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0章 太子监国 皇后听政
“听说你早立太子,是想去辽东、建州一趟?”郑妙谨接着关心地问道。
“嗯,哦,说起这个,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朱翊镠忽然一本正经。
“什么?”
“娘已经回来了,太子马上册立,因为努尔哈赤请求援助,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他的性格我清楚,但凡自己能挺过去,绝不会开口,所以我很快会赶往辽东、建州,就得需要太子监国。”
“可常洵……”
“是,常洵还那么小,眼睛都不会认人,所以希望你能代太子垂帘听政。”
“这……”郑妙谨脸色凝重。
“十几年前,娘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做得很好,相信你也行。”
“可我……”郑妙谨一副为难的样子。
“怎么?没有信心?”
“那倒不是。”郑妙谨摇头,忧虑地言道,“只是我有今天的地位,无论是保持淑嫔的地位还是立后,全仰仗于你的维护,倘若你不在,我的威信……”
“娘既然主动向你赔礼道歉,算是与你冰释前嫌了,而你也意识到身为晚辈应该积极主动改善与娘的关系,那以后有何不明白的地方多请教娘亲便是,这方面她很有经验。”
郑妙谨点了点头,顿时感觉肩上的担子很重。以前让她背后给皇上、冯保出出主意,感觉一点压力没有,倘若让她带儿子垂帘听政……
朱翊镠接着说道:“内廷有伴伴,外廷有申先生,两个人都值得信赖,其实只需用好他们两个人就行。但那两个人性格有别,对伴伴要时不时地敲打,而对申先生则要多鼓励。”
郑妙谨不断配合地点头会意。
朱翊镠继续说道:“其它方面,也没什么,大的政策基本已经部署完毕,你只需坚定不移一丝不苟地推行就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交给伴伴与申先生。”
郑妙谨听了浅浅一笑,这样好像垂帘听政也不难哈,不禁笑问:“这是你决定立常洵为太子的重要原因吧?”
“是。”朱翊镠确定地点点头,“立之怿孩子为太子怎么办?难道让颖儿或是请娘再次垂帘听政?这确实是我考量的一个重要的方面。”
“谢谢对我的信任。”
“伴伴极度赞成立你为后,除了与你亲近之外,当时还给出一个理由,你是我最好的内助。说心里话,你的杀伐果断要胜过我,所以我不在宫里,代儿子监国的重任交给你,我放心。”
郑妙谨十分欣慰。
“本来我还担心娘这一关过不去,可发现娘从台湾回来后心态大变,让你代太子监国,我更放心了。”
“你可真是深谋远虑哈!”郑妙谨既佩服又感到幸福。
“不过是顺其自然的考量而已,朝臣恨不得我天天在皇宫里坐着,当然不会考虑有一天由你代太子监国。待我去了辽东、建州那边,他们就会明白我为何立常洵为皇太子而放弃之怿的孩子,是多么的英明之举。”
“估计要去多久?”郑妙谨问。
“三个孩子都还太小,我预计不会很久,也不能太久,半年到一年之间。这段时间就得辛苦你了。”
“我们之间说什么辛苦?只是到时候晚上没人伺候你,会不会感到寂寞?”郑妙谨媚眼一笑。
“难道在你眼里,你夫君是一个每天都离不开女人的男人吗?”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吗?”
“放心,独处的能力强着呢。”朱翊镠信誓旦旦地拍着自己胸膛。
“其实,你可以将素素带在身边。”
“不用,辽东、建州那边形势复杂兵事不断,我有可能要御驾亲征,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素素涉险作甚?”
“那你如果想我们了怎么办?”
“你曾经独处的日子比这个时间还要长,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哼,不告诉你。”郑妙谨一撇嘴,竟有两分害羞了。
“只有经历独处与寂寞,才会更加珍惜往后拥有的日子。”朱翊镠拉着郑妙谨的手,温情地道,“放心,摩羯座的都不怕一个人独处。”
“什么?”郑妙谨问号脸,显然不懂星座脾性、运势之说。
……
陈太后被李太后的行为惊到了,居然从台湾回来,便第一时间赶到坤宁宫给郑皇后赔礼道歉!
原来耿耿于怀萦绕她的问题,竟豁然开朗全部都想明白了。
“妹妹,你是如何做到的?”陈太后惊喜而又讶然地问道。
“反正台湾一行给我感悟颇多,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姐姐要是愿意听,待妹妹日后慢慢与你道来。”
“好好好,一定要与我说说。咱俩反正闲着,也征得镠儿与颖儿的同意,往后得在翊坤宫住一阵子,一人照看一个孩子,让颖儿多陪陪镠儿。”
“我也正有此意。”李太后笑道。
“妹妹喜欢男孩儿,孙子就交给你照看了,我照看孙女。”陈太后调笑。
“听姐姐安排便是。”
“颖儿多谢母后与娘亲!”徐文颖高兴激动,“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跟随皇上去辽东、建州了。”
陈太后:“……”
李太后:“……”
徐文颖立马儿感觉好像不对,弱弱地道:“母后与娘不知道吗?”
两宫太后都摇了摇头。
徐文颖倒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隐瞒的秘密,于是直承道:
“皇上之所以急着册立皇太子,又选择郑皇后的儿子,就是因为要去辽东建州那边,届时需要太子监国,需要郑皇后垂帘听政处理国家大事。”
两宫太后面面相觑。
尤其是李太后浮想联翩,因为她早就听朱翊镠说过努尔哈赤对大明王朝的威胁,莫非儿子的决定与这有关?
而陈太后与徐文颖不知此情,但她们两个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陈太后喃喃地道:“原来镠儿要去辽东、建州那边,难怪坚定不移地要选择册立郑皇后儿子为太子。只是颖儿,你跟随皇上去作甚?”
徐文颖不慌不忙地回道:“皇上不得需要人服侍吗?白天我不会影响他做大事,但晚上可以陪她。”
“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颖儿要去,皇上同意吗?”
“……”徐文颖无奈地摇了摇头。
“知道颖儿很爱皇上,恨不得天天在一起,可男人做大事,女人还是不掺和为好。”陈太后直言不讳地道。
“哦,多谢母后提醒!”徐文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瞬间降至冰点。
“姐姐,其实我倒不这么认为。”李太后忽然沉吟道。
徐文颖立马儿又双眸一亮。
因为李太后这时候想到王喜姐,感叹地道:“姐姐,很多时候男人如果做不好事,我们习惯将责任归于女人,其实女人哪有这么大的作用?颖儿要去,只要镠儿同意,就让她去吧,倘若镠儿真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过不了这一关,责任也不能算到颖儿头上吧?”
心里头没有说出来的话是,钧儿落得如此下场,难道还能将责任推到王喜姐头上不成?是钧儿,也就是男人自己不争气而已,怪不得女人。
这就是李太后为什么反而同意徐文颖跟朱翊镠去的缘故。
徐文颖看到希望,喜极而泣。
然而,这在陈太后听来,让她感到无比震惊,要知道李太后因为隆庆皇帝沉迷于酒色而致英年早逝,她最怕两个儿子走上隆庆皇帝的老路,所以对两个儿子这方面管得极其严厉。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朱翊钧酒后乱性调戏侮辱宫女,被李太后抓个现行后差点废了万历皇帝的缘故。
今天居然同意徐文颖跟随朱翊镠前往辽东、建州……
陈太后当然感到诧异。
……
第1411章 册立太子前夕
皇上决定册立郑皇后儿子为太子的消息一经散布便沸腾起来了。
因为相当于是由冯保、申时行与徐学谟三个人充当传声筒,当然是内外廷的官员们最先知道了。
对于内廷二十四监局的官员,他们只关心立谁为太子,不关心什么传统与礼仪,所以得知立郑皇后的儿子为太子时,发出的声音基本上一致:首先恭喜祝贺,然后觉得要更加孝敬郑皇后。
而对于外廷的官员则不同,他们更关心朝廷的礼仪与祖制,违背祖制的事在他们看来是不允许的。
外廷官员都知道这规矩,做什么都得有理有据,必须有祖制可循才行。
以致外廷官员有不同的声音。
“贤淑皇后的儿子又是嫡又是长,依照祖制,理应立为太子。”
这是一种声音。
“郑皇后如今也是皇后,她儿子同样是嫡子,立为太子也说得过去。”
这是第二种声音。
李太后刚得知朱翊镠的决定时,也正是这样想的。
“贤淑皇后已不在人世,倘若儿子被立为太子,以后会不会有危险?”
这是第三种声音。
以徐学谟为首的官员持此观点,毕竟这样有利于他女儿徐文颖。
他为官几十载,可不想儿女乱入争斗中,况且孩子不是女儿亲生的。
徐学谟一向是个充满现实感的人。
但无论持有哪种观点,最后都得回到一个根本问题上:朱翊镠为什么要这样决定?皇帝到底怎么想?
……
其实,无论外界如何议论,朱翊镠并没有多担心。
历史上,万历一朝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为什么会十五年僵持不下?该如何解决?朱翊镠不知想过多少遍,也早就想明白了。
第一,万历皇帝不够强势,如果非要立朱常洵就是不立朱常洛,文官最后还能怎么样呢?
第二,如果非要遵照祖制,也有办法,废王喜姐立郑贵妃为后,那朱常洵顺理成章成为第一继承人。
可这两个办法,万历皇帝都没有尝试,一拖再拖,长达十五年。
朱翊镠面临的形势相对而言要简单得多,首先李之怿已经不在了,其次郑妙谨已经被立为皇后。
尽管依照祖制,李之怿的儿子依然拥有第一继承权,但形势显而易见已经偏向郑妙谨这一方了。
所以册立太子一事,朱翊镠根本不怎么担心,也相信支持立郑妙谨儿子为皇太子的官员更多。
……
当晚投宿翊坤宫,徐文颖迫不及待地对朱翊镠说道:
“娘与母后商量好,娘照看之怿姐姐的儿子,母后照看之怿姐姐的女儿,我无事可干只能陪你。”
“你高兴了?”朱翊镠问。
“不是高兴,而是最近需要,因为我要随你去辽东、建州。”
朱翊镠正想开口反对,只听徐文颖兴奋地道:“娘与母后都已经答应,你不许反驳。娘说了,如果你因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而误了大事,也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没用。”
朱翊镠无言以对:“……”
徐文颖却得意地笑了:“那就这样说定了,必须带我去。”
朱翊镠道:“我是皇帝我做主。”
徐文颖双眉一扬:“你要不带我,我就偷偷地去,反正也没人拦得住。”
朱翊镠摇头而笑:“你是不是平常在家里都这样任性又霸道?”
徐文颖不无忸怩地回道:“嗯……算是吧,但我也得看人,只有在我爱的人面前才会这样,比如我爹啊你啊。”
“就是你爹惯出来的。”朱翊镠调笑。
“你要是实在讨厌……我也不会改,因为这就是我。到底带不带我去嘛?”徐文颖摆出一副使小性子的样儿。
“朝臣会反对的,到时候再看。”
“大不了我女扮男装,做你身边的贴身侍卫,不让朝臣知道。”
反正徐文颖有的是办法,瞧她那副架势,是非去不可了。
朱翊镠想了想,说:“去也可以,但必须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切都得听我的,不准反驳。”
“嗯,那要是刚一出发,或者还没到辽东、建州,你就让我回来呢?”
朱翊镠无语,摇头而笑:“你呀!”
“好吧,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别说是一个条件,我什么都答应你。”
“一言为定。”
“不算话是小狗。”徐文颖得意一笑。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皇帝?”
“当然记得啊,不然我求你?可晚上在翊坤宫,我只想当你是夫君。你不是与之怿姐姐说过吗?平常不论君臣,只论夫妻。”徐文颖娇媚地笑道。
朱翊镠不得不承认,在男尊女卑的朝代,徐文颖绝对是一个大奇葩。
而这也正是朱翊镠最欣赏的地方。
……
次日,朱翊镠召见王安。
李太后一去一回可谓神速,从王安那里得知,原来李太后只在台湾待一个晚上,与王喜姐、马栋分别做了一次长谈……然后心境大变。
至于与王喜姐、马栋谈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王安也不清楚。
但能确认一点,李太后心境的改变多半源自与王喜姐的一席长谈。
“万岁爷,太后娘娘真是了不起!”王安禀完感叹地道。
“这不用你说。”朱翊镠道。
“但万岁爷,太后娘娘大彻大悟并不等于她心里不痛。”王安小心翼翼道,“回来的途中太后娘娘哭得好伤心,还叮嘱奴婢不要告诉万岁爷。”
“是为了番王?”
“是,奴婢觉得太后娘娘看开了,释怀了,然后将对番王爷的爱全部投在万岁爷身上,所以回来后立即向皇后娘娘赔礼道歉,又搬到翊坤宫为万岁爷照看孩子。”
“朕心里有数。今天让你来主要不是为这个,而是过些天册立太子,完事后朕就要去辽东、建州一趟,有几件事需要与你交代。”
“万岁爷请吩咐。”
“第一,你虽然掌管乾清宫,但后三宫的安全,朕就全部交给你了。”
“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第二,朕不在京时,委任你经常去兴农集团、吾爱吾家地产公司、还有正在筹建的朱氏集团北京部看看。”
“奴婢明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届时由太子监国皇后听政,若你觉得政策措施与你想法不合,立即向朕汇报。”
“万岁爷,这个……”王安不敢答应。
“朕一直觉得你悟性很高,通常最能领会朕的旨意,所以朕不在京时,你要学会站在朕的角度关注一切动态,适当时候可向皇后、太后建言,这是朕交给你的一项特殊使命。”
“万岁爷如此信任奴婢,让奴婢受宠若惊。”王安跪倒在地。
“你只说有没有信心做好?”
“信心是有,只怕奴婢位卑言轻……”
“这个你放心,朕自有安排,你只管大胆地按照朕的吩咐去做。”
……
第1412章 三日后御驾亲征
在一片热烈的议论声中,朱翊镠册立朱常洵为皇太子。
而官员们尚未来得及继续议论,为什么立郑妙谨儿子不立李之怿儿子,朱翊镠紧接着颁发了一道旨意——
三日后将御驾亲征,协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届时由太子监国,又因太子年幼,请郑皇后代为听政。
在此之前,官员们只知道皇上有心立郑妙谨儿子为太子。
而对于皇上紧接着颁发的那道旨意毫不知情,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御驾亲征”的消息或风声。
故而又引来一片热议,其热烈的程度已经盖过册立太子了。
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各部,进而统一全部女真,这个大家都知道,相当于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然后只要看管好这个篮子就行。
尽管这个战略与之前截然相反,但总算不失为一大战略,毕竟陛下有足够的信心控制努尔哈赤嘛。
可为什么要御驾亲征呢?
多年来对辽东边外各部落可谓焦头烂额,恨不得他们自相残杀,彼此削弱对方的实力,这样就变得老实了。
边患不是就自然而然消除了吗?
对于大明而言,只需坐山观虎斗不废一兵一卒就可以达到目的,多好!
况且,辽东那边有李成梁,手下可谓猛将如云,蓟辽总督又是戚继光,戚家军令各部落闻风丧胆。
即便想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各部,可以派李成梁或戚继光去呀,有必要陛下御驾亲征吗?
太子还不到三个月大,莫非这就是陛下急着册立太子、而册立太子时又跳过第一继承人的缘故?
如果陛下要御驾亲征,那立郑妙谨的儿子为太子,当然要比立李之怿儿子为太子更利于朝局稳定。
这一点朝中官员之前就论及过,只是没想到御驾亲征一节,御驾亲征无疑让这个观点更加充分合理。
可陛下御驾亲征的出发点、立足点是什么呢?
……
好在有内阁三位阁老,还有兵部尚书吴兑、礼部尚书徐学谟等,几位大臣知道皇上的用心。
虽然他们也不能完美地给出一个解释,或者说以他们的理解与见识解释不清楚,但相信朱翊镠。
而且知道朱翊镠一旦作出决定,便没有人能改变得了的。
御驾亲征势成必然。
朱翊镠知道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难解释得清,就像前几天召见申时行、徐学谟与冯保,都只能给出三个理由,还有很多话不知道怎么说。
面对众多官员的疑虑与不解,朱翊镠仍然只能给出那三个理由。
至于他们如何理解,朱翊镠并没有进一步做过多的解释。
反正御驾亲征已经决定下来了,吴兑也早已经暗中做好准备,届时由兵部侍郎王象乾担任大将军。
而朱翊镠自然就是大元帅。
……
其实,御驾亲征绝对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左传》中有言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就是说,国家最大的事,就是祭祀跟打仗了。
《周礼》将古代的礼仪制度结构划分为“五礼”,“军礼”排在第四。
而皇帝亲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顶一的大事。
既然是大事,就一定不会简单,想要御驾亲征,先得把大臣们搞定。这也是朱翊镠为什么首先召见申时行与徐学谟他们先通气。
毕竟御驾亲征虽然能振奋士气,但肯定有风险,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也不是闹着玩的。
朱翊镠早料到,文武百官一定不会听之任之,让他轻而易举出征成功。定三天之后就出发,也是不想来回与朝臣纠缠打嘴炮。
本来,御驾亲征一般流程如下:由皇帝本人提出口头申请,然后大臣们以各种理由阻拦,皇帝本人继续坚持(必要时可附带威胁、耍赖、杀一儆百等措施),再到大臣们无奈表示同意,最后皇帝发布书面声明诏告天下。
以上流程需要耗费许多时间,而耗费时间的多少通常又取决于皇帝本人的权威,以及大臣们的嘴炮水平。
这繁琐的过程朱翊镠直接省了,其方法还是通过先搞定几个头目,像申时行、吴兑、徐学谟、冯保、陈炬他们都表示赞同,然后再搞定嘴炮水平最高的六科廊言官,基本就可以定调。
点兵点将由吴兑负责,祭祀由徐学谟负责,因为已经做了准备,只需一天时间完成即可。
这样看,朱翊镠决定的“三天之后”出征其实并不紧促。
该交代的也已经交代完了,对申时行、冯保、徐学谟、吴兑、王安,以及郑妙谨与李太后都交代过。
……
不得不承认,从整体来看,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并不热衷于御驾亲征。
除了开国皇帝需要靠御驾亲征来实现统一之外,后继的皇帝们基本都不带兵的,像康熙皇帝这种既爱打又会打的实在是个案。
而事实上,大部分非开国皇帝的皇帝御驾亲征都以失败告终。
最悲惨的当然是明英宗朱祁镇,干脆自己成了俘虏。
反观欧洲世界,皇帝们的战斗热情充沛多了。往远了说,希腊、马其顿作战都是国王挂帅。近一点的有欧洲三十年战争、七年战争,皇帝、国王都领兵出战,更不用说近代史还贡献出了像拿破仑这样的战争天才。
说实在话,中国的皇帝多数看不上所谓的军事才能。在他们看来,一个杰出的皇帝,最重要的是驭人,是把合适的人应用到合适的位置上,形成巧妙的制衡,让所有人都听命于己。
至于具体操作层面的内容,则不是皇帝应该考虑的问题。
所以除了情况确实危急,需要皇帝亮相表态,或是皇帝本人有军事方面的特殊爱好之外,御驾亲征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必要性。
而且,在中国的语境下,战略战术的最高级别一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比起纯粹的武力,那些外交上的纵横捭阖、政治上的以德服人,似乎更受推崇,或者至少这些手段在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冠冕堂皇。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皇帝们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他们中的很多人体质绝对不达标。
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后后宫三千佳丽,就这身板儿,换成是谁也不愿意大老远跑出去亲征活罪吧?
……
对这次御驾亲征,最兴奋的人当然莫过于朱八戒了。
他早就想见师父努尔哈赤,曾经不止一次问过朱翊镠。
这回终于如愿以偿了。
除了兴奋之情,朱八戒还关心自己去的身份。
“师祖,您自封大元帅,而大将军由岳父担任,那徒孙担当何职?”
“你的职务还是保护师祖呀。”
“啊?不用冲锋陷阵打仗吗?”
“应该不需要你。”
“哎!这样啊……”朱八戒不禁有两分索然,喃喃地道,“保护师祖固然比什么都重要,可徒孙也想与师父一道并肩作战呢。上了现场,总得驰骋两下吧?”
“领兵作战不是打打杀杀,你并一定在行。先去学习观摩,这次有许多高级将领参与,包括李成梁的儿子,是一次宝贵的学习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徒孙知道了。”朱八戒点点头,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带劲。
“你随师祖出征,让相沢就在坤宁宫陪伴皇后不用回去吧。”
“哦。师祖,要不封徒孙一个先锋官做做吧?”朱八戒又不死心地道。
……
第1413章 各方态度与行动
李成梁收到朝廷的旨意怔愣半天,想不到皇上居然要御驾亲征?
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想,帮助努尔哈赤只需说一声,他可以立即派兵去,何需御驾亲征?
即便皇上与努尔哈赤是师徒关系,也不至于劳师动众御驾亲征啊!
在李成梁眼里,御驾亲征不仅劳民伤财,且让整个辽东将士都紧张。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这个辽东总兵还做不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然而朝廷旨意已经颁发下来,皇上御驾亲征显然又是不争的事实。
李成梁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率领将士们准备接驾了。
辽东将士更是感到纳闷儿,想着建州女真又不是与明军对峙干仗,皇上为什么要御驾亲征呢?
让他们打好了嘛,巴不得建州女真自相残杀,然后一蹶不振。
皇上竟要御驾亲征,与努尔哈赤这对儿师徒的感情得有多深啊!
……
建州女真各部也很快收到了大明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
张懋修吓得一大跳,原本他只想请求皇上颁旨,让李成梁或辽东随便哪个地方的驻军支援即可。
结果皇上却要御驾亲征……这事儿不是一下子闹大了吗?
努尔哈赤得知师父要来,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可以彰显他与大明皇帝交情有多深,以便将来统一大业。
看,大明皇帝御驾亲征,建州女真各部不是得望风披靡?
还有谁敢反抗?
确实,明军再不来支援的话,努尔哈赤真的挺不住了。
自上次遭遇尼堪外兰与哱承恩联手顽强抵抗以致最后没有取胜,他就再也没有主动发起进攻。
第一兵力不够,第二受伤的士兵也需要休息调养。
但凡能咬牙挺得过去,他都不会求助,总感觉这样有折士气,好像他是多么不中用似的。
师父马上要来,局势必然大变。
努尔哈赤当然高兴。
……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尼堪外兰与哱承恩耳中,这可把他们急坏了。
尼堪外兰不服努尔哈赤,听从游击将军李永芳的建议,一心想把努尔哈赤打败,这样统一建州女真的重任很有可能就落到他的头上。
故而,尽管头两次的对决以失败告终,但后面有哱承恩他们加入,尼堪外兰信心十足,实力也大增,着实打了两场漂亮的翻身仗。
对决之前,他就害怕明军干预,所以特意请教李永芳。明军帮谁,谁肯定就占优嘛,这毫无疑问。
结果等来了大明皇帝御驾亲征……那与努尔哈赤还怎么打?
而哱承恩他们只为私人恩怨,更不想引来明军。
他们与努尔哈赤一样都已经归降大明,等于是自己人。
明军来了,如果支援努尔哈赤,让他怎么办?而且来的还是大明皇帝御驾亲征,难不成还敢干起来?
可就这样走了吗?那也不行。穿越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仇还没有报,岂能一走了之?
跑去与尼堪外兰一合计,可谓一拍即合,都想着恐怕只有赶在大明皇帝到来之前,把努尔哈赤拿下,不然等大明皇帝赶来,他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一不做,二不休,努尔哈赤不来找他们,他们主动发起进攻。
当然,他们也担心一个大问题,就是万一把努尔哈赤拿下,等大明皇帝来会不会怪罪他们?
如何向大明皇帝解释?
毕竟,大明皇帝与努尔哈赤是师徒呢,总不能说假装不知道吧?
哱承恩他们与努尔哈赤之间的私人恩怨还好些,是否知道努尔哈赤是大明皇帝的徒弟无所谓。
可尼堪外兰不一样,明知努尔哈赤奉旨统一建州女真,结果他不服,所以跳出来反对乃至付诸武力对决。
大明皇帝来了怎么解释?反对努尔哈赤不等于是抗旨不遵吗?
所以,更头疼的人是尼堪外兰,但时间又不允许他等待、多想、琢磨,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而且哱承恩一波人战斗力强悍,这会儿他若妥协,必将失去这个盟友,届时又打不过努尔哈赤了。
从这个角度,于尼堪外兰而言,眼前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那就与哱承恩他们一道干吧,大不了一死。
想通这一节,尼堪外兰大喜,感觉胜利在向他招手似的,当晚便联合哱承恩哱承宠他们一波人,第一次主动向努尔哈赤发起进攻。
无它,只想在大明皇帝到来之前将努尔哈赤先行拿下。
……
尽管朱翊镠特意不留时间与朝臣博弈,三天后便出发。
可反对他御驾亲征的官员仍不在少数,有的制造舆论,有的请求觐见,有的上疏谏言……
朱翊镠一概没有搭理。
反正朝臣随便怎么来,也不会改变他御驾亲征的决定。
出发前,朱翊镠还特意去张大学士府见了一次张居正。
因为需要交代的人都已交代过,张居正是剩下来的唯一一个。
朱翊镠与张居正刻意交代几点。
第一,在他出征期间,军事化改革与建设不能松懈,必须按部就班地一步一个脚印坚持下去。
第二,在他出征期间,时刻关注国家大事,并充分给予首辅申时行以最大限度的帮助与指导。
第三,在他出征期间,倘若遇到突发事件,需要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提出可行性的指导方针。
这三点,其中第一点是张居正一直在做的,第二第三点说白了还是因为申时行很多时候魄力不许,朱翊镠希望关键时刻张居正要表态。
治大国若烹小鲜——还是张居正比较擅长,申时行总感觉差点儿事。
张居正逐一点头答应,并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辜负陛下的嘱咐,同时也问及为什么非得御驾亲征。
倒不是反对,而是因为好奇。张居正清楚朱翊镠的性子与眼光,既然决定御驾亲征,而且如此之急,肯定是有常人意想不到的原因。
在张居正面前,除了自己的身份来历,朱翊镠基本没有保留。
连努尔哈赤对大明的潜在威胁,还有小日本将要欺负朝鲜等,都一五一十地解释了一遍。
解释时,朱翊镠都当作是自己的预言以增强可信度,毕竟他的预言最后基本上都衍化为事实了。
在张居正面前好像,似乎也能解释清楚,是因为张居正的政治眼光,要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人。
这一点,朱翊镠由衷地佩服。
而在张居正没有将朱翊镠当作“好朋友”前,张居正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朱翊镠比他高。
在张居正眼里,如果勉为其难地说他是一个超越同时代的人,那么朱翊镠就一定是超越了好几个时代的人。
……
第1414章 御驾亲征(求订求票!)
徐文颖这个当娘的,现在也只能抱抱两个孩子,什么活儿都用不上她,确实清闲下来了。
瞧,陈太后抱着李之怿女儿,李太后怀里抱着李之怿儿子,同时百般怜爱地给孩子喂奶。
奶水都是礼仪房的奶妈们刚送过来的,每天除了早中晚各送一次外,还有两名固定的乳娘住在翊坤宫。
因为孩子晚上睡觉经常会醒来,尤其是儿子,只要一醒就哭,一哭就得把奶水赶紧送到他嘴里。
正如徐文颖所说,照看孩子是一件辛苦的事儿,但当奶奶的没有几个不愿意照顾自己的孙儿孙女。
陈太后与李太后,每天围绕着孙女孙子转,不知有多开心呢。
李太后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问:“姐姐,镠儿给郑皇后儿子早取好名字,为什么还不给之怿孩子取名字?”
陈太后如是般回道:“应该是镠儿出征在即,急着立太子,早就想好了立郑皇后儿子为太子,所以才先取名字,之怿两个孩子取名字不急。”
李太后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姐姐说叫什么名字好呢?”
“还是让镠儿决定吧,这都是孩子父亲的事儿。咦,颖儿跑哪去了?”陈太后忽然抬头四下张望,“镠儿不是明天出征吗?颖儿今天就跑了?”
“姐姐不说,我还不觉,真是的,半天不见颖儿的踪影了。”李太后紧接着也四下张望,问身后两名近侍,“你们知道淑妃去哪儿了吗?”
两名近侍摇头不知。
“她不会一个人先去辽东、建州吧?”
“太后娘娘,应该不会吧,淑妃娘娘离不开万岁爷,不会一个人先去的。”其中的一名近侍回道。
“可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子跟在皇帝身边吧?”李太后又道,“我虽然不反对淑妃前去,可毕竟皇帝是御驾亲征,身边带着女子,成何体统?”
“太后娘娘放心,不会的,万岁爷与淑嫔娘娘都是聪明人。”
“可让淑嫔怎么去?”
“只要成心想去,终究是有办法的。”
“你是谁?”李太后望着说话的近侍忽然警惕起来,“好像之前未见过你。”
“是吗?天天见,怎么还说没见呢?”
“你是,哦,颖儿?”
“娘,看我扮得像不像?给你们又是沏茶又是端奶,居然现在才发现。”说话的近侍正是徐文颖所扮。
“颖儿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身装扮?”
“明天就要随皇上出征了,娘与母后刚也说过,总不能让皇上身边站在一位女子吧?所以必须乔装改扮一下,也不能让将士们知道。”
“有道理。”李太后点点头,“那也不能扮成近侍的模样儿。”
“娘,这个我自然知道的,这会儿只是试验嘛,看我扮演的水平如何?届时我扮作皇上身边的一名公公。皇上说了还要带三名翊坤宫的近侍在身边,到时候也都扮作公公。”
“嗯,这样好。”李太后赞同,“不然皇帝出征,让他身边带着女子,终究不是那么回事儿。”
陈太后也笑道:“颖儿跟着皇上去也好,有颖儿在身边,皇上不寂寞。”
继而又一本正经叮嘱道:“不过颖儿也需督促皇上,不要让他以身涉险,若难免打打杀杀,他是皇上,冲锋陷阵的事儿,交给部将们去就是了。”
“母后放心,这个我知道,不过皇上精明着呢,没把握的事他不会干。”徐文颖对朱翊镠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也是,以镠儿的聪明劲儿,确实不用我们操心。”陈太后笑了笑。
……
次日便是皇上御驾亲征的日子。
朱翊镠与徐文颖早早起了床,各自洗漱梳妆打扮。
徐文颖以及翊坤宫里头的三名近侍都穿上公公的衣装,紧随朱翊镠之后准备前去德胜门集合。
这次出征,冯保留守,陈炬跟随。
所以一早陈炬便来了。
冯保、黄蜂与王安等宫里的大珰也都赶来,要为朱翊镠送行。
皇帝御驾亲征本是大事儿。
德胜门,位于北京城北垣西侧,是北京内城九座城门之一。
北方按星宿属玄武。
玄武主刀兵,所以出兵打仗,一般从北门出城。
之所以取名叫德胜门,意为“以德取胜”、“道德胜利”。
遇到战事自德胜门出兵,凯旋归来由安定门班师,分别取“旗开得胜”和“太平安定”之意。
德胜门,是京师通往塞北的重要门户,素有“军门”之称。
明代永乐皇帝北征、清代康熙皇帝平定噶尔丹叛乱、乾隆皇帝镇压大小和卓叛乱都是出师德胜门。
在明清两代,德胜门正面迎击来自北方的军事入侵,是北京城最重要的城防阵地。
此番御驾亲征,朱翊镠率领的将士并不多,一万两千人马而已。
其中神机营两千,三千营三千,其余都是五军营的人马。
以骑兵为主。
带的将士不多,是因为一来朱翊镠没打算痛打将哪个部落赶尽杀绝,只要他们听话,毕竟都是自己人。
二来如果真要打,调度辽东那边的将士就可以了。辽东那边,官方显示是有八万军士,足够用了。
御驾亲征的旨意已经昭告天下,沿途都有官兵接应,安全不成问题。
兵贵精,而不在多。
虽然辽东那边到底有没有八万可用的军士,朱翊镠还抱着存疑的态度,这次去辽东刚好探个究竟。
辽东常年有战,几乎年年兴兵,如果辽东的军士都存在着缺额或是不确定性,那其它地方可想而知了。
此时随朱翊镠出征的一万将士都在德胜门外在列队等候。
朱翊镠自封“平东大元帅”,任命王象乾为“平东大将军”。
尽管朱八戒请求封他一个先锋官之类的威风威风,可最终也只得到“平东大护法”的称号,他任务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皇上的安全。
以申时行为首的文武百官也都来送行,即便是徐学谟,也没有发现皇上身边的四位公公,竟有一位是他女儿。
朱翊镠出发了。
至德胜门,作为大元帅,朱翊镠当然要一番训话,以严明军纪。
而后九声炮响,军队徐徐前行。
除了朱翊镠乘坐御驾,其余人全部骑马。由王象乾在前方打头,朱八戒护着御驾在左,陈炬在右,徐文颖以及另外三名近侍分居御驾两侧。
朱八戒虽然没有得偿所愿,但此刻戎装在身,腰悬宝剑,也是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看起来威风凛凛。
御驾前头两千神机营人马开道,后头是三千营与五军营的人马。
虽然队伍并不恢宏,可因为是御驾亲征,给人的气场非常强大。
……
第1415章 朱翊镠离京后
朱翊镠出征一离开京师,申时行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了。
虽有太子监国皇后听政,可朝中大小事务都得请教他这个首辅。
从前倒也是请教他,但有朱翊镠坐镇,难以抉择的事不用他做主,甚至各部院堂官跳过他直接觐见去。
基本上没什么压力。
所以他一直觉得朱翊镠当皇帝,他这个首辅做得好轻松。
可现在不一样,皇上出征,去了辽东那边,虽有皇后听政,总不能让朝臣有事便去求见皇后吧?
一来,皇后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二来,太子年幼,都不到三个月大呢,皇后每天还得带孩子,总不能指望皇后与太子母子二人吧。
再者,皇后之前是淑嫔,可以说只有冯保一人熟悉,外臣非但不了解,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根本不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朝中大小事务理所当然落到他这个首辅头上。
尽管朱翊镠临走前告诉他,倘若遇到难以抉择的大事,也可以去请教他的座主张居正,但仅限于大事。
总而言之,没有朱翊镠坐镇,申时行感觉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对外廷其他官员倒是无所谓,反正有事便去请教首辅。皇上在时程序也是这样,毕竟觐见还是少数。
而对冯保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朱翊镠不在,他反而倍感轻松。
无它,只因朱翊镠平常时不时地总习惯敲打他,总感觉时时刻刻有一个人盯着他,必须时刻谨慎小心。
由郑妙谨代为听政,这个压力自然要小得多了,他与郑妙谨的关系……朝廷内外就没有更好的吧?
因为取消了例朝制,故对于郑妙谨而言,也不用抱着太子上朝,只当朝中有大事时,她才会与大臣打交道,平常还是在坤宁宫带孩子。
与李太后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时肯定也不一样,那时朱翊钧已是皇帝,需要上朝与朝臣会面。
而此刻不过是太子监国,儿子还不是皇帝呢,不需要与朝臣见面,她代为听政也仅限于首辅难以抉择的大事,毕竟这种时候并不多。
加上大明王朝本就有一套特殊的运作机制,即便像嘉靖、万历皇帝那样不理朝政,国家机器照样运转。
说得不好听点,皇帝只是挂个名号而已,只要有,至于管不管事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所以郑妙谨不觉得有什么压力。毕竟外有申时行内有冯保,上头还有李太后,她能有多大压力?
再说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即便让她主政,她也不怕。
想着曾经朱翊镠在朝时,好多点子不也是她出的吗?
对于陈太后而言,没什么两样,本来她就一直没有管事儿,原来李太后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时,她在后宫的日子就过得很安逸。
现在每天照看孙女,反而乐趣多不觉得郁闷,至于朝中大小事务,她一概不会插手,最多李太后遇事问她两句算是征求她的意见。
而李太后的心思也不在朝政上,尽管朱翊镠出发前叮嘱过,有时候或许需要她给郑妙谨提点。
但提点的前提是什么呢?在她看来肯定是郑妙谨难以抉择。而郑妙谨什么时候难以抉择呢?肯定是申时行与冯保都难以抉择的时候。
所以能反馈到她这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前面有好几个人把关呢。
她的重心还是放在照顾孙儿上,尽管她照顾的孙儿也不是太子。
这样看,朱翊镠出征后,朝中内廷外廷中人,数来数去感到有压力的,其实,好像只有申时行一人。
多数人一如既往没什么两样,有个别人如冯保反而倍感轻松。
尽管申时行感觉压力陡然猛增,但他心态好,倒也想得通:平时轻松惯了嘛,总得有压力的时候。
人这辈子不就是这样?
这段时间过得舒服了,那段时间就会痛苦,不会一直舒服,也不会一直痛苦,这是人生的常态。
可以说,对于任何人都成立。
……
就在朱翊镠出征的第三天,朝廷便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
前内阁大学士张四维去世。
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张四维儿孙满堂,虚岁刚好六十,也算是白喜了。
对于朝廷而言,本不叫事儿。
这又不是什么特例,一切礼仪规矩按惯例来便是了。
难就难在张四维儿子张泰征身上。
之前朱翊镠就提醒过张泰征,特意让王安去了一趟真定府,预言张泰征的父亲张四维今年或许会走。
其时刚好真定府知府钱永良被捕入狱,真定府知府一职空缺。
而张泰征原本就是知府助理,想着刚好接任真定府知府一职。
那么问题来了,他父亲去世,依照大明的礼仪规矩,他必须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将近三年时间。
当时王安封朱翊镠之命,与张泰征商议此事,如果回家守制,便不能接任真定府知府了,刚接任没几个月,就要回家,那不是白折腾了吗?
只有不准备回家守制,才能接任真定府知府。但区区一个真定府知府,皇帝应该不会为之夺情。
当时王安传达了这样的理念,同时也隐隐透露出朱翊镠的本心,希望张泰征接任,因为有心改革守制礼仪。
张泰征几经考量后,最后决定答应接任真定府知府一职。
这就意味着他父亲张四维去世,他不夺情却不能回家守制。相当于他要对抗大明两百多年来的礼仪制度。
这个压力难以想象……当时的张泰征只想着接任真定府知府,毕竟与他同科的其他同学升高官了。
他心里憋得慌,就想证明自己的才能并不比其他人差。
而且当时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皇帝的预言难道真那么准吗?他爷爷活了七十多岁,他父亲六十还不到呢。
他多么希望他父亲长命百岁,可谁知皇上的预言又一次成真了。
难道让他放弃才刚到手几个月的知府吗?可若不放弃,难道让他在不夺情的情况下与大明礼仪制度抗争吗?那可是大明无比推崇的孝道啊!
张泰征头大了。
关键是此时此刻皇上还不在朝,御驾亲征去了辽东、建州那边。
这可如何是好?
按照礼仪规矩,收到父亲去世的讣告,第一时间就要请辞回家。
至于朝廷是否保留他的职位,决定权在吏部。但通常情况下,守制三年回来后,基本不可能再履任原职了,除非这个职位无关紧要。
真定府知府官儿虽然不算很大,但也是正四品司牧一方的父母官,三年后不可能一回来就能接任。
总之,回家守制仕途指定受阻,不回家守制便要面临巨大压力。
路只有这两条。
……
第1416章 把司礼监掌印与内阁首辅都难住了
张泰征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府同知、通判都很关心这个问题,知府已经收到家父去世的讣告,可为何没有回家守制的意思?
按理说,只要一接到讣告,就得立即卸任回家的啊。
同知与通判旁敲侧击,哦,终于明白,原来知府是怕丢了官儿。
毕竟这才刚刚上任几个月呢。
可这样能行吗?
守制是为朝廷礼仪中之大礼,人人必须遵守,守制期间不得为官。
除非皇帝夺情。
可皇帝夺情通常只为要职官员,像首辅之类的,哪有为知府夺情的道理?
怕丢官儿也得回家守制。
于是真定府同知与通判上疏弹劾。
这种奏疏太好写,理由又充分,只贪图禄位不回家守制这一条即可。
当初首辅张居正尽管夺情成功,可攻击他的人仍然不在少数,让他承受了莫大的精神压力与道德谴责。
张居正怎么说也是首辅,又有皇帝夺情,张泰征算什么呢?
……
首辅申时行很快收到了弹劾攻击张泰征的奏疏。
可他不知道当日朱翊镠派王安去真定府与张泰征商议一节,也不能理解朱翊镠改革守制的礼仪。
听说倒是听说了,但没放在心上。
毕竟在他看来,这如何能改?
所以,当申时行看到弹劾张泰征的两道奏疏时,毫无犹豫给出指示,让张泰征立即回家守制,守制可是国家之礼法,不能玩火自焚。
因为张泰征是张四维的儿子,申时行语气比较温和,还只是好心规劝,否则他得痛批此情。
这不等于是挑战国家礼法吗?
岂能容忍?
如此一来,张泰征更加被动,也更着急了。皇上出征在外,刚好这个节骨眼儿上被人弹劾攻击,奏疏都只能由内阁与司礼监代为朱批。
若没有皇上的支持,一切想法与愿望都将是徒劳无功的。
而且与张泰征想象中的一样,对他第二轮的弹劾攻击又开始了。
……
王安虽得到朱翊镠的暗中授意,确实也在暗中关注朝廷的动态。
可毕竟只是司礼监一名随堂,与奏疏打交道的是秉笔与掌印,还轮不到他插手,自然也就不知道张泰征在短时间内已经被人弹劾攻击两轮了。
但张四维逝世的消息他知道,于是派人打听张泰征回家守制了没有。
打听这个不难。
很快便打听出来,原来张泰征果真磨磨蹭蹭,压根儿就没有回家守制的打算,还被人弹劾攻击两轮了。
王安敏锐地感觉到有事儿要做。
毕竟当日这件事儿他参与其中,也很清楚朱翊镠的想法。
可他一位随堂太监,总不能直接去内阁找首辅理论吧?况且这属于外廷中事,内廷也无权过问。
王安只好先找冯保,让朝廷答应张泰征不必回家守制。
然而,朱翊镠不在,冯保又怎么会听王安的一面之词?
不仅不听,还将他痛骂一顿,骂他简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安知道在冯保面前位卑言轻,故而迫不得已将皇上搬出来。
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这不搬出来还好,将朱翊镠一搬出来,冯保更是来气了。
本来,王安这般得宠,冯保就有点眼红,不说打压吧,至少要在王安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威风,明白地告诉王安他才是大内第一号人物。
这时候将皇上搬出来什么意思?成心压他这个大内总管吗?
冯保当然来气,结果直接将王安轰走,连解释辩驳机会都不给。
无奈之下,王安只好硬着头皮,不得不去内阁找首辅申时行。
他知道,这样不合规矩,等于是越权嘛。不仅会招来冯保的谩骂,还有可能被内阁的人轰出来。
但没办法,这件事他当初参与,也敢确定朱翊镠的想法。
这时候岂能退缩?不然不是将张泰征推到悬崖峭壁绝境上了吗?
皇上这会儿不在,张泰征肯定心急如焚,得面临多大压力啊!
……
听说王安求见,申时行愣了愣,因为他与王安没有什么交集。
确实也交集不上。
他是首辅,人家尽管是大红人,可毕竟职位在那儿摆着。
平常要有交集,也是与冯保、陈炬那些大珰来往,与王安……
可既然人家主动找上门来,总不能不见,好歹人家是司礼监随堂,还兼任乾清宫掌作,未来可期。
召进来一问,原来是因为张泰征父死却不想回家守制一事。
虽然听完后了王安的一席话,可申时行感觉也没咋听明白。
问道:“王公公的意思是,张泰征不愿回家守制事出有因?”
王安点头:“是的,申先生。”
“可守制大事,岂能如同儿戏?短短几天,张泰征已被弹劾两轮了。”
“奴婢知道,这事儿该怎么与申先生解释呢?其实万岁爷应该支持张泰征不回家守制。”王安如是般说道。
“那又怎样?咱得依照礼法,依照祖制来,即便是万岁爷的意思,我这个首辅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只这一句话让王安哑口无言。
对呀,首辅终究是首辅,这时候若支持张泰征不回家守制,那他这个首辅会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要对抗甚至改变守制大礼,恐怕唯有皇上才有一线希望取得成功。
首辅没有这个能耐,即便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也不敢表态支持。
看来皇上不在,也没人敢支持,冯保与申时行都不敢。因为一旦表态,就等于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可如果听之任之,一来违背了皇上的初衷,二来也坑了张泰征,无异于将他推到万人唾骂的位置上。
这可如何是好?王安思绪飞驰。
“如果真是陛下的暗中授意,那王公公不妨去找皇后商量试试。”见王安紧锁眉头,申时行建议道。
王安微微颔首,喃喃地道:“怕也只能这么办,怕也只能这么办了。”
“可这件事儿还不能大肆宣扬,否则会将这个压力推到陛下身上。”申时行又谨慎地提醒。
“这个奴婢知道,不然万岁爷也不会暗中授意,肯定是考虑到了压力。”王安心领神会地道。
他只得退出内阁,想着冯保与申时行都谈虎色变似的不敢掺和,怕也只能去找郑皇后试试了。
可对郑皇后,王安一点都不熟。
其实不光是王安,除了冯保,其他人与郑妙谨都不熟。
……
第1417章 皇后决断(求订求票!)
可不熟也没办法,王安必须得去。这是朱翊镠出征前交给他的任务。
到了坤宁宫,王安首先将张泰征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请求郑妙谨代皇上作出他希望的决定。
郑妙谨也听明白了,不就是希望挽留张泰征,可以不用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借此向守制礼仪挑战吗?
“这件事儿你与冯公公说过?”郑妙谨沉吟片许后问道。
“是的,皇后娘娘,但冯公公显然无法接受,所以痛骂奴婢一顿,将奴婢轰出来了。”王安如实回道。
“申先生也不同意这么做?”
“嗯,皇后娘娘,这事儿太大,申先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奴婢无奈,只好来请求皇后娘娘。”
“我如果答应张泰征,可以不必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那我岂不成为众矢之的?”郑妙谨慢悠悠地道。
“可眼下万岁爷不在,冯公公与申先生又都不敢做主,奴婢也是没办法,只能向皇后娘娘求助了。”
郑妙谨再次沉吟,清楚王安是朱翊镠倚重的人,那他说的话肯定不假,只是这个事情太大了。
冯保与申时行都不支持,准确地说是不敢,皇上这会儿又不在,让她公开表示支持,这压力……
而且皇上不在,还不能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否则岂不等于是将“祸水”往皇上身上泼,有推卸责任之嫌吗?
然而,这又确实是皇上的意思,王安刚才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了,那该如何抉择呢?
郑妙谨思绪飞驰……
正当思虑,只听相沢禀道:“皇后娘娘,冯公公有事求见。”
“请进。”郑妙谨一摆手,心想冯保来得正好,可以讨论一番。
冯保这么快赶来,也是因为得知王安这小子,竟从司礼监出来后直接去了内阁,又从内阁赶到坤宁宫,显然是为张泰征守制一事奔波。
与王安对视一眼,冯保更加确定。
简单询问两句后,认真地道:“皇后娘娘,这事儿不能答应,否则皇后娘娘将成为世人唾骂的大罪人。”
“可这是皇上的意思,怎么办?”郑妙谨不疾不徐地道。
“即便是万岁爷的主意,皇后娘娘也不能表态支持,只能牺牲张泰征,让他不断上疏请留,然后让内阁与吏部酌情考虑要不要挽留。”
冯保焦急地道,见郑妙谨蹙眉沉吟不语,接着力劝:
“总之,无论是万岁爷还是皇后娘娘都不要明确表态,否则这压力太大,奴婢以为完全没必要。”
王安欲言又止,只听郑妙谨道:“冯公公,可这压力咱不承受的话,难道让张泰征承受吗?如果咱都承受不起,那张泰征不是更不行吗?”
王安听了连连点头,不禁露出两分欣喜的表情来。
郑妙谨接着说道:“还有,既然这是皇上的意思,如果这时候张泰征得不到朝廷任何人支持,那他再想留任,也承受不住这个压力,最后只会选择妥协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这样皇上的心思不是全白费了吗?”
王安又不住点头,只是慑于冯保的威势,他不敢说话。
冯保辩道:“奴婢不是反对万岁爷的决策主张,而是请皇后娘娘不要将矛头揽到自己身上。”
“那应该推给谁呢?”郑妙谨反问,接着道,“刚说了,如果推给张泰征,他肯定承受不住压力拍手走人。”
“皇上要改革,要承担压力,也只能由咱承担。冯公公知道承担不起,申先生也知道承担不起,那冯公公说,除了皇上与我,还有谁承担得起?”
“可,这样做的后果……”冯保还想辩驳,被郑妙谨抬手打住了。
她望着王安道:“王安你说,皇上为什么有心改革守制的礼仪?”
王安回道:“皇后娘娘,万岁爷一向推崇侍生不侍死的理念,觉得守制三年时间太长,耽误人,也耽误事儿,大可依据实际情况来定,守制一个月,守制三个月,守制一年乃至三年,都在许可范围。依万岁爷的意思,不必以律法强制人们必须守制三年。”
“你怎会那么清楚?”冯保目光犀利地质问道,“这到底是万岁爷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冯公公,当然是万岁爷的意思,不然此等大事儿,奴婢岂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皇后娘娘不知道,我也不清楚,首辅申先生都不清楚,难道万岁爷只单独与你一人说这些话吗?”冯保带着几分酸味儿凶巴巴地道。
想着之前王安独自一人去台湾,之后又陪李太后去,现在张泰征回家守制又跳出来,怎么哪儿都有这小子?关键都还是皇上罩着。
他这个大内总管都是后来才知,冯保心中滋味儿岂能好受?
王安不敢与冯保争辩,只能回避冯保的目光而投向郑妙谨。
郑妙谨解围道:“冯公公,王公公说的应该都是实情,为了皇上对守制礼仪的改革,总得有人站出来。”
继而又缓缓言道:“其实这会儿皇上不在倒是也好,不然这个压力就得皇上来背,如今由我来背好了。”
“可皇后娘娘,这样……”冯保着急。
“冯公公不必说了。”郑妙谨再次抬手打断,“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皇上既要改革,就证明这个制度实有弊端,我想应该不会天下人都反对吧,不然张泰征当初不会接任真定府知府,张先生当初更不会被夺情。”
“我们这时候应该相信皇上。”末了郑妙谨又补充一句。
“那皇后娘娘该怎么做呢?”冯保问。
“王公公你说吧。”郑妙谨望着王安。
冯保心里不仅有醋意,还有恨意。
王安道:“皇后娘娘,奴婢以为鉴于张泰征刚升任真定府知府不久,可以考虑答应他不必请辞;又鉴于必须回家守制之大礼,可以考虑放他一个月到三个月的假回家葬父,也就是说不必非得遵守二十七个月的守制礼仪。”
“这样朝臣会翻天的。”冯保忙道。
“可这就是万岁爷的意思。”王安弱弱地道。
“那就这么办吧。”郑妙谨明确表态。
“皇后娘娘……”冯保担忧着急。
“冯公公不必多说了,你立即去内阁知会申先生一声吧。”
“皇后娘娘真的要这么决定吗?”冯保还是觉得不妥。
“皇上一言九鼎,我的话就不是了?”
“万一申先生不同意呢?”
“那让他立即来见我。”
“好吧。”冯保无奈退下,临走时还恨恨地瞪了王安一眼。
王安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待冯保出去,忙磕头致谢郑妙谨。
“起来吧,谢我作甚?皇上暗中授意你的事儿我知道。”
“那也得谢谢皇后娘娘!”
“你是担心冯公公会怪罪于你,甚至会嫉妒你吧?”郑妙谨微微一笑。
“难怪万岁爷对皇后娘娘不离不弃始终坚决维护皇后娘娘!”王安欣慰。
“放心,我会交代伴伴的。”郑妙谨安抚道,“不过这次我虽然决定,但接下来你会与我一样承受莫大的压力与非议乃至攻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奴婢知道。”王安点了点头,“能为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分忧,那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不怕被人非议攻击。”
“你先下去吧,有事依然可以第一时间来坤宁宫见我。”
“多谢皇后娘娘,奴婢先行告退。”王安终于送了一口气。
……
第1418章 矛头好像可以转移……
冯保带着几分沮丧出了坤宁宫,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第一,郑皇后居然不听他的劝,而选择相信王安,还几次打断他的话,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
第二,王安小小年纪才十几岁,能耐越来越大,竟得到皇上如此垂青,许多事情他都蒙在鼓里。
台湾那边的事儿他毫不知情,王安去了两次,至今他都好奇朱翊钧到底是怎么在兵变中死去的。
眼下,张泰征父死是否回家守制的事儿,明摆着又是王安主导,而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再次毫不知情。
尽管王安是仗着皇上才赢得郑皇后的信任,可这种事儿应该落到他头上才对啊,他是大内总管呢。
王安算啥?
除了嫉妒与不甘心,当然还有对郑皇后的担忧,不回家守制的事儿,岂能随便表态支持?
不知要掀起多大的动静呢?到时候郑皇后指定成为众矢之的,代太子听政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这以后如何服众?
……
申时行一方面等待王安的消息,另一方面也在琢磨王安的建议。
冯保百感交集地来了。
一来就直截了当怒气未消地道:“皇后娘娘让申先生同意张泰征不必回家守制三年,可以给他放假一到三个月。”
申时行一愣,诧异地问道:“皇后娘娘同意采纳王公公的建议了?”
“人家说这是万岁爷的意思,皇后娘娘还能怎么样?”冯保没好气地道。
“可这样做可能引发的结果……皇后娘娘考虑过吗?”申时行担忧道。
“皇后娘娘说了,为推进万岁爷的改革,她宁愿承受这份压力乃至攻击,而且还不能让外界知道,这是万岁爷的意思,只说是她支持这么做的。”
“这样做怕是不行。”申时行摇头。
“皇后娘娘说,申先生若不同意,可以去坤宁宫找她理论去,反正我已经理论过,不中用。”冯保丧丧地感叹道。
“冯公公与皇后娘娘如此亲密,你劝都没有用,那我去不是更不行?”申时行很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
“那就同意呗,不过我得提醒你,你是内阁首辅,万岁爷不在,朝中大小事务都由你做主,皇后娘娘虽然表态,你只要同意,也必将成为众矢之。”
申时行点头。
冯保接着道:“还有,皇后娘娘虽然明确表态,可难道你要将一切责任推到皇后娘娘头上吗?最后还得需要你这个首辅来背锅,是不是这个理儿?”
申时行又点头,为难地道:“可这是皇上的意思,加上皇后娘娘也支持,难道我们要一致反对不成?”
“这时候就要看申先生如何抉择了。”
“……”申时行思绪飞驰。
“有可能成为大罪人,但也有可能成为大功臣。”冯保接着解释道,“因为这是万岁爷的主意,最后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以万岁爷的手段与魄力,兴许会成功呢。一旦成功,你就是大功臣;一旦失败,你就是大罪人。”
“那依冯公公之见,我到底该如何抉择?”申时行虚心请教道。
“哎,我也不知道。”冯保摇头。不过有一点:因为他想明白了,即便皇后答应,最后的矛头也不一定对准皇后,最大的可能是对准首辅申时行。
本来冯保十分反对,可由于想通了这一点,又觉得只需看申时行怎么选就好,无论反对还是赞成,皇上不在,最后责任似乎都落在首辅头上。
这样的话,冯保就没有那么强烈抗议了,忽然间仿佛明白皇后为什么说这会儿皇上不在兴许是一件好事。
如果这样想,那似乎的确是一件好事,皇上可以避过非议的风头,自然而然地可以转嫁给首辅申时行。
申时行何曾不明白这个理儿?
反对,违背皇上与皇后的旨意;支持,自己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怎么选,都要面对巨大的风险。
可职责所在,这时候又必须作出选择。申时行紧锁眉头,太难了!
“待我与两位王隔阁老商议一番,问问他们什么意见吧。”
沉吟半晌后依然没有拿定主意,申时行只得这样回复。
冯保就此离去,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这是外臣的事儿,理论上说与他八竿子打不着。
只因为需要皇后表态,王安又参与其中,故而让他上火。
但与申时行一番交谈过后,似乎又逐渐冷静下来,感觉皇后支持张泰征的决定是正确的选择,不然让皇后像申时行一样反对吗?这样便等于违背皇上的旨意,显然不可取。
即便支持,最后所承受的压力也十有八九都会落到首辅头上。
那皇后何不支持?
想通此节,冯保心情好了很多,但只要一想起王安,依然不是滋味儿。
明显有这样的一种心理在作怪,也是生活中的常态思维:我可以允许也希望你好,但不允许不希望你比我好。
冯保再次来到坤宁宫。
此时王安早已经离开了。
“申先生怎么说?”郑妙谨直问。
“皇后娘娘,申先生感觉很为难,说需要与内阁两位阁臣先合计合计,然后再回复娘娘。”冯保如实回道。
“哦。”郑妙谨点点头,“其实,也没必要合计,似乎只能支持。”
“申先生害怕承受不住这个压力。”
“改革总会有压力的。”郑妙谨说完这句话忽然喊了一声,“冯公公。”
“奴婢在呢。”
“这件事一直是王安从中斡旋,他也清楚皇上这时候想要什么,你不会对王安有什么成见吧?”郑妙谨望着冯保。
“奴婢对他能有什么成见?小屁孩子而已嘛。”冯保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
“希望冯公公真心这样认为哈,”郑妙谨笑,“皇上对王公公是有所偏爱,但我们也该承认王安的能力。我一直很尊重冯公公,认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承蒙皇后娘娘看得起,奴婢受宠若惊。”冯保有点不好意思。
“王安年纪虽小,在冯公公眼里只是小孩儿,但我们也得尊重他,毕竟都是为皇上效力。”
“是是是。”冯保连连点头。
“我一直认为,尊重人可以分为三种境界,第一种境界:尊重亲人朋友;第二种境界:尊重路人;第三种境界:尊重你的对手,且把王安当作冯公公的对手吧,冯公公以为呢?”
“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奴婢听了茅塞顿开。”冯保心中不由得一激灵,仿佛自己的心事儿全被看穿了。
“其实王安再得宠,又如何成为冯公公的对手嘛,他才十几岁,是不是?”
“皇后娘娘,奴婢可从未将王安当作对手啊。”冯保信誓旦旦地道。
“把他当作你的孩子看待便是了。去吧,不要吓着王安,他只是个孩子。”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冯保出了一身冷汗,躬身而退。
……
第1419章 那就支持吧(求订求票)
冯保回到司礼监,立马找来王安。
王安一副胆怯的样子。
“坐。”
冯保面含笑容客客气气地道。
王安更是感觉局促不安,要知道冯保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啊。
“坐呀。”
见王安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儿,冯保又是一抬手。
王安这才慢腾腾地坐下来,可也不敢与冯保对视。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能耐竟是越来越大了哈,可敬!可敬!”冯保依然笑呵呵的,打量着王安。
越是客气,越是逢迎,王安的一颗心就越是跳得厉害。关键,他看不出冯保到底是何目的。
这时候要是痛骂他两句,王安反而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面对冯保突然的友好,王安硬着头皮回道:“冯公公见笑了,卑职哪有什么能耐?若说有那么一点点,也是得益于冯公公的提拔栽培之恩。”
“恩,小嘴巴果然会说话哈,难怪万岁爷如此青睐你。”
“冯公公过奖了!”
“找你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冯保忽然将笑容收敛。
“不知冯公公想问什么?”
“关于张泰征一事,万岁爷当初只对你一个人说了对吗?”
“回冯公公,因为当初万岁爷料定张泰征的父亲今年会去世,所以让卑职前往真定府与张泰征商议,问他是否要接任真定府知府一职……”
王安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与冯保细说一遍,并明确告知朱翊镠的倾向,希望张泰征不必非得回家守制三年,借此改革守制的礼仪制度。
当然不是说不让他回去,只是不必守制三年那么长时间。
“好吧,这件事算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冯保道,“再问你第二个问题,当日番王在台湾发生兵变中死去,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说说吧。”
王安一脸的难色,“这件事儿慈圣太后娘娘都不追问,冯公公何必要问来龙去脉呢?没有一点好处嘛。”
“你的意思是知而不言?”
“冯公公想多了。死者已矣,台湾那边如今稳定下来,这是万岁爷与慈圣太后娘娘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看来你是不说了?”
“卑职是觉得没必要,卑职虽然幸得万岁爷的青睐,冯公公还不是一样?咱都是为万岁爷效力的人。”
面对冯保的两分威胁,王安不卑不亢地道。刚来时他还显得特别紧张,处处小心翼翼,但涉及紧要、大是大非的问题,他还是特别冷静。
“万岁爷这次出征前与你交代什么?”
“其实也没特别交代什么,只是让卑职负责后三宫的安全,同时多关注朝局的动态。”王安也算如实回答。
“看来我真的已经老喽!”冯保忽然仰天而叹。
“冯公公何以如此感慨?”
“难道不是吗?”
“卑职以为不是,冯公公还年轻,千万不要因为万岁爷委任卑职几件事,而冯公公不知情,便以为万岁爷不似从前那般器重冯公公了。”
感觉到冯保有几分情绪,王安便索性将话往开了说,也不藏着掖着。
“就像这次万岁爷出征,冯公公负责联合申先生代万岁爷朱批,这等于行使万岁爷的权力,何等重要!”
冯保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
而另一边的内阁,申时行招来王锡爵与王家屏,就张泰征一事会揖。
在听明白这是皇上暗中主导时,王锡爵与王家屏都沉默了。
尤其是王锡爵,依稀记得自己因为反对张居正夺情而遭贬。他当然赞成遵守孝道,父死必须回家守制。
申时行继续表达自己的困惑,无论支持或反对张泰征都将面临巨大挑战。
“我们能支持吗?”王锡爵疑虑。
“可这是陛下的意思,皇后刚也让冯公公来传达懿旨,支持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三年。”申时行道。
“既是陛下的意思,还有什么好说?”
“我们知道是陛下的意思就行,对外暂时还不能说,毕竟事关重大。”
“元辅的意思是,这个压力得由内阁承担呗?”王锡爵好像听明白了。
“陛下出征在外,我们总不能让皇后娘娘承担吧?再说,即便让皇后娘娘承担,外人还不是将责任归结我们?”
王锡爵与王家屏都点头表示同意。
“那元辅到底什么意思?”王锡爵又直问道,“就是要支持张泰征呗?”
“不支持,行吗?”这下轮到申时行反问了,“不支持等于抗旨不遵。”
“可这事儿,内阁怕是承受不起。”王家屏担忧地道,“朝廷延续两百多年的守制之大礼,岂能说改就改?”
“还有什么是陛下不能改的吗?对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都敢改呢。”王锡爵道,“如果真是陛下的主意,那依我看守制的礼仪制度迟早会改。”
“可我怎么觉得守制之礼的改革,要比切断对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还要难得多呢。”王家屏咂摸着嘴喃喃地道,“两者对抗的人群不同,相较于读书人,我感觉皇亲国戚要容易对付一些,读书人多皮实,连死都不怕。”
“可天下读书人有多少觉得,守制三年确实有点长呢?”
“……”王家屏立马沉吟无言以对,感觉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反驳。
悲伤是悲伤,可守制三年什么都不能干,确实难过。
这个苦头,王家屏吃过。
“那要不就这样确定下来,行吗?”申时行带着征询的语气道,“皇后娘娘还等着咱回复呢。张泰征在真定府,这会儿指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看,姑且可以一试。”王锡爵表态道,对皇上他现在只有敬意。
而一旦心存敬意,那爱屋及乌什么都是好的了。所以疑问归疑问,王锡爵当然会力挺朱翊镠。
王家屏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他在内阁存在感就不强。一个是首辅,一个是次辅,他居于末位。
眼下很明了,首辅与次辅都表示支持,他反对又有何用?
这样,商议衡量斟酌一番后,内阁三位阁臣达成一致:支持。
倒不是因为他们本心有多赞成,而是更多慑于朱翊镠之威的缘故。
当然也有相信他的成分。倘若不相信朱翊镠,一切无从谈起。
然而,这消息一经传开,天下人都沸腾起来了,不光是读书人。
因为这件事儿与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有关,谁没有父母?谁父母不过世?都有一天要面临守制的问题。
所以,支持张泰征不必辞官回家守制三年,无疑是向天下人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号:守制之礼需要改革了。
而在真定府议论更多的则是张泰征本人,居然贪图禄位父亲死了都不回家守制,如此逆子岂可为国家所用?
……
第1420章 压力山大(求订求票!)
张泰征尽管收到朝廷的旨意,鉴于刚接任真定府知府不久,可不必辞官回家守制三年,只放三个月假。
然而,这件事需要承受的压力之大实在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毕竟当接到父亲去世的讣告时,他没有第一时间向朝廷辞官,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想回家守制。
的确,因为朱翊镠的暗中授意,他在等,等待朝廷再次授意。
朱翊镠出征在外,给他造成巨大的压力,生怕等不来朝廷挽留他的旨意。
结果如愿以偿等来了。
虽然不是皇上的圣旨,但也是皇后的懿旨。皇上出征之前,颁旨由太子监国皇后听政,那么皇后的懿旨与皇上的圣旨便具有等同的效力了。
可即便等来这道旨意,张泰征依然感觉压力山大很不得劲儿。
他能明显感觉到同僚看他的眼光有别,仿佛能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什么。
瞧,这个贪图禄位的家伙,为了当官,父亲去世居然还不辞官回家。
一个不懂得孝敬父母的人,有什么资格坐在知府的位子上?
世道变了吗?
变得不再推崇“孝道”?这到底是人性的歪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
张泰征百爪挠心,甚至有些难听的话都已经传到他的耳中了。
由于不甘,争强好胜,他承认自己当初确实有贪图禄位之心。
可当接到父亲去世的讣告时,说心里话他还是倾向于回家守制。
当初就不该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皇上的预言不要成真。
等到预言果然成真时,他却已经发现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让他怎么回头?
当初是他答应接任真定府知府,朱翊镠特意派王安前来征询他的意见,没有逼迫他非得接任。
既然接任了,这会儿还能回头吗?
倘若回头,他便成了不守信诺出尔反尔的小人,而且还违背了皇上的初心有负皇上的圣恩。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只是这压力,同僚们的冷嘲热讽甚至谩骂抨击,让他喘不过气来,感觉与这个世界已格格不入。
……
申时行同样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冯保当时就指出来,申时行自己也意识到了,皇上出征,朝廷的抉择理所当然都认为出自他这个首辅之手。
居然支持不辞官回家守制?
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将遭到人们的攻击与谩骂。
关键知道内情的人很少,他们不知道其实这是皇上的意思,只以为这是郑皇后与内阁决策选择。
结果申时行很快被言官弹劾了。
而且明面上不敢说,私底下还有不少议论郑皇后听政能力不行。
这不是胡来吗?
好在朱翊镠不在,弹劾申时行的奏疏最后依然落在申时行手里。
但势头之猛攻击的言辞之犀利,也让申时行局促难安。
甚至有人将他拿来与张居正比,说他不愧是张居正的门生。
当初张居正为了名利而被夺情,如今申时行也支持父死不回家守制。至于为什么支持,没人关心。
……
正如同冯保所料,郑妙谨倒是没有受到多大的波及,绝大多数官员将矛头对准申时行与内阁。
皇后毕竟是女子,且只是听政,真正决策并执行的是内阁。
最多私底下议论她两句,皇后是不是不适合听政?与当初李太后秉持国政时相比,似乎不可同日而语。
郑妙谨虽然看似不想搭理外头的议论风评,但其实通过冯保与王安等人也时刻在关注,守制确实是大事。
这天冯保来了。
郑妙谨便问及张泰征一事。
冯保回道:“皇后娘娘,申先生承受的压力很大,不仅六科都察院言官,亦有其他朝臣上疏弹劾攻击他。”
“最终拍板决定的是我,朝中没有人针对我吗?”郑妙谨问道。
“据奴婢所知,好像没有。”
“申先生怎么想?”郑妙谨又问。
“他还能怎么想?忍着呗,决定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会有今天这般情景。”
“也不能让他压力太大,自皇上登基以来,申先生没有承受太大的压力。”
“皇后娘娘不必为申先生担心,被人弹劾便弹劾呗,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冯保抚慰道,“他们弹劾他们的,申先生继续当他的首辅便是,不碍事儿的。奴婢以为,反倒是张泰征这时候承受的压力肯定更大,很需要人安慰。”
郑妙谨点点头,当机立断地道:“那我一会儿让王安去一趟吧。”
“这样也好。”冯保同意,“张泰征这时候心态倘若崩了,承受不住压力,不利于万岁爷的政策推行。”
……
翊坤宫里两宫太后也在议论此事。
不过相较于外臣,她们两个非常清楚朱翊镠`侍生不侍死`的理念,也知道朱翊镠有心改革守制大礼。
故而议论的侧重点不一样。
“妹妹你说,关于守制礼仪的改革能成吗?”陈太后担忧地问道。
“哎,不知道,感觉这个很难。”李太后感叹地道,“两百多年,准确地说是上千年的老传统,岂能说改就改?而且这会儿镠儿还不在,更加棘手了。”
“皇后还是很有魄力吧?”
“嗯。”李太后点头,知道陈太后与郑妙谨关系一向好,但还是本着内心,“不过我也调查过,这次多亏了王安反应及时,不然张泰征会承受不住压力的,有皇后的懿旨支持,至少他不会妥协,从而让镠儿的心思白费。”
“镠儿对王安为什么如此器重呢?”陈太后毕竟不及李太后了解。
“一方面是镠儿识人的眼光非一般人所能及,另一方面是王安本人有着卓越的接受与领悟能力。这一点王安要远超出同时代同年龄段的人。”
不久前台湾一去一回,李太后对王安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
所以对王安还是十分赏识的。
但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李太后似乎更佩服儿子有着识人之明,以及善于发挥每个人的特长。
想当初儿子发掘王安时,王安还只是一个摆地摊儿卖瓜的小公公。
后来将王安送入内书堂进修,而后便是王安突飞猛进的提升。
与其说是王安厉害,不如说是儿子眼光好,能最大限度地发掘出王安身上的潜力——人都是需要激励的,关键是如何激励,这一点儿子无人能及。
正说着,近侍禀报说王安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李太后忙让近侍引王安进来。
“奴婢参见仁圣、慈圣太后娘娘!”
“王公公有事求见吗?”李太后问。
“太后娘娘,因为皇后娘娘担心张泰征知府承受的压力过大,所以吩咐奴婢赶紧去一趟真定府。”
“去作甚?”
“安抚张泰征知府,皇后娘娘怕他承受不住压力而退缩,这样万岁爷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费了。”
“哦,那你去呗。”
“奴婢马上就去,但有一件事儿,奴婢觉得需要向两宫太后娘娘禀明。”
“什么?”
“万岁爷出征前刻意交代奴婢,要负责后三宫的安全。”王安小心翼翼道,“奴婢想着,万岁爷行事一向有心,应该是需要提防什么,否则断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叮嘱交代奴婢的。”
“那你觉得需要提防什么呢?”李太后神情一紧,忙问道。
陈太后也坐直身子。
……
第1421章 需要提防 身份识破
“奴婢其实也不知道万岁爷具体想提防什么。”王安摇了摇头,说道,“当时奴婢没问,后来越想越觉得万岁爷该不会平白无故刻意叮嘱交代奴婢。”
“那你觉得应该需要提防什么呢?”李太后接着又问道。
“万岁爷叮嘱奴婢要负责后三宫的安全,首先肯定是与安全有关。至于哪方面的安全,奴婢也不敢确定,只能处处小心谨慎。”王安如是般回答。
“那你过来提醒我们目的何在?”陈太后接过,又问道。
“奴婢不是马上要奉皇后娘娘之命前往真定府吗?”王安回道,“来回最低得需要几天时间,所以奴婢恳请两位太后娘娘,在奴婢不在的这几天时间里,最好派人加强对后三宫的监守。”
“这话你与皇后也说过吗?”李太后忽然又警觉地问道,毕竟皇后所在的坤宁宫也是后三宫之一。
“刚说过。”王安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又特意跑来翊坤宫告诉我们?”李太后心中不禁有两分疑虑。
“奴婢是想,皇后娘娘毕竟每天需要照看孩子,而且有时还要处理政务,怕她忙不过来。再说,多一个人留心,自然会少一份危险。”
“危险?”李太后敏锐地抓住话头。
“万岁爷的预言神乎其神,预言张泰征的父亲今年过世就今年过世。”王安解释道,“既然万岁爷叮嘱奴婢负责后三宫的安全,想必后三宫存在安全隐患,只可惜奴婢当时没有细问。”
稍顿了顿。
王安接着说道:“可张泰征这事儿的确重要,让别人去恐怕不能领会万岁爷与皇后娘娘的旨意,皇后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当初是奴婢与张泰征详谈这件事,想必奴婢去更能让他安心。”
“嗯,有道理,那你放心去吧。”李太后点了点头,道,“这几天我会关注后三宫的动静。不过你得速去速回,皇上出征在外,乾清宫离不开你。”
“知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王安退出翊坤宫还在琢磨,后三宫的安全方面到底需要提防什么呢?
为了赶时间,他当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真定府。
正如李太后所说,快去快回,免得让人心神不宁。
……
王安刚一离开,两宫太后便开始议论起来了。
“这个王安的确有点与众不同。”陈太后喃喃地道,“妹妹你说,后三宫需要提防什么呢?”
李太后摇头,但思绪飞驰,忽然站起来说道:“姐姐先照看两个孩子,我去坤宁宫一趟。”
“好。”陈太后点头答应。
确实,被王安这样有模有样地一提醒,搞得还真有点紧张了。
王安深受皇上倚重是事实,而皇上的预言能力又毋庸置疑。
既然王安说需要提防,那最好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朱翊镠行军的速度并不快,基本上每逢驿站都停下来休息。
进驿站时,他左边是朱八戒,右边是陈炬,身后是徐文颖与另外三名从翊坤宫抽调过来的近侍,而王象乾一般在前方开道、与驿臣接洽。
坐下来休息时,按理说朱翊镠坐下来,其他人就得站着。
可朱翊镠一向不喜欢繁文缛节,通常都会让他们坐下来。
而且就坐在一个桌子。
好在这几个人都不是那么拘禁,陈炬忠厚老实,王象乾身为大将军也没有那么多事儿,让坐就坐。
朱八戒就更不用说了。
徐文颖不让她坐都想坐,行军路上话也不能说,只有驿站休息时,她才有机会多看朱翊镠几眼。
其他三名近侍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任何表情,让干嘛就干嘛。
在明朝,北直隶与辽东接壤,穿过北直隶的永平府便是辽东境。所以从京师到辽东理论上不远,但要抵达李成梁所在的广宁还是有一段距离。
这天,行军至山海卫,朱翊镠又下令暂停休息,本来就是大热天,一个个汗流浃背,确实很热。
徐文颖刚一坐下来,便焦躁而忘我地问道:“好热,还有多远?”
这不说话几个人还不经意,一开口陈炬立马儿听出来了。
朝徐文颖一打量,更是确定了,忙扭头望着朱翊镠,一副诧异的神情。
徐文颖也立马儿意识到,自己不该开口,知道已经被陈炬认出来了,只好尴尬地付之一笑。
朱八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而王象乾与徐文颖一点都不熟,只感觉出来徐文颖是女扮男装。
不过这一点,王象乾并不惊讶,因为途中他早就看出来了,跟随皇上的四名近侍全部都是女扮男装。
为什么不惊讶?只因他知道翊坤宫潜藏着一些死士都是女子。
这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
毕竟当初挟持万历皇帝的就是那些女子。后来在慈庆宫看口戏时被歹徒袭击,为朱翊镠挡了一箭中毒身亡的,也是翊坤宫里的死士。
皇上此次出征,带着四位死士在身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王象乾早看出来这四位公公是女扮男装也一点不惊讶。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其中有一位竟是淑妃徐文颖若扮。即便徐文颖又是说话又是笑,他也没认出来。
陈炬就不一样了。
他对徐文颖很熟悉。徐文颖一开口他就听出来了,再一经打量,加上徐文颖这一笑,他更是确信无疑。
认出来就认出来呗,在他们几个人面前,朱翊镠倒觉得无所谓,只怕影响军心,故而冲陈炬点了点头。
承认眼前人就是徐文颖。
同时小声说道:“她非要来,就让她来了,你们不要声张,知道就行。”
陈炬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王象乾还是不认识。
朱八戒突然讶然一声:“哦,原来你是淑,淑妃娘……”
徐文颖微微一笑,忙抬手冲朱八戒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朱八戒立马闭嘴。
王象乾这才看出来,素问淑妃徐文颖行事出人意表,果不其然!
朱翊镠指着徐文颖笑了笑:“看,违背了你我之间来时的约定吧?”
“一时忘了。”徐文颖一笑而过。
“我们这几个人好说,但在将士们面前可不要被识破。”朱翊镠刻意提醒。
“知道,出驿站我就不会说话,否则自己回京。”徐文颖信誓旦旦地保证,继而又笑问道,“还有多远?”
“才走一半,不过马上就到辽东境。”
“哦。”徐文颖点了点头。
忽然,见一名参将跑进来,徐文颖立即肃容,一本正经的样子。
只听参将朗声说道:“启禀陛下,蓟辽总督戚继光大人率兵迎接。”
“戚大帅来了?”朱翊镠豁然站起,两眼放光,兴奋得不行。
自登基将戚继光重新调回蓟镇,后升任蓟辽总督就没有见过了。
……
第1422章 戚继光接驾(求订求票!)
“师祖,就是您常提及的那个能文能武镇守北方的那个戚大帅吗?”
朱八戒也忙站起来问道。
朱翊镠点了点头。
“他武功很好吗?徒孙能不能与他切磋一下呢?”朱八戒又技痒难耐地道。
“你还不够资格。”朱翊镠撂下一句话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我不够资格?”朱八戒很不服气地摇头,问王象乾,“岳父大人,师祖为什么说我不够资格呢?”
“你武功虽好,可你是晚辈,怎么能与戚大帅切磋呢?那是目无尊长。”王象乾耐心地解释道,“要知道戚大帅是我大明第一战将,功勋赫赫,你哪有资格与他切磋?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朱八戒也只能点头接受了。
“还有,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在于武功有多好,就像你,尚未为国家立过大功,即便武功再好,也不值一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好像明白。”
“记住,待会儿见了戚大帅,不能想着与他切磋,你们不仅功劳不对等,职位不对等,年龄也不对等,这应该就是你师祖说你没有资格的原因。”
“那,好吧。”朱八戒带有两分索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迈步出去。
……
戚继光还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只是因为镇守蓟镇,常年风吹日晒霜侵雪打,看上去有点苍老。
可他一双鹰隼样的眼睛真个是炯炯有神,以及鼻翼下两道绕口的刀刻般的法令往外透着一股英武刚猛之气,一看就是个统驭千军万马的英雄人物。
见了朱翊镠,戚继光纳头便拜,着实激动、开心。
如果说张居正是他人生当中第一大贵人,那么朱翊镠毫无疑问就是让他枯木再逢春的那个人。
“臣戚继光叩见陛下!”
“免礼!”朱翊镠忙上前搀扶,“戚大帅难道没有收到朝廷的旨意吗?大明所有臣民见了朕都不必下跪。”
“臣知道,但见了陛下激动,就是想给陛下磕头。”戚继光笑了笑说。
“戚大帅不必客气,怎会想到亲自到这里迎接朕呢?”朱翊镠也激动。
戚继光回道:“蓟镇眼下太平,所以臣想恭送陛下至广宁,若有需要,臣可随陛下出征讨伐女真部落。”
“这样也好,一路上可以与戚大帅聊聊。”朱翊镠点头同意,随即问道,“戚大帅带了多少兵来?”
“不多,怕陛下不同意,臣只带了五百骑兵赶过来。”
“够了,就带五百随行吧。”
“多谢陛下!”戚继光大喜。
而后朱翊镠将陈炬、王象乾、朱八戒逐一介绍给戚继光认识。
对于戚继光而言都比较陌生,但陌生的程度不一样。
陈炬与王象乾他听说了,只不过都是在朱翊镠登基即位后才脱颖而出,所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今天应该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而对于朱八戒,他完全不认识,之前连听说都没有听说。
彼此认识一番后继续前进。
戚继光来了,朱翊镠也干脆不坐御驾,骑马与戚继光并辔而行。
一边行军,一边漫谈。
“陛下为何想着御驾亲征?”戚继光不解地问道。
“朕这次来不为讨伐谁,只为民族大团结。”朱翊镠道,“无论是女真族人,还是蒙古族人,朕都希望他们加入本朝成为我大明一份子。说心底话,朕担心你们残杀误杀。”
与戚继光确实也没有隐瞒,朱翊镠实话实话。
关于朱翊镠提出来的民族大团结与区域自治制度,戚继光有所了解,只感觉难度很大。
故而忧虑地道:“难怪陛下要御驾亲征,可无论女真族人还是蒙古族人,都桀骜不驯不伏烧埋,臣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毕竟是外族。”
“从古至今多少年来,我们汉族总以正统自居,从来想过平等待之,他们当然会桀骜不驯不伏烧埋,朕相信只要坦诚平等、互敬互爱,互惠互利,以共同繁荣进步为目标,他们没有理由还要闹事啊,都是一家人嘛。”
“陛下心胸果然辽阔!”戚继光心悦诚服,继而又担忧地道,“只是,若按陛下这个思路,我大明王朝恐怕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毕竟他们身处僻壤,都是穷苦人。只要他们与我们汉人有差距,他们就会不甘心,乃至兴兵发难,共同繁荣进步谈何容易?”
“当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或许需要数代人的努力才行,但这是个方向,倘若我们不坦诚相待,总以正统自居,将他们视作蛮夷,那与他们之间的矛盾与战争永远不会消失。”
戚继光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翊镠接着说道:“戚大帅镇守北方十几年了,刚才也提到过,只要少数民族与我们汉族存在差距,他们就会找机会发难。倘若我们不求同存异诚心诚意帮助他们,这个差距何时能填平?与他们的矛盾何时能消失?”
“陛下高瞻远瞩,让臣实在佩服,但怕就怕那些外族人不领情,或者得寸进尺要求这要求那,令我们进退两难,落得个好心没好报的下场。”
“戚大帅,我们首先需要向他们亮明自己的姿态,拿出我们的诚意,不再将他们当作外族人,而是当作同袍,也就是自己人,我们愿意帮助他们,至于人家怎么想,暂时先不考虑。”
“这是陛下仁慈心胸宽广,对他们等于是以德报怨。”戚继光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兴许真的可以一试。”
“武力终究只能解决一时,而不能解决一世。试着与他们共存,团结在一起共同实现繁荣进步,让他们也觉得自己是主人,而不是外族蛮夷,再掠边就是自家人人打自家人了。”
“陛下,那如何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主人呢?”戚继光问道。
“与我们汉人一样,平等,自由,可以读书取士,可以在朝为官,汉人能做什么,他们就可以做什么。”
“陛下,真的可以实现吗?”戚继光带着莫大的憧憬问道。
“只要努力,当然可以。”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们诚心相待,他们不可能像白眼狼一样仍然将我们当作敌人吧?像与三娘子,不就现实了这个目标吗?”
“的确。”想到三娘子,戚继光感觉这目标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难,遂喃喃地道,“臣好像终于明白,陛下为何一定要御驾亲征,却只带一万多精兵来,幸好臣只带五百兵士呀。”
“戚大帅能理解朕的一片苦心,朕颇感欣慰。”朱翊镠由衷地道。
正当此时,前方探路的士兵飞马疾驰而回,嘶声大喊:“报——”
一看这架势就是有紧急军情。
……
第1423章 朱翊镠的原则
“什么情况?”王象乾忙问。
士兵翻身落马,朗声禀道:“报告大将军,参将李如柏正率兵赶来接驾,并请求陛下指示,是否需要出兵援助努尔哈赤,眼下努尔哈赤所在的佛阿拉城正四面受敌,危在旦夕。”
“李参将他人呢?”
“回大将军,此刻还在三里开外,让卑职先来报信儿。”
王象乾点了点头,转身问道:“请问陛下,该如何抉择?”
朱翊镠稍一沉吟,决定道:“咱先与李如柏他们会合吧。”
“当初陛下为何收努尔哈赤为徒?”戚继光不禁好奇地问道。
“此子颇有几分能耐。无论武功还是军事谋略,都堪称人中之龙。希望他能统一女真各部,而后像三娘子那样,与我们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可他眼下的处境似乎并不乐观。”
“这也在朕的预料之中,他想统一女真各部落,肯定没那么容易。”
只这几句话时间,隐隐听得马蹄声响起,想必李如柏他们到了。
不过眨眼功夫,已见尘土飞扬,李如柏纵马疾驰而来。
他曾与努尔哈赤一道进京复命,自然认得朱翊镠。
“臣李如柏参见陛下。”
像戚继光一样,李如柏也下跪。
看来京城以外的官员都还不习惯。
“不必多礼。”
“陛下,臣奉家父之命前来接驾,并请示陛下,努尔哈赤此刻正被以尼堪外兰为首的诸多部落联合夹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是否立即出兵援助?”
“他们不知道朕御驾亲征吗?”
“启禀陛下,正是因为知道陛下御驾亲征,所以他们才想以最快的时间将努尔哈赤拿下,否则等陛下一到,他们便知道永远没有机会了。”
“有多少部落出动?”
“陛下,据臣得到的消息,尼堪外兰说服并拉拢苏克苏浒河部、浑河部、完颜部、董鄂部、雅尔古部等部落,对努尔哈赤所在的统治中心佛阿拉城进行疯狂地攻击,还有哱承恩他们誓要报仇也参与其中,努尔哈赤形势危急。”
“这么说,建州几个大部落差不多都出动了。”朱翊镠沉吟道。
“臣以为最大的关键是,那几个部落知道陛下御驾亲征,拿下努尔哈赤的决心空前高涨,大有破釜沉舟的斗志。”李如柏接着又说道。
“你担心努尔哈赤顶不住?”
“陛下,努尔哈赤兵力严重不足,对手有他十倍之多,恐怕需要我们速去支援才行。”李如柏道。
言下之意,以陛下的行军速度,等到建州恐怕努尔哈赤已经完蛋了。
朱翊镠想了想,坚定地道:“但朕相信他还是能挺得住。”
“……”李如柏不知道说什么好。
“师祖说师父挺得住就挺得住。”朱八戒在旁边插了一句。
“原来戚总督也在!”李如柏只好将目光投向戚继光,“不知戚总督怎么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戚继光意味深长地道。
朱翊镠接着说道:“如果努尔哈赤没有这个能耐,如何统一女真各部?即便朕去帮助他统一了,又如何赢得其他部落首领的拥护与尊重?该他面对的终究需要他自己去面对。”
“朕这次虽然号称御驾亲征,可主要目的不是为他打仗,而是来解决民族矛盾的,征服其他部落最终还得靠努尔哈赤自己。”朱翊镠又补充道。
李如柏这才感觉好像明白过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万一,臣是说万一,努尔哈赤不幸战死……”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朱八戒气嘟嘟地道:“我师父怎会战死?即便女真各部的人全部战死,我师父也不会死,你是不知道我师父的本事吧?”
李如柏看了朱八戒一眼,但也不认识,只感觉站在皇上身边,地位肯定不低,也就没有与朱八戒争辩,不然肯定要笑这家伙太年轻。
人多力量大,一个人再厉害,在绝对实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朱翊镠则想着,一方面确实要锻炼努尔哈赤,准确地说,是让女真各部落看到努尔哈赤的实力,这样才有利于努尔哈赤将来的统一行动。
实力不是靠嘴上说,而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和平统一女真各部,显然是不可能的,也不现实。
但另一方面,朱翊镠也在想,倘若努尔哈赤真像李如柏担心的那样,扛不住联合夹击最后挂了,那就当大明少了一个掘墓人潜在之威胁吧。
反正朱翊镠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是绝不会出兵帮努尔哈赤打仗的。
这一点他早就想好了。
也可以说是原则性的问题。
虽然统一女真是大势所趋,但努尔哈赤需要自己证明有这个能力才行。
若遇到困难就帮,那努尔哈赤如何在女真各部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朱翊镠对李如柏说道:“戚大帅说得对,让努尔哈赤接受考验,这是他想要统一女真必须要接受的考验。倘若他真的不幸战死了,那只能说明他不配拥有统一女真各部的能力。”
“臣明白了。”李如柏点头不再多说。
“所以我们不必急着赶路,李参将可以回去给你父亲传达朕的旨意,至于迎接,有戚大帅一路陪伴就行。”
“臣遵旨,那臣先撤了,与家父在广宁等候陛下的大驾。”
“好,去吧。”朱翊镠一摆手。
李如柏率兵原路折返,又掀起一片肆意飞扬的尘土。
“看得出来,陛下很欣赏也很信任努尔哈赤这个徒弟哈?”
戚继光笑了笑说。
朱翊镠也付之一笑,“欣赏、信任只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无论努尔哈赤成败与否,对我们都没有坏处嘛。”
戚继光笑而不语。
朱八戒不解地问道:“师祖为什么说师父失败了也没有坏处呢?”
“你说坏处在哪儿?”
“师祖,要是师父失败或战死,那师父不是失去一个优秀的徒弟,也就没人帮师父统一女真了吗?”
“如果你师父真的失败或战死,那还配做师祖的徒弟吗?”
“……”朱八戒无言以对,但随即又咧嘴一笑,说道,“哦,师祖言之有理,那师父一定不会失败的。”
但其实,说心里话,朱翊镠也不敢确定努尔哈赤到底会怎样。
努尔哈赤的个人实力毋庸置疑,但历史的轨迹早已经改变了。
所以最后到底会是什么结果,朱翊镠这时候也不能完全断定。
历史轨迹一变,伴随而来的不确定性的因素太多了,其呈现的结果与原来的历史指定大不一样。
原来的历史努尔哈赤打得尼堪外兰满地找牙呢,可现在尼堪外兰居然联合多个部落打到努尔哈赤统治中心去了。
这能一样吗?
……
第1424章 王安发威了
接到讣告不到半个月时间,张泰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
吃不好,睡不好,不想见人,无心处理政务,行尸走肉一般。
真个是度日如年。
有时候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从未想到人生竟有如此大的压力。
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每天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早知如此,打死他都不会为了虚荣攀比,接受这个真定府知府。
如今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衙门里的人见了他,无一不是一副冷眼,有的甚至爱搭理不搭理。
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竟如此凄凉,同时感到是多么的无助。
可除了咬牙挺着,还能怎么办?
挨过一天是一天。
……
王安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来了。
当张泰征看到王安的那一刻,张泰征眼泪忍不住哗哗直流。
就像在黑暗中奔跑了许久许久,忽然看到一线光明。
也像溺水快要被呛死的人,忽然抓到一根漂浮的横木。
“王公公,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张泰征拉着王安,涕泪纵横地倾诉道,“每天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生不如死,能不能恳请陛下或皇后让我回家守制?这个知府我不做,甚至让我这辈子永远不做官都行,受不了,我真受不了。”
“你冷静一点,怎么说你也是堂堂知府,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成何体统?让你部下看见,以后还混不混了?”
王安轻斥,尽管心里清楚张泰征这时候压力山大,可觉得也不能惯着张泰征由着她肆意发泄奔溃的情绪。
男人嘛,这时候应该像个男人。
“我不想混了,我也不想做官了,只想回家守制。”张泰征继续哭诉道。
“亏得你是张阁老的长子,怎么一点担当都没有?假若你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你现在如此颓废,会是什么心情?”
“可我真的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也得承受。”王安直接打断道,“当初路是自己选的,你要是个男人就该流泪流血也要走完。”
张泰征瘫软坐在地上。
“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你现在想反悔都晚了。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莫非你要抗旨不遵?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受一时之压力算什么?当初张先生夺情时面对的压力有多大?”
“可当初张先生有陛下夺情……”
“你怎么如此糊涂?张先生有陛下夺情不假,可你不是也有皇后娘娘的懿旨支持吗?首辅需要承受的压力多大?你才知府,这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住吗?那你如何为万岁爷效力?”
“王公公不知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怎么不知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知道,不然会让我又跑一趟吗?我可是日夜兼程赶来的,就是为了安抚你让你明白到底该怎么做。”
“可我现在头脑一片混乱,下面的人都骂我是贪图禄位的不孝子,像我这种人,不配坐在知府的位子上……”
“你管别人怎么看?别人恨不得你赶紧辞官,他们好顶你上去呢,你要考虑万岁爷与皇后怎么看。”
“顶就顶上去,我才不管,这官儿爱谁做谁做,我不做了。”
王安气不过,见桌上有杯凉茶,端起来往张泰征脸上猛地一浇。
“你冷静一点。”
张泰征被泼了一脸,他也没有抬手去抹,任凭茶水在他脸颊上流淌,但顿时感觉清醒了两分。
“当初我奉万岁爷之命,特意前来真定府咨询你意见,路是你自己选的,这时候你想退却,对得起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吗?你要是个男人就站起来。”
“……”张泰征怔愣地望着王安,仿佛眼前人不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公公,又是用茶泼他,又是声色俱厉地呵斥。
“当初答应接任真定府知府,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男子汉大丈夫当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这会儿回家,除了抗旨不遵,难道就不用承受压力吗?”
“这份压力不是你一个人在抗,万岁爷在抗,皇后娘娘在抗,内阁首辅申先生在抗,懿旨下了,内阁同意了,你这会儿要回家,让他们怎么办?”
“你自己应该也清楚,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咬牙扛下去,下面人怎么看你怕什么?有万岁爷与皇后娘娘支持你就行。万岁爷有心改革守制的礼仪制度,一旦成功,你就是功臣。”
“接到讣告的第一时间,你没打算辞官回家,被朝臣几轮弹劾,这时候你却要回家守制,让别人怎么看你?既贪图禄位又害怕压力的怂货吗?想想,日后难道就没有压力了吗?”
“挺过去,很有可能看到希望。眼下是因为万岁爷出征在外,否则这场改革兴许已经开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像张先生一样勇敢地走下去。这样才像男人,而不是哭哭啼啼像孩子。”
“遇到点压力就承受不住想退却,算什么?天底下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有万岁爷,有皇后娘娘,还有首辅申先生支持你,这是你的荣幸,并不是每个官员都有这样的机会。”
“你站起来,便还有我的支持。虽然我比起万岁爷、皇后娘娘与首辅微不足道,但我可以在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倘若你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笑你是个孬种。”
王安毫不客气,讲道理的同时又劈头盖脸地将张泰征数落一顿。
张泰征终于爬起来了,说道:“我不能让你看不起我。”
王安小松一口气,“对呀,你是读书人,进士出身,而我是个公公,小小年纪,倘若被我看不起,是够丢人的。不为自己,也要为你张家争一口气。这时候只要挺住,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都感激你,否则什么后果你自己想。”
“王公公此番前来,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吗?”张泰征将眼泪擦干。
“不仅皇后娘娘,还有两宫太后,你还不知足吗?有什么理由退却?且不说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待你如何,眼下首辅因你也被人弹劾攻击,你若挺不住,不是打了首辅的脸吗?”
“让我冷静一会儿。”张泰征坐下。
“那你好好想想,我找真定府同知与通判,与他们聊聊。”王安转身离去。
因为他知道张泰征除了过不去自己心理这一关,压力多半来自于同僚。
所以,既然已经来了,将同知与通判的思想工作也一块儿做了吧。
弹劾攻击张泰征的奏疏如此迅猛,没准儿就是同知与通判找人写的。
从这件事中,王安能感觉到张泰征的抗压能力还是有所欠缺。
一个大男人竟然扑倒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而且一副无所适从的样,他来之前都没有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