王的废除是因为张大学士(张居正)从中作梗,甚至许多人都认为是张大学士有心报复辽王的结果,毕竟张大学士与辽王府有很深的过节。张大学士的爷爷张镇就是当年辽王府的侍卫,据说是被辽王灌酒灌死的,张大学士一直怀恨在心,后来当权,就报复辽王,并将辽王府,也就是现在荆州城的张大学士府,据为己有。”
“所以呢?”
“所以现在张大学士过世了,而皇帝爷又有推翻张先生的倾向,于是原辽王府的人蠢蠢欲动,要弹劾张大学士啊!”
……
第463章 可笑 真是可笑(上)
王之垣不动声色地问道:“原辽王府里还有什么人?”
在王之垣的印象中,辽王被废,又被软禁起来,从此也不再设辽王了,辽王府被充公,后辗转至张居正父亲张文明的手里。辽王朱宪?不久便死去,原辽王府不剩什么人了。
中书回道:“巡抚大人,辽王的确是过世了,但他生母王氏还在。小的听说她准备上疏为辽王申辩,还说辽王府家产无数,都被张大学士家吞没了。”
“胡说八道!简直一派胡言。”王之垣没能忍住,气愤地骂了一句。
“巡抚大人,既然都已经传到小的耳中了,想必也并非空穴来风吧?”中书谨小慎微地说道。
“你从哪儿听来的?”以防万一,王之垣又问,“消息是否可靠?”
“第七代辽王,即朱宪?与张大学士同岁,隆庆皇帝爷废辽王时,辽王生母王氏年事已高,后辽王去世,王氏怕睹物思人,不忍在荆州闲居,于是搬到武昌这边来,与小的婆娘家相距不远,所以小的才听得风声。王氏要上疏为辽王申辩,这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嗯。”王之垣点了点头。这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随即,中书又话锋一转:“不过,依小的之见,这王氏虽然是第七代辽王的生母,可辽王府十几年前就没落了,与朝廷官员并没有什么牵连。在这节骨眼儿上,王氏跳出来,想必是受到某些反对张大学士的官员的怂恿或暗中授意指使,否则以王氏现在的处境与地位,不敢也没有机会弹劾张大学士。”
王之垣眉头紧锁,沉思片许,忽然一抬手,吩咐道:“速备几匹快马,我要去荆州城一趟。”
“巡抚大人是要去张大学士府吗?”中书关切地问道。
“嗯,快去。”
“小的遵命,马上。”中书没敢多问,应声而出。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八匹快骑驰往荆州城的张大学士府。
……
朱翊镠正在暖棚里监督视察,忽然见游七色急匆匆地跑来禀道:
“潞王爷,湖广巡抚来了。”
“何事?”
“有急事。”
“专门来找我的吗?”
“也不是专门找潞王爷的,但我认为潞王爷一定要在。”
“所为何事?”
“王巡抚说有人要为辽王申辩,并弹劾我家老爷吞没了原辽王府的家产。可笑!真是可笑!”
朱翊镠神情一紧,立马儿知道怎么回事,随游七去见王之垣。
这件事,朱翊镠再清楚不过了。
历史上张居正被清算,其中有一条罪名就是陷害辽王朱宪?。
只是,由于张居正与朱宪?的个人恩怨被卷进了政治当中,诸方利益代表人出于各自目的,不惜篡改历史,混淆视听。后世的文人及所谓的史学家,又出于个人的喜好与政治立场,把故事情节弄得面目全非。
张居正与朱宪?之间的故事,的确足够写一本书了。
辽王封地本应该在东北的,为何与荆州的张居正产生关系?
还得说到第一代辽王朱植,他是朱元璋的第十五子,齿序第十四子,封地确实在东北。靖难之役时,朱允炆担心朱植被朱棣胁迫参与叛乱,于是诏朱植进京,将他的封地改到荆州。
从此,辽王一系顶着“辽”字头,却扎根于荆州江陵城了。
朱宪?是朱植的六世孙,即第七代辽王,生母王氏。朱宪?是辽庄王朱致格的庶长子。
朱致格的正王妃毛氏不育,因此朱宪?成了毛氏的嫡子(这个有点像朱常洛,王皇后与王恭妃的关系)。
朱宪?大概从小猪肉吃多了,脑子被油腻住,学习忒不灵光,与大明王朝绝大多数的朱家子弟一个样,妥妥的纨绔子弟一枚。
偏偏毛氏“明书史,沉毅有断,中外肃然,贤声闻天下”,她不允许朱宪?这世子将来长成一头猪,所以整天对朱宪?耳提面命。
几乎与所有家长教育孩子一样,毛氏也给朱宪?树了一个榜样:你看人家张白圭(即张居正),跟你一样大,他怎么牛逼怎么牛逼......
殊不知毛氏犯了个错,树榜样你得树一个够得着的,张居正虽是近在眼前的人物,可对朱宪?这样的小猪来说就是大象,连大腿都摸不着。
张居正是几百年一出的神童!他十二岁参加乡试,巡抚大人居然故意“走后门”,让他落第,理由是:这种天才太罕见,为了磨练他,不能让他太顺!
这样,直到十五岁那年,张居正才成为少年举人,依然很牛叉。
毛氏天天拿张居正叨咕朱宪?,完全没有顾忌小朱的感受。就像你老妈天天指着你的鼻子说:你看隔壁老王,动动手指赚一百万,翘翘嘴皮子又赚一百万……那样,你在脑海里,一定会把“老王”按在地上搓揉了千万遍。小朱也正是,自小没少搓揉张居正。
张居正少年中举,惊动湖广,张府立刻光芒四射。作为当时江陵城最显贵的门第,而且张居正的祖父张镇是辽王府的护卫,而张居正是辽王朱宪?的陪读,辽王府不能不有所表示,所以辽王府便设宴招待张居正的爷爷张镇,以庆贺张居正少年中举。
在辽王府当贵客,这脸面张镇一辈子没享受过,加上孙子高中举人,因此那晚他喝得很嗨,嗨到醉倒了再也没有醒过来。真是乐极生悲,孙子中榜,爷爷当天喝酒喝死了!
于是,当时就有人私下里议论,张镇之死是朱宪?故意搞的鬼,只因为了发泄对张居正的不满。
那年头不像今天,一张酒桌一个出事,谁也逃不了责任。
张镇死于醉酒,张家人也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咽。
毛氏的担心终成现实,朱宪?像明朝绝大多数王爷一样长成了歪脖树。
隆庆元年,朱宪?先后遭到御史陈省和按察御史郜光先的弹劾,隆庆皇帝派刑部侍郎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张居正的心腹)前往江陵城核查。
当时,当然也包括几百年后,就有了这样的一个版本——
已入阁的张居正眼看机会来了,召来心腹施笃臣暗中授意一番。施笃臣到江陵,伪造了一份朱宪?与洪朝选的书信,想以此要挟朱宪?。
朱宪?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他反抗的方式有点特别,傻傻地竖起一面大白旗,上书“讼冤之纛”。施笃臣见状,惊呼一声:辽王造反了!于是带着五百人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回到朝廷后,施笃臣按照张居正的指示,想以谋反罪起诉朱宪?,可洪朝选坚决反对。由于洪朝选的坚持,朱宪?逃过一死,只被废为庶人圈禁起来。
没能从肉体上消灭朱宪?,张居正迁怒于洪朝选。他密令御史劳堪(张居正的另一心腹,也是好友),搜集洪朝选的罪证,最后将洪朝选下狱处死。
张居正为什么一定要置朱宪?于死地呢?除了年少时受到太多的“搓揉”和祖父死得不明不白外,有人爆料张居正其实是眼馋辽王府的地产,并考证说张府后来果然吞并了辽王府。(以致于后来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时,说张居正甚至连辽王府的坟地都占了。)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
第464章 可笑 真是可笑(下)
反正在朱翊镠看来,真实的历史绝不会是这样的。
在万历十七年出了一个状元郎,叫作焦竑,他写就了一本书,叫《国朝献徵录》,被后人认为史料价值极高。
在那本书中,他撰写了一篇《辽王传》,列举了朱宪?的十大罪状,读起来触目惊心。
写朱宪?那家伙,可以随便在大街上抓人杀人;被他看上的女子,不论身份地位一律**;与宗亲女子乱伦;僭越修建宫观等等。
焦竑的记载比较可信,一是佐证了陈省和郜光先的弹劾,二是焦竑本人反张居正的立场。
按照焦竑的记载,即便没有张居正加在朱宪?头上的“谋反罪”,也够那家伙死好几回了!
只是隆庆皇帝心慈手软罢了。
洪朝选虽然反对张居正,但他也承认,朱宪?确实罪行累累。
这些证据都说明,朱宪?被废一点儿都不冤枉,没有被处死已经是隆庆皇帝格外开恩了。
可是多年后,朱宪?年事已高的生母王氏为何又要伸冤,号称受到张居正的诬陷与打击呢?
张居正到底有没有挟私报复?
张居正到底有没有侵占辽王府的家产?一时间又为何有那么多的矛头一同指准张居正?
其实在朱翊镠看来,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所有对张居正的指控都是不实之词,是万历皇帝及张居正的反对派为了清算张居正而捏造的事实。
首先,张居正与朱宪?的个人私怨就很不靠谱。少年时代“三好生”和“差等生”的矛盾,至于发展到生死不容吗?太夸张了吧?正史为何不见记载?而野史的记载却都没有得到考证。
其次,朱宪?谋害张镇之说,也很难成立。张镇醉死应该纯属偶然,朱宪?身为辽王,真要报复张居正的话,以他当时的胆子,可以直接干掉张镇,何至于费事喝酒灌死在他的家里?
第三,张居正垂涎辽王府家产,更是捕风捉影无依无据。朱宪?虽然被废为庶人,可他的家产由宗正接管,不是被人任意割肉的大肥猪,你想割几块儿就割几块儿的。张居正要是谋图辽王府的家产,就是与皇室夺利了,岂敢?再说,以张居正当时显赫的权势地位,他会在乎辽王府的家产吗?
所以,张居正与朱宪?的恩怨纯属是由朱宪?的生母王氏想浑水摸鱼一手制造出来的事端!
当然,肯定不排除王氏被人利用。
王氏这么做的目的很明了,迎合万历皇帝与反张居正一派清算张居正,乘机谋图恢复辽王的封号。
最后的结果,王氏像一把工具,被万历皇帝和反张居正一派使用一次就抛弃了,自然没有得到王氏想要的结果。
假如真是冤假错案的话,朝中那么多大臣,而张居正已经过世了,且有长达几十年的时间没有人敢为他平反,那其他人没有理由不为朱宪?平反。
其实,包括洪朝选、施笃臣和劳堪的个人形象记载都被扭曲了!
简单一点来说,洪朝选就是反张居正一派的人,而施笃臣和劳堪都是张居正推行万历新政时的心腹、拥趸。
洪朝选之死,其实跟朱宪?案件压根儿没有一点关系,他是因为反对万历新政被革职回籍。回到家乡后,洪朝选心有不甘,四处鼓动反对万历新政,撰文抨击张居正,痛斥夺情事件。
这才是洪朝选被下狱处死的原因,离朱宪?被废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至于张居正暗中授意施笃臣,公然要求洪朝选诬陷朱宪?的描写,朱翊镠觉得也很不符合事实。
要知道,在隆庆元年,张居正才刚刚进入内阁,资历尚浅,他还面临着与高拱、高仪的首辅之争,一向城府至深的张居正会做出这种事吗?私人恩怨与首辅之位哪个更重要?像张居正如此聪明的大政治家岂能不明白?
很明显,史书中的某些记载,朱翊镠觉得都不可信,张居正的反对派们编造的痕迹太过明显了。
后来满清政府掌权,清朝在编《明史》的时候,涌现出一大批的文人士大夫站在皇权的立场,硬是将张居正视为霍光一类的权臣,因而又编造出了一堆黑张居正的故事。
这些材料的堆砌,把并不复杂的历史真相搞得面目全非。
游七对张居正的了解,可以说比任何人都要深(甚至包括朱翊镠),他那句“可笑!真是可笑”的评论,朱翊镠觉得就是那样,的确可笑!
……
王之垣来张大学士府,一是想通知府上的人,原辽王府的人想浑水摸鱼攻讦张居正;二是想与府上的人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否需要他这个巡抚的帮助或打点什么的。
没想到游七直接请来朱翊镠,反而没有通知府上其他人。
这让王之垣颇感意外。
之前,作为张居正的心腹,王之垣就怀疑过,张居正是否还尚在人间?只是被朱翊镠严重警告过。
本来,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而没有被圈禁起来,只是因为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宠爱所以格外开恩。
可尽管如此,朱翊镠在张大学士府依然享受着“潞王”的尊荣。
府上的人,除了张静修,都依然尊敬地称呼他为“潞王爷”。
眼下,王之垣来传达如此重大的消息,游七不找张居正几个儿子商量,居然单独请朱翊镠……王之垣觉得蹊跷,更是让他心生怀疑。
不过他记得朱翊镠的警告,此事非同小可,万不能随便问及,甚至都不能表现出来半分情绪。
有再多的疑虑也只能藏在心里。
此刻见朱翊镠进来,王之垣毕恭毕敬地行觐见之礼。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一抬手道:“王巡抚,不必客气,直接说事吧。”
“潞王爷,听说已故辽王的生母王氏要为辽王申辩,攻击弹劾张先生。”
“我知道。”朱翊镠平静地说,“我还知道云南道监察御羊可立与江西道御史李植、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等攻讦张先生与伴伴冯保`交结恣横`、`宝藏逾天府`。羊可立弹劾张先生构陷辽王,同时辽王生母王氏想为儿子辩冤,并说辽府家产无数全入张家。”
王之垣:“……”
游七:“……”
两人面面相觑。
只是相较于王之垣,游七早已领教过朱翊镠的厉害,他知道朱翊镠有未卜先知的超级能力。
朱翊镠接着说道:“我代表张先生和张大学士府谢谢王巡抚的关心。不过这件事王巡抚也是爱莫能助,为了你的安全,你就当作不知情吧。”
“湖广还需要你。”朱翊镠又郑重其事地补充道。
王之垣:“……”
游七:“……”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