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5章 是不是太小看努尔哈赤了
用过早膳,朱翊镠刚走到东暖阁门口,只见冯保追上来禀道:“万岁爷,魏学曾有密奏。”
“何事?”朱翊镠忙问。
“万岁爷,进去再说。”冯保两眼向四周骨碌一转,谨慎地道。
朱翊镠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东暖阁坐下,冯保紧随其后。
“万岁爷,魏学曾来信说,哱拜之子哱承恩、哱承宠以及义子哱云,率领两千骑兵已经逃离宁夏卫。”
冯保禀报这个消息时,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的神情。
朱翊镠神思电转地道:“莫非他们真的要去建州找努尔哈赤报仇?”
冯保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据魏学曾猜测,十有八九是的,因为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辽东。”
“魏大人没有出兵阻止?”
“万岁爷,为何要阻止呢?”冯保诡谲地笑了笑,“当初咱设计除掉哱拜时,不就是为了今天吗?魏学曾早就领会咱的意图,故而装作不知道,让哱承恩他们轻轻松松地离开。”
然而,朱翊镠关心的重点似乎不是这个,“没想到哱拜手底下竟有如此之多愿意为他卖命的人!”
“两千来人被说服跨越千山万水,从宁夏赶去建州,的确不简单啊!”冯保跟着也感慨道,“不过万岁爷,他们是不是太小看努尔哈赤了?”
“此时此刻,努尔哈赤手下不一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卖命。”
毕竟此时的努尔哈赤,只是在朱翊镠心目中拥有足够的分量,在其他人心目中肯定没有。
冯保又道:“可是万岁爷,哱承恩他们赶路多么辛苦,又不是主场作战,奴婢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这次有去无回的可能性极大。”
除了得意,冯保的言辞中对哱承恩他们的行为还夹含着鄙夷。
朱翊镠不以为然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一群不要命的人,而且伴伴当初也看出来了,哱拜的武功其实与努尔哈赤不相上下,虎父无犬子,他几个儿子肯定都不好对付。”
冯保点了点头,“嗯,就冲他们敢去建州,已经很了不起。”
朱翊镠接着道:“还有一点,努尔哈赤的野心在建州想必已经妇孺皆知,这时候若与哱拜儿子干起来,有几个部落愿意协助努尔哈赤也是问题。”
“那万岁爷的意思是……”冯保鉴貌辨色,小心翼翼地问。
朱翊镠不禁感叹道:“哱承恩她们寻仇来得太快啊,努尔哈赤的征战才刚开始。万一两败俱伤,那统一建州女真的进程会放缓很多年。”
“哦,不知万岁爷有何指示?”
“指示倒不必,随他们去吧。”朱翊镠摇了摇头,稍一沉吟,接着又一本正经地道,“但趁哱承恩他们离开宁夏,这时候应该让魏学曾有所作为,做些对大明更为有利的事儿。”
“万岁爷是指什么?”
“来。”朱翊镠招了招手,示意冯保凑近一些,“明确大明边境,不仅限于东北奴儿干都司与西南方向……”
……
“人间千古事,至道本无因。着念偏多妄,寻思便失真。
文章身外语,瑶草梦中尘。欲识长生诀,悠然太极春。”
曾朝节正自得意,摇头晃闹地念着自己刚写就的一首诗词。
见一名士兵进来禀道:“大人,李总兵刚调集三千精兵出城了。”
“什么意思?”曾朝节忙问。
“李总兵六子、七子奉旨接应派往奴儿干都司戍边的无为教教徒,途中发现一支两千人左右的蒙古骑兵,李总兵得讯,便立即追上去了。”
“追上去干嘛?”
“大人,这还不明白?自陛下登基以来,辽东这边风平浪静,把总兵大人憋死了,好不容易发现一支蒙古骑兵,当然想上去会一会啊。”
“那队骑兵从何而来?鞑靼?还是瓦剌?或是兀良哈?”
“大人,不知道呢。”士兵回道,“但肯定不是兀良哈部。”
“走。”曾朝节忽然站起来。
“大人要去哪儿?”
“追李总兵。”曾朝节既敏感又敏锐地冲出去了。他与张懋修、努尔哈赤一道来,另外两位去了建州,而他一直留在李成梁的身边。
当然知道无仗可打的李成梁心里不自在不习惯,但他也知道皇上登基以来政策发生的变化。
尤其是争取将各部落纳入大明版图以实现民族区域自治。
这样就不能像以前打打杀杀了,“打拉结合、一打一拉”的政策方针在辽东这边也已经行不通了。
首先要抱之以诚意,战争只针对不伏烧埋顽固不化的分子。
若不能领会皇上这个政策方针,而仍然抱之以前的姿态,就像李成梁,那不管这两千精兵来自哪个部落,既然碰上了都得干一仗。
显然这与皇上的意旨相违背。
……
李成梁领兵素以风驰电掣著称,尤以长途奔袭见长。
查明那两千精兵的行走路径后,很快便追赶上了。
两军相遇时,恰在辽东与朵颜三卫即兀良哈蒙古部交界处,这里已是辽东边墙之外,接近松花江流域。
李成梁异常的兴奋,以包抄之势截住以哱承恩为首的骑兵。
“尔等何人?”
哱承恩不认识李成梁,但一眼便看出他们是明军,当即朗声回道:“吾等虽是蒙古人,但早已归顺大明,现今属于宁夏卫,是麻贵总兵部属。”
麻贵将军部属?那不是自己人?李成梁心下琢磨,麻贵他当然认识。
“既是麻贵总兵部属,为何奔袭至我辽东境?”李成梁问。
“将军可是李成梁李总兵?”哱承恩虽然不认识,但也猜出来了。
“正是。”
“不瞒将军,建州女真人努尔哈赤害死我父亲,我们是来找他寻仇的。”
哱承恩不想节外生枝,所以首先便将自己的态度亮明,进一步解释道:
“我们不想途中与明军,或其他部发生冲突,故而一直行走在边墙之外,还望将军通融通融,放我们过去。”
李成梁思绪飞驰,如果是这样,那他好像,确实没有理由动手,算自己人嘛,可谁知道真假?
李成梁道:“敢问如何信你们?”
哱承恩不慌不忙:“那就要看李总兵的判断能力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句刁钻的话。
李成梁打量着哱承恩一众人,感觉难住了,打吧?不合适,人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打吧?又不是他性格。
可如果他们归属于宁夏卫,又不是来掠边,确实也打不得。
正当危难,曾朝节飞马来到,大声呼喊:“李总兵,李总兵——”
“曾兄怎么来了?”李成梁问。
曾朝节虽然是万历五年的进士,但年纪比李成梁小不了几岁。
曾朝节中进士时已是四十多岁,所以平时李成梁与他都以兄弟相称。
曾朝节了解一番后,当即请示:“请李总兵还是放行吧?”
曾朝节如今的身份相当于钦差。
李成梁本就有点犹豫,既然曾朝节已经开口,他也只能点头。
“多谢大人!”哱承恩感激地道,“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曾朝节是也。”曾朝节很直接,“不过,你们想奔袭至建州女真部寻仇,觉得有几分胜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战死也得去。”哱承恩态度坚决地道。
曾朝节点点头,沉吟片许后一拱手道:“那祝你们好运!”
……
第1366章 力争将三大征变成一大征
放行时,李成梁还与曾朝节交换了一个眼神。
见曾朝节十分笃定,李成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哱承恩施礼表示感谢,而后率兵继续朝着建州女真方向前进。
这时候的确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哱承恩表现得十分客气。
望着哱承恩领兵而去,李成梁不禁冲曾朝节摇头而笑,随即叹了口气。
“哎,本以为有得一战,没想到兴致勃勃追来,最后却让人家走了。”
曾朝节明白李成梁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李总兵觉得可惜是不是?”
“当然。”李成梁道,“不过他们既然已经归顺我大明王朝,就是自己人,再打打杀杀似乎也不合适。”
“李总兵,可我眼下考虑的不是这个问题。”曾朝节沉吟道。
“哦?曾兄考虑的是什么?”
“他们既是从宁夏卫而来,距离也不算近,而且带了两千人马,肯定不会只有我们发现,至少他们跨越了戚大将军所镇守的区域。”
“曾兄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放行?”李成梁神思电转地道。
“即便撇开戚大将军不说,总督宁夏军务的是魏学曾大人。”曾朝节道,“当初魏大人是由陛下钦点,可谓能臣,难道哱承恩带着两千人马从宁夏卫出来,魏大人丝毫没有察觉?”
“我好像明白曾兄在说什么了。”李成梁点了点头,但随即话锋又是一转,带着几分疑虑道,“只是努尔哈赤是陛下的徒弟,为什么要将哱承恩他们放行,去找努尔哈赤报仇呢?”
“这恐怕就要考量他们双方的军力对比了。李总兵以为孰优孰劣?”
“这个,好像没有可比性吧?”李成梁道,“哱承恩长途跋涉,又客场作战,双方孰优孰劣,似乎一目了然。”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来?哱拜死后,宁夏副总兵的位子便由哱承恩接任,他不会只是一介莽夫吧?”
“……”李成梁笑而不语,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从宁夏卫赶到建州女真去报仇,不是莽夫又是什么?
这样的一场仗还能打吗?
曾朝节却不以为然:“可李总兵考虑过建州女真部眼下的情形吗?这时候努尔哈赤四面树敌,倘若此时有人向他发难,其结果真不好说,或许这也正是哱承恩敢长途奔波至此的原因。”
“不知戚继光总督怎么想?”李成梁还是觉得有诸多不解之处。
但任凭他怎么想,包括曾朝节,也绝不会想到这是朱翊镠与冯保联合魏学曾与麻贵暗中引导的结果。
哪怕如曾朝节追来之前所设想,站在实现民族区域自治制度这个角度,中间仍有可疑的地方。
……
东暖阁。
冯保对朱翊镠的提议当然赞成,故而请示道:“既然万岁爷有如此宏愿,哱承恩他们又是一帮亡命之徒,那去建州时放行可以,回来时就不必了吧?”
言下之意,让哱承恩、哱承宠他们有去无回,这样西边减少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宏愿是不是更容易实现了?
朱翊镠摇头道,“伴伴觉得他们还能生还?或是说生还几率有几何?”
“万岁爷不是估计努尔哈赤手下会为他拼命的人尚不足两千吗?”
朱翊镠笑了:“伴伴,谁说必须有足够的两千兵力才能一战呢?”
“万岁爷的意思是,努尔哈赤有多少兵力都可以与哱承恩他们一战吗?”
“兵贵精不贵多,虽然朕担心努尔哈赤兵力不足,且其它部落不会帮他,以致于两败俱伤,但伴伴也不要忘了,努尔哈赤可是朕的徒弟。”
说起这个时,朱翊镠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的笑容,想着历史上的努尔哈赤以十三副甲胄起兵,横扫女真各部,区区两千人马应该能应付。
怕只怕哱承恩他们既然跨越千山万水而去,就会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对付起来难免会有些棘手。
但以努尔哈赤的狠劲儿,一旦打到家门口,他绝不会留情,不然如何号召统一建州女真进而整个女真?
无论结果如何,双方只要开战,必定都是以命相搏。即便哱承恩他们有生还的机会,也是元气大伤,从此以后再没有能力作难了。
这样,拖垮明朝的万历年间三大征就可以减少一个。
而西南边陲,也就是播州之乱,如今有许国在,暂时应该可以遏制,最少能够有效减缓。
那等于是只需将经精力集中在与日本的征战中。而这一大征,朱翊镠从未想过避免,一直在积极准备。
力争将三大征变成一大征,这是朱翊镠的设想,也是他的努力方向。
打仗太烧钱了,而且他的目标是实现各民族大团结共同繁荣进步,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什么意思?
要是非打不可,那就与小日本打。
但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有小打小闹不可避免。
比如让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暗中削弱哱拜手下那一帮亡命之徒,废除西南地区的土司羁縻制度等等……不可能做到完全没有冲突。
如果避无可避,或是需要国家费尽周折,那小打小闹不妨随他们去,只需确保大方向不偏航即可。
这是朱翊镠的总体战略思路。
……
李如梓与李如梧兄弟俩,成功接应无为教教徒,而后护送他们至奴儿干都司,交给张学颜。
途中一切顺利,毕竟打劫他们无利可图,谁也不傻。
只是让他们感到诧异,不是听说无为教教徒一个个无法无天吗?为何看上去却如此老实?
这帮人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无欲无求,真是奇怪。
“六哥,靠这帮人能戍边吗?”
马上就到了奴儿干城,趁休息时李如梧偷偷地问他哥。
李如梓心中还不是一样纳闷儿?但好在他更相信皇上。
故而回道:“陛下说能就能,至少都是人力,要知道奴儿干都司募兵多不容易,没几个人愿意来。”
“这儿太荒凉了,冬天太冷,又没得吃,当然没人愿意来。”
张学颜与孙守廉终于等到了。
他们得知李如梓与李如梧马上要进城了,忙出城亲自迎接。
要说这帮无为教教徒还真厉害,从北直隶出发,一路行至奴儿干都司,途中居然一个都没有死去。
张学颜接到这帮教徒时,当即作了重要讲话,首当其冲强调纪律。
尽管北直隶那边号称有着控制他们的方法,或者说有他们忌惮的地方,但这里毕竟是奴儿干城。
除了强调纪律,还有训练与生产。
来到奴儿干都司任务是戍边,一定的操练必不可少,操练之余也需要从事生产,吃饭问题尽量自己解决。
依朱翊镠的旨意,奴儿干都司也将遵照辽东垦荒八议。
当年,即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三月,巡抚辽东右佥都御史王之诰疏议辽东垦荒八事。
其中便提到,比如议工力:以田九百顷为率,用二千四百人,把总二十四员,总委官六员,将各营见在步军六千零四十余名更番拨用。
再比如议牛具:每牛一头,种田一百五十亩,牧者一人,耕者三人。牧者给草料,免其杂差,惟耕时必须随时下田,与耕者三人同力合作,令总委等官不时查验草料。
还有,诸如议种子、议车辆、议供费、议仓库啊等等。
最后是专责成。各项工作由都御史与都指挥使负责,互相督责,各道并大小将领以实举行。奉行不力以及因循误事的,年终查明参究。
……
第1367章 生了(求订求票!)
府学胡同李家。
李得时焦急地在房外踱着步,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宁馨儿马上就要生了。
稳婆杨慧人已经进去有一会儿。
杨慧人在京城享有盛名,有“京城最专业的接生婆”之誉。
不过此刻,李得时脑海里不断跳跃出他的发妻,也就是李之怿生母临产时的情景……所以他在外等候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汗淋漓。
想想那时的情景就可怕,妻子生下李之怿后大出血,怀的本是双胞胎,结果另一个因难产死于腹中。
他一会儿焦急踱步,一会儿又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不断伸头望向房间,多希望听到孩子一声啼哭。
与宁馨儿结为夫妻后,他们早就想要一个孩子,只是那时女婿与女儿在江陵,女婿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送贺礼时得知女婿有取而代之之心……他不得不打消要孩子的念头。
当时的想法与女婿、女儿一样,因为一旦朱翊镠失败,那他们在京城肯定待不下去了。
所以直到朱翊镠成功登基为帝,他与宁馨儿才心安,并且第一时间愉快地怀上了孩子。
赶在女婿与女儿的前面,这也是他们当初想好的。
……
朱翊镠与李之怿都知道宁馨儿马上就要生了,一个在东暖阁候着,一个在坤宁宫候着。
派了两波人前去打探消息。
李之怿等得着急,也挺着大肚子非要来东暖阁。
反正朱翊镠允许她随意进出这里。
“怎么还没有消息?”
在迎丝迎竹的扶持下,李之怿一进来东暖阁便焦急地问。
朱翊镠忙起身扶李之怿坐下。
“预计今天生,可通常情况下,女子第一胎分娩期大约为六个时辰,所以别着急,安心等候便是了。”
李之怿摸着自己胸口道:“也不知怎地,我这一颗心跳得厉害。”
朱翊镠拉着李之怿的手笑了笑:“无谓的担心,早知道就不告诉你。”
“你说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是男是女你爹都很高兴。”
“那当然,爹与馨儿走到一起,也是有缘。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他们孩子早就有了。”李之怿带着两分歉意道。
“也许一切都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吧。”朱翊镠抚慰道。
正想再补充一句,其实人生没有如果,只见王安进来禀道:
“万岁爷,徐文颖姑娘刚去坤宁宫没见着皇后娘娘,只好来东暖阁了。”
“颖儿妹妹,快请她进来。”李之怿忙笑着吩咐道。
王安应声而去,很快便将徐文颖引来东暖阁。
“颖儿见过陛下、皇后娘娘!”徐文颖裣衽施礼。
“颖儿不必多礼。”李之怿招手让徐文颖来她身边,“虽然这是东暖阁,你一样可以叫我姐姐。”
徐文颖却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问:“你又进宫陪皇后来了?”
“是的,陛下,听姐姐说她娘今日临盆要生了,所以就过来陪陪她。”
“颖儿有心了!”朱翊镠由衷地感谢。因为他知道徐文颖经常进宫陪李之怿唠嗑,李之怿心情好多了。
“只要陛下与姐姐不嫌我烦,在姐姐临盆前,我可以天天进宫来。”
“那太好了!”李之怿欢喜地道。
徐文颖仍然还是含情脉脉地望着朱翊镠,坦坦荡荡的目光,不退不避。
“多谢颖儿!”朱翊镠点头。
“那颖儿当真了哈!”徐文颖对着朱翊镠莞尔一笑。
“颖儿妹妹晚上不回家,留宿坤宁宫都可以。”李之怿笑道。由于徐文颖的到来,她感觉心情舒畅多了。
“那怎么可以?万一,万一……”徐文颖连连摆手,脸色一红,余下的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发现不好意思说。
“万一什么?”李之怿笑着追问。
“万一陛下当晚刚好留宿坤宁宫怎么办?”徐文颖向来是个直性子,不好意思说也还是说出口了。
朱翊镠没作声。
李之怿望着朱翊镠浅浅一笑。
徐文颖正眼在李之怿身上,但余光却死死地在朱翊镠身上。
正当此时,前去府学胡同打探消息的近侍终于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万岁爷,生了,生了。”
近侍气喘吁吁地跑进东暖阁,“万岁爷,皇后娘娘,国丈大人孩子降世,是男孩儿,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李之怿喜极而泣,大松一口气。
……
那一边,李得时同样喜极而泣,将儿子抱到宁馨儿怀里,不住地爱抚着宁馨儿,用行动代替了一切语言。
宁馨儿满身汗水,疼痛尚未缓过劲儿来,但她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握着李得时,快乐甜蜜地笑着。
“给之怿他们报喜,报平安。”宁馨儿这时候还不忘提醒道。
“宫里昨晚就来人了,两波人轮流值守,之怿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宁馨儿宽心地笑了。
李得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曾几何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克妻,就是个扫把星,空窗了好多年。
娶宁馨儿时,他还担心这个问题。
原来命运是可以积极改变的,什么算命、看相全是胡说八道不可信。
……
公主府开始忙碌起来了。
永宁公主的预产期也是这两天。
当初驸马严永凡、永宁公主的想法与李得时、宁馨儿大同小异。
都因为与朱翊镠关系的亲近,而有所担心自己将来的命运走向,所以都没有急着要孩子,待朱翊镠一登基,便立马儿愉快地造人成功。
管家刘雯同样请来了稳婆杨慧人。
不过这时的驸马严永凡还在宛平县县衙没有回来。
“驸马爷还没有回来吗?”杨慧人问。
“没有。”刘雯摇头回答。
“哦,驸马爷是不回来,还是没有赶回来?”杨慧人接着又问道。
“一县堂官忙,永宁公主说不用他回来的。”刘雯如是般解释。
“这样不好吧?公主待产,驸马爷在身边,能给予公主最大的宽慰,有利于顺产。”杨慧人解释道。
“要不马上去请?”
“最好。”杨慧人道,“哪有几个妻子待产,相公却不在身边?”
“永宁公主可不是普通女子哦。”刘雯道,继而又补充,“倘若永宁公主是男儿身,一定像陛下那样。”
……
宛平县县衙。
严永凡还在忙着公务。
本来他就全心全意配合、执行朱翊镠的各项改革,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之前又被刺伤,修养了将近一个来月,感觉落下很多公务急需补回来。
永宁公主待产的消息他当然知道。
“我说县令大人,我的驸马爷诶,永宁公主不是马上快要生了吗?你怎么还有心思坐在县衙处理政务呢?”
县丞史善言觉得很不可思议。
严永凡看似漫不经心地回道:“公主说我不用回去,倘若我在她身边,她反而会更紧张。”
“你们真是奇怪,妻子待产,不要丈夫留在身边;丈夫也同意,还真的就不回去了,奇葩!”
“我作为丈夫,当然要尊重永宁公主的选择。”严永凡回道。
“可驸马爷不担心吗?”
“头一回当爹,怎能不担心?但我更相信永宁公主。”
“那我建议驸马爷也要回去守着,如果永宁公主真的不希望你留她身边,大不了别让永宁公主知道,孩子第一声啼哭,当爹的没机会听是没办法,可既有机会,为何不听要错过呢?”
史善言极力劝解。
严永凡想了想,终于还是放下手中的活儿,准备回公主府。
……
第1368章 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决战前夕
严永凡回到公主府。
他听了史善言的建议,偷偷守候在外面,没有让永宁公主知道。
李太后在坤宁宫等候佳音。其时徐文颖也进宫来了,与李之怿一道。
三个人坐在一起,边等边闲聊。
虽然永宁公主是李太后亲闺女,而且与永宁公主的关系最为亲近,可看起来也并没有多激动、担心。
李之怿早知道李太后重男轻女,徐文颖这时候也看出来了。
比起对李之怿事无巨细的照顾,李太后显然没有那么关心永宁公主。
所以当公主府传来喜讯说永宁公主诞下千金时,李太后并无喜悦之情,只是平静地点头,说一个字儿:好。
以致于李之怿又在担心,李太后如此关心她,倘若她肚子里是女儿,不知道李太后会是什么表情。
朱翊镠就不一样了,得知永宁公主生下女孩儿时,乐此不疲地特意从东暖阁赶到坤宁宫来报信儿。
“娘,二姐生了。”
“知道,生了个女儿。”李太后微微摇头,喃喃地道,“娘与你大姐头一胎都是男孩儿,你外婆当年也是。”
刚才没那么明显,朱翊镠一来,李太后也不掩饰了。
朱翊镠就怕这个,忙道:“娘,在孩儿眼里,生男生女一样,你可别宣扬重男轻女的那一套陈腐观念哈。”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见儿子刻意提醒,便不再多说,嘴里还念叨着:“好,一样,一样。”
朱翊镠又道:“娘,瞧你们都是女子嘛,男女平等可不是嘴上说说。”
李太后略有两分尴尬地点了点头。
李之怿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徐文颖暗自欢喜,对朱翊镠更加敬佩,当然也更加爱了。
……
努尔哈赤已经开始了统一建州女真各部的行动。
因为这是皇上的授意,所以从一开始努尔哈赤便亮明自己的意图,就是要统一建州女真,而且态度尤为强势,对外直言不服来战。
大明非但不会干预,适当时刻还会提供军事帮助,所以他不怕树敌,以建州部所在的鸭绿江流域为中心,由南向北自西而东逐步扫平。
最先跳出来反抗表示不服的是尼堪外兰——正合努尔哈赤之意。
既然敢跳出来,当然是有实力,而且像他一样有远大抱负。
努尔哈赤要收拾的就是这种人。
理由也很简单,将尼堪外兰这种人消灭了,其他人自然不足为惧。
正如朱翊镠所料,也是张懋修亲眼所见,这时候努尔哈赤手下的兵力并不充足,远不及尼堪外兰。
但胜在努尔哈赤骁勇善战,无论对方有多少人,他都敢干。
由于他这种性格,对手底下的人亦有耳濡目染的熏陶作用。
比如额亦都,小努尔哈赤三岁,便如努尔哈赤一样英勇善战。
不服气的尼堪外兰出生于建州女真部加哈。
的确,尼堪外兰从小就抱有远大的志向,一门心思想挤进明朝官吏的队伍当个封疆大吏,至少也要当个女真人的大首领。
所以他借其住所地处明边的方便条件,从小就向汉人学习汉语、汉文,并且读了许多汉人编写的典籍。这一点与努尔哈赤相近。
待尼堪外兰年纪稍大一点,就和他父亲一起跑抚顺马市,卖马易货,长途贩运,从中攒钱。
为了去抚顺城做买卖方便,尼堪外兰还将家搬到离抚顺较近的苏克素浒部图伦城来了。
有志者事竟成,到二十多岁,由于尼堪外兰精明强干,又会笼络人心,因此很顺利地当上了图伦城主。
后来,发生了李成梁攻打建州右卫的古勒城,最终将城主王杲抓获,押赴北京正法的事件。
尼堪外兰看到王杲的亲家,即建州左卫指挥使觉昌安,以及王杲的姑爷塔克世,为了保全性命,暗中投靠明朝边官、升官发财的事实。
尼堪外兰一面看到明朝的强大,认为王杲等反对明朝如鸡蛋碰石头,真个是不自量力,另一面也看到投靠明廷便能得到巨大的好处。
所以,尼堪外兰处处巴结明朝边官而瞧不起女真族人,也看不起建州女真各大小部落的首领。
其中包括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与父亲塔克世,更别说努尔哈赤了。
为了交结辽东总兵李成梁,想着日后好借汉人边官之势当王称霸。尼堪外兰曾多次到广宁进贡,最多时一次带去五十多匹好马,上百斤人参,数十张貂皮,几架鹿茸。
每次见到李成梁呼为“太爷”,稽首匍匐,而李成梁却大大咧咧能留他吃几顿饭就算不错了。
可尼堪外兰总不死心,进贡送礼如常。同时他还经常到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等人家中送礼,以求他们关照。
听说努尔哈赤要统一建州女真,显然要他降服,本来他就是一城之主,又岂会甘心受制于人?
况且努尔哈赤还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在尼堪外兰眼里,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
要说怕,尼堪外兰一点不怕努尔哈赤,让他唯一担心的地方是:努尔哈赤可以说是奉大明皇帝行事,如果他尼堪外兰明着跳起来反抗努尔哈赤说就是不服,会不会招来明军?
想着如果与努尔哈赤对决时,明军出手,那他就完蛋了。
故而在决战之前,尼堪外兰请教抚顺城游击将军李永芳。
一方面表达自己不服之心,凭什么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各部成为大首领而让他屈居于人下?
另一方面也表达自己的担忧,首先能不能与努尔哈赤决一雌雄?其次如果能,会有什么后果?
李永芳是大明将领,辽东多年以来的军旅生活,以及朝廷之前在辽东推行的政策,让他不明白朱翊镠的本意,想着不是一向让蒙古、女真各部分散、分裂的吗?这样更有利于管制,而不至于坐大,为什么要让他们统一?
正所谓思想决定行动,当尼堪外兰请教时,李永芳讳莫如深地摇头。
“我不过是区区一游击将军,这事儿城主该去问李成梁总兵啊。”
尼堪外兰道:“可事态紧急,来不及去广宁请教`太爷`。”
“那城主随心便是。”
“可努尔哈赤是大明皇帝的徒弟,而且得到统一建州女真的授意,我怕……”
“怕就降服。”李永芳道。
“那不是心不甘吗?”
“心不甘,就战。”李永芳意味深长地道,“如果胜利了,皇上让你统一建州女真也说不准呢;如果失败了,大不了投靠努尔哈赤便是。”
“这样行吗?”尼堪外兰疑虑地道。
“行不行,只有做过才知道,反正你想成就一番大事业,不甘心降服努尔哈赤寄人篱下。”
“李将军的意思是,主战?”
“不不不……”李永芳连连摇头,“我的意思是随心。”
“如果决战,李将军会不会出手?”尼堪外兰又道。
“第一看朝廷,第二看你们谁胜。”李永芳笑了笑说。
“李将军此话何意?”
“第一看朝廷,容易理解吧?朝廷让帮谁就帮谁。第二看你们谁胜,倘若开战,作为我们当然支持胜利者,谁胜支持谁,所以就看你的本事了。”
“李将军不反对我与努尔哈赤决战?”
“城主怎么还没理解我刚才的话?是否开战,你随心,我无所谓,谁胜谁败没多大差别,永远支持胜利者。”
“我明白了。”
……
第1369章 两头作战 就是这么牛
尼堪外兰不怕与努尔哈赤决战,努尔哈赤就更不怕了。
但话说回来,勇猛归勇猛,领兵作战也要讲究策略。
努尔哈赤与部将额亦都各领一千精兵,准备兵分两路,与尼堪外兰决一死战。只要消灭了尼堪外兰,建州其他各部就不在话下了。
这是努尔哈赤的总体思路。
朱翊镠猜想没错,眼下肯为努尔哈赤卖命的人不足两千。
两千人马差不多是建州左卫的全部兵力,这其中还夹杂有奔走于胡辽之间的汉人——是张懋修自去年跟随努尔哈赤来到建州左卫后招募过来的。
这一部分人只为生活,准确地说是为生存而来,不会为努尔哈赤卖命,倘若有其他人给予他们更好的待遇,想必他们不会介意倒戈相向。
所以满打满算努尔哈赤手下就这么多人了,与额亦都只能每人率领一千精兵,想再多一点也没有。
为更好地进行统一大业行动,觉昌安与塔克世已征得大明同意,将建州左卫指挥使一职交给努尔哈赤。
这样,努尔哈赤便由龙虎将军变成建州左卫指挥使,而龙虎将军一职则交给猛将额亦都来接任。
张懋修充当名义上的参谋。
觉昌安与塔克世留守建州左卫。但其实,因为几乎所有兵力都被努尔哈赤带走了,这便意味着,一旦失败,留守也没什么意义。
……
决战前夕,努尔哈赤收到密报,尼堪外兰求助李永芳去了。
这让努尔哈赤顿感头疼。
兵力本就不足,若尼堪外兰还请求外援,那这仗还怎么打?
李永芳答应出兵支援了吗?努尔哈赤急需确认这一点。
正要派人前往图伦城与抚顺城去打听,又收到一个不利的消息。
哱拜两个儿子哱承恩、哱承宠,以及义子哱云,率领两千精兵,正气势汹汹赶来建州,誓要找他报仇。
当初与哱拜一战本是公平对决,可谁能料到哱拜受伤,去往福建的途中不治身亡?结果这笔账算在他头上,哱拜手下一帮亡命之徒寻仇来了。
这会儿时机可不好啊!
倘若被尼堪外兰得知,与哱承恩他们联手夹击,那就危险了。
不怕归不怕,但应付一个尼堪外兰其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今又来了哱承恩他们,既然是从宁夏那边来,想必抱着必死的决心……
努尔哈赤顿时间感觉难了。
连忙召集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以及龙虎将军额亦都、参谋张懋修都来商议,需要尽快确定一个方案。
首先,几个人一致认为,倘若两面受敌被夹击,肯定受不了。
其次,努尔哈赤不同意请求明军援助。理由很简单:统一建州女真行动才刚开始就求助,有损士气。
再者,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若避而不战,同样折损士气,也不可取。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可选:应战。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下满打满算只有两千人马,如何应战?
关键,还是两头。
努尔哈赤几经考量,然后强硬地表示:即便兵力不够,也必须要应战,大不了将兵力再一分为二。
言下之意,用一千精兵对付尼堪外兰,由额亦都率领;用另一千精兵对付哱承恩,由努尔哈赤自己率领。
万一失败了,再请求明军援助。
这个时候当然努尔哈赤说了算,其他人没有异议,一致通过,就这么干。
而且,同时两线作战。
即努尔哈赤迎战哱承恩、哱承宠与哱云他们,额亦都找尼堪外兰决战,谁先胜利,再掉头去帮助谁。
主意已定,几个人便不再犹豫。
……
而尼堪外兰与李永芳一席话后,更是坚定了他与努尔哈赤一战的决心。
李永芳的话,尼堪外兰信了。
只要他将努尔哈赤打败,那统一建州女真的任务势必落到他的头上。
万一失败了,再投降不迟嘛。
既然想与努尔哈赤一样成为人中之龙,那就必须冒险必须付出。
所以,尼堪外兰回来之后,积极准备,随时与努尔哈赤一决雌雄。
对努尔哈赤眼下的可用兵力,尼堪外兰也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只要明军不出手,他就很有信心与努尔哈赤决战中取得胜利。
然而血淋淋的事实很快告诉他,还是小看了努尔哈赤。
决战来得很快,而且人家主动。
决战当晚,勇猛善战的额亦都只率领一千精兵便成功破城。
还没等努尔哈赤亲临城下,尼堪外兰所在的图伦城已被攻克。
不是尼堪外兰没有做好准备,很早以前他就在积极做准备。
也不是他们兵力不足,他们的兵力至少是额亦都的四倍。
至于兵器,两部落相差不大。
差只差在斗志上。额亦都他们明知自己兵力不足,又是攻城的一方,反而各个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
而尼堪外兰部下做不到这一点。故城门一旦被破,便溃不成军。
尼堪外兰一看势头不妙,也没心思继续坚守,便丢下城池军民,带着妻子和仆人逃到浑河部去了。
原本蓄谋已久的决战,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只在一夜之间。
就这样,额亦都凭借勇猛,以一千兵力将尼堪外兰赶出图伦城。
其时,努尔哈赤正与哱承恩他们决战,没有对额亦都施以援手。
额亦都也没有立即前往支援努尔哈赤,因为刚拿下图伦城,害怕人一走被反扑,所以破城后他坚守阵地。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他相信努尔哈赤的实力。一千对付两千,努尔哈赤一定会像他一样很快取得胜利的。
……
尼堪外兰携家人逃出图伦城时,头脑还是懵的,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自得知努尔哈赤有心统一建州女真各部时就一直想着与努尔哈赤决战。
结果决战时努尔哈赤都没现身,而且对方的兵力不足自己的四分之一。
攻城时也没有采取什么阴谋,或有内应啥的,人家就是勇猛,不怕死。
果然,两军相遇勇者胜。
这一战,无疑让尼堪外兰,同时也让其他部落,重新认识了努尔哈赤。
原来努尔哈赤仰仗的,不仅仅是大明皇帝这个强大的后盾,更多应该还是来自于他本人的实力。
……
第1370章 努尔哈赤是最好的人选
朱翊镠看着张懋修写给他的信。
信上叙说了两次战争:一是努尔哈赤与哱承恩、哱承宠、哱云他们的决战经过与结果,二是额亦都与尼堪外兰决战的经过与结果。
朱翊镠看完又交给冯保。
冯保看完惊叹道:“原来努尔哈赤手底下竟有这么虎的人,带一千精兵就敢去攻城,居然还成功了。”
“额亦都,哈哈,他是个猛将啊!”朱翊镠也不禁感慨道。
这额亦都可是努尔哈赤手下第一猛将,如果朱翊镠不参与这段历史,额亦都将成为大清开国第一功臣。
此人与努尔哈赤一样骁勇善战,父母早亡,十三岁那年亲手杀掉害死她父母的仇人,逃到他姑姑家。
后与努尔哈赤相遇,两人可谓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额亦都十分欣赏努尔哈赤的领袖气度,告诉他姑姑要跟努尔哈赤出去闯荡世界。
他说:“大丈夫生活在世间,就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决不能碌碌无为。这番出走,我决不会做让姑姑为难的事,请姑姑放心。”
当年额亦都十九岁。
于是十九岁的额亦都,跟从时年二十二岁的努尔哈赤走了。
这一走,额亦都终身都未与努尔哈赤分离,护卫左右,折冲御侮,成为努尔哈赤手下最得力的战将。
历史上,在统一女真各部和对明作战的过程中,几乎每一次大型战役,额亦都均未漏下并屡立军功。
努尔哈赤视之为股肱大臣,先将族妹嫁给他,继而又以公主妻之,小三岁的额亦都成为努尔哈赤的女婿,可见他的能力以及努尔哈赤对他的重视。
冯保一边看着信,一边又咂摸着嘴道:“额亦都利用夜色掩护率先登城,图伦城守城兵士惊起,箭如雨下,额亦都身中十余箭,仍坚持拼杀不肯退却,最终以不到尼堪外兰四分之一的兵力攻下图伦城,真是猛啊!”
冯保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虽然张懋修信上就只用了这不到百字介绍一场战争,也并没有详细介绍战斗的过程,但其惊险程度不言而喻。
朱翊镠微微一笑:“他身中十余箭算啥?身中五十余创还坚持拼杀呢。”
“万岁爷之前认识此人?”冯保诧异地问道。不过他也知道,朱翊镠认识并不稀奇,想当初努尔哈赤不就认识吗?只是怎么认识的无人知晓。
“认得,当然认得。”朱翊镠道。
“可惜,可惜……”冯保感叹。
“伴伴可惜什么?”
“可惜像额亦都这样的武将不是我大明军所属。”
“伴伴此言差矣,怎么不是我大明军所属?建州女真,乃至整个女真族,包括蒙古,都将纳入我大明版图,而不仅仅只是臣服与进贡,朕要将他们都变为大明子民。”
朱翊镠豪迈地说道,这本来就一直是他的目标之一。
“万岁爷言之有理,奴婢心还是小了些。”冯保由衷地道。
“所以,像努尔哈赤、额亦都等,都将成为我大明子民。”
“可是万岁爷,领着一千精兵就敢攻城作战,恐怕不好驯服吧?”
朱翊镠微微一笑:“想想努尔哈赤。”
冯保跟着也笑了:“也是,努尔哈赤都是万岁爷的徒弟呢,额亦都再厉害也比不过努尔哈赤的。”
继而,冯保将脸上的笑容收敛,又担忧地道:“万岁爷,就怕努尔哈赤无限坐大,届时不好约束啊!”
“伴伴放心,当初朕有把握将努尔哈赤拿捏死,现在与以后也一样。努尔哈赤再厉害,也飞不过我手掌心。”
“奴婢相信万岁爷有这个能力。”冯保咧嘴一笑,接着感慨地道,“看来,哱拜他们手底下的那一帮亡命之徒,终究还是干不过努尔哈赤啊!一千对两千,努尔哈赤大胜。”
说完额亦都与尼堪外兰的决战,冯保接着说努尔哈赤与哱承恩、哱承宠他们之间的决战。
“可他们之间的对决才刚开始呢。”
“万岁爷的意思是,哱承恩他们还会找努尔哈赤决战?”
“他们之间只是对决而已,还没有到决战的时候,想必哱承恩他们这次来只是想摸摸努尔哈赤的底。”
“可是万岁爷,以努尔哈赤他们的骁勇善战,哱承恩他们又是客场作战,无论如何也干不过啊!”
“如果干得过,把努尔哈赤杀了,那还怎么玩儿?但太弱也不行,朕觉得哱承恩他们刚刚好,能牵制努尔哈赤,又不能对努尔哈赤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朕还是那句话,随他们去。”
冯保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奴婢记得万岁爷说过,努尔哈赤是能够威胁到大明统治的人,他手下也就区区两千人,之前还没这么多,何不像对待哱拜那样……”
冯保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朱翊镠微微摇头,说道:“朕需要人来统一女真各部,而努尔哈赤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人选。”
“奴婢明白了。”冯保接着道,“只是感觉努尔哈赤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
“不用感觉,小徒一直就是。”
一听到“小徒”二字,冯保又笑得合不拢嘴,逢迎地道:“再有野心,也逃不过万岁爷的手掌心。”
“伴伴明天代朕去一趟首府壹号。”朱翊镠忽然跳转一个话题,“明天一期房要试暖气,已有住户搬进去了,让他们感受一下,顺便做好宣传。”
“好,奴婢遵旨。”
冯保欣然答应,刚好自己可以提前感受一番,届时他不是也想搬去那里住着养老吗?暖气、自来水什么东西,他还没有见识过呢。
“然后去了,让王与定过来一趟,有些事朕需要与他交代。”
“奴婢记得。”
“还有一件事,朕也需要特别提醒伴伴两句,皇后与淑嫔眼看就要生了,近段时间后宫闲杂人等不让随便进出,加强宫禁防备,有任何出入者,必须先登记身份证做好备录。”
“明白。”冯保心领神会,信誓旦旦地道,“万岁爷放心,奴婢保证后宫这阵子安静、消停,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全,绝不会出岔子。”
……
第1371章 加强对河套地区的控制
魏学曾收到旨意,在确保本土安全的前提之下,一要加强对河套平原地区的控制权,二可以考虑适当迁徙陕甘宁地区的居民至塞外定居。
第一点是必须要做的,第二点可以酌情便宜行事。
河套平原地区,是指黄河“几”字弯与其周边流域。
河套地区自古以来就为中华民族提供了丰富的文化资源及生活资源。
这种河套的地形,在世界大江大河里也是绝无仅有的。
河套周边地区,包括湟水流域、洮水流域、洛水流域、渭水流域、汾水流域、桑乾河流域、漳水流域、滹沱河流域,都具有较好的自然环境条件。
它们环绕着河套地区,正如众星捧月般把河套文明推到了最高峰,同时又把河套文明传播到更广阔的区域。
俗话说,“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河套)”,“天下黄河富河套,富了前套富后套”。
河套地区土壤肥沃,灌溉系统十分发达,适合于种植小麦、水稻、谷、大豆、高粱、玉米、甜菜等作物,一向是西北最主要的农业区。
除农业,河套地区的畜牧业和水产业也都很发达。
同时还蕴藏着煤、铁、铜、金、石墨、石棉、盐、碱、稀土等多种矿产资源。
河套一般分为青铜峡至宁夏石嘴山之间的银川平原,又称“西套”,和内蒙古部分的“东套”。
有时“河套“被用于仅指东套(与银川平原并列),即巴彦高勒与西山咀之间的巴彦淖尔平原,也称“后套”。
以及包头、呼和浩特和喇嘛湾之间的土默川平原(即敕勒川、呼和浩特平原)的“前套”。
河套地区无疑是交通要冲,南望关中、中原,居高临下。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控制河套,则意味着可以以阴山为屏障,抵御来自西北方向游牧民族的威胁,保证关中、中原地区的安全。
而对于北方游牧民族来说,占据了河套则可以作为根据地,南下关中,逐鹿中原,势如破竹。
因此河套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成为草原民族与中原民族,草原文化与黄河文化交流、碰撞的主要场所。
大明对河套平原地区的控制,有点类似于奴儿干都司。
由于国力不允许,大明中后期控制区域呈不断缩小的趋势,这也是大明控制力不强的表现之一。
所以朱翊镠授意魏学曾有心做这两方面的工作,第一加强对河套地区的控制,第二向前扩大控制区域。
原来是为了易于控制减少成本,不断缩小控制区域,而现在反过来了,加强对外围的控制并扩大外围的区域,以保证中原腹地的安全。
……
对于这一大战略,首辅申时行当然表示赞同。
其实,因为儿子申用嘉与王姽婳顺利完婚,申时行现在对皇上的任何举措都感到满意。
感觉皇上无所不能,无论是眼界还是能力,都非常人所能及。
要说形势的复杂以及区域面积的辽阔,河套地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奴儿干都司。
既然都已经决心加强对奴儿干都司的控制,那加强对河套地区的控制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而且河套地区的利用价值远非奴儿干都司所能比。
奴儿干都司是苦寒之地。
如果对奴儿干都司都加强控制,而不加强对河套地区的控制,反而让人觉得主次不分了。
但申时行也心知肚明,这都是建立在国力的基础之上,没有强大的国力做支撑,一切都是妄谈。
而国力……经过朱翊镠一系列的改革方针,申时行已经明显感觉到提升,最起码国库充足不再缺钱负担减轻了,用这部分节省下来的钱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加强对奴儿干都司、河套地区、西南边陲地区的控制。
当然,控制不是目的,而且也不长久,发展才是第一要务。
只有各地区得到长足发展,人们能够吃饱穿暖,安居乐业,这样才能有效控制,否则控制会引来反抗。
而清田均田可看作是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张居正当初只想到清田,却没想到均田,显然棋差一着。均田能调动天下百姓的积极性。
申时行越来越感到欣慰,总想着本朝还没有一位首辅有他做得这般轻松自在吧?一切策略方针自有皇上,而他只需点头配合就是了。
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儿子结婚了,啥时候要孩子呀?
做的父母就是有操不完的心,难道这种事儿也要请求陛下?
“夫人,嘉儿不准备要孩子吗?”这天饭后申时行有心一问。
“我何尝不急?”夫人叹了口气,“前些天我还特意问过嘉儿呢,只是不知道怎么与你解释。”
“怎么了?”申时行忙认真地问。
“他说不急,嫌有孩子麻烦。”
“这叫什么话?又不让他带?有你有儿媳还有下人,他只管生就是了。”说起这事儿申时行又来气。
“哎!”夫人又深深叹了口气,“我看这不是主要原因啊!”
“那是因为什么?”
“嘉儿虽然没明说,可据我观察,他与儿媳似乎并不怎么亲热,都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恨不得整日整夜黏在一起呢,可他们倒好,恨不得分开过。”
“恨不得分开过?夫人是怎么看出来的?”申时行一本正经地问。
“儿媳隔三差五便回娘家,平时在家时与嘉儿也不亲热,这不能怪儿媳,都怪嘉儿眼里只有画画,整天躲在画室里不出来,有什么办法?”
“那也不能不要孩子啊?”申时行忍不住吼道。其实平时他是个非常冷静、和蔼的人,可一说到儿子的事就想发火。
“所以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那么好嘛,感觉嘉儿爱画画胜过爱媳妇。好像没有媳妇他一样过,可不让他画画绝对活不下去似的。”夫人喃喃地道。
“这不是折磨儿媳吗?”申时行斥道。
“瞧你说得,也没这么严重,这话也只能是我们两个关起门来说,可千万别传出去。”夫人千叮万嘱。
“知道。那嘉儿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啊?”申时行有点不耐烦了。
夫人摇头:“不晓得。”
“瞧人家小朱与相沢,刚成亲没多久就怀上了。陛下比嘉儿小几岁,马上就要当爹了。”
“当初陛下大婚,也没有立即要孩子呢。担心归担心,还是给孩子空间,让他们自己做主吧。”
“从小到大就是因为给足了他自主的空间,才养成现在我行我素的毛病,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那也得分对错,”夫人还是向着儿子多些,“就像画画,要是依你的脾气,还有嘉儿的今天吗?”
“要是这样让我们操心,我倒宁愿他做一个普通人。”
……
第1372章 高兴事儿多
眼看一年的谷雨节令到了,一眼望不到边儿的华北平原上墒情已动。
葱葱麦色一天变一个样,柳条儿滚绿,榆钱儿绽青,融化的雪水流入滹沱河中,变成翡翠样的春浪,把辽阔无边的北国滋润得更加妩媚。
大地万物昭苏,生机勃勃,牛欢马叫,春光如酒,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叫人心旷神怡呢?
事实上打从泰和元年开始,除了昌平州突然爆发一次流感,其它方面朱翊镠感觉遇到的基本上都是喜事儿。
经过去年大半年的鼓吹与沉淀,多数改革方案都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些也已经取得了明显的成效。
人们逐渐意识到身份证制度的好。
天下百姓无不为清田均田官绅一体纳粮制度而热烈欢呼。
逐渐切断对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让朝中官员都感觉身上担子轻了。
天下衙门包括其它各行各业都施行六天一休制让人感觉日子的美好。
等等……这些都是制度上、大方向上的改革。天下官民高兴了,朱翊镠坐在皇帝的位子上自然就高兴了。
若说更直观的感受,或者说更切实看得见的好处也有,比如开源节流让户部越来越有钱了。
有钱腰板也就硬了,不会再瞻前顾后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整天为入不敷出而愁白了头。
除了感觉国家太仓越来越有钱,年后不久,从江南各处粮食站里兑运来京的两百多万石粮食,也都一粒不差地足额运抵通州仓。
对于朱翊镠与朝中官员而言,这是国富民强最直接有效的体现了。
想着自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以后,南方的税粮都是分春秋两次解运。
春秋运河水丰,容得下千石大漕船的航行。但福祸相依,一年中最让人提心吊胆的也是春洪与秋汛。
船行河中,若连续遭遇大雨,洪水滔天,船毁人亡的惨剧每有发生,粮食损失少则十几万石,多则几十万石,几乎从未足额收缴过。
迁都北京一百多年来,这个矛盾始终没能很好的解决。
朱翊镠登基即位后,再次启用潘季驯,江淮漕河的治理大见成效,通过疏浚与闸站的修建,大大增强了水系的调节功能。去年夏秋之交,潘季驯大胆上疏建议,改春秋兑运为冬运。
冬季本为枯水季节,有些河床地段水浅甚至仅没脚裸,不要说大漕船,就是浅帮船也断难通过。
但经过潘季驯的治理与调度,多处蓄洪湖泊可开闸放水,保证漕河运粮的必需水位。
这一举措可以说是更改了朝廷延续已久的祖制。朱翊镠力排众议采纳了潘季驯的建议。
嘿,冬运成功了。
两百多万石粮食安全运抵京师,没有沉没一条船,伤亡一个人。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但朝中官员无不心知肚明,冬运的成功,漕运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国家控制力强化的体现。
……
国家大的方面,高兴事儿多;个人方面,高兴事儿更不用说了。
首先,终于让赵灵素走出了景阳宫而成为钟粹宫的主人。
其次,看到朱八戒与相沢成亲,如今又幸福地怀上了孩子。
还有帮助李时珍的愿望达成,《本草纲目》成功出版享誉全国。
申用嘉与王姽婳也已经成亲了,让申王两家人都对他感激不尽。
还有李得时与宁馨儿的孩子、永宁公主与严永凡的孩子相继降世。
等等……这些都是喜事儿。兴农集团与吾爱吾家的还不算。
而四月……李之怿与郑妙谨肚子里的孩子也都要出生了。
没有什么事儿比这更高兴的。
李之怿预产期就在这两天。
京师享有美誉的第一稳婆杨慧人已经进宫待命,李太后日夜不理李之怿身边,徐文颖每日进宫来陪伴,两位婢女迎丝、迎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冯保与陈炬每日强调后宫的纪律……
一切准备妥当。
唯一让朱翊镠放心不下的,就是老丈人李得时的提醒。
尽管以胡诚与李时珍为首的医生已经奉旨在研究琢磨,但这个时代剖腹产的技术不成熟、设施不齐全、药物性能跟不上……这些都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只能顺产。
没有人比李得时更担心了。因为他见过妻子难产、大出血的一幕。
那一幕让人无助、窒息……
时间一进入四月中旬,李得时由于着急,便感觉心已经乱了。
女儿待产要比自己老婆宁馨儿待产让他揪心多了不知多少倍。
这两天他想进宫,一来鼓励女儿为女儿打气,二来怕女婿准备不充分,毕竟女婿没见过当时的情景。
……
东暖阁。
李得时来了,刚一坐下,便紧张地问:“陛下,之怿的情绪最近还稳定吧?”
朱翊镠点点头:“情绪还稳定。”
“稳婆来了哈?”
“嗯。”
“医生都安排好了吗?”
“嗯,太医院院使胡诚、右院判李时珍随时待命。”
“最好安排在坤宁宫外。”李得时慎之又慎地提议道。
“嗯,与他们是这样嘱咐的。”
“不要嫌我这老丈人啰嗦,陛下是没见过当时之怿她娘生产时的情景……”
“能想象。”
“那就好,那就好……”李得时不住地点头,继而又弱弱地道,“不过陛下,请容许我斗胆问一句,万一万一,我是说万一哈,保大还是保小?”
“当然保大。”朱翊镠毫不犹豫。
“……”李得时小松一口气,“陛下与胡院使、李神医也都是这么交代的吧?”
“嗯。”朱翊镠点点头。
虽然李得时叮嘱再三,也得到了朱翊镠满意的答复,可他还是手心冒汗。
朱翊镠也感觉到了,从老丈人的紧张情绪中,能猜想当初李之怿娘亲生产时让老丈人有多么椎心泣血。
由此,朱翊镠微微叹了一口气。
李得时神情又是一紧,忙敏锐地问道:“陛下为何叹气?”
“岳父早告诉我这个就好了。”
“为何?”
“就不会让之怿怀孩子。”
“那怎么行?”李得时脱口而出,“之怿是皇后,需要为皇室生孩子。”
“母后也没有孩子呀!”朱翊镠拿陈太后做类比。
“说句不好听的,陛下不要责怪,仁圣皇太后娘娘并不快乐,不然也不会早早得了抑郁。这是陛下孝顺,将仁圣皇太后娘娘当作自己亲娘一样侍奉,否则她后半辈子多苦。女人若没有孩子,总会觉得少些什么,也只有生育过的女人才真正称得上母亲。”
“孩子固然重要,可也不是必需,况且还有淑嫔、德嫔呢。”
朱翊镠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肯定还不能接受“丁克一族”。
……
第1373章 难产 大出血
胡诚与李时珍接到朱翊镠的旨意时十分诧异,皇后娘娘临盆生孩子,让他们精心准备作甚?
不是稳婆的事儿吗?
细问之下,是担心皇后难产。
原来当初皇后娘娘的亲娘就是因为难产大出血致死,怀的本是双胞胎,还有一个孩子死于腹中。
难怪皇上着急。
可如此一来,让胡诚与李时珍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上了。
他们是男人,如果皇后娘娘……难道让他们扑上去救治?
这可是压力山大啊!
但也没办法,这时代男尊女卑,医术又多传男不传女,有几个女医生?稳婆算是很好的妇科医生了。
确实,如果难产大出血,稳婆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
……
所以,自李之怿喊肚子痛的那一刻起,整个皇宫紫禁城都开始紧张、忙碌起来,尤其是那些知道李之怿她的娘亲难产、大出血的人。
胡诚与李时珍将药箱以及一应设备全部搬到坤宁宫外候着。
杨慧人与胡诚、李时珍一样,一颗心也是砰砰直跳。她不知为多少女人接生过,但从未这般紧张。一是皇后,二还要提防难产大出血。
李太后一刻不离李之怿身边,但她尽最大的努力将紧张情绪掩藏起来,就怕她的紧张影响到李之怿。
陈太后也从坤宁宫赶过来了。
徐文颖这两天都在陪伴李之怿,可她不知内情,只是感觉整个皇宫都太重视皇后生产。
不过,转念一想,皇后嘛,孩子关系着国家的承继大统,重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并没有多想。
朱翊镠与李得时都在坤宁宫外焦急地候着。
朱翊镠虽极力保持镇定,可一颗心跳得厉害。
李得时满头大汗,时不时地看朱翊镠一眼。
胡诚与李时珍已做好充分准备,并谨记朱翊镠的嘱咐。
里头一旦有变,他们便要立即冲进去救人,万一到了非弃不可的地步,只能保大弃小。
冯保本来不知情的,可因为感觉到朱翊镠与李太后过分紧张,所以不禁关心地问了一句,后来也知道了,这会儿他同样着急。
不过他着急的点儿,与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其他人都侧重于为李之怿担心,但冯保更担心朱翊镠。
因为他知道朱翊镠与李之怿鹣鲽情深,李之怿不好会影响朱翊镠接下来的情绪与行为,身为国家的掌舵者,负面情绪有时候是致命的。
故而,见朱翊镠一言不发地站在产房外头,简直肉眼看得见的紧张,冯保轻轻地安慰一句:“万岁爷,吉人自有天相的,莫担心。”
但朱翊镠没有作声,感觉神经绷得太紧了,也不想开口搭话,生怕里头忽然惊叫起来。
等待的滋味儿本就不好受,这种在焦急中等待,更是一颗心像被踩着,感觉随时都有窒息的可能。
除了冯保说一句话,其他人一个个面色凝重,都不敢吱声。
忽然,听到“哇”的一声啼哭,第一个孩子降临于世。
但都只是精神为之一振,谁也没有高兴的意思。
因为怀的是双胞胎,接下来的一个孩子才是重点。
按理说,第一个孩子降临,第二个孩子很快跟着。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听婴儿的啼哭声继续传出来。
李得时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急得快要哭了。
朱翊镠面无表情,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些事儿,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也无能为力。
除了等待,他还能做什么?
“陛下,让医生做准备吧。”李得时面如土色地说道。
胡诚与李时珍已经感觉到不妙,不用李得时提醒,他们也心知肚明,只是此刻的紧张无法形容。
还没等朱翊镠发话,只见徐文颖冲出来了,色急匆匆地说道:
“陛下,稳婆说皇后姐姐产道较窄,第一个孩子降世后,第二个生产时产力太小,孩子头大不易出来,姐姐生产时间过长而致大出血……”
李得时顿时间两眼一黑,踉跄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朱翊镠当机立断道:“如果不行,不要孩子,确保皇后安全。”
徐文颖泪水直流,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朱翊镠打断。
她接着说道:
“稳婆在尽力,可姐姐看上去非常痛苦,她嘴里不停呼喊陛下。”
朱翊镠不由分说,立即冲了进去。
李之怿躺在床上,全身已经湿透,还在咬牙切齿地用力,可她下半身已经红透,目不忍睹。
杨慧人还在引导,同样全身湿透。她知道朱翊镠保大的选择,可眼下孩子出不来,大人血流不止。
朱翊镠握住李之怿的手,希望能给她以信心与力量。
“大哥,我感觉,快,快不行了。”李之怿反而先开口。
“别说胡话……”
“大哥,听我说,不然没时间,保住孩子,我感觉不,不行了……还有,立郑姐姐为后,娶颖儿妹妹……”
“……”朱翊镠不住摇头,感觉李之怿的手冰凉。他只想着保住大人,如果只得二选一,他宁可不要孩子,却没料到李之怿对自己已经没有信心,在交代后事了。
通常难产取决于四个条件:第一产力,第二产道,第三婴儿,第四产妇的心理。
这时候产妇的心理,也就是精神力量尤为重要,否则很容易因难产大出血而致死。
偏偏李之怿这时候对自己已经没有信心了,感觉自己不行。
孩子没出来,这时候让胡诚、李时珍他们进来也爱莫能助。
“之怿,看着我,忍一忍,就好了。”
“大哥,不行,我不行了,孩子再不拿出来就会死的,快,答应我。”
“你别说话,忍一忍,我什么都答应你,别说话,别胡思乱想……”
“保孩子,娶颖儿,立姐姐为后。”李之怿突然猛地一用力,两颗门牙生生被磨了下来,只听婴儿一声轻啼,她人跟着脖子一歪,也晕死过去。
“之怿,之怿……”朱翊镠心已大乱,“快传太医,太医。”
胡诚与李时珍早已做好准备,一听见朱翊镠的声音,便立即冲进去。
只可惜李之怿已用尽她最后一丝力气,再也醒不过来了。
……
第1374章 皇后崩
朱翊镠心碎了一地。
生命中最重要的五个女人之一,而且还是原配妻子,居然离他而去。
李之怿用尽最后一分力气,舍命保留住两个孩子,她自己却驾崩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两个孩子是龙凤胎,大的女儿,小的儿子,只是儿子生产时间过长,生下来时就极其虚弱。
据稳婆杨慧人的经验,她说,若非皇后最后拼死一搏,儿子十有八九保不住,大人也很难说。
杨慧人虽然没有明言,但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是,李之怿做了一个非常勇敢而又英明的抉择——
保小比保大更有希望,倘若只想着保大弃小,那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大小两个都保不住。
在场,包括坤宁宫外等待的人,得知皇后驾崩,无不落泪。
朱翊镠跪在李之怿面前,起初还有眼泪,可后来整个人傻了似的,一句话不说,一滴眼泪都没有,仿佛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临似的。
徐文颖哭得肝肠寸断,她一直把李之怿当作亲姐,李之怿临走前,只剩最后一丝力气,还不忘叮嘱皇上娶她,这份情她几辈子也还不清。
李太后与陈太后都哭了,既伤心又感动又敬佩。曾几何时,她们以为李之怿只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这次让她们见识到李之怿的勇敢、大度、远见与胸怀……
李得时也哭了,得知女儿抢救无果后,他趴在坤宁宫外头的檐柱下泣不成声缩成一团,一直担心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没能避免。
不过于他而言还有一点庆幸,女儿居然保住了两个孩子,他与之怿她娘当年就没有做到。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勇敢、具有自我牺牲的抉择。
……
冯保是个表演艺术家,最擅长掉眼泪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哭,他自然也不会落下。不过他也是真心地佩服皇后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因为李之怿临走前,如此痛苦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清晰地做出三个重大的决定,非一般女子所能比。
第一,知道自己不行了,拼命一搏产道破裂也要将孩子生下来。
第二,要皇上立郑淑嫔为皇后,在冯保看来,这着实了不起。当然,冯保暗自高兴还另当别论。
第三,要皇上答应娶徐文颖,这又是一个了不起的决定,至少冯保是这样认为,极富远见,因为不光是考虑到她与徐文颖之间姐妹情深,而且还为她的孩子找一个好的后娘。
李之怿走了,孩子谁来抚养?郑妙谨有自己的孩子,而赵灵素虽然漂亮有加,可心胸终究不够开阔,“婢女”思维至今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
徐文颖就是最佳选择了,她是徐学谟的女儿,无论见识还是胆量,在冯保看来,都要远超赵灵素。
让皇上娶徐文颖,满足了徐文颖的心愿,徐文颖必定感激不尽,会将她的两个孩子当作自己亲生一样。
看,这就是李之怿的高明之处。
冯保由衷地佩服。
……
翊坤宫。
郑妙谨也是挺着大肚子,预产期只有十天半月的事儿。
得知李之怿去了,她默默流泪。
李之怿虽然是皇后,而她只是一位淑嫔,可李之怿一直将她当作姐姐,就像李太后对陈太后一样。
临走之前,居然还让皇上立她为皇后,郑妙谨除了敬佩还是敬佩。
若非因为她孩子马上也要降世,得知李之怿的噩耗时,她指定会第一时间冲到坤宁宫去痛哭一场。
有李之怿在,她从未想过当什么皇后,因为她觉得只有李之怿才是当之无愧母仪天下的好皇后。
她也知道李之怿在朱翊镠心目中的分量,即便是她为朱翊镠忍受很多寂寞与委屈,可也永远无法取代李之怿在朱翊镠心目中第一的位置。
虽然她从未与李之怿比较,也从未问过朱翊镠到底更爱谁这个傻问题,但其实她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正如徐文颖所说,当初李之怿与朱翊镠尚未成亲,便不顾一切与朱翊镠前往江陵城,无异于私奔,这份勇气与决绝,没几位女子可以做到。
……
钟粹宫。
赵灵素得知皇后驾崩的消息,一边抹眼泪一边赶往坤宁宫。
她一直将李之怿当作自己主子,可她又能真切地感觉到李之怿一直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
尤其是她双目失明,在江陵城的那段黑暗的时光里,很多时候都是李之怿陪伴她、照顾她。
若非她自己心中抹不去的“尊卑”秩序观,想必与李之怿的关系还不止这般深厚,却不料阴阳相隔。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悲伤之余,赵灵素更为朱翊镠担心。
所有与朱翊镠相处至深的,都知道李之怿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如今李之怿崩,朱翊镠该怎么办?
……
府学胡同的李家。
当噩耗传到宁馨儿耳里时,她抱着刚出生一个月的儿子嗷嗷大哭。
虽然之前是李之怿的贴身侍俾,可李之怿从来都将她当作姐妹看待,两人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后来能够嫁给李得时做李之怿的后娘,也是李之怿一力撮合的结果,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可谁知丈夫李得时的担心还是没能避免,李之怿就这样去了。
……
永宁苑,即永宁公主府。
永宁公主抱着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的女儿默默流泪。
她一直认为弟弟朱翊镠与李之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果然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尽管永宁公主与李之怿交往的时间与机会都不是很多,但在永宁公主眼里她俩神交已久。
老天爷为什么如此狠心?
……
朱翊镠还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跪在李之怿面前。他跪着,除两宫太后,其他人也不敢不跪。
“镠儿,还是节哀顺变,你该做主料理皇后后事了。”
也不知跪了多久,无奈之下,李太后轻轻地提醒道。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朱翊镠终于开口了。
“好,我们都出去,都出去。”两宫太后异口同声。
但李太后留了一个心眼,给徐文颖投递过去一个眼神。
徐文颖心领神会,她留下来看着。
其他人全部暂退坤宁宫,都清楚朱翊镠此时低落的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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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5章 皇上悲(万更求月票!)
徐文颖跪在朱翊镠旁边。
见朱翊镠如此失落的情绪,她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跪着。
反倒是朱翊镠先开口了,但语气犹如从地狱中传来:“你也出去吧。”
“我想多陪姐姐一会儿。”徐文颖热泪盈眶地道。但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还要陪你,瞧你现在低迷的状态。”
朱翊镠便不做声了,望着李之怿静静地躺在那儿,想着从前两人交往的点点滴滴,不觉又是一阵悲从心来,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望着,念着,朱翊镠忽然趴在李之怿身上,像个孩子似的啜泣。
“如果很难受,就哭出来吧。”
徐文颖自己都已经哭成泪人儿,但她清楚无论如何也不及朱翊镠悲伤。
然而,朱翊镠终究没有哭出来,只是心如刀绞一般,哽咽难鸣。
“姐姐一定不希望你这样伤心。”
过了有好一阵子,徐文颖实在忍不住,又弱弱地说了一句。
朱翊镠无心搭理,原来与自己最爱的人永别,是如此痛苦。
徐文颖能体会得到朱翊镠此刻的心情,语言在这时候是多么苍白无力,说再多安慰的话又有何用?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跪着。
朱翊镠趴在李之怿身上,握着她已经冰凉的手。
徐文颖跪在朱翊镠旁边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见冯保进来,弱弱地说道:“万岁爷,国丈大人在外跪着不肯离去,一直还不断地扇自己耳光,扇得他两边脸颊都红肿了,嘴里鲜血直流,他,他想进来看皇后娘娘一眼。”
“让他进来。”朱翊镠有气无力地道。
“遵旨。”冯保答应一声忙出去,又很快将李得时引进。
“之怿,之怿,我的女儿……”李得时进来便跪倒。说是想看女儿一眼,可当真看到女儿时,他又不忍多看一眼,匍匐于地,头不停地磕着地板,好像女儿的死是他一手造成似的。
几个人都跪着,冯保也只能跪在朱翊镠身后默默流泪。
忽然李得时道:“陛下骂我吧,您说得对,我不该向您隐瞒之怿她娘生产时难产大出血一节,从一开始就不该隐瞒就该告诉您,越早告诉您,或许您就不让之怿怀上孩子,或许您就有办法不让这悲剧发生,是我害了之怿,是我害了之怿……”
李得时一边说一边磕头。他的额头已经磕破了皮,血迹斑斑,加上本来嘴及下巴都是血,又溅了满脸都是,模样看起来恐怖。
“岳父不必自责,我想安静会儿。”朱翊镠仍有气无力。
“是啊!”冯保忙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国丈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还是出去吧,让万岁爷静会儿。”
说着,便上去搀扶。
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李得时能感觉到皇上的痛与他一样,只得随冯保一道躬身而退。
再次安静下来。
又只剩下朱翊镠与徐文颖两人默默地陪在李之怿身边。
李得时被宫里侍卫送回家后,与宁馨儿抱在一起又痛哭一场,但两人似乎心有灵犀,竟谁也没有安慰谁。
……
申时行心里有点乱,如同冯保一样担心皇上接下来的情绪。
爱得越深,离别时伤得越重,这是人类亘古不变的定律。
更何况皇后还如此年轻。
而徐学谟的情绪更为复杂,首先是对李之怿的无比尊敬。
其次是感激,他知道李之怿把徐文颖当作亲妹妹,如果不是李之怿,徐文颖不会与皇上走得那么近。
临走之前还要皇上答应娶他女儿徐文颖,皇上那时候怎么拒绝?
所以他的内心还有两分窃喜,感觉他离“国丈”已经越来越近了。
当然,两分窃喜也是因为来自于对李之怿的感激,是李之怿的大度即将成全他的女儿徐文颖。
除了尊敬、感激、窃喜之外,身为礼部尚书,这时候还有工作要做:皇后的身后事需要他来主持。
首当其冲是为皇后勘陵。
这个需要朱翊镠拿定主意才行。
……
冯保又一次进了坤宁宫,发现朱翊镠与徐文颖还跪在那里。
“万岁爷,节哀顺变,礼部来人请示皇后娘娘的寝陵该安置何处。”
“天寿山吧。”朱翊镠道。
“好。那万岁爷,派礼部尚书徐大人去视察,不知可否?”
“你安排。”朱翊镠言简意赅。
“奴婢遵旨。”冯保答应一声,接着又劝道,“万岁爷要保重龙体啊!也该起来歇歇,不能这样长跪不起。”
朱翊镠一动不动,没吭声。
无奈,冯保又道:“徐姑娘,好好安慰万岁爷,扶他起来吧。”
徐文颖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冲冯保摇了摇头,示意她也无能为力。
冯保摇头叹气出去了。派人给礼部传旨,他自己则前往翊坤宫。
想着不能叨扰两宫太后,这时候恐怕也只有郑妙谨能劝得动皇帝。
当然,冯保急着赶往翊坤宫,也想与郑妙谨分享内心中的喜悦之情。
毕竟,皇上答应临走前的皇后,要立郑妙谨为皇后。
如果李之怿还在,冯保没有这个想法;可如果李之怿不在,那皇后落到郑妙谨头上当然最好不过了。
所以一见到郑妙谨,冯保便小心翼翼地来一句:“恭喜淑嫔娘娘!”
郑妙谨脸色一沉,斥道:“冯公公是越老越糊涂了吧?皇后刚驾崩,你就跑翊坤宫恭喜我来了?”
“万岁爷答应皇后娘娘立淑嫔娘娘为后。”冯保轻轻地道。
“那你也不能恭喜,怎么还突然不懂规矩了?”郑妙谨斥责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冯保立即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这种话休得胡说。”郑妙谨又一本正经地警示道。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冯保连连点头,继而担忧地道,“可是淑嫔娘娘,万岁爷一直在皇后娘娘面前长跪不起,恐怕只有淑嫔娘娘能劝。”
“可我这样子,如何去坤宁宫?”郑妙谨摸着自己的大肚子。
“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都敢跑来恭喜,还有什么是冯公公不敢讲的吗?”
“那奴婢就直说了哈。自古以来,虽然都说孕妇不能见死者,可奴婢以为那只是迷信的说法,并没有什么依据。只是怕孕妇见了死者,容易产生悲伤的情绪,从而影响到胎儿。”
稍顿了顿。
冯保接着说道:“一来万岁爷从不信这些,二来以淑嫔娘娘的自控能力,该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坤宁宫一趟?”郑妙谨心领神会地道。
“对。”冯保点头,“去了足以表明淑嫔娘娘对皇后娘娘的深情,还可以有效劝止万岁爷的悲伤,届时都会说淑嫔娘娘深明大义不顾个人,但前提是淑嫔娘娘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影响到您腹中的孩子。”
“好吧。”郑妙谨稍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那奴婢立即备轿。”
“我也很想问冯公公一句,此时此刻你心中是不是还有几分高兴?”
“奴婢不敢。”冯保忙道,“即便真有两分高兴,也只敢在淑嫔娘娘面前表现出来,只要一离开翊坤宫,奴婢的眼泪就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
“这时候你可要矜持。”
“奴婢明白,多谢娘娘提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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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6章 皇帝晕倒 礼部堪陵
郑妙谨听从了冯保的建议。
此时陈太后与李太后,各抱着一个孩子,去了慈宁宫。
郑妙谨在冯保的搀扶下,来到坤宁宫。值守的迎丝、迎竹两位婢女见了当即阻止。
“冯公公,皇后娘娘刚驾崩,你怎么可以带着淑嫔娘娘来这里?”迎丝姑娘望着挺大肚子的郑妙谨。
“无碍,是我要来的。”郑妙谨一抬手问道,“皇上还在里头跪着?”
“是,不让人进去。”迎丝点头,“只有徐姑娘一人陪着。”
“我进去看看。”
“可是,淑嫔娘娘,若万岁爷……”迎丝、迎竹还想阻止。
可郑妙谨已经迈步而进。
两位婢女也不敢阻止,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满脸的为难。
朱翊镠与徐文颖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外界一切与他们无关。
“皇上。”
郑妙谨轻轻走过去喊了一声。
朱翊镠抬头,依然是面无表情:“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之怿妹妹。”郑妙谨说着也要跪下去。
“伴伴,扶淑嫔回翊坤宫。”朱翊镠不让,呵斥冯保。
冯保为难地道:“万岁爷……”
“扶她回翊坤宫。”
“好好好。”冯保见朱翊镠情绪低落似要发火的样子,忙点头答应。
“淑嫔娘娘挺着大肚子,本是来不得的,跪在这里更不行,您还是随奴婢回去吧?”冯保轻声央求道。
“皇上还要跪多久?”郑妙谨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开口问道。
“你随伴伴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朱翊镠扭头说道。
“那我陪你。”郑妙谨道。
“你不为自己,也要为肚里的孩子。”
“可皇上不为自己,也要为天下的百姓、官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伴伴。”朱翊镠忽然拔高音量。
“淑嫔娘娘,您还是先起来,随奴婢回翊坤宫吧?不然万岁爷……”这一刻冯保似乎感觉到李之怿与郑妙谨两人在朱翊镠心目中的分量孰重孰轻了,但也或许是因为死者为大的缘故吧。
“皇上先起来,我马上回去。”郑妙谨固执地道,“皇后崩,两个孩子在两宫太后手里,还要安排皇后身后事,皇上不能颓废,有许多事等着你抉择呢。”
“是啊,万岁爷,”冯保忙接过,“皇后娘娘在天之灵,肯定也不希望您这样过度悲伤,万岁爷还是先起来歇会儿。”
“你们不要受我的影响。”朱翊镠正欲伸手搀扶郑妙谨起来,却发现手已经麻木了,而且自己都能感觉到手冰凉。
再想准备挪动一下身子,发现自己双腿也已经麻木不能动弹了。
“伴伴,扶我一把。”朱翊镠道。
冯保与郑妙谨,包括徐文颖,都已经看见了朱翊镠想动却不能动。
冯保忙上前两步,正要抬手去扶,只见朱翊镠一头栽倒在地。
“万岁爷!”
“皇上!”
“陛下!”
冯保、郑妙谨、徐文颖三人同时惊呼。
“快来人。”冯保大喝一声。
朱翊镠悲伤过度,又跪得太久,不吃不喝,晕倒过去。
……
皇后驾崩第二天,徐学谟奉旨前往天寿山视察皇后的寝宫工程。
出了德胜门,眼见沃野平畴,青葱一片,不觉心情又美了几分。
感激李之怿归感激,但内心中的窃喜还是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有。
皇上一言九鼎,既然已经答应皇后娶他女儿,就不可能不算数嘛。
早晨的阳光也不撒泼,加上凉风悠悠,徐学谟更感觉心旷神怡了。
只是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马车入了昌平州,昌平州新任知州邹元标已在此恭候多时。
路边临时搭起来的凉棚里,已经摆好了酒席,招待徐学谟。
毕竟人家这次公干,而且女儿很快就要进宫当选皇帝的嫔妃了。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之情,徐学谟只草草喝了一碗绿豆粥,其它什么都没吃,就又催着赶路了。
大约未时光景,徐学谟一行人来到天寿山前。
坐落在京城北郊昌平州境内的天寿山,是明成祖皇帝宣布迁都北京后,亲自选择的陵地。
为选择这一块理想的吉壤,朱棣从全国各地召集一批有名的风水大师,让他们跑遍了北京周围的山峦岗地。
这些风水大师们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忙乎了好几个月,最后遴选出五处山陵,绘制图样来让朱棣圈定。
朱棣又让他最为倚重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和大相士袁珙参加意见,多方斟酌后,终于把黄土山选定为皇陵。
朱棣嫌黄土山名字不雅不好听,遂亲自改名为天寿山。
要说这天寿山的确是一块难得的上乘吉壤。它首尾八十多里,是燕山山脉的一个分支,来脉可谓虎踞龙腾,悠远有致。东、北、西三面群山环绕,南边却来敞无阻,好像一个大庭院。
“院子”尽头,有一对小山把门,左边称龙山,右边称虎山。
从天寿山正中一处叫康家庄的村子后头,密林里流下一股清澈的山泉,迂回流过这片三山环抱的平坦腹地,然后从龙山与虎山之间潺潺流出,流向广阔的平原。
无论山形水势,还是土层植被,均无一点可挑剔之处。
朱棣选中这块陵地后,把康家庄的村民尽数迁走,然后在其旁修建了自己的陵寝。民间所传“康家庄边万年宅”指的就是朱棣的长陵地。
自朱棣起,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孝宗朱佑樘、武宗朱厚照、世宗朱厚熜、穆宗朱载垕,几位皇帝陵寝都在这天寿山中。
车轿在龙虎二山之间的大红门前停下。这是皇陵的正门。
所有官、军士等到此一律下马,就连皇帝来也不例外。
徐学谟在车轿里头另换了一件干净的素服,然后下车视察。
皇后突然驾崩,勘陵寝的工作任务很重,勘定后就要立即动工修建,以皇后陵寝的规模,从勘定到完工,最低最低也得需要三个月时间。
这三个月时间里,徐学谟估计自己就得忙这个了,而且多半时间会在这天寿山度过。
不过想着这是为皇后而忙,有再多的辛苦他也认为值得。
对皇后的恩情,他与女儿这辈子感激不尽,也还不清。
……
第1377章 不要将我往火坑里推
因为朱翊镠晕倒,牵动了紫禁城所有人的心。
一波接着一波人来看他,胡诚与李时珍也一直在旁守候。
好在只是跪得太久,突然一起身便感觉气血上涌所致。
身体并无大碍。
但也把人吓得不轻,两宫太后安顿好孩子后立即赶过来。
郑妙谨也一直没有回去。
徐文颖依然还在。
赵灵素也从钟粹宫赶来了。
见一群人把自己围住,朱翊镠深表歉意:“孩儿无甚大碍,让母后与娘,还有你们各位担心了,都回去吧。”
李太后抚慰道:“镠儿好生休息,娘知道皇后离你而去令你很伤心,但镠儿要以国事为重,知道吗?”
朱翊镠点点头:“娘,孩儿知道。”
陈太后看见郑妙谨挺着大肚子也过来,说道:“淑嫔还是回翊坤宫吧。”
冯保忙接过:“太后娘娘,奴婢不让淑嫔娘娘来的,可她既担心万岁爷长跪不起,又想来看皇后娘娘一眼。”
“送淑嫔娘娘回去。”陈太后以命令的口吻吩咐冯保。
“奴婢遵旨。”
“去吧,我没事儿的。”朱翊镠冲郑妙谨微微点头。
郑妙谨这才在冯保的搀扶下离开。
“孩子还好吧?”朱翊镠问。
“孩子的事儿,眼下不用你操心,把你自己照顾好。”李太后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要时刻谨记你是一国之主,满朝文武百官,还有天下百姓都看着你,倘若镠儿不爱惜自己,就像这一晕倒,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朱翊镠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要一想到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李之怿,眼泪便忍不住地让下流。
看得两宫太后心疼不已,但又不住摇头叹息。
李太后更是以批评的语气,轻责道:“镠儿,你不是一直崇尚侍生不侍死的理念吗?现在怎么到你的头上,你却反而看不开了呢?”
“娘,给孩儿几天时间缓缓。”朱翊镠无奈而伤感地道。
“好,娘相信你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过来。”李太后又安慰道,“这时候要求你冷静,要求你以大局为重,确实有点为难你,但镠儿一定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与肩上的担子,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千万人的心啊!”
“多谢娘亲的提醒与教诲!”
“好吧,娘与你母后不打扰你,孩子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李太后交代完,便与陈太后一道离开。
其他人也陆续走了。
留下赵灵素与徐文颖两人看着。她们两个昨晚一晚没睡,此刻精神状态与朱翊镠一样差。
“你们也都回去吧?”朱翊镠看了赵灵素与徐文颖一眼。
“我们还是陪着皇上。”赵灵素道。
“陛下,您还要去之怿姐姐那儿守着吗?”徐文颖问。
“……”朱翊镠心里乱,没吱声。此刻他躺在乾清宫里。
“要不陛下还是别去了,你一去又伤感,忍不住哭泣,这样很伤身体,有负两宫太后娘娘的嘱咐。”
“……”朱翊镠还是没作声,好像不去看就不伤感了一样。
“颖儿说得对。”赵灵素附和道,“皇上要保重龙体,不要让两宫太后娘娘操心,她们昨晚也是一晚没睡。”
“都回去吧,朕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躺着,安静一会儿。”
“皇上保重。”赵灵素一向很听话,见皇上坚持,便乖乖地去了。
可徐文颖还站着一动不动。
“你呢?”
徐文颖回道:“陛下想躺会儿,尽管躺着,想安静会儿,我也不打扰,不说话,你就当我不存在便是了。”
朱翊镠也不纠结,知道徐文颖什么脾气,一抬手道:“站着不累吗?实在不想回去,就去那边坐着。”
“好,那颖儿看着陛下。”徐文颖点头答应,便过去坐下。
朱翊镠继续躺着,可只要一静下来满脑子又是李之怿的音容笑貌,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流。
徐文颖看在眼里,然而,这时候让她又能怎么办呢?
如何能让一个用情至深的人不去想另一个刚死去的、同样用情至深且与之彼此相爱的人呢?
……
冯保陪伴郑妙谨回到翊坤宫,在途中他一直沉默不语。
其实是在纠结一个问题。
平常或许分辨不出来,但关键时刻好像还是能够感觉得到,其实朱翊镠心中似乎更爱李之怿。
因为打心里不太愿意接受,毕竟与他更亲近的人是郑妙谨。
所以他为此找了一个理由:死者为大,这时候朱翊镠的心,肯定会在刚过世的李之怿身上多一些。
但其实,郑妙谨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给她的感觉只是皇上深情,想着如果这时候过世的人是她,皇上肯定也会一样恍惚、伤心。
“冯公公去陪皇上吧。”刚一回到翊坤宫,郑妙谨便吩咐道。
“不知淑嫔娘娘还有什么嘱咐的?”冯保弱弱地问了一句。
“多安慰皇上,别让他伤心劳累。”郑妙谨脱口而出。
冯保感觉郑妙谨与他没有想到一块儿去,故而直截了当地道:“立淑嫔娘娘为后,您不反对吧?”
“冯公公,这时候你竟还有心思讨论这个?”郑妙谨道。
“淑嫔娘娘,皇后母仪天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奴婢也好有准备。”
“皇上自有主意,这事儿不用冯公公操心,以后也不要再提。再说了,即便操心,也得等我腹中孩儿生下来。”郑妙谨一本正经地警告道。
“好吧。”冯保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奴婢先行告退,娘娘好生歇着。”
冯保转身而去。
但没走两步又感慨地来了一句:“真希望娘娘肚子里是皇子啊!”
“慢着。”郑妙谨当即喝住。
“娘娘。”冯保一回头。
“你刚才感慨嘀咕什么呢?”
“娘娘,奴婢是希望您肚子里是个男孩儿,这样,两宫太后娘娘都高兴,将来,将来……”
“将来什么?”
“将来娘娘晋升为皇后,孩子便有机会竞争太子。”冯保轻轻地道。
“冯公公想多了吧。”郑妙谨忽然柳眉倒竖。
“奴婢与娘娘说的是心里话,请娘娘莫怪。”
“冯公公,我再郑重提醒一句。”郑妙谨肃容道,“立谁为皇后立谁为太子,都是皇上的事儿,旁人无权干涉,更何况你我都是后宫中人,更是议论不得,不要忘了万历皇帝是如何待你的。”
“……”冯保浑身一激灵,“奴婢不也是为娘娘着想吗?”
“冯公公怎么想我管不着,但你不要将我往火坑里推。”
郑妙谨这已经是严厉地警告了。
冯保自讨没趣,摇了摇头,只得悻悻然地离开。刚才郑妙谨提及万历皇帝是如何待他的,确实击中他的心,说到他的心坎儿上去了。
……
第1378章 勘陵遇到一个敢言之人
徐学谟在天寿山逛了逛,到底要将皇后的寝陵选在哪儿呢?
想着以皇上与皇后的感情,为皇后选寝陵实际上等于是为皇上将来选寝陵吧?将来两人肯定要合葬。
所以为皇后选寝陵可不能大意。
成祖皇帝的长陵正好在天寿山与大红门之间的中轴线上。
其左右都是历代寝陵。
世宗皇帝的永陵靠近“大庭院”,脚下蹬着龙山;而穆宗的昭陵与永陵隔谷相对,正好对着虎山。
记得当初礼部与钦天监两家主持为穆宗皇帝选择“吉壤”时,曾拿出了几处方案,穆宗皇帝一下子看中了昭陵。
穆宗皇帝,也就是当今圣上泰和皇帝朱翊镠的爹说:“百年之后与先帝父皇比邻而寝,朕心大慰。”
其实当初朝中大臣觉得礼部与钦天监选的几块儿地中,昭陵并不算好,虽然也在龙脉之上,却回势稍差,缺乏逶迤奔腾的气势。穆宗皇帝自己喜欢,其他人又哪敢说不好?
这样看来,其实选在哪儿并不是最重要,关键是要皇上觉得好才行。只要皇上觉得好一切都好。
那皇上会喜欢天寿山哪儿呢?
徐学谟一边观察天寿山的地形地貌一边琢磨,踏上林间的石板道,朝着德胜口村的方向慢慢走去。
这德胜口村与康家庄村一样,原也是山中一个不小的村庄,因修建皇陵而尽数迁出,只留下一地名。
从一片林子中走出来,登上一处突兀的岩石,徐学谟看到了埋葬着世宗皇帝的永陵,顿时不由得想起这位笃信道教斋醮的皇帝,由于一意修玄,导致大权旁落,首辅严嵩专权达二十余年,次辅徐阶也就忍耐了二十余年,一直耐心等待扳倒首辅严嵩的机会……
回思曾经的过往,徐学谟不由自主地转了一个身,位于德胜口村上头的埋葬着武宗皇帝康陵,在渐渐暗淡的夕阳中,散溢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孤凄。
想着这位沉迷女色、不理朝政的风流皇帝,成天躲在豹房里寻欢作乐,要不秦楼楚馆,要不放鹰逐犬,朝中大事竟让大太监刘瑾一手处理。
刘瑾一个恶贯满盈的太监,竟代秉持国政十几年,社稷纲常被弄得乌烟瘴气,封疆大吏的奏疏,刘瑾的门人可以随意批答,厚颜无耻的贪吝小人,刘瑾可以随意地封官鬻爵。
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大理司事张?,每见到刘瑾就远远地拜倒在地,膝行上前,口中连呼“爷爷”。而每次刘瑾总开怀一笑,然后对身边的随从说:“你们看,这才是我的儿子。”后来,刘瑾就提拔张?为吏部尚书。
严嵩与刘瑾,一个是首辅,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可以说都是前朝的巨奸大猾式的人物,就因为碰上了两个糊涂皇帝,他们才敢为非作歹。
正所谓太平出良吏顺世出名臣,可自明太祖开创大明王朝,至今也有两百多年了,为什么出了那么多的贪吏奸臣呢?主要原因在皇帝吗?
如今泰和皇帝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好皇帝,贪吏奸臣确实少了。
一想到泰和皇帝朱翊镠,徐学谟内心中又不禁升起几分窃喜。
说心里话,虽然皇后突然驾崩,可他的心情还不是很坏。
徐学谟正在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地想着,忽然一阵吵闹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只见守陵驻军的一名小校正在驱赶一名中年男子。
徐学谟忙走过去。
那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衣着十分朴素,麻衣麻鞋,一身村夫野老的打扮,目光却看似深邃有神。
“什么人?为何在此放肆?”徐学谟过去问道。
那名小校忙回答:“徐大人,这人私闯陵区,例该惩罚。”
皇陵有一个营的军士守护,闲杂人等若私闯陵区,确实该按条例处罚,轻则拘役,重则关押。
徐学谟又扫了那中年男子一眼,见那人不卑不亢的样子,身上全然没有俚俗人家的卑琐之气。
关键是那人身上的一身衣服。
徐学谟不禁问道:“看你穿着一身孝服,莫非是为皇后娘娘志哀?”
“是。”那人确定地回道。
这下徐学谟更是好奇了,因为皇后昨日才驾崩,消息尚未诏告天下,此人看起来像山中人,又如何得知?
“请问你是附近的人?”
“是,也不是。”
“贵姓?”
“免贵,贱姓李。”中年男子说话铿锵有力,态度也不卑不亢。
虽然简短的几句话,可徐学谟感觉眼前这人是个读书人。
只不知有何来历。为什么知道皇后驾崩的消息?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要冒着风险私闯皇陵?
“请问李先生,为何要闯进这里?”
“我想看看大人为皇后娘娘选的吉壤是否能让皇后娘娘葬得其所。”
“莫非李先生会看风水?”徐学谟把这位自称李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番。
“村夫野老,略懂一点堪舆之学。”李先生微微一笑,如是般回道。
“那李先生不妨看看,哪儿合适?”徐学谟抬手一指,指向穆宗皇帝的昭陵附近,“我想定那儿如何?”
李先生看了一眼,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想说却又不好开口似的。
“李先生但说无妨,现在只是勘测几处地方,并未就此确定下来。”
李先生点点头,喃喃地道:“那块地若下葬大夫朝臣,肯定算得上是一块吉壤了,可作为皇后乃至天子的陵寝,李某还是觉得有所欠缺。”
“哦?欠缺在哪儿?”徐学谟旁边跟随而来的一位风水大师忙问。
李先生这才悠悠回道:“皇后或天子陵寝,必须拱、朝、侍、卫四全。就像皇上与皇后坐在金銮殿里接见大臣,两边必须有侍从,后面必须有高大威严的屏风,前面有玲珑的桌案,远处有列班的朝臣。若用这四全的法则来看徐大人相中的这块吉壤,朝臣与侍卫是不是都有点散乱?其势已经不昌隆了。”
说到这里,以徐学谟为首的一帮官员已是听得目瞪口呆,更加确定眼前人是一位读书人,应该不简单。
徐学谟观察了半天,还真是觉得那块儿可供选择,却没想到这位李先生上来就挑出了毛病。
换句话说,如果选定这方土地,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故而徐学谟连忙看了他身边那位风水大师一眼,却见风水大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儿,应该是被这位李先生说到心坎儿里去了。
出于自我保护的小心思,徐学谟又故意说道:“你这不过是一家之言,我与这位风水大师都觉得这块儿地方很不错嘛。”
“大人,我已说过,我只是一介村夫野老,不和诸位官员以及风水大师争短长,我只想说自己的观点。”李先生认真地强调道。
“那接着再说说看。”徐学谟想着反正今天也回不去了,多听几个人的意见也好,采纳与否姑且不说。
李先生环顾了一下天寿山,这时暮霭飘忽,影影绰绰的松林上头,到处都是盘旋而归的宿鸟。
李先生悠悠言道:“这天寿山水木清华,龙脉悠远,形势无可挑剔。放眼我整个华夏之地,也称得上是一片难得的吉壤,但是,望势寻龙容易,须知点穴很难啊!”
“李先生此话怎讲?”
“想当年永乐皇帝爷的长陵点的就是正穴,而一处吉壤,严格说来只有一个正穴,天寿山的长陵就是正穴。自永乐皇帝爷冥驾长陵,不知不觉一晃一百多年过去了,接着天寿山中又添了献陵景陵等八座皇陵。依我看,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来形止,是谓全气,天寿山的全民气之穴,只有长陵,其它皇陵的穴地是一穴不如一穴。”
李先生这话一说完,以徐学谟为首的官员全都傻眼了。
这天寿山有九座皇帝的陵寝,还有与皇帝合葬的皇后嫔妃们,但凡官袍加身的朝廷命官,谁敢对皇陵的优劣妄加评论?
即便内心觉得李先生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儿,这时候也不敢吭声附和,一时间场面冷却下来。
徐学谟官儿最大,又是奉旨前来天寿山勘陵,却被人说得垂头丧气,好像这里再也找不到什么吉壤了,人家都明白说了一穴不如一穴嘛。
可又不死心地问道:“以你之见,皇后娘娘的寝陵不用选在天寿山吗?”
“我可没说。”
“那你刚说一穴不如一穴?”
“既然徐大人非要这么说,那我李某人只好干脆斗胆说一句,天寿山已经安葬了九位皇帝,地气已尽,为保大明之国祚昌盛,必须寻找新的吉壤,还是不要考虑这天寿山了。”
果然!
徐学谟不急不躁地跳转道:“李先生如何认得老夫?”
一来感兴趣,二来刚才的议论着实让人吃不消。
李先生刚才那番话,徐学谟不知道要不要回京如实禀告皇上。
派他来天寿山勘陵,那可是皇上的旨意,然而这位李先生却说,这里已经没有好的吉壤了,而且大胆提议另择它处,竟还扯到了大明的国祚……
旁边还有这么多的听众,不得不说这位李先生的胆儿可真够大。
“徐大人,礼部尚书,认识您,不难吧?”李先生慢悠悠地道,继而又笑着补充一句,“即便不认识您老,也该认识您有一个誓要嫁给皇上的女儿。”
提到这一茬儿,徐学谟不知该笑还是该一本正经,居然有人当这么多观众的面说认识他,是因为他有一个誓要嫁给皇帝的女儿……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徐大人,我已经说过了,只是一介村夫野老。如果徐大人真认为我说的话有几分在理,便回去将我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皇上,否则就当我没说好了。”
“既然你建议另觅它处,那你心中是否有合适的地方推荐一二?”
“这个我可不敢胡乱建议。”李先生摇头道,“我只知道这天寿山地气已尽,实在不适合安葬皇后娘娘以及百年之后的泰和皇帝了。”
说完,这位李先生转身就走。
徐学谟望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忽然扭头命令刚才一名小校道:
“去,把他拦下来,明天我再仔细问问他,现在我要马上回京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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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9章 关于立后的考量……
徐学谟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将这位自称“李先生”的话告诉皇上。
结果人家明明白白地对他说,让他回京一五一十告诉皇上:天寿山的地气已尽,不适合在这儿安葬了,要想葬得其所,就必须另择它处。
徐学谟负责这次勘陵,早就想明白这层理儿:为皇后选吉壤就是为百年之后的皇帝选吉壤,绝不能大意。
现在居然冒出来这位“李先生”,十分露骨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徐学谟当然不敢怠慢,故首先让人将“李先生”拦下来,他自己则尽快回京向皇上汇报,毕竟在场那么多人都听见了那“李先生”骇人听闻的言论。
此时天色向晚,本来回不去的,徐学谟也想好了今晚要在天寿山过夜,计划被“李先生”一下子打乱了。
好在昌平州距离京城也不远,他骑着一匹骏马直奔京城而去。
脑子里还回忆、整理着“李先生”说过的话,想着见到皇上时该如何陈说。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当一回事儿就很大了,如果不当一回事儿只当有人胡说八道就好。
……
在众人强烈的要求与劝说下,朱翊镠只好暂时待在乾清宫。
徐文颖一直在旁默默守候。因为朱翊镠一直强调安静,所以徐文颖也不敢开口打扰,只是静静地望着。
在徐文颖面前,朱翊镠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每想念李之怿痛心疾首时,任凭泪水直流。
徐文颖都看在眼里,怀念李之怿的同时,她也能切身感受到朱翊镠对李之怿那份无比真挚的爱。
想着即便自己将来真的如愿以偿嫁给了朱翊镠,怕是也永远取代不了李之怿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坤宁宫那头,已经将李之怿穿上了殓服,等到棺椁一到,便要挪到奉先殿里停放。
皇后的突然驾崩,让人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
以申时行为首的内阁阁臣,伤心悲痛之余,已经议出三项决定:
第一,八百里传邮,把讣告发布全国;第二,皇后一应丧事礼仪,由礼部遵照祖制指定方案并执行;第三,治丧期间,在京各衙门堂官一律在朝房值宿待命,不得回家,因为皇上这时候情绪低落,不能主事要靠大家。
议定后,斟酌词句写好告示,盖上内阁关防,命人送往京城各大衙门,传邮的事则由兵部施行。
把这些紧要的事忙完,已是掌灯时分了。胡乱吃过晚饭,申时行、王锡爵他们也都没有回家。
平日里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的内阁院子,如今各个楼座门口,包括紫禁城其它宫殿,都挂起了灯笼。
当然不是惯用的大红灯笼,而是贴有一个黑色“奠”字的白纱西瓜灯。
皇后驾崩突然,一应丧仪祭品还来不及置办周详,灯笼都是库房旧物,翻检出来略加修饰便挂了出去。
惨白的光芒衬出黑色的“奠”字,整座紫禁城充满了肃穆悲凉的气氛。
哎!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皇后,就这样突然驾崩了?
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三个人坐在一起。忽然王锡爵率先开口问道:“元辅、王老,二位是如何看待皇后娘娘临走前对陛下的遗言?”
其实申时行也正在想这个问题,皇后驾崩,这时候作为内阁首辅,就要考虑皇后的人选了。
所以听到王锡爵问话,申时行立马接道:“是指立后的问题吗?”
“立后是一,纳妃是二。”王锡爵道。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的目光极富远见。”申时行点头喃喃地道,继而问,“二位是否也这样觉得呢?”
“皇后娘娘的目光当然很好,可我担心一个问题。”王锡爵忧虑地道。
“什么问题?”
“元辅不记得当初慈圣太后娘娘是如何对待淑嫔娘娘的吗?”
王锡爵这一句提醒,让申时行,包括王家屏,都不由得一激灵。
对呀,当初慈圣太后娘娘可是主张废了淑嫔,这段“恩怨”至今似乎都没有化解开,岂会同意立淑嫔为后?
李太后虽然早已经不掌事了,但她的话依然具有威慑性。
三位阁臣顿时间愁绪增添两分。
“先抛开慈圣太后娘娘不说,二位觉得淑嫔娘娘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吗?”王锡爵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申时行:“……”
王家屏:“……”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却不敢回答。
王锡爵一向比较刚,所以直截了当地道:“这个问题迟早要拿出来议论,与其被其他官员问得哑口无言,倒不如我们自己先考虑充分。”
“淑嫔娘娘是不是最佳皇后人选,可陛下不是也已经答应了皇后吗?”申时行慢悠悠地道。
“那种时刻陛下焉有不答应之理?”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
“那倒不是,我是在想,如果慈圣太后娘娘反对,加上朝臣恐怕也反对,毕竟……该怎么办?要不要另选皇后?”
尽管王锡爵“毕竟”后头的话省略了没有说完,但申时行与王家屏都明白他想说什么,毕竟郑淑嫔曾经是万历皇帝的淑嫔,无论朱翊镠怎么解释,终究还是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这也是李太后最忌讳的地方。
如果李太后反对,朝臣也反对,到时候该怎么办?
支持也好,反对也好,无论如何内阁肯定是要表态的。
“我觉得立淑嫔娘娘为后,陛下应该没有意见,同意这么做。”申时行道。
王家屏点了点头。
王锡爵道:“莫非又要像当初出使他国时一样,让陛下一人对抗所有人吗?”
“你的意思是,支持陛下立淑嫔娘娘为后?”申时行鉴貌辨色地问道。
“我是觉得,只要陛下愿意,咱无话可说,立谁为后,虽是国家大事,但也是陛下的私事,我们可以建议,但不必强行干涉。”王锡爵态度鲜明地道,“既然元辅都承认皇后目光极富远见,陛下又答应了皇后,倘若这时候我们反对,势必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好!”申时行也表态道,“只要陛下同意立淑嫔娘娘为后,我们三个一致赞同便是。再说了,只要是陛下决定好的事,什么时候又轮到下面的人做主?”
王锡爵与王家屏都点头附和。
继而申时行接着又道:“其实如果之前淑嫔娘娘不是万历皇帝的嫔妃,我还真觉得她是合适的皇后人选。”
末了,又补充一句道:“这一点,想必冯公公最有发言权。”
“那关于纳礼部尚书女儿一事,元辅与王老又怎么看?”王锡爵接着问道。
“这件事就好办得多吧?只要陛下点头即可。”申时行如是般回道,“反正陛下对皇亲国戚也没有什么特别限制,徐老早已经等不及了,也不知他前往天寿山勘陵选好了吉壤没有?”
虽然面上三位都笑不出来,但当申时行说到徐学谟“早已经等不及了”时,三个人内心之中都想笑。
毫无疑问,三个都打心里认为徐学谟脸皮有点厚,但又不得不承认,徐学谟的心愿即将要达成。
申时行不禁想着儿子娶了王姽婳也合他心意,当初徐学谟还动过念头要将女儿许配给他儿子为妻呢。
嘿,徐学谟脸皮厚一点又怎样?笑到最后的大赢家还不是徐学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