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5章 李成梁终于想明白了
“何事?”李成梁问。
“辽阳那边传来消息,巡抚王大人下令,请总兵大人立即撤军。”跑过来的士兵禀报道。
李成梁当即沉默。
秦得倚与李平胡心头一喜,感觉这样挺好,有巡抚王象乾下令撤军,让李总兵也不至于失了面子。
否则,让李总兵自己撤军,他会觉得很不甘心,有了巡抚的指示,那就顺坡下驴赶紧撤军吧。
在这里坚持,敌众我寡,形势已然明朗,讨不到任何便宜。
现在忍一忍,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回去再从长计议。
所以秦得倚与李平胡都觉得,巡抚王象乾这道指示来得正是时候。
然而,却见李成梁低头沉思,似乎并不愿意接受立即撤军的指示。
“总兵大人。”
秦得倚轻轻喊了一声,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提醒李成梁不要犹豫了。
“既然巡抚大人已经下令,那我们还是撤军吧,此地本也不宜久留。”
李成梁双眉紧蹙,依然不做声,他心里很是矛盾,平心而论,这时候王象乾传来撤军的指示,他应该感谢为他及时解围,给个台阶赶紧下,但很奇怪他内心反而更加矛盾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想必秦得倚理解不了,更不用说李平胡了。
这是李成梁的心事儿。
为什么这次趁皇上离开,执意出兵征讨科尔沁部,而不等皇上回来?
除了断定科尔沁部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要证明即便没有皇上,也有足够的信心与能力控制好辽东边外各个部落。
所以豪迈地领兵来了。
可没想到刚来就碰了一鼻子灰。科尔沁部让他的判断完全错了。
第一,科尔沁部不是他想的那样不敢反抗;第二,他也已经控制不住科尔沁部了。
原来,他所谓的控制,只不过是能够阻止边外各部落犯边,实际上对他们根本没有压倒性的控制。
即便辽东军倾巢而出,与科尔沁部对峙,最终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这让李成梁不禁感到气馁。
是自己控制力弱了?还是科尔沁部实力强了?又或是从前的认识压根儿就是不正确的?自己真的老了吗?
李成梁虽然是个军人,可不是一个粗人,否则在辽东不会有如此地位。
他当然感觉到,自皇上坐镇辽东又委任王象乾为巡抚之后,他这个总兵官的存在感就在不断降低。
有些改革还是针对他的。
李成梁岂能不知?
为什么非要趁皇上回京之际,出兵征讨科尔沁部?而且还笃定地只要六千精兵,不就是想证明自己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证明不了。
至少,这次他证明不了。证明不了他对科尔沁部有足够的控制力,也证明不了他领导的辽东铁骑就是无敌的。
所谓的辽东的“定海神针”,原来也只是局限于定辽东而已。
所以,这会儿李成梁所想,秦得倚与李平胡两个又岂能领会得到?
李成梁感觉到了一股挫败感。
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总兵大人,我们需要作出决定。”秦得倚只得再次提醒道。
“我是不是已经老了?”李成梁忽然有感而发地问了一句。
“……”把秦得倚问得微微一滞,“总兵大人为何突然如此感慨?”
“十多年了,都没有这样力不从心。”
“总兵大人已经是我们心目中的常胜将军了,失败一次又有何妨?李总兵身经百战,功名赫赫,不需要这一次的成功才能证明。”秦得倚抚慰道。
“可败就是败了。”
“总兵大人无需多想,末将以为,以眼下的形势,将将士们安全带回去,才是最重要的。来日方长,皇上誓要收服蒙古各部,接下来还有大把的机会与科尔沁部交锋角逐。”
“再来,即便胜了,又能如何?”李成梁摇了摇头,脸上带有两分苦涩,而这份苦涩,秦得倚又如何懂得?
再来与科尔沁部角逐时,皇上就来辽东了,即便取得胜利,其功劳自然是皇上而不是他的。
由此,李成梁还想到之前征服女真族各部,包括一怒之下踏平哈达部,难道也都是皇上的功劳?
原来他不过是狐假虎威吗?
以他的统治力,是不是早已控制不住辽东边外各大部落了?
否则皇上为何坐镇辽东,又委任王象乾做巡抚,包括在此之前委任张学颜坐镇奴儿干都司?
李成梁好像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只要这个问题想明白了,那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都说皇上拥有神预测的本领,肯定是早已经预测到了他这个总兵官逐渐控制不住辽东边外各个部落。
而他还一直活在自己的梦幻中,感觉只要有他在,无论之前的女真族,还是眼下的蒙古族,都翻不起大浪。
原来不是。
一念及此,李成梁不禁“嘿嘿”两声冷笑,又以自嘲的口吻问秦得倚:
“我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结果被狠狠打脸了。”
秦得倚摇头,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地回道:“总兵大人不要因为一次失败就怀疑自己,末将刚才说过了,总兵大人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常胜将军。”
李成梁一抬手:“立即下令,撤军。”
秦得倚心中一喜,忙问:“总兵大人想明白了?”
“也许原本就不该来。”李成梁道。
“来了见识一下,摸清科尔沁部的态度也挺好的呀!”秦得倚又安慰道。
“这倒是。”李成梁点点头,继而又感慨地道,“但我依然需要回去反思,必须重新认识我自己以及各个对手。”
“总兵大人好像悟出了什么?”
“的确悟出了许多。”
在这一刻,李成梁终于不再紧锁眉头,感觉自己忽然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问题,心态已然大变。
心想,回去必须与王象乾诚心诚意交流一番,感觉王象乾早已经想明白了这些,而他一直迷迷糊糊。
哦,当然,最好是与皇上掏心掏肺交流一番,感觉皇上坐镇辽东的用心良苦,他之前并未领会。
这会儿完全不一样了。
……
第1756章 有罪啊
王象乾一直在值房里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就怕李成梁不甘心,誓要与科尔沁部决一死战。
还好,报信的士兵回来说,李成梁已经答应撤军了。
王象乾大松一口气。
先头报信的士兵的确说过李成梁率领的大军进退不得,但王象乾想着,应该是要看怎么退了。
如果是撤军退回辽东的话,肯定就应该让退,否则科尔沁部早对李成梁下手了,而不会仁慈。
所以撤军想必是安全的。
王象乾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所放松,他也真心希望李成梁通过这次的遭遇,心态上会有一个明显的变化。
得知李成梁答应撤军回来,王象乾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田义。
田义得知消息,又第一时间告诉徐文颖,毕竟无不关心李成梁。
皇上坐镇辽东只是一时的,辽东终究还得靠李成梁与李家。
“当初答应李总兵出兵,如今又急召李总兵回来,姽婳妹妹,你爹的想法还有点让人看不懂哈!”
徐文颖不无忌讳地与王姽婳说道。
王姽婳也没藏着掖着,回道:“想必我爹肯定有什么其它目的吧。”
“原来姽婳妹妹也这么认为哈?”徐文颖忙笑道。
“颖儿姐姐,其实当日我回去问我爹时就这样想,只是我爹似乎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我也没有追问,所以仅是猜测,便没有与姐姐说开。”
“我想你爹肯定是有什么想法,尊重李总兵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徐文颖直截了当地说道。
“可我爹既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也应该考到了皇上的态度,不然以爹谨慎的性格,断不会如此草率。”王姽婳当然还是百分百维护她爹。
“只是这个决定……姽婳妹妹不觉得很冒险吗?”徐文颖感叹地道,“你想,李总兵只带六千人马过去,而蒙古部落纠集将近十倍于我军的人马,准备充分,倘若毫不顾忌,对李总兵他们展开疯狂的攻击,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王姽婳也点了点头,“不知道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且,这时候李总兵又怎会答应撤军呢?”徐文颖又不解地道。
“李总兵被围困讨不到一丝便宜,不撤军怎么办呢?”王姽婳反问。
“姽婳妹妹不了解李总兵是怎样一个人吗?”徐文颖摇了摇头,“当日兴致勃勃而去,倘若就这样灰溜溜地回来,甚至损兵折将,岂会甘心?”
“姐姐,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身为主帅,又岂能意气用事?”王姽婳不以为然地道,“即便李总兵再不甘心,也要为其他的将士考虑吧?”
“不对不对……”徐文颖依然摇头,喃喃地道,“肯定还有其它原因。”
“等李总兵安全回来就知道了。倘若李总兵有个三长两短,让我爹还真是无法向皇上交代呢。”
“即便要追究,更大的责任也是在李总兵而不在你爹。”
都知道,在辽东李成梁说了算,巡抚通常靠边站。
而眼下王象乾的地位似乎高于李成梁,但在许多人眼里,是皇上坐镇辽东与王象乾更亲近的缘故。
倘若皇上回京,在辽东做主的依然会是李成梁而不是王象乾。
就像这次,李成梁要出兵,皇上不在,王象乾也只能点头。
不说辽东这边多与李成梁更为亲近的人,就是徐文颖都是这么认为的。
王姽婳当然也清楚了,说道:“话虽如此,可这会儿皇上回京,我爹是辽东巡抚,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确实很奇怪,我爹为什么要冒这大的险?搞不好就成了有罪之人啊。”
……
李成梁领兵回来了。
伤亡很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回来后都没来得及脱下战袍,便按照预先所想,抱着一股子“负荆请罪”的心态,第一时间去见王象乾。
王象乾倚门而望等候多时,见李总兵回来,赶紧迎上去,拉着他的手,犹如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激动地道:
“李总兵可安全回来了!”
“给王巡抚赔罪。”
李成梁由衷地说道,说话的同时还冲王象乾深深鞠了一躬。
“不敢当,李总兵何罪之有?”王象乾连忙跟着也鞠躬还礼。
“是我没有领会到皇上与王巡抚的用心良苦,以致于险些铸成无法弥补的大错,我当然有罪啊!”
李成梁一脸的诚恳认真,搞得王象乾还有点不适应。
“李总兵此话怎讲?”
“进值房里慢慢与王巡抚道来。”
“李总兵请!”王象乾一抬手,感觉李成梁的姿态似乎变了。
进了值房,两人坐定。
王象乾先开口,关切地问道:“李总兵没有受伤吗?听前线报信的回来汇报说,李总兵被十倍于我军的人马包围进退不得,我这颗心就一直悬着。”
“还好,没受伤。”李成梁回道,“科尔沁部似乎不想将我们置之死地,否则我们这会儿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回不来这辽阳了。”
“想必他们也不敢真的与我们撕破脸皮而没有回旋余地。”
“嗯,应该是,不然也不会得知我们要撤军,他们便立即放行,回想起来似乎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总之这次是有惊无险。”
“这也是我没有立即派兵增援李总兵的缘故,希望李总兵能理解。”王象乾诚挚地说道。
“当然能理解,倘若是我,也不会贸然出兵增援。”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李总兵责怪呢。”
“不会不会。”李成梁笃定地摇头,随即说道,“撤军之前,我好像想通了许多问题,这次本就不该出兵。”
“哦?李总兵何以这般认为?”王象乾诧异地道。
“这次撤军回来,我第一时间跑来巡抚衙门会见王巡抚,就是想与王巡抚掏心掏肺地深聊一次。”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王象乾十分欣慰,能感觉到李成梁的诚心,“不知李总兵想深聊什么?”
“就从皇上委任张学颜大学士为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说起吧。”
“哦?这是为何?”王象乾不解,一脸问话,为何要从张学颜说起?
“王巡抚听我道来,但在说之前,我想再强调一次。”李成梁抬手摸着自己心口处,“以下所说的话全部发自肺腑,想诚心诚意与王巡抚交流一番。”
……
第1757章 坦诚
这次要掏心掏肺深聊一次,意思就是说之前有所保留了?
王象乾心想。
不过也是,在此之前在李成梁面前他还不是一样有所保留?
或者说,人与人之间,再亲密的人恐怕也很难做到无所不说吧。
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愿与人分享。
李成梁这样一说,王象乾更是充满期待,明显感觉李成梁心态变了。
此时值房里只有他们两个。
只听李成梁说道:“当初皇上委任张学颜大学士镇守奴儿干都司,一是想明确我大明的边界,二是想收服女真、蒙古各部,捍卫我大明的威权,这个我没有说错吧?”
“当然没有。”王象乾点头配合。
“但其实也说明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皇上觉得我李成梁已经不能有效控制辽东边外各大部落了。”
“李总兵为何这样想?”
“不是我这样想,或许事实就是这样吧。我这样说可没有怪罪皇上分毫,从前我也没想这些,经这次挫折一战,我才想明白许多问题。”
“或许吧!”王象乾点了点头,但内心很是欣慰,因为发现李成梁好像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了。
这对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李成梁而言,实属难得。
关键是王象乾早已经意识到了,而且与皇上交流过这个问题。
李成梁说的确实就是实情。
“皇上坐镇辽东也是基于此吧。”李成梁接着说道,“我不是想表达皇上不相信我,而是想表达这本是实情,只是皇上早预感到了而已。相反辽东这边许多人还将我当作定海神针,不瞒王巡抚,我自己甚至也这样认为,现在想想,太自视甚高乃至可笑。”
“不至于,李总兵的确堪称辽东的定海神针,这一点皇上也认同。”
“我相信,但也仅限于辽东的定海神针吧,出了辽东便不是了。”李成梁谦虚地道,“就像这次,我领兵征讨蒙古科尔沁部,即便我率领全部辽东军征讨,恐怕也没有绝对的胜算。”
“是不容小觑任何民族的实力啊!”王象乾有心,也有感而发。
“所以说无论是皇上派张学颜大学士坐镇奴儿干都司,还是皇上亲自坐镇辽东,都说明辽东边外的问题很严峻,而辽东已经无法做到有效控制。这一点王巡抚还该认同吗?”
“嗯。”王象乾点头表示同意。
“皇上早就清醒地认识到了,可笑我还迷之自信,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掌控辽东边外各大部落。王巡抚说,我这人是不是后知后觉自以为是?”
“李总兵现在意识到了,也不算后知后觉呀!”王象乾回道。
“皇上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待皇上回来,我一定会与皇上说,这次之所以决定出兵征讨科尔沁部,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证明自己,即便没有皇上坐镇辽东,我李成梁一样可以控制辽东边外各大部落,结果被狠狠打脸了。”
看,果然被王象乾料中了吧,李成梁出兵就是一条自证之路,只不过现实让他证明不了,以失败告终。
“经过这一次我与科尔沁部交锋,让我忽然间想明白了这些问题,实在是愧对皇上的一片用心啊。”
李成梁感慨地说道,继而又望着王象乾问道:“王巡抚实话告诉我,皇上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些?甚至王巡抚也已经察觉到,我李成梁,再也不是几年前的那个李成梁了?”
“那当然不是,人都是会变的嘛!”王象乾模棱两可安慰道,“别说几年了,就是几天都有变化呢,不然为什么人总是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至于皇上,他料事如神,哪有他不知道的?连谁都不曾听说的乌蟒岛都知道。”
“所以王巡抚说我是不是有罪之人?”
“何罪之有?”
“征讨科尔沁部,居然有一个原因是为了证明自己?还好蒙古各部没有赶“”尽杀绝,否则如何向皇上交代?几千人的生死,很有可能因我一念之间,会让他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李总兵言重了,结果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坏。”王象乾好心安慰道,“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这次后,李总兵的心境不是大开吗?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呢?世事本来就都有两面性,最后是好最坏不得而知,现实中因祸得福的事儿也不少见。”
“要说心境,的确开阔不少。”李成梁不禁露出两分得意之情。
“李总兵像是大彻大悟了哈,皇上回来后一定喜不自胜。”
“大彻大悟还谈不上,但确实有一些感触,忽然间让我明白了许多。包括之前出兵女真各部,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快的进展,原来都是皇上的功劳,而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亏得还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呢。”
“李总兵可真是个明白人啊!”王象乾由衷地赞叹道。
“现在明白这些,晚吗?”
“不晚,当然不晚,待皇上回来,我们再一切从长计议。”王象乾高兴而欣慰地说道,“李总兵能悟出来这些,而且看得清楚明白,难能可贵呀!”
“还是王巡抚与皇上的心更为亲近啊!”李成梁感慨地道,“不过正如王巡抚所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希望我自己以及所有人,都能从这次失败的战役中总结经验教训,不会再托大了。”
“好!李总兵说得好!”王象乾不由得赞道,“如果都像李总兵所想,那这次战役也就显得很有意义了。”
“我本不该意气用事,领兵六千便敢去征讨科尔沁部,实乃有罪之人。”
“李总兵先不要想那么多了,好生休息,安心等待皇上回辽东吧。”
“嗯。”李成梁心悦诚服地道,“感觉皇上真个是越来越伟大了!”
“是。”王象乾附和道,“与皇上交流越多,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废物。这个时代,没有人比得过皇上。”
李成梁微微颔首,“实话实说吧,原来我心里还有点不服,可现在也完全这样认为了,皇上就是当代最牛的人,没有之一。”
王象乾颇感欣慰,因为感觉藏在心中的另一个目的达到了,而且还是超额完成的那种。
……
第1758章 希望李成梁尝尝失败的滋味儿
皇宫东暖阁。
朱翊镠看着辽东传来的消息,不禁沉默了很久。他已经知道李成梁征讨失败,迫不得已退军回来了。
见朱翊镠沉默不语,旁边的王安表情也有两分沉重,毕竟李成梁出师不利失败,无可奈何只得撤军。
忽然,听见朱翊镠哈哈大笑起来。
王安一脸懵逼,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笑什么?”
心想,李成梁出兵征讨科尔沁部铩羽而归,这可是有损大明军威啊,万岁爷怎么还笑得起来呢?
“笑当然是因为欣喜、高兴啊!”朱翊镠回道,依然保持微笑。
“可是万岁爷,李总兵不是败了?”王安诧异地问道,又心想成年人的笑可不是一定是因为欣喜高兴哦。
“败了就不该高兴吗?”朱翊镠反问。
“万岁爷,奴婢有点想不明白。”王安谨小慎微地凝望着朱翊镠。
“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可李总兵也不缺成功啊!”
“是,正因为李总兵不缺成功,所以失败才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哦,原来万岁爷是这样想的,只是李总兵这次征讨失败,不是要助长蒙古族各部的底气与信心吗?对万岁爷誓要收服蒙古各部是否会产生影响?”
“嗯,是会有一定的影响。”朱翊镠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可世事都有两面性,你说的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因为李总兵失败,不是也给李总兵自己以及辽东军乃至整个大明军以警惕吗?大明并非天下第一,永远都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国家、民族、部落。”
“哦,所以万岁爷才会觉得,这次失败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儿对吗?”
“对,老是成功容易会让人产生骄傲盲目的心理,偶尔失败乃至打击,才会让人能够更好地认识自己与对手。”
“原来如此,奴婢明白了。”王安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万岁爷的思维有时候果然就是与常人不一样。
“你明白什么?”朱翊镠有心追问。倘若换作别人,这时候他会选择打住,但因为是王安,自然另当别论。
“……”王安微微一滞,回道,“万岁爷刚说了,这场失败不见得就是坏事。”
“李总兵失败不过是一个缩影。”朱翊镠喃喃地道,“国人绝大部分都有这个心理:以为大明天下无敌。其实不然,准确地说,大明这些年一直停滞不前,乃至退步很多,但许多国人尚不自知,仍活在自己的美梦当中。”
“万岁爷是担心,国人缺乏忧患意识吗?”王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缺乏忧患意识,盲目自大,以为大明永远就是世界第一。”
“难道万岁爷认为不是这样吗?”王安又弱弱地问了一句,大明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呀,难道还有比大明更强的?
“当然不是。”朱翊镠掷地有声,“大明的政治已经落伍,经济也呈现出疲软的趋势,军事实力更是逐渐掉队,文化领域就更不用说,大明古老而传统,思想上已经无法与西方国家相提并论,从这次解放女性思潮运动有多少人支持就看出来了,思想陈腐而操守。”
王安静静听着,不知如何回答,感觉皇上将大明说得一文不值似的。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如果说目前大明的实力依然可以勉强世界第一,那也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并不代表大明各个领域超越了其他国家。”
“相反,大明这些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而西方国家包括正在崛起的日本却在走上坡路,没有忧患意识怎么行?还盲目自大地以为天下第一怎么行?”
“哦,”王安点头道,“这就是万岁爷力排众议也要出使他国的缘故吧?”
“正是。”朱翊镠微微颔首,进而解释道,“我们需要学习,需要见识外面的世界,而不是闭关锁国,只活在自己的美梦中,以为大明就是天下第一呢。待张简修、***他们回来,问问他们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儿了。”
“哦,万岁爷,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朕给他们的期限是两年时间啊!”朱翊镠道,“漂洋过海,两年时间其实很短暂,大部分时间估计都浪费在路上,当然也不能说浪费,只要有学习的心,走到哪儿都可以学习的。”
“为什么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传回?”王安又问道。
“你以为回来一趟容易吗?又不像在大明境内,一个地方可以随意去另一个地方传递消息。”
“哦,这倒也是。”
“希望李总兵经历这次失败后可以好好反省啊!”朱翊镠感叹道。
“倘若李总兵这次成功了,万岁爷会怎么想?”王安弱弱地又问了一句,其实本心是想问:怎么感觉万岁爷希望李总兵败了才好似的呢?
但显然话不能这样问。
朱翊镠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感慨地说道:“总会有失败的一天,晚来不如早来的好啊!”
王安似有所思地点点头,感觉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皇上好像就是希望李成梁早点尝尝失败的滋味儿吧?但这话也只能烂在心里。
朱翊镠这次终于决定给王象乾回封信,上次没有,确实不知道该鼓励还是该反对,如今李成梁已退兵回来,他的心也安定了。
但提起笔,发现在信上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开,最后只回了简单的一句:知悉,回去详谈。
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情色彩。
他刚才的确是笑了,也明确说是因为高兴,但仅限于王安面前,相信王安可以很好的领会。
在其他人面前就没必要了。
最多晚上回坤宁宫与郑妙谨说说,然后回辽东再与王象乾说说。
说完这事,朱翊镠又想起黄村,故而关心地问道:“去年朕没有回京,黄村那边的境况如何?”
朱翊镠一直惦记着这事,毕竟黄村是在他的提议下建起来的,当然不是担心一万两银子打了水漂。
“万岁爷不问,奴婢还忘了。”王安忙回道,“去年年底村长黄霄云进宫找过万岁爷,不过好像说,向万岁爷借的一万银子暂时还不上了。”
“他们是不是有困难?”
“这个奴婢也不大清楚。”王安道,心想这事儿还用万岁爷操心吗?
“朕想去一趟。”
“万岁爷,奴婢觉得不妥吧?”王安忙劝道,“一来万岁爷是偷偷回京,不宜让更多人知道;二来万岁本也不可随便出宫,所以奴婢建议还是先将黄村村长请来宫里,问问较为妥当,倘若需要万岁爷亲自出马,届时再说不迟。”
“嗯,这样也好,那你明天去请。”
“奴婢遵旨。”
……
第1759章 都是朕的好子民
黄霄云忐忑不安地进宫来了,虽然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进宫,但这次显得特别紧张,听说皇上偷偷回京,这时候宣他觐见,可钱依旧还不上呢。
他心里当然忐忑。
踏入东暖阁时神经绷得很紧。
朱翊镠一眼便看出来了,所以当黄霄云战战兢兢地行礼过后,直截了当地安抚道:
“朕召你来,不是问你要钱,不要紧张,如同自家一样。”
随后,吩咐王安赐了座。
黄霄云唯唯诺诺地坐下,一坐下便信誓旦旦地说道:
“向陛下借的一万两银,去年村里收成不好所以还不上,小的十分愧疚,今年一定连本带利还给陛下。”
“听王公公说,你们去年日子过得很难,对吗?”朱翊镠关切地问道。
“回陛下,是有点难,家禽这一块儿全部赔了,两场大雨导致养鱼也没挣到钱,村庄还要面临着改造与扩建,村民瞎忙了一年,到头来却无收益,小的愧对村民,更愧对陛下的信任与厚爱。”
黄霄云不似抱怨,而是一脸歉意。
“这又不是你的错,愧对什么?去年情况特殊,朕理解,不要觉得愧疚,好好干,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朱翊镠好心安慰,继而又道:“虽然去年效益不佳,可鱼塘建起来了,鸡鸭鹅猪圈羊圈不是也都建起来了吗?还有村庄也得到了改造修建,这些都是成就嘛,别只看到眼前的收益。”
黄霄云听了感觉心里暖和,由衷地说道:“多谢陛下宽容与理解,小的与村民真不知如何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
“你们都是朕的好子民,朕当然希望你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必感谢,如果非要感谢的话,那就继续带领村民好好努力,争取早日脱贫致富。”
“小的一直在努力中。”
“眼下还有什么特别的困难吗?”
“陛下,今年应该好多了,一些小困难都能克服,争取年底连本带利还陛下的钱,至于特别的困难……”黄霄云思绪飞驰,想说但又忍住了。
“还钱的事儿暂时不必记在心上,朕又不缺你们那一万两银子,就当朕给你们村儿投资的吧。朕还是那句话,有困难尽管说话。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儿,直说吧,不说以后可没机会了哈,有什么特别的困难?”
“那小的说了哈!”
见朱翊镠诚心诚意地鼓励,黄霄云壮胆儿说道:“陛下,能否在黄村附近建设一座医院与学堂?村里孩子念书是大问题,看病更是问题。”
这两件事儿,他确实办不到,想着只能依靠国家朝廷来解决。
朱翊镠眉头不由得一紧,问道:“这事儿县衙没有给解决吗?”
“陛下,小的倒是向县衙请求过,但县衙一直也没有付出行动。”
“好,这件事朕来督促解决。”朱翊镠当即做出承诺,“还有吗?”
“嗯,还有,可否给黄村修一条通往京城方向的大道?这样我们村里的人进城方便,卖东西也方便。”
黄霄云接着又请示道,一来确实需要一条大道,二来因为他听说朝廷免费给吉林行省搭桥修路。
这会儿见皇上如此诚心诚意,况且第一个要求还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承诺,这也给足他信心敢提要求。
“这事儿县衙也应该要管的呀!”朱翊镠道,毕竟黄村与他有关。
“管了,管了。”黄霄云忙道,“只是修的路……没有铺石子或沥青,每逢大雨天气,全都是泥土。所以小的意思是能否修建一条更好的大道?”
“哦,这个可以有的,放心,还是由朕来督促解决。”朱翊镠又承诺。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黄霄云激动得屁股离开凳子,又给朱翊镠跪下,磕头不止,“小的代表黄村以及附近各个村庄,在这里给陛下磕头致谢了!”
“起来起来,这是朕应该做的。”朱翊镠一抬手。
“陛下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听说还是偷偷回京的,黄村幸得陛下照顾,实乃全村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无论如何都得感激陛下。”黄霄云边说边磕头,把朱翊镠当作神。
“将黄村治理好,给京城其他村庄做好榜样,就是给朕最好的回报。”
“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好了,起来吧,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朕,还有什么特别的困难?”
“没有,没有了。”黄霄云摇头,这才感激涕零地爬起来。
“朕希望你们建立一个大型的养殖场以供应京城所需。”
“这……”黄霄云一时还不敢答应,想着这个目标也太大了。
“怎么?人活于世,当有理想与斗志嘛,再说了,这也不算太难吧?”
“小的只敢说努力。”
“好,那就是你们的努力方向。”
“陛下,黄村的女性全都支持陛下的新主张,愿意从家里走出去。”
“是吗?”朱翊镠知道黄霄云此刻提及这个,是为了感谢他,但还是直问,“她们是为了报答朕,还是真心这样想?”
“都有吧。”黄霄云如是般回答。
“回去代朕感谢她们,朕希望她们能做出表率,为京城女性开个好头。”
“遵旨。”
“去吧,你知道朕回京了就好,暂时不要对其他人提及。”
“小的明白。”
黄霄云就此退下,感觉做梦一般,皇上太仁慈太好了。
至此,朱翊镠觉得回京一趟,该见的人基本上都见了,只差最后一个,就是郑恭王朱载堉。
原本也不打算见的,但想了想,与朱载堉提前沟通一次也好。
朱载堉是一位天才,因为发明十二平均律,被许多人誉为钢琴的鼻祖,既然如此,那何不指导指导,让他研究制作一架钢琴出来?
尽管历史上钢琴一百年后才被意大利人发明出来,但以朱载堉的脑子以及对乐理的理解,想必可以制作出来一架简单的钢琴。
一旦制作成功了,国人不一定受欢迎,但像他写的十二平均律一样,一定会得到西方国家的追捧。
这样,不愁挣不到钱了。
一念及此,朱翊镠又吩咐王安明天去请郑恭王世子朱载堉进宫来。
反正再去辽东之前,将京城里该见的人都见一见。
……
第1760章 都准备进京
额亦都与费英东回至辽阳后十分纳闷儿,想着为何科尔沁部十倍于明军的兵力,却不敢对明军下手呢?
莫非科尔沁部的首领也像他们从前的主人努尔哈赤那样,尽管不想入籍大明,可也不敢针锋相对吗?
当时建州女真不具备这个实力,科尔沁部却有啊?好几万兵力呢。
倘若将李成梁率领的六千辽军悉数歼灭,尤其是不让李成梁回来,那辽东就要大乱。这时候皇上又不在辽东,多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
两个人在私下里议论。
费英东问额亦都:“科尔沁部反明的决心不是很强烈吗?况且也有实力,可为何还是那么怂?”
“我想主要还是因为害怕,其次也有可能不相信皇上离开辽东,以致错过了对付李成梁的绝好时机。”
“哎,可惜我们族的军权都被皇上收回,不然可有一番作为,辽军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强大,你觉得呢?”
费英东一副疑虑的神情。这是他最近观察发现的,尤其是刚不久与科尔沁部的一战,感觉辽东军犹如老态龙钟的老人,不及原建州女真军。
额亦都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主要还是因为李成梁太自信了。”
“这难道不是眼下整个辽东军的现状吗?”费英东语气中带着两分夷然。
“或许是整个大明军的现状吧。”额亦都看似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大明军犹如纸老虎?”
“……”额亦都沉吟不语,反正感觉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这让他又不由得想到原来的主人努尔哈赤。
当初如果就是要跳起来反抗,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兴许结果并没有想象中的坏,主人是不是太过保守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女真族已经不复存在,建立了一个新兴的满族,而满族人眼下都在忙着生产挣钱争取过好日子呢。
只是想到这儿,额亦都忽然感觉心中一寒,忙问费英东: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做错什么?”费英东问,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我们族人如今过上安定的生活,倘若这时候辽东大乱,我们族人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二哥想说什么?”
“我们是不是不该将皇上此刻不在辽东的消息泄露出去?”
“做都已经做了,二哥还想那么多作甚?”费英东不以为然地一摆手。
“也不知主人这时候怎么想?”
“二哥指哪个主人?”
“我们心中的主人不是只有一个吗?”
“可主人明确说了,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主人,我们的新主人是皇上。”
“如果主人真心跟随皇上,我们才会认新主人,所以我特想见主人一面,毕竟信上的内容不一定可信,谁知道主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不我们也偷偷进京?”费英东忽然异想天开地说道。
“偷偷进京?”
“对呀,反正老大与皇上这会儿都不在辽阳,也没人管我们。进京不就可以见到主人吗?到时候看主人怎么想,我们也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好是好,可找个什么理由进京?”额亦都紧锁眉头沉吟道。
“到时候追究起来,就说我们已经知道皇上与老大都进京去了,所以我们进京与他们会合保护他们。”
“这个理由太牵强,而且这时候离开还以为我们`畏罪潜逃`呢。”
“何必想那么多?难不成皇上知道后还会杀我们不成?眼下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要搞清主人的想法,不然我们整天过得行尸走肉一般。”
“真的要去吗?”额亦都感觉被“行尸走肉”四个字触动了。
“反正我是不怕,想去。”
“好,那就去吧,我也想结束没有目标的日子。”额亦都决定道。
“那事不宜迟,今晚就出发。”
“只不知,皇上什么时候回辽东?”额亦都似乎又有疑虑。
“二哥,皇上什么时候回辽东,不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刚不是说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主人的想法,这样我们才会有明确的目标与方向,二哥不觉得我们已经失去了自我吗?”
“怎么不觉得?不然会天天不开心?”
“就是嘛,那就不用犹豫了,最坏的结果不就是皇上杀了我们吗?”
“好吧,晚上出发。”额亦都终于不再纠结了,继而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喃喃地道,“奇怪,哱承恩、哱承宠他们这会儿怎么毫无反应?”
“我看他们也是怂包。”费英东夷然不屑地说道,“想当初,分明怀疑他们爹的死与皇上有关,却不敢当面质问,反而纠缠我们主人,我看他们成不了大气候的,还能指望他们做点什么?二哥就别痴心妄想了,还得靠我们自己。”
“这倒也是。”额亦都点了点头,“在主人的眼里,他们就是跳梁小丑式的人物,根本不值得相交。”
“所以说嘛,不管他们,我们今晚就进京,去见主人。主人选择什么路,我们就选择什么路。”
“嗯。”
额亦都与费英东两人就这样议定下来,决定晚上偷偷进京,去会见他们心目中的真正主人努尔哈赤。
而此刻的哱承恩,正召来哱承宠与哱云,坐在一起商议一件事。
如今女真族已经全部入籍大明,而他们原先镇守鸦鹘关一带,只是为了努尔哈赤,如今努尔哈赤已经进京当大官去了,他们还有必要留在辽东吗?
尽管哱承恩身为辽东副总兵,可毫无存在感,与尼堪外兰这个游击将军也没甚差别,辽东军他不管,想管人家也不会听他的,反正位置很尴尬。
“那大哥想怎么着?”哱承宠问,“要不我们还是回宁夏算了?”
“就这样回去不是被人笑话吗?爹的仇没有报,爹到底怎么死的,至今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那大哥说怎么办?”
“要不,我们申请进京做官如何?”哱承恩道。
“进京做官?像努尔哈赤一样吗?”
“对,努尔哈赤可以进京做大官,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
“只是大哥,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又有何好处?”哱承宠道。
……
第1761章 走了 来了
王象乾刚来值房坐定,便见李兴进来禀道:“王巡抚,李总兵让末将来向您汇报一个情况。”
“什么事儿?”
“额亦都与费英东两个不见踪影了。”
“不见踪影?”王象乾不由得一滞,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总兵说,应该是昨晚或今天凌晨的事儿,昨天白天他们还在呢。”李兴如是般回道。
“没有留下任何音讯吗?”
“没有。”李兴摇头,继而说道,“据李总兵分析,他们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所以逃走了?”
“李总兵没有派人盯着他们吗?”王象乾问,因为李成梁刚退军回来时,他就与李成梁交代过,最近要留心额亦都与费英东两个人。
这也是田义的意思,而田义此时代表徐文颖的懿旨。
“派人盯了,但昨晚盯着他们的两个兵士也一道失踪不见了。”
“知道了。”王象乾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着额亦都与费英东两个家伙的胆儿可真是够肥的。
“李总兵忙着练兵,所以吩咐末将过来了,不然他要自己来。”
“李总兵这两天一直在练兵呢?”
“是的,李总兵自从科尔沁部退军回来后,就疯狂地练兵。”李兴回道,“这次失败,让李总兵变得警惕十足,以他的性格,肯定要去报仇。”
“这次失败,李总兵感觉是军队的战斗力出了问题吗?”王象乾问。
“王巡抚,末将觉得也不尽然,但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而且李总兵说,他感觉辽东军的战斗力确实下降了,这次征讨科尔沁部,即便两军相遇时同样的兵力,辽东军也不见得能取胜。”
“李总兵意识到了就好啊。”王象乾看似漫不经心地感慨了一句。
“额亦都与费英东两个不见踪影,是否需要立即派人去找?”李兴请示道。
“我想不必吧。”王象乾沉吟片许,如是般回道,“他们两个的心原本就不在这里,找到他们又能如何?随他们去。我想,因为努尔哈赤在京,他们两个应该还不敢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儿。”
“明白,末将就这样回复李总兵。”李兴说罢躬身而退。
“让李总兵不必将此事看得太重。”王象乾又不忘叮嘱一句。
……
总兵府里,田义也得知额亦都与费英东两个不见踪影的消息。
是王象乾特意派人来通知的。
田义很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两个人肯定心虚逃跑了,可是跑哪儿去呢?
田义将消息告诉徐文颖。
“这两人还真不知好歹哈!”徐文颖不由得感慨道,“皇上对他们不错呀,而且他们两个在皇上面前也表过忠诚,怎么心还没有定下来?”
“奴婢看他们两个就是白眼狼,亏得万岁爷对他们那么好,供他们吃供他们喝,还请老师教他们读书,居然将万岁爷不在辽东的消息泄露出去,走了也不说一声。”田义怨恨地道。
“泄露消息这事儿有证据吗?”
“回禀娘娘,证据倒是没有,但奴婢与王巡抚都是这样认为的,这会儿偷偷地跑了,不就是因为害怕吗?”
“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猜测,王巡抚不是也决定不追究吗?”
“是的,王巡抚说没有必要,第一没有证据,第二这时候若执意追究,会将额亦都与费英东两个逼走。他们两个是万岁爷要留下的人,可谁知他们自己竟然心虚逃跑了。”
“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徐文颖又问道。
“不知道,王巡抚也没有让人追查。”
“他们两个是聪明人,按理说,能够看得清当下的形势啊!”徐文颖不禁喃喃地道。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田义有几分气愤。
“看来王巡抚是想冷处理,那我们也不必太当回事儿,走就走了吧,看他们以后再遇皇上有何面目?”
“奴婢明白。”
“皇上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呀?”
“应该是快了,没准儿万岁爷正在赶来辽东的路上呢。”
两人正说着,一近侍忽然出现,禀道:“淑妃娘娘,哱承恩要见万岁爷。”
“哱承恩?他要见皇上作甚?”
“说有要事求见。”
“田公公,你去看看什么情况。”徐文颖吩咐道。
“奴婢遵旨。”田义点点了头,转而问传话的近侍,“哱承恩人在哪儿?”
“在巡抚衙门里。”
“好。”田义忙去了,不过不对哱承恩不是很熟,只知此人是哱拜的长子,继承哱拜生前的职位担任宁夏副总兵,后主动申请调到辽东来。
也不知道人家是咋想的,反正田义不熟,之前也没见过。
但知道一点:皇上对哱承恩不怎么样,尽管安排人家担任辽东副总兵,但实际上将他的权力架空了。
其实只要把握了这一点就足够。
田义很快到巡抚衙门。
王象乾正在值房里等候,见田义进来,忙做简单介绍,让田义与哱承恩首先相互认识一下。
“陛下没来吗?”介绍完后,哱承恩直截了当地问道。
“嘿,好大的面子,让万岁爷来见你吗?”田义没好气地冷笑一声。
“田公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来帮你传达,难道还不够资格吗?”或许因先入为主,田义语气很僵硬,神情更是木然,对哱承恩就没有什么好态度。
“……”才一上来就被呛,搞得哱承恩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当然知道这个田义位高权重得罪不起。
“说,到底什么事儿?”田义冷冷地问道。故意摆出这个态度,他觉得这样有利于皇上不用出面就能打发了。
“我想请求皇上去京城做官。”
“去京城做官?”田义讶然的语气中带着两分漠然,“我会禀告万岁爷的,可为什么突然想着要去京城做官呢?你总得给出一个合理像样的解释吧?”
“三言两语好像也解释不清,能不能在皇上面前,与皇上单独一叙?”
“那也得先传话,让我听清楚了。”田义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哱承恩似乎也能确实皇上这会儿不在辽东,不然为何不出来?
可既然皇上不在辽东,在巡抚王象乾与大公公面前又说什么好呢?
……
第1762章 又一个不慎落马……
田义紧盯着哱承恩。
哱承恩也有点尴尬地望着田义,感觉眼前这位公公有意刁难他。
刚开始还顾忌田义的身份地位,此刻见田义这样一副眼神,也激起他心中的不满,原本他就年轻气盛。
一气之下胆由心生,哱承恩也回之以犀利的眼神,盯着田义道:
“田公公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皇上这会儿根本不在辽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干嘛非得逼我捅破?”
哱承恩这话一出,田义与王象乾立马儿都感觉有点被动了。
“你不要胡言乱语。”田义开口道。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田公公与王巡抚自己心里有数。”
“你还是很年轻!”田义望着哱承恩忽然语气变得平和起来。
“田公公这话何意?”
“年轻人难免年轻气盛,最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是,没错,万岁也这会儿的确不在辽东,那又能如何?”
田义索性承认,想着皇上应该马上回来了,也许正在回来的路上,告诉哱承恩也无所谓,难不成还真怕?
“皇上果然不在辽东。”哱承恩点了点头说道。
“你想怎样?”田义紧盯着问。
“那等皇上回辽东我再来。”哱承恩说罢便起身离开。
“此子太过无礼!”气得田义一跺脚。
而王象乾望着扬长而去的哱承恩沉默不语,他虽然并不知道哱拜之死的真相,但知道皇上对哱承恩没有好感。
故而安慰田义道:“算了,田公公何必为哱承恩这种人生气呢?”
“王巡抚也知道万岁爷不待见他?”
“当然知道。”
“他居然还想进京做官?万岁爷岂会答应他?”田义愤愤地道。
“我看未必,皇上兴许会答应他。”王象乾却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为何?”
“皇上目的是不想让他回宁夏,至于在什么地方任职不重要,就如同他想留在辽东,给他一个副总兵又能如何?”
“那他请求进京做官的目的何在?”
“想必是因为看到努尔哈赤进京的缘故吧。”王象乾揣度道,“或许他感觉镇守本溪、鸦鹘关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听说他是为他追查他爹的死因,而来到辽东这边的?”田义有心一问。
“对。”王象乾点了点头,但具体什么情况,其实他也不太清楚。
“我看此子心高气傲,甚至有不轨之心,既然不受万岁爷待见,何不?”
田义此刻表现出少有的锐利,眼神里飘过要杀人的光芒。
“田公公为何有此想法?”王象乾不由得神情一紧,诧异地问道。
“万岁爷看人眼光准,既然被万岁爷防范不待见,可想而知此子是有多么可恶,既然如此,何必留他?”
“这个……”王象乾微微一滞。第一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田义,第二感觉田义主张似乎太过大胆,尽管哱承恩不受皇上待见,可怎么说也是副总兵。
这种事儿冯保干得出来倒不稀奇。
但田义不是冯保呀。
“怎么?王巡抚是感觉不妥吗?”田义直问,进而又意味深长地来一句,“这时候万岁爷刚好不在辽东。”
“方法呢?”王象乾轻轻问了一句。
“我立即回去请示淑妃娘娘,如果同意,便派一名近侍前去。”田义抬手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这样好吗?”王象乾依然犹豫不决。
“为万岁爷分忧。”田义立马给出一个高大上的理由。
“那田公公去请示淑妃娘娘吧。”王象乾并没有明确表态,毕竟感觉哱承恩好像也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吧,不知田义为何会有那么大的成见。
在此之前田义好像与哱承恩也并不熟,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这次哱承恩的针锋相对,就要对他动手吗?
理由是不是过于牵强霸道?
田义匆匆忙忙地去了。
王象乾倒是也没有阻止,毕竟田义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皇上将其从南京调过来顶替陈炬,由此可见田义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再说了,田义又没有说立即采取行动,而是要先请示淑妃徐文颖,如果也得到徐文颖的同意,那王象乾就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哱拜之死包括皇上对他的调任,王象乾本也觉得蹊跷,努尔哈赤又矢口否认将哱拜打成重伤,而皇上对哱拜、哱承恩确实也有成见。
如果这样仔细推敲,感觉哱拜之死与皇上有关也有可能,毕竟皇上从未下旨要彻查哱拜之死。
皇上对哱拜成见为何如此之深?田义刚才也说了,皇上看人的眼光准,莫非这才是哱拜的真正死因?
想到这儿,王象乾终于感觉田义的胆大之举也并非完全没有根据。
……
第二天,便传来了哱承恩落马身亡的消息,而落马的原因是哱承恩喝了许多酒,落马时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王象乾暗中嘘了一口气。
身为辽东巡抚,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很快田义又来了。
嘱咐道:“这哱承恩一死,想必哱承宠和哱云两个会请求送哱承恩遗体回宁夏,届时王巡抚只能答应放回一个,必须留下一个,目的王巡抚懂的。”
王象乾点了点头,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给他灌了许多酒?”
“人都已经死了,问这个没意义。”田义摇头,讳莫如深地道。
“田公公是如何说服淑妃娘娘的?”王象乾又轻轻问了一句。
“淑妃娘娘比我们知道得还多,不用说服。”田义又意味深长来了一句。
王象乾也就没有多问,反正这事儿他不是主导,而且感觉里头有蹊跷,看皇上回来什么态度吧。
这会儿他想再多也没用。
交代完田义便去了。
总之,在王象乾看来,田义似乎不像之前那个看起来温和的田义,至少在处理哱承恩这件事上不像。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田义忽然之间判若两人,具体还不得而知。
王象乾也仅仅只是猜测。
但毫无疑问,这中间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且关于哱拜与哱承恩,确定徐文颖与田义比他知道得多。
也不知这会儿哱承宠与哱云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起疑心?
王象乾拭目以待。
……
第1763章 大闹辽东巡抚衙门
哱承宠与哱云得知大哥不慎落马身亡的消息后,一方面感到悲伤,另一方面也感到异常的气愤。
故而,当即决定将他们大哥的遗体运至辽阳,找王象乾理论。
这天,王象乾正准备点卯当值,才刚出家门,便见一名士兵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
“巡抚大人,哱承宠与哱云将他们大哥的遗体抬到巡抚衙来了。”
王象乾不由得神情一紧,第一感觉不好,忙问道:“抬巡抚衙门来作甚?”
“他们愤怒地说,他们的大哥死得很冤枉,所以一定要来讨个说法。”
王象乾忙向巡抚衙门里赶去。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儿,或许因为他不善说谎的缘故,怕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所以让报信的士兵通知田义。
王象乾赶到巡抚衙门,果然见大门前横摆着一具盖着白布的遗体,将衙门的大门堵住了,使得点卯当值的官员不得入内,这会儿都堵在门外。
围观的官员们也都认得哱承宠与哱云两个,不禁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当然也有一些官员好心上去劝。
但哱承宠与哱云一概不听,只要求见巡抚王象乾与总兵李成梁。
这会儿倒是没说要找皇上理论。
尽管哱承宠与哱云暂时也没有表达任何心中的疑惑,可他们一来便说要讨公道,而且将哱承恩的尸体摆着巡抚衙门前,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怀疑哱承恩死得蹊跷。
王象乾镇定地走上去。
立马儿有官员给让道。
“巡抚大人来了。”
王象乾走到哱承宠与哱云跟前,不冷不热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哱承宠与哱云原本跪在哱承恩遗体面前,见王象乾来了都站了起来。
哱承宠也不墨迹,开口说道:“王巡抚来了正好,我有几个疑问想问。”
“将死人摆在巡抚衙门大门前,成何体统?进去再说。”王象乾道。
说着,就要迈开步子进衙门,却被哱承宠与哱云两个拦着不让进。
“这里人多,何不在此说清楚?”哱承宠眼若喷火地道,此刻他已红了眼,也顾不得王象乾是不是巡抚了。
“请问王巡抚,第一,我大哥为什么会喝那么多的酒?第二,既然喝得迷迷糊糊的你们为何又让他上路?”
“巡抚大人说呀,当着这多的面,请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象乾尽管努力保持镇定,可确实因为不善说谎,心里又有点虚,故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正当思绪飞驰,只听背后有人朗声说道:“我来回答你们。”
正是田义。
王象乾大松一口气,感觉田义应该有所准备,不像他。
哱承宠与哱云立即像围观的所有人一样将目光投向田义。
这里没有人不认识田义。
“首先,对你大哥的不慎身亡表示遗憾,你们节哀顺变。”
田义不慌不忙地道:“你大哥来辽东的目的,想必你们也清楚,向万岁爷申请调往京城做官,万岁爷当然尊重你大哥的意见,所以就答应了。”
王象乾听了,感觉对田义又有新的认识,不仅胆大,原来也能说谎,看人家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儿。
确实不像之前印象里的那个田义。
皇上都不在辽东,什么时候答应哱承恩可以去京城做官?
王象乾担心,这时候若哱承宠与哱云誓要觐见皇上,该怎么办?
只听田义接着说道:“万岁爷答应你大哥的请求,自然非常高兴,多喝了几杯酒,这有什么奇怪的?”
“可仵作检验说,大哥喝了至少有两斤白酒。”哱承恩愤愤不平地辩道,“他再高兴,也不会贪杯成这样。”
“那就得问你大哥了。”
“……”哱承宠气得一咬牙,继而又质问道,“既然大哥喝了那么多白酒,为何还让他骑马上路?”
“当时他并没有醉态,最多感觉三分醉态,况且他说还要急着回去与你们分享这个好消息,毕竟万岁爷答应他,可以进京做大官儿。我们倒是想留他,但也拦不住,有什么办法?”
田义一本正经地解释。
王象乾内心里哭笑不得,感觉这时候田义无论怎么解释好像都行,反正哱承恩人已经死了,这叫死无对证。
“……”哱承宠似乎也已经感觉到质问似乎没意义,毕竟没人可以作证。
一念及此。
哱承宠道:“我要见皇上,要亲口问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话什么意思?”
田义斥问,随即望着哱承恩的遗体恍然顿悟般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怀疑你大哥被人杀,而不是因为醉酒不慎落马,所以将他抬到巡抚衙门前,誓要讨一个说法,对吗?”
“是。”哱承宠也已经豁出去了,怒火中烧地大声回道,“当初我爹死得不明不白,至今没有讨到一个令我们满意的说法,如今大哥又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们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欺负人?为什么要欺负你们?”田义镇定自若地反问道。
“因为我们是外族人。”
“哼,你们根本就没有领会万岁爷的意旨,什么外族人?万岁爷推行的民族政策,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分彼此,没有外族这一说,只有少数民族。”
这时围观的官员也叽叽喳喳,纷纷表示同意田义的观点。
“对呀,皇上就是这么说的,没有外族,就像一个大家庭。”
“对待女真族,也就是现在满族,还有蒙古族,只要愿意入籍大明,都不分彼此,是国家的主人。”
“如果你们仍然感到怀疑,想想皇上如何对待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尼堪外兰他们不就知道了?”
的确,皇上对待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就是最好的证明。
都不用田义开口辩护了,他望着怒火未消的哱承恩接着说道:
“都听到了吧?只要衷心为大明,你们就是大明一份子,自然会公平公正地额对你们,绝不会歧视、压迫,反而会因为你们是少数民族,对你们会对你们有更多的政策倾向。”
“如果哪一天你们真的受欺负了,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你们有图谋不轨之心不再忠于大明。不然的话,我田义敢以人头担保,万岁爷绝不允许大汉民族欺负你们少数民族。”
因为田义有心,且有准备,所以理由充分,底气十足。
这会儿说得慷慨激昂正义凛然,还有心将问题引至他想要的方向上。
哱拜、哱承恩为什么会死,不就是因为他们不忠于大明吗?用皇上的话说就是他们头上长着“反骨”。
“反骨”这个词,田义是从徐文颖口中得知,而据徐文颖介绍,她是从前不久来辽东的冯保口中得知。
……
第1764章 朱翊镠再进辽东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沉默片许后,田义没好气地问道。
哱承宠与哱云两个这才发现,由于他们手上确实没有任何证据,所以只在这里表示怀疑起不到作用,反而将自己置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瞧田义与眼前一帮官员的表现……
但他们两个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因为田义的反驳而减去半分,相反,疑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只是毫无疑问,这里的官员都向着田义,让他们两个无法争辩,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复田义。
“既然无话可说,那你们还不将人抬走?”田义以责斥的口吻道,“你们今天这种行为,不仅严重妨碍公务,性质还十分恶劣,怎么说也是身为朝廷命官,心中难道就没有一杆秤吗?”
“我们要见皇上。”哱承宠实在也找不到好办法,再次说道。
“我看出来了,你们是故意来找茬儿的对吧?”田义再次避开。
之前,田义在哱承恩面前可是承认皇上此刻不在辽东,可眼下围观的人太多,这时候肯定不方便直言。
“今日不见皇上,我们便不走了。”哱承宠固执地道,“我们衷心归附大明,却不料一再受到欺负,我爹死了,大哥也死了,今天必须见皇上讨一个公道,否则我们绝不会轻易离开。”
田义正琢磨着,让王象乾吩咐人动手,将哱承宠与哱云轰走。
只听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想讨什么公道啊?”
正是朱翊镠。
他带着朱八戒与两名近侍刚偷偷回来,一回来就听到哱承恩死了,然后哱承宠与哱云大闹巡抚衙门。
朱翊镠向徐文颖简单了解一番始末后,便带着朱八戒立马赶过来。
田义见了大喜:“万岁爷回,来了。”
王象乾大松一口气,感觉只要皇上在底气便在,不用着急了。
“请陛下为臣做主。”哱承宠与哱云忙跪下,异口同声地说道。
朱翊镠盯着挡在巡抚衙门前的哱承恩尸首,呵斥道:“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你们这样堵住巡抚衙门的大门,成何体统?”
对哱承恩的死,朱翊镠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大哥死得蹊跷,臣心有疑虑,恳请陛下为臣做主。”哱承宠道。
“先抬走。”朱翊镠威严赫赫地道,向王象乾一抬手。
王象乾立马儿下令,一小队衙役迅速围过来了。
“陛下!”哱承宠与哱云同时跳起来试图反抗。
“放肆!”朱翊镠大喝一声,立即将他们止住。
衙役三下五除二,将哱承恩的尸首抬走了。
巡抚衙门的秩序逐渐恢复过来,围观的官员尽皆散去。
朱翊镠去了府衙大堂。
朱八戒、田义、王象乾、哱承宠与哱云等跟随其后。
坐定后,朱翊镠也不墨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兄长醉酒,不慎落马身亡,朕也感到十分心疼,可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你们将他尸首抬到府衙前来,这是要作甚?”
田义忙接道:“万岁爷,他们怀疑哱承恩副总兵并非醉酒不慎落马身亡,而是另有其因,就像怀疑当初他们父亲哱拜副总兵的死一样。”
“岂有此理!”朱翊镠大喝一声,同时猛地一拍桌子,“你们的父亲、兄长都是与朕见面之后死去,难不成你们说怀疑朕暗中派人做了手脚吗?”
“臣不敢。”哱承宠道。
“那你们来质问谁?讨什么公道?不是因为怀疑朕吗?你们兄长过世,不好好置办他的身后事,却跑到巡抚衙门里来胡闹,你们心安吗?”
“陛下,正因为心里不安,所以才想查清大哥的真正死因。”
“想查自己去查,没有任何证据,就跑到巡抚衙门来胡闹,你们觉得这是明智之举吗?”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还有,即便真的另有原因,你们这样做就能查出来?岂不打草惊蛇?万事都要讲究证据,大胆猜测可以,但是不是必须得小心求证?而你们呢?”
“……”哱承宠与哱云不吭声了,感觉好像确实是鲁莽了一些。
“你们先回去吧。”朱翊镠冲哱承宠与哱云一抬手,随即又提醒道,“记住,以后做事要多动动脑子。如果你们真有线索有发现,而不仅仅只怀疑,朕一定为你们做主,毕竟都是朕的股肱之臣,突然死去,朕也万分伤心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哱承宠与哱云也没什么可说的,确实他们眼下只停留在怀疑阶段,而没有任何证据。
所以也无可奈何只得就此离去,心里头还纳闷儿,不是说皇上去了京城不在辽东吗?怎么消息有误吗?
确定哱承宠与哱云两个离开后,田义第一时间跪倒,说道:“首先,奴婢恭迎万岁爷安全回抵辽东;其次,奴婢要向万岁爷请罪!”
“何罪之有?”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问。
“奴婢不敢欺瞒万岁爷,哱承恩之死与奴婢有关……”田义坦诚地道,继而将他的决定与行动一五一十告知。
朱翊镠其实已经知道了。
而直到此时王象乾这才明白,原来之所以感觉田义判若两人,是因为田义有心除掉哱承恩。
为什么要除掉哱承恩,第一,哱承恩目中无人,这是导火索;
第二,因为冯保去年年底来辽东特意与徐文颖交代过此事,担心哱承恩他们几个终究是祸害。
但这事儿冯保只与徐文颖说过,并没有与朱翊镠说,便如同当初让张大寿去杀人时,私下里只与郑妙谨说,就是担心朱翊镠有妇人之仁。
徐文颖倒是一时记着这事儿,只是由于自己有孕在身而没有付诸行动,感觉有点不太吉利,加上哱承恩暂时也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
便一直将此事压在心底。
如今在田义的撺掇下刚好找到一个契机而已,就这样将哱承恩除掉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田义也只是将他的所作所为包括所想和盘托出,其实还有些内情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田义与王象乾都是聪明人,大概也能猜到冯保为什么要除掉哱承恩,肯定与当初哱拜之死有关。
因为,谁让哱承恩一直死死揪住他爹的死不放呢?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儿,三言两语实在也说不清楚。
除了朱翊镠,又有几人真懂?哪怕是参与其中的冯保。
……
第1765章 放不下
田义说完,还跪在地上。
王象乾感觉也得跪下请罪,“这件事臣亦有参与,请陛下责罚!”
“都起来,知道你们是为朕分忧。”朱翊镠一抬手。心想,这时候责罚田义与王象乾显然也不现实,这件事推波助澜的其实是冯保与徐文颖。
但朱翊镠心知肚明,他们的出发点终究还是为了他好,就像当初冯保暗中派人做了哱拜一样。
“万岁爷不怪罪奴婢了?”田义弱弱地问,还是跪着没敢起来。
“人都死了,怪罪你有什么用?”
“哱承恩该死!”田义道,“冯公公对淑妃娘娘说,此子今日不做乱,明日也必定会作乱,与其留有后患,不如尽早除之,一了百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论。”
“奴婢遵旨,只是万岁爷,哱承宠与哱云再来怎么应付?”
“你们别管,朕来便是了。”
“奴婢明白。”田义这才爬起来。
王象乾跟着也起来了,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陛下长途奔波也累,恭请陛下回去休息,明日再说吧。”
“也好,明日召集辽东所有官员,朕要开会,传达指示。”
“臣遵旨。”
这样,朱翊镠起身回总兵府,也没有就哱承恩之死多说什么。
感觉多少对哱承恩有点不公平,毕竟这段历史已经改变,哱拜已死了,按理说就不会发生宁夏之乱。
哱承恩又被压制着,难有作为,这样其实就没必要取他性命。
但人已经死了,朱翊镠也不想为这事儿纠结,眼下最紧要的任务是收服蒙古各部,尤其是对付科尔沁部。
在朱翊镠心目中,自打哱拜死了之后,宁夏那条线就告一段落了。
哱承恩、哱承宠、哱云还年轻,又被调到辽东来,其实不用担心。
但冯保还是放不下。
……
回到总兵府,徐文颖又一次扑到朱翊镠怀里,眼睛都红了,似乎刚才的亲热还远远不能满足似的。
“怎么了?”朱翊镠关心地问。
“你终于回来了,想你。”
“还不到两喝个月呢。”
“可我在这里如同过了两年。”
“那你的郑姐姐怎么办?得学会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有男人陪伴身边固然好,可没有男人陪伴也一样要把日子过好,学学郑姐姐、姽婳妹妹。”
“这一点我可学不来。”徐文颖脱口而出,继而补充道,“我也不想学。”
“姽婳妹妹呢?”
“你回来她就回去了。”
“我找她还有要事商量呢。”
“那派人再去请呀!”
“不必,那改天再说吧。”
“哱承恩的事处理好了?”徐文颖问。
“人都已经死了,就这么着吧。”朱翊镠确实不想为这件事费心。
“反正这件事要追究的话,主谋也是我与冯公公,你就不要怪罪田公公与王巡抚了。”徐文颖说道。
“怎么追究?难道要公布真相吗?这件事不用多想了。”
“好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长途奔波,确实有点累。”
“走吧,那陪你睡觉。”
……
尽管朱翊镠没有多解释,也让到此为止,可田义还是有点不放心。
王象乾感觉他简直判若两人,其实他自己还不是一样感觉到了?
从前他可没有这样心狠。
冯保的厉害他当然知道,他也不得不承认,冯保确实比他成功,无论名气还是成就,他都自愧不如,肯定有他值得学习的许多地方。
由于内心稍有不安,所以田义晚上又一个人去了王象乾家。
而王象乾此刻也稍有不安,但他不安不是在于哱承恩的死,而是因为答应李成梁征讨科尔沁部。
尽管将士伤亡不大,但毕竟是失败而归,有损大明军威,不知道接下来收服蒙古各部会不会遇到阻碍。
如今皇上再度回到辽东,也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怎么想。
想着两次给皇上写信,第一次没有回复让他忐忑了许久,而第二次皇上的回复也极其简单。
至今他还摸不清皇上的态度。
王象乾也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刚好田义来了,再好不过。
两人都有心事。
分宾主坐定后便聊开了。
首先当然还是围绕着哱承恩之死。
“王巡抚,对哱承恩之死,万岁爷不多说,依你看是真心不怪罪我们,还是迫于无奈只能作罢?”
“我想两者都有吧?”王象乾想了想如是般回道,“一方面也是不怪,田公公不是说了,哱承恩在皇上眼里,就是反骨头一个吗?另一方面人都已经死了,只能作罢,皇上不会因为哱承恩,追究田公公、我、冯公公,还有淑妃娘娘,几个人的责任吧?”
“想想也是。”田义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王巡抚会不会觉得,万岁爷之所以不想纠结此事,是因为哱拜之死或许确实与万岁爷、冯公公有关?”
“嗯,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王象乾附和道,“如果是这样,那皇上更不会追究了,田公公说得对,哱承恩或许真的该死,包括他父亲哱拜,这一点皇上心里有数,所以不愿继续纠结。”
“哱承宠与哱云再来纠缠,王巡抚觉得万岁爷会怎样处理?”田义接着道,“冯公公之所以选择与淑妃娘娘说,而不直接与万岁爷商量,是怕万岁爷仁慈,下不了手。所以,假若哱承宠与哱云不知好歹还要来找茬儿,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做点什么?万岁爷仁慈啊!”
王象乾一听即明,知道田义想表达什么,沉吟片许后回道:“看哱承宠与哱云接下来的表现,然后再做决定吧,但眼下皇上的心显然不在这里,所以我倒觉得此事无需多虑。”
“王巡抚看似也有心事儿?”田义鉴貌辨色地问道。
“当然有啊!”王象乾长叹一声。
“可否说出来听听?”
“当日答应李总兵出兵,结果大败而归,有损我大明军威,也不知皇上会不会责备?”王象乾忧心忡忡地道。
“也没有造成多大伤亡,应该不会责备王巡抚吧?”田义揣摩地道,“淑妃娘娘对令爱说过,万岁爷要责备,责任更大的也是李总兵,而不是王巡抚你。”
“可我是辽东巡抚啊!”
“万岁爷明天不是要开会吗?到时候自然知道万岁爷的想法。”
……
第1766章 决定御驾亲征
说是召开辽东全体官员会议,但因为时间与距离的缘故,其实也还是以在辽阳的官员为主。
王象乾与李成梁最先到,毕竟两个人心里都有几分忐忑。
尽管王象乾与田义昨晚交流过,算是得到田义的一番安慰,但都知道皇上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实在摸不清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李成梁急于练兵,昨天也没与朱翊镠碰头,所以特意早来看看情况,开门见山地问王象乾:
“皇上昨天回来了,有没有问起征讨科尔沁部的事儿?”
这是李成梁最关心的问题。
但好在他感觉自己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儿,并决定要与皇上掏心掏肺地交流一次,故而,虽的确有两分忐忑,可也不至于害怕得要死。
王象乾能感觉到,李成梁看起来还比较镇定,好像不紧张。
“没有,皇上回来只是赶来处理哱承宠大闹巡抚衙门一事,其它的话什么都没说。”王象乾如实回道。
“看起来心情如何?”李成梁又问。
“感觉还行吧。”王象乾道。昨天确实没察觉出来皇上有什么不高兴。
“我已经想好了,要向皇上请罪!”
“如果李总兵是因为征讨科尔沁部失败而请罪,那我们一道吧,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王象乾当即表态。
“严格意义上,不是因为这件事。”李成梁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是为何?”
“是因为我的觉悟与心态。”
“觉悟与心态?”王象乾诧异地望着李成梁。其实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李成梁想要表达什么,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坦诚地交流过一次。
当时确实感觉李成梁的心态已经发生改变,觉悟也提高了。
“之前觉悟太低,心态不行,如今我已经意识到错误了。”李成梁感慨道,“所以,我必须向皇上请罪。”
王象乾沉吟不语,心想,皇上应该很高兴看到这个吧。
参会的官员陆陆续续来了。皇上召开紧急会议当然不敢怠慢。
李成梁与王象乾也就没有再说。
对于其他绝大部分官员而言,他们还以为皇上一直就在辽东呢。
朱翊镠在朱八戒的护持与田义的引领下也到了,现场顿时肃静。
朱翊镠坐定后,扫视一圈儿,当然由他率先开口,也不转弯抹角。
“今日召集大家来,是要商定何时出兵收服蒙古各部一事,尤其是试图反抗的科尔沁部,朕要亲自去会会。”
此言一出,最惊讶的是王象乾与李成梁,他们两个相互对视一眼。
在他们看来,皇上这话突兀,一上来什么都没有铺垫,便直接说要御驾亲征,去会会科尔沁部,很显然是因为上次征讨失败,但又不提及。
那到底是怪罪还是不怪罪呢?
王象乾与李成梁心里都还没有底。
朱翊镠接着说道:“上次朕答应李总兵出兵六千,其实只想去探探风,没想到科尔沁部真的敢跳起来反抗。收服蒙古各部,将他们全部纳入大明,已是大势所趋,不容反抗。”
王象乾与李成梁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荡,又相互对视一眼。
但这次从彼此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既有惊讶又有惊喜,因为他们同时都捕捉到了“朕答应”那三个字。
不约而同想着出兵时皇上明明不在辽东,为什么说“朕答应”?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能明白,难道皇上要将兵败的责任推到自己头上,而不追究他们贸然出兵的责任?
“大家商量一下,朕御驾亲征,出兵多少、何时出兵最为合适呀?”
朱翊镠又扫视了一圈儿。
李成梁身为辽东总兵官,忙激动地问道:“陛下决定御驾亲征吗?”
“当然。”朱翊镠笃定地回道,“李总兵这次失败,想必他们会以为大明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抗的心更加坚决,朕当然要去找回威严,这是其一。”
“其二,统一蒙古各部将他们纳入大明版图之内,这是当前民族政策的一部分,任何人不得质疑,不得以任何形式反对,否则必遭明军征讨。”
朱翊镠这时候的态度异常强硬。
“就像科尔沁部,明确表示反对入籍大明,那朕只能动用武力解决了,虽然这是朕最不想看到的方式。”
“朕有想过,这次御驾亲征,共分四路大军向科尔沁部进发,朕领一路,以京师三大营为主力;李总兵领一路,以辽东铁骑为主力;吉林总兵领一路,以改造过的女真铁骑为主力;蓟镇戚总兵领一路,以戚家军为主力。”
“愿意配合的部落,签订盟约,入籍大明,朕会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先后成立黑龙江行省,蒙古内蒙古自治区。倘若不愿意配,合明确表示反抗,就像科尔沁部,那只能以武力解决了。”
“四路大军,各领一万,共四万,首先征讨科尔沁部,你们意下如何?”
朱翊镠再次扫视一圈儿。
辽东其他官员或许还不清楚,但王象乾与李成梁知道,皇上说是找人来商量,其实早就决定好,商量只是走个形式,而且不容反驳。
反驳无效,甚至自讨苦吃。
反正皇上决定下来的事儿不可能改变。这一点京城里的官员再清楚不过。
王象乾甚至都已经习惯了。
皇上决定御驾亲征,那就一定会御驾亲征,任何人反对都没用。
李成梁当然高兴不过了。一来想再去会会科尔沁部,必须找回颜面;二来皇上似乎不追究上次贸然出兵以致失败的事儿,而且还为他承担责任。
高兴之余,李成梁还感激不尽,故而最先表态:“臣支持陛下的决议,也觉得陛下这样安排调度合理。”
有皇上御驾亲征,四路大军共四万精兵征讨科尔沁部足够了。
说不定听到皇上御驾亲征,一个个**投降也不足为奇,毕竟皇上的民族政策不等于扶持蒙古各部吗?
享受最大利益的应该是蒙古各部才对呀,本来就是为他们好,看看眼下的满族,大明无异于“劫富济贫”——让中原富裕的地区一对一辅助嘛。
这样还要反抗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李成梁最先表态,王象乾当然也不例外,跟着说道:
“臣亦支持陛下的决议。陛下既然已经想好了,便直接下旨吧。”
……
第1767章 李成梁请罪
“支持,支持。”朱八戒兴奋地也喊了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渴望。
御驾亲征是他一直期盼的事儿,来辽东就希望有这么一天呢。
当初实在憋得不行,不顾他岳父的反对,也要跟随李成梁去。
结果他在时,女真族各部没有一个跳出来反抗的,待他刚一回来,李成梁便与哈达部打起来了。
当时朱八戒便郁闷得不行。
他一直在等,终于等到师祖亲口说要御驾亲征了,怎能不支持?
若不是因为职位的缘故,他刚才都想第一个跳起来支持呢。眼下岳父已经表示支持,那他当然毫不犹豫了。
而对于参会的其他官员而言,既然皇上开口,又得到李成梁总兵与王象乾巡抚的支持,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支持!支持!”
“支持征讨科尔沁部。”
“必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
纷纷表示支持,即便有不支持动武的,这时也只能保持沉默。
这样,再次出兵征讨科尔沁部的决议,就此顺利地确定下来。
时间定在半个月之后。
朱翊镠今日召集大家来,确实也只为了这一件事。本想着,先只找王象乾与李成梁两个人商量。
但后来一想,只找他们两个商量其实没有意义,他们肯定支持,索性让大家都来,以表明决心。
不怕被蒙古科尔沁部知道,让他们知道就是要征讨他们也没关系,这次也不怕他们精心准备。
御驾亲征,共四路大军,征讨科尔沁部肯定没问题。
还是常说的那句话,战役取得胜利并不难,难的是接下来如何管理,让蒙古各部纳入大明后安心谋发展,跟着大明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迈进。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征讨取得一次胜利根本不算什么。
哪怕不是朱翊镠,从前的皇帝一样可以做到深入草原,将蒙古族人打得落荒而逃,只是不愿意去做而已。
因为打赢了也没有好处。
但朱翊镠想法不一样,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倘若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边患问题,即便付出一定的代价,只要以后不用操心,这样做也值得。
从前的皇帝没有找到合理的民族政策支持,故而解决不了边患问题。
朱翊镠找到了。
相信各族都不乏聪明人,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难道还分不清吗?谁不想过安稳闲适的快活日子呢?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当然,这也在朱翊镠出征意料之中。
毕竟他是一国之主,按理说不会坐镇辽东,也不会召集辽东官员开会,对辽东官员而言算是“福利”吧。
毕竟,地方的官员有几个能与皇帝坐在一起议事的?许多官员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皇帝一面呢。
会议很快便结束了,朱翊镠留下王象乾与李成梁。
当其他官员逐一离去之后,李成梁冲着朱翊镠跪下。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何罪之有?”
“臣趁陛下回京之际,有心出兵征讨科尔沁部,只想证明即便没有陛下坐镇辽东,臣一样可以有效控制辽东边外的各个部落,结果被狠狠打脸。”
因为李成梁已经想通了,一定要等皇上回来坦诚地将心里话说出来,所以这会儿口由心发也不隐瞒。
这倒是让朱翊镠没有想到,心想也没必要说得如此坦诚吧?
尽管王象乾在信上说明了,但还是没想到李成梁竟当面将心里话说出来。
看来李成梁真是悟出点名堂来了。
朱翊镠一摆手道:“算了,这事儿已经过去,不说,李总兵起来吧。”
李成梁却固执地道:“不,臣一定要说明白,不然心里老是不安。”
“李总兵想明白了就好,也不必将心里话都说出来,谁没有一点您秘密?”
朱翊镠语气平和地说道,确实也是有心,不想搞得如此紧张。
“陛下回来辽东,不仅不追究臣的罪责,反而处处为臣考虑,臣不知如何报答陛下。”李成梁由衷地道。
“李总兵镇守辽东多年,不就是报答朕最好的方式吗?”
“可臣自视甚高,多年来一直以为只要有臣在辽东,便可以有效控制辽东边外各大部落,其实并没有。”李成梁接着道,“臣最多只能控制他们不敢**辽东边境罢了,但这远远不够,也跟不上陛下的政策,倘若不是陛下坐镇辽东,恐怕这会儿要出大事儿了。”
“也没李总兵说得那么严重,不过李总兵有这忧患意识挺好的。”朱翊镠笑了笑,继而又认真地道,“我大明并非天下第一,大明军也并不是无坚不摧,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臣已经意识到,所以这段日子一直在练兵,希望有所突破。”
“好了,起来吧,兵败一事,不必再提,征讨科尔沁部没有错。”
“多谢陛下!”李成梁道。
“臣亦多谢陛下!”王象乾也跪下,但他并没有多解释。
“这是干嘛?知道你们都是为朕、为国家好。是非黑白轻重缓急,朕又不是分不清。都起来吧。”
李成梁与王象乾这才起来,心里暖和的同时,也感觉皇上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越来越高大了。
朱翊镠望着李成梁道:“李总兵不是想掏心掏肺与朕单独一叙吗?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多谢陛下成全!”李成梁大喜。
“不必谢朕,在朕看来,这是李总兵自己成全自己。”朱翊镠道。
“陛下之宽宏大量远见卓识,的确让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硬仗,朕希望你们都做好心理准备。”朱翊镠感慨地道。
“臣明白。”
李成梁与王象乾异口同声。
“王巡抚,将朕要御驾亲征,征讨科尔沁部的消息散布出去,必须让科尔沁部知道。”朱翊镠又吩咐道。
“陛下,这样他们不是有所准备?”王象乾不大理解地问了一句。
“就是要让他们做好准备啊,朕是征讨,又不是想消灭他们。”
“臣明白。”王象乾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不过他侧重于有皇上御驾亲征,提前让科尔沁部准备又能如何?
“还有,将朕推行的民族政策,也要向各部落解释清楚。”
……
第1768章 最期待的一场谈话
总兵府本是李成梁的住所,只因朱翊镠在,所以很少在此留宿。
晚上极其期待的一场谈话开始了。
只有朱翊镠与李成梁两人。
坐定后,还是朱翊镠先开口道:“经过这次兵败,李总兵好像给人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哈?”
“确实。”李成梁点点头,“此前臣已经与王巡抚掏心掏肺地沟通过一次,只是不知陛下怎么想。”
“说来听听。”朱翊镠道。尽管王象乾在信中将大意说过,但此刻与李成梁本人面对面说肯定不一样。
况且,相信李成梁与王象乾说时的内容应该也会有所不同。
“臣在说之前,首先在陛下面前想申明一点,都是臣的肺腑之言。”
“好,朕也会与李成梁坦诚。”朱翊镠很敏锐地回道。
“多谢陛下!”李成梁大喜,这是他最希望的。之前与王象乾交流时,他可以直接提出来;可此刻总不能向皇上提要求,没想到皇上心领神会,他刚一说出口便得到承诺。
“交心一谈,不必客气。”
“那臣说了,陛下当初委任张学颜大学士镇守奴儿干都司,是否担心臣守不住辽东?”李成梁怎么想怎么说,反正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之前与王象乾沟通时提及过,但当时只说观点,得不到答案。
“是的。”朱翊镠明确地回道。
“那陛下觉得原因何在呢?”李成梁小心翼翼地问道。
“既然李总兵希望坦诚,那朕也实话实说了,若非朕很早布局,这时候努尔哈赤的实力会日渐强大,直至他真的会统一女真各部,到那时别说辽东,就是对整个大明都是威胁。”
“努尔哈赤的确是一个人才,军事才能尤为突出。”这一点李成梁也承认,“而且他手下聚集了许多猛将。”
“这就是为什么在朕还没有登基即位时就对准了努尔哈赤的缘故。”朱翊镠接着道,“但这只是外因,更大的原因在于自己,辽东是大明一部分,辽东的问题其实也就是整个大明的问题。”
“陛下是指?”李成梁弱弱地问道,此刻他把自己姿态摆得很低。
“大明已经开国两百多年了,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军事,都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这是事实,李总兵承认吧?”
“嗯。”李成梁点点头。但这一点,直至上次兵败才让他意识到。
“若非张先生十年励精图治改革,大明这时候恐怕要苟延残喘了,甚至会走向灭亡。辽东是大明的一个缩影,大明的问题辽东都有,而且更为突出。政治腐化,经济疲软,军事与蒙古族、女真族相比也已经越来越不占优了。”
“臣已经感觉到了。”
“所以,朕坐镇辽东,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收服蒙古、女真各部,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效推进辽东的改革,若依然故步自封,以为大明天下第一,而不知改变,迟早会被人超越。”
“是这个道理。臣最近加紧练兵,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
“很好,朕很欣慰。”
“如果陛下之前说努尔哈赤会对辽东乃至整个大明不利,臣一点都不信,但现在信了。”李成梁心悦诚服地道,“只可惜陛下用心良苦,之前臣没能领会,反而心里怄着气。”
“现在领会了也不迟。”
“这全仰赖陛下领导有方。”
“也不是朕一个人的功劳,李总兵镇守辽东多年,被誉为辽东定海神针,也着实功不可没。”
“过奖,不瞒陛下说,原来听到这个称誉时还有点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定海神针,但其实臣远远没有这个能耐,最多有人来**,臣能将他们赶走而已,并不能有效控制。”
“如果朕不推行新的民族政策,从而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边患问题,其实有李总兵镇守辽东已经够了。”
“不够,不够,现在想来真不够。”李成梁连连摇头,“陛下刚也说了,大明在走下坡路,而蒙古、女真族各部在走上坡路,此消彼长,终究不够。”
“李总兵能悟出这些,朕很欣慰啊!”
“臣身为辽东总兵,原本就应该意识到的,是臣一直盲目自大,所以被蒙蔽双眼,这是臣的罪过。”
“罪过也谈不上,朕刚也说了,这是整个大明的问题,不是李总兵一个人有这种观念,去京城问问,十个人里有七八个认为大明天下第一呢,这不能怪李总兵,意识到了改变就是。”
“臣一定会改。”
“确实,许多观念需要改过来啊!”朱翊镠感慨地道,“不然,我大明非但不是天下第一,将来还会受到外国势力的挑衅、攻击呢。”
“这表示陛下千方百计提防日本的缘故吧?”李成梁敏锐地问道。
“是啊!大明一直停滞不前,乃至落后,而人家却一直在进步,且有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还是陛下有先见之明。”反正李成梁打心里是越来越佩服皇上了,“臣能否斗胆问陛下一句?”
“问吧,不是说好了今晚要坦诚吗?”
“在陛下的心目中,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陛下希望臣以后能做出哪些改变?”李成梁满怀期待地问道。
“李总兵是一位军事天才,朕由衷地赞叹,辽东正因为有李总兵镇守,尽管连年有战,但从未失守,这是李总兵的功劳。”朱翊镠实事求是地道。
继而,口风微微一转,“不过,或许因为最近些年没有遭遇重创,随着李总兵年龄的增长,也出现懈怠的苗头,李总兵承认吧?”
“承认,当然承认。”李成梁丝毫不觉得委屈,反而很高兴,“这也是臣加紧练兵的原因之一。”
随即,李成梁又弱弱地问道:“陛下不会觉得臣年事已高,所以不再适合担任辽东总兵了吧?”
“不不不不,李总兵多想了,辽东总兵的位子依然是你的,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李总兵不会觉得朕亏待你,而没有升你的官儿吧?”朱翊镠索性也直截了当地问道,不是要坦诚吗?
“没有,没有,总兵官已经是最高武职了,而且陛下还给臣爵位,再说以臣的性子,也不适合进京做官,在这里担任总兵官已经心满意足。”
“那就好,那就好,李总兵必将名流千古永垂不朽。”
“陛下过奖了。”
“今晚都是真话。”
……
第1769章 民族政策必须坚决贯彻执行到底
“臣已经想得很明白,陛下高瞻远瞩料事如神,接下来陛下有何见解,请尽管吩咐,臣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李成梁信誓旦旦地说道。
但很显然这份信誓旦旦中,带着对朱翊镠莫大的感激之情。
朱翊镠十分欣慰,明显感觉到李成梁的心态变得谦和了,而谦和是来自于对他这个皇帝越来越信任。
既然如此。
朱翊镠也就当仁不让地说道:“好,朕接下来一定会有吩咐的。”
“不瞒陛下,当初陛下来辽东前,臣以为陛下不过十几岁,想着外界对陛下的评价或许过于抬捧,但随着对陛下的逐步了解,如今看来,陛下的能力要远远超出外界的一切评价,这是臣的心里话,绝非恭维之词。”
“朕相信你。”朱翊镠点点头,确实感觉到了李成梁的诚挚。
“有陛下的英明领导,臣相信蒙古族各部会像女真族各部一样,最终心甘情愿地归附于我大明。”
“嗯,但愿如此吧,不过朕还是那句话,打败他们收服他们并不难,难的是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以后不再作难,这样才不用担心边患问题。”
“臣相信一定可以。”
“李总兵也知道,由于这边患,不仅让国家财政吃紧,还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精力就这么多,财力就这么多,这边紧,自然那边就松了,所以这些年来对边境部落以及海上的控制都已经到了最薄弱的时候,不重视不行啊!”
“还是陛下有眼光。”李成梁由衷地赞道,“从前臣只知道对边外各部落采取打拉结合的策略,这样他们就不会一家独大而威胁大明,所以总希望战斗,谁不老实就出兵打谁,结果越打各部落越强大,看来终非解决之道。”
“李总兵总算认识到了!”朱翊镠欣慰地感慨道,“企图借助武力控制各部落不现实,他们之中总会有异军突起的新兴势力,而大明也总会有衰退之时,必须秉持和平共处的方针才行。”
“是啊,陛下想得更长远周到。”李成梁佩服地说道,“陛下的策略等于是以退为进,且以最大的诚挚打动他们,其实帮助他们,就是帮助我们自己,从前似乎不懂得这些道理。”
“但总还有人不明白朕的心啊!”
“陛下放心,像哈达部、科尔沁部这样不识好歹的毕竟是少数,我们也不怕他,再说不放弃武力,毕竟也是陛下民族政策的一部分嘛。”
“看来李总兵都能领会到,以后不再需要朕特意叮嘱什么了。”
“不不不……”李成梁连连摆手,谦虚地道,“陛下深不可测,臣要想完全领会陛下的意旨谈何容易?”
朱翊镠微微一笑,道:“李总兵能领会这么多已经够用了。”
来到这个世界,哪敢期待有人全部领会?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李成梁也很欣慰,能感觉到朱翊镠对他的赞许与信任。
这场谈话毫无疑问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相互之间更加坦诚。
之前朱翊镠担心因为辽东改革,肯定要触犯李成梁的许多利益,怕李成梁心里不舒服或有抵抗的情绪。
而李成梁确实也已经察觉到了,辽东改革许多方面都与他有关,确实也想过朱翊镠是不是故意针对他?
到经过这次谈话,两人心中的疑虑都打消了,都不用担心对方的想法,只要有利于辽东的发展就好。
朱翊镠不怕触犯李成梁的利益,而李成梁也不怀疑朱翊镠的用心。
态度决定行动。
李成梁心态一变,朱翊镠又明显感觉对他的认识不一样,那接下来辽东方面的改革进程肯定会轻松得多。
朱翊镠十分欣慰。
不管怎么说,李成梁是辽东的顶梁柱,依然还是辽东的定海神针,只要李成梁的心定下来,能领会他的意旨,后续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辽东以及边外的问题是很复杂,但这时候也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尤其是朱翊镠已经作出那么多努力。
将女真族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其实,即便朱翊镠不来,只要李成梁不要骄傲大意,也能压制女真族。
朱翊镠来了只是让问题尽快得到解决,根本不给女真族任何机会。
族人之间的内战本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安安心心谋发展,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不香吗?科尔沁部如果真要跳起来反抗,朱翊镠也绝不会客气。
民族政策必须坚决贯彻执行到底。
这是为国家好,也是为各民族各部落好,绝不能因为某些部落的一时短见而阻碍民族政策的贯彻落实。
李成梁已经领会到了。
“那接下来李总兵就安心练兵吧,有什么指示朕会第一时间先找你。”
“好,多谢陛下今晚与臣单独一叙。”
“朕也感谢李总兵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朱翊镠由衷地道。
“这是臣应该做的。陛下没有责怪臣之前的那些小心思,臣已是万分感谢。时候不早了,臣先行告退,不打扰陛下休息。”就此李成梁躬身而退。
朱翊镠一个人又静静坐了会儿,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去就寝。
徐文颖还在等候,也没有睡,见朱翊镠进来,忙问道:
“与李总兵谈了这么久,你们都谈了些什么?你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李总兵大彻大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又能领会我的主张,当然开心。”
“可李总兵毕竟年事已高,还能镇守辽东多久?”徐文颖担忧地道。
“他是领头人,只要他想明白了,不是还有九个儿子接他的班吗?将蒙古族各部落收归大明后,相信辽东接下来会迎来一个安稳发展的好契机。”
“我不是关心得有点多了?”徐文颖忽然带着两分娇气问道。
“不多呀!”朱翊镠脱口而出,“谁说女子就不该关心国事?这是偏见,说过我要逐步改变,朝中也可以有女官。哦对了,找姽婳妹妹就是与这件事有关。”
“我已经派人通知她,明天一早姽婳妹妹就来了,届时你再与她说吧,现在睡觉。”徐文颖亲昵地拉着朱翊镠,犹如新婚燕尔般急切享受两人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