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5章 朕要包装你(求订求票支持啊!)
没想到申用嘉竟有这个爱好,人体素描,而且还是女性,哈哈。
不过男性身体确实也没啥可描的。
足见这人还是很有追求。
先不论其成就大小,在思想上与郑恭王世子朱载堉有得一拼。
这样的艺术追求应当鼓励。
确实,也只有他们这样的富二代、官二代才有闲情逸致。
不然,在这个多少人为生活而奔波劳累的年代里,哪有什么心情钻研人体素描、十二平均律?
只不知申用嘉作画水平如何。
但无论如何,人家有这个想法,而且还付诸了行动,就不是一般人。
朱翊镠还是蛮期待的。
或许这又能发展成为一个典型。
……
申时行今天上班点卯也早。
就怕儿子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惹得陛下生气,所以一来内阁便派人去东暖阁打听。
还好,派去的人回来说,陛下没有生气,大概聊了小半个时辰,儿子便兴奋地回家了。
聊些什么只能待散衙回家再问,反正他最关心两件事。
第一,儿子该读书。自己好歹做了首辅,若儿子只是一介秀才,他这张脸真不知道往哪儿搁。
第二,儿子该成家。二十一岁,大龄青年,又不是穷娶不起媳妇儿,再不成家,别人还以为有毛病。
……
申用嘉气喘吁吁地又回来了。
恭敬地递上一卷画,“陛下,这些便是微臣平时的画作。倘若陛下不怕污了您的圣眼,可展开一看。”
朱翊镠接过,也不知这家伙用的是什么纸,看上去脏兮兮皱巴巴的。
所以尚未打开看,便问道:“作品如同自己孩子,怎么感觉你不爱惜?”
申用嘉忙回道:“陛下,因为这些都是微臣躲在房里偷偷画的,经常一听到有人要来便赶紧藏起来,加上黑炭笔又容易脏,故而的确不怎么好看。”
朱翊镠慢慢展开画卷。
第一幅便是一位长发飘飘的女子,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丝不挂。
尽管只是用黑炭笔素描勾勒而出,可看上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画上女子瓜子脸,小嘴唇,嘴角微微上扬,神情看似有几分高傲,身体该凸凸该翘翘,曲线非常完美。
就那样端坐于椅子上,仿佛正在俯视这天底下的臭男人。
以朱翊镠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感觉这幅画作的水准相当高。
“嗯,不错,这幅画中的女子,是实有其人,还是你想象出来的?”
朱翊镠忍不住啧啧赞叹。
“回陛下,是微臣综合几位美女,各取所长,想象着画出来的。”
申用嘉如是般回答。
朱翊镠接着又夸赞道:“看来你的想象力很不错哈,哦,不,应该说是你的欣赏能力,很有美感。”
“多谢陛下!”
看完第一幅,朱翊镠搁置一边,接着看第二幅,仍是女子。
差别只在于女子趴在椅子上,然后扭头一个回眸,眼睛仿佛会说话,能让矜持不住的男人胡思乱想。
“这女子也是你想象的?”
“是,陛下。”
“你是不是想象力太丰富了,以致于看现实中的女子都差点意思?”
“微臣不敢在陛下面前撒谎,的确是有这种感觉。”申用嘉咧嘴一笑,弱弱地问道,“可陛下为何能猜中微臣的心?”
切,朱翊镠不过微微一笑,也没有答复,心想,这不就像是岛国动作片看多了,然后感觉现实中的都不带劲一个道理吗?好像这也不难猜吧?
朱翊镠接着欣赏第三幅画作。
画着一位正在沐浴的女子,微微抬腿,正在冲洗自己的身体。依然美得不可方物,看起来更让人想入非非。
“朕大概知道你为何不想成亲了。”朱翊镠看完三幅画后不禁感慨地道。
“陛下,微臣不是不想成亲,而是不想立马成亲。”申用嘉忙轻声辩白。
“你想过自己的出路没有?”
“陛下是指什么出路?”
“简单地说,假若没有你父亲,你靠这些画能养活自己吗?”
“这……”申用嘉愣住了,肯定是养不活啊,这些画作都不敢拿出手。
“没有朕,你这些画等于是废品。”
“陛下的意思是,可以将这些画作化废为宝吗?”申用嘉敏锐地道。
“你那么相信朕,朕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朱翊镠信誓旦旦地保证。
“多谢陛下!”
“朕其实该感谢你。之前与你从未谋面,第一次见到朕,便将你的心里话说出来,还将你这些见不得人的画作拿给朕欣赏,足见你是一个心诚之人。”
“陛下过奖了!陛下日理万机,百忙之中召见微臣已是厚爱,微臣又岂敢在陛下面前说慌?当然要一五一十地交代而不敢有半分隐瞒。”
“你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应该坐下来与你父亲好好谈谈。”
“陛下,没有用的,微臣曾经只是略提及过一次,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提了。”
“好,这件事交给朕来处理。”
“多谢陛下!”
“你父亲更关心你成家的问题,你年纪确实也不小了,无论怎么想,应该给他一个答复。”朱翊镠语重心长。
“按理说是要成家,可微臣又怕娶了媳妇儿后,不支持我干这个,那微臣宁愿一个人过,落得轻松自在。”
“兴许也有女子支持你。”
“依微臣之见,很难。目光如此之远见、开阔,全天下仅陛下一人而已。反正微臣已经想好了,什么时候遇到心仪的女子便什么时候成亲,绝不将就。也不会为了成亲而成亲。”
“好吧,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想明白了就好。”朱翊镠喃喃地道,“其实朕与你父亲说过这个观点,孩子什么时候想成亲,哪怕一辈子不想成亲,都是孩子自己的事儿,而与父母无关。可瞧你父亲的神情,并不赞同朕这个观念,相反很抵制。”
“陛下这番话真是说到微臣心坎儿里去了!”申用嘉激动地感慨道,“可比微臣父亲开明多了,在他老人家眼里,好像身为人子到一定年纪不成家,就该拉出去斩首示众似的。”
“朕给你一个提议,如果你近期还不打算成亲的话,就不要与你父亲天天住在一个屋子里,这样容易起争执,也不利于你创作,不如自己买一套房子搬出去住,你说呢?”
“陛下言之有理,微臣早就想过,可微臣手里穷,实在没钱啊!”申用嘉无奈地道,“如果脱离父亲搬出去住,别说买房,就是生活都成问题。”
朱翊镠稍一沉吟,道:“这样,朕暂时给你提供一套房子,但生活你必须自理才行。朕觉得你的画作水准很高,可你也知道,画这些东西暂时不挣钱,所以你必须先将画中的女子衣服穿好,待有钱后再脱干净,一步一步来,你看朕这个思路,你能不能接受?”
“微臣倒是能接受,可怎么能让陛下为微臣提供住房呢?”
“放心,朕不会让你白住的。”朱翊镠认真地道,“朕要包装你,将你打造成画界的一颗新星,以后你所挣来的钱与朕平分,你看如何?”
“微臣当然没意见。”申用嘉爽快地回道,“只是,微臣岂敢与陛下平分?微臣四陛下六差不多。”
“你四朕六?那朕更没意见。”
“一言为定!”申用嘉心里美滋滋的,陛下一言九鼎,可别反悔。
“一言为定!”朱翊镠心里更是美了,这笔生意应该大有赚头。
……
第1246章 总有一些人的魅力是超越时代的
申用嘉抱着一卷画出了东暖阁,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你其实并不穷,你的富有是你脸上的微笑,还有你以抵抗世界的超然姿态的那份坚持与执着。”
这是陛下对他说的话。
他很喜欢,会记住一辈子。他能感受得到朱翊镠对他的支持与欣赏。
如果将他比作是在黑暗中奔跑了很久很久的人,那陛下无疑就是一束光。
那束光非但没有稍纵即逝,更没有离他而去,而是承诺为他保驾护航。
要知道,他只在自己父亲面前微微提过一次,便被父亲痛骂;
曾经服侍他的一名贴身侍俾,也知道此情,却对此深恶痛绝,他只好借故将人家辞退,从此再也不用侍俾……
他变得越来越小心了,换来的依然还是越来越多的不理解,他能想象这个世界其他人对这个爱好的嗤之以鼻。
而唯独只有朱翊镠,头一次见面就支持他,鼓励他,欣赏他,还给他出主意,信誓旦旦地说要包装他……
虽然他也不明白包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陛下说的“朕要将你打造成为画界中的一颗新星”这句话,他听懂了。
当一个人长期处于压抑不得志,又总是不被人理解的时候,信任与支持显得有多么地难能可贵。
在他心目中,陛下毋庸置疑充当了这样的一个角色。
“记住,外人看的都是热闹,自己过的才叫人生,有些人的魅力是超越时代的,只能留给后人惊艳。”
“所以,不要急于追求一时的光鲜亮丽,而是要专心致志走好当下的每一步路。脚踏实地,戒骄戒躁,时光一定不会辜负任何一位真诚的人。”
这是出东暖阁时陛下鼓励他的话。
让他深深感觉到自己对陛下的判断没有错,陛下就是一个极富远见卓识的高人,非同时代的人所能比。
包括他无比尊敬的父亲。
……
“小少爷回来了。”
“小少爷?”
申府大管家见申用嘉回来,忙迎上去。这是老爷特意吩咐的。
要专候小少爷回来,看他与陛下交谈过后心情如何、情绪有何变化。
可瞧眼前的情景,不对劲啊!小少爷灵魂出窍了一般,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呢?一连喊他两声都没听见。
“小少爷?”
大管家不得不拔高音量再喊一声。
“哦,申叔好!”
直到第三声申用嘉才听见。
“小少爷与陛下谈话结束了?”大管家笑呵呵地问道。
“是啊!”申用嘉心不在焉地回答。
“瞧小少爷这一副开心劲儿,肯定是谈得很愉快吧?”
“当然。”
“不知小少爷手里拿着什么?”大管家盯着小少爷手里的画卷。
哎呀!申用嘉不由得一激灵,得意忘形,回来时居然忘了藏起来。
幸好只是府上大管家,要是被父亲看见可就惨了。
申用嘉镇定地回答说:“申叔,这是陛下的御赐之物。”
只这一句便径自去了。
留下大管家杵在原地,不禁摇头喃喃自语:“从未见过小少爷像今天这么高兴呢,一定有事儿,有事儿。”
……
因为惦记着儿子,申时行今儿个散衙回家早些,一回来便向大管家了解情况,然后去往儿子房间。
“嘉儿。”
申用嘉正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陛下答应给他一套房子支持他作画,还承诺包装他将他打造成画界的一颗新星……
“嘉儿。”
父亲喊第二声,申用嘉因为太投入依然没听见。
“啪啪啪。”
直到父亲用力的敲门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爹,来了,来了。”
申用嘉一边应声,一边忙将画作藏起来,然后开了门。
“慢腾腾地在做什么呢?”申时行一进来便在房间里搜索。
“爹,没做什么,爹请坐。”
“陛下与你谈了什么?”申时行坐下来后,一双眼睛依然还在四处扫描。
“陛下与孩儿谈了学业,谈了娶妻成家,还谈了人生的理想与追求。”
“哦,”申时行欣慰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那嘉儿感觉收获如何?”
“爹,收获可大了。”
“来,给爹说说,都有什么收获。”叫儿子高兴,申时行心情也不错。
“关于学业,陛下表示很支持……”
“什么?”申时行陡然间变色,“陛下支持你不读书不科考吗?”
“陛下说读书科考并不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人该有许多不同的追求,孩儿也是有追求的人。”申用嘉弱弱地回答。
“你有追求?你有什么追求?整天无所事事,不是街上瞎逛就是钓鱼,又不娶媳妇儿成家,爹是堂堂首辅,这张老脸都不知往哪儿搁啊。”
申时行又忍不住发火。总以为自己的脾气已经相当好了,可面对顽固不化的小儿子,他心中的怒火不断上窜,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陛下说,外人看的都是热闹,自己过的才叫人生,爹何必将自己的面子看得如此重要?”申用嘉弱弱地道,“别人有钱不会给我们花,我们有钱也不会给人家花,日子自己过的嘛。”
看,说什么来着?两个思想异于常人的青年在一起,就是没有好事。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你总得让人觉得,你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吧?”申时行呵斥道。
“爹,孩儿说过有自己的追求,爹别像外人一样,只看到孩儿平时逛街、钓鱼,好像无所事事,可外人知道孩儿不逛街不钓鱼的时候做过什么吗?外人知道孩儿每天晚上子夜过后才睡卯时就起床吗?都不知道,不知道……”
申用嘉感觉心很痛,不得不为自己辩白,他一点都不怕外人不相信他,但很怕自己的家人不相信他。
“你做过什么?你有什么追求?拿出成绩来啊!光嘴说有什么用啊?”申时行忍不住大声吼了起来。
“爹,陛下说不要急于追求一时的光鲜亮丽,而要专心致志走好当下每一步路。脚踏实地,戒骄戒躁,时光一定不会辜负任何一位真诚的人。陛下还说有些人的魅力超越时代的,只能留给后人惊艳……”
“够了,”申时行恼火地打断,“别拿陛下来压我,你能与陛下比吗?陛下思维是独特,可陛下做出了成绩,世人有目共睹,都说他雄才伟略,而你呢?只给世人留下游手好闲的形象,都说你不像我儿子。”
“爹,请您给孩儿一些时间……”
“爹给你多少时间?从十几岁开始你就不喜欢读书,由着你的性子,现在你多大了?二十一岁呀!外人是不敢当着爹的面说,可爹又不是傻子,都说你有毛病,你知道吗?”
“爹,别人怎么说,理他们作甚?孩儿又没有说这辈子不娶媳妇不成家,只是暂时不想而已。”
“那还需要爹娘等你多久啊?”
“爹,再给孩儿三年时间,三年之后无论孩儿怎样,都会娶妻成家的。”
“不行。”申时行断然拒绝,“九年前你说给你几年时间,爹点头同意了;六年前你又说给你几年时间,爹又点头同意了;三年前你还这么说,爹没办法又点头了……如今你还要这样敷衍爹吗?你到底要怎样?”
“孩儿没有读过爹那么多书,但想必爹也清楚,要做成任何一件事,尤其是古人从未做过的事都难,如果只一用几便成了,那价值也必然有限……”
“爹不需要你嘴上说,爹需要你拿出成绩来,成绩——”
“爹,说实话,孩儿也不知道阳光何时会青睐孩儿,但孩儿十年来从未放弃过,相信总有一天会有成绩。”
“对,十年来你的确从未放弃瞎逛钓鱼,这就是你的坚持。”
“孩儿说了,这只是表象。”
“你不用狡辩强词夺理了,陛下给你什么御赐之物,拿出来。”申时行从未对儿子像今天这样发这么大的火。
“爹,不能给你看。”申用嘉摇头。
“你是爹的儿子,是爹将你抚养长大成人,这里一切都是爹给予你的。”申时行怒气冲冲地喝道。
“爹,其实那不是什么御赐之物,是孩儿拿给陛下看的东西。”
“拿出来。”申时行以命令的口吻,怒火依然中烧。
“反正孩儿给陛下已经看过了,如果爹实在想看,倒是也可以给爹看的,但请爹答应孩儿,不要阻止孩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申用嘉坚定地道。
“拿来。”
申用嘉只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平常躲起来偷偷画好的作品拿出来。
然而,申时行只看了第一眼,就觉得受不了,肺都要气炸,一连翻过十来张,全是那玩意儿……
当即猛地一拍桌案,咬牙切齿地喝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追求吗?都是什么东西?你不要脸爹还要脸呢?你是不是要气死爹才甘心?”
“爹,陛下说了,这叫人体素描,是一门高超的艺术……”
“你给我闭嘴!”申时行一气之下,将申用嘉取出的一卷画作都撕成两半,还要去箱柜里翻看,怒不可遏地道:“都拿出来,一把火通通烧掉。”
申用嘉心疼得不行,已经撕碎了的他没来得及阻止,可不能再让毁了箱柜里的画作,那可是他的命啊!
他拉住愤怒的父亲。
“爹,你可以发自己的光,但请你不要吹灭孩儿心中的灯。”
然而申时行哪里肯听劝?
“今天要不毁了你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爹就与断绝父子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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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又过去了一半……
第1247章 路只有两条 自己选
申府大管家听到小少爷房间里传来争吵声,感觉事情不妙。
忙跑过去,推开房门一看,见父子俩正纠缠一起,像干仗一样。
“老爷,小少爷,你们这是怎么了?”
慌得大管家赶紧上前想要劝止,却不料听见老爷一声勃然大怒:
“出去,把门关上。”
“老爷……”吓得大管家一跳,何时见过这样情绪激动的老爷。
“出,去——”
申时行又大声呵斥,生怕大管家看见儿子那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这要是传了出去,非但儿子自己,让他这张老脸也挂不住啊,这个逆子!
大管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赶紧转身,慌忙跑去请夫人。
申用嘉与父亲还纠缠一起。一个要抄出画作烧掉,一个坚决不允许。
“爹,陛下小小年纪都知道支持孩儿的爱好与追求,可爹为什么不理解?”
“松手,看平常把你惯的,什么爱好与追求,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爹,每个人的爱好与追求不一样。”
“今天不毁掉,爹誓不为人,松手。”
“今天爹要是不问青红皂白毁了孩儿的画作,孩儿便离家出走再不回来了。”
“你还吓唬我,是吧?不回来就不回来,爹当没生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夫人色急匆匆赶来,推门而入。
“你们这是怎么了?”
大管家站门口不敢进来。老爷一向温和稳重,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夫人来了正好,你自己看。”申时行恼怒地甩开儿子,脸色铁青。
申用嘉依然护在柜子前,摆出一副誓死捍卫绝不妥协的架势。
夫人捡起地上被撕成一半的画,还看得清画的是什么,当即脸红耳赤,然后惊讶地望着自己小儿子。
“嘉儿,这是什么?”
“娘,这是孩儿平日的画作。”申用嘉理直气壮地回道。这时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经刚才那么一闹,反而更是激起他心中抵抗的情绪。
“嘉儿画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画这些东西?”夫人难以置信的神情。
“娘,这是一门艺术,不是亵渎。在孩儿眼里,只是一幅画。孩儿今天见过陛下,陛下也是这么说的,可爹思想保守很不理解,非要烧了它,还要与孩儿断绝父子关系,娘你来评评理。”
“可是嘉儿,这画如何见人?”
“娘,正所谓道者见道淫者见淫,有什么见不得人呢?”申用嘉据理力争,“娘只看作一幅画便是。陛下刚欣赏过,对孩儿大加赞赏,可孩儿尊敬的父亲,却勃然大怒,非要将这些全都毁掉,这可是孩儿将近十年的心血。”
“原来嘉儿把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夫人恍然顿悟般地感慨道。
“这就是不务正业,害人害己!”申时行又恼怒地呵斥道。
“孩儿一没偷二没抢,爹说不务正业也就罢了,怎么就害人害己了?”
“画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连老婆都不想娶了,这不是害自己吗?让父母担心让他人笑话,不是害别人吗?”
“爹,孩儿暂时不娶不代表一辈子不娶,孩儿只想当下心无旁骛;至于爹担心怕别人笑话,那是爹自己的心态与眼界的问题。不然,为什么陛下要大加赞赏,愿意全力支持孩儿呢?”
“你是说爹目光短浅了?”
“孩儿不敢。”
“今天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一给我全部烧掉,二滚出这个家。”
申时行怒火中烧,说完拂袖而去。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仿佛地震一般。
望着地上被撕裂的画作,申用嘉心疼地诉说道:“娘,孩儿花了将近十年时间,才画出这些画来,就因为画中人全是一丝不挂的女子,所以多年来孩儿不敢拿出来示人,只好躲起来画。”
“但孩儿相信是有价值的,总能遇到像陛下一样眼界开阔又内行的高人。”
“娘,孩儿真的有错吗?”
申用嘉不被父亲理解,在母亲面前说着说着不禁潸然落泪。
“娘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艺术,不知道它的价值。”夫人见儿子落泪,也忍不住眼泪哗哗直流,“可既然陛下支持、欣赏,娘自然相信嘉儿。”
“娘!”申用嘉一把抱住他娘,眼泪流得更快更急了,“孩儿不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只是追求不同于常人而已。在外人眼里,孩儿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成器的孩子,可孩儿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你们睡觉的时候孩儿在创作。孩儿从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孩儿,可孩儿希望爹娘能懂得孩儿的心。”
“娘懂,娘当然懂,嘉儿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爹也是希望你好,他这辈子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孩儿知道娘为了孩儿的事,总是被爹挤兑,说娘惯着孩儿。可孩儿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陛下见过孩儿的画,给予了高度赞赏,孩儿不知有多开心。”
“好好好,只要嘉儿觉得开心,娘就替你开心。你爹也不过一时之气,消停两天就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多谢娘的理解!”
“至于成家一事,娘从未逼过你,娶媳妇儿又不像养小猫小狗,随便抓一个就行,一定要找一位与你情投意合、彼此仰视的人,不然余生很长,日子很不好过。知道吗?”
“娘比你爹思想开明多了。”申用嘉由衷地感叹道。
“娘这番话要是被你爹听到,又说我纵容你。爱之深责之切,你爹与娘其实都一样希望嘉儿好。”
“娘,孩儿想搬出去住。”
“你说什么?”夫人忙推开儿子。
“陛下已经料到孩儿与父亲会因为这件事而起冲突,只是没想到父亲的反应比陛下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为避免父子反目,孩儿还是暂时回避一下。父亲永远是父亲,可孩儿也不想放弃画作的艺术追求,只好先搬出去住了,希望娘能成全孩儿。”
“可嘉儿搬到哪儿?”
“张大寿自杀,他府邸空着,陛下允许孩儿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张大寿是公公,又自杀于府邸,是否不吉利?”夫人担忧地道。
“娘,那都是迷信的说法,孩儿从不相信。”申用嘉回道。
“嘉儿已经想好了吗?”
“爹的情绪,娘也看到了,孩儿只能暂时回避,这些画作不能毁。”
“好吧,既然嘉儿考虑清楚了,娘也不多说什么,只要嘉儿开心就好,不过你的生活有着落吗?”
“娘,陛下给孩儿指了一条明道,以陛下的眼光,他觉得可行。”
“你既不要仆役,也不要婢女,一个人搬出去住,能照顾好自己吗?”
“娘请放心,孩儿已经长大成人,能照顾好自己。”申用嘉信心满满地道。
“那嘉儿准备什么时候搬?”
“孩儿今天晚上收拾、整理好这些画作,待明天一早就搬。”
“哎!嘉儿搬出去住一阵子也好,专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娘不求你像你爹那样做多大的官,只求你堂堂正正地做人,健康平安快乐地活着。”
“多谢娘的理解与宽容!”申用嘉又感激地抱住他娘,嘱咐道,“爹的脾气平时是温和不急不躁,可一旦激怒他,孩儿与大哥,包括娘恐怕都难以劝解,孩儿搬出去后,娘不要与他理论,他想说想骂孩儿,随他去便是了。”
“嘉儿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怨恨你爹。”
“娘,孩儿从未想过怨恨爹,只求爹娘理解孩儿。但今日,爹不顾孩儿的内心感受,将孩儿的画作撕毁,孩儿心里有了一道伤疤,很痛很痛。如果爹今日真的将孩儿的心血全部毁掉,那孩儿这辈子都不会叫他爹。”
“嘉儿别胡说,你爹只是行为偏激了些,还不是为你好?”
“孩儿当然承认爹是为了孩儿好,可为孩儿好就可以不顾孩儿的感受吗?就可以捅孩儿一刀吗?孩儿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这样?他认为不好难道就真的不好吗?孩儿有自己的爱好与追求,只要不违法乱纪,即便做父母的也无权干涉孩儿的人生。一家人和和睦睦最重要,闹成这样谁开心呢?”
“嘉儿不要激动,你爹肯定也不想闹成这样,回头我好生劝劝你爹。”
“比起爹,还是娘开明得多啊!”申用嘉又不禁感慨道。
“娘是见不得嘉儿受委屈。好了,这事说开了就行,嘉儿有爱好与追求,想搬出去住,专心创作,娘都支持,但娘只有一个要求,要经常回来看我们,不要因为这个影响父子间的感情。”
“娘,孩儿知道。”
“那嘉儿收拾整理吧,看样子今晚你们父子也不会同桌吃饭了,晚饭一会儿娘吩咐人给你送过来。”
“娘,孩儿不饿,不必送了。”
“那怎么行?饭一定得吃,不吃饭娘可不高兴了,以后搬出去住更要准时准点吃饭,知道吗?”
“好,孩儿记得了。”申用嘉点头。
他娘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申用嘉一抹眼泪,便开始收拾整理自己的画作。其实他已经感觉到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只是没想到父亲的情绪竟会如此激烈。
……
第1248章 当一回红娘吧
至凌晨夜深人静时分,申用嘉将九年来累积的画作全部收拾整理完毕,而后便毅然离开了申府。
他并非成心与自己父亲作对,而是因为对艺术的追求与执着。
加上先头也虚心接受了朱翊镠的建议,如今与父亲又闹到这一步。
所以觉得出来避避风头挺好的,同时给父亲一个缓冲情绪的余地。
至少他的心血保住了,被父亲撕碎的只是那几张画作而已。
令他欣慰的是,母亲虽然没读多少书,却给他足够的包容与理解,其心胸要比许多读书人宽阔得多。
尽管对自己的未来依然充满不确定性,但他宁愿相信欣赏并给予他支持的朱翊镠,人家可是大明之主。
……
申时行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
他知道夫人更睡不着。
可为了表示对与儿子的争吵显得没那么在意,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好像睡得很沉一样。
直到天色蒙蒙亮,实在太困才感觉睡着了,可没过多会儿,便听见大管家在外焦急地喊道:
“老爷,夫人,不好,不好了,二少爷他离家出走了。”
申时行豁然坐起,恨铁不成钢地又骂了一句:“这个逆子!”
“你高兴了吧?”夫人跟着坐起来,愤懑地嘀咕了一句。她昨晚并没有将儿子的决定立即告诉孩子他爹。
的确,自嫁给孩子他爹,从未见过孩子他爹发这么大的火。
可这近十年来,她也从未见过儿子流泪,当着她面哭得那么伤心。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及伤心处。她知道儿子心里受了委屈。
被夫人这样一问,申时行当即怔愣住了,他又不是成心逼走孩子。
“你真的理解嘉儿吗?”夫人又问。
“……”申时行仍然无言以对,不过沉默片许后,他轻轻地反问了一句,“他又何曾理解过我这个父亲呢?”
“父子俩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以这种激烈对抗的方式?”
夫人抱怨两句已经穿好了衣服,然后色急匆匆地冲出房间。
申时行独自坐在床上发呆,反思。
……
朱翊镠用过早膳刚迈出坤宁宫,便见王安跑过来禀道:
“万岁爷,申先生家二公子求见。”
靠,不会这么快吧?
朱翊镠连忙向东暖阁走去。
申用嘉一个晚上没睡,昨晚又哭得厉害,眼睛肿得老高。
见朱翊镠,纳头便拜,然后将昨天与他父亲的争执告知。
朱翊镠并没有太多惊讶,艺术这东西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更何况是像申用嘉感兴趣的女子人体素描?
朱翊镠只担心,会不会因为他的决定,让申时行觉得离间他们父子俩的关系,或是已经造成了影响他们父子俩关系的事实,那样他会觉得内疚。
“你父亲知道朕为你提供住房的事儿吗?”朱翊镠听完后问道。
“应该还不知道。”申用嘉摇头,“但微臣告诉了母亲。”
“既然已经搬过去,那就什么都不用说,只管撸起袖子干。”
“多谢陛下成全!”
朱翊镠摸出一张银票,递给申用嘉道:“这是一百两,你先拿着吧。”
申用嘉接过,感激地道:“微臣眼下确实需要,但请陛下放心,待微臣将来有钱了,定当双倍奉还。”
“朕会让你有这一天的。”朱翊镠再次意味深长地做出承诺。
“陛下便如同臣的再生父母!”
“不说这些,努力吧。”
“那微臣先行告退,不打扰陛下。”申用嘉转身离去。
“万岁爷,申先生家二公子咋了?”王安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听见与申先生吵架了吗?”
“可奴婢没咋听明白呢,申先生家二公子到底画了什么让申先生如此生气?”
“问这多作甚?”朱翊镠一抬手,吩咐道,“去,把礼部徐尚书请来。”
“奴婢遵旨。”
王安扭头去了,很快便将礼部尚书徐学谟请到东暖阁。
“臣徐学谟叩见陛下。”
“免礼,徐老请坐!”
“不知陛下召臣来有何吩咐?”徐学谟坐下,直截了当地问道。
“朕听说徐老有个千金尚待字闺中对吗?”朱翊镠也不墨迹开门见山。
“是的,陛下。”
“朕想撮合一门姻缘,不知行不行?”
“陛下是要赐小女婚姻吗?”徐学谟大喜,迫不及待地问。
“是有这个想法,可朕不喜欢父母之命,而推崇婚姻由孩子自己做主,不知徐老是否同意?”
“臣赞同。”徐学谟回道。
“朕的意思是,先让两个年轻人见面沟通了解一番,倘若两情相悦,彼此中意对方,朕再赐婚。”
“陛下,若见面后两个年轻人觉得不合适呢?”徐学谟忙问道。
“不合适再找呗。”
“这个……”徐学谟顿时犹豫起来。
“怎么?徐老有想法?”
“陛下,如此一来,小女以后还怎么嫁人?”徐学谟担忧地道。
“只是与男子见几面,就不能嫁人了吗?”朱翊镠感觉这个世界女子的命运确实苦,地位太低了,一时难以改变。
“陛下,女子抛头露面不是不该……”
“这不过是陋习,朕会逐步改变。”朱翊镠道,“况且两人不可能一见面就感觉彼此合适可以拜堂成亲,万一感觉都不对胃口,朕不成了乱点鸳鸯谱吗?这样的婚姻也不会幸福。”
徐学谟勉为其难地点头,“不知陛下想为小女择定哪家公子?”
“朕断不会亏待令千金的,首辅申先生家二公子申用嘉尚未婚娶,不知徐老可有意愿?”朱翊镠这才道明。
“是他?”徐学谟不由得一激灵。
“怎么?申先生家二公子与徐老家的千金门当户对,不好吗?”
“陛下,不是不好。”徐学谟忙解释道,“还别说,臣真有此意,只是听说元辅家的二公子不求上进。”
“那只是世人对他的误解。”
“他二十有一了,还只是一介秀才。”
“科考并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标注。”
“臣还听说,他不成亲或许是有别的什么爱好?”徐学谟弱弱地道。
“朕可以拿人头担保,申用嘉是个正常的男人,并无不良爱好。”
“陛下很了解元辅家二公子吗?”
“当然,否则朕岂会随便开口?两位都是朕的爱卿,得罪谁朕都不开心。”
“那不知元辅意下如何?”
“这个徐老放心,包在朕身上。不过朕刚也说了,不喜欢父母之命,最终还得看两个年轻人的意愿,只有他们彼此觉得合心合意,朕才会赐婚的。”
“有陛下做红娘,他们焉有不合心合意之理?”徐学谟又小心翼翼地道。
“那朕就当徐老答应了,改天朕会约他们见面,看看他们有没有感觉,有感觉就继续,没有就当朕没说。”
“臣听从陛下安排。”徐学谟点头。
“朕再向徐老保证一次,申用嘉是个有理想有追求,且有能力的好青年,绝非外界所传说的那样。”
“有陛下说合担保,臣自然相信,也放心。只要两个孩子愿意,臣不反对这门亲事。”徐学谟喜笑颜开地道。
女儿倘若真能嫁给首辅的儿子,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有什么好说?
担心的几个问题,陛下都给出了解释,即便不解释,难道让他拒绝?
况且陛下说得很清楚,现在不是赐婚,必须两孩子彼此中意对方才行。
那就遂陛下之意,试试看吧。
……
第1249章 嘉年华画居(求订求票)
徐学谟刚离开没多会儿,便见王安又来禀报说首辅申先生来了。
不用说,肯定为申用嘉一事。
来了掰扯掰扯也好,反正这事儿迟早要与申时行沟通。
“有请。”朱翊镠给王安指示。
“万岁爷,申先生的眼睛,好像,也肿了。”王安小心翼翼地提醒一句。
“知道了。”朱翊镠一摆手。
王安忙转身出去。
一会儿申时行便进来了。
一眼便能看出他的精神状态不好。
申时行的办公地点在文渊阁,坐落在午门之内,在办公时间之内,他与皇帝的距离不到一千米。
如果放其他皇帝身上,这一千米是世界上距离最长的一千米。
因为这种距离不在于东暖阁与文渊阁之间有着重重叠叠的门墙和上上下下的台阶,而在于除了早朝和讲读外,皇帝一般极少单独接见大臣。
大臣与皇帝之间的交往基本上停留在纸头书面。皇帝偶尔也会派宦官口传圣谕,直接宣召大臣面商少之又少,但有幸朱翊镠是一个例外。
十八大衙门各堂官只要有事,皇帝时间上又能安排过来,便可直接来东暖阁觐见,这样省去不少麻烦。
“臣申时行叩见陛下。”
他觉得无数次的磕头礼拜仪式,有利于加强皇帝不可侵犯的意义。
“免礼,申先生请坐。”朱翊镠抬手赐座,“不知申先生有何要事?”
“陛下,小儿申用嘉昨晚离家出走。”
“朕知道了,他一早便来过。”
“臣斗胆问陛下一句,为何支持他画那些见不得人的画作?”
“申先生是否想得太多?”
“小儿说臣心态不正目光短浅。”
“哦。”朱翊镠点了点头,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申先生只是因为这事儿与令郎闹不愉快,那的确是有点心态不正目光短浅哈。”
“……”申时行脸色一红无言以对,看吧,把小儿带进沟里去了。
“申先生不会怪朕纵容令郎吧?”
“臣不敢。”
“令郎喜欢作什么让便他去做,每个时代都需要开拓性的先驱,若每个人都只是本本分分做事,那这个世界的每次创新与进步都从何而来嘛?”
“可小儿做的事……”
“申先生相信朕的眼光吗?”
“臣当然相信。”
“朕觉得令郎所做的事,就是超越时代的,具有开拓性。想必他已经与申先生也说了,那是一门高超的艺术。一百多年前西方国家就有大师在研究,只可惜本朝都只关心吃饭问题。”
朱翊镠慢悠悠地,接着说道:“当然吃饭问题是最重要,可总有一些人不愁这个,就像令郎,像郑恭王世子,自然需要精神层面的创新与更高的追求,他们所从事的都称之为艺术。”
“古往今来,人类从来没有停止过编织梦想。梦想是人类前进的阶梯,而现实中总会有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阻碍许多人前进的脚步。如果朕将令郎看作是有梦想的年轻人,那申先生不恰好成了阻碍他进步的人吗?”
“申先生,朕是觉得,我们可不可以换一种心态:在现实这个厚重的土地上踏实行走,而允许某些人把最初的梦想紧紧握在手上,鼓励他们随时播撒随时采撷百花争艳百花齐放呢?”
申时行静心聆听,他知道今天来见陛下,肯定不是为了能改变什么,陛下决定的事什么时候被他改过?
况且,在眼光或眼界上,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远不及陛下。
他今天来,一是想听陛下到底怎么说怎么看,二是为了昨天冲动的他而反省忏悔,搞得他不愉快夫人不愉快儿子不愉快并非他的本意。
“申先生也不要总觉得令郎画的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嘛,朕见过了,申先生见过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好好的?我们身上也没掉一块肉是不是?”
“相反,如果申先生静下心来,有没有觉得令郎的画作水平很高,其实很具欣赏性呢?画作如同文学作品一样,都是来自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
“所以,希望申先生不要为令郎的事而揪心。如果申先生还相信朕的话,那就让朕来处理这件事儿,申先生意下如何?朕可保证令郎会成家立业,也不会让申先生觉得面上无光。”
“臣谢主隆恩,感激不尽!”申时行诚挚地又拜倒在地磕头。
“申先生请起。”
“可臣尚不知小儿去了哪里。”申时行依然跪着没起来。
“申先生放心,朕已经安排他在张大寿的府邸暂且住下。”
“陛下有心!”申时行这才爬起来。
“好了,这件事就此翻篇吧。”朱翊镠道,“年关将近,申先生肯定与朕一样手头上的事也是多不胜数。”
“臣先行告退。”申时行转身离开。尽管并未全然如他所愿,但得到陛下两个承诺:第一儿子会成家立业,第二儿子不会给他丢脸,也算心满意足了。
而且还知道儿子已在张大寿的府邸住下,不至于流浪街头挨冻挨饿。
这一躺终究没有白来。
至于陛下刚才那一番高见……他觉得自己还需要时间慢慢咀嚼。
除了有点担心儿子的生活问题,其他方面暂且可以静观其变。
所以一回到内阁,他便立即吩咐内阁中书速去他家,告诉申府大管家马上赶去张大寿的府邸一趟。
可等到下午,大管家急匆匆跑来内阁,摇头叹气,一脸的无奈。
“怎么了?”申时行忙问。
“小少爷不要钱。”大管家回道。
“那他准备喝西北风吗?”申时行没好气地脸色一沉。
“小少爷说他有手有脚饿不死。”
“哼!”申时行鼻子里轻“哼”一声。
“不过老爷,有一件事,老奴觉得有必要与老爷交代一下。”
“什么?”
“张大寿的府邸已经改名为`嘉年华画居`了,而且还是陛下的御笔题名,莫非小少爷要在那里作画为生吗?”
“嘉年华画居?”
“对。”
“先不管了。”申时行带着两分无奈。
“老爷,还有一件事。”
“说。”
“嘉年华画居其实也不是陛下赐给小少爷的暂居之地,实际上是小少爷花十五万两银子从陛下手里买来的,恐怕小少爷往后会一直住在那里。”
“买的?”申时行一愣,“他有钱吗?”
“没有,小少爷说是先欠着,待画画挣钱了再慢慢还。”
“欠陛下钱不要利息吗?”这一点申时行当然清楚不过,世子朱载堉、阁臣王家屏借的钱都要还利息。
“老爷,小少爷也说了,他与陛下已经达成协议,将来挣的钱,陛下得六小少爷得四,两人都高兴。”
“他靠画那些东西能挣钱吗?”申时行忍不住又嗤之以鼻起来。
“小少爷说能。”大管家笃定地点了点头,可瞧着老爷一幅疑虑的神情,他又只好补充一句,“毕竟小少爷是与陛下合作,想挣钱应该不难的。”
“府上还有多少积蓄?”
“老爷什么意思?”
“陛下让我为大儿买一栋房,刚好也是花十五万两银,我这个当爹的,总不能偏心不管小儿,既然他那么喜欢那个什么`嘉年华画居`,就花钱给他买下来吧。”申时行当即作出决定。
“老爷真是英明!”大管家眉开眼笑地道,“老奴正有此意呢,要不现在老奴就去告诉小少爷吧?”
“不必了,以他那倔强脾气,现在告诉他,他指定不领情。”
“哦,这倒也是。”大管家咧嘴笑,进而喃喃地道,“小少爷什么都好,待人平和,就是脾气倔强了点儿。”
“昨天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申时行忽然抬头问道。
“老奴从前的确没有见过老爷那样发火。”大管家弱弱地回答,不过他也不敢问到底是因为什么。
“哎!”申时行摇头叹气。
“老爷,老奴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与我芥蒂什么?说。”
“其实老奴觉得小少爷并非外头传言的那样,什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甚至因为没有成家说些难听的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外人通常只看到烟。小少爷是个聪明人,老爷不必为他的将来操心,小少爷愿意折腾,老爷不妨随他去吧,一家人何必闹得不开心呢?夫人也没有要求小少爷一定考中进士,像老爷一样做大官。”
申时行深深叹了口气,“去吧,把钱准备好,送来内阁,我亲自送给陛下。”
“好的,老爷。”
“如果钱不够,向同僚借一些也没关系,咱自己的日子拮据一点就是了。”
“知道,老爷。小少爷要是知道老爷对他这般有心,一定会很开心的。”
大管家转身离去了。
申时行在自己值房里陷入沉思。
他也不知道陛下这样安排会给小儿换来什么样的人生。
人生可没有回头路啊!
走过便走过了。
但他想起小儿说的那句话,或许也对:每个人发自己的光就好了,不要吹灭别人心中的灯。
毕竟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对幸福的定义自然也就不同,不轻易打扰别人的幸福也是一种善良。
他相信如果人生真的有奇迹,那也应该属于像小儿那样十年如一日无论面临多大压力也不放弃的人。
一念及此,申时行感觉如释重负。
……
第1250章 五不嫁(求订求票支持啊!)
散衙前夕,申时行再请求觐见。
又一次送来十五万。
“其实这个钱申先生不用出的,朕与令郎已经商量好了怎么挣。”
朱翊镠望着御案上呈送来的一沓子银票,对申时行笑了笑。
“陛下是说拿他的画作去挣吗?”
申时行诧异地问道,一方面觉得不可能,另一方面也觉得败坏名声。
这样的画作能见人吗?不得被士大夫们的唾沫星子给活活喷死?
“申先生不相信吗?令郎的画作水准很高,申先生可以试想一下,如果将画中女子穿上衣服,是不是很美?”
申时行没应声,但心里认可,画中女子确实一个个栩栩如生。
朱翊镠接着说道:“这说明什么?是不是说明令郎画作的功底很好?既然可以将女子画得如此逼真,那让他在女子身上添加一件衣服便是了吗?”
申时行眼睛立马儿一亮,对呀,他只顾着生气,怎么就没想到呢?
“甚至可以涂之以颜色,这样高超的画作,拿出去是不是很抢手?待得名声打响之后,可以专给女子画像,还可以出一本画集,肯定能挣钱的。”
申时行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
朱翊镠又道:“不瞒申先生,朕在令郎面前说过一句狂妄自大的话,说如果没有遇到朕,他的那些画作将是一堆废品,甚至不久即将毁灭不存于世,可遇到朕,能将它们变成宝。”
那可不?申时行又点了点头,心想如果不是幸得陛下力挺,小儿岂敢与他如此抗争?那些画作恐怕已经烧毁,从此以后小儿再也不会画画,相当于这条路就被永远切断了。
这就是对待事物的态度不同,导致的结果完全不同。
“所以朕的意思是,这些钱申先生可以拿回去。”朱翊镠胸有成竹地道,“既然朕出手,还怕挣不来钱吗?”
“臣当然相信陛下,但这个钱陛下还是收下吧,两个儿子,一个儿子给他们买一套房,也算是公平。真能挣钱,到时候让他再还我便是了。”
“哦,既然申先生这样想,那朕姑且收下。”朱翊镠笑了笑说,“看来申先生的家底还不错哈!”
“陛下,臣的家底已经掏空了,这钱还有五万是抵押借来的呢。”申时行忙解释道,生怕朱翊镠怀疑误会他有什么贪污受贿的劣迹。
“朕只是随口一说嘛,申先生何必如此认真?”朱翊镠笑道。
“臣说事实而已……”陛下一言九鼎,随口一说都能要人命啊!
“好了,申先生对令郎再也没有什么顾虑吧?”朱翊镠觉得此事可以打住了。
“臣告退!”
申时行很识趣地起身离开。
朱翊镠拿着银票去了翊坤宫,准备交给郑妙谨保管,先头申时行送来的十五万,已经交给李之怿保管。
管钱是一件麻烦的事儿。
自己随时有钱花,没钱花的时候可以随时支取就行。
当然,自己还要会挣才是关键。
……
得知申用嘉与父亲申时行翻脸后离家出走,徐学谟怔愣半晌。
毕竟申时行好脾气是出了名的,到底因为什么让父子俩走到这一步?
女儿还嫁不嫁了?
再将时间点对比起来一想,陛下分明知道申时行申用嘉父子闹僵在前,说媒撮合女儿与申用嘉姻缘在后……
陛下用意何在?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能为申用嘉保证?至少陛下非常了解申用嘉这人,才敢作出保证吧?
这天,徐学谟来到女儿的闺房。
女儿今年十五岁,长得虽然谈不上风华绝代,但五官也是齐整标致,绝对称得上大家闺秀。
提亲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女儿就是不中意始终没松口。
徐学谟根本不愁女儿嫁不出去,以徐家的地位,女儿找个好婆家不难,毕竟女儿十五岁年纪也不大。
只看女儿点不点头。
女儿名字叫作徐文颖。平常徐学谟习惯叫她“颖儿”。
“爹今儿个怎会如此悠闲到女儿房间来?”见父亲进来,徐文颖笑道。
“有人要给颖儿说媒。”徐学谟在女儿面前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
“又是哪家公子哥啊?”徐文颖一撇嘴道,“女儿可是说了,有五不嫁的。”
“爹知道,一游手好闲不嫁,二油腔滑调不嫁,三软弱无能不嫁,四脾气暴躁不嫁,五高富帅不嫁。”
“爹知道就好。”徐文颖莞尔一笑,打趣着说道,“哪家公子不符合这五项,只管来说合便是,女儿热烈欢迎。哦,还得补充一条,女儿要先见人。”
“在爹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哈,出去可别说什么五不嫁,搞得好像咱徐家女儿有多高傲似的,这样不好。”
“可这本是女儿内心的真实想法呀!”
“如果陛下要给颖儿说媒,你敢这么说吗?”徐学谟恰到好处地将皇帝引出。
“女儿有什么不敢说的?陛下也是人啊!”徐文颖双眉向上一扬。
“好吧,那你明天随爹进宫,陛下要给你介绍一门亲事。”
“是吗?女儿可一直想见陛下呢。”徐文颖非但不拒,反而眉飞色舞,像犯了花痴一样高兴坏了。
看得徐学谟一愣,“女儿怎么了?”
“没什么!”徐文颖忽然摇头叹息,喃喃地道,“陛下的事迹女儿听说了,一不游手好闲,二不油腔滑调,三不软弱无能,四脾气不暴躁,尤其爱老婆,可惜就是又高又富又帅了,不过在陛下身上似乎,确实也能让人接受……”
“颖儿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爹,女儿想想都不行吗?好,女儿明天随爹进宫觐见。”
“见陛下可不能胡说八道哈。”徐学谟还不敢告诉女儿实情,陛下要给说合的对象是申时行的儿子申用嘉。
申用嘉第一条就不符合女儿的择夫标准啊,还是让陛下亲口说吧。
他也早看出来了,女儿一直很崇拜陛下,可那有什么用?
身为礼部尚书,自陛下登基即位以来,他上了几道奏疏,让陛下纳妃以充后宫,东西十二宫基本上都空着呢,可陛下从不回应,只说有皇后、淑嫔、德嫔三位就够了。
“女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徐文颖娇气地说道,“爹,但女儿有一个要求行不行?”
“什么要求?”
“明日觐见,爹不要跟在女儿身边。”
“什么?你要一个人去吗?”
“对呀,爹刚不是说陛下要给女儿介绍一门亲事吗?爹若在旁多别扭。”
“爹还得领着你进宫觐见呢。”
“是啊,爹将女儿领进去再出来嘛。”
“那怎么行?”
“爹,怎么不行?陛下给女儿介绍亲事,又不是给爹介绍。”
“你……”徐学谟气得一跺脚。
“好了好了,爹,就这样说定了哈。”
然后,徐学谟无可奈何地被自己女儿推出房间。
……
次日,徐学谟带着女儿进宫觐见。
身为礼部尚书,感觉陛下对一切礼仪似乎并不在意,他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反正同僚有说好也有说不好。
只要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他倒觉得不必非要理论个子丑寅卯清清楚楚,陛下不是没原则。
反而陛下原则明确:从简,便捷。
觐见的地点依然是在东暖阁。
徐学谟领着女儿进去了。
朱翊镠正聚精会神埋头于文牍中。
“臣徐学谟引小女叩见陛下!”
“哦,徐老来了,免礼,免礼。”朱翊镠抬头,发现徐文颖正坦坦荡荡不退不避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那一刹,他感觉好像,确实被电了一下。
准确地说,是被惊讶到了。
当然不是被徐文颖的容颜,而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别说他现在是皇帝,就是普通男子,女子见了他,也不敢这样对视呀。
以致于一时间他都忘了该以什么方式问候,怔愣片许后才说道:“你便是徐老的小女徐文颖对吧?”
“回陛下,正是。”
“好,不错,不错。”朱翊镠点点头。
“不知陛下是指什么不错?”徐文颖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问道。
“颖儿。”害得徐学谟一激灵,当即提醒一声。不是说了不要多言吗?
“恳请陛下让奴婢爹暂且回避。”徐文颖却浑若不闻似的请示道。
这个姑娘挺有趣……朱翊镠不由得暗自感慨,只得开口:
“好,好,徐老不妨先且退下。”
“臣遵旨。”徐学谟心不甘情不愿地躬身而退,转身时给女儿一个犀利眼神。
徐文颖却得意地回之一笑。
“徐姑娘与众不同哈!”
“陛下还没回答奴婢刚才的问题呢。”
“徐姑娘相貌不错,性格也不错。”朱翊镠本着自己内心回道。
“多谢陛下夸奖!可奴婢深知,与陛下相比,还差很多。”
“哦?你很了解朕?”
“相貌肉眼看得见,至于性格,奴婢亦有耳闻。”徐文颖毫无忸怩感地回道。
“知道朕今日召你来的目的吗?”
“听说陛下想当一回月老,给奴婢说合一门亲事,不知是哪家公子?”
“你爹没有告诉你吗?”朱翊镠有几分惊讶。
“没有,”徐文颖摇头,“想必是不符合奴婢的标准。”
“说来听听,都有什么标准?”朱翊镠好奇地问。
“奴婢有五不嫁。”
……
第1251章 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徐文颖望着朱翊镠,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可不许笑奴婢。”
“朕笑你作甚?”
“怕陛下说奴婢人长得不咋滴吧,规矩要求还蛮多,要是被爹听到了奴婢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五不嫁得骂人呢。”
“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无论娶妻还是择夫当然会有标准,这很正常啊。”
“还是陛下通情达理。”徐文颖不禁莞尔一笑。
“说吧,哪五不嫁?”
“以下五种人,奴婢坚决不嫁,一游手好闲,二油腔滑调,三软弱无能,四脾气暴躁,五就是高富帅。”
朱翊镠微微一笑:“前四种人,朕能理解,可为什么高富帅也不嫁?那不都是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吗?”
“高富帅的男人脾气肯定不好,而且会有许多女人围着他转的。”
“那你也不能一棍子将全天下所有高富帅的男人都打死嘛。”
“哦哦,陛下除外。”直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徐文颖才带着两分娇羞笑了,而且低下头,目光有所闪躲。
“看得出来,你是个直率、真性情的女子。”朱翊镠欣慰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感叹道,“或许与他还真合适。”
“陛下指谁?”徐文颖忙抬眸问。
“首辅家二公子申用嘉。”
“是他?”徐文颖讶然的神情中带着两分夷然不屑。
“怎么?你认识申用嘉?”
“爹曾经提及过,可奴婢听说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在街上瞎晃悠,就是在水边钓鱼,又不喜欢读书,如今还只是一介秀才呢,奴婢五不嫁第一条,他就不符合。”
“可这些都只是你听说来的呀!”朱翊镠不疾不徐地为申用嘉辩白道,“那你可否听说过朕还是潞王时的名声呢?”
“自然听过。”
“名声如何?”
“好像,确实不太好。”
“不太好还是你委婉的说法吧?应该是一点都不好,简直臭名远播。”
“嘻嘻,原来陛下也是个直率、真性情的人。”徐文颖浅浅一笑。
“那你觉得朕现在的名声如何?”
“好极了!陛下一不游手好闲,二不油腔滑调,三不软弱无能,四脾气又超好超好,还是唯一一个让奴婢觉得即便高富帅也很中意的男人。”徐文颖像是训练了很久似的一气呵成。
“……”朱翊镠微微一滞,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赤裸裸的表白呀。
只听徐文颖又弱弱地补充一句:“可惜奴婢与陛下相见恨晚。”
“你可真是一位独特的女子哈!”朱翊镠不由得感慨道。
“奴婢只是将心里话说出来而已,请陛下不要介意。”
“如此坦率,挺好。”
“多谢陛下!”
“你相信朕吗?”
“当然。”
“好,朕问你,如果一个人从十二岁开始喜欢一件事,坚持了十个年头,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而且基本上都是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去做的,那你还觉得这个人游手好闲吗?”
“不会。”徐文颖摇头。
“倘若朕告诉你,申用嘉就恰恰是这样一个人呢?”
“陛下,对他的认识不是奴婢一个人的看法,大家都这么认为。”
“人类的眼睛会骗人,即便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倘若朕以名誉担保,申用嘉绝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游手好闲,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呢?”
“嗯……”徐文颖稍一沉吟,回道,“那奴婢可否先见他一面?”
“朕正有此意,想见现在就可以去。”
“他在哪里?”
“嘉年华画居,也就是张大寿公公原来的府邸。”
“嗯,陛下可不可以请他来这里?”
“这……徐姑娘不想去看看他眼下正在做什么吗?”
“如果奴婢觉得他符合标准,再去了解也不迟;可如果不符合标准,奴婢觉得也没必要去了解一个不相干的人。陛下,您说呢?”
“倒是也好,那朕立即派人召他来。”
“好的,多谢陛下!”
“来人——”朱翊镠冲着门口方向喊了一声。
“万岁爷在呢。”进来的是王安。
“你速去嘉年华画居一趟,将申用嘉请来这里。”朱翊镠吩咐道。
“遵旨,奴婢这就去。”王安转身时不禁偷偷看了徐文颖一眼。
东暖阁里又只剩下朱翊镠与徐文颖两人了。
不过,因为这两人坦坦荡荡,都是直抒胸臆口由心发的那种,看对方时的目光也不回避,坐在一起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不知徐姑娘平时有什么爱好?”朱翊镠拉家常似的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无非读书,女红,莳花,而已。”
“琴棋书画可会?”朱翊镠有心向申用嘉擅长的领域靠。
“略懂,不擅长。”徐文颖微微叹了口气说,“爹总念叨女人无才便是德,还说什么擅长琴棋书画的女人都去了青楼。”
“你爹这话你也信?”
“当然不信了,古代像蔡文姬、谢道韫、李清照那样的女子还不是有?而且千百年后直至今日都有人记得她们。”
“那你为什么不学学她们,而只是略懂不擅长?”朱翊镠直问。
“学了呀,只是每个人能力有限,而且总不能在陛下面前骄傲地说,奴婢的才华可以与她们几位相提并论吧?”
“哦,看来你的水平也不会差的。”
“奴婢想问陛下很了解首辅家二公子吗?为什么敢以名誉担保?”
“朕觉得应该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陛下这样说,奴婢还真有点期待。”
“这是朕第二次想当月老。”
“那陛下第一次给了谁?哦,第一次想给谁当月老?”
“张静修。”
“陛下将首辅家申公子看作是张公子那样值得深交的人吗?”
“嗯。”朱翊镠点点头。但感觉申用嘉比张静修要奇葩得多。
王安很快回来,禀道:“万岁爷,首辅家公子请来了。”
“传。”
“传申公子觐见——”
王安话音落定后,咄嗟之间,便见申用嘉阔步而进。他像平常一样,也没有刻意修饰打扮自己。
仿佛不知道是来相亲似的。
朱翊镠猜想,以王安的脑子,应该知道提醒人家来干嘛的呀。
“微臣叩见陛下!”
“免礼。”朱翊镠也不墨迹,“朕给你介绍,这位是礼部尚书徐老的小女徐文颖姑娘。”继而又将目光投向徐文颖,徐姑娘,这位便是申用嘉。”
“徐姑娘,你好!”
“申公子,你好!”
或许与两人性格有关,都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也没感觉到什么局促。
“王安。”朱翊镠喊了一声。
“万岁爷。”
“领他们去御花园逛逛。”朱翊镠吩咐道。
“奴婢遵旨。”王安客气地抬手,“申公子、徐小姐,请!”
申用嘉与徐文颖也不纠结多问,便跟随王安去了。
望着他们转身的背影,朱翊镠暗自忖道,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了,朕只能帮你们到这儿。
唯一差点事儿的就是,御花园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可有什么办法?东暖阁更不适合。
尽管朱翊镠直觉,如果他出马,应该可以搞定徐文颖,可谁让他有了李之怿、郑妙谨、赵灵素,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也不知道申用嘉这方面能力如何,好像之前也没啥经验吧。
……
第1252章 问莲根,有丝多少?
约莫一个时辰后,王安又领着申用嘉与徐文颖回到东暖阁。
“怎么样?”
朱翊镠有心观察两人的神情,可似乎也看不出来啥,都给人一副不悲不喜宠辱不惊的感觉。
这是神马情况?莫非两人彼此都对对方没有好感?
申用嘉看了徐文颖一眼,道:“要不徐姑娘要说。”
“奴婢能否单独与陛下说几句?”徐文颖倒也痛快。
“好!没问题。”朱翊镠点头,立马儿抬手吩咐王安道,“将申公子先带到御茶房休息片刻。”
“奴婢遵旨。”王安忙将申用嘉请走。
“徐姑娘感觉如何?”朱翊镠再次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陛下,基本符合奴婢的标准,但奴婢还需要进一步地观察。”徐文颖大大方方地回道。
“当然,朕也没要求你立即嫁给他。”
“好吧,那就先试试看。”徐文颖点点头,继而浅浅一笑,“不过陛下,奴婢还有几句心里话,不知可否说出来。”
“徐姑娘但说无妨。”
“以后陛下能不能别叫我`徐姑娘`?听起来觉得很生疏。”
“那朕该叫你什么?”
“爹娘他们都叫奴婢`颖儿`,陛下要不也这样叫吧?”
“好,颖儿姑娘。”
“把`姑娘`二字也去了。”
“好,颖儿。”
“嗯,这样听着亲切多了。”徐文颖满意而甜蜜地笑。
朱翊镠却摇头而笑:“你是第一个在东暖阁里要求朕的人。”
“奴婢非常荣幸,不然陛下如何记得奴婢?”徐文颖眉毛一挑,打趣地道,“奴婢又没机会做您的嫔妃。”
“……”面对如此坦率直接的女子,搞得朱翊镠都不知如何回复了。
“陛下,奴婢想说的第二句话是,奴婢也只是答应试试看,将来能不能与申公子成为夫妻,奴婢可不敢保证。”
“朕当然支持颖儿这个想法。”朱翊镠道,“可你就不怕从此嫁不出去吗?”
“嫁不出去便恳请陛下收留奴婢,做陛下身边的一名侍俾宫女也行。”
“那怎么行?颖儿是礼部尚书之女。”
“只要奴婢愿意,有什么不行?”
“好,接着说,还有什么?”
“如果不是陛下说合,我不会答应与申公子交往的。”徐文颖轻轻地道。
朱翊镠一愣:“可颖儿刚才不是说他基本符合你的择夫标准吗?”
“可他终究属于高富帅之列,也不知为何,除了陛下,奴婢对其他高富帅的男人,都有一股抵触的心理。”
“多接触,多了解,不要被一些固有的刻板成见所束缚。”
“嗯,多谢陛下!奴婢知道了。”
“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句话,陛下,为什么申公子看奴婢的目光,总让奴婢感觉怪怪的呢?”徐文颖不解地问道。
“你知道他最喜欢做什么吗?”
“他说画画。”
“可你知道他最喜欢画什么呢?”
“不知道。”徐文颖摇头。
“那难怪。”朱翊镠也没立即抖出,继续问道,“颖儿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了,就这些。”
“好,颖儿以后在朕面前不必自称`奴婢`,皇后、淑嫔她们都不这样称呼。”
“那自称什么?”
“我。”
“那她们称呼陛下什么?”
“你,有时候也叫大哥,有旁人时便叫皇帝、皇上。”
“可惜我也不能这样称呼。”徐文颖对自称立马改了。
“你也可以。”
“算了,我还是叫您陛下吧,总不能与皇后、淑嫔娘娘一样称呼。”
“朕真的希望颖儿与申用嘉结为夫妻啊!”朱翊镠忽然感慨地道。
“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都是很特别的人。”
“陛下,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很特别都是独一无二的吗?再说了,我也没有发现申公子有何特别独特之处呀,若论独特,他怎么也不及陛下。”
“不能与朕比。”朱翊镠摇了摇头。
“当然不能与陛下比的。”
朱翊镠知道他说的与徐文颖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也无法解释。
只能又感慨一句:“你们两个都是有先知先觉、超越时代的人。”
徐文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还是不如陛下您。”
“……”朱翊镠已经没法接了。
“陛下若无话可问,那我先回去。”
“朕派人送颖儿。”
“嗯……”徐文颖稍一沉吟,“要不让王安送吧,发现他挺机灵的。”
“好!”朱翊镠立马让人将王安与申用嘉从御茶房又请来东暖阁,然后吩咐王安送徐文颖出宫,留下申用嘉。
还没等朱翊镠问话,申用嘉倒是急不可耐地先开口了:“陛下怎么突然又想起要给微臣介绍亲事呢?”
“徐文颖是一位很独特的姑娘,所以朕才想给你介绍,怎么?不满意吗?”
“陛下,不是不满意,徐姑娘确实很有趣,可一来,微臣时间不允许,儿女私情想暂时搁置一边,陛下不是也让微臣只需一门心思搞创作吗?”
“朕知道,你暂时不想娶妻,不也只是担心娶妻后不支持你的工作吗?只要颖儿支持,何乐而不为?”
“陛下,微臣还没说第二点呢。但首先必须恳请陛下不要怪微臣胡说,不然微臣还真不敢说呢。”
“说。”
“发现徐姑娘与微臣交谈时,总喜欢拿微臣与陛下相比,所以微臣断定徐姑娘最中意的人该是陛下。既然如此,那陛下何不将她纳了而要介绍给微臣?”
“你真是胡言乱语。”
“微臣说的是心里话,请陛下恕罪!”申用嘉跪倒在地。
“起来,朕又没说惩罚你。”朱翊镠轻斥。还指望你丫为朕挣钱,并为朝廷树立一个好典型呢。
“多谢陛下!”
“那你几个意思?”朱翊镠质问,“不想与徐姑娘谈了?”
“微臣担心谈不好。”申用嘉镇定自若地回道,“或许徐姑娘心目中理想的夫君类型并非微臣,而微臣也难以接受徐姑娘成为微臣的妻子、心里面装着的人却全是陛下……”
“得得得,”朱翊镠一摆手,“你还是回去作画,有事儿朕再召你。”
“好,那微臣告退。”
“十日之后,你要拿出作品来,朕届时为你宣传一波。”
“需要多少?”
“当然越多越好,但务必求精。”
“遵旨。”
“去吧。”朱翊镠有点不耐烦地摆手送客。好心撮合人家姻缘,结果……女的对自己赤裸裸的表白,男的一眼又看出来了,反过来劝自己将女的收了……
这叫什么事儿嘛?两朵大奇葩咋还被他同时遇上了呢?
……
王安送徐文颖出宫的途中。
徐文颖首先开口:“原来你就是陛下当前倚重的少年公公王安呀!”
“对,我就是王安。”
“看你年纪轻轻,不过十几岁,陛下为何如此倚重你呢?让你进司礼监做随堂又兼任乾清宫掌作?”
“这个我也不知道。”王安回道,“想必是因为万岁爷看我年轻吧,万岁爷最喜欢用年轻人了。可徐姑娘为什么知道我的那些事儿呢?”
“你是陛下当前的大红人一个,我当然知道了。”
“徐姑娘,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依我看,是因为爱屋及乌。”王安诡谲一笑。
“这样说也没毛病。”
“那这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儿哦。”
“王公公此话怎讲?”
“喜欢万岁爷的女子多了去,别说宫外,就是在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呢。可万岁爷只爱皇后娘娘、淑嫔娘娘、德嫔娘娘三个,其他女子根本没有机会,只有忍受相思之苦的份儿。”
王安摇头晃脑,稍顿了顿,接着说道:“徐姑娘爹是礼部尚书,不信回去问你爹,问他给万岁爷呈过几次奏疏,请求万岁爷纳妃以充后宫,可万岁爷哪次理会了?将奏疏全部束之高阁。”
王安一摊手道:“所以徐姑娘你自己说,喜欢万岁爷有什么用吧?”
徐文颖带着几分自信:“在王公公眼里,我与宫里其他女子一样吗?”
“徐姑娘的确不一样,可也抵不过万岁爷的心扉向其他女子已经关闭。”
“王公公会不会觉得我太直接了?”徐文颖忽然又问。
“看得出来徐姑娘是个性情中人。万岁爷其实就喜欢你这样的,只可惜你与万岁爷相识不是时候。依我看,首辅家公子申用嘉这人也不错啊。”
“是不错,可与陛下相比,还是差了好几大截。”徐文颖喃喃地道。
“可天底下只有一个万岁爷,再也找不出像万岁爷那般优秀的人了,徐姑娘总不能只盯着万岁爷不放吧?这样一来耽误徐姑娘的青春徐姑娘会很痛苦,二来会给万岁爷造成压力,三者也会让其他中意徐姑娘的人望而却步,终归是不好的。”
“我好像明白陛下为何倚重小小年纪的你了。”徐文颖喃喃地道。
“徐姑娘,我刚才与你说的话,你可曾听见了?”王安着急地问。
“听见了呀!”
“那徐姑娘怎么看呢?”
“有道理。”徐文颖点了点头,但随即认真地补充道,“可我愿意怎么办?”
“哎……”王安摇头叹息,“或许我是真的不懂情为何物吧!”
只听徐文颖幽幽念道:“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
第1253章 今生今世非陛下不嫁
王安回到东暖阁。
朱翊镠抬头问道:“将颖儿,哦,将徐姑娘送到哪儿了?”
“回万岁爷,送到她的府上去了。”
“你不知道朕想撮合申用嘉与徐姑娘吗?怎么去请申用嘉时,也不知道提醒他修饰打扮一番,就这样跑来了?”
“万岁爷,奴婢当然提醒过的呀,可申公子说保持原汁原味就好,平时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肯刻意打扮,还说什么打扮浪费时间,又做作,奴婢也没有办法。”
“这就是所谓的文人做派。”朱翊镠没好气地道。
“万岁爷,奴婢看他们两个难成。”王安小心翼翼地道。
“何以见得?”
王安回道:“奴婢以为,这一来,申公子无心;二来,徐姑娘也无意。依奴婢看,若不是万岁爷说合,他们不敢不承万岁爷的情,想必两个人都会一口拒绝的。”
“他们两个怎么一个无心,而一个无意了?”朱翊镠追问道。
“万岁爷,申公子只一心想作画,对女儿私情全然不放心上;而徐姑娘对申公子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反而对,对,对……”王安一连说了三个“对”字,可感觉还是有点不敢说。
“对什么?”朱翊镠紧逼。
“徐姑娘对万岁爷非常崇拜。”没办法王安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崇拜朕的女子不少。”
“是啊,奴婢刚才也是这么劝徐姑娘的。”王安口若悬河地道,“奴婢说,一来徐姑娘自己会痛苦,二来会给万岁爷造成压力,三者会让其他男子对徐姑娘望而却步,结果徐姑娘说她就是愿意,将奴婢所有的话全给堵回去了。”
“知道了。”朱翊镠带着两分无奈。
“万岁爷,奴婢斗胆再多说一句,遇到徐姑娘这般大胆的女子,倘若这事儿一经传开,都知道她只钟情于万岁爷一人,那她这辈子怕真是嫁不出去,谁还敢娶她嘛?”
“下去吧。”朱翊镠一摆手。
“奴婢告退。”王安只得转身,心下又在琢磨,刚才说错话了吗?好像,也没有呀!这个道理万岁爷不比他清楚?
……
徐学谟散衙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去女儿房间。
一进去,看见女儿正托腮沉思,忙问:“颖儿见过申公子吗?”
“见过。”徐文颖心不在焉地回道。
“感觉如何?”
“没有感觉,哦,超有感觉。”
“什么一会儿没有感觉,一会儿又超有感觉?”徐学谟着急地问。
“就是对一个没有感觉,对一个超有感觉。”徐文颖像是着了魔似的。
“女儿在说什么?”徐学谟不得不动手轻轻推了女儿一把。
“哦,爹,回来了。”徐文颖像是刚发现她爹进来似的。
“爹已经与你说了好几句话。”徐学谟忽然拔高音量,“女儿想啥呢?”
“是吗?爹刚说了什么?”
“颖儿,你这是怎么了?进宫一趟回来变得失魂落魄。”徐学谟忙坐下来,关切地盯着女儿。
“爹,陛下比女儿想象中的还要好。”
“爹问你对首辅家的公子感觉如何,你老说陛下作甚?”
“不瞒爹,女儿对陛下感觉好。”
“别说没用的。”徐学谟两眼一瞪,没好气地道,“对陛下感觉好有什么用?又不是陛下与你相亲。”
“陛下为什么不相亲呢?”
“陛下有皇后,有淑嫔,有德嫔,陛下说有她们三个就心满意足了。”
“可他是皇帝啊,皇帝不是都有三宫六院,甚至三千佳丽吗?”
“瞧你这副犯花痴的模样儿,早知道就不带你进宫觐见了。”
“爹,现在怎么办?”徐文颖带着两分娇气,不停摇晃她爹的胳膊。
“什么怎么办?”
“女儿中意的人是陛下,可陛下要将女儿介绍给申公子,女儿要是拒绝陛下的好意,那以后指定见不到陛下了,所以女儿暂时答应与申公子谈谈。”
“你的意思是根本不喜欢申公子?”
“嗯。”徐文颖笃定地点头,“女儿心里很清楚,喜欢的人是陛下。”
“真是胡闹!看把你惯得,你这不是坑申公子,又欺骗陛下吗?”
“爹,女儿又没答应陛下一定嫁给申公子,只说先交往试试看嘛,说得那么严重吓唬女儿干嘛?”
“这种事儿岂能异想天开试试看?不喜欢人家就说不喜欢,莫让人家抱有念想,哦,答应与人家交往,心里又念着陛下,这叫哪门子事嘛?”
“爹,申公子才不会对女儿抱有什么念想,女儿与他说话时,他竟心不在焉地只想着他的画作,怎么可能对女儿抱有念想?再说了,谈恋爱,谈恋爱,不就得谈吗?不谈怎么知道会不会爱?”
“既然彼此都没有感觉,那就对陛下直言嘛,还谈什么?女儿为何又答应交往试试?拖泥带水不是你性格啊!”
“爹,女儿倘若当即拒绝,不是让首辅、让申公子、让陛下都难堪吗?”
“那也比你这样不清不楚强,你这算什么?”徐学谟越说越急了。
“所以女儿才问爹怎么办嘛。”
“爹不知道。”徐学谟恼怒地一甩手道,“爹说陪着你,你非要赶爹走,现在问爹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
“好!”徐文颖一撇嘴,威胁道,“爹要是不管,那女儿明日便对外宣布,今生今世非陛下不嫁。”
徐学谟气得脸色铁青,斥道:“你要是不觉得丢脸,只管对外宣布,看你这辈子还嫁得出去不?”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丢脸的?谁没有喜欢过人?”徐文颖不以为然道,“一辈子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女儿才不怕!陛下可是答应过女儿的,这辈子若真嫁不出去,就给他当侍俾好了。”
“你……”徐学谟气得扬起手,恨不得扇女儿一巴掌,但还是舍不得,扬起来又放下,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徐文颖倒也没有闪躲,以无比坚定的眼神望着她爹。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徐学谟着急,又实在忍不住问:“你向陛下表白了?”
“等于是吧,虽然没明说,但以陛下的聪明才智,焉有不明之理?”
“陛下可有反应?”
“好像被女儿惊吓到了,当时怔愣半晌没吭声。”徐文颖清楚记得那一幕。
“你问爹怎么办?爹问你怎么办?”徐学谟百般无奈地“哼”了一声。
“如果爹也觉得很棘手,那就索性不管了,先这么着吧,看陛下怎么办。”徐文颖脸上带着两分小得意的神情。
“看你是越大越没有规矩了。”
“爹,女儿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陛下而已,哪里没有规矩嘛?”徐文颖不服气地为自己辩白。
徐学谟更是来气了,斥道:“陛下日理万机,年关将近,明年泰和元年,哪有闲情逸致与你谈情说爱?”
“爹你不称职。”徐文颖忽然来一句。
“怎么还扯到爹头上了?”
“爹身为礼部尚书,紫禁城里东西十二宫只有翊坤宫与景阳宫有主人,那还不是因为礼部尚书失职所致吗?”
“胡说八道,那是陛下自己的事。”
“爹可以请奏两宫太后,可以联同朝中其他大臣一道进言的啊!”
“女儿,别做白日梦了,陛下是一个超有主见的君主,别说两宫太后与朝中大臣,即便陛下答应纳妃,也不见得就能选中你呀。女儿你醒醒吧。”
“爹,就让女儿轰轰烈烈爱一场吧。”
“爹求你了,你别爱陛下呀,除了陛下,世上其他男子随便爱嘛。”
“可其他男子女儿不喜欢怎么办?”
“那你自己与陛下说去,今生今世非陛下不嫁,爹不管了。”徐学谟实在是没辙,气得起身拂袖而去。
徐文颖一撇嘴,得意地笑道:“说就说,爹还以为女儿不敢呀!”
……
申用嘉见过徐文颖,又与朱翊镠对话交谈一番后,便回到嘉年华画居,对姻缘一事浑不在意。
反而谨记朱翊镠的另一道指示,十天后要第一次包装宣传他,需要他必须拿出来多而精的作品。
所以回来便将徐文颖抛之脑后,只顾埋头作画。
他的目标是:十天争取挑出十幅拿得出手的画作。
虽然他也不知道朱翊镠将如何包装宣传,但他对朱翊镠很有信心。
毕竟于他而言,朱翊镠是第一个“慧眼识珠”的大贵人。
他渴望这辈子能以作画为生,更渴望得到世人的认可与成功。
这是他的理想。
如果回到现实,房贷要还,陛下的恩情也要还,总不能只会口头上说、心里面记着吧?需要行动。
用他父亲的话说,需要拿出成绩……
经过将近十年的蛰伏,他早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或许付出百倍的努力,也只能换来别人百分之一的报偿;唯有成功唯有惊艳天下人,才有可能只需付出一倍的努力,便可换来别人百倍的报偿。
如今,朱翊镠给他这样的机会,至少他认为是这样的,他焉能不珍惜而被女儿私情所束缚?
……
第1254章 死马当活马医
就在徐文颖觐见的第二天。
王象乾诱捕的九名盗匪,被偷偷用九只大木箱子运到紫禁城了。
朱翊镠连忙传口谕给陈炬,让他将九名盗匪暂时送进东厂监狱里关着。
外界都只听说王象乾在荆州府一带诱捕了十八名盗匪,却不知道已有一半被偷偷押解到京城了。
“万岁爷,接下来该如何审讯?”陈炬安排妥当后,来向朱翊镠请示。
朱翊镠咬牙切齿地授意道:“尽管用尽一切可用的办法,只要保证有一个前提,不让他们死了就行。”
“奴婢明白,如果他们不招,就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呗?”
陈炬心领神会地道。
“还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朱翊镠又补充了一句。
“从严奴婢知道,就是不能死,那万岁爷,从宽的上限是什么?”
“可以饶他们一命不死,否则一旦被查实,诛其三族。”
朱翊镠早就已经想好了,这回绝不会对那帮人心慈手软。
“万岁爷,对三族的解释一向有所不同,有指父、子、孙三代,但也有指父族、母族、妻族,不知万岁爷说的三族指哪三族?”陈炬一丝不苟地道。
“哪个处罚更重,便以哪个为标准。”
“哦,”陈炬点了点头,“那父族、母族、妻族,这个似乎更重一些。”
“但要记住,朕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查出他们背后的组织。”
“奴婢明白。”陈炬又匆忙离去,准备前往东厂与领班一道先审讯。
他知道这个活儿肯定不好干,不然也不会费尽艰辛千里迢迢将他们偷偷押解到京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
面对这帮目无法纪的大恶人,朱翊镠可不想讲什么道义。
他吩咐近侍请来胡诚与李时珍。
胡诚刚升任太医院院使,也就是太医院的院长。
原一把手很识趣地告老还乡了。
左院判的位置由原右院判接任,而右院判的位置由李时珍担任。
大明素以“左”为尊,李时珍位居右院判,便是太医院的三把手了。
《本草纲目》的校对工作已经全部结束,只等着泰和元年出版。
本计划年底便可出版,但为了增加泰和元年的大事记,特意留到明年,反正眼看就要来了,也不急这一时。
尽管胡诚的资历比李时珍高,职位也高,可他在李时珍面前像个学生,私底下更是习惯称李时珍为“师父”。
两人亲密得俨然一对师徒。
至东暖阁,行礼参拜坐定后,胡诚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今天请二位来是想问,能否配出这样一剂药,吃了之后令人麻醉,意志力大减,甚至没有清晰的意识,问什么他便说什么。”
现实中有没有这种药真不清楚,反正在小说中看到过。
这会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令人昏昏欲睡浑身乏力尚可,但要说没有意志力甚至没有清晰的意识,问什么他便说什么,臣确实还没听说。”胡诚如是般回道。
“那李神医呢?”朱翊镠又问李时珍。
“臣亦不知。”李时珍摇头。
“可否以最快的速度实验、配置出来一剂呢?”朱翊镠问。
“不知陛下作为何用?”
“审犯人。”朱翊镠坦诚告知。
李时珍与胡诚对视一眼后,轻轻地道:“陛下,这样是不是等于摧残人的意识?好像有点不人道吧?”
朱翊镠掷地有声地道:“李神医,人道终究对于人而言,可有些人根本不是人,不需要与他们讲人道。”
“哦,臣试试看。”李时珍点点头,他看到了朱翊镠眼神里对某类人的愤恨。
原本对朱翊镠的感激就无以言表。
加上又相信朱翊镠的为人,所以提出一句质疑后,李时珍便不再说什么。
“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胡诚又接着问。
“没有,就这一件事。”
“那臣与李神医尽快实验、配置,但恳请陛下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朕说心里话,非常期望有这样一剂药。”朱翊镠感慨地道,“就像前不久斩首的一百四十八名号称流民的人,问什么都摇头不知,有什么办法?”
“哦,臣明白了。”胡诚就此打住,而后与李时珍一道离开东暖阁。
……
而此时的王象乾还在武昌府,审问九名盗匪一无所获。
什么方法都用过。
可就是不顶用,好几次气得他直想将他们全都剁了喂狗。
甚至有时候都想采纳朱八戒的馊主意:将盗匪衣服全部扒掉,光着身子挂在城墙上供路人观瞻,看他们是不是连脸都不要了。
这天,王象乾又带着朱八戒去请教他父亲,去了也不墨迹直奔主题。
“爹觉得小朱的办法如何?”
“什么办法?”王之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禁问道。
“老爷,就是将盗匪衣服扒光,挂在城墙上,看他们还知道害羞不?”朱八戒忙得意地抢道。
“这样做不合适吧?”王之垣咂摸着嘴,表示疑问。
“爹,其实孩儿也是另有想法。”王象乾进一步解释道,“先不说一丝不挂地将盗匪挂在城墙上是否合适,但这样做除小朱所言之外,还有可能引蛇出洞,看他们是否有同党来营救。”
“这倒是个方法,但一丝不挂……值得商榷。”王之垣诡谲一笑,“如果不是在我所辖行省之内,倒是无所谓。”
言下之意,只要不一丝不挂地挂在湖广境内城墙之上就可以了。
毕竟挂在武昌府城墙之上……这说出去太不好听,实在有伤风俗。
“老爷,那就让他们光着上身,”朱八戒又异想天开地笑道,“下身衣服让他们穿上,但剪去一大半,只遮住中间见不得人的部位就是了嘛。”
“这还不错。”王之垣笑着点头。
“爹,要不就这样做?”王象乾迫不及待地道,“真想赶在年底回京,可如果照这速度看,遥遥无期啊。”
这时候,他已经有点一不做二不休放手一搏的味道了,反正成败与否恐怕也只有这次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从这十八名盗匪口中依然得不到对破案的有用信息,那他真的没多少信心了。
“好吧。”王之垣这才同意,“想做爹支持你,不然怎么办?”
王象乾又嘱咐道:“爹,那还请你暗中调度人马城墙四周埋伏好,万一有同党来,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好,钦差大人说什么,我这个巡抚照做便是了。”王之垣打趣道,“不过钦差大人不要抱多大希望,毕竟上了你一次当,不可能再上一次吧?”
王象乾道:“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兴许有讲义气的人跳出来呢。”
……
第1255章 这劲爆的消息……
徐文颖说干就干。
关于她“此生非陛下不嫁”的消息火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一来这消息实在太过劲爆,二来这两个主角也实在特殊。
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传播速度犹如滚雪球般,很快无人不知。
现在走到京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听见有关这件事的议论声。
“要说这个礼部尚书的小女可真是奇葩哈,她只是见过陛下一面,居然就对外宣誓此生非陛下不嫁。”
“此女叫作徐文颖,小名颖儿,我认得的,自小思维与行为方式便异于平常女子,上门提亲的一波又一波,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她自己还为自己立下一个什么`五不嫁`的规矩。”
“什么五不嫁规矩?”
“就是一游手好闲者不嫁,二油腔滑调者不嫁,三软弱无能者不嫁,四脾气暴躁者不嫁,五高富帅不嫁。”
“她模样儿赛过西施吗?”
“那倒未必,不过也称得上是标致的美人儿,她胜在敢作敢为的性格,就比如这次,世上哪个女子如此大胆,敢信誓旦旦地说此生非陛下不嫁?”
“就是就是,这样一说,既给陛下造成压力,到底娶是不娶呀,而且也给徐姑娘自己的退路全部堵死了,万一陛下没娶,将来还有谁敢要?”
“所以说徐姑娘与众不同呀!”
“为什么高富帅也不嫁?”
“她说高富帅多是纨绔子弟,不仅靠不住,不值得托付终身,而且都喜欢沾花惹草,身边女子多不胜数。”
“徐姑娘还真是有眼光。”
“但其实这件事儿最大的关键或叫乐趣,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徐姑娘她爹是礼部尚书,应该非常清楚陛下的心思,如今谁个不知陛下身边有皇后、淑嫔、德嫔娘娘?又有谁个不知陛下说过此生有她们三位足矣?可偏偏礼部尚书的女儿发誓此生非陛下不嫁,你们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的确有趣,徐姑娘这不等于是给陛下施加压力吗?就看陛下怎么处理了,是答应?还是拒绝?或是置之不理呢?要不咱们来打赌如何?”
“咱们几个打赌有多大乐趣?如果有兴趣可以去赌坊啊。听说京城有好几个赌坊都为此事押注开赌了呢,就押陛下到底娶还是不娶徐姑娘。”
“赌坊里的老板可真有头脑,这件事多劲爆呀,一个是皇帝爷,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一个说有皇后、淑嫔、德嫔就够了不会再娶,而一个偏说此生非陛下不嫁……赚足世人的眼球。”
“你们可知这消息为什么传得如此之快吗?除了消息本身劲爆之外,还有重要的原因就是,各个赌坊联合起来宣传造势,他们为徐姑娘吆喝,这般劳心劳力图什么?不就是想大挣一笔吗?”
“哦,难怪这消息传得如此迅速!原来是各大赌坊在推波助澜呢。”
“真想知道陛下得知此情是何感想,高兴?还是生气?或是无奈?”
“……”
……
东暖阁里。
朱翊镠正在埋头规划设计,准备在兴农集团筹建一处农家乐。
闲时可以过去钓钓鱼放松一下。
今儿个陈炬与王安两个人都在,他俩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朱翊镠,然后摇头……
似乎都有一肚子话,却又小心翼翼地不知从何说起。
朱翊镠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一时间也没有在意。
陈炬碰了碰王安,让王安说。
王安一脸的为难,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他不敢。
没办法。
眼下冯保不在,陈炬行使大内总管之责,怕也得开口。
“万岁爷。”
陈炬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有事儿?”
朱翊镠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有件事儿,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万岁爷说。”陈炬弱弱地道。
“那就不说。”朱翊镠漫不经心回道。
“可不说也不行。”
“什么事?”朱翊镠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问道。
“礼部尚书徐学谟小女徐文颖,对外宣称今生今世非陛下不嫁。”
“你说什么?”
“奴婢说,礼部尚书徐学谟小女徐文颖,对外宣称今生今世非陛下不嫁,这消息已经传开了,满城皆知。”
朱翊镠一愣,“真是胡闹!”
“万岁爷,可不是嘛?这个徐文颖实在太放肆,这种话怎能乱说?奴婢已经调查过,如今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还有各大赌坊专门为此押注呢。”
“押什么?”
“押万岁爷到底会不会娶徐姑娘。”陈炬顿了顿,接着又抱怨道,“礼部尚书徐老也是的,怎么不管管自己女儿,任凭徐姑娘如此胡闹!”
朱翊镠沉默不语。
王安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公公,这事儿怕也怪不得徐老,陈公公没有与徐姑娘接触交往或许不知道,以徐姑娘的性格,徐老可管不住啊。”
“那也不能让女儿如此胡闹呀,这成何体统?让万岁爷怎么办?”
王安不禁咧嘴一笑,心想,其实也挺好办嘛,娶了不就完事儿?
陈炬接着说道:“万岁爷若是不闻不问,将来徐姑娘还有谁敢娶?不得孤苦伶仃一辈子吗?可万岁爷若是遂了徐姑娘之意,那徐姑娘不成了逼宫?这徐姑娘不知轻重不知自爱啊!”
“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朱翊镠带着两分无奈。
陈炬与王安只得转身离开,可走了两步,见值守近侍进来,禀道:
“万岁爷,礼部尚书徐大人求见。”
陈炬与王安听了,又站定没有继续挪步,想旁听一会儿。
“宣。”朱翊镠一抬手。事情来了迟早要解决的。
片刻工夫,徐学谟一脸焦急地步入东暖阁。
“老臣徐学谟叩见陛下!”
“免礼,徐老为何觐见?”
朱翊镠风轻云淡地问道。不用想肯定是为了女儿徐文颖的事。
“老臣家教无方,以致小女徐文颖胆大妄为,还望陛下恕罪!”
徐学谟依然跪着不敢起来。
“她怎么胆大妄为了?”
“她居然不知羞耻地对外人说,今生今世非陛下不嫁。”
“朕刚已经听说了。”
“恳请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
“女之罪父之过,老臣家教无方,当然有罪;而女儿不顾陛下体面,竟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亦是有罪。”
“算了,颖儿还小,朕不与她计较。”
“多谢陛下宽宏大量!”徐学谟跪着连连磕头。
“你没告诉她朕的心意吗?”
“当然告诉了,老臣与她解释得很清楚,陛下深爱着皇后娘娘、淑嫔娘娘与德嫔娘娘,有她们三位便心满意足,不会再纳娶嫔妃了,可小女死活不听,老臣也是焦头烂额,一点办法没有啊!”
“朕与徐老已经沟通过,本想将颖儿介绍给申先生家二公子,可谁知?”朱翊镠无奈地摇头,“哎!朕也没想到呀,这样一闹,让她与申用嘉还怎么谈?还以为由朕出面撮合,这事儿十拿九稳。幸好没有提前与申先生说。”
“回去老臣一定好好教育她。”
朱翊镠摇头而笑,慢悠悠地道:“徐老,要教育早就教育了吧?何至于等到颖儿十五岁。”
“这……”徐学谟被噎了一下。
“朕也不是数落徐老没有教育好女儿没有尽到父亲之责,颖儿不过是比平常女子直率大胆一些罢了。”
“可她这样……让陛下如何是好?”
“让她再进宫一趟,朕亲自与她谈谈吧。”朱翊镠道。
“有劳陛下!老臣愧不敢当!”
“就这样吧。”
朱翊镠又是一摆手,徐学谟这才爬起来,毕恭毕敬转身离去。
不过,他心情倒是不错。
一来,陛下居然没有生气;
二来,听到陛下称呼小女“颖儿”,比他这个父亲叫得还亲热呢。
……
徐学谟离开,陈炬与王安才出东暖阁。一出来陈炬便问王安:
“你说会不会是徐学谟故意的?”
“陈公公什么意思?”
“你真相信是徐姑娘一人所为?我怀疑是不是徐学谟有心这样安排?”
“奴婢以为不至于,徐老虽然有点圆滑,但应该不会拿自己女儿一生幸福做赌注,奴婢还是相信这是徐姑娘自己的意思,她可做得出来。”
“你见过徐姑娘?”
“何止见过?还有过一次长谈,陈公公是不知道徐姑娘有多喜欢万岁爷。”
“万岁爷感觉不到吗?”
“万岁爷何等聪明?当然感觉得到。”
“那为什么还要将徐姑娘介绍给申用嘉?”陈炬不解地问道。
“陈公公也知道,万岁爷给不了徐姑娘爱,那只能介绍把她给一个万岁爷认为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可谁知徐姑娘心中只有万岁爷,宁可堵住天下男人的退路……真乃勇气可嘉也!”
“你猜,这次万岁爷会怎么做?”陈炬一方面感觉为难,一方面也好奇。
“嗯,不知道。”王安想了想,但还是摇头,“万岁爷的心思很难猜的。”
……
徐学谟从东暖阁一回到礼部,便感觉礼部大小官员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想着这时候若非因为自己是礼部尚书,想必礼部一应官员都会围上来,然后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女儿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女儿的行为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传播速度如此之快也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
第1256章 心已经给了陛下
尽管由于朱翊镠的态度,徐学谟内心之中有两分暗自高兴,可回礼部被同僚这样看着,还是感觉压力好大。
在礼部度过了心情复杂的一天,他恨不得早点飞回家与女儿交涉。
散衙一回到家中,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下,他便冲进女儿房间里。
“颖儿——”
“爹,回来了。”
徐文颖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似乎早已经料到她爹会冲进来。
“你怎么还真的对外宣誓此生非陛下不嫁?”徐学谟当头棒喝。
“爹不是谅女儿不敢吗?”徐文颖语气中夹含两分不服气的倔强劲儿。
“你真是胡闹!”
“爹,女儿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眼下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陛下都已经知道了。”
徐学谟一脸的焦急。
徐文颖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回道:“在女儿的意料之中啊。”
心还想着,让京城几大赌坊联手宣传造势,都是她的杰作呢。
“陛下让你进宫,要与你谈谈。”徐学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好,女儿明日便进宫。”徐文颖暗自高兴,看吧,立竿见影的效果。
“陛下怎么叫你昵称`颖儿`?”
“当然是应女儿的要求了。”徐文颖冲她爹得意一笑,“陛下还说女儿是第一个在东暖阁里对他提要求的人呢。”
“你这次捅大楼子了,爹可不管,你自己去摆平。”徐学谟没好气地道。
“知道,说得爹好像管得了、摆得平似的。”徐文颖微微一笑,轻轻嘀咕。
“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徐学谟喝道。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单就此事,感觉自己在女儿面前越来越被动。
“那陛下有没有因此事呵斥爹两句呢?”徐文颖带着几分娇气笑问。
“那倒没有,”徐学谟道,“不过被同僚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就好像这是爹策划的,有心将女儿推给陛下。”
“这个女儿也没料到他们会这么想。”
直到这时候,徐文颖才表现出两分歉意,好像确实忽略了她爹的身份。
尤其是她爹身为礼部尚书,难免会被人在背后说些不中听的话。
毕竟这是她在攀高枝,如果成了会被许多人嫉妒死的。
“不过谁让您是女儿的爹呢?”徐文颖随即又笑侃了一句。
“哎!”徐学谟唯有一声长叹,“摊上你这个大胆妄为的女儿,让我这个当爹的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此而不认你这个女儿吧?”
“还是爹疼爱女儿。”徐文颖挽着她爹的胳膊,语笑嫣然地道。
“瞧你还笑得出来,明天看你怎么与陛下谈。”徐学谟轻轻推开女儿。
“爹,其实这是陛下的事了,女儿的心已经向天下人坦诚,就看陛下怎么抉择。”徐文颖打心里不着急。
“陛下若是拒绝女儿,看你脸往哪儿搁,以后怎么办?还有谁敢娶你?”
“女儿不是说过吗?”徐文颖却不以为意道,“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丢脸的?只不过女儿喜欢的人恰好是陛下而已。被拒绝了也不丢脸啊,天下间谁敢保证你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喜欢你呢?至于女儿以后没人敢娶,女儿也告诉过爹的,去当陛下的婢女嘛,反正陛下同意了。”
“好了,好了,你什么都有理,想得周到,好吧?爹不与你说了。”
徐学谟又一次无可奈何地起身拂袖而去,感觉此事确实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管不了。
徐文颖望着她爹离去的背影,反而得意地笑了笑。
反正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其后果哪怕是悲剧,都自己承担便是。
最坏不就是求而不得吗?陛下总不至于为了这件事而杀她吧?
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
如徐文颖所料,难的是朱翊镠。
他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居然会遇到如此大胆、为爱奋不顾身的女子,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向他表白。
京城传得如此疯狂,这事儿自然也传到李太后与李之怿耳中了。
当晚李太后便问及:“镠儿,礼部尚书这个小女怎么回事啊?”
李之怿也在旁边。
“孩儿哪知道她竟如此大胆?”这确实出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他只得如实解释道,“孩儿本想将她介绍给申先生家的二公子,结果她……”
“这些都不重要,娘只想问镠儿,你是否中意她?”李太后一本正经地问。
“孩儿其实早已经向朝中大臣乃至天下坦诚过心迹,身边有之怿、淑嫔、德嫔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纳嫔妃。”
“那这事儿打算怎么处理?”
“孩儿正在想。”
“镠儿可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不然会害了人家姑娘。”
“孩儿知道。”
随即,李太后银牙一咬,身上独有的几分泼辣劲儿又尽显无疑:“不过这个徐文颖,是否也太胆大妄为了?”
李之怿忙笑道:“娘,这不过是少女心嘛,徐姑娘天真,率性。”
李太后摇了摇头,带着两分不悦:“镠儿喜欢倒也罢了,可如果不喜欢,她这行为不等于是在逼宫吗?”
李之怿又道:“或许徐姑娘就是要这样轰轰烈烈爱一回,哪怕死也愿意。”
“你们别操心,我妥善处理便是。”怕李之怿伤神,朱翊镠连忙打住了。
李太后也就不再多问。
就寝时李之怿对朱翊镠说:“待徐姑娘进宫,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当然可以。”朱翊镠爽快答应,“不过我听听知道你与她说什么呢?”
“第一我想见见这位大胆的姑娘,当初我与你未婚私奔至江陵,觉得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她比我还大胆;第二也想看看徐姑娘到底有多喜欢你,竟全然不顾自己的名誉与后半生的幸福,非得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
“她身上的确有独特之处。”朱翊镠喃喃地道,“这本是我欣赏她的地方,而申先生家二公子申用嘉亦是特立独行,所以有心撮合他们俩,可不料徐姑娘却对我,对我……哈,哈……”
“既然你也欣赏她,那何不将她娶了皆大欢喜呢?”李之怿道。
“我是人,不是神啊,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朱翊镠搂着李之怿,感慨地道,“除了想当一个好皇帝,还想当一个好夫君,待孩子出生后还想当一个好父亲,应付不过来,怕冷落你们,到时大家都不开心,何必自寻烦恼?此生幸有你们三个,足矣!”
“反正我不介意,相信郑姐姐也不会介意。”李之怿又道。
“是我介意。好了,别多想。”
“可你如何对徐姑娘交代呢?”李之怿依然颇有兴致地追问道。
“我想此生怕只有负于她了。”
“那不是显得你太绝情?而且辜负人家徐姑娘对你的一片火热的心意。”
“没办法,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你情我愿?我看还是痴男怨女不遂意的多。”
顿了顿,李之怿又道:“要不你明晚问问郑姐姐去,看她怎么想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天徐文颖就会迫不及待地进宫来了。”
“那让她一定来见我。”
“好,睡吧。”
……
次日一早徐文颖便进宫来了。
这次她也没让她爹陪伴。
朱翊镠与她见面的地点依然是还在庄严的东暖阁。
徐文颖进来便冲朱翊镠莞尔一笑。
“陛下没有怪颖儿吧?”
“做都已经做了,怪你又能怎样?只是你想过朕拒绝你的后果吗?”
“当然想过。”徐文颖双眉一扬,“最坏当陛下的婢女,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君无戏言,陛下不会不认吧?”
“这样会害了你。”
“可我愿意。”徐文颖脱口而出,随即认真地说道,“今天陛下叫我来,莫非就是要拒绝我吗?即便要拒绝,也别这么快,给我一丝念想好不好?”
“……”朱翊镠无语。
“求求陛下!我虽是一介女子,可也要面子的呀。”
“长痛不如短痛,颖儿又何必如此执着?如果觉得申用嘉不合你心意,朕可诏告天下为颖儿征婚,届时以公主礼把你嫁出去,总会有你心仪的男子。”
“可我都不喜欢。”徐文颖摇头,坚定地道,“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了陛下,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一位男子。”
“颖儿,这又是何苦?”
“陛下,别这么快拒绝我好不好?”徐文颖哀求,忽然潸然落泪。
“别这样,我最怕女孩子哭了,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好,我不哭。”徐文颖一抹眼泪,“就当陛下答应颖儿了。”
遇上如此大胆,还会哭的女子,朱翊镠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说道:
“皇后想见你一面。”
“皇后娘娘肯定也知道了我的誓言对吧?”徐文颖问。
“你这么一闹,如今全京城还有不知道的吗?”
“那颖儿去见皇后娘娘,与陛下的谈话到此为止。”
“你可明白陛下的心意?”
“明白,不就是要拒绝颖儿吗?还要为颖儿诏告天下征婚,颖儿我谢谢陛下还不行吗?”
“……”
“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吗?”
“嗯。”
“我自己去,不用陛下带路,免得被人看见,说陛下与我太亲密。”
说完,径自转身去了。
……
第1257章 爱过 便不后悔
如今这紫禁城里,无论是公公,还是宫女,或是值守的侍卫,没有一个不认识徐文颖。
所以她所过之处不仅回头率高,而且还引来阵阵窃窃私语。
“看看看,这位便是礼部尚书徐大人的小女徐文颖。”
“看着她与平常女子也没啥区别,可为什么如此有勇气?”
“我看也不是勇气,就是任性吧,指定是徐大人惯出来的小姐脾气。”
“瞧她在紫禁城里走路,都是一副旁若无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其它处就可想而知了。”
“嘘,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刚见过万岁爷从东暖阁里出来呢。”
“万岁爷要是不娶她,她这辈子怎么办?准备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不料徐文颖忽然一转身,紧盯着刚议论她的那名宫女,气咻咻地道:
“哼,你才孤独终老呢。”
吓得那两名宫女脸色大红,忙一溜烟地撒腿跑开了。
徐文颖又一撇嘴,朝着她们逃走的方向轻“哼”一声,嘀咕道:“孤独终老又怎样?吃你家大米了?要你养我呀?我高兴行不行啊?”
然后悻悻然地进了坤宁宫。
……
李之怿这会儿正想着徐文颖。
见迎竹领着一位清秀的女子进来禀道:“皇后娘娘,徐姑娘来了。”
李之怿顿时眼睛一亮,立马儿站起来热烈欢迎。
徐文颖客气地行礼:“奴婢徐文颖叩见皇后娘娘!”
“免礼,免礼,徐姑娘请起!”
“多谢皇后娘娘!”
李之怿抬手赐了座,便情不自禁地打量起徐文颖。
白净的脸庞,细腻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眸子闪烁如星,鹅蛋儿脸上有一对儿小小的酒窝,薄薄的嘴唇,望着她时,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李之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因为她发现,乍一看,感觉徐文颖的容颜或许不及郑姐姐。
可胜在非常耐看,是那种越看越觉得精致无可挑剔的女子。
徐文颖当然也在打量李之怿,她早就听说皇后拥有盛世的容颜,尽管眼下挺着大肚子,人已经胖得都失去了线条美,可一副美人骨架犹在。
打量一番后,李之怿笑问:“我也可以叫你`颖儿`吗?”
“当然可以。”徐文颖痛快地点头,继而弱弱地道,“那奴婢在皇后娘娘面前也可以像在陛下面前不称`奴婢`吗?”
“可以呀,正想与你说这事儿呢。”
“多谢皇后娘娘!”
“颖儿可真是大胆,居然发誓`此生非陛下不嫁`,佩服!”李之怿由衷地道。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我只是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要说佩服,也该我佩服皇后娘娘,想当初陛下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皇后娘娘与陛下又未成婚,却依然死心塌地跟随陛下至江陵城,这份勇气,不知惊羡世间多少女子。”
“颖儿介意与我说说,为什么会如此喜欢陛下非他不嫁吗?”
“只要皇后娘娘愿意听,我当然乐意讲啊!”徐文颖语笑嫣然地回道。
“来,说吧。”
“陛下完全符合我的择夫标准,一不游手好闲,二不油腔滑调,三不软弱无能,四脾气又好,关键是对老婆好,五嘛,五又高又富又帅。”
“不是听说颖儿有五不嫁,最后一条就是不嫁高富帅吗?”
“陛下除外。”徐文颖脱口而出,继而又道,“不过这些都是见过陛下之前感觉到的,见过陛下之后,还发现他有一个世间男子都望尘莫及的优点,就是尊重我们这些女子,以平等的姿态与我们这些女子对话。”
李之怿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是颖儿最在意的一点吗?”
“嗯。”徐文颖笃定地道,“陛下不像其他男子,总感觉高于女子一等,所以与陛下交流很舒服。”
“颖儿看人的眼光还真准!”
“那也不如皇后娘娘。”徐文颖谦虚但发自肺腑地道,“当初皇后娘娘跟随陛下时,陛下一无所有,不像现在贵为大明之主,处于万众瞩目的位置,所以说起来,还是皇后娘娘眼光好。”
“不说这些了。”李之怿难以掩饰的甜蜜,笑了笑,接着问道,“颖儿刚从皇上那边过来吗?”
“是的。”
“谈得怎样?皇上怎么说?”
“……”顿时,徐文颖的泪水在两边眼眶里直打转。
“颖儿怎么了?”
“陛下他,他拒绝了我。”徐文颖两行热泪顺颊而下。
虽然并没有哭出声,但一副委屈的神情我见犹怜。
李之怿微微叹了口气,道:“他怎么可以忍心伤害颖儿呢?”
“不过我求他不要急着拒绝我,怎么着也得给我一丝念想。”
“他答应了?”
“我刚才哭了,所以他很无奈。”徐文颖忽然又带着两分得意笑起来。
“这样颖儿岂不是更痛苦吗?”
“我知道,可有什么办法呢?就让我痛苦地抱着那一丝丝的念想吧,总比将我一棍子活活打死要强。”
“哦,虽然我并没有把握说服他接受颖儿,但可以保证帮你想办法。”
“皇后娘娘是说帮我吗?”徐文颖当即眉开眼笑地问道。
“嗯。”李之怿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真好!我还怕皇后娘娘会骂我,或吃醋呢。”
李之怿眉毛一挑,道:“那你不是小看我了?”
“皇后娘娘,对不起!对不起!”徐文颖忙跪倒在地,“我给你赔礼道歉,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颖儿起来,别当真。”
“多谢皇后娘娘!”徐文颖站起来,重新坐定,笑道,“难怪陛下深爱着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通情达理,又如此平易近人,谁会不爱呢?”
“可若颖儿最后并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吗?”李之怿忽然认真地问。
“爱过,便不后悔。”徐文颖答得异常干脆。
“好,颖儿还需要问一个人。”
“是慈圣太后娘娘吗?”
“不,是郑淑嫔。”
“郑淑嫔娘娘?”徐文颖不禁有几分讶然,因为在她心目中,郑淑嫔与皇后压根不在一个级别。
“以后我慢慢与颖儿解释原因,记住我的提醒就是了。”
“哦。”徐文颖心领神会地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若想陛下答应,我必须首先过郑淑嫔娘娘那一关对吗?”
“对。”
“我记住了,多谢皇后娘娘提醒!”
“走吧,随我去见太后。”
“是慈圣太后娘娘吗?”徐文颖带有两分怯然,“可我还没准备好呢。”
“颖儿也有害怕的时候?”李之怿不禁调笑道,“你可是敢对天下人发誓。”
“皇后娘娘,那当然不一样,慈圣太后娘娘毕竟是陛下的亲娘嘛。”
可这话刚一说出口,徐文颖就有点后悔了,说得她好像已经是人家的儿媳妇一样,八字还没一撇呢。
……
第1258章 冯保也有忧虑……
年关将至,京城十八大衙门都忙得要死,即便不忙也要装得很忙的样子。
因为京察评估已经开始了。
所以最忙的自然是吏部与都察院。
这次京察本就非比寻常,皇帝的目的早就已经诏告天下,旨在裁汰不合格的官员,精简政府机构。
加上明年是泰和元年,大明所有官员的待遇都将翻倍,而且享受六天一休的休沐制,何其诱人!
但前提是挨过“京察”这道坎儿。
内廷刚以雷霆之势整顿完毕了,裁汰下去将近五千人。
也就是将近四分之一。
如果外廷官员也照这比例裁汰,那就太恐怖了。
内廷官员与外廷官员不一样,他们被裁汰,一来有兴农集团接收,甚至许多人还很乐意被裁汰;
二来即便没有兴农集团接收,日子也不会很难过,毕竟不像外廷官员一个府上百几十口人等着要吃饭。
所以谁也不想被裁汰。
可想走后门攀关系那想都不能想。
早在开启京察之初,吏部尚书杨巍就为此事犯难头疼,因为几乎每天都有官员以各种理由登门造访。
后来请示朱翊镠,朱翊镠以强硬的姿态处理此事——
任何官员,因担心京察,拜访吏部尚书府邸,一经查实,直接罢黜,什么理由都不用讲。
朱翊镠的雷霆手段都见识过,张鲸说撤就撤,六科廊言官像刘大元、张彪说整就整……谁也没脾气。
再没有官员敢私下里找杨巍说情。
好在杨巍这人公正耿直,都相信他的为人,绝不会公报私仇。
……
而对像徐学谟这样的二品大臣,差不多已经升到头儿了,再升就得像张学颜那样晋升为内阁大学士。
徐学谟压根儿就没有指望。
不过他不怕京察,一来有政绩为他保驾护航,二来与张居正的关系。
像首辅申时行一样,原本都属于张居正一线上的人,张居正倒下时,他们都挺过来了,现在怕什么?
如今加上女儿这事儿一闹,阴差阳错地居然感觉自己地位更为牢固了。
不管人家背后怎么议论,反正现实中都非常恭维他,比之前热情得多。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张居正被攻击时,他担心自己会受牵连,的确想过借助女儿与申时行儿子联姻,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可无奈女儿不同意。
幸好朱翊镠取而代之,让他这个念头胎死腹中。
没想到朱翊镠又说合,当然是一件好事啊!
若能成功与首辅联姻,那他的地位稳若磐石。
可谁能想到,本来就崇拜朱翊镠的女儿,见了朱翊镠本人像疯了一样,向天下人发誓“此生非陛下不嫁”,如今已是满城皆知。
当时他也只是激了女儿一句,可没抱任何幻想。
然而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有时候他也不禁沾沾自喜。
因为朱翊镠居然没有立即拒绝。
先不管女儿到底用的什么方法,反正外界都知道,皇上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于是还有希望。
他能不暗自高兴吗?
甚至有时候他还幻想着,没准儿真的一不小心能当国丈呢。
这两天,女儿每天都进宫,不是去找皇后就是去找郑淑嫔。
他这个做爹的一来管不了,二来慢慢觉得女儿这条路也不一定一片灰暗。
既然如此,那就随女儿去吧。
反正女儿高兴不是?
他也暗自高兴,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京察更不在话下了。
……
相对于严肃的北京,南京这边的京察,就显得有意思多了。
当然有一点是相通的,都想保住“铁饭碗”,不在这次京察中被裁汰。
但因为南京官员的特殊性,加上冯保又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存在。
所以南京这边千奇百怪,感觉各种各样的官员都有。
有削尖脑袋走后门的,有千方百计贿赂冯保的,有夸大其词写自陈的,有弄虚作假谎报政绩的,甚至有派人专门跑到北京找关系的……
而且南京这边的大部分官员都感觉不妙,因为皇帝的意图很明显,裁汰不合格官员,精简冗余机构。
南京这边恰恰大部分不都是这样的官员、这样的机构吗?
有一些先见之明的官员,隐隐之中其实都已经想到了:如果真的严格执行这次京察的考核标准,那作为留都的南京就会名存实亡。
除非南京北京的考核标准不一样。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冯保已经明确说了,必须将南京这边所有官员的自陈,以及南京吏部与都察院的初评带回北京,交给北京那边的吏部与都察院最终评估裁定。
这就毋庸置疑了,标准指定统一。
反正冯保在南京这阵子也从未掩饰这一点,不然如何聚敛两百多万?
徐爵每天跟着他大吃大喝,眼看长胖三十斤肉的目标就要达成。
刚来南京时较之从前不过长了一点肉,看起来依然像个瘦猴子。
如今虽然仍不及从前那样,胖得像唐老鸭似的走路一晃一晃,可现在也已经是微胖发福像模像样。
吃饱喝足,该收的礼都收了,京察的工作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
是时候考虑回京了。
这天晚上徐爵得意地翻着账本,咂摸着嘴道:“老爷这次功劳不小,回京后万岁爷一定高兴,会重重有赏。”
如今,徐爵已经知道了这是奉旨行事,除了感慨朱翊镠的奇葩,就只剩下叹息,费这么大劲,到头来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要全部上交……
冯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你想要万岁爷赏什么?”
徐爵一想,发现好像还真没有。原来老爷想晋封一个爵位,可如今逐步废除;原来老爷喜欢钱喜欢四处买田产地产房产,可如今都不感兴趣……
老爷早就变了,只是他这个大管家的思维还停留在过去而已。
一念及此,徐爵笑了笑回道:“老爷好像,确实也没什么想要的哈。”
“当然有。”冯保慢悠悠地回道。
“老爷眼下想要什么?”徐爵忙又问。
“有自己的一处私宅,远离尘嚣,可以在那里安享晚年。”
“老爷,你这是萌生退意了吗?”徐爵不禁有几分讶然,“老爷正当盛年,陛下登基即位不到一年呢。”
“迟早要退的,但也不是现在。”冯保喃喃地道,“万岁爷虽然才华盖世,可毕竟还年轻,加上有时又有妇人之仁,我想还得在他身边辅助几年,待朝局彻底稳定下来,再告老休退不迟。”
“哦。”徐爵松了口气,“还以为老爷这次回京便萌生退意呢。”
“万岁爷成为大明之主,有我的一部分功劳,我当然会陪他走一程,但只求能有一个安详的晚年。”
“老爷,这个要求并不高。”
“你错了。”冯保摇了摇头,感慨地说道,“这个要求看似不高,可并不容易得到。想想本朝的大官大僚,无论外廷还是内廷,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可陛下不是这样的君王啊。”
“是,我相信陛下不像其他君王,但像我们这些人,终究只是一颗棋子,需要你的时候你上,不需要你的时候就得做出牺牲了——这是我们的命。”
“老爷不要这么悲观嘛。”
“不是悲观,而是已经看透了。即便万岁爷待我们好,让我们退下,有一个地方可以安享晚年,可你想过没?我这双手沾了多少人的血,曾经又让多少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将来休退,难免会有人报复啊!”
徐爵听了点点头,这样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两次来南京,他也早已经看透了人性的丑陋。
冯保接着道:“所以说别奢望万岁爷赏赐我们什么,即便赏赐也不能要,因为这是我们的分内事。你现在也该明白这个道理:除了万岁爷,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我们余生的周全。”
“老爷言之有理!”徐爵由衷地道。
“就像这次来南京,是万岁爷的暗中授意,可咱帮不上南京这边官员,到时候该裁汰还得裁汰,送钱也白搭,你说他们那些人是不是得恨死我?”
“万岁爷真要裁撤留都南京吗?”徐爵声若蚊蝇地问道。
“废话!”
“老爷,那我们还是尽早回京吧。”徐爵顿时感觉如芒刺背。
虽然老爷现在有权,不比上次他来南京,可人性难测……万一走漏风声,那后果不敢想象。
“明日与王承勋、田义交代一番,后天便可回京。”冯保作出决定。
“好,我现在就收拾行礼。”徐爵听了老爷这一番话,感觉现在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不然保不齐什么时候被人背后捅一刀子呢。
“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感慨?你知道张大寿已经死了吗?”
“啊?张公公死了?”
“在家里自杀了,其实他人还行。”冯保感慨地道,“万岁爷刚又整顿内廷,裁撤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公公、宫女,连乾清宫掌作周佐都撤了。”
“啊?周公公一直不都是万岁爷的人吗?”徐爵讶然。
“是啊,万岁爷登基,别人不知,我清楚,周佐有功,可那又怎样?整顿内廷,就得有人牺牲,这是政治,所以能不担心晚年的生活吗?”
“……”徐爵无言以对。
……
第1259章 有人急了 有人却不急
得知冯保即将回京,南京这边不少官员又百般殷勤地送来了一波礼,无非恳请冯保好生照拂提携。
冯保当然来之不拒,而给他们的回复统一是“好说好说”。
至于如何个“好说”法,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能回京看朱翊镠的。
反正来南京一趟,他觉得朱翊镠交给他的任务肯定是完成了。
无论怎么说,他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还是相当自信,如果他来了都完不成任务,那其他人也休想。
至于回京的安全,他倒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他背负着众多官员的期盼。
在南京所收的银票与各种礼品,包括京察的评估,都已经全部运走了。
他与徐爵紧随其后。
……
因为王象乾与他父亲王之垣的一个决定,武昌府这两天沸腾起来。
城墙上每天都有三名盗匪被挂起来示众。
不过几经商议后,王象乾最终也没有采用朱八戒异想天开的建议。
这个季节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想着示众时,若扒光盗匪的衣服,只剩遮挡中间那不可描述部位的一块布,十有八九会被活活冻死。
这是其一。
其二,尽管王象乾感觉已经黔驴技穷,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爹也已经答应会全力配合,但为了维护他爹在湖广的声誉,他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毕竟光着身子示众会被人说道。
所以盗匪挂是挂在城墙示众了,但并没有扒掉他们的衣服。
如果这次仍毫无所获,那王象乾还得带朱八戒回归德府与王大锤会合。
反正两年之内,案子不破不回京。
将盗匪挂在城墙上示众,目的无非有三:第一,让盗匪无地自容,感到羞愧,是否能够让他们开口说话,不然不知道他们名字、出身、来历……
第二,希望这一带有人能认识这些盗匪。王之垣已经代表朝廷下令,只要有谁能认出来,将重重有赏;
第三,当然是想利用这些盗匪引出他们同党。依王象乾之意,王之垣已经暗中调度人马准备围捕行动。
然而三天过去,九名盗匪已经挨个挂出去示众,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除了武昌府以及周边地区的纷纷议论声,似乎并没有引起其它什么反应。
朱八戒又着急了:“岳父大人,看来今年得在老爷这边过年吧?”
王象乾道:“你想得美,过几天依然没有进展,咱得回到归德府。”
“在归德府是办案,在武昌府也是办案,等过完年再回归德府呗?”
朱八戒觉得在武昌府这边好吃的东西太多了,他还没有吃够呢。
加上王之垣对他又热情,一直认可他这个“孙女婿”。
所以朱八戒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
王象乾早就看出来了。
不过他也得承认,武昌府这边的各色小吃不是归德府所能比的。
论吃,还是长江以南这边的人更擅长,一块儿豆腐都能吃出二十多种花样来,北方人望尘莫及。
不过他不会同意朱八戒这个请求,明确地回道:“必须回归德府。”
“哦,”朱八戒悻悻然点头,接着又问道,“那九名盗匪如何处置呢?”
“实在没辙,也只能暂时关在武昌府这边了。”王象乾带有几分无奈。
“那九个人真厉害,一句话不说,我看他们都是哑巴吧?”朱八戒道。
“不会。”王象乾十分确定,“他们只是比常人更为坚定、更有忍耐性。”
“到底是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做呢?”反正朱八戒想不明白。
“假若你被人抓走了,威胁你,让你背叛你的师祖,你会答应吗?”
“打死也不会。”
“这不就对了吗?看得出来,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信仰。”
“哦,这就叫信仰啊?”朱八戒咂摸着嘴,“那岳父大人,我对姽婳妹妹的爱是否也是一种信仰呢?”
“滚!”王象乾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哦,那我去找老爷。”朱八戒立马儿起身,还是老爷对他好啊。
“回来。”王象乾呵斥道,“别总打扰他,咱住在这里已经给他添麻烦了。”
朱八戒只得又回来坐下,小声嘀咕道:“可老爷不是岳父大人的父亲吗?都是一家人,说这些是不是见外了?”
话音刚落。
只见王之垣闪身而入,拍了拍朱八戒的肩膀,投之以赞许的目光,笑呵呵地道:“还是孙女婿更合我心意。”
“老爷来了。”朱八戒咧嘴一笑。
“依我看,今年你们就住在这里过年吧。”王之垣道,“第一安全,第二,一家人也难得在一起。”
“就是,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嘛。”朱八戒忙眉开眼笑地附和道。
王象乾却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能这样麻烦爹,我们还是回归德府吧。”
继而又补充道:“徐秉正还年轻,刚接任归德府知府时,陛下便有旨,让我先带着他,不能将归德府那个烂摊子留给他,而我来武昌这边享福。”
“你自己看着办。”王之垣也不纠结。
“哎!”朱八戒心疼地叹了口气。
“爹,难道真的这样无计可施吗?”王象乾紧握拳头,不甘心地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王之垣道,“保定府的案子还不是一样毫无进展吗?本以为盯着梁家或许能查到一些线索,可随着梁世勋、梁赟、梁世燊的相继离世,这条线索似乎也断了。”
“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丝破绽,这些盗匪没有一丝情感。”王象乾忽然猛地一拍桌案,豁然站起。
“你要去哪里?”王之垣忙问。
“去监牢。”王象乾甩出三个字,便满腔愤懑地阔步而去。
“老爷先忙着。”朱八戒立马跟上,问道,“岳父大人要去监牢里干嘛?”
“杀人。”王象乾杀气腾腾地回道。
留下王之垣摇头叹气。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你真要去监牢里杀人吗?”朱八戒饶有兴趣。
这次王象乾没有应声。
但去往监牢的步伐并未停下。
此刻他的确有杀人的心,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很快,王象乾与朱八戒便到了关押盗匪的地方。
他们有心将九名盗匪关在同一间牢房里,除了拉出去示众的三个,这会儿还剩有六个。
在典狱长与两名狱卒的引领下,王象乾与朱八戒猫腰而入。
……
而京城这边东厂的监牢里,陈炬同样也是一筹莫展。
酷刑对九个人压根不起作用,他们没有情感,也不怕痛。
陈炬已经亲自审过五次了,方法无所不用其极,可效果……完全没有。
迫不得已去东暖阁禀报。
“万岁爷,奴婢真的怀疑那九名盗匪还是不是人?什么方法都用过,可就是不能换得他们开口说一句话。”
“慢慢审吧,不急,别让他们死了就是。”朱翊镠道,“反正朕已经想好了,既然他们想玩儿,朕便奉陪到底。”
“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知武昌府王大人那边怎么样?”
“不用想,肯定也是一样。”
“明年泰和元年,万岁爷不是要大赦天下吗?”陈炬又道。
“不包括死囚。”朱翊镠回道,“有些人坚决不能留在世上。”
“万岁爷怀疑他们是组织里的人,这些组织肯定是非法的,那可不可以借机查禁所有非法组织?”
“朕的确想过。”朱翊镠点点头,“但必须等到大明人人有身份证才行,不然流民、黑户太多,查起来费劲,而且不一定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哦,万岁爷言之有理。”
“所以这件事儿朕现在反而不怎么着急了,朕陪他们好好玩儿玩儿。”
瞧着朱翊镠一副信心十足的样,陈炬安心了些。
“但审讯一天都不能停,”朱翊镠又吩咐道,“朕倒想看看他们能坚持多久,从明天起,九个人每天的吃喝减半。”
“啊?”陈炬一愣,“万岁爷,他们每天的吃喝,奴婢以为已经到达极限。”
“什么极限?”
“现在每天只给他们一顿饭吃,而且不多,只有一碗,两天才送一次水,再减半,还怎么减?”
“不是不怕死吗?不是不开口吗?三天送一次水,每天饭量减半,而且不喊饿不喊渴,坚决不给。”
“奴婢遵旨。”陈炬不禁两分骇然,原来万岁爷也有狠的时候啊!
朱翊镠又喃喃地道:“如此艰难,他们居然也没有求死之心,哈,朕对他们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奴婢也觉得好奇怪,所以才怀疑他们还是不是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