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0章 水火不容的人请到一块儿了
张懋修与李如松算不上知交,可胜在两人的父亲关系要好,所以他们也没什么隐瞒或避讳的。
张懋修一上来便迫不及待地将心中的疑问说给李如松听。
然而,李如松也纳闷儿呢。他又哪里清楚?与皇上才见过面而已,而且没有机会向皇上请教这些问题。
皇上一到辽阳,首先与曾朝节一席长谈,然后再与他们几个人座谈,完事后便派他到建州这边劝和来了。
至于皇上为什么要御驾亲征,跑到辽东却又不发兵,而是让他来劝和,他自己都纳闷儿没有想明白呢。
张懋修摇头叹气,看来也只能去辽阳亲口问皇上本人了。
“你说努尔哈赤心中会不会有同样的疑问?”李如松问张懋修。
“肯定有。”张懋修回答说,“不过努尔哈赤从未指望过皇上的支援,所以我猜想应该不会太在意这个。”
“你跟随努尔哈赤那么久了,对他有什么看法?”李如松忽然又问。
“李将军想问哪方面呢?”
“性格,还有理想吧。”
“他英明,豁达,很有野心;至于理想,当然是统一女真各部了。”
“皇上为什么安排你在他身边?”李如松又好奇地问道。
“这个……不好意思,皇上有命,恕难直言。”张懋修微微鞠躬以便歉意。
如此一来李如松更是感觉皇上深不可测,要知道皇上关注努尔哈赤比谁都早呢,早在皇上还是潞王时就关注。
而那时候努尔哈赤不过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现如今却已经成为建州各部家喻户晓的大人物了。
到底是努尔哈赤太争气,还是皇上的眼光太超前了呢?
……
李如松派来传话的士兵离开后,李永芳还在犹豫,什么时候去通知尼堪外兰呢?关键是通知时该嘱咐些什么?
通知肯定是要通知。
毕竟这是上司李如松的命令,况且李如松还是奉旨而来。
李永芳不能确定的是,皇上这时候为什么要见尼堪外兰?
首先断定与努尔哈赤有关,那么见尼堪外兰是要采取什么行动吗?
该不会为了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抓捕乃至杀掉尼堪外兰吧?
一念及此,李永芳才连忙派人去通知尼堪外兰,并暗中嘱咐在去之前最好打听清楚皇上的动机。
在李永芳看来,也算是自己拉一把尼堪外兰这个朋友吧。
而尼堪外兰收到消息时,恰好哱承恩带着八百人来投靠。
准确地说叫合作,而不是投靠。
尼堪外兰喜出望外,还以为哱承恩他们回宁夏已经走了呢,毕竟活生生的现实证明找努尔哈赤报仇很难成功。
此刻见哱承恩又回到他身边,尼堪外兰不知有多开心激动。
甚至以为哱承恩身边其他人都已经牺牲,从此哱承恩与努尔哈赤的仇恨加深,这样对付努尔哈赤的决心更大,不用重赏都有勇夫了。
尼堪外兰能够这样想,哱承恩他们当然求之不得,正所谓言多必失嘛,那就什么都不用说,只管表达对努尔哈赤的无限恨意就是了。
得知大明皇帝请他与哱承恩同去辽阳一见,尼堪外兰不由得一激灵,不明白这是什么节奏?
可旨意传来,他也不得不去。
一来他已经归附了大明,二来这个时候可不敢得罪大明。
至于李永芳提醒他的先打听清楚皇帝的动机,尼堪外兰感觉难。
哱承恩倒是毫无犹豫答应前去,他正想当面问问皇帝呢。其实刚得知父亲死讯之时,他就想进京觐见。
这会儿让他去辽阳一趟当然好了。
两个人虽然不是一拍即合吧,一个感觉必须去,而另一个早就想去,但也算是走到一块儿了,那就一道去。
先去鸦鹘关与李如松会合。
此刻,尼堪外兰与哱承恩都还不知道努尔哈赤已在鸦鹘关等候。
只以为是皇上为了努尔哈赤这个徒弟找他们去谈判协商的呢。
不过,因为李永芳的提醒,尼堪外兰与哱承恩还是留了心眼。
……
李如松正在鸦鹘关焦急地等候,得知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一道来了,忙对努尔哈赤叮嘱道:
“一会儿见了他们,可不许急眼,这是你师父的旨意。”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心想未免太小看我努尔哈赤了,大大方方地道:“那我随李将军一道出去迎接他们。”
“如此甚好!”这样,李如松带着努尔哈赤,一道出鸦鹘关迎接。
当尼堪外兰与哱承恩看见并确认李如松身边的人正是努尔哈赤时,还以为自己眼花或在做梦呢,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尼堪外兰心跳加快,尽管他将人生的新目标已定为打败努尔哈赤,可真的面对努尔哈赤时,他还是有点发怵。
哱承恩不一样,见了努尔哈赤分外眼红,只想冲上去要了人家的命。
努尔哈赤则渊渟岳峙地站着,虽然没有挑衅,但目光也是不退不避。
李如松感觉到了冲突的气息,忙说道:“没错,你们都是我请来的,而我则是奉旨行事,所以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都暂且压下,待见了皇上之后,你们再与皇上说去。”
继而,李如松又刻意强调:“这里是鸦鹘关,从鸦鹘关到辽阳一路上,我不希望看到你们有任何冲突。倘若你们找茬儿,让我完不成任务,那别怪我不客气哈,咱先说断,后不乱。”
见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仍是一副疑虑的神情,李如松接着又说道:
“至于皇上请你们去的目的,请恕我直言,我也不清楚。但可以向你们保证安全,皇上不会为难你们。这是皇上特意吩咐过的。”
这么一说,尼堪外兰与哱承恩才感觉心下稍安,但两人还是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努尔哈赤,像是随时会跳起来与人家拼命似的。
不过人都已经来了,李如松倒也不怕他们途中闹事,这是他的地盘儿,身后还有三千精兵呢。
这样,虽然李如松没来得及劝和,但总算将努尔哈赤、尼堪外兰、哱承恩三人都请来了。
当天,李如松便带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向辽阳返回。有他压阵,途中自然顺利,没有出任何岔子。
……
曾朝节也奉旨顺利回到京城了。
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求见郑皇后,传达朱翊镠的两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关于任免新一任的辽东巡抚王象乾,第二道旨意是有关张泰征父亲过世守制一事。
第一道旨意好说,不用多解释,只需内阁点头吏部移文即可。
关键是第二道旨意。
尽管之前朱翊镠已经颁发过一条旨意,但他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明王朝,如果只是一道圣旨便能改变守制的老传统,那他这个皇帝就当太容易了。
正因为知道守制的老传统很难以改变,所以朱翊镠能感觉到郑妙谨以及内阁此时所面临的巨大压力。
即便他本人在京,这件事恐怕都不好解决,更何况他人在辽东,而且首辅申时行还不是一个强悍的人。
如果换作高拱或张居正之辈,朱翊镠就不用那么担心了。申时行能力当然毋庸置疑,可就是魄力不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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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1章 庄子妻死 为何鼓盆而歌?
“这是皇上的御笔,请皇后娘娘先行过目。”曾朝节递交一封信。
郑妙谨接过,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段话:“幽冥之事,实所难言,幽魂不需超度。人死业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正如佛家行法,乃在求生人心之所安而已,超度的乃是活人,应作如是观。祭祀、守制之礼皆是。”
郑妙谨默默看完三遍,反复咀嚼这段话的意思,似乎能够理解,但似乎又懵懵懂懂地不能理解。
于是抬眸望着曾朝节。
尽管这是曾朝节第一次与皇后面对面交谈,但他毕竟是五十岁的人了,也没有过分的紧张,迅速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然后不紧不慢地回道:
“皇后娘娘,皇上说死者已矣,他们的灵魂其实不需要生者超度,人间的祭奠、怀念、守制、超度等礼仪,准确地说都不是为了死者,而是让活着的人心安。所有繁复的祭祀与守制之礼,都是为了让生者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呢?”郑妙谨点了点头,问道。
“所以皇上说,死者已矣,当站在生者的角度出发,倘若生者可以很好地从死者的悲伤中走出来,能够更好地活下去,那么不必强求非得生者为死者守制多长时间。一个月三个月可以,一年三年也可以,取决于生者的心态。”
稍作停顿。
曾朝节接着说道:“庄子为何妻死却鼓盆而歌?并不是因为他不爱妻子,而是他认为人是由宇宙大道演化而来,是道在人世间的具体体现形式。”
“故而人的生命与其他生命一样,都是宇宙演变过程中的一刹那,人之生死都只是一种体现形式。”
“所以,最为明智的人生态度当是顺其自然,既不必为活在世上而庆幸,也不必为离开人世而苦恼。”
“如果在思想上能够认识到此,那就是人生的大智大慧;如果在行动上能够做到此,一生便有无尽的快乐。”
“如果对自己、对他人都这样认识这样对待,就会坦然一生,无忧无虑,并具有达到圣人境界的潜质。”
“庄子并不是冷血动物,更不是不重感情,只是能很好地调整自己情绪,不让负面情绪主导自己的内心,不为情所困扰,而用`道`与`理`主宰自己心智。”
“从理性的角度,或者说站在生者的角度,庄子的处世态度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更何况生死有命,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一百年前没有我们,一百年后也没有我们。”
“当然这个`没有`指的是肉体,精神可以长存,这便是皇上御笔中所写的`人死业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理。坦然地面对自己与身边人的离去,对自己对他人都是一种解脱。”
“需要超度的是因为死者而悲伤的生者,而并不是已经死去的死者。这便是皇上让臣传达的第二道旨意。臣笨嘴笨舌,怕是有辱皇后娘娘圣听,也不知将皇上的圣意阐述清楚了没有?”
这段话虽然有点长,但曾朝节从辽东回京的途中反复咀嚼揣摩,在心中已经演练过不知多少回,所以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没有一丝拖沓凝滞。
郑妙谨也听明白了,其立意仍然还是“侍生不侍死”嘛。
始终站在生者的角度出发,不过是变换了一种表述方式——
所有的祭奠、守制、超度亡灵等礼仪,其实不是为了死者。死者已矣,他们不需要,而是为了生者,为了生者能够很好的活下去。
如果一个人看开了,能够很好地解脱,与自己达成和解,那守制甚至可以像庄子一样没必要。
“曾学士讲得很好。”郑妙谨道,“我也已经听明白了,皇上的这道旨意你送往礼部,让礼部尚书送往通政司,明日便在邸报上刊登出来。”
“臣遵旨。”
“还有,你将你刚才的话全部整理出来,写一道条陈,然后让内阁与礼部联名,同时附在皇上的旨意后面,这样有利于天下官民参详领悟。”
“臣遵旨。”
“辽东那边的局势如何?”郑妙谨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
曾朝节回答说:“回皇后娘娘,依臣的调查了解,形势本不容乐观,不过有陛下亲临,陛下对辽东的形势可谓了若指掌,似乎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与途径,臣相信也不难解决。”
“曾学士确定这不是恭维?”
“臣绝无半分恭维之心。”曾朝节信誓旦旦地道,“从前或许不觉得,但从辽东回京的路上,臣越来越佩服皇上,原来皇上还是潞王的时候,就已经密切关注辽东,试图解决那边的困局,皇上最先派臣去请努尔哈赤,当时尚不察觉,原来同样是在布局。”
郑妙谨微微点了点头。
曾朝节接着说道:“以皇上的英明神武,倘若都解决不了辽东的问题,那臣毫不夸张地说,恐怕这世上再也没人有这个能力。其实除了对臣的委任,皇上还另外一个人的栽培,更能体现出皇上的远见。”
“谁?”
“就是即将接任辽东新一任巡抚的王象乾大人。皇上之前如此器重他,连升他三级,派他出京锻炼,回京后又让他跟随张先生主持军务,这次又委任他为平东大将军,原来都是为了辽东接下来的改革。皇上需要一个信得过,又能够防止李成梁总兵不断膨胀的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王象乾大人。可见皇上一直关注辽东,并为辽东的改革做准备,这样若不成功,天理难容!”
见曾朝节激情四溢,郑妙谨颇感欣慰,“看来你很崇拜皇上哈?”
“那当然,越来越佩服了。”曾朝节不假思索,“皇上深思远虑,每件事先头看着似乎不经意,可后来才恍然发现,原来都有深意,这是真正的高。臣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对皇上钦佩之意了。”
“好了好了,再让你说下去,你会把皇上夸到天上。”郑妙谨一摆手。
“那臣先行告退!”曾朝节转身而去。
“且慢。”郑妙谨忽然又道。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曾朝节刚迈出两步,忙又转身回来。
“皇上为何再提守制礼仪?”
“因为皇上料想皇后娘娘与申先生的压力,所以再下这样一道旨意。”
“我忽然想到,可如果就这样颁发下去,恐怕效果不会很好。”
“那依皇后娘娘之意?”
“这道旨意不妨先缓几天,待我简单安排一下。”郑妙谨吩咐道,“你先将条陈写好,然后争取有的放矢。”
“莫非皇后娘娘想到什么妙招儿?”
“妙招儿或许谈不上吧,但我想,总得需要有人配合一下。”郑妙谨讳莫如深地卖了一个关子。
曾朝节也没有多问。虽然还不了解郑妙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既然是皇上册立为后,又代太子听政,应该深得皇上几分真传吧。
皇上料事如神,看人的眼光又那么准,皇后肯定更不在话下了。
曾朝节离开后,郑妙谨第一时间找来王安。
王安这段时间负责维修乾清宫,同时追查二十万银票丢失一案,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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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2章 来,一个一个解决
李如松带着努尔哈赤、尼堪外兰、哱承恩、张懋修回到辽阳。
尽管途中尼堪外兰与哱承恩对努尔哈赤恨之入骨,但李如松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他们倒也不敢挑起战争。
朱翊镠并没有统一接见他们。
最先接的是努尔哈赤。
其时朱翊镠身边有陈炬与朱八戒。
见了师父,努尔哈赤当然磕头行礼高兴得不行,又说了一通感激的话。
朱八戒刚才在外头也一样,对着努尔哈赤磕头行礼,还炫耀地说自己当了御前侍卫,也结婚了,媳妇儿相沢已经怀孕,很快就要当爹了。
努尔哈赤却并没有朱八戒想象中的惊喜,只是平静地说好好努力。
在朱八戒看来,师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只是为了鼓励他,让他不要骄傲,跟着师祖好好干。
其实在努尔哈赤眼里,他在得时学院徒弟很多,朱八戒只是其中一个,而且将来也不会有太多交集,所以只是礼仪性地祝贺鼓励朱八戒两句。
这是他们师徒认知上的差别。一个认为另一个是他的唯一,而另一个只当这一个是他的之一。
朱八戒毕竟还是一个单纯的人,性格又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而努尔哈赤已经很成熟了。
而此时此刻朱翊镠的情形,也有点类似于刚才的努尔哈赤。
面对努尔哈赤又是磕头又是感谢的兴奋,朱翊镠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抬手让努尔哈赤起来说话。
然后便认真地问起佛阿拉城之战。
努尔哈赤详细叙说一遍,但没有像舒尔哈齐讲述他的故事时那么夸张。
朱翊镠听完,终于笑了,还冲努尔哈赤竖起大拇指道:
“好样儿的,师父就知道你行,对付区区一个尼堪外兰还不是小菜一碟?后面还有许多部落的首领等着你呢。”
“徒儿明白。”努尔哈赤点头。
“不要骄傲,再接再厉,有什么困难可随时与师父说。”
“暂时还没有太大的困难,如果师父能借徒儿一些火炮就好。”
努尔哈赤一直觊觎大明威力巨大的火炮,可惜大明不卖给他们。
“这个容师父想想,毕竟火炮在本朝属于违禁品,不能用于军火。”
朱翊镠当然不会借给努尔哈赤,他的理想是让努尔哈赤和平统一女真,只是不承诺放弃武力。
努尔哈赤只此一提,不再多说。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朱翊镠接着问道。
“调整半个来月,而后继续征讨不服的部落。”
“好!为师会在辽东逗留一阵子为你压阵,还是那句话,咱师徒一场,有困难随时来找师父。”
“多谢!徒儿有句话想问师父。”
“问。”
“师父召尼堪外兰来作甚?”
“这还用问吗?当然劝他投降,希望他归顺徒儿啊!”
“可他如果不愿意呢?”
“这……”朱翊镠稍一犹豫,“应该不会吧?怎么说他也已经归顺了本朝,有师父开口说合,他敢拒绝吗?”
“如此甚好!”
“否则呢?”朱翊镠追问。
“否则徒儿誓要取他性命。”努尔哈赤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的犀利。
“还记得师父曾经与你的承诺吗?”
“师父说五年之内帮助徒儿统一女真各部。”这个努尔哈赤可没有忘记。
“嗯,记得就好。”朱翊镠点点头,又鼓励道,“师父努力,你也努力。如果没有师父作为强大的后盾,想必你统一大业会遭遇诸多阻挠;可如果你自己不加倍努力,师父想拉你一把都不行。”
“徒儿明白这个道理。”
“你身上有伤,先在此调养两日,待师父做完尼堪外兰与哱承恩的思想工作后,再与你好好叙叙。”
“好,多谢师父挂念!”
“客气啥?你是师父最最看重的徒弟嘛。”朱翊镠眉眼一笑。
陈炬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记得万岁爷对张鲸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朱八戒听了感觉比师父还高兴,心想原来师祖对师父如此器重呢。
“多谢师父关心,徒儿感激不尽。”努尔哈赤又鞠躬行礼。
“你还有什么急需为师帮你解决的问题吗?”朱翊镠又问。
“师父可否让哱承恩回去?他像搅屎棍似的在建州这边瞎掺和,腻味人。”努尔哈赤一脸的嫌弃。
“好,师父试图说服他回宁夏,只怕他不听。或许他认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吧,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跨越千山万水前来建州找你报仇。”
“可徒儿不认为他父亲是徒儿所杀。”
“师父一会儿劝劝他,或许这是一场误会。”朱翊镠也没有多说什么。
“师父有心,那徒儿先且退下。”努尔哈赤转身离开。
朱翊镠又请来尼堪外兰。
其实以实力论,尼堪外兰此时仍然要强过努尔哈赤,与努尔哈赤几次决战失败,只是没有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并不等于他不堪一击。
而且尼堪外兰早已臣服大明,朱翊镠有理由相信他比努尔哈赤对大明更加忠诚。努尔哈赤始终是个有野心的人。
尼堪外兰比努尔哈赤年纪大一轮不止,感觉自己又有实力,且与大明关系要好,正因为有这样的实力与底气,所以他才不甘心被努尔哈赤打败,从而屈服于这个年轻后辈的统治。
朱翊镠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历史上大明帮助努尔哈赤诛杀尼堪外兰,其实就是一步臭棋。
大明中期以后,国家虽然孱弱,但是对北方的蒙古和建州各部还是基本上能够做到有效控制的。
东北方的女真势力最为强劲的是建州女真。建州三卫,即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
其中,建州卫和建州左卫和明朝的关系比较好,而建州右卫则比较桀骜不驯。因此在李成梁的谋划下,建州右卫在明军的打击下被灭,也就是王杲曾经领导的那一支。
在李成梁征讨古勒寨时,尼堪外兰开始浮出水面。他本是商人出身,却志向远大总想出人头地。
在他看来,想要出人头地,必须取得大明的支持,那么首先就要取得李成梁的支持,这就导致在李成梁攻打古勒寨时,尼堪外兰有机会蹦出来。
而大明当时对待女真的策略是,打倒一个就需要再扶植一个,尼堪外兰自然成为最为合适的人选。
因此,尼堪外兰接受了大量的原本属于建州右卫也就是王杲的势力,终于开始出人头地崭露头角。
历史上,因为误杀了建州左卫两个头领,即努尔哈赤的祖父与父亲。
当然,后世许多人认为,所谓的误杀就是个笑话,其实就是李成梁在尼堪外兰的蛊惑下故意为之的。
但出于平衡的角度,建州女真不能完全掌握在尼堪外兰一人手中。
因此,明朝又同样给予了努尔哈赤足够高的待遇和地位。
努尔哈赤是个比较精明的人,屡屡拿明军误杀说事,因此获得了包括李成梁在内的很多明朝官员的同情,对他的扶持也开始逐渐多了起来,这就引起了尼堪外兰的仇视与不满。
按照尼堪外兰的逻辑,他自己是无比效忠明朝的,只有效忠明朝才可能保住他的权势与地位,所以尼堪外兰的忠诚,朱翊镠相信是真的。
客观地说,大明不应该过于扶持尼堪外兰,这样容易尾大不掉,但也不应该过于扶持努尔哈赤。
而应该让他们之间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才对自己最为有利,可历史上李成梁最终出兵杀死了尼堪外兰,使得努尔哈赤做大。
而且,尼堪外兰之死带来很大的负面效应,那些本想效忠于大明的少数民族首领们看到,如此忠诚大明的尼堪外兰都被利用后弃如敝屣,他们还哪里敢再投向大明呢?
因此,在尼堪外兰死后,努尔哈赤终于找到机会,利用尼堪外兰之死的负面效应拉拢了大批的骑墙观望派,建州左卫才在真正意义上兴起。
当然,这是原本的历史,历史不容假设。如今已经改变了,朱翊镠也不会让尼堪外兰轻易死去的。
……
第1443章 这是一条光明大道
尼堪外兰磕头行礼,恭敬地称呼朱翊镠为“天朝皇帝陛下”。
心情看起来比努尔哈赤还激动。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第一次见大明皇帝,以尼堪外兰的身份,能攀上李成梁就算不错了。
事实是李成梁都懒得搭理他。
在李成梁眼里,尼堪外兰之辈都不够资格与他交往。也就送礼来,搭讪两句,饭都不留尼堪外兰吃。
此刻,尼堪外兰受到皇帝接见,当然激动得不行。
朱翊镠打量着这位想出人头地的建州女真领袖。
“知道朕为什么召见你来吗?”
“……”尼堪外兰摇了摇头,感觉有点紧张。
“你咋那么没用?”朱翊镠忽然当头棒喝,“朕那徒儿努尔哈赤出兵八百就把你打得蒙头转向?”
“……”尼堪外兰脸色一红,虽然摸不清朱翊镠的心思,但提及佛阿拉城之战就像揭他伤疤一样。
真个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倘若再给你一次与努尔哈赤决战的机会,你有信心打败努尔哈赤吗?”
尼堪外兰正准备信誓旦旦掷地有声地地回答说“有”,只听朱翊镠带着两分讥诮的口吻道:“可哪有这样的机会?”
尼堪外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朕知道你不甘平凡,不甘被努尔哈赤领导,可你一败再败,让你部下怎么看?他们还有信心跟着你战斗吗?”
“……”尼堪外兰的心被戳中,这可问到他的心坎里儿去了。
也是他眼下正担心的地方,努尔哈赤势头正盛,又有大明皇帝支持,他想组建一支强悍的军队谈何容易?
虽然他仍有信心与努尔哈赤再度开战,可他的部下呢?
见尼堪外兰无言以对,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问道:“依朕看,要不你还是归顺努尔哈赤算了吧?”
“可我不甘心,努尔哈赤虽是天朝皇帝陛下的徒弟,但此人野心勃勃,倘若让他坐大,天朝边境指定不得安宁,而我一心一意向着天朝啊!”
“朕相信你一心一意向着天朝,可你没有能力统一建州女真。”
“……”尼堪外兰再一次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但他立即想到李永芳的提议,倘若他打败努尔哈赤,那大明皇帝很有可能支持他来统一建州女真,听大明皇帝的口气似乎还真有这可能。
“朕希望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而你不服,可你又打不过努尔哈赤,朕问你,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吧?”
朱翊镠有心放慢语速,就是不希望给尼堪外兰造成压力。
然而,看尼堪外兰的神情,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似的。
“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必那么局促。”朱翊镠鼓励,“朕又没说杀你,你怕什么?像你这样忠诚于大明的人,朕怎会杀你呢?倘若因为你对抗努尔哈赤而杀你,让以后想臣服于大明的其他少数民族人怎么想?”
“天朝皇帝陛下英明!”
“朕不想听这些废话。听着,朕再问你一遍,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还想与努尔哈赤决战一次。”尼堪外兰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朱翊镠摇了摇头,道:“你虽有信心再战,可朕刚说了,你有多少部下愿意与你并肩作战呢?不是朕瞧不起你,最佳战机已经失去,你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了,再战你依然还是败。识时务者为俊杰,朕为你指一条明道如何?”
“天朝皇帝陛下请说。”
“你是女真族人,相对汉族,属于少数民族。千百年来,我华夏汉族自以为正统而将你们视为蛮夷,从未想过以平等的姿态与你们对话。即便像你早已经臣服于大明王朝了,可我大明王朝仍将你当作外人看待,这是事实。”
尼堪外兰认真聆听,不住点头。
“假若朕让你率领部落加入大明王朝成为我大明王朝一份子,不再将你们当作外人,你们也不必称呼朕为天朝皇帝陛下,从此以后,你们与我大明子民享有同等待遇,你意下如何?”
“……”尼堪外兰思绪飞驰,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这怎么可能?大明皇帝到底在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吗?
“朕问你话呢,还用朕再说一遍吗?”
“真的可以吗?”
朱翊镠脸色一沉:“朕乃大明皇帝,一言九鼎,以为跟你闹着玩儿呢?”
“努尔哈赤也加入大明王朝吗?”
“朕暂时还不希望他加入。第一,你对大明衷心耿耿;第二,眼下你需要朕的帮助,否则努尔哈赤会杀你。加入大明王朝,你就是大明王朝的子民,努尔哈赤自然不敢动你,你也没有必要与他争夺建州女真的领导权了,届时朕委任你做大明王朝的官儿便是。”
“那我会不会被本族人骂?”尼堪外兰担忧地道。
“起初或许会承受一定的压力,但有朕支持,你怕什么?况且,朕会很快让你们族人明白朕的一片心意,同时羡慕你今日的选择是多么正确、英明。这也是朕对你的承诺。”
“对我们真的可以平等相待吗?”尼堪外兰又弱弱地道。
“试试看,不试怎么知道?这会儿朕说得再漂亮有什么用?”
“……”尼堪外兰犹豫不决。
“瞧你,还想啥子嘛?不是高兴还来不及吗?没有师祖的保护,我师父一定会杀了你的。”朱八戒威胁道,继而一本正经地补充,“刚才师父见过师祖,说要杀你。”
陈炬忙介绍道,“这位御前侍卫是努尔哈赤的徒弟,所以他口中的师祖自然指万岁爷。”
尼堪外兰不由得一激灵。
“朕可以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好好掂量一下,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因为不加入大明,朕没法儿帮你,况且努尔哈赤还是朕的徒弟呢。考验你眼光的时候到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们入籍大明后,在建州无立足之地,我们是否可以随便去大明国土任何一个地方?”尼堪外兰又担忧地问道。
“对,只要你们遵纪守法。朕可以保证无人敢歧视、驱赶你们。”
“好,请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我给天朝皇帝陛下答案。”
“没问题,这可是一条光明大道。”
尼堪外兰躬身而退。
陈炬弱弱地问朱翊镠:“万岁爷,您看尼堪外兰会答应吗?”
朱翊镠微微一笑,道:“他不答应还有什么办法呢?朕已经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他若不答应,岂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怎么做。”
陈炬点了点头。
朱翊镠补充道:“况且,朕都已经来到辽东,又岂能容忍他不答应呢?尼堪外兰没有其它路可选。”
……
第1444章 誓要报仇
哱承恩来了。
无论外貌还是神情,哱承恩与他爹哱拜都十分相似。
不过他与尼堪外兰不同的是,直呼朱翊镠为“陛下”。
哱拜归顺大明的时间较早,而且升到宁夏卫的副总兵,死后副总兵的职位由哱承恩继承。
故此时的哱承恩或许已经将自己当作大明的一份子,毕竟宁夏卫不同于羁縻性质的建州三卫。
哱承恩行礼磕头完毕,朱翊镠也没有立即让他起来,而是打量着他,忽然脸色一沉,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宁夏卫的副总兵,居然偷偷领兵跑到辽东、建州这边来,眼里还有纪律吗?”
“臣知罪,请陛下宽恕!”哱承恩不慌不忙,从宁夏出发时他就料到肯定会有被责斥乃至惩罚的一天。
只是没料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皇帝来辽东,而他却没能报仇,而仇人此刻就在身边。
他原本想着最多回宁夏,被麻贵总兵官或主持宁夏军务的魏学曾总督责骂惩罚,哪想到直接面对皇帝?
但既然皇帝就在眼前,紧张慌乱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保持镇定。
“嗯,你还知道自己有罪?”朱翊镠冷哼一声,心里可清楚像哱承恩这种人就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不可能像汉族人的官员那样规矩老实。
尽管已经归顺了大明王朝,甚至把自己当作大明王朝的一份子,但只要遇到不合心意的事儿,他们就敢就要跳出来反对,不然也不会发动让大明王朝伤筋动骨的宁夏之乱了。
性格使然是其一。
其二是还没有彻底地融入大明,仍记得自己是外族的身份。
“臣知道自己有罪,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恳请陛下答应待臣找努尔哈赤报完仇,任凭陛下处置。”哱承恩铿锵有力凛然不惧地道。
“第一,建州是努尔哈赤的地盘,你觉得能报仇吗?”
“……”哱承恩不吭声。
“第二,你亲口问过努尔哈赤,他承认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哱承恩继续沉默,因为他确实问过,可努尔哈赤失口不认。
“第三,努尔哈赤是朕的徒弟,是朕让他担起统一女真各部的大业,你却要杀他,朕会答应吗?”
“那臣斗胆问陛下一句,父亲死得不明不白,难道就这样算了?”
“你父亲是去福建的途中病死的。”
“可臣调查过,父亲进京与努尔哈赤比武时身受重伤,这才是他的死因。”
“比武是你父亲自己提出来的,况且你要是这样联系,那你是不是也把朕当作你的杀父仇人啊?因为如果朕不调任你父亲,他就不会进京,也就不会遇到努尔哈赤,就不会比武,不会受伤,不会病故,是不是啊?”
“臣还真的一直想问陛下,为什么无缘无故要调任父亲?”哱承恩不卑不亢地望着朱翊镠问道。
“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臣不敢。”
“你还知道不敢。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朕还是劝你不要找努尔哈赤报仇算了,原因刚才朕与你说过。至于你父亲的死,朕与努尔哈赤都给你赔个不是行吗?”
“……”哱承恩犹豫。
“万岁爷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想怎么着?”陈炬忍不住插道,“且不说你找努尔哈赤寻仇是否能够成功,即便能成也是两败俱伤。人死不能复生,寻仇对死者无益,不过是求得生者心之所安罢了。”
朱翊镠欣慰地点点头,看来陈炬已经体会到了“侍生不侍死”的理念。
尤其是后面一句话,与他给曾朝节的那道圣旨可谓如出一辙。
什么祭祀?什么守制?什么报仇雪恨等等,死者已矣,对死者谈不上任何意义,都不过是生者为求心安而已,而这一关正是许多人过不去的。
“……”哱承恩依然犹豫不吱声。
“皇帝的话你敢不听吗?”朱八戒忍不住呵斥道。他当然向着他师父。
“陛下的话,臣不敢不听,但臣只想有一个交代。”哱承恩回道。
“万岁爷不是给你交代了吗?”陈炬喝道,“万岁爷都答应与努尔哈赤一道给你赔礼道歉,你还要怎样?”
“臣不敢接受陛下的道歉,这事儿与陛下无关。”哱承恩又道。
“那你的意思是,非得杀努尔哈赤不可吗?”陈炬已经有些恼火,感觉哱承恩这家伙太不识抬举了。
“如果杀父之仇只需一句道歉就可以原谅,那人间不知会增添多少亡魂。我哱承恩难道不会杀人吗?”
朱翊镠能理解哱承恩的心情,这也是他,倘若换作别人,恐怕这家伙早就两眼一翻拍屁股走人了。
“那你到底想怎样?”陈炬又问。
“臣只求陛下不要插手此事,两不相帮,无论成败与否,臣都感激陛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臣没有如此宽大的胸怀,赔礼道歉就可以当作没事。”哱承恩态度坚决,没有作出让步。
“你真是不识抬举!”陈炬斥道。
“请陛下恕罪!”哱承恩叩头道,“如果臣不能报仇,被努尔哈赤杀死了,不怨陛下;可如果臣报了仇,将努尔哈赤杀死了,陛下再惩罚臣不迟,届时要杀要剐,臣绝不皱一下眉头。”
“那你觉得,杀努尔哈赤有几分把握呢?”朱翊镠接着开口问道。
“刚来时觉得有五分,现在应该还有三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臣也绝不会放过。”哱承恩掷地有声地道。
“好吧。”朱翊镠点头,“朕将这件事当作你与努尔哈赤之间的私人恩怨,所以朕如果听到在你寻仇过程中做伤天害理之事,绝不会放过你。”
“多谢陛下!”哱承恩大喜,连连磕头以表感谢。
“你起来吧,记住朕刚才的话,倘若你为了报仇乱杀无辜为非作歹,朕让你回不去宁夏。”
“臣遵旨。”
哱承恩这才爬起来,在朱翊镠的示意下躬身而退。
“师祖,你怎么还答应他呢?”朱八戒忙不解地道,“师祖不是答应师父,劝哱承恩回宁夏吗?”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你没看见人家的态度吗?他哪里肯走?”
朱八戒不以为然道:“师祖是皇帝,命令他走,他敢不走?”
“即便人走了,心也没走,反而会增加他心里的不满。”朱翊镠道,“反正他现在也不是你师父的对手,让他留在辽东对你师父没有任何威胁。”
对朱八戒,朱翊镠好像也只能解释这么多。再说了,解释再多,朱八戒也理解不了,有什么用?
这一点,恐怕只有冯保在,才能更好的理解,即便是陈炬,这时候心中想必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
“师祖,那我现在去通知师父。”
“你觉得自己解释得清楚吗?”朱翊镠疑虑地望着朱八戒。
“可以,就说师祖费劲口舌劝说,还拉下脸要给哱承恩那家伙赔礼道歉,可那家伙仍不识抬举就是不答应,师祖也没办法,只好与他约法三章,答应他可以留在建州,但不可乱杀无辜做伤天害理的事,否则师祖绝不饶他。”
这会儿朱八戒倒是显得口齿伶俐。
朱翊镠微微颔首道:“那你去吧,但还需补充一句,因为哱承恩已经算是大明子民了,所以师祖只能惩罚他而不能杀他,至于惩罚,先记着。”
“明白。”朱八戒扭头去了。
……
第1445章 名气是双刃剑
李如松带回辽阳的四个人,张懋修是朱翊镠最后接见的一个。
其时朱翊镠身边只有陈炬一人。
张懋修行过觐见之礼后,朱翊镠让他坐下说话。
这对于在泰和元年尚未到来之前就派出来的官员来说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张懋修还是坐下来了,感觉有许多话要说。
“朕交给你的任务,现在看来是觉得难还是容易啊?”
朱翊镠上来问的第一个问题。
“臣现在还看不出来,只觉得努尔哈赤一旦坐大,将不好控制。”
张懋修谨慎地回道,眼下努尔哈赤统一大业才刚起步,肯定不会表现出来有任何对抗大明的迹象。
这样,皇上交给他的任务,是难是易,自然就不好判断了。
朱翊镠当然知道,但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臣是感觉,努尔哈赤太彪悍了,且有超强的领导能力,这种人一旦让他成势,岂会甘于人下?”
继而,张懋修又补充道:“臣感觉这就是人性:一个人越来越厉害,伴随而来的是名气越来越大,而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人的性子往往会变。虽然他自己或许不以为然并不这样觉得,但种种事情总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朱翊镠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有很深的体会哈!”
“因为臣想到了家父。”张懋修也不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如实回道。
朱翊镠微微颔首,张居正的人生经历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几个儿子都看在眼里,当然会有很深的感触。
“你的意思是,在你爹主政期间,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的性子变了?”
“是,陛下,至少臣这样认为。既然这是人性,或许都会这样吧。”
看了朱翊镠一眼,张懋修接着慷慨激昂地说道:“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一个人一旦拥有了力量与权力,便拥有了伤害别人的能力,很容易以势压人以力逼人。人是容易变的,一个人能力越强,越容易变得狂妄。所以在臣看来,一个人爬得越高,就越要懂得时刻反省自己,审慎行事,这样才不至于给自己惹来灾祸。”
“嗯,看来你悟性不错哈。”朱翊镠点点头,随即口风微微一转,说道,“可你这话,是想通过你爹的人生经历,来警示努尔哈赤甚至包括朕吗?”
“臣不敢警示陛下,这只是臣对人性的小小的一点感悟,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实在可笑。让陛下见笑了。”
“你刚才的话很有道理,人性本来就是这样,名气大了,能力强了,人都会变的,而很多时候他自己不自知。你能从你爹的人生经历中悟出这理儿,同时警示世人,当然也包括朕在内,朕很欣慰。”朱翊镠由衷地道。
“臣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你不必谦虚,朕让你留在努尔哈赤身边,不正是担心这个吗?眼下他肯定没有二心,一旦坐大就不好说了,所以你还得时刻盯着点儿。”
“臣明白。”张懋修道,“不过臣心中有几个疑问,不知可否请教陛下?”
“说吧。”
“陛下此次御驾亲征到了辽阳,为何却又不出兵帮助努尔哈赤呢?”
“对你也不必隐瞒,朕这次御驾亲征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要坐镇辽东推行改革。至于建州女真之间的角逐,朕现在还不想插手。”
“哦。”张懋修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尤其是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之间的角逐。”朱翊镠又刻意补充道,“虽然努尔哈赤是朕的徒弟,可尼堪外兰早就归顺我大明,倘若朕出兵打他,以后还有谁会归顺我大明王朝呢?”
“那陛下派李如松将军前往……”
“本来是派去劝和的,谁知还没到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便打起来了。”
“原来如此!”张懋修恍然顿悟,“臣心中的疑惑这一下子都解开了。”
“有一大战略,朕觉得眼下很有必要与你解释一通,你要认真领会。”
“陛下请说。”张懋修立马正襟危坐。
“朕有心将女真各部落纳入我大明版图之内……”朱翊镠娓娓道来,并对张懋修提出更高的要求与责任担当。
张懋修听完,沉吟半晌,也不是在思索,而是感觉被惊吓到了,正准备感叹一番,只见李如松冲进来。
“陛下,朱侍卫与哱承恩打起来了。”
“这个家伙,为什么呀?”朱翊镠豁然站起。
“好像朱侍卫是为了他师父。”李如松如是般回道。
朱翊镠忙出去,见朱八戒正与哱承恩动手。哱承恩力气不如朱八戒,但反应十分灵活,龙腾虎跃一般,一时半会儿好像也没有挨揍吃亏。
“住手!”
朱翊镠上去大喝一声。
哱承恩立即退开。
朱八戒跃跃欲试还想上,可看了朱翊镠一眼,又退出来了。
“怎么回事?”朱翊镠呵斥朱八戒。
“他骂师父。”朱八戒怒指哱承恩。
“所以你就动手了?”
“是。”朱八戒腰板一挺,感觉自己改还很有理似的。
“去,跪一个时辰反思。”
“师祖……”
“跪两个时辰。”
“……”朱八戒欲言又止,但也不敢再开口,知道再开口就是三个时辰,甚至四个时辰,只得乖乖地罚跪去了,可心里头那叫一个不乐意啊。
朱八戒刚一跪下,他岳父王象乾便来了,又将他一顿臭骂。
随后朱翊镠也来了,说道:“瞧你的神情,好像还不服气是吧?”
“……”朱八戒不说话。
“陛下,臣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了,这个鲁莽的家伙。”王象乾帮衬着接道。
“不过与哱承恩干一架也好,那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朱翊镠喃喃地道。
“师祖,那徒孙是不是可以免跪?”朱八戒忙咧嘴一笑。
“你也知道师祖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能不算数吗?即便你觉得不该跪,也得跪完两个时辰。”
“……”朱八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王象乾摇头叹气,随朱翊镠出来后不禁喃喃地道:“真不明白小朱对努尔哈赤的感情为何如此之深?”
朱翊镠感慨地道:“本来他的心智就懵懂,不在意人情世故,加上从前过着孤儿的流浪生活,没有人对他好,努尔哈赤教他武功,对他应该还不错。如果你与我遇到困难,小朱也会这样挺身而出的。”
“这一点臣知道,可身为御前侍卫总得多多少少明白陛下的心思吧?”王象乾恨铁不成钢地道。
“算了吧,咱这样对他,其实他不快乐。”朱翊镠意识到了。
“哎!”王象乾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是孩子,成年人的快乐总是需要付出代价才行。”
……
第1446章 疯了,向死而生
王安三度来到真定府。
紧接着便传出张泰征“疯了”的消息。
本来张泰征压力山大,王安二度前往真定府,当头棒喝将他训斥一顿,张泰征感觉看开了很多。
于是就在家里摆设灵堂祭奠,平日里一散衙回来便穿上青衣孝服祭拜,也算是心里求得两分安慰。
感觉压力是小了不少,但仍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攻击与冷嘲热讽。
王安第三次来到真定府后,张泰征每天散衙回家,尽管灵堂依然摆着,可再也不磕头祭拜死去的父亲了。
反而搬来一张椅子,半躺式地坐在灵堂前闭目养神,有时翘着二郎腿,有时手舞足蹈,有时还哼着小曲儿,反正给人的感觉好像就是在庆祝。
左右邻居见了,议论纷纷。
“这个张知府,不孝啊,父亲过世不回家守制也就算了,家里摆好灵堂也不祭奠,竟还唱起歌来。”
“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神智迷糊像是疯了一样?”
“我问了他,为什么父亲过世了却要唱歌呢?他说学庄子鼓盆而歌,父亲儿孙满堂,死了是大喜事儿。”
“世上哪有这样的儿子?他真是疯了疯了,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且听他是怎么说的?我们都知道且恪奉`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终,指人死。远,指祖先。这句话的意思是,慎重地办理父母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这样做就可以使老百姓的道德风俗归于淳朴厚道,对吧?”
“对呀!千百年来不都这样?”
“可你们知道张知府怎么说吗?他说本朝虽以孝治天下,向来重视孝道,但慎重地办理父母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真的能使风气趋于厚道吗?”
“怎么不能?”
“他说要慎重办理丧事,就意味着要找风水宝地,要算五行八卦,这难道不会形成攀比之分吗?虔诚祭祀祖先,相信列祖列宗在护佑、审视自己,这难道不会助长迷信之风吗?重视办理父母丧事,每年祭祀列祖列宗,难道民德就归厚了就没有人犯罪了吗?”
“张知府这是什么鬼逻辑?”
“且听我说完,张知府说慎终追远中的`慎`,是害怕之意,`终`是结果;而`追远`是指找当初的动机和原因。那慎终追远的意思就是一个人要想好的结果,不如有好的开始。如果大家都认识到这个道理,则`民德归厚矣`。”
“我看张知府完全是为了给自己不回家守制找各种的理由。”
“不过仔细想来,张知府有一个观点说得好像也有两分道理诶。”
“什么观点?”
“他说,`幽冥之事,实所难言,幽魂不需超度。人死业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正如佛家行法,乃在求生人心之所安而已,超度的乃是活人,应作如是观。祭祀、守制之礼皆是。`”
“什么意思?”
“就是说,人死了什么都没了,死人是没有灵魂的,所以不需要祭奠、为他守制、超度啥的,其实这些礼仪不过是为了求得生者的心安而已,只要活着的人高兴,就不需要那些礼仪了。”
“狡辩,纯属狡辩,张知府就是为他自己的不孝找借口。难怪他现在不祭拜死去的父亲了,还手舞足蹈地唱歌。人若不知礼义廉耻,谈何为人?哎,真个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
对张泰征“疯了”似的怪诞行为,几乎呈现一边倒地指责、谩骂,但张泰征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原来他还很在意别人的评论,可现在好像压根儿不在放心上。
随便怎么议论。
反正他我行我素,依然会对着他父亲的灵堂哼曲儿、狂笑……
似乎非要凭借他一人之力,将“不守制”的礼仪破坏到底。
自然而然,预料之中,又很快遭到朝臣新一轮的弹劾攻击。
父亲去世不回家守制,就已经是忍无可忍,不知被弹劾攻击多少次了,又来宣扬不正之风,败坏礼仪,这种官员还留在朝廷作甚?
……
得知张泰征“疯了”的消息,曾朝节知道这是郑皇后暗中做了“思想工作”,而且还对“慎终追远”给出新的解释。
虽然感觉不一定被人普遍认可,但至少也是一种解释,肯定不是胡扯。
他的条陈早已经写好了,只等郑皇后将皇上的旨意颁发下去。
张泰征忽然这么一“疯”,既做好了铺垫,又刚好很有针对性,这时候将旨意颁发下去,效果无疑会更好。
“郑皇后可真不简单啊!”
曾朝节不由得暗自感慨。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识郑妙谨的处事风格,但内心十分地佩服。
王安装作没事儿一样,从真定府回来就一直负责监督维修乾清宫。
他很清楚张泰征上了船,就注定不可能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进。
其实他倒认为对于张泰征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解脱方式。
向死而生,物极必反嘛。
都已经“疯”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坏的结果?还有什么不能接受?至于世人的议论,随他们怎么说。
都已经百炼成钢了,怕什么?
张泰征如果过了这一关,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了。
况且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高瞻远瞩,又不是没有道理。
死者已矣,本来就不需要超度,需要超度的永远是活人嘛。
……
针对张泰征的“疯”以及弹劾攻击他的奏本,又一道旨意颁发下去了,还有内阁与礼部的联名支持。
反应如此之迅速,朝臣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出自郑皇后之手。
又一次沸腾起来了。
张泰征“疯了”也就“疯了”,让他“疯”好了,为什么还要下旨支持呢?
这种行为本该批评制止,结果搞得好像要支持鼓励推崇此举似的。
以致于首辅申时行,这次联同徐学谟都被弹劾攻击了。
但申时行现在无所谓,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尽管弹劾,反正有皇上与皇后罩着他。
徐学谟就更不怕,女儿是淑妃,仅次于郑皇后的存在呢。
而郑妙谨深居宫中,对外头的议论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影响不到她,本来她的心就足够大。
但这事儿惊动了两宫太后,李太后还特意来坤宁宫找郑妙谨,当得知这是皇上的旨意时,也就作罢。
关键作为一个笃信佛宗的人,她相信佛家所言:人死业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祭奠守制等礼仪超度的其实不是死者,而是生者心之所安。
即便不是自己儿子提出来的,李太后也表示赞同这个观点。至于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像张泰征那样“疯狂”之举,并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
第1447章 我要做大明人
尼堪外兰很纠结地想了一天。
之前虽然他已经归顺大明,但还是建州女真人。那时的归顺叫臣服,只是效忠于大明王朝。
可现在如果依大明皇帝的意思,那就不是臣服了,而是容纳,成为真正意义上大明的一份子。
那么回到建州,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吗?尼堪外兰没底气。
可如果不依大明皇帝呢?努尔哈赤会放过他吗?
以眼下的局势,倘若没有大明的支持,乃至激怒大明与努尔哈赤联合打击他,那他完蛋了……
完全有这个可能,毕竟努尔哈赤是奉大明皇帝之命统一建州女真。
而他想与努尔哈赤争夺建州的领导权,那大明军队岂会庇护他?
依与不依都是巨大的考验。
但依与不依面临的对手不一样,若是依了,大明将不是对手,对手只是努尔哈赤与本族人;若不依,对手变成大明与努尔哈赤。
相比较而言,哪一方能够让他得到最大的好处呢?或者说更有利于他将来的生存与发展呢?
随着他与努尔哈赤决战的不断失利败退,本族人还有多少会拥护他?会与他并肩作战对付努尔哈赤?
再也不会有多少了。这一点尼堪外兰完全可以确定。
如果这样一掂量,似乎依了大明皇帝面对的压力要小。
依了之后,尽管仍将努尔哈赤视为对手,但不可能再战了,只剩下本族人会不会容纳他?
如果这样想的话,只要让他来大明为官……反正大明皇帝也答应了嘛,那好像也可以考虑。
反而如果不依,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路该怎么走了。
不依怎么办?首先努尔哈赤会来打他,大明也会帮助努尔哈赤来打他,而本族人又不会支持他。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嘛。
谁会选择支持失败者呢?失败者向来都没有发言权的。
那就来大明为官,做大明人吧。大明皇帝说了要平等相待,不会因为他是女真族人而歧视他打压他。
还说汉族与其他各民族要实现平等团结、共同发展繁荣进步。
念及此情,尼堪外兰觉得可以作出决定了,毅然去见大明皇帝。
……
朱翊镠热情接待尼堪外兰。
这次让他坐下说话。
尼堪外兰心里顿时感觉暖和多了。
“你想好了没?”朱翊镠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问道。
“想好了,我要做大明人。”尼堪外兰坚定地回答说。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朱翊镠冲尼堪外兰竖起大拇指,“以后你不用称呼朕为天朝皇帝陛下,只需称陛下即可,朕不会亏待你的。”
“谢陛下!”
“从此以后,你可以自称`臣`了。”
“臣叩见陛下。”尼堪外兰当即跪下磕头行礼。
“免礼,大明官民见了朕都不必行跪拜之礼。”
“能否恳请陛下容臣将话说完?”尼堪外兰跪着没有起身。
“说吧。”
“臣做大明人,势必不容于本族,倘若再回去,恐怕没有臣的立足之所。故而恳请陛下能否赐臣一官半职,让臣定居于大明之境。”
“当然可以!”朱翊镠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而后稍一沉吟道,“朕委任你为游击将军,镇守大明重镇宽甸,位于辽东副总兵李如松之下,如何?”
“多谢陛下大恩!”尼堪外兰连连磕头感谢,欣喜万分,想着老朋友李永芳也是游击将军呢。
虽然宽甸算是新星的城堡,不及抚顺城历史悠久,但也能感觉得到大明对宽甸六堡的重视。
“你手下原来那些人,甘愿随你镇守宽甸,朕热烈欢迎;不情愿的,朕绝不勉强,你也不可强迫。”
“臣明白。”
“你先下去,朕待会儿再传你,要与李总兵与李副总兵沟通一下。”
“臣先且退下。”尼堪外兰心里美滋滋的,比想象中要好要顺利得多。
朱翊镠立即让陈炬召来戚继光、李成梁、李如松、王象乾几个。
会上颁发两道旨意。
第一,鉴于宽甸、凤城、丹东的重要战略地位,特委派李如松副总兵迁至定辽右卫,驻凤城,镇守监管宽甸、丹东、凤城一带。辽阳须得李成梁总兵坐镇,广宁交由李如柏镇守。
第二,为实现民族平等、团结、共同繁荣发展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特许建州女真族人尼堪外兰入籍大明,并委任他担任宽甸游击将军,配合李如松镇守宽甸,负责宽甸六堡的安全。
李如松忙道:“陛下,宽甸是辽东重镇,交由外族人镇守,是否?”
朱翊镠微微一笑:“看来李副总兵还没有领会朕的旨意,以后少提外族,要提就提少数民族,汉族与少数民族都是我大明一份子,要平等团结、共同发展繁荣进步。尼堪外兰虽是女真族人,但既入籍大明,便与我们一样,朕不希望你们有任何偏见和歧视。”
李如松似有所思。
而戚继光与李成梁早已领会,这时没有任何异议。
王象乾就更不用说了。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尼堪外兰只是一名游击将军,上头还有参将,更有李副将,朕暂时不会给他绝对的权力,这个你们放心。”
李如松着才点了点头。
“朕希望并答应协助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其终极目标也是要将他们全部纳入我大明,倘若努尔哈赤不依或有二心,朕会立即阻止,且有可能诛杀。这是最高军事机密,朕明白告诉你们,不希望泄露出去。”
除了陈炬与王象乾,戚继光、李成梁与李如松都不禁骇然,难怪这次会议没让御前侍卫朱八戒参加呢,不然那家伙与皇上形影不离。
“所以朕的目标是,在统一女真各部的过程中,逐渐将其纳入大明,使得像尼堪外兰一样成为我大明一份子。”
“朕可是一片好心,对不情愿不配合的,绝不保证放弃武力。如此一来,对辽东的你们,自会提出更高更严格的要求,否则如何震慑群雄?”
“尼堪外兰是朕的第一次尝试,无论对大明还是对对女真,朕都希望能起到积极的模范作用,但毋庸置疑,朕所有美好的设想都需要你们配合。”
“配合只是行动上的要求,朕更希望你们领会朕的主旨,打心里认同朕的政策主张,千百年来,我们总以汉族正统自居,与少数民族打打杀杀,为何不想融合发展成为一家人呢?”
“这一步或许很艰难,但必须跨越出去,不然还将面临永无休止的战争,关键是战争若能彻底解决也行,可历史告诉我们,战争永远解决不了。”
“所以朕的用心,你们该清楚,这也是大势所趋。”
……
第1448章 握手言和
与几个亲信的人座谈商议之后,朱翊镠才正式召集所有人。
当然,也是他认为该召集的人。
除了陈炬、戚继光、李成梁、王象乾、李如松几个人。
还邀请了朱八戒、张懋修、努尔哈赤、尼堪外兰、哱承恩。
同时,常年跟随李成梁身边的那几名大将,像李平胡、李宁、李兴、秦得倚等,也一并邀请参加。
这会议级别够高的了。
朱翊镠提前吩咐人摆好座椅,除了朱八戒与陈炬两个站在他的身后,他让其余人全都坐下。
座椅的摆设当然有讲究,毕竟人的身份地位不一样。
朱翊镠坐主座,下首左手边是戚继光,右手边是李成梁。
戚继光下首边是王象乾,李成梁下首边是李如松。
再接着便是李成梁手下几名大将。
最后的四个位置,努尔哈赤与张懋修他们两个人居左,而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他们两个人居右。
门口处还有四名近侍值守,内外各站立两名,其中一个是徐文颖,不让她凑热闹非得要来。
尽管看起来很隆重的一次会议,召集人又是朱翊镠这个大明皇帝,但其实谈不上紧张。
毕竟除了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哱承恩与努尔哈赤之间有矛盾外,其他人并没有过节。
朱翊镠扫视一圈儿后开始了。
“今天将大家召来,是有几个决定需要宣布与重申。”
“第一,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各部是朕的主意,当然希望和平统一,但过程中难免会有不顺,朕在此承诺,会帮助努尔哈赤。”
“不过在诸位面前,朕坦白地说,多年来大明对边境各民族,不是羁縻便是分化的政策方针,恨不得他们实力越弱越好,这样便无边患之苦。可朕为何反其道而行之,誓要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乃至所有女真呢?”
稍顿了顿,朱翊镠将目光投向努尔哈赤:“来,努尔哈赤你说。”
“徒儿忠于师父忠于大明,统一女真各部有利于统治,徒儿保证绝不会侵犯天朝边境,也就没有边患之苦了。”努尔哈赤掷地有声地回道。
末了,还刻意补充一句:“请师父相信徒儿有这个信心与能力。”
“师父当然相信你,但并非所有女真部落首领都愿意奉你为主,就像尼堪外兰,誓要与你决一雌雄,难道只要不服你,你便要一个个将他们灭了吗?”
在努尔哈赤面前,朱翊镠暂时尚未言明要将全部女真族纳入大明。
这有他的考虑。
毕竟不知努尔哈赤怎么想,万一他压根儿没有这个念头或是反感,过早提出来甚是不妥,容易激化矛盾。
即便努尔哈赤当时不表现出来,心里头肯定也有想法。
努尔哈赤稍一沉吟,回道:“如果誓要统一,有不服者当然要杀。”
“残杀同胞,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朕想帮你统一,其宗旨是想杜绝战争,不希望大明与各民族连年有战。”
“……”努尔哈赤沉吟不语。
“所以朕要接着说第二件事。”朱翊镠将目光从努尔哈赤移到尼堪外兰,“鉴于像尼堪外兰这样的首领,既不想屈从于努尔哈赤的统治,与大明的关系又十分要好,朕已征得尼堪外兰的同意,让他加入大明,成为大明一份子,拥有大明身份证,为大明效力。”
尼堪外兰脸上挂着两分浅浅的、得意的笑意。
哱承恩不悲不喜。
努尔哈赤表情有点凝重,但看不出来到底是悲是喜。
朱翊镠接着说道:“尼堪外兰入籍大明后,朕委任他为游击将军,镇守宽甸城,负责宽甸六堡的安全。”
尼堪外兰的表情依旧。
哱承恩也一样,兴许此时还没有理解他与尼堪外兰有何不同。
而努尔哈赤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他还想拿尼堪外兰建功树威呢,同时还想着尼堪外兰的行为对日后他统一女真有多大的负面影响。
朱翊镠鉴貌辨色,但也没有立即追问努尔哈赤,径自说道:
“所以朕郑重宣布,从今往后,尼堪外兰就是大明人。尽管是女真族人,但大明不会歧视,也不会压迫,一定平等相待,我们汉人有什么,尼堪外兰就有什么,这是朕的承诺。”
“努尔哈赤。”朱翊镠接着喊了一声。
“师父。”
“所以从今天起,你与尼堪外兰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你继续你的统一女真各部行动,尼堪外兰来大明为官,他不会阻碍你,你也不要为难他,若有人愿意跟随他镇守宽甸,你不能阻止,也不能嫉恨,明白吗?”
“徒儿明白。”努尔哈赤思绪飞驰,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尼堪外兰。”朱翊镠又喊一声。
“臣在。”
“以后你就是大明的将士,不可利用职权刁难甚至陷害努尔哈赤。”
“臣明白。”
“朕再重申一遍,你俩之间的恩怨就在今天,一笔勾销,来,握手言和。”
努尔哈赤:“……”
尼堪外兰:“……”
两人表情都是一滞,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后,又将头扭过去。
差别只在于,努尔哈赤目光中夹含恨意与不甘,而尼堪外兰对视之后浅浅一笑,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握手言和。”朱翊镠一字一顿,又重说了一遍。
他们两个刚好正对着。
尼堪外兰率先站起来,努尔哈赤有点不大情愿地站起来。
尼堪外兰上前两步,伸手。
努尔哈赤看了朱翊镠一眼,被迫似的上前两步,也伸手过去。
两人握手。
尼堪外兰道:“努力,祝你早日完成统一大业,我不与你争了。”
努尔哈赤什么都没说,将手抽了出来,默默地重新坐下来。
朱翊镠这才问努尔哈赤:“怎么?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呢。”
努尔哈赤回道:“师父,徒儿也不是不高兴,而是在想一个问题。”
“说,什么问题?”
“倘若徒儿在统一女真的过程中,所有与徒儿对抗的部落,师父都要采取这样的政策方针吗?”
“视情况而定,前提是他们愿意,师父不会逼迫任何人。”
“哦,徒儿明白了。”
努尔哈赤这会儿没有主动说加入大明,朱翊镠也没有任何引导。
不过从中还是能看出努尔哈赤的丝丝心态,在他心目中,“效忠”大明与“加入”大明,应该是不一样的。
但朱翊镠暂时还不想纠结这个。
“既然都明白了,那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朕接着说第三件事儿,哱承恩。”
“臣在。”哱承恩忙答应一声。
“朕知道你痛恨努尔哈赤,可他是朕的徒弟,按理说朕要命令你回宁夏,可你心中不服,朕便答应给你找努尔哈赤报仇的机会,但你切记,这是你与努尔哈赤之间的私人恩怨,万万不可挑动无谓的战争,否则朕绝不轻饶。”
“师父,既然这样,那让徒儿与哱承恩来一次公平的对决吧?”
“如何对决?”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徒儿与他比武一决胜负,倘若徒儿胜了,师父让他立即回宁夏;倘若徒儿败了,徒儿还要统一女真大业,命当然是不能给他,那徒儿给他赔礼。”
“哱承恩,你意下如何?”朱翊镠问。
“臣自认不是他对手。”不料哱承恩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所以这样一场比试对臣来说毫无意义可言。”
“那你想怎样?”努尔哈赤怒问,“原本你父亲之死就与我没有多大联系,难道还要我将人头送给你?答应与你比武输了还赔礼已经仁至义尽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一句赔礼就能过去?”哱承恩不答应。
“那你只管冲着我来。”努尔哈赤拍着胸膛,恼怒地道。
他更关心刚才尼堪外兰加入大明的事儿,对哱承恩压根不感兴趣,所以见哱承恩不依不饶,情绪不免上来了。
“来就来,你等着。”哱承恩也是个倔强脾气,不然不会赶来这里。
“我等你,有本事,尽管来。”努尔哈赤底气十足。从前他就不怕哱承恩,现在没有尼堪外兰联手,他更不怕了。
……
第1449章 霸气调节矛盾
“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朱翊镠不疾不徐平静地说道。
努尔哈赤与哱承恩都把身子一缩。
“朕来问,你们一个一个说,不许撒谎。”朱翊镠一本正经。
“努尔哈赤。”
“徒儿在。”
“你的提议哱承恩不同意,此时此刻你想对哱承恩说什么?”
“师父,徒儿当日只是与哱拜副总兵比试一场,并不认为他的死徒儿该负责任,所以希望哱承恩副总兵回宁夏。倘若执意生事,徒儿不会客气。”
“哼,谁怕你?”哱承恩又来劲了。
朱翊镠一个犀利的眼神过去。
哱承恩立马儿低下头不敢吱声。
朱翊镠接着说道:“即便朕命令他即刻回宁夏,但这件事悬而未决,他还会来找你,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尽快解决为好!你说呢?”
努尔哈赤拱手道:“请师父给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哱承恩。”朱翊镠喊了一声。
“臣在。”
“努尔哈赤的提议你不同意,又不肯回宁夏,那此时此刻,你想对努尔哈赤说什么?”朱翊镠问哱承恩。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哱承恩朗声说道,“但鉴于父亲并非直接死于努尔哈赤之手,加上他又是陛下的徒弟,臣便网开一面,不拿他人头抵罪,只需给臣跪下磕头赔礼道歉就行。”
“你想得美!”
努尔哈赤当即驳斥,但同样遭遇朱翊镠一个犀利的眼神。
努尔哈赤也不敢随便插话了。
朱翊镠接着道:“既然你们各自的提议对方都不同意,那就或许需要一个折中的方案,可你们两个人的脾气,你们自己也清楚,一个比一个倔,谁都不肯让步,那能找到折中的方案吗?”
稍顿了顿。
朱翊镠忽然脸色一沉,以斥责的口吻道:“朕是皇帝,接下来的每句话都不许反驳,听清楚了吗?”
努尔哈赤与哱承恩低着头不吭声。
“听清楚了吗?”
朱翊镠又喝道。娘的,若这个时候都搞不定努尔哈赤与哱承恩两个,那他这大明皇帝还混不混?
要知道这时候努尔哈赤与哱承恩都没有底气与大明叫嚣。
“听清楚了。”努尔哈赤与哱承恩异口同声地回道。
“努尔哈赤,你给哱承恩赔个礼道个歉,至于下跪,免了。哱承恩,你别得寸进尺,朕当和事佬够给你面子了,否则你私自领兵出走宁夏,目无军纪,朕砍了你的脑袋儿。”
见朱翊镠动怒,努尔哈赤与哱承恩都不敢吭声。
“人死不能复生,哱拜副总兵的死主要责任也不在努尔哈赤,哱承恩,你听清楚了吗?”
哱拜之死主要责任当然不在努尔哈赤,朱翊镠最清楚了。
“臣听清楚了。”哱承恩心不甘情不愿地回道。
“那你接受努尔哈赤的赔礼道歉,这事儿就算翻篇过去了,能接受吗?”
“没有任何补偿,只是一句赔礼道歉吗?”哱承恩不敢反驳,但弱弱地道。
“你想要什么补偿?”
“千里迢迢跑来建州,还得千里迢迢回去,死了好几百人,是不是要给一些经济补偿?臣也是要面子的人。”
“努尔哈赤,你怎么说?两趟盘缠要不给他们吧,就当破财消灾,倘若他再来骚扰你,有师父为你撑腰。”
“补偿多少?”努尔哈赤无奈地道。心想若非师父从中说合,这时候他只想拍屁股走人,爱找他报仇不找,随便。难道在建州还怕了哱承恩不成?
“两千人马,每人十两银子,共计两万。”朱翊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反正就补偿这么多,是多是少都不得怨言,否则朕唯你们是问。”
两个人不敢吭声,但其实努尔哈赤与哱承恩内心都不满意。
哱承恩嫌少了。
而努尔哈赤嫌多了,本来与自己无关的嘛,凭什么破财两万两?
可面对朱翊镠的怒斥,他们也只得将怨气往肚子里咽了。
不然让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努尔哈赤太了解他这个师父了,如果以为师父刚开始时轻声细语的好说歹说,就以为师父是一个“好欺负”的人,那会“死”得很惨的。
而哱承恩虽然不了解皇上,可也听说了一些,关键这不是他的地盘,激怒努尔哈赤没问题,倘若激怒皇上,那他可能真回不去宁夏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不想再为此费心。你们两位明白吗?”
“明白。”两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好,那朕接着说最后一件事儿,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尼堪外兰,又或是你们在座各位,不久的将来都有可能在这片土地上遇到日本人,尤其是通过朝鲜深入,对日本人,第一我们要保持警惕,第二若有矛盾坚决打击。”
其他人这时候或许还不觉得,但戚继光与王象乾两人颇有感触。
戚继光是因为早年在福建一带抗击倭寇,其中最难对付的就是日本人。
而王象乾是因为跟随张居正学习研究了一阵子,知道皇上的军事部属与战略,其中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日本。
两个人虽然都关注过日本,但不料皇上在辽东竟也提及日本。
辽东与日本能扯上什么关系呢?而且还将努尔哈赤也算上,难道日本与女真、与朝鲜也都扯上关系?
故而,其他人只是听着,而戚继光与王象乾懂得,反而觉得诧异。
王象乾稍好一些,早知道有日本人在山东(大明的山东包括山东与辽东)活动,不然相沢怎么来的?
戚继光不解地道:“陛下,早些年日本倭寇横行猖獗于东南沿海一带,莫非他们还敢跑到辽东来吗?”
朱翊镠如是般解释道:“他们会通过朝鲜渗透到我大明,而且往往动机极度的不单纯,朕深恶痛绝。”
王象乾掷地有声地道:“只要日本人敢来这一带闹事儿,臣与李总兵指定负责坚决打击,绝不留情。”
努尔哈赤也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经师父这一提醒,徒儿若遇到日本人,坚决将他们驱除出境。”
“嗯,这个民族的人好战,又喜欢挑事儿,你们遇见是要小心。”朱翊镠点了点头,“朕的话已经说完了,不知你们有何疑问或需要补充的地方?”
“陛下!”李成梁禀道,“朝鲜方面听说陛下驾临辽东,特派人送信,说不久将有使者特来参见陛下。”
“朝鲜使者要来?”
“是,陛下。”李成梁确定地点头。
“那正好,朕还真想会会他们呢。”朱翊镠满心欢悦地道。
“陛下,努尔哈赤的补偿金什么时候能给?”哱承恩跟着道。
“你给他一个期限吧。”朱翊镠望着努尔哈赤。
“什么时候凑齐了什么时候给。”努尔哈赤回道。
……
第1450章 这不像平日里的风格……
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
这叫什么回答?
朱翊镠也是无语,这不明摆着欠钱是大爷的节奏吗?
“给人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师父,徒儿真拿不出这么多钱。”努尔哈赤摇头回道。
“那你不能这样敷衍人家。要实在没有,部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来与我们换,两万两银子不多吧?”
“对师父来说或许不多,但对于徒儿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努尔哈赤哭穷。
“师父您想,徒儿建佛阿拉城,而后便是不断地征战,哪有什么钱?师父若是不信,可以问张懋修。”
“陛下,这个……确实不富裕。”张懋修帮衬着努尔哈赤回道。
“哼,我看就是不想给。”哱承恩气咻咻地道,“即便手上没钱,可你们产有明珠、人参,以及黑狐、玄狐、红狐、貂鼠、青鼠、黄鼠、猞猁狲、虎豹等的皮毛,都值钱得很,陛下都说了,可以拿来还钱。成心想给怎么着都有办法,成心不想给就全是借口。既然你说什么有钱什么时候给,那我就等你什么时候给什么回去,这样合理吧?”
“随便。”努尔哈赤冷冷地道。
“那朕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朱翊镠面上带有几分恼怒,可心里头想着这样其实也好,与当初冯保暗中除掉哱拜的目的倒是不相违背。
反正努尔哈赤与哱承恩两个家伙都是倔驴脾气,表面看似矛盾解决了,但其实内心都压着火。
座谈结束,朱翊镠难得放松,与徐文颖单独待了会儿。
徐文颖笑了笑说:“你这皇帝,在努尔哈赤与哱承恩面前好像威严不足,也有点不像你平日的脾气。”
“怎么威严不足了?哪儿不像平日的脾气?我平日里什么脾气?”
“你是大明皇帝,可他们两个反驳了你多少回?平日里你召集朝中大臣,从来不都是说一不二的吗?”
“你见过我平日召集朝臣时的情景?”
“我爹说的,连言官都不敢反驳,可今天他们两个讨价还价,你出面调节最后却不了了之,你说威严何在?”
“假若是你,该怎么做呢?”
“努尔哈赤虽然是你徒弟,可也不能耍赖呀,他明摆着不想给钱嘛。”
朱翊镠微微一笑:“那你是说,我这皇帝威严不足处理不当喽?”
“难道不是吗?调节了半天,到头来白费口舌什么都没解决,只要努尔哈赤一天不给钱,哱承恩就一天不回去。”
“有些事情你不懂。”朱翊镠摇头。
徐文颖一撇嘴道:“看吧,别人可不敢这样说你,我说两句心里话,你还不爱听,说我不懂,那你倒是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啊!”
“哦,还有还有,你知道哱承恩目无军纪,却不追责,我没看出来你有多护着徒弟,至少在处理你徒弟与哱承恩这件事上没看出来。”
“这件事儿,别说三言两语,就是三天三夜,恐怕跟你也解释不清楚,你不清楚哱拜是什么角色,也不清楚努尔哈赤是什么角色,更不清楚将来的历史走向。你还是别操心这些了吧,来辽东好玩儿吗?”朱翊镠跳转道。
这实在是解释不清,再说了,要解释也不能在辽东解释。
“我来辽东又不是为了好玩儿,只为陪你,好玩儿不好玩儿无所谓。”
“那你开心快乐吗?”
“我当然开心快乐呀。”徐文颖脱口而出,继而又笑道,“不过要是你能将心里话都与我分享,那我更开心快乐,因为我越来越发现,你脑子里好像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你刚才所言,三天三夜也与我解释不清,那得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想知道吗?”朱翊镠回之一笑。
“想。”徐文颖道。
“那不告诉你。”
“不想。”徐文颖又忙道。
“不想还问?”
“哼,你竟这样欺负我。”徐文颖两手叉腰,双眉向上一挑。
“你在家是不是谁也不敢欺负你?”
“当然,只有我欺负他们的份儿。”徐文颖嫣然一笑。
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有些话真不知道怎么说,有些事儿或叫秘密,知道了反而不好,有时候我都想抹去自己曾经的记忆,这样活得轻松自在多了。”
“之怿姐姐是不是从来不问你这些?”
“她?好像是不问。”
“那郑姐姐呢?”
“她,好像问过,但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知道问或不问,你们都是在关心我,可事实就是解释不清。”
“好吧,那我以后再也不问了,学之怿姐姐,不然你又得说我任性、小姐脾气、只顾着自己高兴。”
“我只说任性,其它可没多说哈。”朱翊镠忙为自己辩白道。
“任性的意思不就是小姐脾气,只顾着自己高兴吗?”
“也是哈,就像此时此刻的你。”朱翊镠打趣道。
“哼,这就是我。”徐文颖语笑嫣然地道,“反正许多习惯已经改不了,你可以将我看作是为了梦想,而不惜一切代价去追寻的疯子,但至少我亲身体验之后知道,原来人的灵魂可以承受许多从前难以想象的东西。”
“怎么忽然说得如此高级?”
“在你眼中难不成我是低级的人?”徐文颖轻轻“哼”了一声。
“在这个是世界,恐怕你是唯一一个敢这样与我针锋相怼的人。”
“反正你已经娶了我,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而我呢,既然选择了你,便只顾风雨兼程地爱你,不纠结于当下,也不会忧虑那未来。”
“嗯,这话我喜欢。”
“就只喜欢我这话吗?”徐文颖带着两分娇气,含情脉脉地问道。
“白天只能这么说。”
“师祖。”忽然朱八戒闯进来,急匆匆地喊了一声。
“咋了?”朱翊镠忙放开徐文颖的手。
“师父要回建州。”
“想回就回呗,你着什么急?”
“可他身上有伤,万一途中被尼堪外兰与哱承恩联手夹击,那……”
“你什么意思?”
“想恳请师祖,答应徒孙护送师父。”
“你去问你岳父吧。”
“啊?问他?”朱八戒一愣。
“他是你岳父,又是辽东巡抚,有权决定。”朱翊镠一摆手。
朱八戒忙转身去了,好像刚才冲进来是不是打扰了师父的雅兴……
“看来,你不答应喽?”待朱八戒离开徐文颖凝望着朱翊镠问道。
“这小子热情有余,脑子不足啊!”朱翊镠感慨道。但也只是感慨,而没有对朱八戒表示任何不满。
与王象乾之前的谈话一样,反而觉得朱八戒这样的人实在可靠,喜欢一个人就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
第1451章 努尔哈赤回建州
为了师父,朱八戒硬着头皮去找王象乾。毫无疑问,他是怕挨骂。
听完朱八戒的诉求,王象乾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在请求我的指示,还是只告诉我一声就是想去?”
“不瞒岳父大人,我就是想去。”朱八戒笃定地回道。
“拜托你长点脑子好不好?”王象乾当即怒了,“我一再跟你强调,你是御前侍卫,严格地说,除了保护皇上,其他人的生死都与你无关。”
“可师父他……”
“你师父也不行,除非你不当这个御前侍卫。”王象乾直接打断,喝斥道,“为什么教多少遍你就是学不会呢?”
“御前侍卫可不能不当。”朱八戒弱弱地道,“不然还不起师祖的房贷,养不起老婆孩子,那我就不是个男人了。”
“你知道就好,那你还要撇开你师祖去送你师父?”王象乾没给好脸色。
“我是觉得,师祖在这里很安全,他身边不仅有岳父你们,还有坤宁宫带来的死士保护,可师父就不一样了。”
“即便你师祖很安全,你也不能离开他半步,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况且皇上不在皇宫,便没有十足的安全,辽东的形势很复杂,你明白吗?”
“岳父大人,师父他一个人回去真的很危险。”朱八戒还在坚持。
“你说有什么危险?”
“师父有伤在身,如果尼堪外兰与哱承恩联手对付他……”
“他们不会动你师父。”王象乾十分确定地告知。
“为什么?”
“尼堪外兰现在是我大明人士,担任游击将军,他若杀努尔哈赤,你师祖会放过他吗?尼堪外兰绝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儿。他做了大明的游击将军,就不会与你师父争夺领导权,便不存在什么矛盾,更别说深仇大恨了。”
“那哱承恩呢?他一直憎恨师父,师祖的话他都敢违拗不听。”
“求你了,别操心这些事儿行吗?”王象乾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无奈地道,“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师祖为何对哱承恩一再忍让,更不明白哱承恩到底想要什么。你说你瞎掺和啥?你师父想回去,难道不清楚自己回去的途中有没有危险吗?还用你来操心?”
“……”朱八戒不吭声了。之所以硬着头皮来,就是怕被岳父训斥。
果然还是没能逃脱。
“你师祖从中调节,也发了话,倘若哱承恩敢杀努尔哈赤,那他带来的一帮人能回宁夏吗?届时你师祖会跟他新账旧账一起算,哱承恩不会冒险的。”
朱八戒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你热心肠,你重情重义,这个没有错,但要注意分寸注意对象,不能把你的懵懂与不通人情世故,也当作热心肠与重情重义,这样别人会说你傻。”
朱八戒勾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正在接受老师的批评。
“我再重申一遍,身为御前侍卫,职责有且只有一个,就是保护皇上,其它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你可长点心吧?”
朱八戒被岳父训斥一顿,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出来了。
然后决定去送他师父。
可他师父努尔哈赤已经离开了。
朱八戒正想追上去相送一程,又被他岳父王象乾拦了下来。
只好沮丧地回到朱翊镠身边道:“师祖,师父已经离开了。”
“知道,你怎么没追上去相送?”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是想送,可岳父不让我去。”朱八戒情绪低落地回答。
“为什么不让你去?”
“岳父说我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师祖,其他人的生死都与我无关。”
“那你认同吗?”
朱八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嗯,是的,师祖。”
“你岳父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你师父很安全吗?”
“岳父说尼堪外兰已经无意与师父为敌,而哱承恩不敢杀师父。”
“这中间的理儿你明白吗?”
“好像不怎么明白。”
“如果真的想不明白,又觉得越想越难受,那就不要想了嘛,简单地活着其实也挺好的,多想想相沢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
“哦,知道,多谢师祖!”
提及相沢与肚子里的孩子,朱八戒眼睛里立马儿有光了。
“不要怪你岳父,他是为你好。”
“我没有怪他。”
“放心,你师父不会死的,他一定能够安全回到佛阿拉城。”
“哦,那徒孙就放心了。”
……
努尔哈赤与张懋修离开辽阳时,的确与尼堪外兰、哱承恩一道。
压根儿就没有回避。
之所以着急赶回去,一来是怕部落里的人担心,二来也怕其他部落趁他不在佛阿拉城来进攻。
尽管身上有伤,努尔哈赤也没将尼堪外兰与哱承恩放在眼里。
单挑根本不怕他们两个。况且现在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不会联手了。
途中,努尔哈赤问尼堪外兰:“你为什么决定入籍大明?”
“去大明做官,享受荣华富贵,难道不香吗?你继续你的统一大业,我过我的好日子,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你就不怕被族人驱逐吗?”
“不用驱逐,我自己会走,回去一趟接过妻儿,便要去宽甸任职。你师父将其中的厉害关系都与我说清楚了,其实这就是我最好的归处。”
尼堪外兰越想越觉得心里美,何必与努尔哈赤争呢?争来争去最后能得到什么?去大明当官儿镇守一方,不比连年征战过得舒服?
“哦,虽然我入籍大明,但我依然还是女真族人。”尼堪外兰刻意补充,他当然知道努尔哈赤在提醒什么,“你师父也承诺过,对我们平等相待,绝不会歧视打压任何一个外族人。”
张懋修这时候已经领会了朱翊镠的旨意,所以听到尼堪外兰说“外族人”时忙纠正道:“皇上不喜欢用`外族人`,他说都是华夏子孙,不分内外。大明又不止汉族,还有许多其他族人呢,以后咱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对对对,说得对,不分内外。”尼堪外兰欢喜地附和道,“大明王朝是由许多民族组成的一个大家庭,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张懋修有心观察,发现努尔哈赤不悲不喜,也不吭声。
哱承恩心事重重,如今尼堪外兰不与努尔哈赤为敌了,那他就不能与尼堪外兰联手对付努尔哈赤。
接下来去哪儿是个头疼的问题。
与哱承宠会合投靠察哈尔部吗?他可是宁夏副总兵。
可就这样回宁夏吗?努尔哈赤不兑现赔偿,岂能好心回去?
与努尔哈赤继续为敌吗?可已经答应大明皇帝与努尔哈赤私聊了。
关键可气的是努尔哈赤不承认杀他父亲、不怕他、也不愿赔偿。
打还打不过人家。
……
第1452章 到底是重用还是利用?
努尔哈赤回到佛阿拉城。
途中没有遭遇任何变故,佛阿拉城也没有被其他部落攻击。
而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一道去了。
舒尔哈齐等人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毕竟打了胜仗,缴获了不少兵器与战马,还有那么多人投靠他们。
这对于统一建州女真各部,无疑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然而,努尔哈赤从辽阳回来后,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舒尔哈齐也是聪明人,第一时间发现,并关心地问了起来。
“大哥,怎么?有心事?”
“这次去辽阳觐见师父的,还有尼堪外兰与哱承恩,准确地说我们三个是同时被师父邀请至辽阳的。”
“你师父有心调节你们的矛盾?”
“嗯。”努尔哈赤似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以后不打尼堪外兰了?”
“他答应师父不再与我为敌,不再与我争夺建州女真的领导权。”
“这不是很好吗?”
“他已入籍大明成为大明一份子,去大明做游击将军,镇守宽甸城。”
“……”舒尔哈齐沉吟不语,忽然蹦出来一句,“可以说他卖国求荣吗?”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道:“咱这样算国吗?附属于大明的番邦而已。我倒不关心尼堪外兰去哪儿,而是关心师父的心思,师父到底在谋算什么?”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舒尔哈齐警惕地问道。
“自大明建国之初,我们便在大明的控制之下,不过随着局势的发展,对我们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弱了,我们的领地也不在大明版图之内,而是被大明称之为关外,多年来对我们采取的是羁縻打压的政策方针,将我们女真族四分五裂以有利于更好地控制。知道大哥为什么有心统一女真族吗?”
“莫非是要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
“正是,可师父的行为让我担忧。”努尔哈赤道,“自师父登基以来,便加强对辽东乃至奴儿干都司的控制,起初我就怀疑,现在似乎能够确定下来。”
“确定什么?”
“师父应该是想将关外乃至整个奴儿干都司,自然也包括我们女真族,全部纳入大明王朝的版图之内,让尼堪外兰入籍大明就是征兆。”
“你师父野心这么大吗?”舒尔哈齐瞠目结舌,不禁讶然。
“一个人野心大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力与野心相匹配。师父是我见过最有能力的人。”
“你师父真有能力控制那么大的疆域吗?”舒尔哈齐没见过朱翊镠,对朱翊镠的了解也只停留着他祖父、父亲、大哥的口头描述中。
“如果师父没有这个能力,那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有这个能力。”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可呀,只要大明对我们平等相待,成为发明一份子又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儿。”
“三弟真的这么认为?”努尔哈赤有两分惊讶,“尼堪外兰也是这么想的。”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舒尔哈齐确定地道,“我们与大明王朝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保证我们安居乐业能学习大明先进的文化,将我们纳入大明版图不是一件好事儿吗?”
“经三弟这么一提醒,我好像似乎明白师父为什么力挺我统一女真了。”努尔哈赤恍然顿悟般地道。
“为什么?”
“就是要借我手,逐步将我们族各大部落全纳入大明王朝版图之内。这么说我有被师父利用之嫌。”
“大哥,这话关起门来,我们兄弟俩说说还行,千万不可泄露出去,倘若被你师父听到,会反将你一军,被师父委以重任却怀疑被利用。”
“是重用还是利用,恐怕也只有师父自己一人清楚。”努尔哈赤喃喃自语。反正他感觉有利用之嫌。
“你师父对我们家有恩。”
“这个我当然不用三弟提醒,当初拜他为师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怎么?大哥是不愿意像尼堪外兰那样成为地地道道的大明人?”
“大哥不妨与三弟实话实说,统一建州女真至最后统一整个女真,就是想建立一个新的政权,可如果师父有心将女真纳入大明,那大哥不是为师父作嫁衣裳吗?大哥当然有些想法。”
“大哥,将我们纳入大明,我们还不是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反正我还是那个观点,只要平等相待,保证我们能够安居乐业,其他不重要。纳入大明反而有了坚强的后盾,怕只怕他们以汉族正统自居,对我们各种打压歧视,先且看看尼堪外兰的境地如何吧?你师父暂时也没提及,一切只是大哥的猜测。”
努尔哈赤似有所思,越想越觉得师父的意图已经非常明了,只是这与他的初衷似乎并不相符。
“三弟,今天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对任何人讲。”努尔哈赤有心刻意提醒道。
“我知道,但大哥心中到底怎么想?”
“先走一步算一步吧。”努尔哈赤模棱两可的,并没有作明确的回答。
“尼堪外兰倒是跑得快。”舒尔哈齐感叹地道,“镇守宽甸城,任游击将军,这职位已经相当不错,让他吃香的喝辣的没问题。只要大明不亏待他,那他就是在享受荣华富贵。”
努尔哈赤沉吟不语,心想尼堪外兰怕是师父为树立一个典型才这样做,确实很具有代表性。
这件事本身很有代表性,而尼堪外兰本人也很具代表性。
舒尔哈齐鉴貌辨色,且从“先走一步算一步”这句话中,已经看出来了大哥心里肯定有耿耿于怀的地方。
努尔哈赤思绪飞驰,想得很多,想到师父请他进京,继而答应助他统一建州乃至所有女真族大业,后又派张懋修随他来到建州……
看来,师父步步为营,都是提前“预谋”、“设计”好的。
只是,师父到底是重用他还是利用他?这个该如何区分辨别呢?
“大哥在想什么?”舒尔哈齐问道。
“我在想师父的深谋远虑,实在让人好生佩服。”努尔哈赤如是般回道。
……
第1453章 惊天大揣摩
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一道回到抚顺关之东的浑河部鹅尔浑城。
而此时尼堪外兰所在的加哈部已被努尔哈赤打得四分五裂,尼堪外兰身边的加哈部族人少得可怜,不然他也不会投奔到浑河部来。
不过现在对于尼堪外兰而言都不重要,能够带走多少人也不重要,能安全带家人去宽甸才是关键。
到达宽甸他就是大明游击将军,从此建州这边的争斗与他无关。
在与哱承恩一道回来的路上,为了安全起见,尼堪外兰查刻意叮嘱过哱承恩,暂时不要将他入籍大明担任宽甸游击将军一事告诉这里的人。
哱承恩自己骑虎难下进退维谷,哪有心情想尼堪外兰的事?
对于哱承恩眼下的处境与心情,尼堪外兰心知肚明。
“你我相遇一场,也算是缘分,接下来的路,你准备怎么走?”
一回来,尼堪外兰便关心地问哱承恩。毕竟,届时他一离开,不知道还有没有哱承恩的立足之地。
哱承恩唯有一声惆怅。
回来的途中他一直在想,可就是想不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能感觉到努尔哈赤的强势,如果没有外援,现在想找努尔哈赤报仇难于登天;而要想取得外援,首先得有像当初的尼堪外兰一样,有勇气站出来与努尔哈赤叫板、对抗才行。
但眼下还没有发现这样的人,而尼堪外兰都已经打退堂鼓了,那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敢跳出来。
如果没有,他将何去何从?
见哱承恩如此纠结,尼堪外兰好心地问:“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你已经是大明宁夏副总兵了,比我这游击将军职位还要高,而陛下对你又那么好,你为了私人恩怨,就这样领兵出来,陛下都没有责怪你,其实我觉得你真需要考虑陛下的意见。”
“你认为陛下什么意见?”
“冤冤相报何时了,当然是罢兵回宁夏啊!”尼堪外兰自以为是地道。
哱承恩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很想解释两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怎么?那你是怎么想的?”尼堪外兰见哱承恩似有难言之隐,好奇地问。
哱承恩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
尼堪外兰不禁有两分不悦,“我可是自认识你以来,就把你当作朋友,瞧你却将我当作外人似的。”
“哎!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哱承恩仍是满怀愁绪地道。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当然如果不把当朋友,那还是别说了。”
要说两人有多深的交情,哱承恩认为还不至于,他也知道尼堪外兰当初与他相交是同仇敌忾,但毕竟是尼堪外兰接收了他,给他提供吃住。
见尼堪外兰有两分不悦,哱承恩认真地道:“我可以与你说,但你必须得保密,不可张扬泄露出去。”
“这个我自然知道,放心。”尼堪外兰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保证道。
“你有没有发现陛下对我一再忍让?”
“你是宁夏副总兵,对你忍让不是应该的吗?”尼堪外兰反问。
“陛下本可以惩罚我,本可以直接下旨让我回宁夏,本也可以让努尔哈赤立即赔偿不得延误,但都没有。”
“你想说什么?”尼堪外兰不解地道。
“陛下出面调节我与努尔哈赤之间的矛盾或许只是走走过场,本心或许并不想让我回去,你仔细品。”
“……”尼堪外兰摇头。
“再品。”
“……”尼堪外兰冥思苦想,但依然还是摇头,表示想不明白。
“那我再问你,陛下为何让你入籍大明?又一上来就委任你为游击将军?”
“这样既可以帮助我解围,又可以帮助努尔哈赤减少统一女真的阻力。”
“非也,依我看,陛下这是在明着帮努尔哈赤,暗中削弱他的实力才对。”
“……”尼堪外兰神情一紧,迫不及待地道,“为什么你这样想?”
“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与努尔哈赤之间的决战本无多大胜算,即便有我与你并肩作战结果也不好说,而陛下支持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届时失败的一方自然是你了。你一旦失败,那部落的人是不是都得归顺努尔哈赤?”
“当然。”
“看,现在你们不用打了,那么你部落的人即便不会都随你,但至少有一部分会随你去宽甸,那还不是等于间接削弱努尔哈赤的实力吗?”
“咦?你这样一分析,好像也有两分道理呢。”
“陛下深谋远虑,都说他年少有为料事如神,答应扶植努尔哈赤统一女真不假,但并不代表他希望看到努尔哈赤无限坐大,反过头来与大明为敌。所以扶植努尔哈赤的同时,也要不断削弱他的实力。我想这才是陛下的用意,统一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倘若无法控制,陛下绝不会让努尔哈赤统一。”
“……”尼堪外兰瞠目结舌,惊讶地望着哱承恩,“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个很容易想到啊,大明没有哪个皇帝不关心边患。无论是我们蒙古,还是你们女真,大明都分而治之,难道希望我们坐大再反攻大明吗?”
“……”尼堪外兰点点头,似有所思地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么再回到我刚才的问题,能想通吗?”哱承恩将话题重新拉回。
尼堪外兰喃喃地道:“陛下之所以对你一再忍让,其实或许本心不想让你回宁夏,就留在建州对努尔哈赤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是这样吗?”
“你终于想明白了。陛下答应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固然没错,但统一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甚至全部像你一样纳入大明,但绝不允许努尔哈赤坐大。我想这才是陛下的用意,也是陛下为什么容忍我、重用你的缘故。”
“有道理,有道理,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尼堪外兰喃喃地道。
哱承恩心想,你要是想到了,就不会败给实力大不如你的努尔哈赤。
而且此时哱承恩的心里话,也没有完全对尼堪外兰说出来。
他还有所保留,本想利用这次觐见的机会问个明白,当初为何非要调任他父亲去福建,可见了朱翊镠本人后,也只是表面上问了两句,并未刨根究底式的追问下去。
朱翊镠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他怕追问下去届时回不了宁夏。本就感觉对不起随他出来的人。
“可你也只是猜测吧?”尼堪外兰沉吟片许后问。
“那当然,这些话陛下还会面对面地告诉我们不成?”
“那你准备怎么办?”尼堪外兰再次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如果陛下朕不希望我会宁夏,而我在这边处境又艰难,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哱承恩为难地道。
“作为朋友,诚心诚意奉劝一句,这时候还是听陛下的好。”
“可你真的以为陛下口中的话,与心里所想是一致的吗?”
“你的意思是陛下口是心非?”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们最好的选择是投陛下所好,明白他内心真正需要什么,领会陛下真正的旨意,不能只是一味地听他的话。”
“言之有理。”尼堪外兰点了点头,这番话着实让他心悦诚服。
但他仍然好奇也揣摩不透,哱承恩接下来该如何抉择何去何从。
……
第1454章 要不成狗 要不成神
“你说努尔哈赤会不会也这么想?”尼堪外兰忽然问哱承恩。
“我估摸着应该也能想到吧。”哱承恩有点不确定,随即又道,“不过他关心的重点肯定与我不一样。”
“你关心的重点是什么?他关心的重点又是什么?”尼堪外兰追问。
“我关心的重点,当然是我眼下的处境,或者说到底该怎么做,才是陛下最希望看到的,不然一不小心就要找我算账;而努尔哈赤如果想到这些,关心的重点应该就是,还会不会那么卖命地誓要完成统一大业。”
“努尔哈赤为什么这样想?”
“假如是你会怎么想?大明的统治素来以长城为界,国力强盛时便向长城以外延伸,而国力一旦削弱,便收缩到长城以里,是这样吧?”
“嗯。”尼堪外兰点点头。
“但无论何时,对长城以外的地方控制力,都趋向于薄弱,多采取羁縻的政策方针,其宗旨是不希望我们闹事。可如今大明皇帝要加强控制,而且目的不仅仅只是控制,而是要将长城以外的地方全部纳入大明版图之内。”
尼堪外兰心悦诚服地聆听,没想到哱承恩看似莽夫一个,心思竟是如此之细腻,比他想到的多多了,关键是这些观点他还都比较认同。
哱承恩接着说道:“皇帝陛下让你入籍大明,只是一个征兆或者说是一个信号,也可以当作一次试探或实验,目的是看长城以外的人会怎么想,有多少人赞同,有多少人反对。”
“你的意思,我现在是陛下的一个试验品?”尼堪外兰瞪大双眼。
“你不觉得吗?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有好有坏,你也别过于敏感。”
“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
“因为是第一个,需要你做表率,好处自然多多,陛下会对你好的,而绝不会亏待你;但坏处是,既然你是第一个入籍大明的人,自然会有人骂你卖族求荣。这一点想必你自己也想到了,不然回来时不会如此谨慎,还刻意叮嘱我暂时不要告诉这边的人。”
尼堪外兰咧嘴笑了笑,带着两分小得意道:“既然好处多多,那我就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虽入籍大明,但我仍是女真族人,也算不得什么卖族求荣吧?反而我觉得,这是为族人提供一个学习可供效仿的标本。”
“你这样想,那就大胆地去。”哱承恩感觉尼堪外兰的心还是蛮大。
“现在的我,只能勇敢地去。”尼堪外兰道,“本来就是嘛,大明对我好,不歧视我不压迫我,我日子过好了,族人便都可以效仿我。倘若日子过得不好,处处受欺凌压迫,就不要入籍大明,我不就是族人的指明灯吗?”
“你要这么说,你的族人真该感谢你而不是骂你,怕只怕你的族人不知有多少有你这般见识。”
“如果是你呢?”
“其实我早就已经入籍大明了,不然我也没资格承袭宁夏副总兵一职,缺的只是一张大明身份证。”
“确实,你比我有先见之明。”尼堪外兰又由衷地赞叹,“今日与你一席话,让我对你更是刮目相看。”
“过奖了!”
“我说的是心底话,你让我更加坚定我要加入大明,要不毁灭,要不铸就辉煌。我与努尔哈赤争斗,死伤的都是我们族人,可谓自相残杀,如果不是为了争一口气,我有点疲倦,毕竟被努尔哈赤连败,驱赶我如落水狗一样,但我想总还需要一点勇气,在狗一样的生活里做出神仙一样的事情。入籍大明,若毁灭,我就真的成为狗了;若注定铸就辉煌,那我就成神仙了。”
“好!你这话我很喜欢,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但愿你成神。”哱承恩也由衷地冲尼堪外兰竖起大拇指。
“说起来我们还真有点同病相怜,我们都不是汉族人,都是异族的领袖,都想出人头地,都有心加入大明,但愿我们都能成神而不是狗。”
“好。”哱承恩有点小激动,“我好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你想怎么做?”尼堪外兰感觉今日收获满满,忙关心地问道。
“暂时留在这边。”哱承恩道,“我想成神,而不想变成狗。”
“好,可你吃住……我一旦离开,你们几百人依靠谁?”尼堪外兰道。
“你说得对,我是宁夏副总兵,既然想到皇上不会让努尔哈赤坐大,那我便向陛下申请,调我来辽东,就镇守鸦鹘关盯着努尔哈赤,你看如何?”
尼堪外兰振奋地道:“鸦鹘关是辽东与女真各部落的交通门户,亦是朝鲜使臣入贡的必经之路,可全面负责辽东重镇清河堡的安全,的确可以盯着努尔哈赤。只是你身为宁夏副总兵,调来辽东陛下可能委任你为辽东副总兵吗?否则你以何身份镇守鸦鹘关?”
“这个就看陛下怎么想了。”哱承恩诡谲一笑。
尼堪外兰稍一沉吟,笑道:“哦,莫非你也想来试探试探陛下?倘若你真的来镇守鸦鹘关,那我们相距不远,或许又可以经常见面。只是这样一来,努尔哈赤的压力就大了。”
“哈哈!”哱承恩得意一笑,“这不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吗?”
继而又补充道:“或许,这也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刚不是说了我们要做陛下心里想的事,而不是只做他嘴上说的事吗?否则如何成神?”
“高!你实在是高!”尼堪外兰佩服得五体投地,想不到蒙古族中竟有如此心思细腻的人,堪比努尔哈赤。
“我立即向陛下请示。”
“我也该收拾行礼出发了。”
“祝你一路顺风!”
“祝你早日成神!”尼堪外兰伸手。
“一样,一样!”哱承恩伸手与尼堪外兰的手紧握在一起,相互鼓励,似乎都找到了奋斗的方向与意义。
当晚,哱承恩便书信一封,派人送至辽阳,交给朱翊镠。至于作出如此决定的原因,哱承恩只字不提。
而尼堪外兰则带着家人,以及为数不多愿意跟随他的人连夜赶往宽甸。不过他是先到抚顺关,进入辽东境,一路南下,没有走边墙之外的建州境。
临走前他也放出了信息,日后有谁愿意投靠他的尽管来,他将以大明游击将军的身份在宽甸城热烈欢迎。
既然路过抚顺关,尼堪外兰当然去拜见老朋友李永芳一面。得知他入籍大明,又担任游击将军镇守宽甸,李永芳抚须而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反正已经决定,加上与哱承恩一席话,尼堪外兰寄予无限希望,而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至少眼下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