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5章 戏精(求订求票支持啊!)
“快来人,我在梁家被人打了。”王安铆足了劲儿,嘶声裂肺地喊道。
只听外头的人立马儿有回应:“快快快,把门撞开,喊人来,喊人来……”
随后是“咚咚咚”的撞击声。
紧接着“哐当”一声响,门被撞开了。
“快快快,王公公在里头被人打了。”
“哪儿呢?哪儿呢?谁吃了豹子胆竟敢打王公公?是活腻了吗?”
很快一队人冲进来了。
领头人却也不是别个,正是维持京城治安的巡城御史王守中。
如此之巧,梁世燊与管家老梁更是感觉不妙,分明就是设计的嘛。
王守中领着一队人冲进来时,梁赟与王安还扭打纠缠在一起。
王守中上前一把将王安与梁赟两人扯开,同时一挥手,两名提着水火棍的差役得令,当即将梁赟扑倒。
“王公公怎么样?”
王守中大惊小怪地问道。
“这厮太霸道,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动手打人,挨了他好几拳呢。”
王安一会儿撸起自己袖子,一会儿扒开自己裤脚,给王守中看。
“哎哟喂,好像肿了。”王守中更是来劲儿,“王公公怎么招惹他呢?这不是梁赟吗?京城出了名小霸王。”
“谁招惹他,谁是小狗儿,是他拦着我不让走,还先动手打人。”
“王公公,万岁爷正急着见你。”刚才在外喊话的太监焦急地道。
“这般模样怎么见?鼻青脸肿的,衣服也撕破了,你回宫禀告万岁爷。”
“好的。”传旨太监忙转身去了。
“这位公公且慢。”老梁忙道。
“怎么?”
“公公可否别夸大其词,其实王公公与我家少爷不过一时起了口头之争,都是年轻人,脾气急躁一些而已。”
“急躁就能动手打人呀?”传话的太监自然向着王安,“巡城御史刚好在,要不你问巡城御史如何处置,我只是一个传话的,必须听王公公指示。”
“梁叔,求他们作甚?怕个鸟?”梁赟气咻咻地道。
老梁看了老爷梁世燊一眼。
那传话的太监朝梁赟冷笑一声:“你咋这么狂呢?哎,算了,这事儿我也无权过问,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说罢,拂袖而去。
“梁老板,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得说句话吧。”王守中对梁世燊一拱手,“王公公什么来历想必你们也清楚,如今有几个不知道他是陈大公公的接班人,而陈大公公又是冯大公公的接班人?怎么说也是在你府上被揍,若陛下问及,恐怕不好交差呀。”
梁世燊知道今天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了。
分明感觉王安成心挑事儿,可理亏的似乎是他们,儿子骂人又先动手是事实,能怪谁呢?怪儿子冲动还是怪自己当时没有及时阻止?
既然被盯上了,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这一天迟早要来。
一念及此,梁世燊对王守中道:“此刻我说什么,恐怕都难以扑灭王公公心中的怒火。”
“我说你们梁家人也真是,王公公来你们府上作客,你们这里三个人,王公公就他一个,这架怎么打得起来?不知情还以为是你们故意怂恿的,或有心欺负人呢?哎,啥也不说了,梁公子随我走一趟吧。”
“随你去哪儿?”梁世燊忙问。
“梁老板,刚不是说了?王公公眼下可是大红人,传旨的才走呢,肯定得捅到陛下那儿去呀。”
“那我随你去。”梁世燊道。
“这不合适吧?”王守中笑了笑,“打架的是梁公子,我把你抓回去,成何体统嘛?陛下还不得说我黑白不分?梁老板别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爹,去就去,怕什么?”梁赟仍是不伏烧埋的倔强劲儿。
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梁世燊也不愿意再责备儿子。
“好!”梁世燊无奈地点点头,“但请允许我与儿子交代几句话。”
“没问题。”王守中冲两名差役一摆手,示意他们放开梁赟。
然后对王安一抬手,恭敬地道:“王公公,咱到外面候着去吧,梁老板是个生意人,讲究的就是诚信,他说让梁公子随我们走,就一定会的。”
王安冲王守中会心一笑,然后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而去。
王守中带着差役跟上,一边走一边说:“梁公子,我们在外头等你。”
一出梁府,王守中就立马儿赶上王安,挤眉弄眼地说道:“王公公,你应该刚一动手就马上喊我们的呀。”
“那样不是没证据吗?为万岁爷办事儿得办好吧?我年纪轻轻的,吃他几拳算什么?等到了万岁爷的面前,这不就立马儿变成光荣的勋章吗?”
王安摸着他手腕上的一乌紫处,得意洋洋地接着说道:“我是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不然恨不得上前,直接送给他揍两下。倘若没有留下伤痕,我自己敲也要敲出几块儿伤痕来。”
“王公公够狠!”王守中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难怪王公公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司礼监随堂呢,而且还是跟在陈大公公手下,真是了不起!”
“王御史过奖了!咱只是幸运被万岁爷器重,当然要不遗余力嘛。”
“这一点,我辈的确应该向王公公学习啊!”王守中感慨地说道。
“王御史也不错嘛,巡城御史是个不错的职位,晋升空间很大。”
“已经干了好几年喽。”
“原来不是在万历皇帝爷手中吗?万岁爷的行事风格可大不一样,王御史要学会推荐自己表现自己。”
“还望王公公赐教!”
“万岁爷看中的是成绩,至于行为方式……排在第二位,就像今天,激梁赟出手,若非我找你,你不得又错过一次表现的机会吗?是不是?”
“要不然我得感谢王公公呢?与王公公一道,表现的机会自然就多嘛。”王守中带着几分逢迎说道。
“王御史一会儿瞧我如何在万岁爷面前捏拿梁赟,王御史兴许有些不一样的启发。”王安咂摸着嘴。
“多谢王公公,改天请你吃酒。”
“吃酒就算了,有需要王御史帮忙的地方,你别推脱就是。”
“王公公这说哪里话?帮你不就是帮陛下吗?我哪有推脱之理?”
“嘘,看,梁赟出来了。”王安一撇嘴道,“一会儿看我的。”
王守中点点头,虽然他的年纪当王安的爹都绰绰有余,但也抵不住眼下正红的王安,所以特别谦逊。
忽然听到王安“哎哟”、“哎哟”痛得直叫,然后又见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手摸着他的手腕受伤处,一手摸着他的大腿受伤处,好像站不起来。
“王公公,怎么了?”王守中自然心领神会,忙配合地问道。
“哎哟,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痛得要命,梁赟那小子下手可真狠。我怕是走不动了,还请王御史帮我叫一顶轿子。”
“好的,没问题。”
王守中当即吩咐差役去请,继而朝着正走出来的梁赟笑了笑问:“梁公子没事儿,该不用请轿子吧?”
“装吧,我可没有他鬼心眼儿多。”梁赟没好气地白了王安一眼。
王安不以为意,心里笑,嘴上继续“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梁世燊与管家老梁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会儿没有出来。
……
第1216章 越来越有朕的神韵……
若不是皇宫紫禁城里不允许抬轿子行走,王安恨不得让轿夫将他抬到东暖阁去,直接放在朱翊镠的面前。
可即便如此,王安仍将自己衣服撕开几处裂道,然后又让两名差役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去了东暖阁。
王守中心里不禁在笑,想着王安还真是擅长推荐自己表现自己……
当然,王守中也能感觉得到,这恐怕正是王安认为自己孝敬朱翊镠的有效方式。毕竟王安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朱翊镠,而不是为他自己。
王安刚不是说得很清楚,朱翊镠看中的是成绩而不是行为方式吗?
再说了,作为巡城御史,他太了解梁赟是什么货色,对付梁赟这种人,有时候好像也不必讲究什么手段吧。
瞧那家伙,押他进宫的路上竟一句话不说,像忽然变成哑巴似的。
……
每次交给王安的任务都能高质量的完成,对此朱翊镠特别欣慰。
正如他对陈炬所言,人与人之间的确有差别,办事能力大不一样。
“万岁爷,王安回来了。”陈炬忽然进来轻声禀道。
“请进。”朱翊镠放下手中的奏疏。他正等着呢。
很快,王守中走在前头,梁赟跟在后头,再后头是由两名差役扶着的一瘸一拐的王安。
几个人进入东暖阁。因为王守中走在最前,正要参拜,只听王安“嗷”地一声哭了,声泪俱下地道:
“万岁爷可得为奴婢做主啊!”
说话的同时,拨开两名搀扶他的差役,宁可自己摔倒在地重新爬起来,然后再摔倒再龇牙咧嘴爬起来……给人感觉好像快不行了似的。
朱翊镠很想喊咔,戏过了戏过了。
王守中看着只想笑。
梁赟看着恨不得跳起来与王安再狠狠地干一架,娘的,只是他爹与老梁的谆谆教诲还在他耳中回荡。
“臣王守中参见陛下!”王守中这才有机会行臣之礼。
梁赟跟着也跪下,但什么都没说。
“免礼。”朱翊镠一摆手,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万岁爷可得为奴婢做主啊!”王安又声泪俱下地道,“奴婢好心前往梁府,奉劝梁老板配合万岁爷调查,不要觉得万岁爷好像故意找梁家的茬儿,结果这家伙上来就骂我是没卵子的家伙,还冲上来揍我,万岁爷您看。”
说着,王安撸起袖子卷起裤脚,露出几处乌紫的伤疤来。
“万岁爷,奴婢疼得路都走不动,是轿子将奴婢抬回来的。梁家人简直太不讲理,尤其这家伙恨不得将奴婢杀之而后快。奴婢是替万岁爷办事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家伙不是打万岁爷的脸吗?万岁爷要为奴婢做主啊!”
朱翊镠将目光投向梁赟,不紧不慢地问道:“是不是这样啊?”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反驳。”梁赟非常平静地回答。
王安与王守中都是微微一滞,不反驳?这哪是梁赟的风格?
“你骂他没卵子?”朱翊镠问。
“是。”梁赟点头。
“是你先动手打他的?”
“是。”
“知道他是司礼监的随堂吗?”
“起初不知道,现在知道,但也没后悔。”梁赟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时候看起来倒有他爹的气概。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就觉得他欠揍。”
“那这事儿该怎么办?”
“随便,刚说了,不反驳。”
“王御史,”朱翊镠将目光投向王守中问,“你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臣以为被打的是王公公,还得看王公公的想法吧。”
王守中本想征询王安的意见,可转念一想,感觉自己有点不愿承担责任想做老好人的意思,对不起王安刚才的那番“教导”,所以接着又补充道:
“不过王公公确实受了几处伤,也不知是否伤及要害,故以臣之见,还是有劳梁公子陪伴几日,待王公公感觉没事儿,再请梁公子回去。”
朱翊镠道:“王御史的意思是,将梁公子先关几天再说?”
“就不知这样是否合王公公心意?”王守中看了王安一眼。
“万岁爷,奴婢自然没意见,这样挺好。”王安回道。
“你呢?”朱翊镠又问梁赟,继而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哦,你说随便是吧?那就这样决定吧。”
梁赟谨记他爹与老梁“少说话,多服从,不反驳”的原则,选择不吭声,关他几天就关他几天。
“那王御史将梁公子带下去,不要怠慢了人家。”朱翊镠吩咐道。
“臣遵旨。”
这样,王守中带着梁赟离开。
两名搀扶王安的差役,在王守中眼神的示意下,也跟着一道去了。
东暖阁里只剩下朱翊镠、陈炬与王安三人了。
“怎么还真打起来?”朱翊镠望着依然跪着的王安问,“痛不痛?”
只见王安狡黠一笑,连蹦带跳地站起来了,手舞足蹈地道:
“万岁爷,不痛的,皮外伤而已。奴婢当然要与他真打,不然如何能抓梁赟将他关起来嘛?”
“你的心意,朕明白,多谢了!”朱翊镠由衷地说道。
“万岁爷,可别折煞奴婢了。”王安忙道,“为万岁爷办事儿是奴婢的福气。不过万岁爷,要说这梁世燊还真够贼,肯定嘱咐过儿子,不然以梁赟的脾气,哪能这样沉得住气啊?”
“梁世燊什么反应?”
“奴婢依据万岁爷的吩咐,将该说的话都已经传达过去了,梁世燊看起来很生气,想必这也是梁赟与奴婢干起来梁世燊却并没有阻止的原因。”
“嗯。”朱翊镠点点头。
“而且,万岁爷刚才也看到了梁赟的表现,俨然一副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姿态,无条件认可服从。依奴婢看,如果梁赟坚持,那还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以他的性子,能坚持几天?”
“以他的性子,两天都闲不住,可梁世燊肯定警告过他的,所以他起码也能坚持个五六天吧?”
“那你的伤……”
“奴婢的伤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王安脱口而出,摇头晃脑地说道,“反正梁赟不招奴婢就好不起来。”
“你已经越来越有朕的几分神韵。”朱翊镠点头笑了笑说。
“嘿嘿,跟着万岁爷,奴婢再笨,多少也会有一点长进的。”
“这些天你不用去司礼监当值了,在家也别闲着,多读书。”
“奴婢知道。”
“去吧。”
“奴婢先行告退。”王安转身而去,丝毫看不出有瘸拐的迹象,只是一出东暖阁便立马儿不一样了。
陈炬摇头忍不住想笑,“万岁爷,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朱翊镠道:“各个击破,下一个目标是梁府管家老梁。”
“奴婢明白。”陈炬会意,“可王安受伤,这次派谁去?”
朱翊镠稍一沉吟:“给巡城御史王守中一次机会吧。”
“好!不知万岁爷最大的期望是什么呢?”陈炬弱弱地问道。
“当然是为朕所用最好了。”
“奴婢明白。”陈炬点头道,“那稍后奴婢便去安排。”
“记住,可以采取一些手段,但不要乱来。”朱翊镠又叮嘱再三道,“而且梁世燊将老梁留在京城,对他如此放心,想必此人肯定不好对付,所以不要把人家逼急了,要注意策略。”
“明白。”陈炬去了。
……
第1217章 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
巡城御史的确是个不错的职位,尽管职位不高,隶属于都察院,可因为有代皇帝巡视京城的光环罩着,直接受命于皇帝,所以地位非常之显要。
别说京城里的普通官员,就是大九卿小九卿十八大衙门堂官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不敢轻易得罪。
可,如果老是在一个职位上待着不动,心里头多少有点儿不舒服。
王守中在巡城御史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五年,称得上无功亦无过。
上一任巡城御史还是张居正的心腹王篆,人家后来升任两京都御史。
然而,大明已经易了主,王守中似乎仍看不到希望。
他也不知道如何像王安那样,深得朱翊镠的喜爱与倚重。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能爬谁不想往高处再爬一爬?
不过今天,他从王安身上,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门道。
王安小小年纪,难怪人家已经都升到司礼监随堂太监了。
所以将梁赟关起来后,王守中便想着去探望王安。
当然,探望只是个由头,主要还是去请教学习。
……
王安已经回到府上。
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府邸。
虽然宅子不是很大,但以他现在的年纪,已经心满意足了。
府上也请有管家、仆役。
不过,本着朱翊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王安没敢多请,只请了一名管家和四名仆人,两男两女。
所以府上算他共有六个人。
王守中被管家领进来时,王安正惬意地半躺在椅上看书,两名婢女帮他擦拭腿上的乌痕。
“王公公。”王守中笑呵呵地打招呼。
“哎哟,王御史来了,贵客呀。”
王安忙坐起,放下手中的书,打发两名婢女离开。
“王公公日子过得蛮滋润的哈。”王守中不禁打趣道。
“王御史快别取笑我了,梁赟当面骂我没卵子呢,咱这些人终究不像你们逍遥快活能够享乐生活,咱最多只能叫过日子。不说这些,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王御史为何而来?”
“一为看望王公公,二为感谢,给你带了一些上等的天然蜜。”王守中将手上带来的礼物递给王安。
“哎哟,王御史太客气!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嘛?”
“应该的,应该的,还惦记着往后王公公有事儿不要忘记我呢,我有事儿时也希望能请教王公公。”
“一定,一定。”王安笑纳蜂蜜,“王御史今天可有领悟?”
“太有领悟了!”王守中笑道,“不过我想问,王公公今天所作所为,是陛下的旨意,还是你自己发挥?”
“看,这就是关键。”王安咧嘴一笑,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的神情。
“还望王公公赐教。”
“王御史听我说,万岁爷毕竟是大明之主,有些事儿不能亲自去做,这就需要我们这些人会察言观色,会揣摩万岁爷到底需要什么。这可是一门技术活。”
“要不我请教王公公呢?”
“就比方说刚才王御史问的问题,首先问法就不合适嘛。”
“哦?此话怎讲”
“王御史怎么能随便问是不是万岁爷的旨意呢?若是好事儿,必须是万岁爷的;可如果像今天,多少有点挑衅,那只能是咱的意思,再大的锅也只能咱背着,与万岁爷无关。”
“王公公言之有理!”王守中赞道。
“万岁爷提倡`三有`人才,什么是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说白了不就是做万岁爷想做却不能做、或是精力不够所以做不了的事儿吗?”
“嗯。”王守中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再比方说,王御史将梁赟关起来这事儿,万岁爷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查案,想从梁赟嘴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可如果梁赟谨遵他爹的指示三五天都不开口怎么办?”
“对呀,打架斗殴没有伤人性命,不会关得太久。”王守中喃喃地道。
“是吧?可好不容易找个理由将梁赟抓起来,难道就这样将他放了?我这伤还在这儿摆着呢,虽然只是外伤,可不是也疼吗?只是在万岁爷面前装作不疼而已。”王安抑扬顿挫地道。
“倘若啥都问不出来,将他放了,那不白折腾一场?”
“可不?”
“不知王公公有什么好主意?”
“我也看出来了,梁赟这家伙的嘴不及他爹严实,可不能让万岁爷出马。你想,如果让万岁爷去问,能问出什么?”
“要能问出来不早问出来了吗?”
“就是嘛,所以还得咱想办法。”王安道,“不知谁最擅长审问?”
“那当然是东厂或北镇抚司啊。”王守中脱口而出,“东厂和北镇抚司的审问手段一套一套的,没几个人进去审问时嘴硬不说,通常吓都吓得半死。”
“可在没有证据之前,咱也不能对梁赟私下动刑,传出去影响不好。”
“可以吓唬吓唬他。”王守中道,“带梁赟去死牢里走一遭,看东厂或北镇抚司都是怎样审问犯人的。”
“嗯,这个好像可以有。”王安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公公看哪天合适,我来安排。”
“王御史私下里先探探口风。”王安沉吟道,“如果梁赟这家伙就是嘴硬啥也不说,届时再找东厂或北镇抚司。”
“好!”王守中疑虑地道,“只是保定府与归德府的案子是否真与梁家有关?”
“要是能确定,不就没那么费劲吗?现在咱只是怀疑、取证阶段,要不然万岁爷一再叮嘱不能乱来呢。”
正说着,府上管家又进来禀报,说陈炬找王守中。
王安当即笑了笑说:“看,王御史表现的机会来了。”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王公公怎么就说机会来了呢?”
“不信等着看。”王安笑着解释,“因为很简单,但凡被陈大公公找,通常都是万岁爷的旨意,所以机会难得,王御史可得要好好把握。”
一听这话,王守中更是来劲儿,当即站起来说道:“那我先回去了,看陈大公公找我何事,倘若感觉棘手,我再来请教王公公吧。”
言罢,火速离开。
当晚,王守中又来了。
然后,两人商议如何对付老梁。
……
梁赟被带走后,梁家只剩下梁世燊与老梁两人了。
梁世燊倒是看似冷静,只是一直呆坐着一声不吭。
老梁却如同做梦一般,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空气仿佛凝滞不走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忽然,梁世燊头也不抬,轻轻地问道:“老梁,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变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不不……”老梁声音有点颤抖,“老爷是,是为大局着想。”
“老梁,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梁世燊感叹道,“赟儿养成今天的性子,是我这个做爹的不称职。对赟儿,我一直以来都心存愧疚啊。”
“老爷早年不也是为了家,乃至为了我们整个梁氏家族吗?”
“最近我总是在想,人活于世,到底为了什么?为了金钱?为了名声?为了女人?似乎都不是,为了自己?似乎也不是,那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老爷如此聪明都想不明白,那老奴更不用想了。”老梁回道,“老奴只求一日三餐能吃饱便心满意足,至于活着为了什么,老奴从未想过。”
梁世燊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又问道:“老梁,你怕不怕?”
“老奴孤家寡人,无妻无儿,不过贱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尽管老梁嘴上这样回答,可他浑身依然颤抖不止。
不过梁世燊好像也没在意,而是出神地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
“老梁,我们出去走走吧。”梁世燊忽然又站起来说。
“老爷不是担心外头有人盯着吗?”
“即便咱不出去,反正也会有人不断地上门来找我们。”
“那不知老爷想去哪儿走走?”
“随我去一趟黄村。”
“哦。”
……
第1218章 又一个死了……
“万岁爷,梁赟抓是抓来了,可该如何审问呢?”陈炬问朱翊镠。
如同王安,他也担心朱翊镠问不出什么,尤其是在东暖阁。
毕竟东暖阁根本没有审问的氛围。
所以与王守中碰头交谈一番后,陈炬又跑来东暖阁请示。
朱翊镠当然知道陈炬的担心。
最适合审问的人是冯保,该狠的时候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陈炬虽然与冯保原来职位一样,但他要忠厚本分多了。
而王安还小,见得太少。
朱翊镠自己又不适合出面,但他想到另外一个人,就是大徒弟张鲸。
张鲸这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就不知现在整天搞种植,水平退化没有。
鉴于此,朱翊镠回答陈炬:“这事儿你别管了,朕自有主张。”
陈炬也就不再多言。
……
张鲸每天貌似比朱翊镠还忙。第二季番薯、马铃薯马上就要出土了。
所以除了负责御花园里的种植,他还经常被宛平、大兴两县各种植区域请去做指导,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人都这样,一旦在某方面投入足够的精力,都会乐此不疲,放不下。
张鲸也一样。现在如果不让他搞种植栽培,他会觉得白瞎了自己这一身摸索出来的技术,真心舍不得。
“小鲸。”这天朱翊镠特意去御花园。
“师父怎么有时间过来?”张鲸忙屁颠屁颠地上前迎接,也不管身上的泥土。
“第二季收成如何?”
“感觉比第一季要强。”
“其它地儿呢?像黄村。”
“应该都不错,反正宛平、大兴两县百姓都很高兴,今年指定不会挨饿。”
“老本行有没有忘记?”
“……”张鲸一愣,“师父,什么意思?”
“师父本不想打扰你,但伴伴去了南京还没回来,有件事儿师父眼下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做,交给别人又不放心。”
“师父尽管吩咐,什么事儿?”
“来……”朱翊镠招呼张鲸靠近些,然后将梁赟的事简要说了。
“师父,徒儿忘倒是没忘老本行,”张鲸咧嘴一笑,“可师父不怕徒儿重新燃起对宫廷生活的向往留恋?”
“眼下的日子过得不香吗?”
“香,当然香,百姓都把徒儿当作大圣人了,”张鲸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师父,徒儿只是说说,现在师父让徒儿回宫廷,徒儿都不愿意呢。”
“放心,师父不会让你回来。”
“师父,那明天徒儿问问那个梁赟。”
“把王安带上。”朱翊镠吩咐。
“明白。”张鲸点头,随即问道,“听说师父最近很器重那个少年王安?”
“当然得培养新人,这样才不至于等老一代退下而导致青黄不接。”
“哦,师父英明,那是该让王安见识见识,这事儿包在徒儿身上。”
“要恰到好处。”朱翊镠又嘱咐道。
“师父请放心。”张鲸信誓旦旦地拍着自己胸膛保证。
……
审问梁赟这活儿,王安与王守中本来商量好了,由他们出马。
可王守中接到另外的任务。
而王安感觉自己一个人确实底气不足,听说由张鲸带领他立马笑了。
张鲸有多大能耐,他心里有数,这可是曾经将冯保干翻的人。都知道若不是朱翊镠刻意打压,这时候司礼监掌印与东厂提督都还是张鲸呢。
第二天,王安跟随张鲸去了。当然他还是找了两名火者搀扶他。
在其它地方随便,但在梁赟面前必须装得十天半月好不起来的样。
王安也能领会朱翊镠安排张鲸带领他的旨意,就是让他来学习的。
张鲸带着王安,先是将梁赟从兵马司提出来,然后直接去了锦衣卫所属的北镇抚司监狱,即诏狱——这便是王守中说的最恐怖的地方。
诏狱自然不同于一般的监狱,关键在于“诏”——皇帝钦定的案件。
王安也是第一次来。
走进诏狱的第一刻,他就感觉生命仿佛不属于他自己的了。走在诏狱的甬道上,鼻端充斥着腐臭味儿,似乎这里只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关在这里的犯人也好像都死了,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梁赟这时候已经有点麻木了,跟着张鲸身后一句话不说。
穿过甬道,停下。
狱长吩咐狱卒搬来三张凳子,示意张鲸、王安与梁赟坐下。
没有别的意思,这次目的明确,只是来见识,或者说叫参观。
只见狱长手一挥。
两名牢卒打开第一间牢房门。
借着微弱的光线,见房中悬着一道横梁,一个人双脚被捆得死死的,脸朝门口,倒吊在横梁上,两只手也用木棍撑住了,整个人动弹不得。
更恐怖的是,那人的脸部,七窍流血,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睛。
显然之前受过酷刑,被折磨得看起来与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张鲸见怪不怪,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给人一种欣赏的感觉。
王安起鸡皮疙瘩,传说锦衣卫十八般酷刑,审讯还没开始他就感觉坐着浑身不自在,幸好有张鲸带着他。
狱长不苟言笑,朝张鲸一点头,这传达的意思很明白,审讯要开始了。
只听狱长阴冷地问:“招是不招?”
那人像死了一样,哪有反应?
狱长似乎早已料到,不急不躁地又是一挥手。
两名狱卒马上搬来一张小铁床,然后将那人放下,剥光他的衣服,将其锁在铁床上。
那人一动不动。
王安都怀疑还是不是活着。
“招是不招?”
狱长阴森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而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两名狱卒接着又在狱长的指示下抬来一缸冒着白气的热水,随后还有两名狱卒每人手中拿着一只木瓢。
拿着木瓢的狱卒各从缸中舀出一瓢滚烫的热水,二话不说,直接泼向赤裸裸的被锁在铁床上的人。
那人一声惨叫。
这时候才知道他还活着,被烫过的部位冒着白烟儿。
王安浑身一颤,不敢看,感觉太恐怖,幸好不是他一个人来的。
张鲸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招是不招?”
狱长尽管第三次开口问,但显然已经放弃,都没有给那人时间。
只听又是一声惨叫,那人晕过去。
王安本以为结束。
不料两名狱卒取来两把钉满铁钉的铁刷子,趁着一瓢滚烫的热水洒落在那人身上时,走过去用力一刷。
顿时露出白骨。本已晕厥的那人痛醒,跟着一声惨叫,又晕了过去。
如此反复三次。
那人再也叫不出声。
整个过程与情景感觉只会在恐怖的梦境中而不会在感观的现实中出现。
张鲸仿佛一直在“欣赏”。
王安感觉自己的道行还有待提高。
再看梁赟,也不知是因为已经麻木还是吓傻了,居然与进来时一样不悲不喜,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似的。
“这家伙可以啊!”王安扭头望着如此淡定的梁赟,不禁暗自感叹。
狱长的审讯依然在继续,接着又吩咐狱卒打开了第二道牢房门。
……
对于北镇抚司的诏狱到底有多恐怖多残忍,朱翊镠也只是停留在那些文字描述当中。他并没有亲眼目睹。
因为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迟早都是要废除的,所以有心让王安去看看诏狱存在的意义到底何在,同时也让梁赟感受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然而,他等来的消息却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震:梁赟死于诏狱中。
……
第1219章 大胆猜测 小心求证
梁赟在狱中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朱翊镠忙问跑来传话的锦衣卫狱卒。
“卑职也不清楚,那梁赟随张、王两位公公本好好地坐着,忽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然后就就死了。”
“张鲸与王安呢?”
“回陛下,他们正在典狱长的陪同下查探梁赟的死因。”
“让他们过来一个。”
“不知陛下倾向于让谁过来?”
“随便。”朱翊镠一摆手。
“遵旨。”传话的锦衣卫狱卒忙一溜烟地去了。
靠!都还没开始审问,梁赟就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于诏狱中。
朱翊镠思绪飞驰,感觉问题似乎变得更为扑朔迷离了。
很快王安气喘吁吁地跑进东暖阁。
“奴婢叩见万岁爷!”
“不必多礼。”朱翊镠一抬手,“梁赟死了?为什么会这样?”
“万岁爷,不知道啊,奴婢与张公公两个也是一头雾水呢。”
王安哭丧着脸,带着几分惊恐,似乎尚未从刚才的情境中走出来。
“给朕细细道来。”
“是,万岁爷,奴婢跟随张公公,先从兵马司将梁赟提出来,然后去了北镇抚司的监狱,狱长让狱卒搬来凳子,奴婢三个便坐下观看审讯。”
王安口齿伶俐,或许因为跑累了才稍换一口气,接着说道:
“狱长审问第一个犯人用的方法是`洗刷刷`,当时梁赟还坐着好好的,可到了审问第二个犯人时,狱长用`珍珠烙饼`的方法,还没审完只听`咚`的一声响,见梁赟一头栽倒在地死了。”
“是不是吓死的?”朱翊镠问。
“万岁爷,奴婢看不像。”王安摇头回道,“梁赟观看时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奴婢与张公公都怀疑,他进北镇抚司之前可能就已经中毒已深。”
“为什么这样怀疑?”
“梁赟性子急躁,平时话又多,可进监狱后一言不发,神情有些呆滞,当时奴婢还以为他见怪不怪呢,待他死去奴婢才感觉不对劲,可能是中毒已深,他人已经麻木了。”
“怎会中毒呢?这两天都是谁在盯着他,谁给他送吃送喝的?”
“是巡城御史王大人在负责。”
“传朕口谕,让他立即来见。”
“回万岁爷,梁赟刚一死,张公公就派人去通知王御史了。”
朱翊镠沉默,感觉有点棘手,梁家万一借此大做文章……
只听王安又弱弱地道:“万岁爷,那是否需要通知梁世燊?”
“待仵作查验完毕……”朱翊镠忽然又摆手道,“算了,还是去通知吧。”
“就怕梁世燊借此大做文章……”王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先不管,儿子死了,当然要第一时间通知他这个父亲。”
“奴婢明白。”
由梁赟的死,朱翊镠又想到归德府原知府何希周与通判张金河也是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案子至今还没破。
很快张鲸也来了。
他一进来便禀道:“师父,仵作刚查验过,确定梁赟是中了毒。”
“中毒时间呢?”朱翊镠问。
“暂时判断不出来。”张鲸回道,“无法确定具体的中毒时间。”
“你别管了,去种植吧。”
张鲸也没有立即离去,而是满脸的愧疚,说道:“师父好不容易吩咐徒儿出面一次,到头来却搞成这样……”
“这事儿怪不得你。”
“徒儿自以为老本行没忘,但真的已经生疏了。现在回想,当徒儿刚把梁赟从兵马司提出来时,就该发现他两眼呆滞,人已经不正常了。后来审讯第一个犯人时,更应该有所察觉,但徒儿都没有起疑心,以致于……”
“起疑心他不也得死吗?只是不会死在你面前而已。”朱翊镠又一摆手。
“那徒儿先且退下。”张鲸这才悻悻然地转身离去,还是觉得自己业务已经生疏,不再适合吃这一碗饭了。
王安小声咕哝:“万岁爷,不但白折腾一场,还有可能惹来一身骚。”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也好。”朱翊镠却深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奴婢不大明白万岁爷此话何意。”王安弱弱地道。
“突发事故与乱象便如同照妖镜,能将各路妖魔鬼怪尽快照出原形,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儿。”
“哦。”王安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巡城御史王守中得知梁赟突然死亡的消息,头脑有点懵;得知梁赟是中毒而死时,更是迷惑不解。
去东暖阁觐见途中,他努力回忆这两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
首先,他几乎可以确定梁赟不是在兵马司中的毒,看守梁赟的兵卒差役他还是信得过。
其次,他发现梁赟神情举止有异不是被张鲸提走之后,只是因为当时不经意所以没有察觉。
第三,由于接到新的任务,他还调查发现梁世燊与老梁似乎看开了,不再只待在府上不出门。
然而,难的是梁赟已经死了,单靠感觉不行,需要证据。
证明兵马司的人没有下毒,确定并证明梁赟中毒的时间。
这样才行,也是难点所在。
到了东暖阁,王守中将他的发现与分析说给朱翊镠听。
朱翊镠听了神思电转,忽然恍然顿悟般地猜测道:“靠,梁赟不会是死于他爹梁世燊之手吧?”
王守中与王安面面相觑,毕竟虎毒不食子,他们想都不敢想,世上哪有父亲毒杀自己亲生儿子?
“当然,也只是朕的怀疑与猜测,这件事便交由王御史去查吧。”
“臣遵旨。”王守中喃喃地道,“不过经陛下这样一提醒,臣还真是觉得有可能,因为梁赟的变化正是从梁家出来之后,也就是梁世燊留下儿子梁赟刻意嘱咐,而臣与王公公在外候着,正是从那时才开始的,只是当时不明显,又没想到这一层故而没察觉。”
“哦,是了,是了。”跟着王安也恍然顿悟般道,“那时候梁赟就已经变得沉默寡言,当时都还以为他只是被他爹教训叮嘱所以变老实了,很有可能就是中毒之兆,直到今天才彻底发作。”
“如果是这样,那梁赟提前是否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呢?”王守中问。
“是啊,万岁爷。”王安接道,“梁赟看似很冷静呢,一个人知道自己都快要死了,还能如此淡定吗?”
朱翊镠稍一沉吟,道:“朕怀疑梁赟的脑子是不是已经坏了?”
“梁世燊不会如此狠毒吧?”王安不可思议地道,吓得目瞪口呆。
“陛下,既然如此,那即刻召梁世燊进宫。”王守中提议。
朱翊镠摇了摇头,说道:“召梁世燊进宫有什么用呢?一个人如果连狠到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还能指望能问出他什么来吗?”
“那怎么办?”
“先查。”朱翊镠道,“还是最好想办法从梁府管家老梁身上着手,梁世燊不好对付,除非掌握有确凿的证据,不然逼他太急,难免他还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儿来。他这种人最恐怖了。”
“是啊,”王守中不住点头,感叹地道,“连自己儿子都不惜痛下杀手,那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事儿?”
“去吧,梁世燊得到消息,肯定马上会来要人,妥善处理好。”
“臣遵旨。”王守中领命去了。
朱翊镠又对王安说道:“你也不用再装了,但也不要以为白折腾一场,朕刚说过,也许这才是转折点。”
“万岁爷,但愿如此!”王安道,“如果真如万岁爷所料,那这个梁世燊太恐怖了,他简直不是人。”
“你即刻去一趟都察院。”朱翊镠又吩咐王安道,“让他们将梁赟这件案子,与归德府何希周、张金河那两宗案子,放到一起联系起来查,兴许会有发现。”
“万岁爷是怀疑这几宗案子是同一人所为吗?”王安当即敏锐地问道。
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一切都只是猜测,现在需要的是有效证据。可以大胆猜测,但必须小心求证,不能再让悲剧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了。”
……
第1220章 杀无赦(求订求票啊!)
眼下黄村忙碌不堪,四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好气象。
新一季的番薯、马铃薯眼看就要出土了,又将是大丰收。
鸡、鸭、鹅等小家禽,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一天天长大。
小猪因为有了番薯的茎与叶作为饲料喂食,更是长得疯狂。
还养了不少羊崽子、牛犊子,它们整天也在咩咩哞哞地叫着。
黄霄云每天的工作就是巡视,然后帮助大家解决各种问题。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真心感觉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有过头。
只要坚持,不出意外,明年各个领域都是丰收的季节,届时黄村指定将焕然一新,等有钱了就可以盖砖瓦房。
“村长,先头寄居咱村子里的近五百流民,昨晚一夜之间全撤走了。”
一大早,黄霄云便见秘书李驰与王奔跑过来,向他报告这个消息。
“有这事儿?”
黄霄云不禁一愣,第一念头,对那帮流民还算可以呀,怎么撤走了?
想着自己村子刚建,啥都缺,食物也分给他们了,还承诺待这一季番薯马铃薯出土,分给他们种子,就在隔壁像他们一样再建一个村子。
怎么忽然一夜之间全跑了呢?
“村长,昨天村子来了两个莫名的人士,想必与他们有关。”李驰猜想。
“什么人?”
“大家都忙碌着,当时没在意,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
“这帮流民真奇怪,撤走了也不与我们打一声招呼?”王奔愤愤不平地道,“白养了他们一阵子,村长对他们多好,竟这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当初就不该收留他们那帮白眼狼。”
黄霄云没吱声,当初李驰与王奔以及村里好几位队长,确实反对收留那帮流民,是他坚持留下。
按理说出于礼仪,无论什么原因也应该知会他这个村长一声。这一声不吭全部走了叫哪门子事儿?
不过,黄霄云也想得开,一摆手对李驰与王奔说道:“算了,是走是留,都是他们的自由,随他们去吧。”
继而,黄霄云又发自内心地补充了一句:“走了不是更让我们省心吗?免得处处还得顾及他们的感受。”
李驰与王奔都点头道是。
由于黄村偏安一隅消息闭塞,他们自然不知道那帮流民去了哪里。
可巡城御史王守中看出了苗头,觉得不对劲儿,因为梁赟死去的当天,消息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梁赟死去的消息并未公开宣传,只是履行义务通知梁家,而梁家如今只剩梁世燊与老梁两人,就是他们能飞,消息也不至于传得如此迅速。
而且舆论对朝廷,哦,准确地说是对朱翊镠非常不利。
王守中不敢怠慢,觉得有蹊跷,肯定哪儿不对,一方面他派一队人连夜调查,另一方面自己进宫觐见。
其时,朱翊镠投宿翊坤宫,尚未就寝,正与郑妙谨说及梁赟一事。
听说王守中紧急求见,肯定是有急事儿,当即召进,也不避讳。
“晚上打扰陛下清修……”
“不必废话,说正事儿。”朱翊镠一摆手,直接将王守中打断。
“陛下,梁赟死于狱中的消息,在京城以出奇的速度传开了。”
“纸包不住火,传开便传开呗,迟早要传开。”朱翊镠起初也不经意。
“关键是传得如此迅速,而且舆论又呈一边倒的态势,臣觉得可疑。”
说到舆论,朱翊镠记得这是他的长项才对,当初在京时没少干。
所以,当即警惕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暗中有人推波助澜?”
“是。”王守中笃定地回道,“不然梁赟白天才死,不会晚上消息就传得如此火速,这中间一定有人怂恿。”
“那会是谁呢?”
“臣暂时不知,正派人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不过依臣猜测,恐怕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京城有暗中相助梁家的大人物;第二,梁赟之死有人已经预知到了,所以提前布下了局。”
“外头舆论都是怎么说的?”
“这个……反正不是很好。”王守中犹豫不决不想说。
“说说看。”但朱翊镠坚持要听,舆论嘛,听一听也无妨,只要心态摆正,不必当真就是了。
没辙,王守中只得如实禀道:“舆论说,如果不是陛下召梁世燊进京,那梁赟就不会死。”
“好像这一点,朕也无法反驳。”朱翊镠不经意地道。
“舆论还说,梁赟之死,就是陛下暗中指使人干的,因为,因为皇后娘娘名义上是梁赟的妻子,所以万岁爷早就有心除掉梁赟了。”
朱翊镠付之一笑:“还有呢?”
“还有,还有……”王守中忽然跪倒在地,“陛下,臣不敢说。”
“说。”
“还有居然胡言乱语说,皇后娘娘其实已经是梁赟的人了。”
朱翊镠瞳孔一紧,犀利的眼神里射出两道凌厉的光芒,从嘴里吐出的话也是冷若冰霜令人胆寒。
“怎么说朕都可以,但有敢毁皇后之声誉者,杀无赦——”
吓得王守中都不敢应声。
“听见了吗?”
“臣听见了。”
“速查,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是谁在散布谣言恶意诋毁皇后,全部给朕抓起来,杀无赦——”
“臣遵旨。”王守中屏气敛神,从未见过如此震怒的朱翊镠。
“去吧。”朱翊镠一摆手道,“朕平时就是对他们太仁慈了,竟敢欺负到朕的头上,是该让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重新认识认识朕。”
“臣先行告退。”
王守中战战兢兢地退出翊坤宫,感觉接下来会有一场杀戮。
“没见过你如此震怒。”郑妙谨走出来轻轻地道。刚才的对话她听到了。
“你觉得不该?”
“不是不该。”郑妙谨道,“而是之前从未见过你这样动怒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舆论了,而是构成了诽谤罪、侮辱罪。我听了都勃然大怒,这话要是传到之怿那里,会影响到她心情,我可一直有点担心她呀。”
“明白。”郑妙谨点头,继而又忧虑地问,“这次你真的决定杀那么多人?”
“我可以仁慈,可以忍,但绝不能触犯我的底线。如果连身边所爱之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这个皇帝还做得有什么意思?”朱翊镠态度坚决地道。
“会是谁居心叵测,非要与你对抗不惜两败俱伤呢?”
“放心,伤的不会是我,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朱翊镠声色俱厉,“我已经怀疑是梁世燊,只可惜他老奸巨猾,抓不到他证据。我看他儿子梁赟十有八九也是死于他手。”
“案子迟早会水落石出的,睡吧,最近你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我是皇帝,不想牺牲处理国家事务的时间,不想牺牲陪伴你们的时间,只能牺牲我休息的时间了。”
“可是我们都宁愿你少陪我们。”
“对于大明子民,我或许只是一位皇帝,有喜欢我的,有痛恨我的,但对于你与之怿,我或许是你们的全世界,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受到任何委屈,更不能因为我而受委屈。”
郑妙谨紧紧握住朱翊镠的手,感觉很温暖,这温暖一定来自于心里。
而朱翊镠也能感觉到,郑妙谨无比坚定地握着他的手,正给予他其他人都无法给予的支持和力量。
……
第1221章 该出手了(求订求票支持!)
王守中从翊坤宫出来后,便召集五城兵马司的所有兵卒,扑向京城各个大街小巷,专抓散布谣言者。
同时还向东厂提督陈炬求助,将朱翊镠龙颜大怒的事儿说了。
陈炬是个明白人,当即调集东厂人马,进行全面搜查拘捕行动。
当晚京城四处布满岗哨。
直至第二天早上辰时,共抓了一百多号人。一查,几乎全是流民。
再一查,流民多是来自黄村。
王守中一个晚上没睡,早饭也来不及吃了,领着一大队人马,火速驰往黄村,将黄村全部包围起来。
吓得黄村村民人心惶惶。
以村长黄霄云为首,慌忙出来与王守中交涉。一问,他明白过来,肯定是那连夜撤走的近五百流民。
黄霄云当即申辩。
王守中本也觉得奇怪,因为黄村是在朱翊镠的倡议下建立起来,而且黄村这名字还是朱翊镠给取的。
他还听说朱翊镠又借钱支援黄村搞建设,黄村村民不会如此不识好歹,去诋毁朱翊镠与李之怿。
原来是另外五百流民干的好事儿。
再一细问,以李驰为首,纷纷猜测那五百流民肯定受人指使。
因为就在前一天,黄村来了两个莫名人士,然后就发生了近五百流民一夜之间全部撤离黄村的怪事儿。
“那两人你们可否认识?”王守中问。
“回大人,不认识。”李驰摇头,“但如果见到他们,我该能认得出来。”
“那一会儿你随我走一趟。”
“好。”李驰毫不犹豫答应了,并义愤填膺地补充道,“看是哪些个混蛋,竟敢污蔑陛下与皇后娘娘。”
黄村村民无不痛骂那近五百流民全特么都是白眼狼。
如此一来,黄霄云更是感觉内疚。
……
陈炬一早便来到翊坤宫汇报。
他像王守中一样,也是一个晚上没睡,早饭也没来得及吃。
从陈炬的汇报中,朱翊镠迅速捕捉到几个有用的信息。
第一,此次舆论就是有人暗中怂恿指使,故意制造不实言论;
第二,有人已经提前知道了梁赟将死,所以舆论才会这么快;
第三,与他对抗的人在京城依然有相当的实力,可以迅速组织大批人。
不过对黄村村民这一点,朱翊镠当然不信,况且他们现在不算流民。
要知道为了张静修孩子丢失案,至今还有十几个人在保定没回来呢。黄霄云怎会容许黄村村民干这事儿?
将近午时王守中终于回来了。
进一步证实了朱翊镠与王守中自己的猜测,同时直接将目标锁定梁世燊与老梁,怀疑就是他们暗中指使。
一方面东厂与五城兵马司继续全部搜捕散布不实言论者,另一方面王守中请求拘捕梁世燊与老梁。
然而,证据依然不足,终究只是怀疑。而被抓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招供就是梁世燊与老梁所为。
就是说,正式拘捕仍不成立。
即便李驰等人认出梁世燊与管家老梁去了黄村又能怎样?谁能证明怂恿制造舆论的人就是他们两个?
“陛下,这时候不需要非得证据确凿吧?”王守中气咻咻地道,“依臣看,先将他们抓起来再说。”
“抓人不行,但怀疑他们,可以责令他们配合调查。”朱翊镠威严地道。
“遵旨,那臣马上带人去梁家。”王守中也不觉得饿,迫不及待地道。
“好。”朱翊镠点头答应了。若放在之前,他十有七八会犹豫,但现在他觉得也该出手了,必须有雷霆手段,不发威还以为他是病猫呢。
这样,王守中带着一大队人马,包括李驰、王奔几个黄村村民,又一道火速赶往梁世燊的府邸。
……
此时的梁世燊还在府上发呆。
准确地说是在沉思。
他既没有因为儿子的死而去大闹宫廷,也没有将儿子接回府中。
管家老梁一直在他旁边守候着。
梁世燊没有掉一滴眼泪。
“老梁。”忽然,他抬头喊了一声。
“老爷。”老梁恭敬地答道。
“跟了我多少年?”
“三十二年。”
“有曾后悔过吗?”
“当然没有,老爷一直待我不薄。”
“还有何心愿没了?”
“老奴无儿无女,只希望死后有人替老奴收尸,老奴便瞑目了。”
“放心,梁家几十年都没有亏待过老梁,最后一次又怎会落下?”
“多谢老爷成全!”
“人终有一死,想开点就不怕了。”
“是,是,老爷。”老梁嘴上说着轻松,但双腿其实一直在哆嗦。
“来,以茶代酒,我敬老梁一杯,很快衙门里的人应该就来了,你我再不共酌一杯,这辈子便没机会。”
梁世燊递过去准备好的茶。
老梁双手颤抖,不敢接,也不敢与梁世燊对视。
“怎么?还没看开?”
“不是,老爷。”
“那还有什么牵挂吗?”
“没有。”
“那就来,干。”梁世燊再次举起杯子递给老梁。
“老,老爷……”老梁忍不住落泪,颤颤巍巍接过杯子,然后望着老爷,终于鼓起勇气一口干了。
“老爷别喝。”
“儿子死了,我敬你,你喝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喝?”说完一仰脖子。
“老爷,老爷……”
“老梁,别哭。我此番进京,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老奴就怕皇帝仍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继续送更多的人上路,昏君就是这样练成的。”
“老爷,老奴肚子好痛……”老梁捂住自己肚子,脸部肌肉在抽搐,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直往下落。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老爷,老奴先,先走一……”一句话没说完,老梁已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老夫这辈子也算是活够本了。”梁世燊理了理自己有点散乱的衣饰,然后仰躺在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睛。
外头传来一阵紧急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
“我数三声,再不开门,我们可要撞开了,一,二,三——动手。”
“咚,咚,咚……”
哐当!
像上次配合王安一样,梁府的大门再次被一帮人撞开冲进来了。
下令的人依然是巡城御史王守中。
差别在于这次宅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再也无人回应了。
“王大人,你看——”
冲在最前头的兵卒,看到四脚朝天的老梁,继而又看到老梁后头椅子上半躺着的梁世燊。
“快。”王守中不禁浑身一颤,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王大人,他们已经断气了。”
接着,有兵卒上前查看,发现梁世燊与老梁已然气绝身亡。
“大人,身子还是热的,刚断气。”
“我认得他们两个。”李驰对王守中说道,“就是他们两个去了黄村,然后当晚近五百流民便全部撤离了。”
王守中也只是微微颔首,人都已经死了,认出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王大人,黄村那近五百流民,有没有可能原本都是他们的人?”李驰忽然警觉地又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王守中也很警觉,只是没有想到李驰说的一节。
“我是想说,那近五百流民如此听这两个人的话,有没有可能都是这两个人的人或是这两个人的手下?”
“那五百流民何时寄居黄村?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又来自哪里?你们都知道吗?”王守中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知道。”李驰摇头,“可王大人不是已经抓到一百多号人吗?”
王守中反问道:“要是能问出什么名堂来,不早就问了?”
……
第1222章 哼,以为死了就没事儿吗?
得知梁世燊与管家老梁双双自尽于家中的消息,朱翊镠沉默了半晌。
倒不是为那两个人的死感到遗憾或同情啥的,而是感觉他刚准备发力,人家就死了,似乎就是不想给他机会。
这是害怕了吗?
还是有着其它目的?
无论怎么看,梁赟、梁世燊相继死去,接下来该从哪儿着手,将是个头痛的问题。眼下的舆论也不利。
不过,舆论倒不是重点难点,这是朱翊镠所擅长的,相信很快就能扭转。
关键,梁家貌似又可以缓一口气苟活一阵子了,毕竟就像刺猬一样,朱翊镠暂时还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梁世燊果然是个狠人!
……
负责追踪调查的王守中,更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兴致勃勃地接手,本以为可以拘捕梁世燊问出点名堂来。
结果还没到人家府邸,人家就已经自尽见阎王爷去了。
想表现立功的机会都没有。
差不多整整一天一夜没吃没睡,马不停蹄地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靠!人家死了。
甚至还以为梁赟死于北镇抚司诏狱中,梁世燊会借儿子之死大做文章,至少会大闹一场喊喊冤诉诉苦吧……
人家才不,哪儿都不去,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只一杯毒茶,也随儿子离去,将一切猜测与纷争交给世人。
说梁世燊害怕是懦夫吧?好像,似乎不全是,他分明是在以死抗争。
可说梁世燊多有勇气吗?好像,似乎也不全是,因为他分明又不敢与朱翊镠正面较量嘛,不然也不会先害死自己的儿子,接着自己也自尽身亡。
懦夫不是,勇敢也不是,只能说梁世燊这人心机太重,喜欢玩阴。
彼此沉默好一阵子后,王守中弱弱地先开口:“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朱翊镠一直思绪飞驰,问道:“从黄村逃出的近五百流民抓获了多少?”
“一百四十八个。”
“那其他三百多号人呢?”
“暂时还不清楚他们的动向,臣调集五城兵马司的人一直在追踪调查。”
“审问过那一百四十八号人没有?”
“审过,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个个都抱着必死之心。”
“什么都问不出来吗?”
“嗯,什么都问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他们。”
朱翊镠眼神里掠过腾腾的杀气,稍顿了顿,他掷地有声地补充道:
“因为朕怀疑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流民,而是梁家多年以来暗中积蓄的乱党,不然不会如此顽劣。”
“哦!一定是,一定是。”王守中恍然顿悟地点了点头。毕竟以这个理由杀他们,要比制造舆论杀他们有力得多。
朱翊镠接着又吩咐道:“其他没有追踪到的三百多号人,必须尽力搜捕,以免他们继续做出祸国殃民的事儿来。”
“臣明白。”王守中道,“除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厂卫的人也在行动全面缉捕,相信他们逃不出京师。”
“嗯,梁氏父子的身后事有人管吗?”
“回陛下,因为梁家其他人都不知去向,所以臣只好派人去保定伯的府邸报丧,梁氏父子身后事自有人料理。”
稍顿了顿,朱翊镠接着又问道:“对梁世燊的自尽,你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他明摆着是畏罪自杀。只可惜他人一死,咱什么都不能干了,而且舆论对咱还很不利。”
“舆论的事儿你先不用管,朕自会处理。但朕需要提醒的是,梁世燊就这样自尽了,很有可能说明他背后还有更重要的人物,或者说他是想通过自己的死来维护他身后更重要的人。”
“哦,陛下言之有理!”王守中又恍然顿悟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梁世燊背后的大人物,有可能是保定伯,但也不排除其他人。所以,除了继续追踪那不知去向的三百多号自称流民的人,还要密切关注京城的动向。”
“臣明白。”
“哼!”朱翊镠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梁世燊以为他只要死了,朕就会善罢甘休不追查了吗?没门儿。”
“要说梁世燊这人也真是够狠,又鸡贼,竟不惜拿儿子与自己的性命来恶心人,来为难陛下,真是死有余辜!”
“倘若果真如朕所料,那朕不会放过参与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朱翊镠凶光毕露,心中的怒火难以掩饰。
王守中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从他向朱翊镠汇报有人诋毁皇后时,他就已经看到了朱翊镠的决心。
那就是杀无赦,绝不姑息。
……
当晚,朱翊镠投宿坤宁宫。
感觉还好,因为拿出雷霆手段,不实的舆论消息并没有传到这里来。
这也是他希望的结果。
但梁氏父子相继离去的消息以及死亡的过程,朱翊镠还是没有隐瞒,如实地对李太后与李之怿说了。
“这就叫恶有恶报。”李太后听完只是感慨一句,以为梁赟是个混蛋,有其子必有其父,那梁世燊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并不纠结,不想多说。
而李之怿选择沉默,一句话没说。
在她们两个面前,朱翊镠本也不想多说什么,仅仅履行义务般告知。
只是,李之怿心里头还一直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所以就寝时担忧地问:
“先是保定伯梁世勋死了,接着梁世燊与梁赟父子也都死了,那静修孩子被抢的那宗案子,不是又断了线索?”
朱翊镠不以为然地回答说:“我猜想保定伯梁世勋应该还活着,没有死。”
“那他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正在调查之中,倘若属实,那当然犯了欺君之罪。”朱翊镠道。
心想,梁家何止犯了欺君之罪?倘若他的猜想属实,罪大着呢……梁世燊死得如此仓促,算是捡到便宜了。
“哎,静修的孩子怕是找不到了。”忽然李之怿伤感地来了一句。
朱翊镠怕李之怿胡思乱想,引起不必要的坏情绪,所以连忙抚慰道:“当然希望能找到,可如果万一找不到,也不必过于忧虑,人总得向前看。我猜想这时候他们也该怀上了。”
“那最好了,但愿我们将来的孩子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多福多寿!”
“一定会。”朱翊镠笑慰道,“我们的孩子爹是皇帝,孩子娘是皇后,当然会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多福多寿!”
“哦,你给孩子取好了名字没?”李之怿忽然又问道。
“想了好多名字,改天全部写出来拿给你看,取哪个名字,你来决定。”
“你是孩子的父亲,又是皇帝,孩子名字当然由你决定了。你看我最近是不是还在长胖呢?”
“没有,没有。”
“骗人。”李之怿嘟囔着小嘴。
“在我心目中,你长什么样儿都是最美的。”朱翊镠摸着她的肚子。
“油嘴滑舌,我最美,那你在郑姐姐面前是不是也说她最美?”
“这人世间,女人的美有好多种,你与她不是一个类型,但在我心中都是最美的。”朱翊镠求生欲很强地回道。
不过这也不算违心。
好在李之怿不同于其她女子,并没有成心让他非得回答到底谁最美。
朱翊镠知道许多女子喜欢追问这个难题,而且喜欢不厌其烦地问。
他脑海的记忆里就被这样问过。
……
第1223章 铁骨柔情
王守中再度审问无果,让他更加确定朱翊镠的推断。
就这样,一百四十八人,斩立决。
消息一经传出,不实的舆论自然随风而逝,再也不敢有人妄议。
而另外三百多号人,还在五城兵马司、东厂、锦衣卫的搜查围捕中。
京城为之肃然。
毕竟这世上是有不怕死的人,但还是以怕死的人居多。
这也是朱翊镠自登基以来,表现最为强悍、最为果决的一次,对那些触犯他底线的人绝不留情。
……
“你终于会杀人了哈!”
事后,郑妙谨不禁笑侃道。笑侃中带着几分鼓励与赞赏。
“我不是不会杀人,只是不想杀人。”
对此,朱翊镠这样回道。
杀人谁不会?更何况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只需一句话的事儿嘛。
甚至只需一个眼神。
有时候连眼神都不需要,就像冯保放火,张大寿杀熊清……
郑妙谨又笑道:“当皇帝本来就该这样嘛,贪官污吏该杀就得杀,与你对抗却又死性不改的人就该零容忍,不然皇帝的威权从哪儿来?”
“先不说这个,马上就是娘的生日,你与之怿想好了准备什么礼物?”
“哎呀,说起这事儿,正想问你呢,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平常与娘交流本就不多,她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郑妙谨一副为难的神色。
“她当然最喜欢抱孙子。”朱翊镠笑。
“看你,与你说正经事儿呢。”郑妙谨双眉一挑,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你登基以来给娘过的第一个生日,我们不都得认真对待不能马虎吗?”
“上次你与之怿过生日时,我送的是什么礼物?”
“生日蛋糕,还有蜡烛。”郑妙谨脱口而出,幸福满满地道,“的确很别致,不过给娘过生日,也要这样吗?”
“生日蛋糕得要,但我还想给娘制作烟花炮竹。”朱翊镠咂摸着嘴。
“烟花炮竹?好看吗?”
“普通烟花炮竹当然没啥好看的,我要制作能升空、能爆出字儿来的那种。”
“什么意思?”
“就是点燃烟花升空后可以化成一排祝福的字,看上去很美很美。”
“这能做到吗?”
“你夫君说谁?能想到,当然就能做到。”朱翊镠得意洋洋地道。
“既然那么好,我与之怿生日时,你怎么没做送给我们呢?”郑妙谨一撇嘴。
“……”朱翊镠微微一滞。
“呵,说明在你心目中,娘的地位永远是第一位的,我没说错吧?”
“两种不同的爱,这不能比。”
“但如果我非要你比个高低呢?”郑妙谨有心带着几分娇气地说道。
“嗯……那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要听真话了。”
“没有娘就没有我,所以还是娘最重要,嘿嘿。”朱翊镠笑了笑说。
“是,”郑妙谨声音一沉,“妻子可以再找,但娘只有一个。”
“怎么?生气了?”
“没有啊,你要说我与之怿重要,我还不信呢。”继而,郑妙谨莞尔一笑,“那娘生日礼物的事,就交给你这个孝顺的儿子哈,我与之怿都不管了。”
“好,好,好,你们只管养胎便是。”
郑妙谨又语笑嫣然地说道:“你当皇帝,我不认为是最好;但你当夫君,还是很棒,让我挺满意的。”
“这不一样啊!”朱翊镠听了,感慨地道,“当皇帝,要面对天下所有人,有官有民,官员还好,有机会了解我这个皇帝,可天下百姓没有这样的机会;当夫君倒不是说容易,只需我全心全意待你们,你们或许就会觉得我很称职,可我扪心自问,还不是一样全心全意待天下子民?一百四十八条人命,杀他们,说实话,我内心是抵触的,可他们理解过我吗?没有,根本没有。”
见朱翊镠对此事还耿耿于怀,郑妙谨忙笑道:“刚不是你说不说这些吗?都已经过去了,不必放心上,来,要不我给你唱一首曲子吧?”
“是吗?难得,真是难得啊!”朱翊镠当即为之一振,欢欣地笑了起来,感觉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赶紧的,我得好好享受。”
“不过我在里头唱,你不许进来。”郑妙谨带着两分娇羞道。
“啊?为什么?”朱翊镠调笑道,“我还说为你伴舞呢……”
“且,说得好像你会似的。”郑妙谨努嘴一笑,站起来,“可不许进来哈。”
“好,我就坐在这儿听。”
郑妙谨这才进了卧室。
过了有一会儿,弦声响起来,跟着是一副清清亮亮的嗓子唱喏——
一轮明月纱窗外,照入绣房来,
玉人儿换了睡鞋,卸了浓妆,
灯下已解了香罗带,
眼看着窗外,手托着香腮,
睡眠迟,呆痴痴,你到底进来不进来?
你来了,鸳鸯枕上,奴家好把秋波卖。
你不来,咄咄书空,却让奴家把相思害……
曲声逐渐低沉下去了,持续的却是幽泉一般的弦音。
朱翊镠感觉自己还算得上是一个爱好音乐的人,四大天王,四大天后,日本、韩国、欧美、哪样曲风没听过?来到这个世界,明朝的曲儿也听不少,可像郑妙谨这样直勾勾挑逗的曲子,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只是怀孕期间,唱这样撩人心扉的曲子……真的合适吗?
朱翊镠也不管那么多,钻了进去。
……
早上曙光熹微,朱翊镠还在沉睡之中,听得窗子外头,一名翊坤宫近侍敲了三声木梆,高声叫道:
“恭请万岁爷起床——”
按宫里的规矩,若逢例朝日子,皇帝起床的时间是寅时三刻;不上朝,则只需卯辰初交时起床。这时间任风霜雨雪春夏秋冬,都不可更易。
今日不是例朝的日子,敲梆喊过之后,不消片刻,就有负责穿衣梳洗的近侍进来,替他们整理房务。
虽然朱翊镠不让人伺候穿衣,但端水叠被之类的活儿还是不管。
平常他也没有赖床的习惯,不需要人家喊,可昨晚特殊,睡晚了。
所以,一听到喊床近侍的喊声,便赶紧爬起来了。
穿戴梳洗完毕后,用过早膳,一翻辰牌,便要去东暖阁了,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与政事。
这其间,他还省略了一个环节,就是给两宫太后叩问早安。
本来这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他当政后抹去这个环节,肯定不是因为不孝顺,而是本着从简的原则,将形式上的东西抛弃。
就像他投宿哪边就在哪边洗漱用早膳一样,图的是方便,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只要不是什么重大原则的事,两宫太后都依着他。
去东暖阁途中,见周佐正在回廊上候着,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朱翊镠忙问道:“周佐,看你眉开眼笑的,有何喜事儿?”
见朱翊镠发问,周佐腰一软,躬了身子回道:“回万岁爷,您吩咐奴婢办的事儿,奴婢办妥了。”
“什么事儿?”朱翊镠一时也没想起来到底什么,最近确实忙。
“均州窑的花盆啊!”周佐忙提醒道。
“哦。”经周佐这一提醒,朱翊镠马上就想起来了。
昨天,他吩咐周佐让莳花火者从御花园给陈太后挑选一株芍药,准备亲自送过去。慰问是主因,上次演口戏出了事故,陈太后自责又受惊。
除了慰问,还有另外一件事。
但发现挑选出来的一株绿芍药,名贵倒是非常名贵,花朵欲开未开,花瓣绿如翡翠,就是花盆太差。
故朱翊镠让周佐换一个高档一点的盆子。然而说起来只一句话的事儿,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
第1224章 整顿内廷从一只花盆开始(一)
昨天朱翊镠盯着那株绿芍药,看了好一阵子后,叹道:
“要说这花可真是好花,枝可惜栽花的盆子太差了!”
周佐在一旁忙应道:“万岁爷说得不差,常言道,好花插在牛粪上,这只花盆,奴婢看与牛粪差不多。”
朱翊镠当即吩咐:“你立即传旨御花园,将这花盆换一个。”
周佐咽了一口唾沫,回道:“御花园的盆子,都是从景德镇烧制运来的,奴婢看也没什么好的。万岁爷,要换,得换一个宋朝的均瓷。”
“均瓷?”
朱翊镠眼睛立马一亮,虽然他压根就不懂古董,但均瓷他还是知道的,位居中国五大陶瓷之首嘛。
还有那个神一般的神垕镇。
河南神垕镇是驰名中外的钧瓷文化发祥地,是五千多年陶瓷文化积淀而成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历史文化名镇,至今仍盛产各种陶瓷。
“神垕古镇”被誉为全国唯一“活着的古镇”。早在唐代,神垕镇就烧制出了多彩的花瓷和钧瓷,到北宋徽宗年间,钧瓷的生产更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被定为“宫廷御用珍品”。
朱翊镠咂摸着嘴道:“朕听说,均瓷的窑变最为珍贵,那是古董,可上哪儿找那么好的花盆?”
周佐咧嘴一笑:“万岁爷,有倒是有的,在棋盘街一家古董店里,奴婢前几天还见过一只均窑的大红窑变花盆,若是买来配这株绿芍药,得不知有多般配呢,就是有点贵。”
“好东西当然贵了。”朱翊镠道,“你就说要多少银子?”
花钱的事朱翊镠向来比较慷慨,况且这不是送给陈太后的嘛?还有事要她帮忙呢,贵点没关系。
“万岁爷,奴婢问过,店家要二百两银子。”周佐答道。
这时代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后世三百块钱左右的购买力,那二百两银子就相当于六万块钱了。
六万块钱买一只均窑古董花盆,还真谈不上有多贵。
所以朱翊镠当时已经心下判了“肯”字儿,但嘴上还是说道:
“天底下做生意哪有一口价的?你去和店家还还价,能降多少就降多少,谁的钱都不是打水漂来的。”
当时周佐回答说:“要不万岁爷给个底价吧,奴婢去与店家磨磨嘴皮子,看能不能砍下来。”
朱翊镠想了想说:“最多出一百五十两,你去谈,若谈得下来,朕不会亏待你,再赏给你十两银子。”
“多谢万岁爷!”周佐领命去了。
现在,周佐说已经将均窑花盆买回来了,朱翊镠满心高兴。
“花盆在哪儿?”
“放在西暖阁中,绿芍药也换栽了进去。”周佐蛮有成就感地回道。
“走,瞧瞧去。”
“万岁爷,请!”
朱翊镠随周佐走进西暖阁。
只见那只花盆正搁在大文案旁边的黄梨木花架上。
这只花盆,大约口阔一尺八寸,通体猩红,窑变后的蚓线,丝丝缕缕透着温润的孔雀蓝。
朱翊镠也只是拣耳朵知道均瓷,若稍加深究还是个门外汉,但这件均瓷看起来着实养眼。
朱翊镠一看就喜欢,摩挲着花盆问道:“多少钱买下来的?”
“回万岁爷,奴婢谨遵旨意,实花纹银一百五十两。”
“怎么样?生意还得谈吧?”朱翊镠得意地道,“商人都心黑,若不杀价,岂不让他白白赚走五十两银子?”
“万岁爷何等英明!”周佐忙屁颠屁颠地逢迎道,“奴婢按照万岁爷的吩咐,到那家古董店去,他见奴婢成心要买,起初死活都不肯降价。奴婢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不降价,就去另一家买,说着拔腿就走。”
“一百多两银子也算是一宗大买卖。”
“可不?店家见奴婢要走,岂肯轻易放过?连忙又赶出门,将奴婢拉进店里坐下,赔了许多小心,要奴婢多少再加一点,奴婢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反正不会加一两银子,卖就卖,不卖走人。店家没辙,只好答应奴婢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抱回来这只均瓷花盆。”
朱翊镠听了高兴,随口赞道:“还真看不出来哈,你周佐还会做买卖,将来有机会碰到合适的内廷采购的差事,朕便委任你去做。”
“多谢万岁爷!”周佐眉开眼笑,两片嘴唇像涂了蜂蜜,“奴婢跟着万岁爷,再蠢的人也能开窍。”
朱翊镠知道棋盘街藏龙卧虎,那里有上千家店铺。
他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绿芍药翠绿的花瓣,一边喃喃地道:
“朕什么时候有时间也该带着太后、皇后、淑嫔去看看呀!”
“万岁爷只要想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周佐怂恿道。
“你说得简单,朕哪能随便走动?”朱翊镠越来越意识到这个问题了,起初坐到皇帝的位子上还不经意,时不时地还要出去一趟。
后发现出宫一趟动用太多人力,折腾自己更折腾别人,还是少出宫好,他省心别人更省心。
“朕虽九五之尊,现在也看透了,除去天坛祭告天地与先农坛示耕祈雨,平常也不能随便离开这紫禁城。”
“奴婢倒是觉得万岁爷应该多出去走走。”周佐小心翼翼地道,“天下百姓都说万岁爷登基后,以人为本,百姓高兴得不行,可到底高兴成什么样儿,万岁爷恐怕也不是很清楚吧?”
这话说到朱翊镠心坎儿里去了。
他抬头看了看午门的方向,不无艳羡地感慨道:
“是啊!朕说起来是皇帝,好像天下都是朕的,但真正属于朕的,只有紫禁城这块儿地方。很多时候还不如你,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
周佐虽然羡慕皇帝的至高无上,但对他这种“画地为牢”的生活,也颇为同情。感觉朱翊镠还好一些,尤其原来的朱翊钧,哪有多少自由?
所以,听到朱翊镠这番感慨时,周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感触颇深地点了点头以表示配合。
“走吧,随朕去慈庆宫。”
感慨归感慨,但朱翊镠想得开,也没有纠结于此,毕竟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尊荣,当然会相应失去一些东西,不可能样样都占着呀!
朱翊镠抱着均瓷花盆,兴高采烈地带着周佐向慈庆宫走去。
周佐是乾清宫的掌作。
慈庆宫的掌作叫作黄锋,是一位忠厚老实的太监。见朱翊镠来,忙铆劲儿喊道:“万岁爷驾到——”
陈太后正与侍女们一起打麻将,听见禀报声,正欲放下麻将迎接,见朱翊镠抱着一只花盆进来了。
“母后。”
“镠儿怎么来了?”
“孩儿见御花园这朵绿芍药开得甚是美观,特意去棋盘街买了一只均瓷花盆栽上,给母后送来了。”
“镠儿有心了!”陈太后接过来,笑得合不拢嘴,“这花真美丽!”
“母后,花固然美丽,但孩儿觉得重点是花盆,神垕出土的均瓷。”朱翊镠洋洋自得地介绍道。
“均瓷是好东西啊!”陈太后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花盆,问道,“让镠儿破费,又花了不少银子吧?”
“母后,你猜。”
“母后也太懂,反正只觉得好看。”
“孩儿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的。”
“这么贵呀?”陈太后一副心疼样儿。
“母后,孩儿不缺钱的。”
“那也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好,孩儿谨遵母后的教诲。”
“说吧,为什么忽然给母后送礼?”
“母后就是快人快语,孩儿喜欢。”朱翊镠咧嘴一笑,说道,“还真有一件事儿需要母后帮忙。”
“老黄。”陈太后喊了一声,将绿芍药交给慈庆宫掌作。
黄锋接过花盆端详着左看右看,又用手摸了摸,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微微摇头,纳闷儿地走开了。
目光都在朱翊镠和陈太后身上,这时候谁也没有在意黄锋。
“镠儿,要母后帮你什么忙?”
“请母后像娘一样,搬去翊坤宫里住一阵子,好吗?”
“这……”陈太后稍一犹豫。
……
第1225章 整顿内廷从一只花盆开始(二)
见陈太后稍有犹豫,朱翊镠忙问道:“母后是有难处吗?”
“难处倒没难处,而是担心两个问题。”陈太后回道。
“母后担心什么?”
“这个镠儿与淑嫔已经沟通过对吗?”
“嗯,之前想着不麻烦母后,淑嫔也说自己行,但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有些事儿还是不能亲力亲为,孩儿交给下人又不放心,只好请母后了。”
“哦,那就好,她点头了就行。”陈太后松了口气,“淑嫔不像皇后,她是一个强势的女人,母后是担心去了,别只是镠儿愿意,淑嫔不高兴。”
“母后放心,不会的。”朱翊镠为郑妙谨辩护道,“淑嫔虽然强势,但那是对外人的,对孩儿、对母后哪能强势?她又不是不明事理。”
“那倒是,是母后多虑了。”
“母后还担心什么问题呢?”
“首先申明,母后非常愿意去,但镠儿也清楚,我这辈子膝下无儿无女,从来没有过照顾别人或孩子的经验,母后怕料理不好人呀,加上我口直心快,又没有你娘那么细心能说会道。”
“母后,想多了。”朱翊镠十分坦诚地道,“孩儿也不怕与母后说心里话,娘对淑嫔一直有些偏见,淑嫔也一直有点怕娘,倒是觉得与母后更谈得来。”
“好,好。”陈太后欣然答应,“母后答应去,明天就搬去,只要你们不嫌弃母后粗手粗脚笨嘴笨舌就行。”
“怎么会呢?多谢母后体谅!那接下来这阵子就麻烦母后费心了。”
“好说,好说。”
“那就这样说定,孩儿先行告退,母后接着玩儿。”朱翊镠起身。
“母后不送。”陈太后高兴得不行。她这一生与孩子无缘,虽然视朱翊钧、朱翊镠如己出,但毕竟还是有区别。
所以当日朱翊镠请李太后照顾李之怿时,她还想着朱翊镠会请她照顾郑妙谨呢,结果等了又等也不见开口。
为此内心还有点不舒服,后来想着郑妙谨如此强势,或许不需人照顾,别人也照顾不好,才觉得舒服了。
像天下母亲一样,要是儿子不请她照顾媳妇儿与孙子孙女,她会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受欢迎或不称职?
今儿个朱翊镠来请,她当然开心。
而请她原本就是朱翊镠的意思,只是时间推后了而已。
朱翊镠刚一走出棋牌室,便见慈庆宫掌作黄锋凑过来,躬身喊了一声:“万岁爷!”
朱翊镠鉴貌辨色地问道:“有事儿?”
黄锋微微颔首,陪笑着小声道:“刚在棋牌室太后娘娘的面前,奴婢也没敢开口。万岁爷说在棋盘街买了一只窑变的均瓷,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奴婢怀疑万岁爷是不是被人骗了?”
黄锋的声音很低。
因为他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儿,所以没看见旁边周佐焦急地冲他使眼色。
“黄公公几个意思?”朱翊镠微微一滞忙问道。
“奴婢是担心万岁爷被黑心的商家给蒙骗了。”
“此话怎讲?”
“因为奴婢发现,那只均瓷并非神垕出土,只是作坊的高仿品而已。”
“是吗?”
“万岁爷请随我来。”黄锋一抬手。
朱翊镠立马儿去了。
周佐的心已经慌乱,但因为有朱翊镠在,他也不敢出声呵斥黄锋,只好尾随先看看情况再说。
“万岁爷请看。”黄锋指着那均瓷花盆说道,“这只花盆,按其猩红的颜色,该是郎窑红。而郎窑红的特点是色彩绚丽红艳鲜明,具有强烈的光泽。由于釉汁厚,在高温下产生流淌,故而成品的郎窑红往往于口沿露出白胎,呈现旋状白线,俗称`灯草边`,而底部边缘釉汁流垂凝聚,近于黑红色。”
听黄锋这口气,就感觉是内行,对均瓷有所了解。
只听他接着说道:
“正宗的郎窑红其釉面光洁透亮,开纹片,并有牛毛纹,釉色深浅不一。色深者红艳,素有`明如镜、润如玉、赤如血`的特征,其釉色莹澈浓艳,仿佛初凝的牛血一般猩红,光彩夺目。色浓者泛黑,色浅者粉红,色淡者暗褐,可奴婢还从未见过泛蓝。”
“所以呢?”朱翊镠道。
“所以奴婢才说万岁爷被黑心的商家骗了。依奴婢之见,写并不是真正的宋朝均瓷,只不过是本朝人仿造制作出来的高仿品而已。看起来虽然也养眼,可与宋朝的均瓷还是有差距。”
“那这只花盆价格应该如何?”
“万岁爷,如果奴婢去买,一定能识破,最多给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银?”朱翊镠疑虑地道,“黄公公不会看走眼吧?”
“奴婢其它方面或许不擅长,但识别均、汝、官、哥、定窑瓷器,还是很有信心的。再说了,奴婢岂敢在万岁爷面前说大话、假话?”
“明白。”
“奴婢猜想万岁爷或许也不太懂,外行人一般看不出来,只觉得好看,其实价值却相去甚远……”
“周,佐——”
黄锋话还没说完,便听朱翊镠冷冷地喊了一声,抬头一看,见朱翊镠眼神犀利如同刀子一般。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见周佐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万岁爷”,然后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再然后便是周佐战战兢兢的磕头求饶声:“万岁爷恕罪!万岁爷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黄锋这才反应过来,坏了……
“滚起来,回东暖阁朕再与你慢慢算账。”朱翊镠恼怒地拂袖而去。
周佐吓得浑身冷汗直冒,慌忙爬起来跟在朱翊镠后面,也来不及戟指怒目旁边多嘴多舌的黄锋。
黄锋傻眼了,杵在原地怔愣半晌。
回到东暖阁,朱翊镠坐下。
周佐心乱如麻地跪着。
“那只花盆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又到底花了多少银子?”朱翊镠呵斥道,“倘若有半句谎言,朕打断你的腿。”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花盆的确是,是奴婢从棋盘街上买来的,可只花了花了十,十五两银子……”
“这么说你也识得那根本不是正宗的均瓷,而只是高仿品了?”
“奴婢并不能识别真假,但知道那不是行货,因为价格摆在那儿。”
啪!
朱翊镠猛地一拍御案,“你好大的狗胆子,居然连朕都敢欺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是不是看朕平常对你们太仁慈,花钱又大手大脚的,所以就来欺骗朕,忽悠朕的钱。朕给你一百六十两银子,你却只花十五两银子,若非黄锋发现,让你办一件小事儿,便贪污一百四十五两银子,你口味很好呀,来人——”
朱翊镠大喝一声。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啊……”
当即有两名内侍跑进来。
“朕还没想杀你,不必求朕饶命,但朕今天非得扒了你一层皮不可。”朱翊镠怒不可遏地一抬手,“给朕拖到午门,杖责六十大板。”
两名内侍也不知为何朱翊镠龙颜大怒,想必是周佐犯了什么大错。
“周公公,得罪了!”
两名内侍将周佐拖走了。
很快,午门广场便传来了周佐嘶声裂肺的喊叫声。
坐在东暖阁的朱翊镠沉吟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地道:“也该到了整顿内廷的时候啊!”
……
第1226章 整顿内廷从一只花盆开始(三)
周佐被打的消息迅速传遍紫禁城。
李太后与李之怿闻讯,第一时间赶来东暖阁。
毕竟乾清宫的掌作也算是宫里数得着的大珰了。
“镠儿,怎么回事儿?”李太后一进来便着急地问道。
“娘,周佐简直胆大包天,他居然连朕都敢忽悠,犯了欺君之罪……”朱翊镠将周佐耍滑贪污一节说了。
“这个周佐,看不出来,他竟这么大胆。”李太后听了也是怒不可遏。
“娘,你说这个周佐是不是该罚?”
“该罚。”李太后脱口而出。
继而,又表现得稍有犹豫,喃喃地道:“可杖责六十……镠儿也没交代执行杖责的行刑官,那会打死人的。”
“孩儿平时就是对他们太仁慈了,打死活该!”朱翊镠咬牙切齿地道,“这次不过是被发现了,平常还不知道他们私下是怎样背着朕贪污受贿呢。”
“哎!镠儿,”李太后摇头叹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风存之久矣!的确非周佐一人所为啊。”
说这话时,李太后情不自禁地想到冯保,心想冯保还不是这样的人?就不知现在是否有所收敛。
“娘,孩儿准备借此整顿内廷。”朱翊镠掷地有声地说道。
“啊?”李太后听了却是一愣,担忧地道,“冯公公这会儿在南京还没回来,你如何整顿内廷?”
言下之意,人家是大内总管呢。总头儿不在,如何整顿?
“娘,伴伴不在才好下手呢。”朱翊镠却深不以为然地道,“伴伴若在,孩儿还得顾及他的感受不是?”
“那你想怎么整顿内廷?”
“孩儿想,方法如同京察一样,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裁汰,重点打击贪污受贿的、人浮于事的。”
“那不是又要寒却许多人的心?”
“娘,内廷与外廷一样,都必须改革整顿,这是大势所趋。”
“你自己看着办,但娘得提醒你,内廷与外廷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外廷官员,除了朝中几个大臣,几乎都不在镠儿身边;而内廷官员,除了派到地方镇守,其他都在镠儿身边,而且皇宫紫禁城里最多。”
“娘是担心孩儿的安全?”
“镠儿要整顿内廷,安全当然必须摆在第一位,从吃穿住行等各个方面,你都得小心谨慎。”李太后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内廷中人,都无儿无女,一旦将他们逼急了,或许比谁都狠。”
“多谢娘的提醒,孩儿谨记于心!”
“如今这世道,绝对忠心的人不好找啊!”李太后感慨地带着李之怿离开了。
她们前脚刚一走,陈炬后脚便赶来东暖阁,毕竟他现在代冯保掌管内廷。
听说周佐耍滑欺骗贪污朱翊镠,也是怒不可遏。继而,又听说朱翊镠决定整顿内阁,他不禁呆滞片许。
与李太后想法一样,大内总管冯保不在,这时候整顿内廷合适吗?
冯保不在,肯定得由他牵头吧,先且不说要得罪多少人,这很容易出乱子啊!冯保在,可以双管齐下,他一个人还不一定应付得过来呢。
所以陈炬呆滞片许后,弱弱地请示道:“万岁爷,整顿内廷,奴婢赞同,可能否等冯公公回来?”
“不必了。”朱翊镠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用事实说话,该裁汰的裁汰,又不用顾忌谁的人情。”
“奴婢明白。”陈炬清楚朱翊镠一旦作出决定,没有人可以更改。
……
周佐挨了六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打完后被抬到乾清宫,趴在地上已是动弹不得,只剩半条命了。
本还沾沾自喜,只一趟小差事,就赚了一百四十五两银子,没想到差点连自己性命都丢了,悔不当初。
尽管他只剩下半条命了,但他还是吩咐乾清宫的两名小太监,帮他简单清洗一下伤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搀扶着他,忍痛去了东暖阁。
“奴婢叩见万岁爷!”
到东暖阁,周佐又咬着牙跪下,痛得他汗水直冒。
“你还来这里作甚?”
朱翊镠抬头看了一眼,冷冷地道。
“奴婢知道错了,请万岁爷息怒,以后再也不敢糊弄万岁爷了!”
“只是糊弄?你这是犯了欺君之罪?”
“奴婢,奴婢……”
“不必多说了,这次没打死你,算你走运。”朱翊镠恼怒地一抬手。
“奴婢告退!”周佐只得又吩咐两名小太监搀扶着他回去了。也不见朱翊镠原谅消气儿,他感觉乾清宫掌作这个位置十有八九保不住了。
……
慈庆宫掌作黄锋密切关注周佐的动态,得知周佐被朱翊镠杖责六十,打得皮开肉绽,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个祸闯得不小啊!
他也没敢将周佐挨板子的事儿告诉陈太后,一个人偷偷来到乾清宫。
周佐正趴在床上痛得嗷嗷直叫。
下头的小太监请示道:“大公公,慈庆宫黄公公来看望你了。”
“滚,让他滚得越远越好。”周佐没好气地道。
“大公公,这样怕不合适。”
“要不是他,我就不会挨这顿打。”
“……”小太监很想说,本是大公公欺骗万岁爷在先,已经犯了大错,又怎么能怪黄公公呢?可小太监不敢。
“愣着干嘛?打发他走啊!”
“大公公,这时候奴婢觉得,还是不要多树敌为好。”小太监好心劝道,“大公公或许还不知道呢,万岁爷马上要整顿内廷了,咱这些人到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继续留在宫里头。”
“什么?万岁爷要整顿内廷?”周佐浑身一激灵,更是感觉完蛋了。
“对,万岁爷已经决定好,并知会过慈圣太后娘娘,陈大公公马上就要拿出方案来,像外廷京察一样,不合格的内廷公公、宫女都得裁汰,万岁爷这次可是要动真格的。”
“那更得让他滚蛋!”
“倘若这次受到牵连,我绝不会让他那个糟老头儿好看。”
“哼,都是一条绳一上的蚱蜢,我不得劲儿他也休想跑。”
周佐终究还是想不开,怒气冲冲地让下人将黄锋轰走了。
没辙,黄锋只好摇头叹气回来,不得不将实情对陈太后说了。
“本该如此,黄公公并没有做错什么呀!”陈太后听完后鼓励道。
“万岁爷要整顿内廷,此事因奴婢而起,不知会有多少人痛恨奴婢。”黄锋直觉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不好过。
“可这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只能怪像周佐那样的奴婢不知天高地厚。”陈太后平和地道,“我只问黄公公一句,你有没有做过那样的亏心事儿?”
“回太后娘娘,奴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黄锋忙立掌向天。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哦。”黄锋嘴上答道,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想着如果这个世上的人只要问心无愧就觉得不会有危险降临头上,那冤枉与不平又从何而来?
“哦,明天我就要搬到翊坤宫那边去住一阵子了,慈庆宫这边就暂时交给老黄打理了。”陈太后吩咐道。
“奴婢遵旨。”
“慈庆宫里一应事务,我不在,由你自行处置便是。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相信老黄,若有难以抉择之事,也可以到翊坤宫去找我。”
“奴婢知道了。”如此一来,黄锋更是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
……
第1227章 整顿内廷从一只花盆开始(四)
第二天一大早,陈太后便开心地搬到翊坤宫。
说起来也很简单,翊坤宫里一应俱全,只需带几套换洗衣服便是了,其它什么都不用。
郑妙谨当然表示热烈欢迎。
正如朱翊镠所说,她一向感觉陈太后更有亲和力。
事实上也是,李太后更为严厉。或许是因为性子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代朱翊钧秉持国政十来年,李太后时不时会给人一种泼辣的感觉。
所以在某程度上,李太后强势,郑妙谨也强势。两个强势女人在一起,难免会有一些相互排斥。
当然,主要一点还是因为李太后的心结一直没有打开:郑妙谨曾是大儿子的女人,结果变成小儿子的女人——这在传统观念里是不允许的。
郑妙谨与陈太后就没有这些事儿。
陈太后的性格一向温和,从来都是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性子,反而欣赏像李太后、郑妙谨那样强势的女人。
与郑妙谨自然谈得来了。
朱翊镠这样安排也算是合情合理。
……
依据朱翊镠的指示,陈炬关于整顿内廷的方案传达下来了。
后宫中,除了两宫太后、皇后、淑嫔、德嫔,其他所有人都得先写一份自陈,对自己的过去做一个总结。
同时自己给自己一个评估。评估的指标是自己过去的表现与成绩,评估的等级与京察一样有上中下三个。
然而再由司礼监统一校对评估,是否真与每个人的自评等级一样。
而司礼监负责校对评估的大珰,则由朱翊镠亲自来评估。
评估的本质其实还是来自于张居正创造的“考成法”——在自己的职位上做了多少事儿?完成度如何?
周佐感觉难住了。
如果没有发生购买花盆一事儿,他会厚着脸皮毫不犹豫地写完自陈,然后给自己评估一个“上”。
可如今让他如何评估自己?
“上”?现在不合适。好名声不容易确立,但坏名声一次就够了。
“下”?肯定也不能。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不至于下等。
那就只能是“中”了——绝不是他的本心,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
……
整顿内廷不像整顿外廷。
整顿内廷相对要容易得多,毕竟内廷人员集中,都在紫禁城内。
评估起来也不像京察中评估外廷官员那样费劲,需要漫长的时间。
三天之内,必须完成自陈,统一交到司礼监,进行评估确定等级。
这样,以陈炬为首的司礼监里各大小公公都忙碌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既头疼,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自评“上”的担心司礼监再评“中”,而自评“中”的又担心再评“下”。
比阅卷子还难,陈炬头都大了。
但没办法,还得司礼监各秉笔、提督、随堂一道,从大到小,从重要职位到次要职位,一个一个落实。
都知道朱翊镠龙颜大怒,也没有人敢走后门找陈炬等说情啥的,这个时候老老实实的可比什么都强。
……
对周佐的评估很快出来了:下。
周佐挨板子的伤还没好,但他觉得那可以调养;可“下”这个评估……让他心里很受伤很受伤。
以致于被朱翊镠召见时更是忐忑不安,感觉要完蛋了。
“周佐。”
“奴婢在。”
“对你评估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一上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求万岁爷不要赶奴婢出宫。”
“朕没说要赶你出宫。”
“多谢万岁爷!”
“当初若不是你,朕也不会得到那么多关于皇兄的消息;若不是你里应外合帮朕,朕与淑嫔也不会如此顺利,你是有大功的人,朕不会忘记。”
朱翊镠不紧不慢地回忆道。
周佐感激涕零地道:“多谢万岁爷还记得奴婢对您的好!”
“朕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朱翊镠语重心长,“可你也要承认,是不是仗着你立有大功,最近飘了?”
“是。”周佐点头道,“现在想来,奴婢肠子都悔青了。万岁爷,恳请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这一点,你当向伴伴学习。”朱翊镠道,“朕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论功劳你不及伴伴一半,可伴伴的表现刚好与你相反,懂得收敛,你该反省。”
“奴婢谨遵万岁爷的教诲!”
“朕决心整顿内廷,你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这次评估又为`下`等,乾清宫掌作一职,你暂且卸下,服吗?”
“可否恳请万岁爷开恩?”周佐虽然已经感觉到无力回天了,但他还是抱着几分侥幸的心理央求道。
然而,现实总是充满骨感。
朱翊镠摇了摇头道:“朕答应不赶你出宫,已是最大的仁慈了。”
“奴婢,奴婢还想继,继续服侍万岁爷呢……”周佐一把鼻涕一把泪。
“服侍朕的方式与途经有很多,不是非得担任乾清宫掌作。”
“那不知万岁爷要安排奴婢去哪儿?”
“先跟随小鲸一阵子吧,看你表现如何。”朱翊镠决定道。
“万岁爷,可奴婢不懂栽培种植……”
很明显周佐极不情愿。
但朱翊镠坚持:“不懂可以学嘛,当初小鲸还不是一样不懂?朕要看你是否用心,是否能沉得下来心,明白吗?”
“万岁爷,奴婢,奴婢……”
“收起你的眼泪吧,不是朕不相信眼泪,而是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你觉得朕这样的安排不合你心意,你也可以选择出宫,朕不怪你。”
“奴婢,奴婢还是决定留下来吧。”周佐心如死灰地回答。
“好,待你伤势康复之后,便去找小鲸带你搞种植吧。这一样是孝敬朕,也可以像小鲸一样名扬天下。”
“多谢万岁爷!”
“吃一堑长一智,朕希望你从今往后诚实做人踏实做事。”
“奴婢谨遵万岁爷的教诲!”
“朕就说这么多,去吧。”
“奴婢告退!”
周佐怏怏退出东暖阁,头脑一片空白,他都不记得自己怎样回到自己的府邸,只记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
朱翊镠这样安排周佐的去处,可不是随口一说。
相反,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仅要对周佐这样安排,接下来所有不合格的内廷中,除了女人,第一去处都将是张鲸那里。
这样既给他们指明一条活路,没有将他们一棍子打死。
同时也增加了务农种植人员——而这在任何时代都不可缺。
如今张鲸逐渐组建了一支团队,专门负责种植、传授经验。
团队将不断扩大最后分布全国,这是朱翊镠的大目标之一。
兴农计划负责人张鲸在努力。
官儿大责任大,朱翊镠这个师父更是在努力。
……
第1228章 玩儿不过陛下的……
朱翊镠又一次去御花园找张鲸。
这次不是吩咐给他具体的任务,在朱翊镠看来是一个战略性的问题。
“师父来了。”
见朱翊镠来,张鲸拊髀雀跃地迎上去,恭敬地陪笑行礼。
“来来来,坐下师父与你聊聊。”
朱翊镠也不嫌弃泥土灰尘,拉着张鲸就在地埂边一方石头上坐下。
“师父有何吩咐?”
“可曾听说师父最近整顿内廷?”
“听过了。”张鲸点头道,“不过这些徒儿现在已经不感兴趣了。”
“师父没让你感兴趣,而是要与你说另外一件事儿。”
“师父,什么事儿?”
“整顿内廷,必然要裁汰许多人,这些人师父准备交给你。”
“交给徒儿作甚?”张鲸不解地道。
“你是兴农计划的总负责人,交给你自然是要你带着他们发展农业。”
“发展农业?”张鲸不禁讶然,又忙问道,“那师父这次准备裁汰多少?”
“预计四分之一吧。”
“啊?那不是得裁汰好几千人?”张鲸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
他当司礼监掌印时,内廷公公与宫女加起来将近有两万人呢。
朱翊镠登基即位后稍有减少,但因为内廷这一块儿基本承袭没变,所以数量也基本没变,差不多还有两万。
那四分之一,不得有四五千人?
这个数量对于现在一门心思只搞种植的张鲸而言确实有点多,尤其是局促在这御花园里。
“对呀,这次就是要裁汰这么多。”朱翊镠确定地点了点头。
“首先,谢谢师父对徒儿的信任,但师父觉得徒儿能带好吗?”
“不是能不能带好,而是必须带好。”
“那徒儿恳请师父先说说您的计划与部署。”张鲸稍作冷静。
“随着团队人员越来越多,师父想将你们的工作地点迁出紫禁城,御花园这片土地已经满足不了你们。”
“师父,迁到宫外去吗?”
“对。成立一个兴农集团,就像江陵城的朱氏集团一样,其性质仍属于皇家集团,师父委任你为总经理,带领被内廷裁退的公公,乃至宫女们。”
“啊?宫女也要交到奴婢手上吗?”张鲸的瞳孔又在放大。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朱翊镠诡谲一笑,“当然主要还是那些已经上了年纪急需嫁人的宫女们。”
“哦,只要师父觉得可行,徒儿自然没意见。”张鲸点头同意,继而问道,“那被辞退的内廷中人有没有月俸?还是说要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
“前期会给他们发放原来一半,但师父的最后目标当然是自力更生。”
“徒儿明白了。”
“届时除了栽培种植产业,还可以率领他们发展养殖产业,如鸡鸭鹅猪牛羊蚕等,宗旨一个:只要能养活自己能挣钱,什么都可以干,师父掏腰包给你们投资,给你们策划各项目。”
“有师父支持就好。”张鲸终于笑了。
“不过师父得郑重提醒你,这个任务很重,几千人不好带。”
“师父也不要小看徒儿嘛。”张鲸不服气地咧嘴一笑,说道,“张静修小小年纪都能带好,徒儿可是管过大内的人,没有理由带不好嘛?”
“那不一样。”朱翊镠摇头解释,“张静修跟了师父好一阵子,而且手底下人原本就是干活儿的,可公公、宫女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从前只擅长服侍人,干活儿并非他们的长项。”
“师父,徒儿从前也没干过活儿。”张鲸又弱弱地道。
“好!”朱翊镠很是欣慰,“你如此自信,师父也就放心了。”
张鲸笑了笑:“师父,徒儿现在终于明白自信来自于实力的道理。”
“嗯,不错,孺子可教也!”
“徒儿能否再问师父一句,师父准备将我们迁至哪儿?”
“在大兴县为你们择一片土地吧。”
“是否像黄村一样,起初什么都需要我们自己动手筹建呢?”
“那倒不至于。”朱翊镠咂摸着嘴,喃喃地道,“师父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比黄村的条件指定要强十倍。”
“莫非师父已经选好了地址?乃至盖好了房子?”张鲸憧憬地道。
“没有,不过师父有目标。”
“起初一切还是需要重建呗?”
“师父想应该不必。”朱翊镠信心十足地回道。这时候他想到了许家。
与张鲸沟通一番后,朱翊镠回到东暖阁,派人马上召来顾青云。
顾青云得讯,立即进宫觐见。
朱翊镠当然还是从许显纯开始。待顾青云参拜完,第一句话便是:“最近许显纯可还听话?”
“回陛下,较之以前要好多了。”
“此子顽劣,还得继续努力啊。”
“臣明白。”
“今日召你进宫来,是想让你带许显纯再回许家一趟,顺便有件事儿要嘱咐你完成。”朱翊镠拉回正题。
“请陛下吩咐什么事儿。”
“记得许家一定要感谢朕哈?”
“是的。”顾青云点点头,继而进一步解释道,“陛下当时说不用,可许家一定要这个承情,陛下就说暂且记下,将来肯定有用得着他们许家的时候。”
“那他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只要陛下用得着,保证他们许家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对对对,朕就喜欢这句话。”朱翊镠眉飞色舞地道。
“……”顾青云嗅到了一股味道。
“许家该不会是说着玩儿的吧?”朱翊镠随即又咂摸着嘴。
“那许家岂敢?”顾青云信誓旦旦地回道,“说着玩儿不等于欺君吗?”
“哦,只要是认真的就好,朕想着他们也是不敢。”朱翊镠喃喃地道,“现在有这么个事儿,朕听闻许家在大兴南海子以北,也就是大红门以北,有一大片土地,还建有几处宅子。”
“……”顾青云思绪飞驰,先头他还想什么来着?哦,对了对了,想着许家人答应太快,陛下神出鬼没,还不知道惦记着许家啥呢……看,来了吧?
朱翊镠接着说道:“朕最近在整顿内廷,需要裁汰一批公公、宫女,但又不能对他们不管不顾,需要妥善安置他们的退路,所以朕就想借用许家的那几处宅子以及土地。”
“土地其实也不属于许家的了,毕竟大兴县正在实行土地国有化改革,等于就是借用许家几处宅子嘛,这个许家应该不至于拒绝朕吧?”
“反正朕已经了解到宅子里平常也没住什么人,不过是一些为许家干活儿的仆人。一来,距离黄村不远;二来,行宫、皇家猎场也在那边,朕将裁汰的公公宫女们安置在那里放心。”
“朕将在那里成立皇家兴农集团,任命小徒儿张鲸为集团总经理长期驻守那里。你去与许家好好说说,将朕的意思传达给许家人,听明白了吗?”
“臣听明白了。”顾青云点点头,他早就听明白了。说白了,不就是惦记着许家的宅子与土地吗?
“去了与许家好好说说,朕也不是仗着皇权强要,是借,借,希望他们能理解,并给予支持。”
“臣明白。”顾青云嘴上答道,可心里想着,什么借用?被皇帝借用,那就是有借无还,永远地借了,难道有一天还敢要回去不成吗?
“去吧,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臣遵旨。”顾青云转身去了。看,许家答应得太快吧?玩儿不过陛下的……
……
第1229章 有人屁股又要开花了……
顾青云当天就神速地赶回来了,一回来便去东暖阁向朱翊镠禀报。
“陛下,许家已经点头答应了,说是明天就可以派人去接收。”
顾青云如同打了大胜仗一样,脸上洋溢着十分得意的神情。
“你怎么这么快?”朱翊镠诧异地问。
“陛下,许显纯带去没有带回,明天再去接。”顾青云如是般回道,“臣一个人策马飞奔而回,所以就快了。”
“许家人态度如何?”朱翊镠接着问。
“陛下,许家人态度当然很好了。”顾青云神色飞扬脱口而出,好像有他出马哪有不成的道理?
然而,朱翊镠却不信许家会如此爽快。以他对许家人的了解,该不会如此简单。许从诚是什么角色?
再看许显纯又是什么性格?许家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说话?
“是吗?”
所以朱翊镠脸色一沉。
猜测多半是因为顾青云想打肿脸充胖子,没有如实交代。
果不其然。
顾青云说话口气当即弱下来,支支吾吾地回道:“陛,陛下……微臣倒,倒也是费了一番口舌。”
“你给朕如实道来。”朱翊镠一个犀利眼神过去,同时加重语气。
“起初许家人感觉为难,但经微臣耐心解释一番,后来他们就答应了。”
“朕可警告你,以后在朕的面前说话放老实点,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朕不是一个只喜欢听好话、大话的人。”
“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吓得顾青云两腿一软,忙跪倒在地。
“起来,接着说。”朱翊镠声色俱厉地道,“再敢夸大其词不如实道来,看朕不打折你三条腿儿,都这么长时间还不清楚朕的脾气,猪特么也学会了。”
“微臣谨记陛下的教诲。”顾青云不敢抬头,嘴上恭敬地答道,心下却很纳闷儿呢,人哪有三条腿儿?哎呀……忽然他感觉胯下一凉。
“光谨记有个屁用?”朱翊镠没好气地训斥道,“训你一次你谨记,训你一次你谨记,朕需要的是实际行动,行动,知道吗?你等着,终有一天朕对你要像对周佐一样,扒了你一层皮,看是不让你痛你不知道领悟。”
顾青云吓得不敢吭声。
“还不快如实道来?”
“是,陛下,许家人起初哭得稀里哗啦,可又不敢说不,微臣将道理说给他们听了,加上他们本有许诺在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看吧,越问越不一样。
朱翊镠已经料死了,许家没有大无畏的奉献精神。让顾青云去,也没想着许家痛痛快快答应,本来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在割许家的肉嘛。
还能指望他们愉快地双手奉上?要真有那么高的觉悟,就不会出现许从诚与许显纯那样的货色。
“然后呢?”朱翊镠接着问。
“许家希望陛下能给他们一些补偿。”
“什么?补偿?哼!”朱翊镠鼻子里不禁轻“哼”一声,“你怎么说?”
“微臣只说,说陛下这是借用,指定会记住许家这个人情。”
“没有承诺给许家什么补偿吧?”这可不是朱翊镠希望的。
“没有。”
“那还差不多。要什么补偿?土地本来就是国家赐予他们的。孩子是天孩子是地,朕帮他们教育顽劣的孩子就是补偿,几栋宅子算什么?孩子将来要是不成器,再多的宅子也会败光。”
“陛下言之有理!”顾青云赞道。心想陛下强要还说得冠冕堂皇,可真行!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漂亮的话呢?回去得好好反思反思……
“明天接许显纯时与他们说,补偿没有,真想要的话,倒是可以让许家人来找朕。”朱翊镠吩咐道。
“微臣明白陛下的旨意。”这就是明摆着让许家人趁早死心嘛。
“朕明日派张鲸与你一道去接收,这事儿需要尽快确定下来。”
“遵旨。”
“去吧。”朱翊镠又抬手警示道,“以后在朕面前说话老实一点。”
顾青云灰溜溜地去了。
本以为这事儿办得不错,到头来又被训斥……哎,为什么几次都这样?感觉还是没能与朱翊镠合拍。
可不能搞得像周佐一样被杖责六十板子,乾清宫掌作也被撤了。
……
次日一早。
由张鲸领队,顾青云以锦衣卫百户长的身份调集一队缇骑兵,向着大兴南海子以北的方向进发。
朱翊镠又一次乔装改扮成公公,作为张鲸的随从跟去。
此情除张鲸以及保护朱翊镠的四名近侍,其他人都不知道。
这样出宫方便又省事儿。
不然太费劲了,只要演技过关,跟在张鲸后头不说话就行。
朱翊镠想去现场考察考察,然后做出具体的规划,力争将“兴农集团”建设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许家人早就到了现场。
见张鲸、顾青云领队接收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因为许从诚与儿子都已去世,来的是许家的许大管家。
交接前,许大管家望着眼前一片土地,感慨地道:“张公公,这是一片好土地,陛下可真是有眼光啊!”
张鲸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许大管家,这片土地那么好,可为何几近于荒废?许家不知道利用哈。”
“就是离许家远了点,本来在这里盖有几栋宅子,想种植收租来着,可收成似乎并不好,所以就荒废了。”
“所以说在你们手上还是不值钱。不过现在无所谓,与你们许家无关。”
“敢问张公公,陛下真的要在这里建立像朱氏集团一样的兴农集团吗?”
“那还能有假?”
“不知陛下给许家什么补偿?我好回去与夫人们交差。”
“啥补偿?”张鲸愣了一愣。
“顾百户长此刻也在,昨儿是他来谈的,说陛下会给许家一些补偿的。”
顾青云那你辩解道:“许大管家怕是年事已高听错了吧?我只说陛下会记得许家这个人情。”
许管家微微一滞:“顾百户长,我虽然年纪大了,可耳朵还好使,当时顾百户长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会有好处的吗?怎么今儿个失口不认呢?”
“我说许大管家咋不识好歹?陛下帮许家督导孩子,只不过借用你许家几栋宅子,就当束脩嘛,要什么好处?陛下说了,有本事向他要去。”
“顾百户长,你这不是坑我们吗?”许大管家一脸的不高兴,“咱又没说非要实实在在的好处,哪怕给许家一点希望也行。比如将来兴农集团成立,让许家人进来干活儿挣点钱。这要求似乎不过分吧?张公公你说呢?不然说出去,不知情还以为陛下直抢吗?”
张鲸没吭声,知道朱翊镠在侧,只是不敢看。来时朱翊镠叮嘱过。
顾青云不知道,当即两眼一瞪,吼起来了:“你这老头儿怎么说话的?谁直抢呢?说了是借,借,懂吗?许家还想不想要回许显纯啊?就这样就这样,赶紧交接完,你便可以回去了,陛下说给你们的好处就是帮你们督导许显纯,你们许家自己不是也承诺过,只要陛下有需要,眉头都不皱一下答应吗?怎么到头来又要补偿又要好处?”
“那不是顾百户长先提出来的吗?昨天许家起初还不怎么乐意对吧?顾百户长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
“我是说陛下想请许家帮忙,陛下宽厚仁慈,肯定会给你们许家带来一些好处就当是补偿。”
“对呀,就是嘛,可今天怎么又不提这一茬儿?”许大管家质问顾青云,“好像是我这老头儿不讲道理故意刁难。”
顾青云道:“实话告诉你吧,陛下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你们许家补偿。”
张鲸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有人屁股即将要开花了。
许大管家摇头叹气,继而悻悻然地道:“有顾百户长这句话,我也好回去交差嘛,就怕什么话都没有,今天张公公在,不怕顾百户长不认。”
“废话少说,赶紧交接。”
“顾百户稍等,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