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5章 村子视察来了
申时行有点小郁闷。
他的性格本来就不喜欢求人。
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去求朱翊镠一次吧,还被拒绝了。
夫人比他还着急,因为头天晚上商量好的,要去找陛下求助。
所以快到了散衙的时间点,夫人便在府前倚门而望,见丈夫轿子回来,连忙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
申时行摇了摇头。
“陛下不肯帮忙说合吗?”夫人焦急地追问道。
申时行还是摇头。
夫人一脸失望,已无需再问了,感叹地道:“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回屋里再说吧。”申时行一抬手,带着几分无奈,径自进了府邸。
夫人一声长叹,跟着进去。
进去后还没等申时行脱下官服,又急不可耐地道:“陛下愿意主动说合嘉儿与徐姑娘,你去求他,他却为何不肯帮忙说合嘉儿与王姑娘呢?”
申时行摇了摇头,猜度地道:“或许是因为知道嘉儿的脾气吧?太固执,没有人能劝得了他。”
夫人紧锁眉头,不以为然道:“我看未必,又没让陛下赐婚,只是求他帮忙说合,为什么不答应?莫非王姑娘像徐姑娘一样,也不中意嘉儿?”
一念及此,夫人急得咳嗽起来。
申时行一头黑线,喃喃地道:“按理说应该不会,王姑娘她哥可是主动上了咱家的门,若王姑娘没有意愿,也断不至于搞得如今满城皆知啊?”
“那依你的意思,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嘉儿脾气固执的缘故呗?”
“陛下似有难言之隐。”申时行沉吟半天后,忽然来了一句。
“陛下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知道,反正陛下看起来为难,似乎并不看好这门亲事似的。”
这么一说,对夫人而言无异于火上加油,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喝口茶缓了缓,夫人接着说道:“嘉儿与徐姑娘的事搞得满城皆知,如今都知道徐姑娘看不上嘉儿,咱也脸上无光啊!本以为与王姑娘这回妥了,如今又搞得满城皆知,都以为咱申、王两家已成了亲家,难道又要黄?”
“别瞎猜了!”申时行忙抚慰道,“咱自己知道问题的症结多半还是出在嘉儿身上,是他自己一门心思只想作画,压根儿就没有娶妻成家的打算。”
夫人摇头叹气,不禁潸然落泪。
……
朱翊镠带着大部队来到黄村。
一是为了实地考察,二是为了慰问村民,三是借此鼓励天下流民,让天下流民向黄村村民学习。
这个季节,黄村村民日子不好过。
本来天气就冷,住的基本上又都是茅草屋,一刮风更是要人命。
好在这帮人都吃过大苦,如今日子有了盼头,所以苦中作乐。
知道朱翊镠要来,以黄霄云为首的村民,一个个激动得不行。
头一天,包括晚上都没怎么睡,为欢迎朱翊镠,全体村民做卫生。
道路坑坑洼洼的该补的补,家里乱糟糟的该收拾的收拾,鸡圈、羊圈、牛圈、猪圈等该清洗的清洗……
朱翊镠一来,便感觉到了这一点。
起初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黄霄云先带着大家参观参观。
黄霄云乐此不疲,一边带着大家参观,一边憧憬般地介绍着。
介绍的原则只有一个,就是报喜不报忧,尽量说好话。
将各个区域参观完,黄霄云便带朱翊镠一众人去屋里坐,外头冷。
但其实屋里一样冷,这里的条件简陋,也没有热炕头,只是因为人多,挤在一起,自然要暖和一些。
“村民们有什么需要?”朱翊镠关切地问黄霄云。
黄霄云连忙答道:“回陛下,都好得很呢,村民们有吃有喝,日子又大有盼头,什么都不需要。”
正当此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像是打配合似的,呼呼地吹进来,让屋子里的人都不禁为之一颤。
黄霄云顿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大的风!”
朱翊镠还故意嘀咕一句。
黄霄云立马儿对着天骂道:“这老天可真不长眼,什么时候刮风不行,非得这时候刮?娘的!”
接着,躬身冲朱翊镠歉意地道,“这鬼天气,让陛下受寒了!”
冯保冻得直哆嗦,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天气再冷一些,你们这日,日子怎么过?茅草屋里又,又不能生火。”
黄霄云当然认得冯保,忙回道:“冯公公,相比较我们之前流浪的生活,这已经相当不错,至少能避风挡雨吧,不至于被活活冻死。像我们这些人,原本就是流民,每年都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个呢。今年这里的人安然无恙,足见茅草屋与粮食起了大作用。”
朱翊镠冲冯保一摆手。
冯保忙让身后两名内侍取出一袋子碎银,说道:“这是万岁爷自掏腰包,赏你们的一百两银子,让你们过个好年。”
黄霄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敬谢不敏地道:“不行不行,我们还欠着陛下一万两银子,怎能再要陛下的赏赐?”
“万岁爷让你们收下便收下。”冯保示意内侍硬是将银子递过去了。
“陛下,这,这如何是好……”黄霄云为难地望着朱翊镠。
“收下吧。”
“多谢陛下!”见朱翊镠开口了,黄霄云也只得收下,忙带着一帮村民感激涕零地给朱翊镠磕头。
“都起来吧。”朱翊镠一摆手道,“朕问你们,如果按今年这个发展速度,黄村全体村民一年加起来能挣多少钱?你们初步预算过没有呢?”
黄霄云朝两位秘书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来说。
李驰回道:“陛下,据初步预算,如果各行情稳定,中途又没出现变故,黄村一年该能一万两。”
“全体村民才挣一万两?”朱翊镠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还是少了点儿啊!”
“……”李驰有点无语,心想,一万两银还少吗?这还是壮着胆儿说的呢。如果除去成本,能净挣一万两,村民一个个都得抱起头来笑呢。
朱翊镠接着又幽幽然地说道:“朕还想着在黄村建立大明示范新农村呢,可如果你们以这样的挣钱速度,那猴年马月才能掏钱买得起朕投资的房子?”
众位村民当即沉默。
朱翊镠却暗自感慨:“看来想做生意挣钱,还得从富人那里着手来得快,富人的钱可比穷人的钱好挣多了。”
一听说买房……以黄霄云为首的村民竟没有一个敢搭话,谁也不敢想。
不过,说起建设新农村……这还真是朱翊镠的一个奋斗目标。
只是眼下的时机尚不成熟,毕竟有些人还不能保证顿顿能吃饱呢。
于穷苦百姓而言,首先得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即便想透支他们让他们预付将来的资本,也得再等等。
……
第1276章 只想吃一顿便饭(求订求票!)
“自朕登基即位以来,还没有尝过百姓做的饭是什么滋味呢。”
朱翊镠跳过房地产的事,环顾众人慢悠悠地说道。
只是此话一出,带来一片死寂。
以黄霄云、李驰、王奔为首的村民气儿都不敢吐一个。
生怕朱翊镠一激动心血来潮,要在黄村吃饭,一来他们没有接到通知,所以没有准备;
二来即便有准备,吃什么啊?难道要陛下吃番薯、马铃薯,还有从别村换来的糟糠米吗?
平常他们就吃这些,一天基本上两顿,而且多数是稀粥。
眼下养殖的除了鸭子长得快个头大可以宰之外,其它都还小呢。
鸭子三个月便可杀,但其它像鸡鹅牛羊猪长得没这么快,倒也可以杀,只是时间上也来不及。
昨儿个接到通知时,黄霄云他们还特意问过,陛下届时会不会留下来吃饭啊?明确回复说不会。
要知道,朱翊镠这次可是带着大部队,既有像冯保、黄锋那些内侍,又有像申时行、王家屏那些官员,随行的宫廷侍卫就更不用说了。
加起来得一千二百人左右,为这么多人准备一顿饭可不容易。
所以昨儿个接到通知说不吃饭,黄霄云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真不是不想留陛下一行人吃饭,而是以眼下的条件实在不允许。
“朕没尝过,你们也没尝过吧?”
朱翊镠继而又慢悠悠地问冯保、申时行他们。
“没,没……”一个个摇头。
他们心里也怕,在这里吃饭,不是折腾人家吗?
“既然大家像朕一样都没有尝过,那今天午饭就在这儿吃吧。”
怕什么,来什么。
黄霄云一时心里大乱,杵在原地怔愣了会儿,也没答应说好好好。
冯保一脸急色,忙道:“万岁爷,昨儿个不是这么交代的。”
“那昨儿个是怎么交代的啊?”朱翊镠仿佛忘记这一茬儿似的。
“万岁爷说随行的官员、侍卫多,怕叨扰村民,所以不在这里用膳。”
“莫非朕突然改变主意,想尝尝百姓做的饭菜,就当叨扰他们一次吧,他们会不乐意要拒绝朕不成?”
“……”冯保不知如何回答了,只得将目光投向村长黄霄云。
而黄霄云还在思绪飞驰当中没有缓过神来,并未察觉到冯保的目光。
“黄村长,万岁爷问你话呢。”冯保不得不厉声提醒了一句。
“好好,没问题,吃饭,吃饭……”黄霄云这才心思不宁地抬起头,如是般回道,“陛下要在黄村用膳,那真是黄村的荣耀,给黄村村民脸上贴金啊,草民现在就吩咐村民们去准备。”
说着,就要赶急赶忙地离开。
“且慢!”朱翊镠一抬手,问:“现在什么时辰?”
“回陛下,大概巳时过半。”
“平常你们也是这个点儿准备饭菜?”
“那倒没有。”黄霄云笑着回道,“可今天不是不一样吗?”
“有甚不一样?”朱翊镠不疾不徐。
“陛下带着众多官员来黄村吃饭,当然不一样啊!”
“朕刚才是怎么说的?”
“刚才,刚才陛下问什么时辰来着。”
“不是这句,再往前捋。”
“陛下说突然想尝尝百姓做的饭菜。”
“对,就是这句。”朱翊镠笑,慢悠悠地道,“倘若你们需要精心准备,那不是违背了朕的初衷吗?”
“可陛下是大贵人,大客人。”黄霄云为难地道,“别说陛下,就是平常客人来也得准备,以尽地主之谊啊。”
“朕知道,可这样不是失去了原汁原味的农村生活吗?”
“这……”黄霄云不知如何接。
“听着,平常你们什么时候做饭,做什么吃的,今天就该怎么做怎么吃。”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倘若杀羊宰鸭刻意准备,那就是欺君了,明白吗?”
“明,明白……”黄霄云失神般点头。
“朕今天联同侍卫总共来了一千一百八十九人,待会儿给每户安排两个,午饭就在这儿吃,但朕可得重申一遍,倘若与你们平时吃的不一样,朕只当你们犯了欺君之罪,绝不轻饶!”
“陛,陛下,遵,遵旨……”黄霄云舌头都开始打结了。他不是怕,而是担心招待不周,拿村民平时吃的,怎能招待陛下这些人嘛?
朱翊镠望着黄霄云:“瞧你一副为难的神情,朕不过是想带着诸位吃一顿便饭,体验一下真正农村的生活,有这么难而你们却不能满足吗?”
“陛下,能满足,一定能满足……”黄霄云连连点头。
“朕再说一遍,无需刻意准备。”
“明白。”
“朕可不希望因为朕的到来,扰乱你们的生活,尽管事实上已经扰乱了。”直到这时,朱翊镠才缓缓言道,“就像你们养殖的各个区域清理得干干净净,村子里的道路也修得平平整整,朕相信平日里不是这个样子。朕不过是想看看原汁原味的农村面貌,你们都要欺骗朕,不满足朕的心愿啊!”
说完,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
“草民知罪!”吓得黄霄云忙跪倒,解释道,“草民绝非有心欺骗陛下,只不过是为了热烈欢迎陛下,想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在陛下眼前。”
朱翊镠摇了摇头,感慨地道:“朕知道你们无心欺骗朕,也知道这还是上头的嘱咐,让你们这么做,可朕想看到真实的一面,明白吗?”
“……”黄霞云没吱声,因为感觉,好像,也不是很明白。
“去吧,将朕的心意告诉村民,不要曲解,更不要欺骗朕。”
黄霄云带着一帮人出去了。
他感觉陛下的视察工作其实才刚开始,而适才仿佛不过是在做一个梦,梦被陛下唤醒了……
“村长,咱真的要拿出平时吃的糟糠粥来招待陛下吗?”
李驰迫不及待地问道。
黄霄云稍一沉吟:“全村还有多少白米?通通拿出来。”
“可村长,一来所存白米是预备给村民过年的,二来这样不是欺君吗?平日里我们不吃白米。”
话音刚一落。
只听背后一人接道:“为什么不吃白米?是白米不香吗?”
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冯保。奉朱翊镠之命,特意前来查看,就怕黄霄云他们“刻意安排”。
“冯大公公怎么跟来了?”
“我知道你们此刻心里或许在骂,问你们是百米不香吗无异于晋惠帝问何不食肉糜那样荒唐。”
“不敢不敢,吾辈岂敢骂冯公公?”黄霄云汗颜地道。
“知道黄村的日子依然过得很苦,万岁爷何等聪明!他看不出来吗?建议你们还是不要琢磨拿白米,就按万岁爷所说,做一顿通常自己吃的便饭吧。想必万岁爷主要目的也不是他自己体验,而是让咱这些下人体验。”
“冯公公,这样好吗?”
“你们难道还想再欺骗万岁爷?”
“不过是尽地主之谊。”
“怎么还没理解万岁爷的本意呢?”冯保都有点恼怒了,咬牙责斥道,“若你们想让万岁爷龙颜大怒,尽管拿出你们平日不舍吃的百米。”
说罢,拂袖而去。
黄霄云杵在原地愣了会儿,而后想明白了似的,吩咐道:
“让村民开始做饭,平时吃什么就做什么,多煮两个人的饭量便是。”
末了,又补充道:“这是圣旨,有敢违抗者,驱逐出村。”
一帮人去了,召集村民传达指示。
各家各户开始做饭。
黄村上空顿时烟雾缭绕。
……
午时三刻,午饭时间到了。
朱翊镠与冯保安排在黄霄云家,其他人也都安排妥当。
分散时朱翊镠又特意交代道:“百姓吃什么你们便吃什么,吃完后朕要听你们的感受,倘若有谁不吃说不出来,别怪朕对你们不客气。”
随行一众人唯唯诺诺点头。
黄村的村民多半是光棍儿汉,因为早年太穷,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没有几个女子愿意跟着他们过。
包括黄霄云在内。所以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为朱翊镠与冯保准备的饭菜大部分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饭菜也简单,他不敢欺骗朱翊镠。
糟糠番薯粥是主食,有一小碗豆腐乳,还是何必老王家刚送来的。
还有一盘子腌制的萝卜干儿,是他自己腌的,但水平很不咋滴,发黑。
水平高腌制出来的萝卜干,颜色黄亮,嚼起来脆脆的,酸中带点甜。
男人不擅长这种活儿。
除了两道咸菜,还有一盘醋溜土豆丝,一碗水煮大白菜,外加一盘也是邻居送来的油炸花生米。
平常主打是咸菜,偶尔会炒个土豆丝、大白菜调剂一下。
今天全部搬上来了而已。
饭菜摆好。
饭桌是借来的,平常黄霄云自己就蹲着吃。给朱翊镠与冯保准备的凳子也是借来的,这时候肯定有其他人家没有桌子没有凳子,只能蹲着或站着吃。
“陛下,冯公公,请坐!”黄霄云恭敬地邀请。
朱翊镠与冯保坐下。
“你也坐吧。”朱翊镠一抬手。
“草民不敢与陛下同坐。”黄霄云连连摆手。
“万岁爷让你坐就坐。”冯保道。
“多谢!”黄霄云这才坐下。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朱翊镠随口问了一句。
“回陛下,草民从前是强盗,也娶过老婆的,只是从良后养不活,跟着别人跑了,有个儿子也被老婆带走了,如今都不知身在何方。”
原来这么苦!
朱翊镠率先拿起筷子:“来来来,吃饭,吃饭,不说这些。”
“饭菜不好,陛下就凑合一顿吧。”黄霄云表现出一脸的歉意。
“不是挺丰盛的吗?吃粥有这些佐菜最香了!”说着朱翊镠便低头喝了一大口粥,然后夹起一根萝卜干塞入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嗯,不错,不错。伴伴,吃呀!”
冯保跟着也喝了一口粥……感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儿。
若非朱翊镠在,他直想吐出来,实在咽不下去,赶紧夹了一根萝卜干,想就着吃,咽下去。
可谁知,萝卜干的味道……更怪,感觉又霉又潮,还有两分苦涩,真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敢吐出来。这可苦了冯保。
想他入宫三四十年,何曾吃过这种玩意儿?他也不知朱翊镠为何一口咽下去了,还说味道不错……
黄霄云看出来了冯保的不适,忙陪笑道:“冯公公,吃花生米和豆腐乳。”
因为这两道菜是邻居送来的。
……
第1277章 谁说吃饭不是一种境界?
花生米看起来确实不错,刚才只是想学朱翊镠才先夹萝卜干的。
却没想到这么难吃。
冯保又赶紧平着筷子夹了两颗花生米送进嘴里,这才要他老命似的将一口粥连同一根萝卜干咽了下去。
咽下去后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伴伴,味道如何?”
朱翊镠又来了一口粥,这回就着豆腐乳下肚的,而后笑问冯保。
冯保挤出两分尴尬的笑容,弱弱地回道:“万岁爷,让奴婢怎么说呢?”
“口由心发,不可欺朕。”
“万岁爷,不好吃。”冯保终于鼓起勇气,摇了摇头回道。
对冯保这样的回答,黄霄云倒一点都不意外。本来,若非朱翊镠坚持,他就没想着用这些招待。
想着冯保入宫几十年,早在嘉靖年间就是司礼监秉笔,几时吃过这种糟糠粥与腌得不像样的咸菜?
“怎么不好吃了?”朱翊镠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万岁爷,糟糠番薯粥将番薯的味道几近全部掩盖,而萝卜干像发了霉似的苦。”冯保也不敢撒谎,依据自己的感受如实回答。
“可黄村村民平时每天都吃这个,你说怎么办?”
“万岁爷,如果习惯了,也能咽下去的。”冯保一时也没摸清朱翊镠到底想说什么,只能这样回道。
“这是因为习惯吗?”
“万岁爷,是因为,还是因为穷。”
“伴伴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朱翊镠微微一笑,道,“来来来,先吃,吃,伴伴不吃两碗,至少要吃一碗哈,不然一会儿恐怕不好交代呢。”
“……”冯保听了一愣,知道朱翊镠行事一向神出鬼没,眼前这一碗糟糠番薯粥看来是如何无论也得进肚,否则一会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在有朱翊镠带头,瞧他吃得津津有味,心里抵抗的情绪有所减弱,只能像吃毒药似的往肚子咽了。
在他眼里唯有这一盘花生米才可入口,其它都两个字儿:难吃。
朱翊镠很快吃完一碗。
与冯保比起来,他不挑食,心态摆得正,加上前一世惨淡的生活,所以吃这糟糠番薯粥不在话下。
吃完一碗,朱翊镠又招呼黄霄云:“来,给朕再盛一碗。”
黄霄云却显得有些为难,“陛下,体验生活而已,体验过就好,别将肚子吃坏了,那草民担待不起。”
“你们不是天天吃这个吗?怎会吃坏肚子呢?”
“陛下乃千金之躯,与我们不一样。”
“让你盛就盛,朕还没吃饱呢,好不容易来村子吃上一顿饭,莫不是还让朕饿肚子?”
黄霄云连忙又去盛了一碗。
冯保暗叫不妙,吃一碗,硬着头皮怎么也能吃下去,可要让他吃两碗……他感觉会恶心闹肚子,一会儿回不去了。
黄霄云平时就吃这个,今儿个菜还如此丰盛,他吃四大碗没问题。
……
而此时其他村民家中。
因为饭菜也是这些,自然不受官员、内侍、侍卫们的欢迎。
不过好在只此一顿,应付过去就完事了,想着高兴吃就吃两口,吃不下就不吃,最多饿一顿,回去再吃嘛。
所以吃饭的情形可想而知,搞得许多村民当着这些官员、内侍、侍卫们的面,不知道自己该吃还是不该吃。
对于双方来说,这顿饭都是一种煎熬,吃得并不让人愉快。
……
午时过后,午饭该结束了。
冯保谨遵朱翊镠之命召集所有人,包括黄村全体村民。
硬着头皮冯保也只吃下一碗,所幸朱翊镠并没有强迫他非得吃第二碗。
可尽管如此,冯保也急着想回去吃点别的,以冲淡嘴上令人倒胃的味道。
但他清楚下午才刚开始,朱翊镠还会有动作,不会就这样起驾回宫,不然他那一碗糟糠番薯粥不是白吃了?
人很快到齐。
窃窃私语者很多,大概都是在议论这顿饭。
“大家都吃完饭了哈?”
朱翊镠率先开口,笑呵呵地问道。
“不知诸位胃口如何?”
一阵沉默,谁也不敢先来回答。
朱翊镠接着慢悠悠地说道:“随朕而来的所有人,吃两碗以上包括两碗的全都站朕的左边,只吃一碗的全站朕的右边,一碗都没吃完的原地不动。”
忽然朱翊镠脸色一沉,声音也陡然间拔高一倍:“若有谁敢撒谎,朕一律将你们革职查办,而有胆敢帮着撒谎的村民,朕也一律将你们驱逐出村。”
看,万岁爷就是这样神出鬼没,冯保不禁暗自感叹,然后自觉地从朱翊镠左边换到右边站好了。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刚才吃了多少饭,自己还不清楚吗?”
朱翊镠催促道。
申时行与王家屏也走到朱翊镠右边去了,与冯保站在一起,同时向冯保投递过去一个眼神,好像在问:陛下这是到底要干什么呀?
冯保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只庆幸自己刚才吃完一碗。
一行总共一千一百八十九人,只有二十一人吃了两碗粥,其中有十八名大概是领会了朱翊镠的意旨,所以拼了命地吃?而另外三人是宫廷侍卫,大概是因为饿极了,或是因为主人太好客,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十八名官员当中,包括礼部尚书徐学谟。
只吃一碗的占多数,但其实许多像冯保一样,也是硬着头皮吃下去的。来主人家吃饭不好意思不吃嘛,再者也有隐隐感觉到朱翊镠的旨意,只是实在难以下咽吃不下去第二碗。
朱翊镠扫了一眼,感觉吃一碗粥的大概有六百多人。
其他原地不动就是一碗粥都没吃完甚至一口没吃的。
这时候想必没人敢撒谎。
朱翊镠自己也归到徐学谟二十一人这边,吃了两碗嘛。
徐学谟等人瞬间感觉脸上有光。
朱翊镠扫视原地不动的人,反正有官员有内侍有侍卫,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
“朕不管什么原因,你们也不用与朕解释,一会儿朕带着这帮人回宫,你们留在黄村干活儿,是砍柴还是喂猪放牛放羊,村民干什么你们便干什么。”
“记住晚饭不许吃,朕知道昨晚黄村村民忙着收拾清理都没睡,所以你们今晚也不许睡,干着与黄村村民昨晚一样的活儿。明天早上可以再尝一次糟糠番薯粥,回头朕问你们感受。”
几百号原地不动的人呆若木鸡,有些还想着赶紧回去填饱肚子呢。
“倘若有谁敢偷懒,或偷吃东西,朕绝不轻饶!黄霄云——”
“在。”黄霄云忙答应一声。
“你身为村长,朕刚才说话你听见了吗?”朱翊镠威风凛凛。
“听见了。”
“下午带着他们干活儿,晚饭不许给他们吃,晚上给他们安排你们昨晚一样的活儿,倘若你敢敷衍朕而去迎合这帮人,看朕不扒了你的皮。”
“不敢,不敢。”
“其他人也一样,无论是谁,有胆敢违抗朕的旨意,严惩不贷。”
冯保这时候才知道朱翊镠何意,好险啊!今儿个若不是分在与朱翊镠一家吃饭,那下午、晚上就得受大罪了。
“其他话朕也不想多说,伴伴,给村长饭钱。”朱翊镠一抬手。
“万岁爷,什,什么饭钱?”冯保一时没反应过来。
“午饭在黄村吃,叨扰村民,不得给他们饭钱吗?”
“陛下,不用,不用的……”黄霄云连连摆手道,“您们在这儿吃饭,是给黄村村民脸上贴金呢。”
“万岁爷,给多少?”
“给一百两吧。”朱翊镠大大方方道。
“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黄霄云又道,“今儿个原本是要杀猪宰羊招待您们的,可无奈陛下不许。”
“猪牛羊不得留着卖钱吗?不然明年怎么还朕的一万两银子?再说了,你们自己平时舍得吃吗?”
“可陛下,今天这顿饭也不值一百两银子的啊!”
“不必多说,就这样吧。”朱翊镠一摆手道,“只当朕给黄村村民发红包了,伴伴,起驾回宫。”
“起驾回宫——”
冯保铆着劲儿喊道,感觉吃了一碗粥还是管用的,否则这会儿就像那几百号人,一个个像被阉了的鹌鹑……谁说吃饭不是一种境界呢?
……
第1278章 扎根(求订求票支持啊!)
每一个优秀的人都会有一段沉默的时光,在这段时光里,是付出了千百倍的努力,却得不到结果的日子,我们把他称之为“扎根”。
申用嘉过了将近十年这样的时光才换得朱翊镠的青睐。
而相对于申用嘉,郑恭王世子朱载堉沉默的时光更久。
十九年如一日,扎根扎得更深,但他的成就尚未得到世人普遍的认可,暂时也没有得到他应得的荣誉。
冯保是个爱好也精通音律的人,回来得知朱载堉进京,早就想去拜访。
况且在冯保久而久之的认知里,凡是被朱翊镠重视的人都值得亲近。
从黄村回来,刚好路过紫竹院,所以冯保就想着,何不去拜访拜访?
虽然时间已经是下午了,这时候拜访或许并不合适,但机会难得啊。
年底将至,身为大内总管,手头上的事儿忒多,眼看就到了朱载堉的家门口,何不进去看看?就当歇脚嘛。
“万岁爷,紫竹院马上到了。”
所以冯保有心提醒。
“紫竹院可是一个好地方啊!”
朱翊镠却冒出这样一句感慨,紧接着问道:“伴伴将来在这儿养老如何?”
“在这儿养老?”冯保听了一愣,感觉与朱翊镠压根就没想到一块儿。
“对呀,朕知道伴伴养老的地方已经自己选好并建造完毕了,但说实话,肯定不及这儿好。”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
冯保原来在京城有很多房产,还是朱翊镠暗中运作,将其全部卖掉,然后换来的钱全部捐赠出去,以这种方式让冯保成功躲过一劫,但朱翊镠知道冯保老家还有房产。
“万岁爷,这是京城,自然不及这儿好。”冯保咂摸着嘴回道。
“那伴伴将你老家的房子卖掉,在朕这儿投资的地方买一套吧?”
“万岁爷是让奴婢将来退休在这儿居住吗?”冯保心思洞明,心想朱翊镠投资的房子好是好,就是太贵,将老家房子全部卖掉,估计也就能在这儿买一套。
老家房子占地面积多大呀!
差别不是一点点。
“嗯。”朱翊镠点头,又来一句:“伴伴住在这里,朕可以更好地保护你。”
“……”听到这句话,冯保眼睛顿时为之一亮,感觉这个理由真是不错。
“伴伴你想,倘若住在这里,谁敢动你?”朱翊镠接着怂恿道,“而且紫竹院首府壹号将来有许多大臣住在这里,绝对是不错的选择,伴伴好好考虑一下。”
这一刻冯保确实心动了,“好的,万岁爷,奴婢一定好好考虑。”
“朕可不是想挣你钱哈,真心为伴伴着想,毕竟这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事当然能更好地照应你。”
“奴婢明白,万岁爷有心了!”
“谁让你是朕的伴伴呢?”
“万岁爷,好像郑恭王世子也住在这里,是吧?”冯保终究还亲自开口提及。
“嗯,还是朕推荐他在这儿买的。”
“奴婢听说,万岁爷非常推崇他在音律上的造诣,好像研究出来了什么`十二平均律`。今日刚好路过紫竹院,要不去看看,不知万岁爷可有兴趣?”
“朕没想着以这种方式去呢。”朱翊镠本着自己内心回道。
但随即,他口风又是一转,因为想到另外一件事:“不过看看也行,好像王与定的家也在这附近。”
“对对对,王象乾的家在这儿,还有阁老王先生。”冯保忙道。
其实朱翊镠是想到王姽婳,申用嘉与朱八戒两个人……到底该怎么选?王姽婳与她娘是否知道这事儿?
朱翊镠心中有许多疑问。
念及此情,感觉停留紫竹院少许也行,便点头答应了冯保的请求。
“好,伴伴传令下去,前往世子家歇息片刻,但切记不可扰民。”
“奴婢遵旨!”冯保大喜,连忙传旨。
……
这样,一行人由王家屏引路,去往朱载堉的府邸。
正所谓不疯不成魔,朱载堉与申用嘉其实都是一个类型的人,习惯将喜怒哀乐融入到自己的作品当中。
整天除吃饭睡觉,就是研究了。
尽管挂着太常寺少卿的名,但他从来也没去太常寺当值过。
不过,与申用嘉不同的是,朱载堉府上请了管家、仆役与侍女,一应闲杂事务,他都不想管。
听说陛下来访,朱载堉忙放下手中活儿,领着府上的人出去迎接。
“臣不知陛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
“免礼,世子不必客气,今儿个朕也不是专程来访,路过这里便来看看。”朱翊镠直截了当地说道。
“陛下有请!”朱载堉起身邀请。
“世子请!”
朱翊镠领着外廷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内廷几位大珰进去了。
其他人在外候着。
可惜今儿个陈炬没来。
要不然他知道朱载堉一应设备、器具、资料搬运到北京后,与当日怀庆府世子研究室里摆设上的区别。
朱载堉不再将自己各项研究全都集中在一个大的研究室里。
而是将音律、舞蹈、文学、天文历法等,各个领域都分开了。
但无论怎样,如同陈炬当初参观时一样,没有一人不被震撼。
就连朱翊镠都不例外,尽管他有超越同时代人好几百年的经验,但同样不明白如何用算盘进行开方、乘方来计算音律、音准,感觉这很不可思议。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除了膜拜与惊叹,还是膜拜与惊叹。
准确地说是只知神奇根本看不懂。
在朱载堉面前,哪怕自以为擅长音律的冯保,也一样如同幼儿园水平,压根儿就不是一级别。
其他许多大臣感觉也只能参观,连评论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大伙儿瞠目结舌地参观时,朱翊镠派人去请王姽婳与她娘。
本来答应来此歇脚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朱载堉。眼下世人只知道朱载堉被他重用,是因为他研究出来的“十二平均律”,可“十二平均律”到底什么东西,世人并不清楚。
便如同李时珍一样,如今都知道得到他这个皇帝的青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本草纲目》。可《本草纲目》到底是什么呢?没几个人知道。
朱翊镠暂时也只是将他们的名声打出去了,他们暂时并未像申用嘉一样得到世人的认可与相应的回报。
而这个工作,朱翊镠有心等到泰和元年去做,届时再让李时珍与朱载堉这样“扎根”了很久很久的人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惊艳大明乃至全世界。
所以在此落脚的目的,是为了见王姽婳与她娘,而不是朱载堉。
很快,王姽婳与她娘接到口谕,便急忙赶过来了,还以为是为了与申用嘉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呢。
包括申时行也是这样认为的,得知朱翊镠在这里召见王姽婳与她娘,不禁心头一喜。
……
第1279章 原来那小子只是一厢情愿……
这是朱翊镠第一次见王姽婳。
初一看,不禁微微一滞,没想到王姽婳胖得有点出奇,没有两百斤重,至少也有一百七八吧。
申用嘉见过王姽婳本人,那还说得过去,可朱八戒压根儿就没见过,怎么就非要娶王姽婳呢?
也不知那个臭小子到底是咋想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许这就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不过人不可貌相,胖瘦不是关键。
……
看得出来,王姽婳与她娘都有几分忐忑,正襟危坐的模样儿,也不知陛下召她们来所为何事。
朱翊镠率先开口道:“夫人,王侍郎今年在外面过年,不能回京。”
“夫君承蒙陛下厚爱,奴家只求能将陛下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就好。”
“王侍郎公职在外,夫人持家很辛苦吧?”朱翊镠拉家常似的问道。
夫人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关心,也谈不上辛苦,毕竟孩子都大了。不知今日陛下召见奴家,有何吩咐?”
“原本是不该如此草率召见夫人,可朕刚好路过这里,年底事儿又多,所以图个方便,便将你们母女二人召来,望夫人与王姑娘切莫介意。”
“陛下言重了。”
“王姑娘今年芳龄十四,朕听闻外界都在说王家与申家已结为秦晋之好,不知真假?”朱翊镠直奔主题。
“让陛下操心了!”王夫人忙回道,继而深深叹了口气,“奴家倒是希望两家真能结为秦晋之好,听说首辅申先生与申夫人也同意,只是两个孩子都不怎么听话,让做父母的操碎了心啊。”
说到这儿,王姽婳脸色微微一红。
而王夫人则是一脸忧色,好像女儿这辈子很难嫁出去似的。
“朕有幸认得申公子,认为是一位靠得住、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朱翊镠喃喃地道,“只可惜,他眼下一门心思钻到自己的画作中去,对待女儿私情或许迟钝了一些。”
“奴家也听说了。”王夫人点点头,说道,“其实成家,也不影响他作画嘛。”
“可能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吧。”朱翊镠道,“夫人可知王侍郎这次南下归德府办案,身边带了一位年轻小伙子?”
朱翊镠有心转到朱八戒身上。
“奴家听说了,是一位武功很好的小伙子,一直贴身保护夫君。”
“那夫人可知小伙子也中意令爱?”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直承道。
“奴家还真不知。”夫人摇头,一脸的诧异,“一来夫君没说,二来好像奴家与婳儿不认识那小伙子,又怎会……”
“这事儿朕也颇为费解,还以为王侍郎与夫人说过,所以今日请你们来,特意想问问,原来你们也不知。”
“夫君可曾答应?”夫人忙问。
“这个……朕也不清楚。”朱翊镠如实回道,继而又当着王夫人与王姽婳的面介绍道,“那小伙子名叫朱八戒,本是得时学院的一名学生,是个孤儿,姓名还是朕赐予他的,品性淳厚,只是念书太少,家世与申用嘉没得比。”
“哦。”王夫人点点头。
王姽婳也在认真听,心想原来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喜欢她吗?
“如果拿朱八戒与申用嘉相比,想必王侍郎与夫人都会选择申用嘉的,只不知王姑娘是何想法?”朱翊镠这才将目光缓缓投向王姽婳。
王夫人没有应声,等于是默认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作为父母当然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申用嘉无疑是钻石王老五级别,而且处于金字塔尖儿,可谓战斗机中的战斗机,顶配。
王姽婳虽然有几分忸怩之情,但也没有紧张到不敢搭话的地步。见朱翊镠目光投过来,不慌不忙地回道:
“陛下,奴家一方面会考虑父母的建议,但另一方面也得考虑自己的喜好以及对方是否真心相待。至于一个人的出身,倒不在奴家的考虑范围之内。”
朱翊镠不禁笑了,赞道:“王姑娘果然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子,婚姻一事本该这样。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但两情相悦彼此欣赏,朕认为更为重要。”
王姽婳浅浅一笑,欣慰地点了点头,对朱翊镠投之感激的一瞥。
可王夫人听着好像不对劲儿,怎么感觉女儿与申用嘉无缘似的。
朱翊镠可没有抬高谁贬低谁,也没有偏向谁,过希望谁与王姽婳成,只要王姽婳自己中意,他无所谓。
看来王姽婳与她娘都不知道朱八戒的心意,王象乾也并没有与母女俩说。
如此一来,朱翊镠更是怀疑朱八戒信中那些话的真实可靠性了,看来十有八九是那个臭小子一厢情愿。
很简单,如果王象乾同意,这么大的事儿,肯定会与夫人说。
既然没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王象乾对朱八戒并不满意。
想想也是,王姽婳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王象乾与夫人又怎会选择朱八戒当女婿?这个差距更大了。
也不知道朱八戒哪根筋不对。
探明王姽婳与她娘的心意后,朱翊镠感觉自己更不能掺和这件事了。
让她们自己抉择最好。
不然若是轻易表态,促成这个,让那个怎么办?不是招人恨吗?
“夫人还有什么话想说?”朱翊镠问。
“奴家可否斗胆问陛下。”
“夫人请问。”
“这便是陛下不想赐婚的缘故吗?”
“非也!”朱翊镠脱口而出,“朕没有答应赐婚,不是因为朱八戒也中意王姑娘,这事儿朕也是刚知道的。”
“哦。”王夫人点了点头。
朱翊镠接着道:“朕没有答应,一来赞同王姑娘刚才所言,希望两个人两情相悦才结为夫妻最好了,毕竟是否合心合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二来朕也不想干预任何人的婚姻,一向推崇婚姻自由,而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赐婚,将来两口子日子过得不开心,岂不是要怨恨朕一辈子?”
“奴家明白了。”
“夫人明白朕的心意就好。关键要看王姑娘如何抉择,以及对方怎么想,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夫人也就不再多言了,内心更是渴望王象乾早日破案归来。
见过王姽婳与她娘,感觉也基本上摸清了母女俩的心意后,朱翊镠便与朱载堉告别,起驾回宫。
……
王夫人一回到家中,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婳儿,你认识那个朱八戒?”
“不认识,女儿也是第一次听说。”王姽婳摇头,回来途中百思不得其解。
“那他怎么与陛下说喜欢你?”
“谁知道朱公子是什么人?”王姽婳带着两分娇羞,一撇嘴道。
“婳儿,要不赶紧与申公子定下来。”
“定什么?”
“就是定亲啊!”
“为什么赶紧定下来?”
“婳儿难道想嫁给那个没有读过书的孤儿吗?性情、爱好、追求、观念都不合……将来是不会幸福的。”
“女儿没答应嫁给他呀!”
“娘知道婳儿没答应,可如果不与申公子定下来,待朱公子回京,一来想必纠缠女儿,二来难免申公子会介意,这样岂不断送女儿将来的幸福吗?”
“娘,我没有那么严重吧?”
“怎么没有?申公子家世好,人又如此优秀,婳儿不认真,可就要黄了。娘刚才在陛下面前不好说,可不希望婳儿嫁给那个朱公子哦。”
“其实娘没说,陛下肯定也知道娘的心意,不过说实话,女儿也不希望自己嫁给一个没有学识的男子。”
“女儿这样想,那就好,那就好。”夫人连连点头,大大松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想必你爹也断不会同意你嫁给朱公子,不然以他对婳儿的爱,若朱公子深得他喜欢,早就写信告诉我们了,娘猜想,肯定只是那个朱公子自己一厢情愿想娶婳儿。”
“见都没见过,都不知道女儿长什么样儿什么性格就说要娶女儿?”
“就是嘛,不过肯定是你那个疼你的爹,经常在朱公子面前提及你,甚至还会经常夸你几句。”夫人猜度地道。
“娘,别想那么多了,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王姽婳道。
“婳儿,这事可不能等啊!”夫人一听又着急了,“好男人得抢,你一等,就指不定是你的了。等你爹破案回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那可等不得。婳儿年纪不小了,娘这就写信告诉你爹,让他答应与申家这门亲事,反正申家也早已经等不及了。”
“娘,你催爹答应有什么用呢?”王姽婳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陛下说得很清楚,关键不是在女儿与申公子吗?”
“那女儿倒是点个头啊!”夫人焦急地催促道。
“即便女儿点头也没用,还得申公子点头不是吗?”
“哎!真是愁死个人!你们两个都不着急。”
“娘,姻缘一事,急不来的,来了自然就成了,强扭的瓜不会甜,着急又有什么用?”
“那你就等着嫁不出去吧,娘还懒得为你操这份心呢。”夫人没好气地一甩手径自去了。
王姽婳咧嘴一笑,忙跟上。
……
第1280章 有苦有甜(求订求票!)
朱翊镠离开黄村后,黄霄云安排那几百号人干活儿。
有外廷官员,有内廷公公,有宫廷侍卫,都是一碗粥没吃完或是一口都没吃的,肚子一会儿就饿了。
黄霄云还特意照顾他们,只让他们到山上放羊放牛啥的,稍微重活儿都不让他们干,就怕这帮人受不住。
这个季节山上也没什么草,任凭牛羊散漫地啃着草根树根。
更多的只是为了给这些人找个事儿干,别让他们闲着,至少回去待陛下问及,说得上来干过什么活儿。
尽管如此,他们肚子很快都饿得呱呱叫,加上外头天气寒冷,更是加剧了饥饿感,让他们浑身直打寒颤。
可朱翊镠有旨,晚饭不许吃,最早也得等到明天天亮。真不知道接下来的好几个时辰该怎么度过。
看着羊牛悠闲地啃着败草败叶,他们忽然觉得此刻眼前有一碗粥多好,哪怕是糟糠米番薯粥也行啊!
可惜陛下有旨,即便黄村村民送给他们,他们也不敢吃。陛下惩罚人可不留情,而且还花样百出。
唯有忍饥挨饿苦苦坚持。
等到明天回去还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为难他们呢。
今天真是失策呀!
……
将近傍晚时分,这帮人赶着牛羊群回来。他们人数与牛羊差不多。
一看就没指望他们干活儿。
可一个个仍是没精打采,有些更是冻得脸色惨白,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命丧于此的感觉。
到了晚饭时间,他们也只能蹲着看着,没人敢给他们送吃的。
筋疲力竭饥饿交加的滋味儿总算尝到了,晚饭过后还得接着干活儿。
黄霄云依然很照顾他们,毕竟昨晚已经整理、清洗过一遍,今晚也只是走走形式,将几个时辰打发过去,便可以对陛下有一个交代了。
但对于这帮人来说,依然备受煎熬很痛苦,本来就又冷又饿,加上又开始犯困,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
不夸张地说,想死的心都有。可有什么办法?还得咬着牙挺。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
……
黄霄云虽然曾经做过强盗,可如今心性早已大变。
对这帮人一直很仁慈,天还没亮便号召村民起来给他们煮粥。
但依然是糟糠米番薯粥——这是朱翊镠的旨意,不可违抗。
只是再端到这帮人面前时,他们囫囵吞枣吃得很香。
每人都是三碗以上。
饿当然是主要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怕回去被朱翊镠再度问及。
所以这时候能吃多少吃多少,一个个只要撑不死,便死了劲儿地吃,再也感觉不到难以下咽了。
甚至都有人发出感叹声。
“舒服啊!”
“真香!”
“原来糟糠番薯粥如此之香,昨儿个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
村民们偷偷笑,这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饿时吃糠甜如蜜,饱时吃蜜也不甜,粥还不是昨天一样的粥?
这帮人终于离开黄村。
黄霄云大松一口气,还真怕他们没吃过什么苦,会晕死几个。
于黄村而言,又有二两百银子,这可是一笔意外的财富。
征得村民的同意,黄霄云也没有平分给村民,决定待来年购买鱼苗用。
因为几片池塘挖好时,天气就已经转冷了,鱼儿基本上处于冬眠状态,所以池塘里目前基本上还是空着。
有二百两银子可以干很多事。
黄村村民对朱翊镠更是感激不尽。
所以对这次来访自然大肆宣传——而这正是朱翊镠想要的结果。
目的就这样达到了。
同时还给朝廷内外官员以及宫廷侍卫们上了一课。第二天从黄村回来的全都奉旨写了一份检讨,并纳入本次京察评估当中,无不骇然。
……
时光倏忽而过,不知不觉中腊月中旬也过去了一半。半个月后便是万众瞩目的泰和元年,届时朱翊镠也将改称“泰和皇帝”。
位于皇城东总布胡同之侧的储济仓平时清净门可罗雀,今儿个腊月十五可是热闹非凡。
仓前广场上东一辆西一辆密匝匝地停满了骡马大车,其间还夹杂了不少携筐带担的挑夫。
身着戎装的军曹武弁,穿号衣的差人番役,穿襕衫的吏目衙牌,戴乌纱帽的官身僚佐混杂一起,各个笑容满面如沐春风,谈笑声此起彼伏,闹哄哄地交织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头。
这一番突然出现的热闹景象,似乎能将京察的阴霾一扫而空。
京察工作已经全部评估完成,马上就要宣布谁去谁留谁升谁降了。
在京察结果公布之前还能迎来一片喜悦,倒是出乎官员意料之外。
原也事出有因。
前日户部咨文大明各衙门,本月所有文武官员除了本该得的月俸银外,还有年终奖,而北直隶所有官员更是还有番薯、马铃薯作为奖励。
这个消息实在振奋人心。
在京官员领取的地点就在储济仓。
在京的文武衙门上百个,当值的文武大小官员总数有上万人。
虑着衙门繁杂人口众多,管着这项业务的户部度支司将衙门排好了队,预计分三天支付完毕。
安排在第一天的大多是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以及京营等军职衙门。
本来,公门中人,当了大官的另当别论,中小官员每月就巴心巴肝地等着发俸这一天,油盐酱醋礼尚往来各种用度应酬,都指着这一份俸银来开销,所以激情四溢。
加上又有年终奖,还有番薯、马铃薯,一个个更是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大早各路领俸的人马就急急如律令赶来这里,把储济仓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叽叽喳喳,嘈杂一片。
“也不知道年终奖有多少?”
“以后每年都会发吗?”
“操,还不知道这次京察中的命运如何?先把今年年终奖领了再说。”
“应该是每年都发,这是陛下的一贯主张,听说去年朱氏集团所有员工都发年终奖,好像每人三两银子。”
“那可不少呢?”
“当然,不然人人都想成为朱氏集团的一员?还听说去年是第一年,所以所有人年终奖一样,今年不同,要依据各员工的业绩以及资历来发,想必朝廷官员也是依据这个思路。”
“有几两额外的年终奖,那今年这个年可以丰盛一点了。”
“可听说番薯、马铃薯,陛下不建议自己吃,而希望我们当作物种来栽培种植,这样很快就能扩大至全国,而不仅仅只是北直隶范围了。”
“陛下的目光就是高瞻远瞩啊,倘若推广至全国,以番薯马铃薯的高产,以及一年之中又可种多季,那我大明子民就不会挨饿能解决温饱了。”
“陛下的眼光还用你说?只可惜像我们这些人,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继续为朝廷、为陛下效力!”
“倘若真的没有机会,也不用悲观失望啊!陛下登基即位以来,政策好,可以回乡种地,也可以回去养殖,还可以经商,甚至海上贸易,只要不做违法乱纪之事,陛下全都鼓励。”
“对呀,而且陛下还宣扬:为朝廷效力的方式可不是只有做官,像张鲸、周佐他们投身入农业中,一样是为朝廷为陛下效力,也很不错呀!最不济像黄村村民一样,日子也可以过嘛。”
“是啊!真是期盼`泰和元年`赶紧到来,想必还有许多惠民政策吧。”
……
第1281章 郑爷都不认识?
辰时。
储济仓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幸好个个都高兴,不然在这大冷天等待,指定有人要破口大骂。
第一批锦衣卫进去很快又出来了。
立马儿被围起来。
“年终奖多少,年终奖多少?”
“按品秩。”一名锦衣卫回道,“品秩越高,年终奖越多。”
“那你多少?”忙有人问。
“七品以下都是三两,六品五两,五品十两,四品二十两,三品五十两,二品以上都是一百两。”
“可以呀,咱也可以领到三两银。”许多人为此而欢呼。
“可以是可以,就怕这是黑暗前的最后一抹光。”有人忽然警觉地道。
“此话何意?”
“还不明白吗?就像砍头前是不是得给你吃一顿好的呀?”
“兄台是京察裁汰下来?”
“据说这次裁汰下来的官员得将近五分之一,可不少呢。”
“五分之一算啥?我还听说留都南京裁汰五分之四呢。”
“这么多吗?”有人瞠目结舌。
“可不?每次京察,南京那边的官员相对都要松懈一些,没那么严格,毕竟那边闲职较多,可这次与北京一样的标准,你们想想得裁汰多少下来?”
“那南京那边衙门如何运转?”
“裁汰官员的同时,不是还得精简机构吗?据说冗余机构全部裁撤,所以说像咱们这些人,领完三两银子后,就意味着卷铺盖回家。”
“这么一说,还真是让人焦心呢。”
“是啊,裁汰这么多人,陛下为什么要裁汰那么多人呢?莫非领完年终奖真要卷铺盖回家?”
“……”
刚才一堆人还兴奋地议论,即便被裁汰下来也不悲观失望。
毕竟还有许多职业,可这会儿一股悲观的情绪又被煽动起来了。
关键是感觉这次京察裁汰的官员太多,说是说还有其它职业可选,可绝大部分人仍然认为当官是最香的,刚才也只是某些人的自我安慰。
若真的裁汰到他的头上,一样会悲观伤心落泪乃至绝望。
本是来领俸禄、年终奖,以及福利的,结果又联系到京察……
让人很不愉快!明年俸禄至少可得翻倍,且六天一休啊。
正叽叽喳喳议论着。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只见一个人大大咧咧地朝这边走来。
此人生得面阔身肥,脚上蹬了一双黄绫抹口的黑色高靿靴,身上穿一件金丝质地绣着熊罴的五品武官命服。
单就这一身打扮,就知道此人大有来头。因为金丝的面料,按规矩只能是朝中一二品武官才准予使用。
不错,此人确实大有来头,姓郑名国泰,乃郑淑嫔的兄长。
眼下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主管粮秣的官员,职位副千户,从五品。
这样的官儿,若非因为郑淑嫔,搁在外省州府或许还是个人物,但在京城毛也不是。就因为郑淑嫔,所以他的地位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如今谁不知道,当初朱翊镠被朱翊钧追捕躲进翊坤宫里,后朱翊钧赶去查探却被郑淑嫔挟持?
后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朱翊镠成功取而代之当了皇帝。
郑淑嫔的地位可想而知,连皇后都怕她三分、让她七分。
郑国泰便是郑淑嫔的亲哥。他仗着有个好妹妹,早在万历皇帝执政时,就弄了一个锦衣卫百户。不久前北镇抚司为了巴结郑淑嫔,又把他提升一级,调到司衙里主管粮秣。
这本是个很不错的差事,只可惜他走后门打听到这次京察不合格,将会被裁汰,为此他还专门找妹妹理论,结果却被轰出翊坤宫……
但他肯定不敢去找朱翊镠理论,可谓憋了一肚子气。
殊不知,朱翊镠有心借京察裁汰那些不合格的皇亲国戚。
郑国泰不傻,他也已经看出来了。
但很不服气,凭什么不合格?想着即便自己一无是处,仗着有个好妹妹也该给他一个千户长做做呀!
如今还只是一名副千户,更可气的是还要在这次京察中被裁汰。
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他才是真正感觉到黑暗前最后一抹光的那一类人呢。
今天来储济仓领取俸禄、年终奖以及番薯、马铃薯的福利,原是他的分内事,只是别人兴高采烈而来,他却是窝着一肚子无名火。
此时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见众人陡然间都歇了嘴,便说道:“方才听得你们议论纷纷闹嚷嚷的煞是热闹,为何看咱老郑一来都不说话了?”
“郑爷,咱刚才在发牢骚呢?”一位身着七品武官命服的官员搭讪道。
“发甚牢骚?”郑国泰问。
“京察呀,虽然今天领俸禄,还有年终奖与福利,可担心这是最后一次,便如同断头前给一顿好吃的,或是黑暗来临前的最后那一抹光。”
“可别提这事儿,说起来就气人,咱老郑的气头不比你们大?”郑国泰恨恨地道,“老子这粮秣官上任两个月不到,就要在这次京察中被裁汰。”
“郑爷知道京察的结果吗?”
“咱妹妹好歹是淑嫔娘娘,这点儿消息还是能打听得到的嘛。”
“郑爷京察中不合格吗?”
“可不是?他娘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评估。你们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可知道自己的京察结果。你们还说如同断头前给一顿好吃的,还说什么什么黑暗来临前的一抹光。我才是切身体会呢。”
“按理说,以淑嫔娘娘今日今时之地位以及陛下对她的宠爱,郑爷在这次京察中该不至于被裁汰啊!”
“谁知道?所以说我才是憋着一肚子火的人。”郑国泰越说越急。
“郑爷,我们这些人若被裁汰,也无话可说,可您是淑嫔娘娘的亲哥,也被裁汰,不得讨个公道吗?陛下又不是不允许外戚从政?”有人在旁煽风点火。
“告诉我去哪儿讨公道,找吏部?找妹妹?还是找陛下?”郑国泰摇头。
“那郑爷的火气往哪儿出?”
正议论着,见一位吏目从门里走出来,高声喊道:“京师西大营。”
这是轮到京师西大营的官员领了。
“来了。”立马儿有人应道。
“且慢。”郑国泰赶紧喊了一声。
吏目站住,却像不认识郑国泰,只是看了他的五品官服一眼,客气地拱手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递帖子。”郑国泰道。
“什么帖子?”
郑国泰迅速递了一张名刺过去。
吏目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粮秣官副千户郑国泰。
吏目好像依然不知道郑国泰,只是慑于“北镇抚司”几个字,客气地问:
“请问郑大人有何事?”
“进去禀告你们大人,就说郑爷公务繁忙,没工夫傻等,先把咱们司衙里的俸禄、年终奖、福利领了。”
“这……”吏目看了看广场上黑压压的人,为难地道,“郑大人,这名单次序可是先排好了的,若允许您这样插队,那后来还有人插队怎么办?不公平啊,年底了,哪个衙门不忙?”
“郑爷我说先就先。”郑国泰盛气凌人说话生呛,犹如一团迸发的火。
吏目还在踌躇。
这时有人冲吏目道:“我看你是新来的吧?这位郑爷是谁,你不认识吗?他就是当今郑淑嫔娘娘的亲哥。”
哦,吏目这才想起来,难怪感觉“郑国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
只是规矩在前,他依然不肯通融让步,正义凛然地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能插队,还望大人遵守秩序。”
郑国泰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刚才与这帮人一掰扯,更是气上加气,哪是他司衙里公务繁忙?
分明就是找茬儿,一来泄泄气,二来在这帮人面前抖抖威风。
可谁知这个传话的吏目,并不因为他是郑淑嫔的亲哥而给他面子。
郑国泰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你到底传不传话?”
“不能乱了规矩。”吏目坚持地道。
“郑爷我再问你一次,到底传还是不传?”郑国泰趾高气扬怒气冲冲。
“大人请谅解,还是得按规矩来。”
“规矩个屁!”郑国泰当即摩拳擦掌地冲上去,将吏目往边上一搡。
吏目一不留神,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但当即爬起来,伸手拦住郑国泰不让进:“你不能乱了规矩。”
而郑国泰此时已经被火气冲昏了头脑,见小小的吏目竟如此不识好歹,举起拳头,一拳过去,正好打在吏目的鼻梁上,顿时鲜血直流。
吏目一下子被打蒙了,但因为年轻,牛脾气也噌地上来了,全然不顾郑国泰何许人也,更不顾自己鼻血,一把抱住郑国泰的腿,将其往后一拉。
郑国泰扑倒在地,他怒不可遏,跳起来对着吏目一顿拳脚招呼……
……
第1282章 设计好的……
东暖阁。
王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道:“万岁爷不好了,不好了……”
朱翊镠抬头:“何事大惊小怪?”
“淑嫔娘娘的哥哥与储济仓一名负责看守的吏目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慢慢道来。”
“淑嫔娘娘的哥哥想要插队,先去领俸禄、年终奖与福利,可负责看守的吏目不让,结果就打起来了。”
“就是那个郑国泰吗?”
“是的,万岁爷。”
“他现在身居何职?”朱翊镠问。
他确实不是很清楚,记得郑妙谨好像在他面前也从未提过。皇帝平常也不像普通人那样经常走亲戚。
但朱翊镠知道郑妙谨有个哥哥叫郑国泰,确实在衙门里当值。
“回万岁爷,是北镇抚司主管粮秣的副千户。”王安回道。
“哦。”朱翊镠点点头,接着问,“他为什么要插队啊?”
“心里有气,就是故意的。”
“怎么说?”
“原本因为淑嫔娘娘的关系,给他弄了一个锦衣卫百户长,前不久北镇抚司又将他提了一级,让他担任粮秣官,副千户,不到两个月时间。”
王安看了朱翊镠一眼,接着道:“可不知他通过什么手段,竟说自己在这次京察中不合格,将会被裁汰,所以认为这是他最后一次领俸禄。”
“而万岁爷发给他们的年终奖,也被他认为是黑暗前的最后一抹光,或是被推上断头台前的最后一顿大餐,反正就是心里憋着气儿要发泄。”
朱翊镠听了,却心下叫好,这次京察将评估不合格的官员全部裁汰,肯定有些人心生不满想闹事儿。
正想“杀鸡给猴看”找个好典型,却不想蹦出来一只老虎,那就“敲山震虎”,这样效果岂不是更好?
如今谁不知道他护着郑妙谨?又有谁不知道当初是郑妙谨联同翊坤宫里的近侍挟持了万历皇帝?
一句话,郑妙谨正得宠。
这会儿他的哥哥跳出来,那还不是一个很好的典型?
朱翊镠将心里头的暗喜压下,“只是打架,没有重伤吧?”
“万岁爷,那倒没有,储济仓那边人很多,断不会有伤亡啥的。不过,奴婢听说,现场确实有不少官员,也如同郑副千户一样,认为自己将在京察中被裁汰,自然而然认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领俸禄,便如同是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抹光,所以现场也有其他官员窝着气,只是不敢像郑副千户那样跳出来。”
“那他为什么就敢跳出来啊?”朱翊镠有心一问。
“万岁爷,这不是明摆着吗?”王安咧嘴笑了笑。
“就因为郑淑嫔是他妹妹?”
“要不然借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啊!”
“知道了,现场有人处理吧?”
“有,奴婢听书户部尚书王大人,已经亲自赶过去处理了,毕竟郑副千户是淑嫔娘娘的亲哥。”
“那你刚才为何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大叫不好?”朱翊镠又问。
王安心思电转,鉴貌辨色,弱弱地道:“万岁也莫非认为这是好事儿?”
……
郑妙谨也第一时间得讯,她哥哥在储济仓那边与人打架了。
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后,她迅速出宫,朝着东暖阁方向而去。
倒不是因为着急,反而看上去还十分镇定。她很快到了东暖阁。
王安才刚走。
一来便直承:“皇上,我哥与人在储济仓那边打架了。”
朱翊镠点头,“知道。”
“此刻,不知皇上有什么想法?”
“也不与你说谎,实话实说,或许这是件好事,你以为呢?”
“正合我意,我哥本就不是当官儿的料,何必尸位素餐?刚好利用这次京察让他回家,该干嘛干嘛。”
郑妙谨一本正经的样子,言语中还带有两分小喜悦。
朱翊镠凝望着,笑了笑说:“我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哈。”
郑妙谨跟着也笑了,反问道:“要不然你以为还是假话?”
“这次京察是要裁汰一批人啊!”朱翊镠感慨地道,继而又补充一句,“当然不会有心裁汰谁,一视同仁。”
“当然知道,说出来你可别怪我。”郑妙谨忽然认真地说道,“昨天我哥为了京察的事儿,还特意跑到翊坤宫来,被我轰走了,后来我让冯公公故意给他透露京察评估不合格的消息。”
“目的呢?”
“以哥哥的脾气,想必会闹一出,刚好借京察之机将他拿下,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跳出来闹事儿了吧?”
“原来都是你设计好的呀?”朱翊镠欢欣一笑。
“也不算设计,只是想帮你一把,我原本就不赞同因为我,而让我哥在朝廷当值,这与你的执政理念不合,又何必让你为难呢?”
“多谢理解!”
“我们之间说这些作甚?”郑妙谨嫣然一笑,说道,“对我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有你真好!”
“看,又来了?我特意赶来一趟,就是与你交代这一声。”
……
锦衣卫与东厂,都是独立于政府之外,由皇帝直接控制的两大警治特务组织。因都有监视大臣缉捕犯人之责,因此都设了大狱,即镇抚司狱。
京城三大狱,分属刑部、东厂和锦衣卫北镇抚司。三家刑治机构功能虽有重叠,但大略也有分工。
盗匪奸杀等民案,由刑部管辖;涉及宦官及公门中人犯罪,由东厂管;凡大臣谋反触犯皇帝等,则交锦衣卫——这就是镇抚司狱为什么也叫“诏狱”。
对于小老百姓,说起刑部无不骇然变色,而达官显贵,对东厂与北镇抚司则避之如虎。
因此北镇抚司虽是个三品衙门,但在京师人眼里,却是一个充满血腥、威到极致的地方,有再急的事,路过这里通常也得绕个道儿。
仗着他妹,又仗着北镇抚司,郑国泰才敢如此嚣张霸道。
打完人后,见户部尚书王遴来,他便跑回北镇抚司躲起来了。
冯保在郑妙谨的指示下来到这里。
镇抚堂官将他领至后院。
这北镇抚司的后院,就是名震京师戒备森严的诏狱。
三弯九转,来到一座极为隐蔽的小院,这里岗哨密布,本是关押犯罪贵族勋戚王公大臣等特殊人犯的地方,像前朝被弃市的兵部尚书于谦、首辅夏言等犯事后就被关押在这里。
近些年没这样的大臣要案发生,故这座小院一直空着。
冯保进了院子见到郑国泰时,见他正在一间“牢房”里吃酒。这里面所有牢房原本空荡荡的就只有一张炕,临时搬了些桌椅进来,如今桌上摆满了酒菜,郑国泰正郁闷地独自饮酒。
一边饮酒还一边嘀咕:“若不是我妹妹,他能轻易登上那个宝座?眼下却要拿我开刀,要将我裁汰回家。”
“咳咳——”冯保听得真切,黑着脸故意咳嗽了两声。
“你咳不咳,我也这是认为的。”郑国泰还以为是牢房里的狱卒。
“这种话你也敢胡说?”冯保进去,阴鸷地呵斥道。
郑国泰这才感觉不对劲,扭头一看见是冯保,忙陪笑道:“哎哟,原来是冯大公公大驾光临!”
在冯保面前,郑国泰可不敢放肆。
别说是他,就是当初李太后的父亲李伟,在冯保面前也得客客气气,包括现在的郑淑嫔自己。
这些郑国泰当然清楚,所以见来人是冯保,顿时老实多了。
冯保坐下来,阴仄仄地道:“看来郑副千户对万岁爷还有怨见呢。”
“不敢,不敢,刚喝了几杯酒,脑子有点不清醒。”郑国泰解释道。
“在我面前,你也不用装了,在这里你一个人躲起来说,刚才在储济仓当着那么多人面,你还不是一样抱怨?”
“那是针对京察。”
“今年本不是京察年,是万岁爷执意推行的。”冯保依然没给好脸色。
“得知在这次京察评估中不合格,将被裁汰,我心里非常郁闷,所以发了两句牢骚,还望冯大公公理解。”
“不合格就是不合格,本该裁汰,这是规矩,也是万岁爷的旨意,京察又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
“我其实是生气妹妹为何对我这个哥哥不管不问,我去找她,还被她撵了出来。”郑国泰只好又这般说道。
“淑嫔娘娘可不像你目光短浅,实话告诉你吧,京察评估不合格的消息就是我让人泄露给你知道的,但我也是奉你妹,即淑嫔娘娘之命。”
“为什么呀?”郑国泰一脸懵逼。
“还不明白吗?就是让你回家,该干嘛干嘛,你要是跳出来闹事儿更好,刚好可以借你杀鸡给猴看。”
“……”郑国泰傻眼了。
“淑嫔娘娘是个识大体的人,更详细的老夫也不想与你多说,你自己慢慢体会琢磨。今天打架一事刚刚好,若再敢胡闹或胡言乱语,可别怪淑嫔娘娘对不起你这个哥哥了。”
说完,冯保拂袖而去。
留下一头黑线的郑国泰,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忽然将桌子一掀,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操,什么玩意儿?”
然后怒气冲冲地也出了牢房。
……
第1283章 滔滔天下 知朕者几何?
冯保从北镇抚司大狱出来,忙去翊坤宫向郑妙谨汇报。
汇报完又去了东暖阁。
朱翊镠正在看这次京察中评估不合格即将裁汰下去的官员名单。
“万岁爷。”冯保进来轻轻喊了一声。
“有事吗?”朱翊镠头也不抬。
“奴婢刚去了淑嫔娘娘那里一趟。”冯保谨小慎微地回答说。
“是为了她哥打架一事?”朱翊镠依然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
“是的,万岁爷,但也不全是。”
“伴伴有话不妨直言。”
“奴婢去翊坤宫前还去了一趟北镇抚司,郑国泰一个人正在郁闷地喝酒。”
“他对朕有怨言吧?”
“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过奴婢奉淑嫔娘娘之命已经警告过他了,想必接下来他不敢胡说八道胡作非为的。”
“哎!”朱翊镠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不问也知道郑国泰抱怨什么。
“万岁爷平常很少叹气的。”冯保非常敏锐地说了一句。
“滔滔天下,知朕者几何?”朱翊镠感慨一声,这才抬头问道,“她哥是不是仗着郑淑嫔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郑国泰就是不识抬举。”冯保恨恨地道,“他还以为当初是淑嫔娘娘救了万岁爷立有大功,但奴婢清楚是万岁爷救了淑嫔娘娘才对,这一点淑嫔娘娘自己也心知肚明,不然怎会指示奴婢有心将她哥拿下,以配合万岁爷的京察工作?”
“如果都像淑嫔与伴伴那样理解朕就好喽。”朱翊镠又感慨地道。
“奴婢只是与万岁爷一道走来,经历得多,何止淑嫔娘娘?其实像奴婢、张先生,不都是万岁爷救的吗?”冯保诚挚地说道,“不明事理的人却总以为,万岁爷之所以能成功取而代之,有张先生与奴婢的多大功劳,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嘛,万岁爷不必理会那种声音。”
“伴伴明白这个道理,朕着实很欣慰啊!”朱翊镠点了点头。
“奴婢当然明白,若非万岁爷,奴婢与张先生这时候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哪怕是淑嫔娘娘,没有万岁爷,同样没有她的今天,想想这时候台湾那边的王妃也就是曾经的王皇后吧。”
朱翊镠微微颔首,看来还是有懂他的人,因为这正是他刚才叹气的内容。
来到这个世界,自以为确实救了很多人,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但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方才懂得,不然就会像郑国泰一样反过来说。
现在,朱翊镠倒是也不在意到底谁救了谁,毕竟被他救的这些人,如今都诚心诚意地在帮着他,像郑妙谨、张居正、冯保、永宁公主等等,甚至包括张四维、张鲸他们,也都给了他足够多的回报。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救”是双向而不是单向的。他救那些人,那些人也在救他。
但如果有人不理解这一点,却还要以此大做文章,便如同郑国泰之辈,适当时候还得敲一下警钟。
只听冯保接着说道:“因为这个道理其实也很简单,以万岁爷的聪明才智与心胸,即便没有淑嫔娘娘,没有奴婢与张先生,万岁爷一样可以成事,只不过万岁爷当初选择了淑嫔娘娘而已。”
“伴伴什么时候想明白这一节的呢?”
冯保笑了笑,回道:“奴婢跟了万岁爷那么久,岂不明白这个道理?”
继而又感叹地道:“只可惜仍有像郑国泰之辈,说得不好听点,不就是严重低估万岁爷的实力吗?幸好淑嫔娘娘颇有远见,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有心借这次京察之机拿下她哥。”
“在朕面前不许撒谎,这些话是你悟出来的,还是淑嫔悟出来的啊?”
“当然是淑嫔娘娘自己悟出来的。”冯保笃定地回道,继而又弱弱地补充,“奴婢只是从中点拨了一二。”
“刚才伴伴说,去翊坤宫不全是为了淑嫔她哥打架一事,还为了什么呀?”
“这事儿说起来,又怕万岁爷责怪奴婢多嘴,过十几天便是泰和元年了,然而万岁爷龙袍还没有确定下来,先头万岁爷不让奴婢管,奴婢便没有管,可至今万岁爷也没有拿出来一个方案啊!”
冯保一副焦虑的神情。
“那你去翊坤宫与淑嫔说什么呢?”
“奴婢的话万岁爷不听,便想着让淑嫔娘娘与万岁爷说。”
“为什么不找皇后?”
“万岁爷不是有旨在皇后肚子里孩子尚未降临之前不要轻易去打扰她吗?”
“可伴伴也要稍微注意一下啊。”朱翊镠看似风轻云淡地提醒了一句。
“奴婢明白。”冯保一点即明,心领神会地回道。毕竟李之怿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嘛,若与郑妙谨太过亲近,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龙衣的事儿,朕已经置办好了,不用伴伴操心。”朱翊镠道。
“是吗?”冯保忙笑问,“不知万岁爷置办好的龙袍在哪里?”
“届时自然就知道了。”
“可奴婢也没听过什么动静啊!”冯保将信将疑地望着朱翊镠,“万岁爷怎么就说已经置办好了呢?”
“怎么?不相信朕?朕办事还用交代伴伴一声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奇,想问明白而已。”
“朕自有主张。”朱翊镠一摆手。
“那奴婢告退。”冯保不敢追问,躬身出了东暖阁,心下十分纳闷儿。
龙衣什么时候已经置办好了?可确实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啊!
在他眼里,这可是一件大事,有关本朝以及大明子民的体面。
……
对于许多官员而言,领完这次的俸禄、年终奖以及福利之后,的确意味着他们将暂时告别仕途——京察评估中不合格的官员全部裁汰。
京城各大小衙门已经接到了谁去谁留谁升谁降的咨文通告。
有人欢喜有人忧。
没有裁汰的官员自然喜出望外,可以享受即将到来泰和元年的一切福利。
而被裁汰的官员情绪低落,也只能仰天长叹无可奈何,不然还能怎么办?
毕竟,被裁汰的官员中还包括郑妙谨的父亲郑承宪与哥哥郑国泰呢。
父子俩双双在这次京察中落职,而且外界传言,都是应郑妙谨的要求。
人家都被裁汰下来,你们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反正这次京察,无论通过科考还是通过世袭,或是荫庇所取得的职位,只要评估不合格便一律裁汰……
五分之一还多的官员全部落马,开创大明一朝京察裁汰人数之最。
不过这股风吹得也不短,自朱翊镠刚上台时就已经启动京察。
所以,许多官员其实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是说突然将他们拿下,给他们来一个措手不及。
甚至有些官员都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出路,辞官后干什么。
而且这次裁汰有个很大的不同,就是所有被裁汰的官员不必一律回籍,只要愿意留京乃至长居京师都可留下,然后发北直隶身份证成为北直隶人,意味着可以脱离原户籍。
这无疑又给了落马的官员很大的弹性,可以自主选择余生是回籍发展,还是继续留京发展。
除了这项优惠政策,朱翊镠还下旨这次京察所有被裁汰的官员,可以再领三个月的俸禄以补偿。
多少让那些被裁汰的官员心理升起几分温暖,也缓和了他们心中的怨气。
京察评估结果这一公布,便意味着泰和元年即将来临。
……
第1284章 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郑国泰越想越来气,裁汰他一个人也就罢了,连他爹都一并给裁汰了。
反正就是憋气,窝火,不甘心……
“爹,这口气咱就这样咽下去吗?”
郑承宪是大兴人,年纪也不大,才四十多岁,本任职锦衣卫千户。
这次京察与儿子一并落马,得知消息,他比儿子还生气呢。
想着自己的职位还是万历皇帝赐予的,当时女儿是淑嫔。
本以为朱翊镠登基后,女儿立有大功,该给他这个父亲升官啊!
况且朱翊镠只有皇后、淑嫔与德嫔三位,眼下女儿正得宠,还为朱家怀了龙胎,不升他的官儿,也别降吧?
居然与儿子两个人都落马了。
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
即便儿子不撺掇,郑承宪也决定进宫找女儿理论理论。
“走。”郑承宪一摆手。
“爹,进宫找陛下,还是找妹妹?”郑国泰忙问。
“先找你妹。”
“那就得先说好哈,这次爹与妹妹理论,毕竟我已经去过一次。”
“废什么话?走吧。”
这样,郑氏父子俩窝着一肚子火进宫去了。
……
翊坤宫。
郑妙谨正与陈太后唠嗑,近侍进来禀报说她爹与哥求见。
“不见,让他们回去。”
郑妙谨毫不犹豫地一摆手,因为她知道她爹与哥来是为了什么。
陈太后以为不妥,“你爹与哥来,直接让他们回去,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郑妙谨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说道:“母后是不知道,他们肯定为了这次京察被裁汰,心里窝着气,所以找我来理论发泄的。可京察结果已经定了,裁汰就是裁汰,找我有何用?”
“我听说是你有心裁汰他们。”
“母后,不是我有心,我让冯公公问过吏部,我爹与哥本就不合格,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他们压根儿不是当官的料嘛,何必尸位素餐让人说闲话?”
“还是你通情达理。”陈太后由衷地感慨道,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李太后。
“一来,皇帝京察的目的就是裁汰不合格的官员;二来,皇帝又旨在切断对所有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与奖赏。既然如何,何不让他们早点解脱?”
陈太后轻轻地点头:“这些话你该与你爹与哥说。”
“母后,当然说过的,可他们想不明白这个理儿。总以为我是淑嫔,又为朱家怀上孩子,好像大明欠他们似的,非得谋一个职位。有才能也行啊,可他们根本不是当官儿的料。”
说起这事儿,郑妙谨还来气呢,所以也学会了当初李太后那一招儿,眼不见为净,来了也不见。
陈太后一向心善,劝道:“怎么说也是你爹与你哥,还是见见吧,把话说开就行,我先回避一下。”
说罢,陈太后起身去了。
郑妙谨一个人坐着,想了想,便让近侍请她爹与哥进来。
在近侍的引领下,郑承宪与郑国泰进来,脸色都不好看。
包括郑妙谨自己也是,好像彼此欠着对方一笔巨款不还似的。
这会儿如果按照朝礼,郑承宪与郑国泰该拜郑妙谨才对;可如果按照家礼的话,郑妙谨又该拜郑承宪。
只是由于三个人都不高兴,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谁也没有拜谁。
“爹说吧,进宫什么事儿?”郑妙谨率先开口,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怎么说女儿也是贵为淑嫔,不懂得礼仪吗?哪有这个态度与爹说话的?”
“女儿怀孕身孕,情绪不好,爹不要介意,有事儿还是先说事儿吧。”郑妙谨成心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好,既然女儿如此绝情,那爹就直话直说。”郑承宪也冷着脸,“听说这次京察,是女儿故意拿下我们的?”
“瞧爹说得,什么叫故意?爹与哥京察评估不合格,自己心里没数吗?”
“还不是女儿从中作梗?若你与陛下或是吏部知会一声,就不信他们敢将我与你哥的评估定为不合格。”
“爹在说什么?是让女儿为你们徇私枉法作弊吗?”郑妙谨没好气地道,“爹与哥今儿个若是为这个而来,那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不想听,请回。”
“你哥来,被你轰出去了,爹来,难道也要轰吗?”郑承宪拉着脸。
“爹到底想怎样嘛?”郑妙谨已经沉不住气了,无奈地问道。
“爹还能怎样?没有爵位,好不容易谋个一官半职,又被裁撤,女儿贵为淑嫔,爹与你哥却啥好处都没得到,让我们往后喝西北风啊?”
“爹还年轻,有手有脚,不会自己谋生吗?女儿没有选中淑嫔之前,不知爹与哥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咬牙挺过来的呗,还能怎么过?指望你能为爹与你哥带来好运,最不济也让我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吧?可女儿倒好,宁愿亲手将我们的幸福毁掉,还企图让我们回到从前那段苦日子,那我这个女儿岂不是白生了?”
“女儿没有说不尊重不孝敬爹,只是希望爹与哥不要让皇上与女儿难做。”
“难做什么?历朝历代都这样,女儿当皇帝的嫔妃或贵妃,家人总得沾一点光吧?说起来咱也是一家人呀!”
“爹,可皇上不一样,他推行的政策与历朝历代皇帝推行的政策不一样,爹到底明不明白?”
“好!即便抛开政策不好,陛下之所以能坐到皇帝的位子上,女儿是不是立有大功?那于情于理,只当报恩,也不该冷落爹与你哥呀!”
郑承宪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架势。
郑国泰在旁边虽然一句话没说,可他不住地点头以配合他爹。
“亏得爹说出这种话!”郑妙谨气咻咻地责道,“爹可真是糊涂!什么女儿立过大功?皇上能够取而代之,全凭他自己的能力与才华。当初不过是选中女儿做他内应而已,他可以完全选别人。是女儿感谢他才对,若不是他,女儿现在要不像番王妃那样去台湾,要不像储秀宫里的女子那样一辈子孤苦无依。爹,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个理儿?以后休得说女儿立有什么大功!”
本想进宫与女儿好好理论一番,结果被女儿数落一顿,连他最以为站得住脚的论点,都被女儿驳斥回去……
郑承宪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么说,女儿死活就是不帮爹与你哥咯?”
“爹要女儿怎么帮?女儿就问你们想要什么?当官儿就别想了。”
“好!既然女儿如此绝情,就当爹没生你这个女儿。”郑承宪豁然站起,恼怒地一摆手,“国泰,走,回家。”
“爹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郑国泰见势不妙,一把将他爹拉住。
可郑承宪倔脾气也上来了,一甩手怒气冲冲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没看人家都要撵我们走吗?”
说罢,拂袖而去。
郑国泰忙对郑妙谨埋汰地道:“妹妹真是,爹与我被裁汰,正在气头上,你就不会说两句好话安慰安慰我们?”
“说那些没用的假话作甚?”
“难道非要将爹气走你就高兴了?”
“哼,我都还没说你呢。”郑妙谨责斥道,“肯定又是你怂恿爹,进宫找我理论来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是爹自己要来的。”郑国泰连连摆手。
可郑妙谨又哪里信?
只听她“哼”了一声,接着斥道:“你休得骗我!你们都是什么性子,我岂能不知?身为子女,父母做得不对时,应该劝解,让他们改正,而不是打着尊敬父母的幌子,一味满足他们。这才是我们子女应尽的责任。”
郑国泰无言以对。
虽然他是兄长,可面对强势且有主见的妹妹,他经常吃瘪说不出话。
见郑国泰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郑妙谨又斥道:“还愣着干嘛?回去好好劝劝爹,别总与他一个鼻孔出气。”
郑国泰灰溜溜地去了。
郑妙谨摇头叹气。
……
第1285章 泰和元年来临前夕(一)
待郑氏父子离开,陈太后重新回到郑妙谨身边。
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心疼地问道:
“与你爹他们闹不愉快了?”
“哎,知道他们来就没什么好事。”郑妙谨微微叹了口气。
“镠儿也是,何必做得如此绝情!”陈太后感慨以安慰郑妙谨。
“母后,改革本当彻底,倘若因为某些人有厉害关系而包庇或徇私情,那效果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你说得对!”陈太后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暗自感叹以郑妙谨的魄力,比起当初的李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在处理这件事上,李太后就没有这个魄力。想当初张居正刚坐上首辅的位子时,因财政紧张不得不以胡椒苏木折俸,李伟与许从诚跳出来闹腾,李太后就因为担心皇亲国戚受委屈,最后让这一政策不疾而终。
后来又是因为她爹李伟,承办制作北方守关将士的棉衣,结果她爹为了贪图钱财克扣大部分资金,逼得承接此项工作的制作团队不得不用劣质棉衣,以致于当年戚继光部下的士兵,守长城时冻死了十几个,戚继光跑到张居正面前告状,李太后又护着她爹,这事儿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而反观此时的郑妙谨,显然没有顾及私情,还主动要求裁汰她爹与哥,给朱翊镠减少阻力。
当她爹与哥跑来找她理论时,也没有给好脸色。虽然陈太后刚才没有刻意去听到底说什么,但郑妙谨与她爹争执的声音还是收入耳底。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郑妙谨比李太后更识大体。
这是给陈太后最直观的感受。
“母后,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郑妙谨言笑晏晏地道。
“万一你爹与哥还要闹怎么办?”陈太后不禁又担忧地问了一句,因为想到李太后的父亲李伟,不就演了几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好戏吗?如果郑承宪也是这样一个人,该如何应对?
“让他们闹去,不用理会,也不用紧张,就像有的孩子哭一样,越是哄越是显得紧张,他们会哭得越厉害,不用搭理,自然知道停下来。”
“有道理。”陈太后又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还是由此想到李太后,想着,之所以李伟生前不断闹腾,李太后看似厌烦,有时候也会责斥。
但每次同样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在意、紧张之情,才使得李伟觉得自己有闹腾的资本。倘若一开始就像郑妙谨这样“绝情”,想必李伟也不会发展成后来的那个样子。
这与孩子摔跤的道理一样,第一次跌倒哭了扶他起来,好,若第二次、第三次跌倒,只要一哭就去扶,那久而久之孩子便形成一个习惯,跌倒不扶他起立就一直哭。
可以说这或许是出于一种善良或者爱,但却不见得就是好。
任何事都有双面性。
两相比较,陈太后似乎更倾向于郑妙谨的处事方式与逻辑。
很欣慰,也惭愧,因为她的家人虽然不及李太后家人显赫,多年来也因为她享受了朝廷的各种优待。
“母后,说说另一件事吧。”郑妙谨还惦记着冯保的提醒。
“什么?”
“再过十几天就是泰和元年了,母后说届时皇上在皇极殿诏告天下时穿什么衣服?南京织造局那边今年被皇上取消没有制作龙衣呢。”
“这事儿我知道。”陈太后道,“也不知镠儿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他一直很神秘。”
“连你也没说?”陈太后有几分讶然。
“嗯,他一直只说心里有数,可正如冯公公所言,并未见他采取任何行动。”
“你是想让母后问一问吗?”陈太后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郑妙谨莞尔一笑,道:“我想母后问他,他断不敢敷衍吧?”
陈太后回之一笑,如是般道:“其实你问,他也不会敷衍,或许只想到时候给你、给天下人一个惊喜。”
郑妙谨又不禁笑了笑,带着两分娇气道:“可我依然还是想知道呢。”
“好好好,待母后今晚问问他。”
……
而此时的南京城,各大小衙门已经沸腾成一锅粥了。
京察评估结果出来了,被裁汰的官员将近五分之四。
除了兵部、户部等几个显要的部分外,其他衙门几乎是除了堂官等几个负责人,全给裁汰下去了。
尽管当初有少数先知先觉的官员倒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也没料到动作竟是如此之大,五分之四……
那南京这些衙门还必要保留吗?伴随着裁汰官员的是精简机构,是不是意味着许多衙门也要被裁撤?
一时间,烽烟四起。
“为什么这次京察要裁汰那么多人?”
“陛下到底要干什么?”
“是要连各衙门也一并裁撤了吗?还是要另起炉灶?”
“哎呀,我的银子啊!”
“……”
曾经贿赂冯保的那些官员好多都抱头痛哭,心疼自己的银子打了水漂,也有痛骂冯保黑心不讲仁义道德的,居然收了礼却不办事儿……
不过有再多的不解与疑虑,京察的结果也已成定局不可更改,被裁汰就是被裁汰了,哭没用骂也没用。
唯一让他们感到有一丝安慰的地方就是,如同北京官员一样,多领了三个月的俸禄,还有年终奖。
此刻的王承勋还是南京守备,而田义也依然还是南京副守备兼南京司礼监掌印。他们在默默地关注着南京官员的动态,同时思虑着南京在即将来临的泰和元年以何种姿态发展,接下来南京留都很快就要被裁撤……
相比较守备王承勋,田义似乎更为忧虑。因为南京这边的内廷官员几乎全部被裁汰,连二十四监局掌印都有被裁汰的,那显而易见,等于是南京这边的内廷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只等着陛下吩咐他们何去何从……
两个明确知道留都南京将被裁撤消息的人坐到一起。
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但又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还是王承勋先开口打破宁静:“依目前的形势,我看田公公在泰和元年将会被陛下召回京师啊!”
“哎,谁知道呢?如今一个个人心惶惶!”田义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陛下的目标倒也明确,无非是要裁撤留都,减少人浮于事的官员与冗余机构,以减轻国家的负担。只是如此大刀阔斧,南京这边的官员有点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啊!”
“那有什么办法,北京那边的官员都被裁汰五分之一,南京这边的官员多是闲职,可不得五分之四?”
“被裁汰下来的内廷官员,陛下是如何安排的?”王承勋问。
“这个倒与北京那边的一样。”田义回道,“以自愿为原则,想离开的随便,想留下来的可以回北京加入兴农集团,待遇也与北京那边一样。”
“哦,这还好,不至于引发动荡。外廷的官员炸开了锅,我还真担心有人趁浑水摸鱼制造事端呢。”
“王大人多虑了,我想不会,年底将至,泰和元年即将到来,想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敢造次。”
“但愿如此吧!”
“只是冯公公……”说起冯保,田义不禁摇头叹息,“他明知万岁爷要裁撤南京裁汰南京那么多官员,却还要疯狂地收礼,让那些送了礼结果却依然被裁汰的官员心里怎么想?”
因为还不知道冯保乃奉旨行事,所以王承勋也只能跟着叹气,感觉冯保这步棋倒像是他一贯的风格,但毋庸置疑这也是很臭的一步棋。
……
江陵城的朱氏集团也沸腾起来,领年终奖的时候又到了。
如今,在王衡、张静修与胡逸仙的共同努力下,朱氏集团的员工,已经发展到了五百多人,而且整个集团的年总收入还很可观。
领导高兴,员工也高兴。
有些优秀员工因工作突出,年终奖都已经到了三位数。
这对于原本穷逼的他们而言,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朱氏集团的业务,依然还是那三大板块儿,但现在,无疑越做越大,越做越精了。这时代能养活五百多人,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奇迹。
王衡脑子本就聪明,已经将朱氏集团所有一切业务都学会了。
而张静修情绪也已经稳定下来,秦涵茜成功怀上第二胎。
那依据朱翊镠的指示,待明年泰和元年中途,他就要回京了。
重新将江陵城这边的朱氏集团交到张静修手里,而他回北京开创属于他管理的朱氏集团北京部。
届时胡逸仙也将跟随王衡回京。
那江陵城这边的朱氏集团就真的由张静修一个人全权打理了。
好在现在都已经规模化制度化,这里每位员工知道都自己每天干什么,职责是什么,管理起来也不难。
依照朱翊镠的指示,朱氏集团发完年终奖后,还组织了一次年会。
会上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使得员工们的凝聚力与归属感更强,也更以成为朱氏集团的一份子而感到骄傲。
王衡将这一切经验都铭记于心,对自己的未来满怀期待。
……
第1286章 泰和元年来临前夕(二)
此时的西南边陲,许国还在不遗余力地解决土司羁縻制度。
依据朱翊镠的设想,对西南少数民族的政策已经明确传达下去。
像大小金川那样不配合的土司,坚决出兵,予以镇压,绝不姑息。
因为他经略三行省,所以一个行省一个行省来,按照他的计划,首先是云南,然后是贵州,再然后是四川。
任务虽然艰巨,但他两次向朝廷请兵请饷,朝廷都不折不扣一概满足,这无疑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与废除土司制相伴而行的是推行民族区域自治制以及土地改革。
依照宛平县的试点改革经验,无论是汉人还是少数民族,保证但凡大明子民手上都有可耕种的田地,不允许当地官员与土司联合起来盘剥,然后逐渐将土地兼并集中至少数人手里。
对于配合的少数民族居民而言,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赋税问题。
依据朱翊镠的指示,许国也已经将优惠政策传达下去了。
参照原来的标准,所有税种全部减轻半数以上,且废除军户制,也就是以后不必服役了,改为由国家需要与自愿为原则的募兵制。
总之,对于配合的少数民族,给予高度的优惠政策,对于不配合的,坚决予以打击镇压。
只要国家有钱支持,许国对这项任务还是充满了信心。
他的目标是两年基本完成对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的改制。
……
张学颜也已经按照计划,将军队开到了奴儿干城。
目前只带来两万精兵,想要控制幅员辽阔的奴儿干都司,用脚都能想明白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第一要募兵,第二要发展生产,第三要与各个部落谈,尤其是与蒙古与女真两个部落。
说起来只是三句话,但做起来,他知道比登天还难。
首先是募兵,本来参军就被视为是低人一等的贱业,从前大部分军户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没办法。
加上奴儿干都司又是边外,人烟稀少,一年还长时间处于天寒地冻中,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一点不为过。
这种地方有几个人愿意前来参军?
其次是发展生产,由于这一带纬度高,又紧邻着亚洲北部寒冷的冬季风源地,冬季寒冷漫长,夏季温暖短暂,气候冷湿,长时间不利于种植。
就比如这个点儿来到这里,就只能靠朝廷提供粮饷了。
还有与蒙古、女真谈。其实任何谈判都是用在实力说话,有实力什么都好说,没实力一切都是妄谈。
眼下的大明,有没有控制幅员辽阔的奴儿干都司这个实力呢?
在张学颜看来,目前还没有。
但明知困难重重,他为何还要义无反顾地镇守奴儿干都司呢?
这还得说到他的一段感情。
张学颜是广平肥乡人,隆庆五年即公元1571年,大学士高拱用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在任期间招抚流亡,充实军伍,整顿战备,与大将李成梁击败土蛮,进右副都御史,后回京,进兵部侍郎,继而又擢户部尚书。
巡抚辽东期间,与土蛮大战时,曾结识了一位蒙古奇女子。
当时张学颜才四十多岁,与那女子发生过一段感情。
本感觉两情相悦,决定将那蒙古奇女子纳为妾室,可一来无奈夫人誓死不许,二来那女子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后不知为何偷偷离开了。
张学颜当时派人一直找,直至他被调回京师,最终一无所获。
李成梁知道这事儿,当时也是全力帮他搜查,结果毫无音讯。
不过,依据李成梁在辽东地区的超强控制力,判断那蒙古女子已经逃到边外去,而不在辽东境内。
算来现在已经有十几年了。
但张学颜相信人还活着没有死,腹中的孩子也会生下来。
只是暂时没有找到而已。
在京任职期间,他也有派人找,从未放弃过,可惜没机会亲自来找。
当听说朱翊镠要重新对镇守奴儿干都司管制时,他就感觉机会来了。
于是主动请缨担任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一来可以帮助朱翊镠解决人选的难题,二来是寻找那女子的好机会。
关键不是还有他的孩子嘛!
只是当时他不好意思对一个十几岁的皇帝朱翊镠说起这事儿。
可这个机会他不愿意错过,所以将实情告诉了首辅申时行。
这才有了申时行极力推荐他担任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的一节。
故而,抱着这个目的而来,有再多再大的困难,他也不怕。
再说了,尽管眼下困难重重,但他相信朱翊镠。
与朱翊镠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沉浮于官场几十年,他还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朱翊镠想干一件事,他就相信一定可以干好。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来了,希望能找到那女子以及他的孩子。
即便做最坏的打算,找不到那女子与孩子,但于功名利禄而言,他的行为也将被载入史册而流传。
这就值得了。
巡抚辽东几年,相信在这一带多少还有些威名,哪怕眼下只有两万精兵在侧,他也不怕被部落侵犯。
来的这一路上不就风平浪静吗?
况且边墙内还有李成梁呢。
这时候想必所有部落都已经知道大明重新加强对奴儿干都司的管制,接下来应该很快有部落首领来拜见他了。
……
与西南方向上的许国、东北方向上的张学颜相比,西北方向上的魏学曾显得要轻松多了。
倒不是因为陕甘宁局势平静,其实这一带局势同样复杂,只是他担任总督的目的性没有许国、张学颜强。
许国去西南目的相当明确,就是要废除土司羁縻制,推行少数民族区域自治制;而张学颜也是,就是要加强奴儿干都司的管制,明确大明边界。
他们两个的目的,朝廷上下以及当地的官民都非常清楚。
但魏学曾不一样。
他从接任第一日起,其目的就只有少许人知道,并没有对外宣称防止哱拜部下的人不老实发生叛乱。
所以他到任后,与麻贵、马林几个只是在暗中提防、削弱、分化、瓦解哱拜几个儿子与干儿子的实力,并没有掀起正面冲突,自然没有兵戎相见,也就显得轻松多了。
当然这也只是表面上,陕甘宁一带的局势依然十分复杂。
尤其是宁夏,哱拜两个儿子哱承恩与哱承宠,以及义子哱云,手底下依然有许多桀骜不驯的亡命之徒。
当时他们得知哱拜死去的消息义愤填膺,本将责任归结于朱翊镠头上,不召哱拜进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后来又打听到哱拜的死,是由于与努尔哈赤比武受伤的缘故,于是乎将仇恨的矛头又对准了努尔哈赤……
魏学曾早已听闻哱承恩、哱承宠与哱云已经暗蓄力量,准备来年找努尔哈赤报仇。若非天气寒冷无法作战,这会儿他们就冲到东北去了。
魏学曾当然乐见其成,眼下他只是像一只老鹰暗中关注着那几个人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坐大后无法控制。
除了保证陕甘宁一带的稳定,他也没有忘记发展生产,以及执行朱翊镠推行的一系列国策:
包括清田大计,普查人口与军户的真实数量,还有逐步向废除里甲制进军等等……这一切基本上都在他的控制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第1287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郑氏父子郁闷地回到家里。
郑国泰也早已经将郑妙谨的话抛之脑后,气恼地道:“爹,也不知道妹妹是咋想的,看来她是铁了心,就是不想让我们好这个年啊!”
“别提她了,就当没生这个女儿。”郑承宪还在气头上。
“爹,别介呀!有妹妹这么好的金字招牌,咱干嘛不用?”
郑国泰长得虽五大三粗的,可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只转。
“用什么用?刚才你没见过啊?都赶我们走,什么金字招牌?”
“爹,或许这不是妹妹的本意呢。”郑国泰忽然又猜度地道。
“你什么意思?”
“我说三点,爹想想有没有道理吧。”
“说,哪三点?”
郑承宪尽管嘴上说就当没生郑妙谨这个女儿,可哪里甘心?不过是一时无可奈何的气话罢了。
听到儿子这么一说,立马儿兴趣十足地竖起他的耳朵。
“第一点,爹你说,妹妹有没可能学慈圣太后娘娘?当初武清侯在世时,也是不受慈圣太后娘娘待见,每次进宫找女儿时,慈圣太后娘娘都不想见她这个父亲,可那只是表面上,实际非常在乎她这个爹。爹你想想,武清侯在世时享受多大的荣耀?封伯又封侯。”
“可人家是慈圣太后呀!”郑承宪咂摸着嘴,感觉女儿不能比。
“爹,人家也不是一步登天,当初还不是一名小宫女,后来生了万历皇帝才晋升为贵妃的嘛。妹妹如今不也是怀了龙胎吗?保不齐肚子里也是男儿,届时妹妹也得晋升啊!”
“嗯,有道理。”郑承宪点了点头。
“所以说,妹妹这么做,兴许是学慈圣太后娘娘,做给别人看的呢。想想武清侯做了多少亏心事,可哪次不是毫发无损?反而还能捞到好处,就说临终前最后一次,因为宛平县清田均田,他又跳出来闹腾,结果还是慈圣太后娘娘出的私房钱堵住他的嘴。”
“你的意思是,你妹妹也有这么心思吗?”郑承宪将信将疑。
“我猜想是,不然妹妹不至于如此无情。”郑国泰接着说道,“第二点,妹妹有可能是以退为进。”
“这又怎么说?”
“爹你想,将我们两个拉下马,外界是不是说妹妹大公无私?这样是不是可以巩固妹妹在宫中的地位?同时还得赢得陛下与两宫太后娘娘的青睐。”
“理是这个理,可你妹妹一本正经的样,好像不是虚情假意,就是要裁汰我们,不希望我们在朝中供职。”
“爹,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三点,妹妹当然得一本正经啊,不然谁信嘛?关键是,爹难道忘了吗?仁圣太后娘娘当下还与妹妹住在一起呢。”
“哦,对。”郑承宪恍然顿悟般,“莫非你妹妹真是这样想的?”
“妹妹是不是这样想,其实只需要爹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怎么试探?”
“爹忘了武清侯在世时是怎样动不动要挟慈圣太后娘娘的吗?”
“武清侯的把戏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京城有谁个不知?”
“那爹觉得效果如何呢?是不是每次都把慈圣太后娘娘吓得不轻,然后慈圣太后娘娘就满足了他?”
“你意思是让爹也学一次上吊自杀的把戏?”郑承宪心领神会地道。
“反正我认为值得一试。”郑国泰怂恿道,“只不知爹以为如何?”
郑承宪想了想,疑虑地说道:“只是当下你妹妹不及慈圣太后娘娘地位那么高,况且马上就是新年了,这时候闹上吊自杀,是不是不吉利?”
“爹,这次若是咱俩妥协服软,那以后休想妹妹再理会我们。咱必须以强势的姿态应对,才会让妹妹感到忌惮,不然以后就完全妹妹说了算了。”
“有道理。”郑承宪点点头,立马儿动心,“要不爹也学一次?”
“爹,其实就是装一装,又不是动真格,所以也不用伤神受罪啥的,只需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便是了。”
郑承宪回之一笑。
郑国泰感觉没有白费口舌。
是驴是马,牵出去溜一溜嘛,不然怎么知道妹妹到底是咋想的?
……
翊坤宫。
朱翊镠正与陈太后、郑妙谨一道共进早膳。
陈太后记得郑妙谨的嘱咐,笑问:“镠儿明年的新衣服准备好了没?”
朱翊镠笑道:“母后,孩儿又不是小孩子,每逢新年都要准备新衣裳。”
“母后是问你,明年泰和元年,镠儿会在例朝之上诏告天下,届时穿什么?”
朱翊镠一听即明,想必是冯保着急跑来问郑妙谨,而郑妙谨让陈太后问或是问时陈太后刚好也在。
“娘,孩儿已经想好了穿什么。”
“镠儿是想好了还是已经做好了?”陈太后敏锐地问道。
“想好了也做好了。”
“哦,那怎么不见镠儿的衣服呢?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母后放心,衣服已经做好了。”朱翊镠信心十足地回道。
陈太后正想追问衣服在哪儿,只见翊坤宫一名近侍进来禀道:
“淑嫔娘娘,令尊大人昨天回去哭得伤心,昨晚要在家中上吊自杀。”
朱翊镠与陈太后一激灵。
郑妙谨却是坦然自若地问道:“肯定被救下来了吧?”
“是的,淑嫔娘娘。”
“随他去,不必理会。”郑妙谨带着几分怨气,一抬手道。
“那奴婢该如何回复报信的人?”
“就说我知道了。”
“淑嫔娘娘,不需要任何指示吗?”近侍也没立即转身离去,心想连一句安慰或问候的话也不说吗?
“不用。”郑妙谨斩钉截铁。
近侍应声而去。
朱翊镠这时候思绪飞驰,想着郑妙谨的父亲与李太后的父亲,实乃一丘之貉,甚至还不如李伟。
难怪郑妙谨压根儿就不相信。
陈太后倒是着急地道:“令尊昨儿个确实受了气,你该安慰他几句。”
郑妙谨摇了摇头:“母后,父亲这是向我抱怨示威呢,这次若安慰他,下次还来怎么办?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一次将他所有希望破灭。”
“可这样岂不冷了他的心?”
“母后,那也总比给他希望强。”郑妙谨坚持己见地道,“父亲什么脾气,我清楚得很,就是给他一点阳光他就灿烂的那种,我可不想日后还来烦我。”
“可这样好吗?”陈太后看着态度坚决的郑妙谨,将目光投向朱翊镠。
朱翊镠没作声,他对郑承宪与郑国泰父子也没什么好印象。
“多谢母后关心!但以父亲与哥的性格,这时候不管他们怎么来,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冷眼旁观。我只要一表现出在意,那以后就不可收拾了。”
见朱翊镠不说话,陈太后也就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郑妙谨说完,看了朱翊镠一眼,问道:“你说呢?”
“你觉得行就行,我还是不参与。”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马上过年了,还跳出来腻味人。
朱翊镠确实不想搭理。
先头有李伟与许从诚两个,已经让他厌烦,别再来郑承宪与郑国泰了。
改革攻坚阶段,他可不希望有人利用亲情跳出来叽叽歪歪。
正如郑妙谨刚才所说,来一次就得扑灭一次,绝不给他们任何念想。
当然,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者自然除外。如果因为本就京察不合格,还想跳出来闹腾,朱翊镠是不会客气的。
而这一点,郑妙谨清楚不过。
郑妙谨又道:“你就当作不知吧,免得被人说你薄情寡义。”
朱翊镠笑了笑,反问道:“你就不怕被人这样说你吗?”
“我无所谓啊!”郑妙谨两手一摊,笑道,“反正挟持皇帝的事儿都干活,名声早已经在外了,怕什么?”
“那你爹真会对你咬牙切齿。”
“随他吧。”郑妙谨郑重地说道,“在爹与你之间,我永远选择支持你。”
陈太后听了,不禁欣慰地笑了,对郑妙谨的评价又高两分。
……
第1288章 这世界赢的都是薄情人
郑国泰正在倚门而望,见去宫中送消息的仆役回来,忙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我妹怎么样?”
“回老爷,小的已经向,向翊坤宫禀报过了。”仆役表情有点不自然,而且听起来也感觉答非所问,大概是认为自己没有完成好任务。
郑国泰不傻,他也看出来了,当即脸色便阴沉下来,冲仆役一摆手,径自跨进了大院。
仆役只得紧随其后,跟着郑国泰来到老太爷郑承宪房间。
郑承宪此刻正躺在床上呻吟,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见儿子领着仆役进来,忙朝儿子装模作样地眨了眨眼。
“爹别装了,咱遇到一个薄情人,还是你自己问吧。”
郑国泰恼怒地坐下来,为自己的计划失败而感到气馁。
“怎么回事儿?”郑承宪立马坐起,望着报信的仆役问道。
“老太爷,小的去了翊坤宫,却没见着淑嫔娘娘。”
“你没禀告我要上吊自杀?”
“当然禀告了。”仆役回道,“翊坤宫的近侍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大吃一惊,忙赶紧去禀告淑嫔娘娘,可,可……”
“可什么?你快说呀。”郑承宪已经等不及了,呵斥一声。
“可那近侍出来时态度立马变了,说淑嫔娘娘已经料定老太爷没事,指定上吊自杀没成。”仆役回道。
“为什么?”
“想必是淑嫔娘娘聪明过人,猜到了老太爷与老爷的计谋。”
“什么聪明过人?”郑国泰忍不住,没好气地道,“她就是薄情。”
“这个该死的女儿!”郑承宪更是气得咬牙切齿,“该死!该死!难道非要看到她爹断气了她才相信吗?”
“哼!”郑国泰又气得“哼”了一声,恼怒地道,“难怪人们都说,这个世界最后赢的都是那些薄情人。”
“她真的没有出来问一句?”郑承宪又极不甘心地问道。
“没有。”仆役肯定地摇头。
“岂有此理!”郑承宪恨恨地道,继而对着儿子又抱怨起来,“怎么样?现在该看清楚了你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亏得你还说她学什么慈圣太后娘娘?慈圣太后娘娘可是观世音下凡,拥有一副菩萨心肠,你妹妹哪比得上人家?尽喜欢往自己贴金,现在怎么办?啊?人家压根儿就懒得搭理我们。”
郑国泰无可奈何的一副表情,摇头叹气地说道:“哎,遇到一个薄情人,有什么办法?没想到妹妹居然连爹的死活都不顾,心已经冷却到这个程度,谁还有办法?郑家有这样的种吗?”
“说了就当没生她这个女儿,你非得还为她说好话要试一试,现在好了,搞得我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爹你冲我发什么火嘛?妹妹是你生的,又不是我生的。”郑国泰心里本也有气,见他爹竟抱怨起他来,也忍不住冲着他爹吼了一句。
“是,都是老子的错,就不该生你们这些玩意儿,把你们养大了现在一个个的都来气老子!”
“气你的是妹妹,可不是我,你别老糊涂了!”郑国泰又顶了一句。
“老子才四十多岁,老什么老?女儿薄情,儿子不孝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郑承宪气得霍地跳下床,便要一头向墙上撞去。
仆役一把将其抱住,“老太爷别想不开,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爹,这还一大早的,你是要干啥子嘛?”郑国泰一跺脚。
“哼,不是都来气我吗?老子死了干净,你们也高兴了。”
“你死,你现在就死,吓唬谁呢?”郑国泰也是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发飙,“就你心中有气,我心中没气?将妹妹养成这个样子,是我养的啊?”
“你,有你这么对老子说话的吗?”郑承宪气得脸色铁青,不停地挣扎想极力挣脱仆役,“你放开我,快放开我,不就是一死吗?既然死了你们都高兴,老子今天就成全你们。”
“老太爷,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仆役死死抱住不放。
“生了一个薄情的女儿,一个不孝顺的儿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放开他,看他舍得死不?”郑国泰朝仆役呵斥道。
“老爷,你少说两句呗!”仆役央求。
“是他非得找事儿,自己生了个薄情的女儿,还怨起我来。你放开他,看他舍得死不?”郑国泰接着呵斥。
仆役无奈,毕竟这里是郑国泰当家做主,他也是郑国泰请来的。
仆役只得放手。
郑承宪就要朝墙上撞去。
只听郑国泰冷哼一声:“我看你舍得死?还有十几万两银子没花,外头包着两个胡女,别以为我不知道。”
郑国泰一副拿捏得死死的架势。
郑承宪果然停了下来,然后跟着也冷哼一声:“这么说,我还真不死了,人生最痛苦的事儿就是,人死了,钱却没花完。好你个兔崽子,说,你是怎么知道爹在外头包有,包有胡女……”
“还要不要寻死了?”郑国泰像胜利的公鸡,一副得意的神情。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爹这点破事儿与爱好,我这个当儿子的还不清楚?懒得说而已。”
“真有你的,真有你的哈。”
“爹你说你,喜欢女的,将人家纳回来不就完了?非得藏在外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的脾气。”郑承宪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
仆役见这父子俩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一个要寻死,一个还出言相激,这会儿又聊起来了,估摸着没事儿。再说父子俩聊到女人……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再听,便偷偷溜出去了。
“现在怎么办?官儿没了,指望不上你妹,爹每月的开销可不少呢。”郑承宪也不寻死了,气恼地道。
“爹承认妹妹就是薄情不?”郑国泰眼珠子骨碌直转。
“我早就这么说,是你自己不信,非得要试一试。”
“既然妹妹如此薄情,那就别怪我们无义了。”郑国泰脸色阴沉。
“你想怎么着?”郑承宪神情一紧,忙道,“你可别胡来。”
“爹,胡来当然不会了。”郑国泰又将脸上的怒容收敛起来,诡谲一笑,“怎么说咱都是一家人嘛,陛下也不是好对付的主,但咱可以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你又想到什么鬼点子?”郑承宪警惕地道,“别像这次坑我就行。”
“爹,这次哪坑你了?不就是让你假装上吊自杀一次吗?又没受什么罪,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爹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
“好好好,这次指定不失爹的面子。”
“先说来听听。”
……
第1289章 断绝父女关系(求票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郑承宪要上吊自杀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开了。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淑嫔娘娘她爹昨晚要上吊自杀。”
“听说是听说了,可他这人比武清侯李伟还恬不知耻,你也信?”
“好像是没有自杀成,但这事儿挺搞笑的,因为京察父子双双落马,心里怨气冲天,便跑到翊坤宫找淑嫔娘娘理论去,却被呵斥赶了出来。”
“还不止呢,他们父子俩气得跑回来商量学当初武清侯李伟,结果府上的人跑到翊坤宫去报信儿,人家淑嫔娘娘压根不信,都懒得搭理他们。”
“淑嫔娘娘就是有魄力,她爹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看透了,这种小把戏如何骗得了她?”
“这下郑承宪是不是很尴尬了?”
“他脸皮厚,才不觉得尴尬,听说当晚就跑到泡子河潇洒去了。”
“哦,哦,就是在那里包养了两个胡女享乐,对吧?”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
郑承宪还以为自己包养胡女的事儿藏得挺严实,但其实外头早就传开了。
不过他倒也没在意,当着儿子的面都能聊开,又怎会怕别人怎么说嘛?
泡子河位于崇文门东城角,本是元代通惠河的故道,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之后,大兴土木扩大内城,将这条河拦腰切断,一半留在城里一半留在城外,城里的这一段河流就叫泡子河。
泡子河上游与紫禁城大内南端的金水河相通,河水清波粼粼,连着数十个百亩大小的池沼,河岸密匝匝地长满了高槐垂柳,在房屋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的北京内城,这一段两三里长的河流着实是一处难得的野逸消遣之地。
泡子河两岸,有一些京城大户人家在这里建筑了一些别具一格的园子,终日里飞红舞翠笙歌不绝。
自郑妙谨由宫女被选为淑嫔后,郑承宪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也可以被列入京城豪门大户人家之列。
自然就要过不一样的生活嘛,于是在这里买下一方园子,里头藏有两名从胡商手里买来的胡姬,时不时地会背着夫人来这里放松享乐一下。
在泡子河一带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对此见怪不怪,他自以为是个秘密而已。
昨天与儿子争执一番,当晚确实来泡子河这边儿睡的。
四十多岁,精力还比较旺盛。
一计不成,儿子又施一计。也不知道成不成,反正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不好对付倒是真的。
……
……
郑妙谨确实没有搭理,一来知道她父亲与哥哥是什么人,二来年关眼看来临,她也没那个闲工夫。
虽然李之怿才是后宫之主,可肚子里怀着双胞胎,而赵灵素不出景阳宫半步,两宫太后又早已退居幕后,所以有些事还需要她这个淑嫔做主。
虽说后宫只要后妃们相处融洽,便基本上没有什么大事,可后宫衣食住行等一应琐事也不少。
并非每件事都请教她,但任何一项决策通常都得请示或知会她。
就比如:给宫女发放的例银,以及给每位的红包,她需要过目。
在后宫,朱翊镠没有用年终奖,而是以红包的形式,给每人发放补助,储秀宫里许多女子要多一些。
一来她们身份不一样,二来她们干的活儿也不一样。
她正准备亲自给送去,毕竟里头有些女子原本身份比她高,万历皇帝当政时她不过是九嫔妃之一嘛。
同时也代表朱翊镠去慰问储秀宫里的一应女子。她是幸运的,但她知道储秀宫里的女子将一生孤苦无依。
还没出翊坤宫,便见一名近侍跑来禀道:“淑嫔娘娘,令尊大人要与您断绝父女关系。”
“他还没闹够吗?”郑妙谨很无语,当即呵斥道。
“令尊大人说娘娘不管他的死活,所以,所以……”
“随他去,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用理他。”郑妙谨气得一摆手。
“可这样对娘娘的名声似乎并不怎么好……”近侍弱弱地道。
“有什么不好?难道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可怎么说也是娘娘的亲爹啊!如果真的断绝父女关系,那外界怎么都有人说娘娘薄情寡恩的。”
“说就说呗,懂我的自然懂,不懂的我也不稀罕,有皇上懂我就行。”郑妙谨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可如果娘娘连自己亲生父亲都无法包容,那对娘娘……”
“是我不包容他吗?是他自己胡闹瞎折腾,怨不得我。”
“请娘娘容许奴婢斗胆多说两句。”近侍诚心诚意地劝道,“本来娘娘当初挟持万历皇帝,世人就对娘娘抱有偏见,包括慈圣太后娘娘在内,这一点娘娘自己也心知肚明。可这次如果与您父亲又闹僵了,以致断绝父女关系,奴婢以为并非明智之举,对娘娘以后……”
“那他到底想怎样?”郑妙谨一想到以后……总不能一直是淑嫔吧?后宫之中素来子以母贵,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子。
“如今外头都在说,令尊大人被娘娘赶出翊坤宫,气得他要上吊自杀,幸好发现及时才得救。如果娘娘不给令尊大人赔礼道歉,那令尊大人真的就要与娘娘断绝父女关系了。”
“不可能。”郑妙谨想都不想。因为她非常清楚,这是她爹与她哥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目的就是要她服软。
而这次如果妥协服软,那以她爹与哥的脾气,下次指定会得寸进尺,那以后恐怕就会永无宁日了。
所以这一步她坚决不让步。
近侍又好心劝道:“娘娘,奴婢以为不就是赔个礼道个歉吗?何必与自己父亲关系搞得那么僵?”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脾气啊!”郑妙谨感慨地道,“这次赔礼道歉,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们会为我着想吗?”
“可不然怎么办?万一令尊大人真的与娘娘断绝父女关系,恐怕外人多半会说娘娘,毕竟他是你亲生父亲啊!”
“像这样的话,我看也是他们传出去的。”郑妙谨没好气地道。
“娘娘,有什么办法呢?这本是人之常情嘛。语言这东西,往往在表达爱意的时候显得苍白无力,表达伤害时却显得特别的锋利。”
“那也让他们死了这条心。”郑妙谨态度坚决地道。虽然她知道她父亲不会做人,很多时候让人嫌弃,可还从未恨过她父亲。但这一刻,她感觉父亲触犯了她的底线,真有萌生一丝恨意。
“哦,”近侍点头带着两分无奈,又请示道,“那奴婢需要如实给令尊大人一个明确的答复吗?”
“必须的。”郑妙谨心如铁般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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