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5章 抗住 忍住 乾清宫着火
王安召集真定府的同知、通判等官员座谈,完事后回到张泰征的值房,发现张泰征正自闭目养神。
刚才座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王安觉得足够张泰征冷静。
所以上去直问道:“感觉如何?这件事儿你想明白了没有?”
张泰征坐直身子,冲王安点了点头道:“嗯,已经想明白了。”
“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抗,忍。”张泰征冷静地回道。
“这就对了嘛。”王安一拍手,“一定要抗住忍住才能看到光明,同时不会辜负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对你的期望。”
“王公公说得对,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张泰征喃喃地道。
“你想明白了就好,不然真是枉费我刚才一番口舌。”王安咧嘴一笑,道,“万岁爷想要改革,什么事儿不能成?到时候你就是开路先锋了。”
“刚才王公公与他们说了什么?”
“当然警告他们不要瞎起哄,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
“王公公不是威胁他们?”
“这不是你关心的问题,对识趣的人我自然知道好说,可若不识趣,就别怪我不客气,改革是万岁爷的意向,有敢挡路者,后果自负。”
“王公公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魄力,真是佩服佩服!”张泰征拱手道。
“你也别抬举我了,只是为万岁爷办事儿,我尽心尽力而已。”
“希望你也一样。”王安又补充一句。
“我的表现是不是让王公公失望?”张泰征忽然抬眸认真地问道。
“你指什么?”
“就是害怕,承受不住这大压力,然后茶饭不思,还坐地上哭泣……”
“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害怕,有压力情理之中,不过像孩子一样哭泣,这确实没想到。”王安如实回答。
“让王公公见笑了。”张泰征有点不好意思,垂头微微叹了口气。
“小小迷失正常,知道回头就好。既然你已经想通了,我也该回去。”
“王公公这么急?不逗留两日?”
“哪有时间逗留?万岁爷出征,两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要照看孩子,宫里事儿多着呢。”
说着,王安不禁又想起皇上“注意后三宫安全”的提醒。
必须尽快赶回去。
所以办完该办的事,王安一刻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往回赶。
此时,正是大夏天,天气异常的炎热,没有风,没有雨。
虽然骑马疾驰而行能感觉到呼呼的风声,但人马都热得受不了,跑一阵子就得在树荫下歇息片刻。
忽然“轰隆隆”的响起了旱天雷。
这种天气倒也不奇怪。
如此炎热,地面又干又燥,王安还盼着赶紧下一场雨呢。
然而,或许由于天气实在太热,也看不到雨水降落地面。
真个是干打雷不下雨。
王安接着赶路,说服张泰征也不算费劲,回去可以与皇后交代了。
这一趟很累,但应该没有白跑。
感觉张泰征抗压能力是差了些,或许与他家境有关,其实他爹张四维的抗压能力也不怎么样。
比起张居正与徐阶等阁臣,张四维身上缺乏一股韧劲儿。
但张泰征既然已经想通了,就肯定能抗、能忍一阵子。
忽然又是一声惊雷,“轰”的一声,吓得王安浑身一哆嗦。
马儿跟着也是昂首一声嘶鸣。
王安眼皮子顿时直跳,感觉心跳陡然间也加快了。
“他娘的,什么鬼天气!”王安气愤地对天骂了一句。
“轰——”接着又是一声惊雷。
因为白天看不到雨水,只闻雷声也看不到闪电。
可到傍晚就不一样了,又是闪电又是惊雷,一阵接着一阵。
王安感觉十分诡异,他眼皮子又直跳不停,是不是要出事儿的节奏?
饿了也顾不得吃饭,累了也顾不得休息,口干舌燥却也只顾催马前进,他恨不得即刻飞回紫禁城才好。
……
而此时此刻的紫禁城人声嘈杂,公公、宫女、侍卫们奔走相告。
紫禁城的上空浓烟滚滚。
就在刚才傍晚时分,几道闪电惊雷破空而至,乾清宫瞬间着火。
吓得值守的近侍宫女们尖叫连连。
好在李太后与郑皇后加派了近侍值守,才让损失减小仅限于乾清宫,而没有波及到交泰殿与坤宁宫。
乾清宫的火尽管最后被扑灭了,但里头已经烧得不像样子,乌黑一片。
紫禁城着火不是第一次。
在永乐皇帝与嘉靖皇帝执政期间都着过火,而且烧毁的宫殿更多。
这次若非提前有所提防,尽管李太后与郑皇后,包括王安,也不知道到底提防什么,但加派了人手值守。
这次着火的具体原因尚未来得及追查,但有几个现实的确容易引发火灾。
第一紫禁城多以木头结构为主,经年累月,干燥得不行,容易起火。
第二个因素常被忽略。宫里建筑用的木头为了防止虫蛀和腐朽,一般要干燥后用桐油浸泡一段时间,和当时造船的工序一样,然后刷上大漆(这是天然漆,有毒,但刷在木制品上长期不受腐蚀)。这些工序具有耐腐蚀抗虫蛀,使木制品的生命周期增长。但是这些木质结构宫殿群等于是油木一体,当然容易着火了,且不易扑灭。
还有防火措施也不到位,既没有避雷装置,也没有防火墙,盛水的大水缸供水也不足等等原因……
所以在有明一朝,紫禁城里的宫殿着火,不是一次两次。
相比较而言,这次的损失最小。
乾清宫着火的当晚,李太后与陈太后都不禁诧异地道:
“难道这才是镠儿提醒我们需要提防的地方?安全问题。”
“可他到底知不知道提防火灾?倘若知道,该明确告知啊!”
“……”
而郑妙谨十分敏感地感觉不妙,刚立太子不久,让她代太子听政,其实她就决定过一件事,那就是同意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三年。
不知遭遇多少朝臣反对,连首辅申时行都被弹劾攻击了。
结果乾清宫着火……这种事儿,朝臣最喜欢联想了。
想当初永乐皇帝时着火,当时朱棣和大臣们心里都认为这是天谴,因为他的皇位是抢夺而来的,不符合正统。
也有人认为朱棣强行迁都北京,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得罪了不少人。好多人认为这是不详事件,甚至一度都有朝臣建议重新迁都回南京算了。
后来,嘉靖皇帝执政时又着火,不仅朝臣,就连嘉靖皇帝自己对这样的天灾都有想法。
第一,嘉靖皇帝是因为正德皇帝没有后代,兄终弟及才做了皇帝。关键是他为了让自己的父母追谥为太上皇(这样不符合明朝的宗法礼制)和大臣们对干了好几年,最终在严嵩的帮助下才算成功,他一直信任严嵩,迫害了好多忠良,这有违天和。
第二,嘉靖皇帝笃信道教,这样的天谴事件,肯定影响了所谓的“道心”,故而,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上天对嘉靖皇帝的惩戒。
而这次火灾,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降临,又不知道朝臣会怎么说呢?朝臣可会找联系了。
冯保也着急,着火的当晚,他整晚没睡,就担心有人居心叵测。
所以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赶往坤宁宫,要与郑妙谨合计合计,接下来肯定有人兴风作浪,该如何应付。
……
第1426章 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着。”郑妙谨对冯保说道,“首当其冲你要查清此次着火的原因,然后召集工匠重修,注意防范什么,做到有的放矢。”
“这个不用皇后娘娘提醒,奴婢也知道,但三人成虎,舆论不可不防。”
冯保曾经不止一次深受舆论压力之苦,所以语重心长地提醒道。
“我何曾不知舆论吓人?可有什么办法?难道打压他们不让议论吗?”
郑妙谨昨晚就想了一通,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问心无愧,随他们怎么议论。
“奴婢建议对有心制造不实舆论者,抓起来予以严重警告。”冯保道。
“这种人抓不完的。”郑妙谨摇头不同意,“况且我们越是在意,不是越表明我们心虚吗?本来我们什么都没做,乾清宫着火十有八九是天灾。”
“可皇后娘娘,那帮人肯定认为是天谴。”冯保咬牙切齿地道。
“算了,随他们去。王安尚未归来,乾清宫的事儿,你先看着。”
“……”冯保欲言又止还想说,可见郑妙谨无心再听,只好打住。
忧心忡忡地从坤宁宫出来了。
想着这一连串事儿,皇上出征,立太子以定国本,让皇后听政;张四维去世了,乾清宫掌作王安为守制一事去了真定府;旱天雷不止响了大半天,乾清宫着火……
貌似没有任何联系,皇上出征与张四维去世有什么关系?王安去真定府与旱天雷有什么关系?可就是如此巧合凑到一起了。
而且先后顺序就像被老天爷安排设计好的一样。
……
如同郑妙谨与冯保想象的一样,外界对乾清宫着火议论纷纷,矛头虽各有所指,但几无正面。
有的指向郑妙谨,说不该立她为皇后,这是遭遇天谴。
有的指向朱常洵,说不该立他为太子,原本不该说他。
有的指向守制这件事,说郑皇后颁旨让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这有违天和,老天爷现在发怒了。
有的甚至指向更远,说泰和皇帝朱翊镠当初取而代之,赶走万历皇帝朱翊钧,实则夺位,不合正统。
等等,各种议论的声音都有,都认为这是不详的征兆。
尽管乾清宫着火的原因尚未明确下来,但没人觉得这只是一次天灾。
……
王安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他人还没进宫,乾清宫着火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他的耳朵。
让他大吃一惊。
想着自己才离开几天,就发生这样的事儿。乃至他一度认为,这是不是有人暗中策划好的?
难怪回来的途中眼皮子跳个不停!
原来果真有事发生。
冲进乾清宫正殿一看,见放眼之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王安跪倒在地情不自禁地抱头痛哭。
“万岁爷,奴婢对不起您!”
“万岁爷出发前让奴婢负责后三宫的安全,可奴婢终究还是没能尽职。”
王安思维何曾敏捷,他很清楚即便这是天灾,也会被人说成是人祸。
所以着火烧的不仅是乾清宫,而且是人心,对眼下的形势极为不利。
对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身为乾清宫的掌作,其它宫殿都安然无恙,为何独独乾清宫着火?
但此时此刻眼泪也解决不了问题。
哭了一会儿后,王安又冲到坤宁宫去,在郑妙谨面前跪下忏悔。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赶紧去查着火的原因,到底是不是因为雷电。”郑妙谨冷静地道,“现在外头的舆论对咱很不利,必须拿出事实遏制住。”
“奴婢明白。”王安点点头。
“张泰征的问题解决了吗?”
“应该解决了,道理奴婢都跟他说得很清楚,他自己也知道没有退路,眼下唯有抗、忍、挺过去。”
“太后让你回来赶紧去一趟。”
“好,奴婢这就过去。”王安一路奔驰而回,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途中就只啃了一个烧饼,又累又渴又饿。
但乾清宫着火是大事儿,他是乾清宫掌作,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无暇顾及自己身体的感受。
只要死不了就行。
王安爬起来,又火速赶往翊坤宫。
……
两宫太后对外头的舆论自然有所了解,但即便不了解她们也能料到,乾清宫着火确实不是时候。
这时候着火对皇上、皇后的压力都很大,尤其是皇后。
“太后娘娘,奴婢回来了。”
在两宫太后面前,王安依然跪倒忏悔,但没有哭。
“事情办得怎么样?”李太后忙问。
“张泰征的事儿,奴婢办妥了,只是乾清宫着火一事……”
“这事儿无你无关,想必是那鬼天气所致,你不必内疚自责。”
“可太后娘娘,无论什么原因,奴婢都有责任,为何其它宫殿安然无恙,唯独乾清宫着火出事儿了?奴婢身为乾清宫的掌作,难辞其咎。”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赶紧查明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李太后点头吩咐道,“还有,皇上出征前叮嘱你注意后三宫的安全,应该不是提防火灾吧?”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王安摇头,随即道,“不过,如果万岁爷预料到了,不至于隐瞒而不明说呀!”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希望这次只是天灾。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要纠结自责,赶紧去查,还有重修。”
“奴婢明白。”
“见过皇后吗?”李太后问。
“刚见过。”
“她情绪如何?”
“看起来还好。”王安回答,继而又补充一句,“皇后娘娘抗压能力一向强,太后娘娘不必为她操心。”
“去吧。”
“奴婢告退!”王安退出翊坤宫,皇后与两宫太后都没有责备他一句,让他心里更是感觉难受。
也来不及喝水吃东西补充体力,王安辗转又奔到乾清宫。
冯保刚好来了。看见王安回来,他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可算回来了!”
“冯公公,有没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王安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有。”冯保摇头,回答说,“我想应该就是因为雷电所致。”
“可如果是因为雷电,乾清宫并非紫禁城里最高的建筑,为何单独只有乾清宫着火?”王安疑虑地道。
“你是怀疑有人从中捣鬼?”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会不会有人借助雷电天气故意纵火?”
“目的呢?动机呢?”冯保问。
“奴婢也不知道,这个只是猜测。不知火最先是从哪儿烧起来的?”
“最先着火的地方是乾清宫正殿,看那儿,就是那棵漆木檐柱处。”
冯保抬手一指,进而感慨地道:“幸好太后与皇后娘娘加派人手当值,不然着火时刚好是傍晚的饭点儿,还不知道会烧成怎样呢。”
……
第1427章 皇帝明确有旨
朱翊镠也没有刻意加速,军队尚未抵达广宁,便收到乾清宫着火的消息。
他不禁心下一沉。
虽然着火仅限于乾清宫,烧毁的范围有限,并不算大。
但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大事儿。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朱翊镠能感觉到郑妙谨此时此刻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立郑妙谨为后时就有朝臣反对,立朱常洵为太子时更有朝臣反对。
张四维去世,由于支持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朝臣反对者更多。
郑妙谨这时候无疑处于议论的风口浪尖,这场火来得也太不凑巧了。
张四维过世的时间点也是赶巧,刚好在他出征后的第三天。
以致关于张泰征是否需要辞官回家守制必须由郑妙谨来决定。
压力自然落到郑妙谨头上了。
好在交代过王安,让他从中点拨提醒,不然当初让张泰征接任真定府知府这步棋,就成了一步误人误事的废棋。
朱翊镠想着,如果这会儿他在京的话,情形或许不一样。
收到信息后,朱翊镠沉吟半晌,而后作出这样几道指示——
第一,关于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是皇帝的旨意,皇后与首辅都不过是奉旨行事。
第二,乾清宫着火需立即重建,多采用砖石,而少用木漆结构,同时加强避雷防火等措施的建设。
第三,乾清宫着火无论是人为还是天灾,都属意外突发事故,并非什么天谴或有违天和,此乃迷信,有再敢造谣唯恐天下不乱者将追究法律责任。
等于是下了三道旨意,然后派人八百里加急赶紧送往京师。
对乾清宫着火一案的处理,戚继光与王象乾表示赞同,可对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的事表示不解。
这也难怪,毕竟是在以孝治天下的古代,有几个人能像张居正那样,将国家利益摆在第一位?
虽然说自古忠孝两难全。
但在古代当忠与孝发生矛盾时,更多的人倾向于先孝而后忠,认为一个人如果不孝还谈什么忠?
这个无所谓对错,只是认知与理念的问题。这也是朱翊镠为什么没有强制而采取弹性守制的缘故。
可以根据自己实际情况来决定,不必非得回家守制三年,并没有强制规定说,一定不能回家守制三年。
朱翊镠与戚继光、王象乾他们一解释,他们似乎也能理解,只是感觉这条路走得不会那么容易。
根深蒂固的传统与理念,哪能会因为一道圣旨就能轻易改变?
……
朱翊镠的旨意很快传到京城。
郑妙谨知道这是为她减轻压力,无论是张泰征守制,还是乾清宫着火,都有人将矛头指向她。
关于张泰征守制,朱翊镠无疑是将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关于乾清宫着火,以强制的手段不许人们随意造谣。
首辅申时行也颇感欣慰,不然他的压力太大了,皇帝刚出征不久,朝中就发生这样两件大事。
而且都十分敏感,处理起来也是相当棘手,引起颇多争议,好像他这个首辅有多么无能似的。
如今有皇上旨意,立马不一样了。
他支持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三年,与皇上支持效果当然不一样。
他下令缉捕造谣生事者,与皇上下旨的效力又大大不同。
收到朱翊镠这三道旨意,申时行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但尽管如此,他知道事情也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尤其是守制一事,反对的呼声依然会很高。
因为皇上的旨意无疑向世人传递了一个信号:要改革守制之礼。
其实有人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此前就传出风声,为什么首辅支持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而郑皇后也发声力挺?
很容易想到是因为皇上。如果没有皇上的支持,首辅与皇后的态度又岂敢如此坚决?
如今有了皇上的旨意,只是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其实“侍生不侍死”的理念,先前已有传出,但因理念与同时代格格不入,故而没几个人关注。
谁能想到皇上居然要挑战“孝道”?
从张泰征父亲去世一事的处理上已经看出来了皇上的决策,就要是改革守制的礼仪制度。
好在没有一锤子钉死,看上去很有弹性,但因为实在过于敏感,也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在朱翊镠那三道旨意颁发的第二天,就收到了朝臣的质疑与抗议,火力集中在守制的礼仪上。
乾清宫着火的事自然被盖过去。
使得王安的压力小很多。
不然身为乾清宫的掌作,乾清宫着火,他必将成为议论的焦点。
……
朱翊镠率军继续前进,眼看就要抵达广宁城——李成梁的驻军之所。
在眼下全国军户卫所制尚未全面废除之际,广宁卫还依然保留着。
军队歇息时,朱翊镠坐下,忽然“哎呀”一声,想起一件事儿来。
朱八戒忙问:“师祖,怎么了?”
徐文颖也凝视着朱翊镠不眨眼。
“忘问了,乾清宫烧成怎样?”朱翊镠喃喃地道,因为想起藏着的私人银票。
也不知道这场火烧毁了没有。
这件事在座的只有陈炬知道,朱翊镠这一声讶然,让他立马也想到了。
忙心领神会地请示道:“万岁爷,要不奴婢派人立即回去查看?”
“得派一个心腹回去。”朱翊镠道。
“奴婢明白。”陈炬当然清楚,朱翊镠这些私房钱,外臣并不知道。他还清楚朱翊镠不想让外臣知道。
“万岁爷,不知有多少?”陈炬接着又弱弱地问道。
“记得有二十。”朱翊镠回道。
“呀,这可不少。”陈炬咂摸着嘴,知道朱翊镠省略了一个“万”字。
“赶紧派个心腹去问王安或伴伴。”
“奴婢遵旨。”陈炬忙起身安排去了。
“师祖,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懂?”朱八戒瞪大双眼,又怕自己反应迟钝,转而问王象乾,“岳父听明白了吗?”
王象乾摇头。
朱八戒咧嘴一笑:“看来不是我笨。”
朱翊镠如实回道:“乾清宫有朕一些私房钱,着火了,也不知烧掉没有,要是烧掉,可就亏大发了。”
这一提醒,徐文颖也知道了,因为翊坤宫立里就有许多“私房钱”。
“师祖,是二十万吗?”朱八戒忙问。
朱翊镠点点头。
对在座几位,也没什么隐瞒的,都知道他是个财主。
“师祖,银票不安全,兑换成金子多好!”朱八戒心疼地道,“这要是烧毁了多可惜!这世上,有几个人一辈子能挣来二十万?”
这也是国家银行尚未开始运作,不然就存起来了。
二十万要烧毁了,真是可惜。
……
第1428章 不翼而飞 不可思议
王安虽然感觉压力小了很多,但乾清宫着火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依然没有定论,查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能够证明是天灾或人祸的蛛丝马迹。
只能一边召集匠工重修乾清宫一边慢慢查。
但他直觉这应该不是一起简单的天灾,毕竟三大殿比乾清宫要高多了,都安然无恙呢,为何独独乾清宫遭遇雷电着火了?
况且还偏偏那么巧,就在他去了真定府,人不在时的火。
可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找不到任何证据也没辙。
这天,他等到陈炬从辽东派回来的心腹,让他查看藏在乾清宫里头的银票烧毁了没有。
王安清楚朱翊镠私人财富很多,接到讯息后忙去查看。
乾清宫是紫禁城内廷正殿,后三宫第一座宫殿。
乾清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高二十米,重檐庑殿顶。
殿内明间、东西次间相通。
明间前檐减去金柱,梁架结构为减柱造形式,以扩大室内空间。
明间后檐两金柱间设屏,屏前设宝座,东西两梢间为暖阁。
后檐设有仙楼,两尽间为穿堂,可通交泰殿、坤宁宫。
乾清宫正殿宝座上方悬有一块“光明正大”的匾,匾的背后藏有一个匣子,听说皇上的私人银票就放在匣子里。
这个地方放多少钱都安全,因为宝座只有皇上才能坐。
“光明正大”的匾已经被烧坏了,但因为这一片地方还没有维修到,故而匾的残骸还在宝座上方挂着。
王安将匾取下来,发现还好,因为背后的匣子是金制外壳,所以并没有烧烂,那银票应该还在。
然而,王安打开匣子一看,里头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银票?
“万岁爷会不会记错?”王安忙问回来传话的心腹。
“应该不会。”那名心腹摇头,继而道,“万岁爷与陈公公交代很清楚,银票就放在光明正大匾背后的匣子里,数目是二十万两。”
“可你也看到了,什么都没有。”王安将匣子一摊,“幸好让你一块儿来,否则还怀疑我独吞了呢。”
“那现在怎么办?”
“走,随我一道去见皇后娘娘。”王安当机立断地决定。
……
坤宁宫。
郑妙谨了解一番始末后,诧异不解地道:“居然还有这种事儿?”
王安道:“对呀,万岁爷绝对不会记错的,可匣子并未被烧毁,里头的银票怎会不翼而飞呢?”
郑妙谨当然也不会怀疑朱翊镠的记忆力,二十万不是小数目,肯定就是放在光明正大匾背后的匣子里。
可为什么不见了呢?为什么?
“莫非与这次火灾有关?”
“难道与这次火灾有关?”
郑妙谨与王安几乎同时想到这个。
那名派回来传话的心腹也点点头。
“你说,为什么这样想?”郑妙谨让王安先说。
王安分析:“回皇后娘娘,奴婢一直觉得这次着火十分蹊跷,其它宫殿都没事儿,唯独乾清宫着火。”
“所以,奴婢怀疑匣子里的银票或许早被人偷走了,趁电闪雷鸣之际,故意纵火,以掩盖其偷窃行为。”
“可没想到咱早有提防,加派人手值守,所以火势自然得到一定控制,并没有将乾清宫完全烧毁。”
末了,王安又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是奴婢的猜测,并没有确切证据,不知皇后娘娘怎么想?”
郑妙谨道:“可谁有那么大胆,敢去偷这里的钱呢?况且,皇上既然将钱放在匾后的匣子里,也算得上是藏了,既然是藏,就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你之前知道这事儿吗?”
“奴婢不知道。”王安忙摇头。
“对呀,你是乾清宫掌作,又是皇上如此倚重的人,都不知道这事儿,那还有谁知道呢?”
“也是,按理说只有万岁爷知道,这块匾上的四个字,是嘉靖皇帝爷亲笔所书,谁敢动匾?”
“可银票丢了是事实。”郑妙谨道。
“真是奇怪!”王安冥思苦想,喃喃自语地道,“银票怎么可能不翼而飞?肯定是有人暗中捣鬼。”
无论如何,王安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就是有人做了手脚,可这个胆大妄为的人到底是谁?
“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公开,暗中调查即可。”郑妙谨嘱咐道。
“奴婢明白。”王安点了点头,感觉凭借他一人之力很难追查清楚此事,毕竟连目标对象都没有锁定,但又不好意思向皇后要更多人手协助他。
“你马上去通知冯公公,将这件事告诉他,让他留意钱庄、赌坊之类容易花钱的场所。”郑妙谨吩咐道。
“奴婢遵旨。”
“还有,将乾清宫所有公公、宫女名单列出来一份儿,送到我这里。”
“好,奴婢稍后便送来。”
“关注每一个人最近的行为动态。”
“奴婢明白。”
“去吧。”
……
冯保从王安那里得知此情,更加纳闷儿,内廷不是已经整顿过一次吗?
该清理的都清理出去了呀,怎么还会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呢?
“万岁爷将银票放在光明正大匾后的匣子里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冯保如是般问道,因为他第一时间想到上一任乾清宫掌作周佐。
“万岁爷说是泰和元年以后的事。”王安望着陈炬派回来的心腹回道。
“那就很不可思议!”冯保百思不得其解,泰和元年以后宫里还有这种人?
“确实很不可思议!”王安附和道,接着将郑皇后的吩咐告诉冯保。
冯保连忙去了,心想,若说有人故意纵火以掩盖其偷窃的行为,这是一个追查的思路与方向。
冯保领旨暗中调度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以顾青云为首立即展开调查。
王安像没事儿一样,继续督促匠工们修理乾清宫,暗中关注乾清宫所有公公、宫女的一举一动。
陈炬派回来的心腹已经启程赶往辽东复命,没有多作逗留。
为了不让两宫太后操心,王安并没有向她们汇报此情。
……
朱翊镠行军终于抵达广宁城了。
总兵官李成梁亲自城外迎接。
儿子李如柏已经告知他,戚继光与皇上一路同行,不用担心皇上的安全。
朱翊镠与李成梁还是头一次见面。
比起偏向儒雅一点的戚继光,李成梁看起来更加生猛。
戚继光幼年风流倜傥很有个性。虽然家境贫寒,但他很喜欢读书,通晓儒经史籍,有一定文学功底,字“元敬”不是白叫的(王世贞自“元美”)。
所以戚继光身上严厉中带有几分儒雅劲儿,这从他的治军风格中也可以看出来;而李成梁则不同,儒雅的一面完全没有,从头到脚都给人一种英毅骁健的感觉,似乎只为战斗而生。
如果说戚继光更像一位帅才,那李成梁就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
“努尔哈赤眼下情况如何?”与李成梁接见后,朱翊镠迫不及待地问道。
“陛下果然有先见之明!”提及努尔哈赤,李成梁一脸的喜悦、兴奋,“起初臣还以为努尔哈赤被围攻,他会溃不成军只得逃来我大明求助,却不料在诸多部落联合夹击之下,他还能坚挺,守住他的统治中心,着实了不起!”
朱翊镠小松一口气。
朱八戒眉飞色舞地道:“我就知道师父绝不会战死的。”
……
第1429章 继续向辽阳进发
“这位是?”李成梁不认识朱八戒,打量着问道。
“哦,还没来得及给李总兵介绍,戚大帅帮朕介绍吧。”
“臣遵旨。”戚继光应声,首先介绍王象乾道,“这位是兵部右侍郎王象乾王大人,湖广巡抚王之垣大人之子,陛下这次御驾亲征,他担任平东大将军。”
“久仰久仰!”李成梁拱手。
“失敬失敬!”王象乾回礼。
两人都知道对方,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而朱翊镠此刻则想着,这两人都与辽东有着不解之缘。
戚继光接着介绍道:“这位是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陈炬陈公公。”
“原来陈大公公也来了。”李成梁又热情地施了一礼。
“李总兵客气!”陈炬忙回礼。
“这位是御前侍卫,也就是努尔哈赤的徒弟,陛下的徒孙,朱八戒。”戚继光最后介绍朱八戒。
李成梁见朱八戒俨然一副昂然自若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说道:“小兄弟气度不凡,很威风!”
“我知道李总兵,师父说你夫人曾经救过他。”朱八戒张嘴来一句。
李成梁带有两分尴尬回之一笑,也只能点头,这件事他不想被人提及,因为夫人确实救过努尔哈赤与他弟弟,但原因是人家气度不凡。
简言之,夫人就是看人家两兄弟长得帅,所以直接给放了,说出去好像他夫人爱慕小白脸似的。
不料朱八戒第一次见面就直不笼统地抖出来,李成梁也只能回之一笑,感觉朱八戒不像是在感谢夫人。
但其实朱八戒就是在感谢,只是这家伙说话艺术性一向不高,初次见面不知道他性格时还以为是在取笑。
戚继光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道:“说起来还有一位该给李总兵郑重介绍,只不知陛下是否同意?”
朱翊镠一听即明,戚继光途中已经知道徐文颖来了。
此刻徐文颖就在朱翊镠身边。
“介绍给李总兵认识当然可以,但其他人就没必要了。”
李成梁心领神会,当即一抬手,屏退身边的士兵。
戚继光这才如是般介绍道:“这位是淑妃娘娘,带了三名侍从护驾,一路保护陛下的安全。”
“原来淑妃娘娘也来了……”说着就要磕头行礼。
“李总兵不必多礼。”徐文颖道,“久闻李总兵大名,听陛下常说你便如同是辽东的定海神针。今日有幸一见,真是失敬失敬!”
“淑妃娘娘言重了,那恐怕是陛下对臣的谬赞,切不可当真。”不让跪,李成梁只得鞠躬行了一礼。
“李总兵,距离师父的佛阿拉城有多远?”朱八戒已经等不及了。
李成梁回道:“你师父在建州,处于辽东边墙之外,在辽东的东边;而这里是广宁城,差不多在辽东西边方向,所以距离佛阿拉城还有一段距离,佛阿拉城距离抚顺关较近。”
“师祖,那我们赶紧过去啊!”朱八戒急不可耐地请求道。
朱翊镠稍一沉吟,作出决定道:“我们先赶去辽阳吧。”
辽阳是明朝统治辽东地区的军事重镇,又是辽东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以辽阳为中心设有六个卫一个州。
辽阳还是辽东镇的治所。
其实广宁只是辽东镇的前治,在十几年前,也就是隆庆年间,镇守辽东的驻军就已经逐渐向辽阳转移。
但因为广宁城的战略地位同样不容忽视,所以李成梁经常还在广宁城,而辽阳那边的军务交给他长子李如松。
辽阳距离抚顺近。
从辽阳向北,便是本溪、抚顺、铁岭、开原等几个大明军事重镇。
本溪与抚顺距离努尔哈赤所在的统治中心佛阿拉城都比较近。
而抚顺城的抚顺关更是与尼堪外兰的势力范围相连接。
著名的古勒寨之战以及历史上的萨尔浒之战都在这附近。
“好!”朱翊镠下令,李成梁自然毫不犹豫答应,“那臣让次子李如柏恭送陛下前往辽阳。”
“要不让令郎镇守广宁,李总兵随朕前往辽阳吧。如若建州那边努尔哈赤与其他部落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朕或许真要御驾亲征。”
“也好!”李成梁痛快答应。
“师祖,还要行军多久?”朱八戒又着急地问道,恨不得飞过去。想着李成梁刚才说广宁差不多在西边,而佛阿拉城在东边,即辽东边墙之外,是不是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到达?
“还得几天吧。”朱翊镠道,“你对你师父如此有信心,急什么?”
“我不是想帮师父作战吗?”
“记住自己的身份、职责。”朱翊镠不得不又一次提醒道。
“陛下,臣需要领兵多少去辽阳?”李成梁请示道。
“不用特意带兵,若有需要,去辽阳那边随时调度即可。”
“臣遵旨!”
这样,朱翊镠率军继续前进,准备赶到辽阳与李如松会合,然后探明建州那边的局势再做打算。
因为没有仓促行军急着前进,所以这一路上都不算太累。
行至海城时,陈炬派往京城的心腹赶回来了,禀报说放在乾清宫正殿“光明正大”匾后的二十万银票不翼而飞。匣子倒没有烧毁,但银票不见了。
朱翊镠深感诧异,并没有人知道他将银票放在里头啊!
而且正殿宝座谁敢上去?又是“光明正大”匾,别说是嘉靖皇帝的御笔,就凭那四个字也没人敢打主意。
陈炬接着又禀道:“王安怀疑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其实早就将银票偷走,趁他去真定府办事之机,故意借雷电天气纵火,以掩盖其偷盗行为。”
诲淫诲盗的道理朱翊镠懂得,可宫里头谁有那么大的胆儿呢?
二十万可不是小数目,被抓到不砍头也得充军的。
他身边还有这种人吗?
“万岁爷,您说会不会有人成心陷害王安呢?”见朱翊镠沉吟不语,陈炬又弱弱地提醒一句。
朱翊镠一摆手道:“算了,这事儿不必操心,我们在这边,操心也没用,让王安慢慢查吧。”
“奴婢明白,那还需要派人回京一趟吗?”陈炬请示道。
“没必要,王安当知道怎么做。”
……
第1430章 李成梁坦诚交代 曾朝节激动落泪
朱翊镠终于抵达辽阳。
从广宁到辽阳的途中,朱翊镠与戚继光、李成梁几乎只交流了一个问题。
就是辽东的军士。
准确地说,是辽东在籍军士与可用军士到底有多少。
朱翊镠知道两者有差距,戚继光与李成梁也心知肚明。
其实,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因为涉及到“吃空饷”。
大明军官没吃空饷的并不多见。
全国各地卫所或多或少都存在这现象,李成梁甚至有过杀降冒功之事。
只是碍于他在辽东定海神针般的作用,加上与张居正的密切关系,而没有追究他以及他几个儿子的责任。
虽然是敏感的话题,好在戚继光与李成梁都明白朱翊镠的苦心,也知道朱翊镠即位以来一直致力于军事改革,所以还是坦诚地交流了一番。
毕竟朱翊镠都来辽东亲口问及,这时候再隐瞒岂不等于欺君?
并且为了打消戚继光与李成梁的疑虑,朱翊镠论及这问题之前就摆明自己的立场:对过往概不追究。
戚继光与李成梁都是聪明人,并不是只会领兵打仗的一介莽夫。他们自然明白朱翊镠说这话的用意。
既然皇上都来到辽东,肯定要了解当地实情,撒谎肯定不敢。
李成梁作了如实汇报。
多年来辽东在籍军士都是八万,但可用的军士维持在六万五千左右。
这就意味着辽东在吃“一万五千”兵士的空饷。但朱翊镠清楚,这对于连年有战的辽东来说并不多。
因为从前朝廷的军饷很少有正常供给的时候,经常拖欠、不足额。
李成梁也是这么解释的,辽东将士很苦,用这个一万五千兵士的空饷,来弥补朝廷的拖欠与不足额。
而且李成梁还坦诚提到一个客观事实,在辽东可用的六万五千军士中,自他担任辽东总兵官以来,常年有将近五千士兵是他自己招募蓄养的。
简言之就是不在朝廷编制之内,需要他自己掏钱供养维系。
李成梁能够主动提及此情,朱翊镠颇感欣慰。毕竟私自蓄养兵士,要是追究起来很严重。
但对李成梁这些事儿,朱翊镠早已经了解清楚了。
不仅知道李成梁养着只名义上属于他自己的兵士,还知道李成梁经常自掏腰包鼓励将士,同时该与辽东豪商巨贾有着密切的联系……
总而言之,李成梁无异于辽东的“土皇帝”,在辽东他说了算。
这情形,自李成梁得到张居正的重用后就一直这样,从未变过。
当然有利有弊。
有利的是,李成梁在辽东势力渗透至深,让他拥有足够的领导力,否则也起不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弊端就是,因为一个人说了算,导致他后来越来越娇纵、奢靡,一旦他退位,辽东问题立马儿凸显。
李成梁有他独特的治军方略,不可复制,与戚继光大为不同。
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支持李成梁的张居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等阁臣全部落幕后,李成梁自然而然被人攻击弹劾退位,结果换了八任辽东总兵官都治理控制不好辽东的缘故。
当然,治理控制不好辽东,与努尔哈赤的崛起也有关系。
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李成梁后来的退去,辽东问题日益凸显,已经没人能够很好地治理辽东了。
而努尔哈赤领导的女真却在不断地变强,此消彼长,最后让努尔哈赤如愿以偿成为大明的掘墓人。
作为后来人朱翊镠,他很清楚,李成梁式的英雄人物不可复制,辽东有李成梁,可守;但没有李成梁,就完了。
将辽东的安全,压在李成梁一个人身上,这当然很危险。
军队只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其它方面也存在着隐患。
李成梁能够坦诚交代,一是感觉这时候不能欺君,二是感觉自己在辽东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即便告知朱翊镠真相,也不怕被人顶了他总兵官的位置。
这是李成梁的底气所在。
朱翊镠也明显感觉到了。眼下的辽东确实离不开李成梁。
对辽东的改革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首先要解决边患。
……
抵达辽阳时,李如松与曾朝节等人开城门迎接圣驾。
曾朝节见到朱翊镠,竟激动得泪如雨下。想当初朱翊镠还是潞王时,就派他来辽东调查研究。
后来回京过一次,再后来与努尔哈赤、张懋修二度来到辽东。
曾朝节是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的进士,算得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人,中进士时已经四十多岁了。
此时他已是五十岁的人。他自己当然不知道将来仕途如何,在辽东还要待多久,但朱翊镠清楚。
此刻见了朱翊镠如此激动,一来是感叹于得到朱翊镠的青睐而感激,毕竟朱翊镠还是潞王的时候就在重用他。
二来是对朱翊镠吩咐的任务,感觉此时已经有了很深的认识,急切盼着能与朱翊镠进行一场面对面的交流。
他还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回京,却不料朱翊镠御驾亲临辽东。
尽管泪如雨下,可曾朝节望着朱翊镠,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为什么见朕要哭?心里有委屈?”朱翊镠好奇地问道。
旁人也很好奇,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哭得像个孩子?
“让陛下见笑了,臣是激动。”曾朝节抹了一把泪水回道。
“有委屈吗?”朱翊镠不禁又问一遍。
“没有。”曾朝节笃定地回道。
“那是不是有许多话要对朕说?”朱翊镠已经猜到了。
“是。”曾朝节连连点头。
“师祖,还是先说师父的事儿吧?”朱八戒早已经等不及了。
朱翊镠脸色微微一沉,顺势投递过去一个不友好的眼神以示警告。
朱八戒吓得立即闭嘴,不明白师祖为什么不像他一样心急如焚。
刚到广宁时,朱翊镠还是关心努尔哈赤的境况,所以一到便问。
可从李成梁那儿得知,努尔哈赤坚强地挺了过来,这一路上也不见汇报努尔哈赤失守的消息,故朱翊镠这会儿不着急,努尔哈赤肯定还能挺。
至少佛阿拉城没有遭遇变故,不然李如松应该会第一时间禀报。
而朱八戒只是干着急,脑子本就转得不够快,哪想到这些?
……
第1431章 陛下此行不简单啊
礼毕,朱翊镠单独接见曾朝节。
而戚继光与李成梁一道去了,朱八戒则与王象乾一道。
戚继光与李成梁是老朋友了,如今又是一个蓟辽总督一个辽东总兵,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
戚继光开门见山地道:“看出来了没有?陛下此行辽东、建州,并非御驾亲征那么简单。”
李成梁点了点头,道:“陛下好像有心针对辽东。”
“我觉得也不一定专门针对辽东,但肯定会致力于辽东改革。”戚继光如是般说道,“陛下在尚未登基即位时,就一直关注辽东的动态,而且他一向认为辽东局势最为复杂。”
“看来,当初陛下还是潞王爷时,就请努尔哈赤进京任教,包括后来收努尔哈赤为徒,也包括调度曾朝节学士,都是陛下精心谋划。”
李成梁当然想明白了。
戚继光表示赞同,进而又说道:“的确,当初还以为陛下只是觉得努尔哈赤武功高超,现在想来不是这么简单。有没有感觉陛下的感情很复杂?”
“为何用复杂这个词?”
“努尔哈赤是陛下的徒弟,自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开战后,我们就请示陛下是否需要出兵,陛下一直按兵不动。后来努尔哈赤遭女真部落围攻,在我们看来危在旦夕,陛下依然无动于衷,我现在都猜不透陛下到底希望努尔哈赤胜还是败?你觉得呢?”
李成梁沉吟不语。
戚继光接着说道:“陛下在途中还说过一句话,说努尔哈赤无论成败,对我们大明都没有坏处。”
“陛下为什么这样说呢?”李成梁忙问道,“是要坐山观虎斗吗?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御驾亲征?”
“所以我才说陛下御驾亲征肯定另有目的,绝非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那么简单。你想,帮助努尔哈赤统一让我们去就行嘛。”
“可不?”李成梁道。
“况且陛下这次来,压根就没想帮努尔哈赤打仗。”戚继光分析道,“只带一万多精兵来,行军速度又是不紧不慢,还有心让努尔哈赤自己挺,无论胜败,好像陛下都能接受似的,一路上我都摸不清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如此欣赏你,大可直问啊。”
“怎么没问?但陛下总点到即止,说什么此行是为了拯救大明,是为大明的发展扫清一切障碍。”
“陛下的确是一个高深莫测,让人很难以琢磨的人。”李成梁喃喃地道,“说他与努尔哈赤师徒情深吧,好像不对;说他与努尔哈赤关系不咋滴吧?好像也不对。看来你刚才的评价准确,陛下对努尔哈赤的感情很复杂。”
“辽东很有可能面临一场改革,乃至巨变,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途中我是不是不该如实向陛下汇报辽东军士的现状?”李成梁道。
“这个必须如实汇报。”戚继光掷地有声地道,“陛下英明神武,且不说瞒不住他,没准儿他早了解清楚了,这会儿只是来确实。陛下亲自来辽东,这时候坦诚比隐瞒好一千倍一万倍。”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李成梁点头道,“可在辽东,我自己心知肚明,的确有被许多人诟病的地方。”
戚继光不由得想起,当初朱翊镠让他担任蓟辽总督的本意,就是要防止李成梁被人诟病的地方无限放大,以致于最后李成梁迷失自我。
现在仔细想来,陛下对辽东的事恐怕早就已经了若指掌了。
还有陛下不知道的吗?这时候岂能隐瞒而不坦诚交代呢?
不说别的,只要想到老朋友张居正如此自视甚高的一个人,唯独对陛下服服帖帖,足见陛下的高明之处。
“就看陛下怎么改吧。”戚继光刻意叮嘱道,“到时候我们只管配合就是了,可千万不要反抗。如今朝中大臣道都明白这个理,一来没有陛下眼光高,二来也阻挡不住陛下的每一次改革。”
接着戚继光又将朱翊镠决定改革守制礼仪的事说给李成梁听。
李成梁有点不敢相信。
戚继光接着感慨地道:“而且关于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当时陛下刚好出征不在京,这个决定是皇后娘娘与首辅共同决定下来的,由此可见陛下人不在京但威依然在,也可以侧面说明陛下的英明神武。”
“陛下的英明神武我亦有所耳闻。”李成梁似有所思地道,“这也是我为什么在陛下面前坦诚的原因之一。”
“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戚继光本着自己内心,也算是对李成梁的鼓励,“就是无论接下来辽东将面临什么样的改革变动,你都将是辽东总兵,深受陛下的倚重与青睐,这个不会变。”
李成梁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因为他自己也感觉出来了,眼下辽东总兵官不是他还能是谁?
辽东局势如此复杂,随便派一个人来,试问能镇得住吗?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简单不过的判断,绝非他迷之自信。
不然连私蓄兵士这种大事,也敢在陛下面前坦诚交代吗?
反正私蓄兵士不是为了他个人,而是为了更好地与外族人作战,也算是保护辽东官民的利益需求。
戚继光接着道:“我们现在想得再多也没用,且看陛下接下来的行动吧,不过有一点好像能够基本确定:陛下有心要将女真、蒙古各部落纳入我大明,让他们成为大明一份子。”
李成梁有点不以为然地摇头道:“那些外族人桀骜不驯,与我大明相比,说他们穷得叮当响不为过吧?将他们纳入我大明,是要帮助他们脱贫致富吗?否则他们永远想要占有我大明的财富,不可能杜绝边患,可那样的话,岂不成了累赘?何必自讨苦吃呢?”
“陛下说这样能够换来和平,就像三娘子那样,与大明和平何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当谁也离不开谁时,就不会发生大规模的边境冲突吧?再抢杀劫掠不是与自己人过不去吗?”
“不得不说,陛下的想法是很好,充满了理想主义,就不知现实怎样。你与我一样,多少年来都与外族打交道,他们是容易被驯服听话的人吗?他们骨子里就喜欢抢杀劫掠、逞勇好斗,这是他们的天性。”
“有理想终究是好事嘛。”戚继光笑了笑说,比起消极不看好的李成梁,他要乐观得多。
……
第1432章 朱八戒挨批了……
朱八戒开始抱怨开了:“师祖真是奇怪,说御驾亲征帮助师父统一建州,可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关心。”
王象乾刻意,也有心提醒道:“你不懂不要胡说,也不要瞎问,就像刚才打断你师祖与曾朝节学士的谈话,想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这是大忌?”
“岳父,我只是着急嘛。”
“你师祖提醒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职责。”王象乾语重心长地道,“你不仅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职责,更要记住你师祖是皇帝,他想要做什么,根本不用你提醒,你既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明白吗?”
尽管朱八戒点了点头,但还是夹杂着几分怨气:“不知道师祖想啥?得知师父被各部落围攻不着急,一路行军也不着急,到广宁还问了一句,可到辽阳连问都不问师父一句,师父现在到底怎么样也不知道,急死个人!”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师祖想什么。”
“这个确实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胡说八道。你师祖还用你教吗?”王象乾带着训斥的口吻道,“你只管老老实实跟着你师祖就行,让你干啥你干啥,其它什么话都不用说。”
“……”朱八戒不吭声。
“问你话呢,你到底明不明白?”王象乾忍不住呵斥道。
“岳父大人,我当然明白,以我的智商,哪能教得了师祖?我只是担心师父的处境,所以……”
“我说你根本就不懂。”王象乾没好气地道,“你根本就不懂你师祖途中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为何意,无论你师父成败与否,对大明都没有坏处,这句话的含义你一点都不理解。”
“岳父,到底什么意思?”
“我且问你,你与师祖感情深,还是与你师父感情深?”
“这个……”朱八戒有点为难。
“如果让你二选一,你选谁?”王象乾换一个方式问。
“不知道。”朱八戒摇头。
“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得不开窍呢?”王象乾斥责道,“这个问题还用想?当然选你师祖。你御前侍卫,你的媳妇儿,你的婚房……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师祖赋予你的。而你师父除了教授你武功,对你有这么好吗?”
“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朱八戒弱弱地道,只是再次被打断。
“是,你孝敬你师父没错,可你师父终究是外族人,这辈子与你见面的机会很少,给不了你任何好处与利益,别说你岳父是个势利眼,我是教你一个为人处世的法则:重情重义固然很好,但也要学会衡量利弊。不说得这么现实,将心比心你总会吧?任何时候,你都只能站在你师祖一方,知道吗?”
“我又没有背叛师祖。”
“我知道你不会背叛你师祖,但任何时候你都得最大限度地相信你师祖。就像刚才,你师祖不说救你师父的事,你非要打断转到你师父上,什么意思?不相信你师祖吗?还是觉得你师父比你师祖更重要呢?你说。”
“……”被岳父一顿训斥,朱八戒无言以对再次保持沉默。
“而且你身为御前侍卫,不能随便插话,知道吗?你的任务是保护皇上的安全,其它的事可以说都与你无关。这才是你的职责所在。”
王象乾的话越来越严厉了,语气也越来为重。感觉朱八戒这个女婿懵懵懂懂的既不知道规矩,又分不清轻重,成亲之后还是傻里傻气的,依然不懂得人情世故如何保护自己。
“……”朱八戒继续保持沉默。
“你师祖胸怀天下,心系苍生,你以为他来辽东,只是为了帮你师祖统一建州女真各部吗?那只不过是个幌子。你师父成也好败也罢,你师祖本心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能否将女真族人全部纳入我大明?明白吗?”
王象乾跟了张居正一阵子,感觉对朱翊镠已经越来越了解。
朱八戒摇了摇头,以他的智商,确实一时反应不过来。
“哎!”王象乾深深叹了口气,“你只需记住一点:什么都不用问,一心一意保护你师祖的安全便是,你师祖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哦。”朱八戒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还在一个劲儿地琢磨,为什么师祖与岳父看似都不关心师父呢?
“你师父野心勃勃,对你师祖的地位有威胁。”王象乾想起张居正的话,忍不住对拎不清的朱八戒说道。
“岳父说什么?”朱八戒还是不明白。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王象乾一摆手,忽然又感觉这话不能乱说。
朱八戒明显感觉到岳父生气了,所以他也不敢追问下去。没办法,大人的世界很多时候他还是不太懂。
“哎,小朱啊小朱,不要以为我责斥你几句,就觉得我对你态度怎么样,我还不是为你好?”
“岳父,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自古忠言逆耳啊。”
“多谢岳父的谆谆教诲!”
“刚才对你交代的话一定要记住。”王象乾苦口婆心地道,“最后还必须再叮嘱你一句:别总想着与你师父并肩作战杀敌,那不是你的职责。”
“明白。”
“最后的最后,告诉你,估计你师父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朱八戒忙问。
“很简单,咱从广宁到辽阳一路上都没有听到佛阿拉城沦陷的消息。倘若事情又变,李如松总该汇报。”
“也是。”朱八戒点点头,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你要是能想到,刚才就不会打断你师祖与人的谈话。”
“多谢岳父提点!”朱八戒由衷地道。
“不必谢我,要谢也只能谢你师祖。”
“师祖当然是要谢,但岳父也必须得谢。”朱八戒认真地说道。
“好好好,心里记得就是了,不必经常挂在嘴边。”王象乾也不纠结,进一步强调道,“就像你挂念你师父,心里惦记着就好,在你师祖尚未明确态度采取行动之前,不要轻易表现出来。”
朱八戒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理解,但岳父大人的话他必须得听。
……
第1433章 辽东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相比较于戚继光与李成梁那充满忧虑的谈话,王象乾与朱八戒的谈话则夹杂着抱怨、不解。
朱八戒抱怨、不解,为什么师祖与岳父都对师父不如想象中的关心,至少没有他一半的关心。
而王象乾抱怨乃至责斥朱八戒拎不清,本来很容易判断的问题到朱八戒这儿却变得无比的艰难。
两个人的三观本来就大大不同,认知上当然会出现分歧。
直白地说,王象乾与朱八戒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朱翊镠与曾朝节的谈话,两人的情绪似乎要复杂得多。
因为通过两度的调查研究,曾朝节在辽东发现了不少问题。
准确地说是叫隐患。调查研究越是深入,感觉隐患越为严重。
从屯田谈到军备建设,从榷场谈到对外贸易,尤其是与女真部落之间的贸易,从边墙之内辽人的生存现状谈到边墙之外……最后落脚点在李成梁。
谈到李成梁以及李氏家族时,曾朝节椎心泣血,不禁仰天而叹。
想当初,也就是万历初年,内阁首辅张居正重用李成梁,使辽东明军在征讨东夷与西虏的战争中捷报频传,凯歌高奏,以致于当时的人纷纷称誉道:“今九边事情,独辽东为难,而九边将官忠勇,独李成梁为最。”
可谓风光无两。如今李成梁担任总兵官已有十多年了。
李成梁高祖李英自朝鲜内附,世为铁岭卫指挥佥事,遂为铁岭为籍。
李成梁有大将之才,但家贫不能世袭,年四十仍为诸生,后在辽东巡按御史李辅的资助下入京述职,遇到了赏识他的张居正,从此一飞冲天。
在隆庆四年(1570)年,辽东总兵官王治道战死,时任辽东副总兵的李成梁代为总兵官,从此辽东开启属于李成梁的时代。
辽东明军在李成梁的指挥下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
隆庆五年(1571),李成梁大破入边杀掠的蒙古察哈尔部;
万历二年(1574)因建州女真首领王杲进犯辽阳,李成梁主动进攻王杲老巢古勒寨,斩杀一千余人;
万历六年(1576)正月,因蒙古泰宁部入犯,李成梁夜行出边二百里,直捣蒙古军营,大破蒙古军。
同年(1576)十二月,蒙古泰宁部首领再次进犯,李成梁也再次出边,二次直捣蒙古军营,大破之。
万历皇帝因此封李成梁为“宁远伯”。
万历八年(1580),明朝下令在广宁辽东总兵府所在大街修建石牌坊,上刻着“镇守辽东总兵官太保兼太子太保宁远伯李成梁”二十个大字(据说至今依然立在原处)。
李成梁担任总兵官十几年来,先后奏大捷十几次之多,使得皇帝动不动祭告郊庙,其边帅武功之盛,大明二百余年唯他一人。
民谚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李成梁四十岁年纪仍为诸生,可因为他,几个儿子年纪轻轻,不是副将便是参将,或是游击将军。
大儿子李如松更是担任过山西总兵官,时年三十四岁。后来因为御史建言说,李成梁与李如松父子不能一同掌理重镇,申时行才将其调回。
总之,因为李成梁,李家“子弟尽列崇阶,仆隶无不荣显。贵极而骄,奢侈无度,军貲、马价、盐课、市赏,岁乾没不貲。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以是灌输权门,结纳朝士,中外要人无不饱其重賕,为之左右。”
李成梁的老家铁岭那边,到处都是他的子弟部将的豪宅。
……
从曾朝节的陈述中,可见他对李成梁的治理模式充满了担忧。
最后还刻意强调道:“陛下,臣刚才的陈述只是基于实情,并非对李总兵不敬或不满,而是遵循陛下的旨意,实事求是地做出调查,希望对辽东乃至大明不利的因素趁早扼杀,否则臣担心积重难返尾大不掉。”
朱翊镠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有些情况朕已经摸清楚了,来时有心让李总兵从广宁陪到辽阳,就是想先探探他的口风,李总兵自己坦诚交代了一些,包括吃空饷、私蓄兵士等问题。”
“臣以为辽东治理上的问题很多,方方面面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弊端,只是因为连年有战往往被忽略,再加上李总兵过人的军事才华而掩盖了一部分,但臣以为问题不容忽视。”
“实话与你说,朕这次来辽东,其中一个主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御驾亲征帮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只不过是个幌子。辽东的问题不解决,若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届时控制不住咋办?不是自掘坟墓吗?”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啊!”曾朝节又激动落泪,“臣还想着,以辽东眼下的局势,看似有李总兵镇守稳若金汤,但其实,臣斗胆说句不中听的,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看了朱翊镠一眼,曾朝节接着小心翼翼地说道:“如若陛下真的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臣担心将来辽东军控制不住女真族人。李总兵虽然厉害,可明军只他一人,而据臣调查,女真部落有好多骁勇善战的猛人。”
朱翊镠点点头,这个他当然清楚不过了。且不说其他部落,就是努尔哈赤身边围绕着多少猛将?
额亦都、费英东等五大功臣,还有努尔哈赤与他弟弟舒尔哈齐,尤其努尔哈赤儿子,像褚英、代善、皇太极、阿济格、多尔衮、多铎都牛逼。
所以要控制女真,首先要保证大明的强大,其次要保证辽东有实力控制女真才行,不然就是养虎为患。
尽管曾朝节评价说,眼下的辽东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未免有些悲观或夸大其词,但曾朝节所陈述的问题确实存在,也不容忽视。
如今相当于将镇守辽东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李成梁一个人身上,当然是很危险的一件事,而且李成梁已经六十岁了本身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况且多年来,李成梁只是很好地镇守住辽东,至于发展有所欠缺,对民族的融合更谈不上有多少功劳。
随着形势的发展,单纯地只是镇守住了辽东肯定不行,必须发展,各民族必须融合,共同发展。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长治久安。
而以李成梁惯有的思维,不一定能够很好的理解。即便明确地告诉他就该这样,他也不一定会遵守。
因为会触犯到他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朱翊镠一定要亲自来一趟辽东的最最最重要的原因。
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的同时,一定要首先保确保辽东各方面的实力能够控制得住女真才行。
……
第1434章 谋划辽东改革
见朱翊镠沉吟不语,曾朝节又弱弱地问道:“陛下此行既有如此深意,那不知陛下将对辽东有何举措?”
“朕接下来会在辽东停留半年到一年时间,对辽东推行深度改革的同时,力争解决大明与女真族的问题。”
嗯,朱翊镠用的是“力争解决”,并没有说就一定能解决,但对辽东推行深度改革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了。
如果暂且将女真当作“外部矛盾”,那首先必须解决辽东“内部矛盾”。
在确保解决内部矛盾的同时,力争解决好女真族这个外部矛盾。
这是朱翊镠的大体战略思路。
李成梁镇守辽东功不可没,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也正因为他十几年来在辽东堪称一手遮天,以致于辽东的治理已经到了几近溃烂的地步。
当然,作为后来人,朱翊镠绝不会简单地将责任归结到李成梁的头上,主要责任还是在于大明这个国家机器的运作机制已经出现了大问题。
张居正励精图治十年改革不过是将问题的凸显时间放慢了。
而辽东也仅仅大明的一个缩影。
只是相较于其它地方,辽东的问题似乎又显得更加突出而已。
“根儿”上的责任当然得归结为大明的运作机制,而更加突出的部分与李成梁以及辽东复杂的局势有关。
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朱翊镠都不会简单地将责任归结到李成梁头上。
在大明这个国家机器已经出现问题的大背景下,换一个人来镇守辽东,大概率同样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而且还不一定镇守得住。
毕竟辽东边墙外有蒙古、女真两大好战的族人虎视眈眈。
“那陛下设想如何解决与女真族的问题呢?”曾朝节接着又问道。
毕竟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女真,与大明一直坚持的战略方针相违背。
“将女真族各个部落全部纳入大明版图,让他们成为我大明一份子,不再将他们当作蛮夷、外族看待。”
“可如果他们不愿意要反抗呢?”
“朕当然希望和平解决,但如果不顺利,也不会放弃使用武力。”
曾朝节沉默片许后,喃喃地道:“以女真族各部落的发展现状来看,陛下这决策在臣看来等于是拯救他们,怕只怕他们不识好歹,根本不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还以为陛下欺骗他们。”
“这条路的确需要时间,但朕有信心在有生之年可以实现。”
“如此甚好!”
曾朝节虽然没有像李成梁那样,认为这无异于增加大明的累赘,但也绝不认为能够短时间内实现。
不过有一点,历朝历代的皇帝似乎都没有这样想过,更别说去实践了。
从来都只将外族当作蛮夷,也就是从来没有以平等的视角看待他们。
“陛下对辽东的改革肯定会触及李总兵的利益吧?”曾朝节又弱弱地道。
“嗯。”朱翊镠点点头,这个不用问。
只要是改革,基本上都会触及到权势大户的利益。
改革说白了其实不就是利益再分配吗?穷人又没有利益可分。
“臣担心李总兵会有抵触情绪。”曾朝节担忧地道,“在辽东李总兵说了算,如果他不高兴,改革恐怕难以推展,至少效果会大打折扣。”
朱翊镠又点点头,“这个朕知道。”
“陛下,臣可不是对李总兵有任何偏见或抱怨哈,不过是就事论事。”曾朝节再次强调这个观点。
“你不用多解释。朕也没打算对李总兵怎么样,眼下辽东还离不开他。即便推行改革,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以陛下之英明神武,肯定不用臣费心。那接下来这段时间,陛下决定坐镇辽阳指挥吗?”曾朝节问道。
“嗯。你在辽东这阵子调查,没有与李总兵他们闹不愉快吧?”
“感觉应该没有。”曾朝节有点不确定地道,顿了顿,又补充说,“不过,臣奉旨前来辽东调查研究,李总兵应该有所提防,不然他也不会将辽阳交给长子李如松镇守,而他宁愿待在广宁。辽阳理应才是李总兵的驻军地。”
这一点朱翊镠也没想到,但曾朝节只是个人推测。
不过,为避免节外生枝,朱翊镠还是决定道:“为了你与李总兵之间不至于产生龃龉,你还是回京吧,顺便给朕带两道旨意回去。”
“好,臣一切听从陛下安排便是。”
这样,与曾朝节沟通一番后,朱翊镠让他暂时回京。
曾朝节当天便离开辽阳。
李成梁问及时,朱翊镠只说让他回京传旨,余话也没多讲。
直到第二天,朱翊镠才召集大家开始讨论努尔哈赤的事。
从李如松口中得知,努尔哈赤因为兵力不足,所以无论尼堪外兰他们如何叫嚣,只坚壁清野,死守佛阿拉城,坚决不出来应战。
如此策略,虽然努尔哈赤方亦有损伤,但不至于城破。
商议一番后,朱翊镠决定,让李如松率领三千精兵前往劝和。
“陛下,倘若他们双方都不肯休兵言和呢?”李如松请示道。
“那将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都带到辽阳来,哦,还有哱承恩。”
“陛下,如果他们不肯休兵言和,恐怕也有可能不会来。”
“你先去吧,倘若他们不听,朕再拿出第二套方案。”
“臣遵旨。”李如松率兵去了。
朱八戒心里痒痒得不行,很想跟随李如松前去,可因为想到岳父对他的谆谆教导,他只好忍住。
由此,戚继光与李成梁两人再次确定,皇上御驾来辽东不是帮着努尔哈赤打其他部落。
当晚,朱翊镠单独召来王象乾,开门见山地道:“朕决定让你接任辽东巡抚一职,意下如何?”
王象乾先是一愣,随即叩谢道:“幸得陛下如此抬举,臣真是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好。”
“你先起来。”
“之前陛下连升臣三级,结果臣也没有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这次又……臣感觉无颜面对陛下。”
王象乾依然跪着不敢起来。
朱翊镠早就想过任命王象乾为辽东巡抚,这次机会来了。
“原巡抚不是能力不行,而是在李成梁的打压下施展不开。你跟随张先生也有一段时间,应该懂得朕的各项政策主张,这是其一;”
“其二,接下来朕与你说说辽东的局势,希望你能更深层次地明白朕为什么任命你为辽东巡抚。你先起来,好好听着,认真领会。”
朱翊镠先将曾朝节对辽东的调查报告递给王象乾,然后对照调查报告上面的内容逐一讲解分析。
如同与曾朝节的谈话一样,李成梁以及李氏家族依然是重点,毕竟这是辽东改革绕不过去的问题。
……
第1435章 努尔哈赤要反击了
明正统初年,建州女真人李满住修筑佛阿拉城以居。
大明官方称之为“建州老营”,于成化年间曾两次被毁。
努尔哈赤在起兵统一建州女真的过程中,为兴基立业,便在“建州老营”的废址上建筑城池宫室。
佛阿拉城建有套城、外城和内城三层,内城中又设木栅,栅内是努尔哈赤的住所,内城有百余户,都是努尔哈赤的亲属,外城住着居民与兵丁。
外城城墙周长五千多米,其中纯人工筑为三千多米,设门五座,设在低矮的隐蔽沟谷之中。
内城墙采用土石垒筑,长将近一千米。内、外两道城墙的基础都按山形地势走向建筑,均呈不规则形。
栅城内的居所主要有两处。一处是努尔哈赤的居址,而一处是其弟弟舒尔哈齐的居址。努尔哈赤的居地处在佛阿拉台地正中最高处。
“佛阿拉”为满族语,“佛”汉译是陈旧的意思,“阿拉”是低矮或平顶的山岗,佛阿拉城即旧城(建州老营),是努尔哈赤的第一个统治中心。
此刻被诸多部落包围了。
可努尔哈赤坚壁清野死守不出。
不过他也不是害怕,只是不想与尼堪外兰等正面交锋。
外城可以驻留,努尔哈赤也没想坚守,那里的居民已撤到内城,反正什么都没给对手留下。
但凡有想从外城破内城而入的,努尔哈赤绝不客气。
他知道尼堪外兰等人耗不住,越着急努尔哈赤越高兴。
一来,努尔哈赤这个战略方针,无疑起到了很大作用。
二来,尼堪外兰他们也见识过努尔哈赤以及手下那帮人的彪悍。
再者,尼堪外兰他们虽然一道讨伐努尔哈赤,但因为属于不同部落,并不齐心,谁都不想第一个送死。
故而叫嚣的多。
真正想冲进内城与努尔哈赤决一死战的人并没有多少。
这便是久攻不下的原因。
努尔哈赤死守内城与栅城绝不等于坐以待毙,也不是等明军来救,可以说自始至终他都没抱这个希望。
之所以让张懋修写信向师父朱翊镠求助,只是想通过借助大明皇帝的威严来帮助他们鼓舞提升士气。
坚壁清野是在等待机会,待尼堪外兰他们松懈或因久攻不下烦躁时,再冲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即便努尔哈赤知道师父已经出兵赶来,他也没敢寄托希望。
准确地说是他不想。
努尔哈赤与弟弟舒尔哈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但两人差五岁。相比较而言,舒尔哈齐更加沉不住气。
这天,舒尔哈齐等不及,说道:“大哥,你师父到底来不来?这样坚守不出也不是办法,粮食快挺不住了。”
张懋修其实更着急,按理说皇上也该到了,又怕努尔哈赤败下阵来,完不成皇上交给他的任务。
努尔哈赤却不慌不忙地道:“三弟别急,我们粮食要挺不住,他们人多,更挺不住。我们不能指望师父,记住,万事都得靠我们自己。”
“可我们需要坚守到什么时候?”
“我们不是与他们干过吗?也没有坐以待毙啊?”
“大哥,我们只在内城,他们又攻不进来,干得一点都不过瘾。要我说,不如冲出去杀个痛快,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输给他们。”
“这时候不能逞匹夫之勇,没有绝对把握不行,毕竟我们只有这么多人,即便最后取胜,也会两败俱伤。这还只是建州各部,倘若淮西、东海各部趁机来袭,我们拿什么抵挡?”
“……”舒尔哈齐不吭声了。
“不过三弟也别心急,总会有你表现的时候。”见弟弟情绪有几分低落,努尔哈赤又抚慰道,“也许今晚我们就可以出去会会他们。”
“是吗?”舒尔哈齐顿时来劲了。
“今晚如果起风,我们便兵分四路出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要等起风?”
“我们人手不够,一味拼杀,胜了也不划算,用火攻。”
“那大哥赶紧布置。”舒尔哈齐迫不及待,“我去召集额亦都他们来。”
“好!”努尔哈赤点头。
他能理解,相信不是弟弟一个人才有这种心态,坚守久了,或许都感觉有点憋屈,需要来一次振奋人心。
这是提升士气的一种方法。
但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行,不然人手这么少,伤不起。
是夜,天公作美,风高月黑。
努尔哈赤集合八百兵士,分四路各两百。也只能拿出这么多兵力了。
努尔哈赤自领一支,三弟舒尔哈齐领一支,额亦都领一支,另一支则由四弟雅尔哈齐率领。
塔克世共有五个儿子。
舒尔哈齐、雅尔哈齐与努尔哈赤是同母所生,就是塔克世的嫡妻所生。在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之间还有一位,也就是是塔克世的次子,但与努尔哈赤他们不同母,是庶妃所生。雅尔哈齐下头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其时努尔哈赤长子褚英五岁,次子代善才两岁多,交由塔克世看管。
而张懋修又没有任务,几次战争努尔哈赤都没有让他参与,毕竟是师父派来的人,怕有什么闪失。
这样,四支队伍趁着风高月黑,从内城四个方向偷偷潜出。
每支队伍共有两百人,而这两百人的分工又有所不同。
其中二十人负责点火,二十人负责驱赶敌方战马,另外的人负责冲杀,就是要趁着风高月黑制造混乱。
出发的时间正是丑时。
尽管双方的兵力相差悬殊,努尔哈赤只有八百兵力嘛,而尼堪外兰他们的兵力在两万以上。
但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他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尼堪外兰他们这时候都在甜蜜的梦乡中。
坚壁清野闭门不出就是要耗尽尼堪外兰他们的斗志,然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佛阿拉城内城禁闭。
这是努尔哈赤的命令,既防止冲杀途中对方慌不择路向内城冲,又不让自己这一方兵士抱有幻想,别以为干不过可以退回内城。既然已经冲出内城,路就只有一条:冲,杀。
背水一战,没有退路。
此时夜深人静,外头漆黑一片,风不紧不慢地吹着。
四支队伍犹如黑暗中潜行的四条饥饿的巨蟒,发现了可口的猎物,正朝着锁定的目标匍匐而去。
张懋修此时此刻当然也没有丝毫睡意,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虽然他清楚努尔哈赤很强悍,但拿八百兵士去对抗两万多人……
胜算到底有多大?他能不着急吗?
所以当努尔哈赤他们领兵刚一出内城,他就站在内城最高处眺望,只可惜外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也只有等到火点起来。
……
第1436章 开战(求订求票!)
张懋修焦急地等待着。
虽然他并未参与战斗,可此时此刻的心也是紧张得砰砰直跳。
尤其当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更是加剧了他的紧张。
内城不仅城门紧闭,连一丝灯火都没有——这是努尔哈赤的命令。
目的就是待战斗一旦打响,不给对方任何的指引方向与目标,让他们横冲直撞四处乱窜,好一路掩杀。
风继续吹着。
张懋修也不知道该望向哪里,但他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不眨。
忽然眼前一亮,大概就在外城的边沿处,一处火光陡然升起。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火光,仿佛能流动起来,迅速扩散开来。
几乎与此同时,其它三个方向的火势也升起来,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向中心点漫延会合而去。
然后便是嘈嘈杂杂、混乱不堪、各种各样的声音。
张懋修知道战斗已经打响了。
只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唯能看见火光下人影攒动。
此时丑时已过半。
……
尼堪外兰正在熟睡当中,忽然被外头聒噪的声音惊醒。
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便听见值守的士兵冲进来禀道:
“城主,不好了,努尔哈赤夜袭,火烧我方军营,已经杀进来了。”
尼堪外兰从床上豁然跳起,也来不及穿盔甲,便拿起武器往外冲。
这时候外头已经大乱,军营着火烧起来了,四处都是奔走呼号的士兵,还有受惊乱窜嘶鸣不止的战马。
“城主,想必努尔哈赤援军已到,他们从四个方向掩杀而来。”又一名士兵惊慌失措地向尼堪外兰汇报。
“来了多少人马?”尼堪外兰惊问。
“看不清楚,反正攻势很猛,我方士兵猝不及防,死伤不少。”
“慌什么?都给我杀。”尼堪外兰气愤不过,身先士卒冲出去了。
……
哱承恩、哱承宠、哱云他们睡一个军营里,得知外头起火努尔哈赤已经杀进来了,既惊又喜。
一个个大声呼喊:“努尔哈赤终于出来了吗?人在哪儿?”
然而,当他们冲出去时才发现,外头已经乱得不像样子了。
慌乱之中甚至分不清哪是自己人。
好在扎营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冲天,不然都不知道该冲向哪边。
哱承恩也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士,曾经跟随他父亲大小征战经历不少,面对眼前混乱的局势没有慌。
他大声吆喝道:“我们的目标是努尔哈赤,不是争夺领导权,首先确定努尔哈赤人在哪里,不要乱冲。”
哱承恩的目标很明确,只想找努尔哈赤报仇。
与尼堪外兰的目标不同,杀敌削弱瓦解对方不是他们的首要任务,所以不必拼个你死我活。
由于没有乱冲,他们带来的人马受创自然最小。
只是眼前太乱,努尔哈赤他们共有四支队伍在冲杀,一时也分不清努尔哈赤人到底在哪儿。
……
此时,以尼堪外兰为首的其他部落可就惨了。
本来他们的士气就差了一大截,又被努尔哈赤放火杀了他们措手不及,大晚上的更是无心恋战。
加上他们也不团结,被掩杀一阵后只想着如何自保,而不是与努尔哈赤决战死磕到底,无疑又落下成。
反观努尔哈赤他们,一个个憋足了劲儿,若非努尔哈赤强行阻止不许,他们早就想冲出来决一死战。
今晚机会终于来了。
突袭之前努尔哈赤就做过动员,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不杀退尼堪外兰绝不回头。内城城门已经紧闭,想回都不行。
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冲、杀,置之死地而后生,背水一战。
所以努尔哈赤他们四支队伍,势如破竹一般,真个是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对方人仰马翻惨不忍睹。
……
尼堪外兰他们一方,无心恋战的只想赶紧逃走以自保。
好在他们人多势众,兵力是努尔哈赤的二十倍不止。
即便有逃走的,数量上依然强过努尔哈赤不止一星半点。
而且尼堪外兰的斗志还在,心想这次要是失败了,恐怕永无翻身之日,努尔哈赤绝不会放过他。
这次战争是他挑起的,是他怂恿其他部落一致对抗努尔哈赤。
还杀了努尔哈赤他们一些人,外城被占有,基本毁掉了这里的一切。
这次若失败,恐怕唯有一死。
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擒贼先擒王,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他们一样,也在搜索努尔哈赤。
寅时过半时,他们终于相遇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哱承恩哱承宠哱云他们也成功锁定努尔哈赤。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努尔哈赤瞬间被双方人马包围,而此刻他身边只有一百多号人。
尼堪外兰身边最低有五百号人,而哱承恩身边有一千多号人。
借着火光,努尔哈赤只觉四周乌央乌央的一片全是对方人马,而且一个个凶神恶煞,恨不得立即将他斩落于马下而后生吞活剥。
由于有斗志的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他们两支队伍的目标都对准努尔哈赤,以致于让舒尔哈齐、雅尔哈齐、额亦都率领的三支队伍几乎没有阻力,所到之处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
而此时的李如松已经率兵抵达鸦鹘关——明长城辽东镇的重要关隘。
鸦鹘关,地处托和伦河西岸,是大明辽东与建州女真往来交通门户,地势极其险要。
当初,大明为了限制建州女真各部的出入,同时防止朝鲜使臣窥视辽东虚实,建立了鸦鹘关,关门设障三道,故又称“三道关”。
出关往东不远便是佛阿拉城,入关向南是辽东重镇清河堡,往北是辽东重镇抚顺关。
这里不仅是辽东镇通往建州各部的主要通道,亦是朝鲜使臣入贡的必经之路,所以地理位置至关重要,历来是兵家扼守要冲。
鸦鹘关的东西方位是连绵不断峰峦叠嶂的群山,唯此处有一个形势险要的关口,可通南北。
鸦鹘关自1468年建关后,因其军事地位重要,大明与建州女真在此地发生过十分频繁的争夺战,关口屡遭破坏又屡次重建。
努尔哈赤夜晚发动突袭时,李如松正在休息,准备天亮过去奉旨劝和,不料他们已经开战。
火光冲天,鸦鹘关守关的将士已经收到信号并确定。
李如松当即爬起来,也无心休息。
皇上派他来劝和,结果双方却干起来了,显然不是李如松希望看到的。
万一努尔哈赤有个三长两短,他还不知道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所以收到消息后,李如松率领三千精兵立即出关,直奔佛阿拉城。
出发时已是寅时过半了。
正是尼堪外兰与哱承恩锁定努尔哈赤并将其包围起来的时候。
……
第1437章 以一敌十,胜
张懋修站在内城城头最高处眺望。
揪心地度过了两个时辰。
外城的火依然在烧,努尔哈赤率领的八百士兵依然未归。
内城城门紧闭。
也不见一个士兵回来。
塔克世带着两个孙子褚英与代善也来到内城城门眺望。
代善还在塔克世怀里抱着。
褚英拉着爷爷的手,精神抖擞地也要眺望,张懋修将他抱了起来。
此时天色微曦,仍然只能看见城外的火光而看不见人。
“怎么还没回来?”塔克世担忧地道。
“战争好像已经结束了。”张懋修目不转睛地回道,“刚才人头攒动,应该杀得厉害,这会儿不见动静。”
心想不会全军覆没了吧?
但此念稍纵即逝,想着即便不敌战败了,以努尔哈赤、舒尔哈齐、额亦都的勇猛,自保应该没问题。
不过,八百对两万多……
张懋修心里终究还是没底。
况且,这时候尼堪外兰与哱承恩想置努尔哈赤于死地的心极其强烈。
单哱承恩就带了两千人马,虽然几次交锋有所伤亡,可仍有一千多。
哱承恩、哱承宠、哱云他们几个也是响当当的战士,实力一点不弱。
见塔克世不说话,张懋修又道:“是否需要开城门派人去接应?”
塔克世摇头:“不必,如果他们战败回不来,我们去了又有何用?”
张懋修点了点头,也是,精锐都已经派出去,剩下守城的是老弱病残,如果努尔哈赤舒尔哈齐都败了,内城的人出去还不是白白送死?
“安心等着吧,要相信他们,天马上亮了,成败自有分晓。”塔克世鼓励道。
除了等待,似乎也别无他法。
……
卯时。
李如柏率军赶到佛阿拉城。
城外已是一片狼藉,放眼之处都是死去的士兵,偶尔也能见到一两个幸运地从死人堆里爬起来。
李如柏找到努尔哈赤时,见努尔哈赤正在收尸,清理自己一方的人数,同时也看看杀了对方多少。
努尔哈赤浑身是血,两边胳膊,还有一边大腿,都用衣服紧紧地绑着,想必是战斗过程中受了伤。
舒尔哈齐、雅尔哈齐与额亦都,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伤痕累累。
但显然他们胜了。
因为他们在收尸,尼堪外兰不知所踪,哱承恩他们也不在。
“我乃辽东副将李如松,奉大明泰和皇帝之命,前来佛阿拉城。”
李如松本想在后面加“劝和”二字,可见眼前的惨状,只好省略了,只说“前来佛阿拉城”,而没提“劝和”。
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当然都认识李如松,他们与李家颇有渊源,当初是被李成梁收养的侍从。
见李如松来,努尔哈赤心里又踏实两分,忙上前迎接。
简单寒暄两句后,李如松直截了当地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道:“不晚,李将军来得刚刚好。”
“可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战争是结束了,我本也没打算让李将军参与。”
“尼堪外兰与哱承恩他们呢?”
“跑了。”
“他们被你打败了?”
“……”努尔哈赤稍一沉吟。
舒尔哈齐立马儿接过:“他们以为联手就可以拿下我大哥吗?哼,简直痴心妄想。李将军要是早到一两个时辰,就可以看我们如何以一敌十。”
舒尔哈齐洋洋自得,接着说道:“尼堪外兰自视甚高,与哱承恩他们两千多人马将我大哥围住,而我大哥当时身边只有一百多人,即便我后来赶到,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人……”
“三弟,先不说这个了。”努尔哈赤忙打断,“你赶紧回内城汇报,免得让父亲他们着急。”
“哦。”舒尔哈齐扭头而去。
尽管李如松也没有参与刚才那场战斗,可从舒尔哈齐几句简单的话中,可以想象当时有多么激烈。
瞧他们的模样儿也可以想象。
听舒尔哈齐的意思,就是努尔哈赤先以一百多人对抗两千多人,而后舒尔哈齐赶到,加入战斗中来,但也只有两百多人,生生将对方两千多人打败,那可不就是以一敌十吗?
李如松说道:“首先祝贺你打败了尼堪外兰这个劲敌,但皇上,也就是你师父,让你去辽阳见他一面。”
“好!待我清理完,回内城换一身衣服。”努尔哈赤痛快答应了。
“不急,我还得去请尼堪外兰与哱承恩,”李如松坦诚地道,“本来还以为你们都在呢,结果眼下只有你一人,不知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师父为什么请我又请他们呢?”努尔哈赤不解地问道。
“肯定是为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
“我现在发现与他们之间的矛盾,唯有通过战争来解决。”
李如松道:“无论你怎样认为,也得先听听你师父的意见。”
“嗯,”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李将军言之有理。”
“你只带了八百人就敢冲出来与尼堪外兰决战?”李如松带着几分欣赏劲儿打量着努尔哈赤问道。
“李将军威名远播,肯定明白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努尔哈赤道,“尼堪外兰他们人虽多,可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并不齐心。我之所以坚壁清野不出来应战,只是想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胜,而并非怕了他们。”
“当然也不是为了等师父的援助。”努尔哈赤又刻意补充道,“我没想过师父竟会御驾亲征来辽东。”
“我们也没想到。”李如柏道,“自此一战,你在建州恐怕再也无人敢与你为敌了,以后建州就是你的天下。”
“借李将军的吉言,但也不好说,至少尼堪外兰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你师父早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你对手,不然早就赶来支援你。”这句话李如松是奉旨传达给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付之一笑,心想,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倘若区区一个尼堪外兰都对付不了,那如何统一女真族?
“张懋修呢?”李如松接着问道。
“此刻在内城。”
“你师父让你去辽阳时带上他。”
“知道。”
“既然战斗结束,你先忙,我回鸦鹘关等你们吧?”
“好。”努尔哈赤点头,记得刚才有个问题还没有回答,“据我估计,尼堪外兰应该逃到浑河部去了。”
“浑河部?”
“对,尼堪外兰与抚顺关游击将军李永芳关系要好,李将军可以传令给李永芳,应该就能找到尼堪外兰。至于哱承恩,我想以后不会与尼堪外兰联手了。”
“哦?为何?”
“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努尔哈赤以肯定的语气。
李如松笑道:“与一个节节败退的人联手,的确有损士气。”
努尔哈赤心心相惜般竖起大拇指。
“好了,告辞,后会有期。”就这样李如松拍马而去。
……
第1438章 到底怎么败的?
努尔哈赤清理完现场,率军回到内城城门之下。
城楼上鸣炮欢呼,一个个高喊努尔哈赤为“英雄”。
在此之前,舒尔哈齐已经回来报信将努尔哈赤吹了一番。
准确地说是也不叫吹。
基本还是实事求是,不过添油加醋使得主角光环变得更加伟岸而已。
努尔哈赤确实猛。
当时被尼堪外兰、哱承恩他们两千多人包围,而他身边只有一百多人,却二话不起直接开干。
被砍伤了浑然不觉似的继续,一战下来身上留下十几处伤痕,最后杀得尼堪外兰他们都哆嗦。
生平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
张懋修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从舒尔哈齐的大肆宣扬中可以感受到,努尔哈赤当时有多威风。
其实也不用舒尔哈齐刻意鼓吹,只要努尔哈赤赶走尼堪外兰领军回来,就可以吹一辈子牛逼了。
八百多人对抗两万多人,结果把人家打跑了,可不有得吹?
由此,张懋修也能更加深刻的理解朱翊镠为什么要派他来建州,待在努尔哈赤身边以提防他有二心。
这种牛人谁不怕?
此战努尔哈赤一方战死两百多名士兵,而杀死对方两千多,并缴获一千多匹战马,还有不少兵器。
另外还有八百多名士兵当场俯首投降,从此归入努尔哈赤麾下。
总之这一战大获全胜。
正如李如松所预料,经此一战,努尔哈赤声名鹊起,必将成为女真族刚刚升起来的一颗璀璨的新星。
……
尼堪外兰沮丧地逃回浑河部。
精心策划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一战没想到又以失败告终。
努尔哈赤是个猛人,这个他心知肚明,可自己一方也不弱啊。
而且兵力是人家的二十倍不止,最后为何却被打得落荒而逃呢?
到底差在哪儿?
尼堪外兰沮丧的同时也在总结。失败已成事实,但他不认为自己倒了。
不就是一次失败嘛?
失败的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大不了从头再来。
“终有一天可以打败努尔哈赤的。”故而,尼堪外兰很快便振起来了,然后这样鼓励自己,并将打败努尔哈赤作为他的人生目标。
从此他每一件衣服后背上都印着“努尔哈赤”的名字,甚至有时候他训练士兵时,故意让士兵穿上印有“努尔哈赤”名字的衣服与他对决。
……
比起尼堪外兰,哱承恩更郁闷,到底怎么败下阵来他都有点懵。
当时不是将努尔哈赤围住了吗?人家才区区一百多部下,即便不算尼堪外兰的人,他手里也有一千多。
当时怎么就被打得晕头转向呢?
“我们为什么会失败?”
哱承恩问身边的哱承宠与哱云。
哱承宠与哱云一样莫名其妙啊!还以为能生擒努尔哈赤呢。
“大哥,当时努尔哈赤一马当先,犹如刀枪不入,刀子砍在他身上居然毫无反应。”哱承宠余悸未消地道。
“还是我们低估了对手,努尔哈赤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猛得多。”哱云道。
哱承恩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想我们几个在宁夏时,也一样被誉为最勇猛的战士。我承认努尔哈赤是猛,可他也是人,不是神。这次我们失败,主要原因不在于他有多猛。”
“那在于什么?”哱承宠忙问。
“是尼堪外兰那帮人太窝囊,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斗志。”哱承恩咬牙切齿,后悔地道,“当初,我们就不该选择与他那种人合作。”
一说起这个,哱承宠与哱云他们俩也都来气了。
哱承宠附和地抱怨道:“大哥言之有理,那帮人还没开始打就想着逃跑,都是什么怂包?早知这样,打死也不与他们联手合作。”
“可不?”哱云跟着道,“两军相遇勇者胜,他们一逃,军心便不稳,人人都想逃,自己人都有践踏踩死自己人,这仗还怎么打?”
“幸好我们比起尼堪外兰伤亡还不算重。”哱承恩两分侥幸地道。
“大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哱承宠担忧地道,“不与他们合作,吃住成问题,总不能来这儿抢杀劫掠,搞得民谣沸腾吧?到时候我们成为众矢之的,将无立足之地只能打道回府了。”
哱承恩点点头,沉吟不语,这确实是个头疼的问题。
与尼堪外兰他们合作吧,感觉他们太怂,连累了自己;可不与尼堪外兰他们合作吧,吃住难以解决。
“大哥,要不还是去找尼堪外兰会合吧?最多下次出战时不与他们一道。”哱云想了想,如是般建议道。
“好,这个主意不错。”哱承恩点了点头,继而又忧虑地道,“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不知你们怎么想?”
“大哥,什么问题?”
“这次败下阵来可谓伤亡惨重,可死去的基本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找他们会合,会不会觉得我们不上心?或是认为我们故意不怎么出力?”
哱承宠与哱云都沉默了。如果是他们,估计也会这么想吧?
尽管他们自己清楚,其实并不是不想杀敌,只是太想杀努尔哈赤了,以致对杀其他人不感兴趣而已。
而且当时战略得当,并没有慌乱四处乱窜,无疑大大减少伤亡。
但他们伤亡最轻确是事实,这让尼堪外兰他们会怎么想呢?
哱承恩沉吟半晌后决定道:“要不这样,我带一半的人去投靠尼堪外兰,二弟带一半的人去投靠察哈尔部。”
哱承宠表示赞同:“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既能打消尼堪外兰他们对大哥的猜疑,又能保留一定实力。”
“那就这样决定吧。”哱承恩道,“二弟带领一半的人马先走,我与哱云随后去与尼堪外兰他们会合。无论我与二弟身处何方,目标还是一个,不杀努尔哈赤绝不回宁夏。”
这样哱承宠带着一半人马去了。
临走前哱承恩还特意嘱咐,如果有机会,说服察哈尔部来助他们一臂之力最好,不然以努尔哈赤的强势崛起,恐怕日后回对察哈尔部不利。
交代商量完毕,两兄弟各领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去了。
……
而李如松重新回到鸦鹘关。
途中一直在想,虽然并未参与努尔哈赤保卫佛阿拉城之战,但能深切地体会到努尔哈赤之强悍。
李如松自小便跟随父亲征战,也立过不少功劳,自以为很了不起了,但感觉与努尔哈赤相比,敢出八百士兵与两万多人面对面地厮杀……
他好像还自愧不如。
难怪皇上会收努尔哈赤为徒,又将统一女真的任务交给努尔哈赤。
同时,他也能隐隐感觉到,努尔哈赤一旦成势,对大明将是一大威胁。
除非真如陛下所言,能成功将努尔哈赤纳入大明一份子,否则让努尔哈赤坐大,真个无异于养虎为患啊。
……
第1439章 尼堪外兰再访李永芳
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府邸,尼堪外兰又一次登门造访。
尽管仍以失败告终,但尼堪外兰还是愿意请教这位大明游击将军。
在尼堪外兰看来,李永芳上次给他出的点子不错,只是他没有成功而已。
那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尼堪外兰还想请教,毕竟他早已经将李永芳当作好朋友了。
“可惜,很可惜啊!”
李永芳听完尼堪外兰的描述,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尼堪外兰也知道很可惜,但想必他心里的可惜与李永芳的可惜不一样,故而问道:“可惜什么?”
“这一战你方人多势众,都已经打到努尔哈赤的老巢去了,而且还没有明军支援,居然没有拿下,可惜。”
“哎!”尼堪外兰跟着也深深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吗?不过我痛定思痛,认真总结了这次失败的原因。”
“哦?是吗?说说看。”
“失败最大的原因就是不团结,几个部落的人各怀心思。”尼堪外兰咬牙切齿恨恨地道,“努尔哈赤坚壁清野闭门不战时,一个个倒是趾高气扬,可真正打起来了,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甚至干脆逃跑,这怎么能赢?”
李永芳点点头,笑了笑说:“我当初好像,似乎只让你与努尔哈赤决战,没有让你联合其他部落吧?”
“……”尼堪外兰哑口无言,望着李永芳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哎!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一点呢?联合其他部落真不如我一个人去。”
“哦,不对。”尼堪外兰又补充,“哱承恩他们还是有斗志,当初就该只与他们一道,不请求其他部落支援。这样虽然人少,但胜败不一定。结果请其他部落,人气是足,可战斗力不增反减,现在想来这就是一招臭棋。”
啪的一声脆响。
尼堪外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李永芳抚慰道:“吃一堑长一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就好,所以说还得有属于自己的军队才行,靠别人为你卖命这条路行不通,万事得靠自己。”
“你说得太对了!”尼堪外兰感同身受地道,“靠别人都他娘的是扯淡,最多只能装装门面,这次我算是明白了。”
“现在明白还不晚,不晚。”
“感觉还是有点完晚啊,如果上次就明白这个道理,那这次与努尔哈赤决战就不一定会败。这次一败,不仅有人望风归顺,让努尔哈赤实力大增,还让他声名鹊起,都知道我不是他对手了,从此有几个人愿意为我拼命?”
说着,尼堪外兰不住摇头叹气。
“怎么?你害怕了?已经没有信心战胜努尔哈赤了吗?”
“我当然不怕。”尼堪外兰脸上的隐瞒顿时又一扫而空,“这一战之后,我人生的目标就是打败努尔哈赤。”
“不是靠嘴上说。”李永芳轻轻点拨。
“所以才来请教你嘛。快,看有什么好的策略,赶紧教教我。”尼堪外兰陪着两分笑道,“这次来得匆忙,也没有给你备礼,下次一定补给你。”
“既然把你当朋友,就不说这话。可如今你与努尔哈赤此消彼长,短时间内再想与他决战,恐怕有点难。不得不说你确实错失了一次良机啊!”
“那该怎么办?”尼堪外兰着急。
“大明皇帝御驾亲征已到辽阳,其目的是要统一建州女真进而整个女真,这次你与努尔哈赤决战失败了,那大明皇帝只会支持努尔哈赤既定方针不变,因为你没有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毕竟连努尔哈赤都打不过嘛。可不要以为我是鄙视你,只是友情提醒。”
“如何扭亏为盈转败为胜呢?”
“恐怕只有战斗,打败努尔哈赤,从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再无他法。”李永芳冲尼堪外兰举起拳头鼓励道。
“可我人手不够兵力不足啊!”尼堪外兰又开始摇头叹气了。
“这方面,你该学学我们辽东的李总兵大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永芳意味深讳莫如深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悬赏招募?”
“没有一批人愿意为你卖命的话,你拿什么与努尔哈赤斗呢?”
“你说得没错,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
正当这时,一名把总进来禀道:“大人,李如松副将派人有事求见。”
“请他进来。”李永芳一抬手。
“那我先撤,改天再聊。”尼堪外兰连忙起身。感觉这天这趟又值了,已经从李永芳这儿取得真经。
李永芳点点头。
尼堪外兰转身去了。
李如松派来的士兵很快便引进,直接传达李如松的指示。
李永芳微微一滞思绪飞驰,李如松怎会知道他与尼堪外兰关系好?让他给尼堪外兰传信……几个意思?
可说不认识尼堪外兰吗?显然又不合适,尼堪外兰尽管在已经名义上归附大明,但毕竟是外族人呢。
李永芳只得点头答应了。
可明明尼堪外兰刚走,只需派人去追回来就行,但李永芳没有这么做,而是先将李如松派来的士兵打发走。
……
努尔哈赤清洗伤口,重新包扎,然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带着张懋修出了佛阿拉城,赶往鸦鹘关。
觉昌安与塔克世都将朱翊镠当作大恩人,这次朱翊镠御驾来辽东,要见努尔哈赤,他们当然不会阻止。
虽然这次并没有出兵帮到他们,可未来的路还长,统一女真才刚开始,建州女真都还没有统一起来呢。
加上朱翊镠又是努尔哈赤的师父。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公也好私也好,努尔哈赤都得去见。
朱翊镠来了,张懋修当然高兴,可心里也纳闷儿,不是说御驾亲征吗?为什么皇上不来,只派李如松来呢?
尽管李如松来也很够意思了,但与御驾亲征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啊?
如果只是让李如松来协助,那当初只需一道圣旨就是了嘛,何必皇上御驾亲征千里迢迢赶到辽东?
然后赶到辽东又不发兵,让李如松率领三千精兵来,到底是为何意?
张懋修不明白。
可这个疑问与努尔哈赤商议,显然有点不合适,只好放在心里。
佛阿拉城距离鸦鹘关很近,骑马稍快一点都要不了半天时间。
李如松在鸦鹘关等候。
派去抚顺的士兵还没有回来,另外寻找哱承恩的人也没有信儿。
只好继续等待。
朱翊镠要见三个人,不能只带努尔哈赤一个人回辽阳。
刚好努尔哈赤身上多处有伤,可以在鸦鹘关休息两天。
张懋修实在忍不住,不能与努尔哈赤说,但感觉问李如松应该没问题。
所以,来鸦鹘关的第二个晚上,张懋修便去单独请教李如松。
此时,请尼堪外兰与哱承恩的士兵都还没有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