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再试牛刀 今非昔比(上)
月明星稀,微风飒飒。
为黑暗所包裹的履尘街似乎散发着莫名寒冷的气息,微风卷起一片片巴掌大的梧桐叶,升腾数丈高低,不规则的旋转了七八个圈儿,再悠悠落下。
“品珍会”的第一场前会掣签会早已结束。云集此地的金丹修士,如尚有兴趣参与正会的,此时多半栖息于履尘街西部尽头的临时洞府;而只是想着无本万利、撞个彩头的修士,绝大多数都经由传送阵返回各自哨岛。
归无咎行走在履尘街上,很有韵律和节拍的传来“踏”“踏”的脚踏实地之声。他并未御风奔驰,而只是保持着常人散步的速度,悠然前行。
归无咎暗自思索。不是说余玄宗对中曲岛内岛完成了绝对的掌控么?即便无法无天如红衣会,也只是在荒海中行截掠之事,须得远远避开余玄宗巡岛修士所探查的范围。竟然真的有人敢如此肆意妄为?到底是因为自己只有灵形修为,导致对方错判了形势,还是自己手中之物,对那人过于重要,以至于铤而走险?
那斗笠修士兑换完宝物,离开了数个呼吸之后,归无咎就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气机黏着在自己周围。不用费心分辨,归无咎就知道是那人使了个虚晃一枪的手段,假意离开,却又暗中窥伺。只是他不知归无咎功行明彻达到了灵形境的极限,气机之圆转精微并不下于金丹修士。这种程度的探查就如同黑夜中高举着灯笼烛火,再刺目不过。
要想瞒过归无咎的感应,除非是元婴真人在十数里外,以神识小心探查。
履尘街两边的景物,宫观建筑,草木山石,落叶飞花,渐渐地以愈来愈快的速度迎面涌来、擦肩而过。
归无咎的步履轻快了起来,愈来愈快,愈来愈飘,似乎这道街就是一条宽阔的大河,而归无咎就是其中一只顺流而下的孤舟。
小半个时辰之后,清幽杳然的鹿鸣山别院就在眼前。归无咎遁光一转,大步迈入其中。
由于常年未有人居住的缘故,鹿鸣山洞府并未布置什么像样的法阵。前日归无咎初至此地,也曾经临时布下一座三返权舆阵。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此时似是忘记了开启法阵,中门大开,就施施然往内室去了。
鹿鸣山别院半是洞府,半是宫观的结构,较寻常住所更加宽敞。
静室之外,透过门窗可以清晰的看到。归无咎先是点燃几块香料,然后的声音,似乎是摆弄茶炉水壶,开始煮茶。过了一刻钟,水声渐响,鸣翠激玉的水流声响彻四表,顺带着茶叶的香气似乎也一起流荡空中。
又过了一刻钟,似乎饮茶完毕,归无咎闭了门户,一阵人影晃动之后,依稀可以从窗上残影看出,归无咎盘膝而坐,看模样当正在修炼。
距离这道静室门户百丈之外,有一道诡异而阴森的影子浅浅的依附在一株老槐的树梢旁,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等待了半柱香功夫,这宛如鬼魅幽隐的人动了。只走出三四步,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浅,直至完全透明,融化在这幽深无限的黑夜里。在隐匿行迹的小神通之中,这一手算得上是极为高明了。
他步履轻快,但并未发出声响。就在他的身形彻底化作虚寂的一瞬间,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双足距离地面还有五六寸的距离。
修士对凌空飞行的感知更加敏锐,所以他选择步履如常;但为了不发出一丝声响,所以他并非脚踏实地。这离地数寸的飞遁手法,于神通而言未见高明,就策略来说却足显老辣。
十丈…九丈….八丈…
五丈距离。
这人犹如蛰伏捕猎的狮虎突然露出獠牙,身着黢黑夜行服的右臂陡然间化作烧红的烙铁,通体赤红弥漫,透出融化一切的温度!好似所有的隐忍潜伏、藏形匿迹都是为了这一瞬间的爆发,将猎物撕成粉碎!
他整个身体化作一柄笔挺的长剑破门而入,其疾如风,其势如火,裹挟着汹涌弥漫的丹煞之力,直奔打坐吐纳的归无咎。
在这个距离上,一位金丹修士亲自出手攻杀一位灵形修士。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可能!
归无咎似乎对周围这惊天动地的变化毫无所觉,依旧双目紧闭,双手靠膝,盘坐行功。
成功了?
就在他的身躯距离归无咎还有三丈时。这人突然感觉到……
眼前的世界好似并非真实,刹那间破碎了一遍。
这方山谷,这处静室,似乎如一道水泡般破碎了。梦幻泡影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在此时。他惊觉自己身子一软,就像被戳破的皮球,突然处于漏气状态。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升腾上来,顿时就要委顿在地。
他也是个老江湖,瞬间就明白自己中了算计,尽管是怎样的算计,他一时之间还无法明白!
但是他自认为还有机会。这等灵形修士所施展的无形无色的手段,至多只能压制自己一时。他却不信能够对金丹修士产生致命的威胁!只要奋起一击杀死眼前这人后快速遁走,自己有的是机会治疗伤势。这一局依旧是自己胜了。
这一切其实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果此地有第三个旁观者,在他眼中,一个影子破门而入,举臂如刀直奔打坐的归无咎,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除了这影子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以外。
这人手臂距离归无咎不过寸许!
狠狠刺入!
然后….他的手臂,他的身体,从归无咎的身体中穿透过去。砰的一声,他感到整个地板似乎立了起来,接触了他的额头,接触了他的鼻子,嘴唇。他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所中的算计比想象中更加厉害。他,支撑不住了。
他的神志依旧清明,尽管这清明的神志一再传来这样的信息:自己失手了,失手在一位灵形修士的诡异手段里。
“踏”“踏”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静室西南角落连通的一座小书斋内,归无咎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尽管眼前这人一袭黑衣黑靴,黑布蒙面,但归无咎清楚的知晓。眼前这人就是白天头戴宽大斗笠的那人。
归无咎的声音平静而迂缓,似乎没有丝毫烟火气:“九十八分之一,七十分之一。这样的巧合很罕见,原本是一桩不错的缘分啊。甚至借此机会交个朋友也不是不可能。掣签完毕,互相交换了心仪的宝物,岂不是皆大欢喜?你是看我只有灵形修为,觉得对付起来特别容易,所以起了贪念?”
躺在地上的这人几次尝试调用丹力,但只觉金丹仿佛离体一般,一丝一毫的力量也无法汲取。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你说的对,我是…”
归无咎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我说的不对。”
这人破门而来的一击击垮了门窗的同时,信手打灭了室内灯火。此时静室之内,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这人面貌。但是从他闪动的双眸中,可以依稀觉察出他此时的惊讶和意外。
归无咎道:“我看中了那妖丹。并无迟疑就直接出签,下了重注。你一个金丹修士,灵识之力不会弱于我吧?活了几百岁的人,行事的果断、老辣更不会弱于我。那么,你迁延了许久,才最终出签。你在犹豫些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 再试牛刀 今非昔比(下)
黑夜可以掩盖很多东西,比如阴谋诡计,比如一个人真实的情感。
这人听到归无咎此语,不着痕迹的低下头去。似乎是在避免和归无咎的对视。
归无咎续道:“我选中的那物,是一枚妖丹。而最终阴差阳错到我手上的却是一块妖骨。仔细探查后不难发现,这妖丹和妖骨都是来自同一种妖兽身上。”
归无咎眼神很清澈,加上那平缓的语调,没有一丝烟火气,就像是家常闲聊一般。而躺在地上的这人,却似觉得身体如同被惯了几斤黄铜,又沉重了几分。
“所以说,其实这两件东西都是你所看中的。只是我抢先出手,打乱了你的计划。如果没有我下了重注在那妖丹上,你手头六七十枚逐宝签二一添作五,各下三十枚的注头,当有很大把握同时获得二宝。事态有变,你临时决定先将那妖骨入手再说。然后假借着一副意气用事的模样,在我看中的妖丹下投了一签,碰碰运气。至于最终的结果,除非两件外物都恰好为你所得,否则你是必定会来找我的麻烦的。”
躺在地上的这人身子一颤,开口道:“你说的对。想不到你一个灵形修士,竟然有如此手段,如此心计。我输得不冤。”
喘息了片刻,他又道:“你需要的妖丹在我身上。我可以交给你。放我一马。我还知道很多事。比如说,中曲岛上防守严密,向来无人敢于造次。尤其是当中的灵形境修士,多半是一二等宗门出身,寻常金丹散修更是不敢得罪。我是如何得知你的洞府无人防御的?这些你不想知道吗?”
归无咎轻轻踱了几步,语调缥缈而坚定:“我说的不对。”
躺在地上的这人再次愣住了,漆黑的夜晚,掩饰住了他双眸中的惊疑,还有恐惧。
归无咎道:“刚刚我推导出来的故事,并不困难。说是心计如何深沉,实在是过誉了。这不正是你希望我得到的答案么?至于你为何能知道这座洞府如此空虚……我当然是很好奇的。但却并非从你口中问出----因为我对别人精心准备的答案没有兴趣。”
归无咎叹了口气,以一种极能给人安全感的声调说道:“很遗憾,你的使命并没有完成。但是你可以休息了。妖丹你带在身上吧?我留下了。除此之外你的另一件东西对我更有价值。”
一件锐锋逼人的飞剑法器凭空出现。清光闪过,大好人头飞跃而起,脸上的恐惧和不可置信的神色尚未消散。同一时间,室内的铜灯、明珠、珊瑚同时散发出光芒,照亮了这刚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室。
上一次和火云道人交手,历史两个时辰,归无咎方才险险获胜。时隔十个月,再次和金丹真人交锋,只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经分出胜负。这固然有归无咎有心算无心的因素,但若无他自身手段的进步,也是决计不可能做到的。
那日归无咎在宴席上施展手段教训玉京门沙子风。并非意气用事。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观察当时席中金丹修士的反应。事实证明,那道反弹攻击的透明光墙,唯有卫正星等三位金丹二重以上者能够窥破玄机。其余十余名金丹一重境修士,完全懵然无觉。
就算是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修士,二等宗门出身和旁门散修之间,也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十余名二等宗门的金丹一重修士均被瞒过,那无根底的散修自然决计无法察觉。
这是归无咎在九个月的闭关中掌握的三千法中的一法。此法能够将包括修士元光在内的种种光影雾气,化为无形。
照理说这一手段对归无咎而言本当是相当鸡肋。无形元光,在灵形境的交手中能教人无从防备,偷袭之下近乎无敌。但是天下间的灵形修士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又何须多此一举,使用这鬼魅手段?而对付他真正的对手金丹修士,以灵形元光的杀伤力。无论有形无形,都只是给无漏之身挠痒痒而已。
但想象力没有界限。归无咎终于还是检索了自已现有的手段,依托这光影无形的法术,发明了一道化腐朽为神奇的战法。
这斗笠修士破屋而入的一刹那,一无所感。击破两道无形光墙,立刻便中了算计。这两道无形之墙中,实则暗藏了“散魄损真符”和“蚀念消魄毒”的毒雾。这两种手段,若在空旷之处交手,以烟气缭绕的速度,极难发挥作用。但是被两道光墙凝练合一,挤压进薄薄的空间内,既构成一道有效的屏障确保法会效果,又恰好藏形匿迹于无色无味之中。
只和火云道人那一场实战,便给归无咎带来无尽的宝藏。这宝藏并非什么外物,那火云道人分明已经尸骨无存了;这是和更高境界的修士交手的经验。这些在书册玉简中是得不到的。
譬如在越衡宗符法一门介绍“散魄损真符”时,玉简中言道:“中此符者,金丹涣散,百脉疲软,丝毫不能行气。”
但是从实战效果上看,当初火云道人分明能够调动最后的元力,驾驭八尺松萝罩逃窜。如非归无咎另有后手,当初便留不下他。不仅如此,火云道人既然有最后驾驭力量逃跑的余力,那么想要自爆金丹,自然不在话下。
这便是书简和实际的差距。如非亲身经历,难以把握精准。
针对这一缺失,归无咎以“蚀念消魄毒”配合“散魄损真符”,果然万无一失。今次归无咎并未来得及布下困阵,这人着了道之后,直到身首分离,也未曾有机会使用出任何逃命手段。
半个时辰前,归无咎回到洞府之后,点燃香火。在添加静魂香的过程中,悄无声息的混杂了散魄损真符和蚀念消魄毒的毒雾。至于那“打坐”的归无咎,却是逆用“红尘晦暝”阵的原理显化,只是一道光影而已。
对于这人的真实身份,归无咎心中有数。不但是此人,还是上次寻自己麻烦的火云道人,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偶然事件?只是眼下,尚未道揭破的时候。
取出这尸身上的纳物戒。略一查看,精玉为数不少,几乎达到了千盒。这也在归无咎预料之中。此人能拿出六十枚逐宝签,那便对应了二百载炼化杂玉的时间。
此外尚有一飞剑法宝。此物对于归无咎来说无异于废铜烂铁,懒得多看一眼。略一探查,寻到那妖丹之后,将其顺手取了。还有一些品质不高的杂物,归无咎也无心一一搜检,一并笑纳。至于到底有用无用,自然可以日后慢慢分辨。
归无咎手执利刃破开这人胸腹,反手一挑,一枚暗黄如鸡子的圆珠被他取出。圆坨坨,光烁烁,散发着摄气执中之韵和无穷的生机。归无咎信手刻画一座封印法阵,将所取之物纳入其中之后,郑重收藏。
这人送上门来,就连那妖丹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归无咎真正想要的,是一枚金丹,金丹修士的金丹。之前求购那妖丹,只是作为金丹的替代品而已!
有了此物,灵形二重镜之后,就算器道真人弟子的谎言被戳穿,自己的修行之路也已经铺平了。
第五十九章 半场千秋梦 三顾一相逢(上)
打扫战场完毕后,归无咎在定中修炼,转眼便是六个时辰过去。
此时静室中一串七枚紫金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悦耳清鸣。归无咎睁开双目,有客人到了。分析几方动作,似乎并无要如此着急的找上门来。归无咎暗暗猜测,是哪一拨人来访。
驾元光迎出大门,眼前这人一身青布袍,大袖垂落,仪态从容的静立在半空中。正是余玄宗赵世中。
归无咎微感意外。他刚刚揣测的过程中得出结论,自己居住在余玄宗提供的地盘,虽然表面上中立,但是到底是对余玄宗有利。终究应当是玉京门等几派的人来此的可能性更高。想不到竟然是赵世中来了。
赵世中见归无咎出来相迎,呵呵笑道:“鹿鸣山长久无人居住,空山荒芜,所备简陋。归道友可还住得惯否?不要嫌我余玄宗怠慢便好。”
归无咎随口奉迎几句,一切无碍。
赵世中见归无咎神色,似乎已明他心意。大袖一展,极为洒脱的道:“我余玄宗虽然极有诚意,和归道友结成友盟。但我等行事可不是那死缠烂打的作风,归道友勿疑。今次前来造访,乃是另有一件要事。”
归无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笑道:“愿闻其详。”
赵世中道:“听闻归道友二次造访万殊阁,结果阴差阳错之下,不得其门而入。此事是我余玄宗失礼了。一个时辰之后,秦上师在阁内恭迎归道友驾临。希望归道友能够赏光。”
秦上师,想来便是为金丹修士锤炼功法的那一位神秘上修了。
虽然早了些许,但此事本在归无咎的计划之中。归无咎略一思索道:“好。”
……
万殊阁前,两名金丹修士身着素袍,犹如贴画门神一般分侍左右。一个身着黄色襦裙的小丫头,见到一道元光落地,脸上挤出几分很勉强的笑容,脆声道:“归公子请进。”随即一招呼,正门大开。
归无咎微笑颔首,随她进门。这丫头转过头去的一瞬间,分明能够看到他琼鼻一皱。归无咎自失一笑,这妨碍她捕捉狸猫的仇怨,果然并不能轻易化解。又或者无关于狸猫,第一印象差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进了大门之后,连续穿过六道白墙黛瓦的庭院。每一处庭院内,俱是种植着两株古树,一片高才及腰的深色灌木。碎石小径弯弯曲曲的绵延而去,串联着串串门户,绵绵黛瓦,回环往复般不见尽头。
归无咎细细回想,这万殊阁两侧均无建筑,而是恰好坐落于两座数十丈高的山丘正中。那等外貌果然是暗含玄机的,正门犹如一座喇叭的窄口。入门之后,内里空间之广阔远远出乎意料。
这倒还罢了,方才每一处玄叶门的两侧,均侍立着一位身姿端凝的金丹修士。六道门户下来,已经是足足一十二人。须知余玄宗家大业大,人手何等紧张?每一处哨岛和破浪锥大舟之上,也不过是十二人一组,两组站定一个据点。
明面上出现在自己目前的,已经有一组十二人。大致估算,这位“秦上师”的护卫人手,至少也是二组以上。极有可能是三组三十六人。
当然,若是此人果真有明辨百家、提纯拔萃的道行,这排场也不算过分。
穿过六道庭院。极目望去,却是方圆不下五六百丈的一泓深碧。一座五六尺宽的木制浮桥横贯湖面,远接着湖对面的两处建筑。
浮桥的桥头,一个头挽十字髻、深着彩衣的明丽女子似乎等候已久。她周身气息活泼流转,分合之间自有余裕而不逾法度。正是一位金丹二重境修士。此女见黄裙少女领着归无咎迈过庭院大门。上前一礼笑道:“暂别将近一载。归道友无恙。”
这人正是当时破浪锥上,余玄宗四位主事的金丹修士中的那位女子,名为奚轻衡。
归无咎讶然道:“奚道友何意在此处守候?”
奚轻衡侧身让过,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笑道:“半年之前,妾身看护破浪锥的的任务得以完功,于是交接了这份新差事。竞争这个差事的人,没有二三十个,也有十七八人。几乎我余玄宗金丹二重以上者,但凡手上暂无职司的,无不踊跃。妾身能够侥幸得位,一是占了便宜,二是承归道友之情。却非自身功行胜过同门,实在惭愧的紧。”
奚轻衡对眼下份位极为看重,令归无咎不由得好奇起来。当即问道:“奚道友所担之职是?”
奚轻衡笑道:“秦上师的护卫头领。”
归无咎眉头一挑。
以余玄宗的底子,奚轻衡过了“知止”一关进阶金丹二重,当是十拿九稳的元婴真人。这等人物,守卫一岛、一地,甚至一段时间内护佑某人周全,那是对事不对人,尚有说法。若说长期担任某人的侍卫一职,那可算是极大的怠慢。奚轻衡不但不以为辱,反而极为欢喜,这却有些不可思议。
就算是贵重如余玄宗、星月门宗主如韩安世、舒永延等元婴四重者,役使元婴一重修士为护卫之流,也是绝不可能的。
此时湖面上光华洒落,点点璀璨。奚轻衡道:“这事说起来是妾身欠了归道友一个大人情。去年那一趟,是妾身百年职司的最后一行。如果出了纰漏,功职便算不得圆满。眼下万殊阁护卫头领之职是决计无法接任的。”
能够修炼道元婴境界的,心境都是练达无痕之辈。就算这秦上师如何了得,如果不能为奚轻衡带来切实利益,任你高名大才,要让她俯首归心也是决计不能的。归无咎推测最大的可能性,当是这位上师能够在闲暇之余,能给与身边人受用不尽的指点。
归无咎现在的兴趣是愈来愈足,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一番,这“秦上师”是何等人。
一行人很快穿越了湖面,来到宫观近处。
奚轻衡道:“平日秦上师为金丹散修推敲功法,为求一个方便,都是移驾于前院。今日归道友来访,为示郑重,故而在自家初心堂静室等候。归道友自去便可,妾身止步于此。”
归无咎微一点头,随着前面那黄毛丫头,转身进入大殿正门。
又穿过几道偏殿,沿着一处复廊走了半刻钟的功夫。一汪小小池塘旁边,锦石缠道,沉香色的木门大开,散发着安神定魄的馨香。大门匾额之上书有“初心堂”三字,笔力貌似工稳,细看却又有无穷秀雅绵长在其中流淌。
归无咎在门口静立片刻,方才进入。
移步换景,室内博古架上十多个瓶瓶罐罐,两方藤椅,一座古琴,但是并无一个人影。右侧一道门帘,垂珠飘洒,隐约可见一个单薄的人影。
小丫头快步走进,脆声道:“上师,客人到了。”
一个明媚清丽的声音传来:“这位客人非比寻常。打开门帘,请尊客到内室说话。”竟然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小丫头应了一声。随着帘子打开,归无咎一抬头,双眸中射出奇光。
二三尺长短、随意抛洒的青丝;淡淡的眉;苍白中透出些微血色的面容;似乎深藏了无穷故事、却无比安定的双眸……一一映入归无咎的眼帘。
她的姿容很美,但算不上绝色。和最标致的美人脸蛋相比,她嘴唇略薄,鼻梁略挺,犹如红袖藏刀,稍稍破坏了那份圆润自如的美感。更重要的是,她这张脸配上一身无文素袍,气质上不似闺中女子,倒更像是一位落拓不羁的书生----执刀而行的书生。
这人静静坐在一张宽背玉屏的青藤椅上,神态说不出是疲倦还是安闲。面前一方草席,一只青瓷茶壶。一只半尺高的小凳。她两只黑底白筒的长靴歪歪斜斜的丢在一边,赤着光洁双足,搁置在那青黄色的小凳上。
她见归无咎进来,也不起身,指了指对面空着的青藤座椅,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请坐。”
归无咎一拱手,洒然落座。双目注视着这位年轻女子,锐利而直接,似乎有些不太礼貌。而这女子似乎不以为忤,她双眸并不避归无咎的眼神,眉眼中似乎流露出无限沧桑,和她年轻的外表构建成鲜明的反差。
自离开越衡宗后种种见闻,下界人事。出乎归无咎意料之外的,也不在少数。但没有哪一件事,像眼前之事一般,完全挑战了归无咎的认知底线。
归无咎的惊讶,当然不是因为眼前这“秦上师”的姿色,气质,年龄。人间百态,无限风光,无论何种仪容都有其合理存在的落脚处。至于年齿,资质较高、进境较快者,在自己年齿尚浅时便能完成进阶。面相年轻,并不能说明真实的年纪。
归无咎真正吃惊的地方在于:这位“秦上师”分明没有任何修为在身,竟然是一位凡人!
凡民之中,或许有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或许有目不识丁却能对鬼蜮人心洞若观火的智者,或许有对下界民情一无所知却能垂拱而治的君王……但修炼却非如此!周身经络,气脉流传,有无穷歧途,万千别径。如非自己亲身经历,有了确切无比的实际经验,是绝难指点他人,号称名师的。
哪怕你是一品之资,只要不曾修炼。就算把万千道册读了个通透,也无法指点一位真气一重境的低阶修士修行,更遑论锤炼功法,删汰不足。就算是归无咎当日得无名墨珠相助,洞彻《九元书》的奥秘,也只是保证对真气境修行无所不通而已。若说指点灵形境的修士,那是绝不可能的。
除非你天尊转世,带着三世宿慧临凡。
这女子开口了,声音幽渺清润。语气中带着三分绵长温婉,七分中正质直:“归道友身上有杀气。想必刚刚经历过刀光剑影。”
归无咎并不回答,目光湛然,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女子并未等候归无双咎回话,自顾自续道:“既非余玄宗之人,“上师”之称不必再提。在下秦梦霖,归道友直呼其名便可。”
归无咎这才微笑道:“听说秦上师在余玄宗内地位尊崇,不在器道真人之下。每日前来此处求取机缘的金丹散修,无不以“上师”敬称之。他们同样不是余玄宗的人。在下何以能够例外呢。”
秦梦霖笑了,这笑容像是一位少女见到花苞绽放的喜悦,又像是故友闲谈之后的坦然一笑:“因为他们有求于我,故而以敬称称之;而我有求于归道友,自然平辈论交。何况,我二人年齿本就相近。”
归无咎没有想到秦梦霖说话如此直接。以她的尊崇身份,开口没有两句,居然就直言“有求于人”。归无咎在冲霄阁中时,也是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但是进入苍茫世界后,却因地制宜,走在曲胜直,奇胜正的路子上。突然见秦梦霖如此说话的路数,倒是生出一丝熟悉,和温暖。
秦梦霖又道:“余玄宗的几位长老、智囊,都是认为应当慢慢笼络归道友,培养几分交情才好说话。秦某以为,不必如此。同辈之中,归道友能够修行到如此地步,心志智慧岂同凡响?成便是成,不成便是不成。机关算尽,反而失了格局,又何能成事。”
归无咎沉吟道:“秦道友所求者为何,但请直言。”
秦梦霖反问道:“毋庸讳言。所谓“三会”俱是余玄宗为增强对散修的吸引力,助力掌控荒海而设。以归道友之见,这万殊阁“演法会”的规则变迁,到底有无必要?”
归无咎倒是没想到秦梦霖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思考了片刻道:“原先演法会的规则是,由余玄宗某一位长老为百人传授一门神通。这分量其实也不算轻了。就算囿于种种外部条件,习练成功者十不足一。但只要有一二人习得真法,流传出去,便能收得为余玄宗宣扬功名之效。”
“千金马骨,有一个良好的示例便足够了……哪里真的有闲心,去管那散修辈修炼神通成功率的问题。至于修改成每日为一位金丹修士锻炼功法。这本钱下的也太大了些。以在下之见,贵宗若非有其他打算,当不至于当这大善人。”
秦梦霖目光中露出赞许的神色。不知是赞许归无咎的见识,还是赞许归无咎的坦诚。
秦梦霖倒了一杯清茶,饮了一口。这才忽然省悟,给归无咎一个抱歉的眼神。传命那少女为归无咎上茶。
归无咎笑着颔首,以示并不介意。不过心中分析,从这个细节上可以看出,秦梦霖确实不是一个好弄长袖功夫的人。
那黄裙少女名为唐幽幽,正是秦梦霖的贴身侍女。
秦梦霖道:“归道友所言极是。万殊阁一日炼一法,自然不是做慈善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如此做,是为了在下界万千法中寻得机缘和启示,最终完成对余玄宗内金丹境真传功法的改良。使之能够彻底压倒星月门,破灭盟,玉京门等一流门派。”
归无咎心头一凛。功法层次的高低,可是一个门派的核心竞争力所在。如九大上宗,根本倚仗也不过是九道无上真传而已。若秦梦霖真能做成此事,那么短则三五百年,长则千年。余玄宗的高阶修士的数量和质量,必定能够胜过其余一等层次的宗派。
如果说秦梦霖先前的开门见山,还有可能解读为一种故作姿态的交际手腕。那么现在,如果她所言为真,可就等于将余玄宗的根本大计和盘托出。这既是诚意,也是压力,势必会影响归无咎作出决策。归无咎现在倒有些佩服这女子了。
但是归无咎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哂笑道:“山野散修的功法,对贵派未必能够有多大助力。搜罗此辈功法,倒不如精研道册,博览群籍。说不定能够从中得到一二明悟天真的契机。”
秦梦霖刚刚放下茶杯,闻言又笑了,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不过这一次,她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归道友是在考较秦某了。道册典籍只是务虚。空中藏空,梦中捉梦,哪里有尽头。山野散修的功法本身自然是不足道的,但任何功法都非凭空而来,无非先贤上法分歧降等,附会杂糅。将秦某现在的作为比喻为作画,研习此辈功法,不过是从无限迷乱中抽取一根有序的线条而已。”
归无咎脑海中一阵电光划过。回想起自己在冲霄阁充任“代理教师”,博览百家歧途过“返照”一关的策略,顿时心头一暖。殊途同归,无过于此。
归无咎几乎要一伸手。随即恢复镇定,立刻又将手缩了回来,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做过两次。曾经和文晋元、宁素尘讨论道法,说到精彩处,会心处,归无咎当时一伸手,握住对方的拳头。而此时的秦梦霖,和归无咎路数之相似、理解之接近,更要胜过文、宁二人当时景象。
然而现在秦梦霖慵懒的躺在藤椅上。归无咎若是伸手一抓,就要抓到她靠在小凳上显露的足。
第六十章 半场千秋梦 三顾一相逢(下)
好在现实中念头旋生旋灭,这一切都并未发生。
归无咎道:“秦道友这一番见解,无愧上师之名。但在下依旧不知,道友所言有求于我,从何说起。”
秦梦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无它,愿求归道友所修功法一观。”
有了先前的铺垫,这个要求实际上在归无咎预料之中。
归无咎问道:“秦道友何以断定,在下的功法能够对余玄宗有足够的帮助呢?”
秦梦霖双眸凝视着归无咎,诚挚的道:“即便是余玄宗最优异的灵形弟子,一试醇节鼓也当有鸣翠之声。归道友击鼓无声,那是功行纯粹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前日是秦某疏忽了,未曾闻得鼓声,以致归道友白跑了一趟。”
归无咎恍然点头。原来到底是醇节鼓的奥妙。只是此鼓当时未曾灵验,自己便忽略过去。其实此鼓声音高低,暗合功法纯粹与否;音色不同,又相关于功法五行生克之性,这却不足为外人道。
秦梦霖又喝了一口茶,语调不徐不疾:“我余玄宗观看散修辈的功法,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一来此事纯属自愿,二来若说一等宗门觊觎散修传承,传出去也荒唐得很,并不足征信。但归道友却不相同。且不说道友是大有身份之人;单看道友所修功法之高明,就远在余玄宗真传之上。如果此事处理的不妥当,成了余玄宗仗势欺人,那便反而不美了。”
归无咎此时完全适应了秦梦霖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当即笑道:“过程能否让人信服,在于贵派的诚意,其实与商贾之事无异。与我而言,只有可、否二字而已。”
秦梦霖点头道:“归道友所修功法高明,想必自然有内外法、系物法等上乘锁钥保守传承不失。如果归道友对法不外传有足够的信心,在下便冒昧相请功法全文一观。若如此,在下可以为归道友应下三件事。如果归道友有所疑虑,亦可出示功法残篇,三成、五成甚至只言片语均可。只要对秦某有所裨益,同样可以应下道友一件事。这是我的承诺,若我不在,亦等同于余玄宗的承诺。事后自然会有元婴真人和归道友商议此事。”
归无咎沉思良久,开口道:“秦道友行事幽雅高洁,见识超凡拔俗。从本心而论,在下不愿拒绝。不过在下心中还有一个疑虑。如果能够解开这疑虑,在下便将所修功法《太真化形图》交于秦道友一观。”
归无咎此言一出,这清幽斗室之中,犹如明光暗淡,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尽管归无咎并未明言,但他所谓的“疑虑”为何,双方心知肚明。
秦梦霖叹了口气,目光似乎有些迷离:“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余玄宗内,我身边的人都是知晓的。只是说来话长。如果归道友有兴趣听,在下自然坦然相告。”
那黄裙小丫头唐幽幽原本侍立在秦梦霖身后,极为规矩,宛如泥塑木雕一般。这时脸上却浮现出似是不忍、伤感的神色,然后恶狠狠的瞪了归无咎一眼,开口道:“秦姐姐……”
秦梦霖伸手阻住她话头。叹息道:“一点陈年往事算得了什么。既然能记得起,说得出,自然就放得下。你先出去吧。”
唐幽幽略一犹豫,还是依言退下。
秦梦霖露出一个说不出是温暖还是冰冷的笑,娓娓道来:“其实我入余玄宗也不过十余年,并非根深蒂固的门中修士。我狼壁山秦氏家族,是容州以北的一处修道世家。论规模人物,大致和三等宗门相埒。说来我与归道友也算有些缘分。因我狼壁山秦氏,也是以器道传家。只不过艺业和器道真人相比,那却不足道了。”
“二十四年前,我出生的那一日。据说红霞漫天,地气腾涌,空灵天乐弥漫远近。整个狼壁山四十八峰,犹如一块炉火上锻打的大红烙铁,分外刺目。我出生之后,四十八峰上灵气踊跃,草木滋荣,无比茂盛。”
单听秦梦霖所述的内容,几乎让人怀疑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因为如此异象,一品之资临凡也不过如此了。对于九大上宗之外的苍茫世界来说,可谓不可触及的神话。当然,他们也未必有这等见识。
但秦梦霖面容平淡,不但没有半分骄矜自豪,甚至觉察不出一点缅怀留恋。好似只是在讲一个完全和她不相干的其他人的故事。
“秦氏祖传的测试天资灵根高低的法器,最多能够测试到第三品。据说外形像是一件琥珀所制的水囊。而我刚一接触到这法器,不过三四个呼吸。这法器就应声破碎了。”
“理所当然的,我成了承载族门全部希望的种子。一直到十岁的这十年,一家三等宗门,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待遇,尽在此处了。我那时懵懵懂懂,自然便认为我生来就是天上的明星与众不同,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直到十岁。我终于到了修炼的年纪。但只是最简单的淬凡四关的第一步,我便遇到了阻碍。不知经历了多少明医丹师诊断,俱都素手无策。族中压力越来越大,终于惊慌了起来。原本按照族中计划,在我成长起来之前,我的存在都是一个绝对的秘密。可是这种意外之后,谁又能坐得住呢?当即寻到一家还算攀得上交情的二等宗门。请求门中一位见闻广博的元婴真人诊断病症。”
“当我将一块足以测定二品灵根资质的玉晶轻易化为粉末时。那位元婴真人的表情,直至今日我似乎宛然可见。震撼,惋惜,茫然,甚至还有庆幸和欢喜。随即他说出了令在场族人入冰窑的答案:十二大天残地缺相之一的内外通感之相。我理解他的欢喜,并不是幸灾乐祸。亲眼见到了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稀奇事物,都会有这种与有荣焉的欢喜。”
“十二大天残地缺相中,有九种都是有法可救的。就算再难,超出了狼壁山秦氏的能力范围,大不了将我转让给更高等阶的门派,想必也能获得不菲的利益。但内外通感之相,恰好是那神仙难救的三种。也就是说,我转眼间变成了没有丝毫价值的人。”
归无咎默然无言。内外通感之相,说的是修道者由于对气机的敏锐达到了极致,所以无法区分天地元气和气脉之间气息流转的区别。因而整个吸收天地精华以为己用的修炼过程,完全无从谈起。从某种意义上说,内外通感之相是比一品之资更高的资质,但是超过了极限,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泰极生否,化神奇为腐朽。
“接下来的事情是可以预料的。不过相比于凡俗间国破家亡之恨,前朝帝王沦为阶下囚,王公贵女沦为娼妓的故事,一点点人情冷暖,倒也算不了什么。即便粗茶淡饭,总也衣食无忧。就这样过了五六年寡淡如水的日子。家里做主,意欲两年之后,将我许配给一位得力的管事为妻。”
“论血脉,我是秦氏嫡出,那管事原本姓李,因追随秦氏日久,改了姓氏,算是秦氏的世家心腹奴仆。但另一重身份,他是灵形境的修行者,而我只是一介凡民。两相抵过,正好将我充作拉拢外姓的手段。我当时心灰意冷,已经做好了逆来顺受的打算。可是就在那段时间,却出了一件奇事。”
“一日在梦中,我梦到自己开始修炼。经历了一个长久的夜晚,我一口气修炼到真气九重。醒来神志清醒之后,转瞬即逝的喜悦之后,体验到小腹空空,没有一丝气感,只能再次面对现实。但是遍历真气九重的那份经验,却并未忘记。”
“这当然是由于我事先早已浸淫秦氏低阶功法已久的缘故。但未修炼时,那些功法还觉不出什么奥妙;一旦自己亲身修炼之后,却觉得这家传功法处处错漏。当下按捺不住,笔之于书。按照我自己的理解重新修正了秦氏家传的真气境功法。”
“我当时明面上虽是秦氏嫡出的子孙,但是在修道人的序列中,却并没有什么地位可言。想要将这功法传递出去,也有几分为难。倒是那李管事,虽然屡遭冷遇,但依旧三天两头来献殷勤。我便对他道,能将这一册功法上陈秦氏当家人物,我就嫁给他。”
“以他当时的能量,果然轻易做到了。族中几位金丹修士研究了这功法后,惊奇之余大为叹服,称道一等宗门的功法也不过如此了。我的地位也大有改观。毕竟,真气境的根基扎的牢靠,以后灵形、金丹境进阶的几率足以提高一两成。这对秦氏也算是不小的贡献。”
“然而我的这桩本事不知何故走漏了消息。三月之后,一家二等宗门六阴殿纠集人手杀了过来。秦氏之人息数战死,数千年传承就此断绝。就在我即将成为六阴殿的囚徒时,余玄宗的巡视法舟恰好经历此地,将我救下。”
“家族的覆灭,我感伤之余,却没有更多的悲痛。既然余玄宗剿灭了六阴殿,那就算是为我报了仇。我在余玄宗,又重新享受到了十岁之前的那等待遇。只是余玄宗的家业哪里是秦氏可比。秦氏上上下下,不过一位元婴真人和十余位金丹修士;而在余玄宗,我的金丹修士护卫便有三十六人。要知道,当时余玄宗地位最尊崇的器道真人和凝,侍卫人数也不过是二十四人而已。”
“我知晓这一定是有缘故的。因为梦中修行虽然出现过数次,但是由于睡眠时间长短限制,最多也就不过修炼到真气九重。以一等宗门的家底,似乎不必如此在意。但是表面上,我还是按照余玄宗的吩咐,熟读其门中各家高深典籍,真传功法。”
“当那座恢弘壮阔的祭坛出现在我面前时,一切都有了答案。这是一道三百丈高、摄人心魄的大祭坛。这一道祭仪,百位金丹修士献祭肉身灵识,彻底神魂俱灭,不入轮回。我一步一步的走上祭坛,平躺在祭坛中心的十二叶莲花座上,合上了双眼。由余玄宗掌教韩安世和两位寿逾千二百岁的元婴三重真人为我施法。无尽法藏灌顶术---心莲轮回密。”
秦梦霖声音低沉下来:“祭坛之上,到底过去了多久?总之足够久,堪称我的第二段人生。心莲轮回密,三日三夜,渡尽一生的梦境秘法。”
“我自幼被一家一等宗门的长老带入门中。十岁起开始修炼。十八岁突破真气九重。五十岁时进阶金丹,创造了这家传承二万七千载的宗门最快成就金丹最快的记录。一百五十岁成就元婴,这一派的七大真法,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七法同修,踏上前人未走之道途。”
“寻找各地古传送阵的线索,周游十二洲亿万地陆,拜会十二家一等宗门。二百岁元婴二重;二百六十四岁元婴三重;三百六十岁元婴四重。”
“元婴四重之后,论剑遨游,纵横逍遥,败在我手上的同阶修士何止千数。”
“到了我八百岁那一年,感应到自身功行精纯到了极致。为求上进机缘,一人独斗三位元婴四重真人。”
“取胜之后我却没有太多的欢喜,我感应到这方天地已经绝了上进之路,唯有星空中九星璀璨,勾连着一点莫名气机,暗通前路未绝。我当即毫不迟疑的朝那九星环拱之地冲刺过去,冲进一片秘境,踏上元婴四重之上的修行道路!”
归无咎双眼一眯,似是遮挡双目中射出的光芒。
“然后。”
“梦醒了。”
秦梦霖声音清冽,没有一丝情感:“然后,梦醒了。”
“我躺在阴沉宏伟的祭坛莲台之上,用了半个时辰时间确认,何处是梦,何物是蝶。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气感。天下无敌的梦幻泡影终于散尽,我还是那个不能修行的废人。我自认为生来是个寡情的人。那时那刻,算是自我出生之后,第二次流泪。”
秦梦霖突然眼睛一眯,笑了起来:“所以自此以后,从见识和经验上说,我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婴四重真人呢。”
她面容之中最伤害美感的,就是那一两分锐利,英气太重,缺少了女子的柔润。但此时,秦梦霖很彻底的一笑,却将这些缺点完全掩盖了起来,这一瞬间,变成一位真正的美人。
归无咎喟然长叹道:“在下和秦道友今日萍水相逢。秦道友却将这些深藏心底的旧事翻拣出来。是在下冒昧了。”
秦梦霖依旧是那副微笑:“一个身无修为之人,熔铸百家功法。说出来自然骇人听闻。不将事实真相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又怎么能够让归道友取信呢。更何况这一点旧事,对初次听闻者来说有些骇人耳目,但过去了就过去了。对我而言,若说是什么不可承受的创伤,那也未必。人世间的痛苦,更激烈千百倍,也是有的。”
归无咎默然无言。他却觉得,言谈至今秦梦霖都是直言不讳,以诚待人。唯有方才这一句话,是违心之言。
出生于无边炼狱之中,麻木了,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但明明拥有一切,却被彻底撕碎;再次拥有,再次撕碎……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大悲痛,大恐怖。这又哪里是“梦醒了”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所能承担的?
过了半刻,归无咎道:“我所修功法传自一处秘地,并无玉简文字刻录。请传笔墨上来。”
秦梦霖一声吩咐,在门外侍立的唐幽幽当即进来,领了职司去了。不多时,一方白柳木的书桌和笔墨纸砚,安置在室内。
归无咎从容起身,提笔蘸墨,洋洋洒洒纵横转折。不到一个时辰,五千余字铺满丈许长短的长卷。
归无咎所书文字不是别的,正是他自身修习的《通灵显化真形图》功法。不过这五千言并非《通灵显化真形图》正法,---正法本也是不落文字的;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特殊法门。
这一法门字字珠玑,同样是是货真价实的大道真法。有精通道术者从中取得借鉴启发,也是大有可能实现的。但若要依样葫芦照之修炼,却决不可行。
秦梦霖站在归无咎身后,静静阅览。见归无咎所书文字体统一贯,前后相续,显然并无删节。于是浅笑道:“看来归道友对自身功法的锁钥极有信心。”
归无咎笑而不答。
秦梦霖道:“归道友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三事之约,既是我的约定,又是余玄宗的约定。元婴四重之下,论知见一道,天下应该极难找到胜过我的人。”这话乍听口气极大,但秦梦霖音声平和,并无丝毫刚愎自大之意,似乎只是叙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
归无咎略一沉吟,笑道:“确实有一事要劳烦秦道友。这一卷书册,是在下偶尔从一家宗门所得的真气境功法的前四重。只是据闻修此经者,常因理解不纯产生偏差,实在是亘古未闻之事。劳烦道友一观。”说完手中出现一枚玉简。
秦梦霖接过玉简,笑道:“这点小事,不当算在三事之约内。归道友眼下暂无所求也无妨。万殊阁的大门随时为道友大开。明日品珍会上,祝道友大有斩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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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李代桃僵 鱼龙混杂
百子图依旧是前日的百子图,但是其中建筑格式已然大改。倘若有人在图中昏睡了两日后醒来,此时不免疑神疑鬼,不知身在何处。
每一幅百子图中陈列宝物的百座玉台、以及相对应的玉瓶均已消失不见。最中间的四图连成一片,为十八道金玉拱栏遮掩。金玉交错的立柱,隐隐可见阵法勾连的痕迹。围出来的方方正正的大块空地中,起了一座三层八角高台。台正中有一三尺有余的中空圆柱形柜案,到似乎是五六人合抱的老树削成。高台两侧,各有一质朴的长案,分列四张藤椅。
围绕中心四图的十二幅图,被改造成内里半通、外观却檐瓦交错的封闭包间。这包间可不是前日那屏风相隔的简易包间可比,轩槛蔓延,宝石镂窗,草木缭绕吐荣,纠缠在墙身立柱之上。华丽如此,还只是每一座包间相隔的外墙而已。每一座包间内面积之大,不下于一套五进的院落。
最外围的八十四幅百子图,那就俱是清一色的简易包间模式了。说是简易,依旧比前日的隔间大了两三倍。每一座包间之内,均有四张座席,一方香炉,一件奇形异状的法器,以及酒水茶盏诸物。
这一番改造,显然是为了今日的“品珍会”正会准备的。
用兵之法讲究有奇有正。如果说“品珍会”的前会“掣签会”、后会“博识会”,乃至正会附加的第二场的“莫言会”均属奇兵,那么今日“品珍会”的正会主场,那就是毫无疑问的堂堂正正之师了。
如掣签会这等构思,可谓极具特色,为中曲岛之市和品珍会招徕人气立下汗马功劳。但若是叫好不叫座也是无用的,最终要兑现利益的大头,还是要着落在品珍会的正会上。品珍会正会和各处交易会形式相同,都是价高者得的竞拍模式。这是理所当然的利益最大化的办法。
这种模式生命力万古不绝,那是自有其理,没有改弦易辙的必要。
归无咎今日来的极早,在百子图中晃悠了一圈,发现还没有几个人影。略一思忖,跳出圈外,立在一个距离会场五六里外的距离暗暗观察陆续来此的修士。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人影渐密,蜂拥而入。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人的气质风采,果然是难以轻易掩盖的。
每年品珍会前一月,四处破浪锥发舟港都是双舟齐发。多载一批专程为品珍会前来的各处修士。其中外州大派的元婴真人也不在少数。抵达之日,正是品珍会正会的前一日----也就是昨日。品珍会能够得享四州一海第一交易会的盛名,果然并非虚至。
眼前这些陆陆续续进入百子图中的修士,哪些是手持重金、千里迢迢赶赴此地的有身份、有所求者;哪些是炼化杂玉的散修前来看个热闹。观其衣着神态,气质风采,一眼就能判断个**不离十。
这时一人调转遁光,朝着归无咎的方向疾驰而来。他气息外放,清楚明白是一位金丹一重境修士。
归无咎仔细辨认,确信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过此处距离百子图不过十余里的距离,也不担心什么人有不轨之心。但归无咎还是拿出一以贯之的小心谨慎态度,振作精神,袖中符升起,静候此人说明来意。
唯有实力才是最可靠的,寄望于想当然,可是独行之大忌。
这人三四个呼吸功夫就来到归无咎面前。他尖嘴猴腮,一袭再寻常不过的麻布麻鞋,头上扎一根寸许宽的青带,不伦不类。拱了拱手,挤出三四分笑容,竟现出几分谄媚之意,拱手道:“贵客有礼了。中曲岛上灵形修士,可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不过阁下可稍微来迟了些。再晚上半个时辰,余玄宗、玉京门等派的人便要至了。”
荒海中的金丹散修,身份和名门大派弟子固然不能比。但论心性多半也是狠辣老练的人物,就算是被归无咎杀死的火云道人等二人,也不例外。而眼前这人却气质迥异,一副市侩模样。归无咎皱眉道:“有什么说法?”
这尖脸修士连忙道:“还是老规矩,一百取一。”说完抬头瞥了归无咎一眼。这一简单的动作,但归无咎却很是敏感。这明显把自己置身于灵形修士之下了,滑稽得很。
归无咎眉头一皱,并不答话。
这人却以为是归无咎嫌弃他相貌猥琐,办事并不牢靠。咳了两声,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快些交割吧。你们手中必定是有摄拿修士气机的宝物的,除非我活的不耐烦了,否则还怕我跑了不成?”
停顿了一会,又道:“再说我们“第七行”做这等买卖已有数十载,还没有一件卷走客人财物逃跑的先例,总也算积累了一些信誉的。拍卖何物,最高价位追到多少,事后在何处交割,都请交代明白。还有就是将精玉交给在下。”
归无咎这才想起一桩异闻,明白过来原委。想必是自己所站立之处,有些误会。袖中随手掏出一盒五行精玉丢给那猥琐修士:“你找错人了。看在你巴巴的跑过来的份上,给你一盒五行精玉作为补偿,休要再来罗唣。”
说完调转遁光驰近百子图正门方向。留下那目瞪口呆的猥琐修士。
若非不久前听卫正星说起此事,归无咎也不明其中原委。
入荒海至今,归无咎已经不止一次的感受到,论心思密,功夫深,手段老,余玄宗确实要在其余几家之上。这品珍会正会又是一例。
随着品珍会影响力渐渐扩大,与会者几乎包括了四州一海所有的一二等势力。余玄宗却敏锐的发现,这其中是有文章可做的。
无论是一人还是一派,所行拍卖竞价之事其实可以分为两种:一为阴,一为阳。
所谓“阳”,是指竞价行为光明正大,坦坦荡荡。“阴”自然含义相反。有些时候,竞价之人的身份就是见不得光的;譬如“红衣会”中通过劫掠积累了大量财富的“散修”。又或者出现在拍卖场上的物品很是棘手,任是谁都不便以公开身份购买,否则难免留下首尾。
甚至于某些特殊情况下,购买之人没有问题,所购之物也来路干净;但是只要你公开选择了某物,二者相结合,总会暴露一些信息,给有心人一些线索。
尽管不愿意暴露身份的修士,往往会穿戴隔绝神识探查的斗笠、面纱前来。但这种最低等防御措施只能防备同行之人的窥探。如果余玄宗做了什么手脚,在百子图内,尤其是包间之内暗藏了摄取气机、窥探法力流转的宝物,那就决计难以防备。尽管,没有证据证明余玄宗确实这么做了。
但是事实上,余玄宗真的这么做了。对于余玄宗而言,一切都要服从于大势!
什么是大势?
优先度最高的自然是余玄宗掌门韩安世制定的、类似于屯田的羁縻之策,强化对荒海的掌控,为余玄宗率先突破五行杂玉奠定基础;其次便是知己知彼,在强大自身的同时对潜在的对手精确把握。于此相比,品珍会上一成抽水的利润其实并不足道。每一年的品珍会,都是余玄宗一巨大的信息来源。
余玄宗敢做此事自然有几分底气,百子图中暗藏的被动侦察的宝物,原理和地脉赋形珠有几分相似,一般手段根本不可能发现。更何况此处并非孤立的岛屿,而是群流杂处之所。仅有的数种微妙的探查手段,也可能因干扰过多而无法奏效。
当然,隐匿身份来参与此会的,自然不全是傻子。尽管没人能抓了余玄宗现形,但他们做事之前,自然要策划完全,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余玄宗的信誉上。最稳妥的方法,无过于正主从头到尾都不接近百子图。整个拍卖过程,全部委托他人完成。
此处金丹散修有做惯了这个生意的,甚至成立了专门组织,方才招上归无咎的那人所言的“第七行”便是此类。那人明显是把归无咎当成了委托拍卖之人。
这时,不远处一群衣冠显赫、祥云纵横的人影,浩浩荡荡朝着百子图正门迎来。其余势单力薄的人影,见到这一群人,无不远远让开。归无咎正思考是否与之同行。这一行人中的当头一个,似乎眼尖的很,遥遥拱手致意。归无咎也不能假作不知,起身迎了上去。
这一行人前列七人,竟是有三个熟面孔。正是破灭盟张舜府,余玄宗那宗姓老者,名为宗方骅;以及那神秘魔修裴鸿平。另外四人一个紫袍老者,一个素服中年。一个长发披身的黑袍修士,气质与裴鸿平相近。最后一人却是个头挽凌云髻、华服广袖的女子。这四人和张舜府、宗方骅气机勾连相融,并无丝毫不谐之处,透露出一股玉润流银的祥和之兆。
原来这第一列七人,除了裴鸿平之外,竟然全部都是元婴修为。也难怪那些散修辈避之不及了。
紧跟在这七人身后的另有五六个年轻面孔。归无咎相识的亦有二人,正是前几日起了龃龉的玉京门沙子风,和那位腼腆少女谢玉真。
第六十二章 俯仰之间迷本心(上)
冲归无咎打招呼的,正是长袖善舞、见谁都是自来熟的裴鸿平。
和归无咎寒暄两句,宗方骅笑道:“算上归小友,百子图主位上的人物才算是完整了。方才在半路中,我和张真人还在向四位真人介绍你这位少年英杰。”同时张舜府上前一步,笑着和归无咎闲话攀谈。
随即宗方骅、张舜府向归无咎介绍其余几人。
那黑袍长发的真人,气机澎湃精微,玄气流转时,犹如砂石化为粉尘,粉尘凝成砂石,大小精粗起合无量,换对相生。归无咎一眼看去,便觉此人功行极为精深。此人乃是裴鸿平的“引道师兄”,同信奉浑真都大魔尊的魔道修士,名为业命宏。
那面貌慈祥的紫袍老者谢晋禅,正是谢玉真的祖父;貌不惊人的素服中年,乃是玉京门的长老冯邝山。最后那位相貌似乎二十七八的女修,是白龙商会顶替皇甫清云前来的另一位“石”字号主事真人独孤信陵。
这几位元婴真人,和归无咎说话时都是面容和煦,言笑晏晏。可是和他们身后那几位年轻人见礼时,情形反而不同了。
那日沙子风在归无咎手上失了面子,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纸里包不住火。这时只板着脸,粗率的一拱手便避过了。谢玉真对归无咎倒没有什么成见,反而颇为佩服归无咎破解“污星乱纲珠”的手段。但她腼腆性子不善言辞,万福一礼,几句场面话,如蚊蝇呢喃,便忙不迭的避开,脸颊现出浅浅晕红。
至于剩余三人,和归无咎本素不相识。但归无咎却敏锐的感觉到,这几人表面的客套之下暗含着敌意。这三人名为真长言,白宣明,君不善。分别是破灭盟,白龙商会,余玄宗本代的杰出弟子。
真长言、白宣明二人和归无咎半真半假的虚伪应答一番,各自退下。此时君不善上前一步,先是例行恭维几句,突然道:“听闻归道友前几日与玉京门沙师兄一番比试,功行稳压沙师兄一筹。君某心痒难耐。品珍会之后,还要向归道友请教一二。”
此言一出,沙子风脸色铁青。不过冯邝山作为元婴真人,却城府很深,和悦面容依旧如故。
归无咎平淡的道:“好说。”
君不善听了归无咎极干脆的两个字,眉头一皱。他身量高大,面庞五官棱角分明。一皱眉时,不难体察出一丝勃勃踊跃的进攻性。
余玄宗、星月门、白龙商会、破灭盟、玉京门数家,看似规模相当。但余玄宗一贯野心十足,谋略也深。除了在荒海五行杂玉之事掌握主动、万殊阁秦梦霖锤炼功法、中曲仙市等几项事关大局的布置外,余玄宗暗中尚有数项极厉害的策划。
其中一项计划,和门中核心弟子的锤炼培养有关。
二百余年之前,余玄宗器道真人和凝,炼成一桩异宝,名为“阴阳绝针”。阴针伤神窍,中针之后金丹修士的神意感知、元气调用均会慢上一星半点,失却了“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应变无伦;阳针制金丹,施针后丹煞之力被约束大半,不能尽数调用。
这一件异宝发明之后,余玄宗最优秀的二三十位灵形修士,多出一道试练关卡“玄丹生死炼”。余玄宗将自仇家对头俘虏的金丹修士,抑或本门犯下重罪的金丹罪修,尽数施以“阴阳绝针”之术,与门中灵形真传实战。
“玄丹生死炼”之试,既不违背灵形境时当一意上进,力诫醉心于法术旁支的宗旨;又对门中真传的实战能力起了极大的锤炼作用。这样灵形境真传弟子,一面能熟悉金丹修士的作战方式,同时刺激自身的极限,有益功行提升。
内有秦梦霖提升余玄宗功法品质的大业,外有别出心裁的实练之法,余玄宗相信,自己门人弟子的培养迟早要和甩开其余诸家一截。
那些充当陪练的金丹修士一身功力只剩下两三成,而余玄宗真传种子可以使用任意外物、法器。尽管如此,金丹修士的丹煞之力仍然要比灵形修士强出何止十倍。历来胜负之数,依旧是灵形弟子处于下风。
而君不善,是“玄丹生死炼”之试以来,第一个和金丹修士放对胜多负少的真传弟子。余玄宗上下,对他极为看重。
君不善自己,也自认为是未来继承余玄宗掌门的不二人选!论修为高下,他自负灵形境中天下无敌,稳胜其余几家种子选手如真长言,白宣明,沙子风等辈。
然而昨日光临中曲岛,却听说那个叫归无咎的神秘青年,三招两式之间便击败了玉京门沙子风。
君不善就算再自大,自忖斗败玉京真传至少也要一刻钟的时间。当时便大为震动。好在归无咎和沙子风并不是正式交手,而是推杯换盏间分了高下。或许这其中有不为人知的巧妙手段,并非真实战力的表现。
宗方骅对君不善的心思心知肚明,不着痕迹的道:“正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有多余的话,不妨等入席之后,伴着茶水佳酿慢慢沟通。”
众人随身附和,一同往百子图中去了。
一年十二个月,大约十一个月有余,玉京门诸派和余玄宗都是处于冷战状态。唯有品珍会的这数日,这几家门派才有可能齐头并进,一副友盟模样。反正这些变色龙的功夫对于这些活了几百上千岁的人物来说,再容易不过。
这荒海五行杂玉就像一块大蛋糕,容州各派内斗时自然斗的厉害。问题是品珍会可是连外洲相当于一等宗门的大宗巨派也十分感兴趣的聚会。作为中曲岛之市的共同主持者,这几家自然会在表面上站在同一立场。
尽管外洲门派作为一个完整的势力介入荒海格局的可能性不高,面临的难度也很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几家还是要维持表面上的一致,以免节外生枝。
百子图中,距离三层之台最近的一圈华丽厅堂连成一片。其中正南方独占一座百子图的宽敞楼阁号称“秀容堂”,沉香为梁,玳瑁帖门,玉柱紫窗藻绘宜人,极尽雍容明丽之能。
厅堂前方,八道二三尺高、细竹织成的镂空彩篱浅浅分隔,铸成宛如新月的一道“九连环”连绵正厅。“九连环”之后,是二十四间半似庭院、半似包间的格局。装饰缛丽比之前九间固然稍逊,但也称得上耀目焕烂。
秀荣堂,正是中曲岛之市的东道主,四大派和十八家二等宗门与会所占位置。其中前方九块半分半连的区域,为余玄宗等四派所占。九占其四,多余的位置却是备作招揽贵客。至于后方的二十四间半高院落,正是十八家二等宗门占据。
至于整个“秀容堂”两侧围成一圈的十一张百子图,被划分成八十八间上等厅室,以供外州大派和身家豪阔之人租用,以和外围的简易包间做出区别。
十八家二等宗门的人物一刻钟之前已经进入此地。此时见宗方骅等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这些人物中归无咎倒有一多半是认识的,正是那日在玉华坊相识的焦诜图、何雨圭等人。此辈和几位元婴真人见礼之后,亦和归无咎微笑致意。
君不善、白宣明、真长言等人,见这些个金丹修士把自己当做元婴真人的附庸,却和归无咎单独见礼,无不暗生妒意。沙子风表情冷淡,反而较君不善三人克制一些;那小娘子谢玉真懵懵懂懂,仿佛并不明白其中关节。
“九连环”勾连似新月之弧,正中第五号半隔雅室,被余玄宗宗方骅占了;宗方骅左手边第四号位置,是玉京门冯邝山;右侧第六、第七号雅室为破灭盟张舜府、白龙商会独孤信陵占定。这四个位置是四家成例,并不变动。
随着宗方骅举手示意,魔宗修士业命宏、谢玉真的祖父谢晋禅占据冯邝山左侧第二、三号位置;归无咎占据独孤信陵右侧第八号雅室。归无咎也不推辞,往雅室正座那凤纹青玉摇椅上坐定。
每一间内都是一方玉台正座,侧后方一圈锦榻蒲团。正座唯有一席,其余如君不善,谢玉真等后辈,都是坐在长辈之后的锦榻上。此刻君不善等见归无咎坐在雅室正座,俨然以一方主宾自居。
君不善忍不住刺道:“归道友之座席,当是令师亲至,方有资格坐上。以在下愚见,如果本人处在归道友的位置上,即便独自占据一厅,也当虚留此位避座于后。这才是尊师重道的道理。”
归无咎哂道:“宗真人请我落座于此,归某从善如流而已,又何须多虑?如按照君道友所言,到底是道友错了,还是宗真人错了?抑或在君道友心中,自家师长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伪善之人?”
君不善脸色一变,但却不肯正面回答:“无论如何,归道友如此作为,是失了尊师重道之礼。”
归无咎笑道:“非也。既不负宗真人盛情,亦能全师道之礼。两全其美,也容易得很。”
君不善忍不住问道:“如何能够?”
归无咎朗声道:“若我师亲临此处,余玄宗另设高席于九阁之上便可。”
第六十三章 俯仰之间迷本心(下)
主持拍卖大会的是一个身姿窈窕、身着七彩罗裙的女子。她自身修为不过灵形境界,但信步走到三层高台正中的主持之位上,仪态宛转恬淡,笑不露齿,尽显自信。
片刻之后六个相貌各异的老者走上台去,在一侧长案边坐定,闭目养神。这六人,四个气息窒涩,正是金丹一重修士。另外二人修为更低,只是灵形修士。这六人都是博物多识的掌柜一流。若遇到以物易物,折算价码的情况,便需要他们出手。
还有一刻钟,拍卖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宗方骅一拍手。
一列年方十四五岁的少女从不远处的檐下整齐走来。七间雅室正厅每一间进来四人。这一群女子酥胸高挺,身材凹凸有致,若是定力不足之人见了,难免脸红心跳。
只见宗方骅一招呼,两名少女立刻站在他身后,扣住那青玉摇椅一扳。摇椅靠背应声躺下,成为一只躺椅,好似元宝舟在摇摇晃晃。四名少女两个在后,为宗方骅轻轻捏肩;两个在前,蹲下捏腿。动作麻利娴熟,显然调教已久。
其余张舜府、业命宏、谢晋禅、独孤信陵等人无一推拒,均照此成例。归无咎亦来者不拒,任由四名少女揉肩捏背。眼前波涛起伏,白腻如玉的手臂晃动如同摇橹。处子幽香沁人心脾,不免教人流连温柔之乡。
就在此时,归无咎左手边独孤信陵突然皱眉道:“力量太轻了些。”那四名侍女闻言连忙加重了几分力道。
岂料独孤信陵道:“还是轻。”
又过了半刻,见四名少女脸上微见晕红,额头隐隐泛光。独孤信陵也不勉强,挥手让她们退下。对宗方骅遥声道:“请遣几个力士上来。”
不多时,四个身高八尺、红巾裹头、四肢筋**人的壮汉上前,为独孤信陵揉肩捏腿。下手未久,就听独孤信陵吩咐道:“加大力度。有几分力,使几分力。”
独孤信陵一张瘦瓜子脸,身形高挑。气质如同冰花凝结,似是难以近人。这时四个壮汉在她身上用力揉捏,乍一看倒好似在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只是独孤信陵自己却意态安详,时不时“嗯”“唔”出声,似乎极为享受。
在场元婴修士寿数均在九百以上。其实白龙商会之所以遣独孤信陵代替皇甫清云前来,并非如宗方骅所言有事未至,而是出于身份的对等。在场六位元婴修士,宗方骅、张舜府、冯邝山、谢晋禅都是进阶元婴二重已久,不日便可踏入三重境中。而业命宏和独孤信陵,已经是元婴三重修为。
宗方骅召唤侍女按摩,并非耽于享乐。对于他们这等年龄和修为,一次闭关二三十载极为常见。履行俗事时,往往刻意于色香身味触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以免枯心之弊。
对于独孤信陵要求更换力士,其余五位元婴真人并不大惊小怪。其中原委,他们也大致能够猜出。想来独孤信陵持凡心、渡枯心劫的手段并非常用的体会六感之法的“内练”一道,而是对肉身施加极致刺激的“外炼”一门。
不过那几个灵形修士却无这等见识了,他们对于“内炼”一门略知一二,却不免对独孤信陵的举动有几分狐疑。君不善、真长言二人面色古怪,暗道莫非这位白龙商会的元婴真人修炼的功法是什么“采阳补阴”的邪术?
白宣明见二人神色,哪里还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腹诽之余,突然眼珠一转,想到一个祸水东引之计。张口道:“几位真人都是内炼六感,调伏性情,才请了侍女服侍。归道友,难道你也要渡“枯心劫”吗?”
还别说,归无咎享受这按摩服务确实有自家道理,并非随波逐流。他渡“退志关”未久,按理说对于这些引诱**、消磨意志的诱惑应当避而远之才是。但是若过于警惕,反而易使精神萎靡,境界狭隘,反而落了下乘。
天道无心却有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才是更为高明的炼己之道。不过这些高深法门下界灵形弟子自然是不明白的。
归无咎心中一动。白宣明此人,不知是已知内情,还是误打误撞。倒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当即淡淡的道:“品珍会后,在下去白龙坊领教高明。白兄如果胜了,以后一切都听你教导。”
白宣明冷哼一声,既未应下,又未拒绝。
这时拍卖大会正式开始。说是正式开始,那主持的女子介绍种种章程、规则,不厌其烦,又是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催人昏睡。
直到繁程序终于完毕,见十余个壮汉如同抬轿子一般,将一被精铁栅栏捆扎的奇物抬到场地正中。
那奇物呈圆柱形,黑黝黝的一块,光洁锃亮,似乎只是一坨普通的铁块。然而这十余个壮汉都是秘法锻炼的力士之流,每一人都有三万斤的力道。众人估摸着那“铁块”,径长五六尺,高约二三尺。就算真的是实心的精铁所铸,也不过二万斤上下。何须十来个力士抬上场?
历年“品珍会”正会的第一件宝物,都是有一定分量的珍品,以求一个吉兆。不过今年的这件开堂彩,似乎有些冷门。一时间遍布各方的修士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真长言笑道:“此物观其外貌,似乎是某种炼器材料。归道友身为器道真人高足,可否为我等解惑,台上这物到底是什么根脚,作何用途?”
君不善、白宣明见真长言发问,都转过头来,目光凝视。
归无咎扫视一眼三人,笑道:“在下是器道真人弟子,并非符道真人传人。真道友问错人了。”
君不善冷哼一声:“不知所云。”想来归无咎对那铁疙瘩模样的异物并不明白底细,因此才用些莫名其妙的言语推唐。白宣明、真长言二人,也不阴不阳的“呵呵”笑了两声。
小女子谢玉真,突然眨了眨双目,檀口微张,但终究没有言语。
此时那铁疙瘩已被安置在高台正中,十余个力士全部退下。主持品珍会的那彩衣女子高声道:“一块三十六万斤的射翎木。以此为主材制作的特异符纸,是二十四种高阶符的不二之选。至于是哪二十四种符,想必有意于此者一定是心照不宣的,倒不必妾身多费唇舌。”
此语一出,君不善三人面色都是半红半白。方才省悟到归无咎所言何意。
归无咎虽未明确点明此物名称,但谁能想到这重逾精铁的东西竟然是一块木头,且主要用作纸浆原料。这等冷门用途,自然不是蒙中的。
归无咎并无心与这三人争执些什么。他旁观者清,对这三人的状态洞若观火。
一等宗门的嫡传弟子,就算远不如九大上宗真传,在下界也是第一流的人物,起码元婴有望。心性本不至于如此不堪。多半是这几人自负同辈中无敌已久,乍一听闻沙子风脆败在自己手上的消息。不得不信之余,成为一个引子,信念崩塌的引子,外现作焦躁,怀疑,和对自己的敌意。只是他们自己尚不自知而已。
“品珍会”将射翎木推出来,作为开堂的头彩。不仅是因为此物分量足够了。更是因为能够用得上此物的,都是大宗大派,竞争的人物不会太多。所以必定能够很快的完成交易,一锤定音。不至于众口纷纭的拖延太长时间。
果然,只十余人竞价之后,此物以七万六千精玉的价格被正厅斜对面的一处贵宾包间的人买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二三十个呼吸。
接连又是十余件各色宝物流水般的售出。归无咎也看出规律,这些宝物均是以价值高低间错的模式登场。一两件价值五六千、六七千的珍宝之后,紧接着较为廉价之物,价值多在千数有余,不超过两千之数。如此高低起伏,循环往复。
当然,最“廉价”的宝物,价值也在千盒精玉。价值相当于一名金丹散修炼化五行杂玉百载,抑或一名丹师二十余年劳作的成果。
同时归无咎也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些售出的价值较高的珍宝,要么价值在七八千之数,要么价值正好在万数。价值八千到一万之间的宝物倒是极少见到。
这时宗方骅突然笑道:“业道友,谢道友,归小友有无入得了眼的宝物?宗某可以做主,成交价格可以打个五折。”
他只问业命宏、谢晋禅、归无咎三人,而不问其余。因玉京门等同为中曲岛仙市的操控者,品珍会开启前四大门派看中甚么好物,暗中早已交割消化了。这四位元婴真人在此,只是作为主人掌控局面,并非求购些什么。
业命宏仰头一笑,声如朽木:“我魔道修士与诸位道友所用之外物差别很大,恐怕难以遇到合用的。今次只是凑个热闹,长长见识。”
谢晋禅却捻须微笑道:“贵派组织品珍会,云集万方物力,功在千秋。不过我听闻余玄宗等几家也不过收二成抽水。宗真人若给我一个五折,等若是用自家利润贴补。老朽是绝不敢当的。若见到什么合用之物,公平交易便了。”
归无咎本也准备了几句场面话。这时见台上正在竞价的那宝物,心中一动。当即改口道:“五折大可不必。不过购买一二宝物为品珍会助兴,也是好的。”
启了座前一座小巧阵盘,高声道:“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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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玄圃玉璧 天演金钟
此物比拳头略大,通体翠如琉璃,鲜嫩欲滴。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惊艳之处。据主持的女子介绍,这一块“玄圃松脂碧”,对保护神魂有独到功效。尤其是在修行过程中如果遭遇魔障心劫干扰,可栓住自性,护佑灵明不失。
不过体系完备的宗门内,真法玄功自有诸多秘法为羽翼。防备修行中的各种意外,通常讲究以法制法,并不依赖外物。“玄圃松脂碧”的价值对于他们而言并未能高到哪里去。
至于身家稍欠的散修之士,讲究一个好钢用在刀刃上。常年积蓄,所求的无非功法、神通、法宝三大要害之物。哪里肯在修修补补、预备万一的环节投入巨资。
归无咎出价之前,此物不过两三人叫价,止步于三千五百。突然价格提升了三倍有余。叫价之后,一片静寂无声。只待三声锣响,尘埃落定。
宗方骅探询道:“归小友购置此物,想必是为他人准备的。”
归无咎道:“不然。此物是在下自用。”
君不善等人屡碰钉子之后,一直郁结。此刻听归无咎此语,心情顿时精神不少,就连面色也红润了几分。“此人果然没有什么根基。纵然侥幸得了古修高明法诀,但连护持秘法也不甚完善。长久下去,此人潜力必定在我等之下。”
这一件件宝物车水马龙,流水般的呈上、流水般的中式。几乎无一物流拍,可见这四洲第一盛会名下无虚。而前来与会者,果然身家丰厚,准备充足。就连以物易物、鉴定价格之事,也要每拍上十余件宝物才能出现一次。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高台之上明光晃漾,一道极为显眼的法力波动传来,分明是开启了高明的禁制。会场内外,人人精神振作。若非不同凡响的珍宝,不至于有这样的排场。
禁制光罩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列金光灿灿、深纹繁密的宝物。此物高约尺许,宽约尺半,悬坠了上中下三重、数十只金铃。神识映射体察,却发现其实并非金铃,而是一件缩小了数十倍的编钟。钟架右侧,搭着一只半只筷子长短的钟锤。
此时全场目光都注视着那主持法会的那靓丽女子,等她言明此物底细。
这女子嫣然一笑,并不开口。拾起那小巧玲珑的钟锤,“叮叮咚咚”在钟面上敲打起来。这小小编钟看着玲珑精致,声音却大。琅琅之声传出十余里外,犹不见半分衰竭。
除了宗方骅等四人已知此物底细,微笑不语。业命宏、谢晋禅却坐直了身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过了足足半刻钟,钟声终于停下。在这半刻钟内,无一人喧哗、问询、质疑,似乎人人沉浸其中,都在品鉴钟声中的宛转美妙。一时间,这“品珍会”的拍卖场,好似变成了一位乐师的堂会。
直到钟停之后五六个呼吸,些微声响才渐渐出现。
那主持女子道:“此钟名为“天演钟”,其奥妙之处诸位都感受到了。一切神通法门,在这钟声之下都会激荡演化。产生无数方向和可能。对于一家一派,此物有何等价值不言而喻。有此一物,胜过十余位元婴长老苦心钻研。”
方才钟声响起之时,在场的每一位修士都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修习的某一门法术、神通,若是此处运功改变了脉络,结果将会如何;彼处行功时以阳气代替阴气,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就像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命运,这“天演钟”俨然将神通法术分化肢解,勾勒出不同的演化的轨迹。
当然,假设不会比现实更好。很多修士甚至出现了“改变练法”之后身受重伤、呕血而死的幻象。因为一道法术神通千锤百炼之后,所传承的修炼法门自然是正法、上法,犹如一颗树木的主干。
但是这“天演钟”,却能让你看到这珠大树的全部旁支和树叶!得失利弊互相参照试错,修道者的理解无疑会深刻许多。
尤其是这件“天演钟”对于继承别家遗传、五千年内做大的宗门,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对新兴宗门来说,说此物能够抵五千年积累底蕴之功,不算夸张。
归无咎此刻却沉下心来,静静思考。
钟声响起时,归无咎只觉掌握的七十八道法诀之种刹那间混沌一片,犹如水滴化成一片细雾。两三个呼吸之后,水雾又凝成水滴,如同回到原点。之后的一刻钟的钟响,归无咎纯粹当作音乐享受,等同于先前美人揉肩、处子奉茶。
归无咎思忖,这当是《通灵显化真形图》至纯至粹的缘故,起点即是终点,变化即是唯一。所谓“不落歧途,直指大道”的九大上法,倒是应在此处。
问题是,若《通灵显化真形图》真的到了绝对完美的地步,那么自己体内的“三千法”种子应当丝毫不变才对,连那个短暂的混沌也不该有。大胆猜测,大约和宁真君所言的“完道之秘”有几分关联。
此时主持法会的女子高声道:“起价十万精玉。”
这下界流传的法宝居然能够和最高明的神通法术挂钩。如果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的拍卖客人,归无咎恐怕真有心拍下。可是现在,要拿下此物,自己非得变卖掉好些不该在身上出现的东西。
归无咎反复权衡。此物有主之后,当想个法子,直接向余玄宗刺探中标者的底细。看最终得到天演钟的是何方神圣,再做决断。
就在归无咎低头沉思之时,似远似近,一声爆喝传来:“我看谁敢收了这“天演钟”!不怕死的尽管出价!”
就像原本严密封闭、熬炼铁汁的地炉突然破碎,一股狂暴肆虐的气息在百子图中冲刷洗礼,元婴以下的修士瞬间受到震慑肺腑的压力,几乎难以呼吸。
“竟然有人敢于在品珍会上捣乱?”
只一瞬间,厅内六位元婴真人随手作法,护住自家后辈。
归无咎正要取出一宝,只见身旁独孤信陵手指伸出,化作两团白芒。一道护住她身后的白宣明,一道护住归无咎。白芒及身犹如柳絮,那股压力也随之消散。
归无咎转身致谢,独孤信陵面色平淡,轻轻点头。不过白宣明却嘴角一抽,显露出不满之色。
不多时,百子图内暗藏的法阵发动。每一间厅室包间内,一道道微型法阵笼罩开来,将与会修士团团护住。
又等了几个呼吸,见仍无动静,宗方骅、冯邝山、张舜府等人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品珍会”前一月的破浪锥发舟之时,有多少功行不俗的高阶修士到来,各派都是心中有数。因此匹配的的护卫修士需要何等规模,从来兵来将挡,应对自有余裕。所以无论哪一家想要在大会上闹事,都是绝无胜算的。
宗方骅等四人只是此处的台面人物,修为既高,行事谋略又足以独当一面。实则暗中同行而来的,余玄宗更有专务斗战的六位元婴真人。白龙商会,破灭盟,玉京门也各有三人,其余十八家二等宗门各有一人。
这股力量简装易服藏于暗处,会时值哨,会后离开,如同影子和幽灵不为人知。但万一遇到意外,这帮人三四个呼吸之内,随手就能处置了事端。这也是彰显“品珍会”威严的大好机会。迟迟未见动作,难道出手的少数两三个交待明白、不可轻举妄动的危险人物?
宗方骅正要吩咐下去,探明何人闹事。这九连花厅之内,似乎空气轻轻晃了一晃,出现一个人影。
这人头戴金翅冠,身着紫绶罗袍,腰间垂挂这一大两小三件佩饰。额头点朱,颜如冠玉,一副翩翩佳公子的装束。但是他浑身散发出的酷烈霸道的气息却极为强横,几乎让人生出幻觉,好似他腰身、四肢都由此粗大了一分。
宗方骅脸色顿时郑重下来:“万池教时教主?”
四州之间,相隔渺远。若让容州荒海之地的修士,说出所闻外州修士的姓名。就算是一二等宗门中见识不凡的金丹修士,料想多则说出五六个,少则二三个而已。而这二三五六人中,多半会有万池教教主时。
平州之南自万年前一家大宗虺冥宗衰败以后,一直保持百家征伐的混乱状态,和容州荒海之地的井然有序大不相同。然而这二三百年来,风云突变。一家名为万池教的势力在时的率领下迅速壮大,几乎统一了三分之一个平州。
尤其是二百年前一战。传闻此人成就元婴三重不过三四个月,就以一敌二,斗败两位元婴三重真人联手,创下好大威名。论近数百年来风头无两,此人不做第二人之想。声名远远超过一些隐世已久的元婴四重修士。
时正视宗方骅,不容置疑的喝道:“这一件“天演钟”乃是我万池教宝物,为奸贼所盗流落在外,本人须立即取回。想来几位不会反对。”
第六十五章 巧计调解 暂得异宝
宗方骅却并未被他气势吓阻,断然道:“时教主太霸道了吧?品珍会有品珍会的规矩。上了台叫了价,哪里有中途取消的道理?千年累积的四州第一盛会的口碑,岂不是就此付诸流水?”
时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却十分淡漠:“品珍会的名声与我有何关系?妨碍本人带回“天演钟”的,尽是本人敌手。”
宗方骅虽修为略逊一筹,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哪里会惧。冷声道:“时教主入元婴三重境后以一敌二的壮举,我容州修士也是有所耳闻的。莫非这二百年来时教主功行再进,意欲以一敌六?”
时哈哈大笑,犹如铜钹乱击:“如果你们六人同仇敌忾,时某自然不敌。不过你们容州几大派为了五行杂玉心怀鬼胎,本人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知道?只要本人全身而退,再随手打死三四百个金丹修士,你猜明年你们品珍会的收益会降低几成?”
宗方骅权衡利弊,自己六人合力出手,时成功脱逃的可能性极低。但是万一出现意外,后果却无法承受。
时又开口道:“不过若要照顾品珍会的名誉,也不是不行。听说品珍会服务周到,百子图更是神妙无方。交易会结束之后,百图万阁犹如星散。弥漫百里,不辨方位。此物被何人买下,劳烦贵宗在他的包间留个记号,本人自去追索。之后发生了何事,也与品珍会无关。”
宗方骅沉默了半刻,和其余三人作一眼神交流后开口道:“如此便等同于我品珍会和时教主联手截杀客商。不妥,不妥。”
时正要发作,张舜府起身劝阻道:“以张某之间,时教主之法倒也勉强可行。只不过须略作修改。”
时闷闷道:“愿闻高见。”
张舜府拱手一礼,笑道:“交易之后,还要和卖方接触,扣除抽水,返还其应得之利。如果从寄卖此物的人那里,得到盗了万池教宝物的线索。证明这“天演钟”果然来路不正,那拍卖所得的精玉自然无需交割。”
时大喝道:“好!待捉住盗贼。事后联系买家,所出精玉原数退还。品珍会应得抽水,本人补贴一半。就当这场竞买并未发生,谁也不曾损失了什么。想必无论是谁中标,最终都会给本人这个面子的。”
宗方骅仔细思索了一遍,缓缓点头。摇了摇座椅下垂挂的小铃,不多时,一个水田罗裙的女子捧着一卷两寸厚的簿册走进来。
这女子面貌和台上主持竞拍的那位很是相似,几乎让人怀疑是一胎所出。她面对七位元婴真人,依旧落落大方。依次行礼之后问道:“宗真人有何吩咐。”
宗方骅道:“步铃儿,检查一下“天演钟”是何人寄卖。”
年轻女子步铃儿迅速的翻阅了手中藤纸簿册。开口言道:“回禀宗真人。此钟并非寄卖,而是买断。前日由一无名散修上呈品珍会,要价精玉十八万盒。当时并无元婴真人在场,我派吴执事做主,认领了十五万。另外三派各认领了一万。换言之,此物已经是四派所有。”
众人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这也是荒海的特殊处。如果是他处修士,要想在什么本地交易会上销赃,可没有这么容易。然而荒海什么资源都少,偏偏无名散修却多。鱼龙混杂,根本无迹可寻。更何况这人的确是个聪明人,如果他贪图更高的收益选择寄卖,必定要尸骨无存。
时看似性格霸道,但头脑也很灵活。当即开口道:“这样再好不过。就当时某欠了诸位一个人情。马上开始拍卖后,时某自然会拍得此物。只不过无论成交价格几何都只是一个虚数。会后时某将天演钟取走,十八万本钱奉上,品珍会也并不损失什么。诸位以为如何?”
宗方骅默然不语,四州之地的新兴势力,并不止万池教一家。其余诸派就算势头不及万池教,也都是有几分家底的。宗方骅料定,稍后“天演钟”的竞价必定在那几家进行,最后的成交价格当不下于二百万之数。
余玄宗占了天演钟六分之五的股份。这一百六十万精玉,相当于十来位普通的元婴真人毕生积蓄。时修为虽高,一个面子又哪里值一百六十万精玉?何况外州修士,在容州影响力更加有限。
玉京门、白龙商会、破灭盟的股份各占十八分之一,只在十万有余。依照他们的意思,舍了这点利益送走时这瘟神,还能和对方攀点交情,似乎并无不可。更何况,除了品珍会这一个月,三家门派与余玄宗敌大于友。
但是作为品珍会的联合东主,让他们现在当场拆余玄宗的台,那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于是场上陷入沉默,好似空气不再流动,硝烟一触即发。
就在时脸色阴沉下去,即将发作时。
归无咎开口道:“在下有一个主意。不知时前辈愿不愿意听一听。”
时早就注意到,七张正席,六人都是元婴二重以上的修为。唯有最右边是一个灵形境的青年。想必这人有些过人之处。也不小觑了归无咎,当即开口道:“你说说看。”
归无咎转头对宗方骅道:“宗真人。昨日在下拜访了贵派秦上师。秦上师许了我三件事。并言明这既是她个人的承诺,亦是余玄宗的承诺。余玄宗若力所能及,必定履约。此言当真否?”
宗方骅肃然道:“论对门派的贡献,秦上师在门中唯有掌门真人、和凝真人可以与之相比。论见道明法,秦上师实为四州魁首,不作第二人之选。”
此语一出,时冷哼一声,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宗方骅假作不知,续道:“秦上师的承诺,可要比宗某有分量的多,自然是算数的。”
归无咎道:“那在下斗胆,就动用一次承诺的机会。希望贵派能够放弃拍卖天演钟的利益。”
宗方骅有些意外的看了归无咎一眼。未有过多迟疑,当场应下。
归无咎暗自点头,秦梦霖在余玄宗果然是有分量的。于是冲时笑道:“时教主。估摸着这天演钟的成交价,当在二百万有余。其余三派十八分之一的份子,当也有十万有余的利益。若时教主拿出四十八万来---其中十八万本钱,玉京门等三家各十万分成,便可领了天演钟法宝回去。”
时并未开口,冯邝山开口笑道:“归小友是在挤兑我等了?余玄宗一百五十六万的利益都能舍了,区区十万盒精玉,不必再提。”
归无咎微笑谢过,冯邝山这个表态在他意料之中。
张舜府笑道:“张某和归小友也算有几分交情。破灭盟的半分股份,同样作罢。”
独孤信陵亦淡然道:“十万精玉对于白龙商会算不了什么。”
玉京门三家倒不是纯粹为了巴结归无咎。本来舍了十万精玉,让时就此消停,在他们看来就是可以接受的选择。先前只是被余玄宗捆绑在一起,不便落井下石。现在就坡下驴,顺便卖归无咎、时两方人情,哪里有不乐意的。
时上上下下扫视了归无咎一眼,干脆利落的道:“你有什么条件,说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办事自然省心。归无咎笑道:“在下对这天演钟法宝很感兴趣。此宝拍下之后,望时真人借给在下观摩几日。”
时点头道:“可以。返程的破浪锥将近半月之后出发。在此之前,此物归你保管。一旦拍下,你们品珍会直接送过来便是。”这位时教主行事雷厉风行,留下这句话后,人影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宗方骅对着步铃儿传话下去。步铃儿得了吩咐,刚要告退。
宗方骅又道:“且住。吴执事职分俸禄升一级,着门中为他备下凝丹之物。他族中拨给一个适龄弟子入“微言堂”的名额。”
步铃儿一抬头,脸色错愕。按照余玄宗门规,仙市上品物辨类的执事,收购各类宝材异物的权限在十万之数。以一年为期,盈利多寡明赏罚。如果要一次动用十万以上买断一物,当要签了契书。若最后不能收缴五成以上的利润,必有重罚。
宗方骅温声道:“本门虽然并未获利,但责任并不在他。他也并未看错珍宝。这等敢于任事之人,门中不能冷落了。”
步铃儿领命退下。
半刻钟后,现在拍卖的宝物“五方步辇图”交割完毕。天演钟又重新登场。
刚刚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主持拍卖的女子果断的很,将天演钟暂时延后,提上几件其他宝物。几家实力不凡的新兴宗门早已铆足了力气,准备用海量的精玉大战一场。
天演钟起拍之后,价格节节攀升,果然不亦乐乎。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结果早已注定。最终时大教主以二百三十七万的天价购得此宝。
九连厅内,随着宝钟送来,君不善、白宣明等人神情复杂。原本以为归无咎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器道真人在荒海待价而沽的地位,位列上宾。心中哪里肯服气。方才见他和那气焰嚣张的元婴三重境真人谈笑风生,似乎还从他手中讨了便宜,一时都有些悻悻。
第六十六章 巧施腾挪获灵草(上)
品珍会遴选出来的奇珍可谓数之不尽,整个拍卖的过程,用时长达三日以上。这一场风波过去,大会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每隔五六个时辰,大会就会推出一项价值高昂的重宝,以调动场上竞拍者的情绪。将近两日的功夫,也有数件珍宝在场上引起轰动。
其中值得称道的一件,是一家万年前神秘消失的大宗“飞来宗”传承功法“玄宫清灵诀”,最终激烈竞争之后,以六十六万的价格成交。竞买者并未掩饰自身身份,乃是平州西部边陲的一家实力不弱的宗门。
另外一件众人瞩目的宝物,是一柄号称“第五等法宝”的法剑,名为“中门寸剑”。最终以四十六万的价格为一元婴二重境的外州散修所得。此剑价格虽只有“玄宫清灵诀”的七成。但“玄宫清灵诀”是举派共享,而法宝却是一人执掌。给人的震撼力,却是“中门寸剑”要强得多。
“第五等法宝”,听名称似乎品级不高。岂知此处的“等”,是“等同”而非“等第”。第五等法宝,其实含义是“等同于第五炼的法宝”。所对标的对象,正是本命法宝!和五炼本命法宝相当,正是外门宝物威能的极限。能够达到这个价格,也是实至名归。
这两日间,业命宏果然只是如他先前所言,权当增广见闻的游乐,一次也未出手。谢晋禅倒是出手三四次,不过所得之物价格均不甚高,不过价格五六千、六七千而已。归无咎亦再出手两次,以三千的价格购得二物。
这时主持竞拍的那女子脆声道:“有“玲珑草”之称的灵草“积石融心草”。起价一千。”
此时距离上一件高品珍宝“四灵双生镜”成交不过半刻钟,价格亦达到了十一万之多。现在这几件登场的宝物只是流水,品质并未能够称得上绝品。
就如同这积石融心草,号称“玲珑草”。就是因为用途异常广泛的缘故。作为十二种另类丹药不可或缺的主材,以“八面玲珑”之义得此别称。以荒海仙市的广阔,此草三五年也未曾出的了一株。
按照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灵草极为稀少,几乎不下于许多价值十万以上的重宝。但是偏偏其所炼制的十二种丹药,都非什么绝品珍丹,而是金丹以下修士应对偏门情形的异种丹药。估计其大致价格,也就在五千到八千之间。
归无咎见到积石融心草登场,立即坐直了身子:“一万。”
宗方骅、张舜府等人都有些意外。看这架势,归无咎对此物志在必得。
冯邝山笑道:“冒昧一问。冯某自问也粗通物理。这积石融心草的十二种用途中,似乎并未有和归小友产生交集之处。不知归小友竞买此物,所为何事?”
归无咎心头快速梳理了一遍,抛出一个答案:“在下求购此物的用途,不在十二种常规用途之中。来此地之前,师尊言道积石融心草或许在炼器一道另有妙用。可惜此物难寻,数十年前曾得了三株,早已用尽。”
冯邝山点点头,不再追问。
此时归无咎眼前,却浮现出那端坐石阶,手捧糖糕的童子。回想起那清澈的眼神,从绝望,到渴望,再到希望……归无咎心头微微一笑。
积石融心草的十二种用途之一,正是“正骨平脉丹”的主材。至于为何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归无咎也是思考了事情的经过,发现其中有一些疑窦,以防万一。一万的价格,自己应当是拿下了。
这时百子图偏远处的外围包间,一个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一万一千。”
归无咎一愕,立刻加价道:“二万。”
那苍老之声果断加价:“二万一千。”
归无咎沉声道:“三万。”
那苍老的声音依旧未曾有丝毫疑虑:“三万一千。”
百子图中顿时活跃了起来。有直接开口问询的,也有暗中神识交流的。在场之人都是老江湖。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这积石融心草有着不为人知的特异用途,要么这竞价的二人有什么私人恩怨。
可是那首先叫价一万的年轻声音,分明是从最靠近会台的“秀容堂”中传来。此人身份,当是品珍会东主的贵宾。而与他竞价的那人,却来自最外围的简易包间。若说这两人有什么交集,几率实在不高。当下有结伴同行的、同属一派共居一室的,都吩咐下去:以后万一遇到积石融心草,不要轻易脱手。
六百年前,一味名为“千竹赤果”的灵果。被震州一为丹道真人改良的高品丹方列为主材。消息传出,此果价值百年间增长了一千七百多倍。如今除了大派秘密种植,几乎绝迹。莫非这等盛事,要出现在今日的“品珍会”中?
归无咎转头对着独孤信陵问道:“请教独孤真人。出价这人,是否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修士?”此人只闻其声,又无气机放出。归无咎虽有猜测,却无法探查其修为高低。不过这对于六位元婴真人却非难事。
独孤信陵看了归无咎一眼,答道:“你所料不错。”
归无咎表示谢意之后,高声传出:“交出你的底价,给个实话。”断了道途的金丹修士,哪里有这等身家。那人底细是确定无疑的,品珍会开始前错认了归无咎身份的散修代购便是。
那老者一阵犹豫,终究为秀荣堂的声威所慑。开口道:“老朽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随身携来三十万盒精玉。多出这个价格,此物便是你的。”
归无咎低头不语。自己手头精玉数目,也就不过二十三四万。当然,若将那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抵卖,别说二十七八万,二百七八十万也是轻而易举的。问题是这些东西都不能显露人前。
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向任意一位元婴真人拆借几万精玉,不在话下。可是借了若无力归还,便等于白欠人情。何况这里有两方人物,到底向哪一方借都不合适。
权衡利弊之后,想出一个一举多得法子。归无咎张口道:“在下所备精玉略有不足。”
宗方骅等人以为归无咎要开口求援,正要应下。岂料归无咎道:“在下选择以物易物之法。出一宝物抵价十万,请品珍会赏鉴。”
宗方骅笑道:“可。这便由代呈。不知归道友何物?”
归无咎歉然一笑,取出一物。厅内之人无不愕然。
第六十七章 巧施腾挪获灵草(下)
原来此物正是品珍会开启未久时,归无咎以万数精玉竞买的宝物玄圃松脂碧。
几位元婴真人虽然意外,但他们见识过归无咎城府,知他必有话说。而真长言几人却未有这等见识。
白宣明不悦道:“归道友这是要打品珍会的秋风不成?朋友间有通财之义。归道友若是手头紧缺,我白龙商会临时拆借一二也无不可。如此行事,与市井流氓勒索钱财何异?”
归无咎不去理他,自顾自的道:“容州荒海之地,并非妖修横行处。品珍会一时失察,也是情有可原的。《丛云书》有云:“桑山有青鸟。”其中一旁支血脉为三目鸾,成年之后寿五千岁,有相当于元婴三重修士的修为。三目鸾有一神通,名为“依物随形”。其所产之卵位于何处,那卵胎的外貌就和何物相似。其真实无二,不知根底者绝难辨别。”
宗方骅沉吟道:“归小友的意思是,此物是三目鸾之卵,因产之于玄圃松脂玉碧之上,所以呈此形象?”众人这才仔细观看那“玄圃松脂碧”,若忽视了颜色物性,只看形状。果然和鸟类卵胎极为相似。
真长言抢声道:“归道友此说甚为缥缈玄奥,不知有何凭据?”所谓“缥缈玄奥”,其实是指责归无咎所说是无稽之谈。
归无咎随手将手中之物交给左侧的独孤信陵:“这卵胎尖的一头暗藏一道三叶螺纹,暗合此鸾三目之相。当然真道友也可说是归某看到之后再信口开河编造的。不过据说元婴三重境真人感气辨机有独到之功。想必独孤真人、业真人能够感应其中微弱气机。”
独孤信陵闭目沉吟片刻,开口道:“确有一道活泼生机暗藏,但似乎处于深眠之中。归道友所言不差。”她此言一出,将掌中之物丢给业命宏。
业命宏所用速度更快,握于掌中不过三四个呼吸,极为肯定的道:“这是一件活物无疑。”
独孤信陵和业命宏既然开口,算是一锤定音。
宗方骅拊掌道:“元婴三重,寿五千载….就算其养育不易,后续尚要投入无数心血。折价十万,也实在是太低了些。归小友莫不是将我品珍会当做黑店了?依宗某所见,此物的价值无论如何在百万之上。”
归无咎笑道:“在下取出此物,不过是和事先几位前辈先交代明白。至于拿到台前正式兑换的,当然不能使这三目鸾卵胎。若取出此物,岂不是承认品珍阁看走了眼?多多少少会对仙市信誉造成影响。更何况,几位前辈身家虽富,但若说随身携带价值百万的宝物,恐怕也不合理。”
宗方骅四人姑且不论,独孤信陵、业命宏作为元婴三重境真人,手头价值十万八万的宝物,想必不会少了的。
宗方骅一听就知道归无咎打的什么主意。赞道:“归道友少年老成,虑事周详。”将步铃儿呼上前来。反手一摆,清光闪烁间,提住一顶琉璃灯盏在手。将这琉璃灯盏交到步铃儿手中,吩咐道:“这便是归小友以物易物所用的宝物。交到台上去。”
待步铃儿走后,宗方骅道:“若上了拍卖会,此物价值在百万到百三十万之间。就以百二十万作数。剩余精玉,品珍会后老夫派人交到归小友手上。”
归无咎摆手道:“不必了。秦上真与在下虽有三事之约,但若在下一张口便让余玄宗亏损了一百六十万去,岂非太不自量?这一物就当是小小补偿。”
这时场上不明奥妙的六位掌事倒是异常尽忠职守,商议了半刻钟之后,给宗方骅那灯盏法宝定了个十二万七千的价格。
归无咎补足十七万四千精玉,最终三十万一千的高价拿下了积石融心草,成就了本届品珍会上最让人意外的交易。可想而知,未来数百载,积石融心草的价格也会因今日之事大大上升。
独孤信陵、业命宏等四位元婴真人和归无咎第一次见面。这时见归无咎行事缜密又极有分寸,不由大为赞赏。尤其这事纯属突发事件,归无咎转瞬间提出的方案,兼顾了品珍会的信誉,余玄宗的人情,甚至诸位元婴真人的身家多少诸多细节。这分心思即是他们易地而处,也未必能做的更好。
论功行高低,心志锤炼,君不善确实在真长言、白宣明之上。这时真、白二人目光中尤有妒色,而君不善却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君不善反思自己平日举步安闲,应对无失。行事风范与这几日的归无咎一般无二。这几日三番两次出言寻衅,实则是受了归无咎速胜沙子风这条消息的影响,打破了认识的边界。自信则从容,不自信则无从容。
君不善神志回复清明,暗道若要挑战归无咎,非得把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不可。
接下来沉寂了数个时辰,本次品珍会也迎来尾声。
几位元婴真人闲话一番,业命宏笑道:“我虽是第一次做客此地,但是品珍会的大名可是闻名四州的。历年品珍会的压轴之物都是成交价格最高的珍宝。不过这次有时教主天演钟珠玉在前,要想延续这个记录可有几分难度。”
谢晋禅笑道:“业真人此言差矣。若天演钟估价最高,自然会安排在压轴出场。此物既然在前半段出现,自然是品珍会对压轴之物有着充分的信心。”
业命宏抚额道:“谢真人所言极是。是业某人考虑不周了。”
谜底很快揭晓,一颗外貌和三目鸾卵胎相似、但体积只有其十分之一的异物,宛如戏法般的出现在高台正中。护卫高台的阵法也突然加了三道,四色交错犹如拧成一股螺纹,将那压轴之物保护的严严实实。
这半似莲子、半似雀卵的不起眼之物,表面似乎还遍布着奇怪的点点瘢痕。当它的底细从主持之人口中揭晓时,百子图中上下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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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莫言会 天外客
原来此物竟然是一件七炼宝胎。
容州荒海地域。其实论高阶修士多寡,道法传承之繁盛,门派势力强横。并不强过外州,反而要略逊一筹。这些年能够值得称道的无非有二,一是依托五行杂玉矿脉的荒海仙市,再有就是余玄宗星月门两大派的掌门----韩安世和舒永延功行精深,超出群侪。
四洲之地,每一州的元婴四重真人总也有二三位。唯有韩、舒二人威望拔群。这是因为二人凝结金丹炼化本命法宝时,所用宝胎为六炼宝胎。而其余元婴四重修士,多半只得五炼。
如今此物现世,岂不是说若有哪一位少年天才享用此物,最终成就元婴四重。还要超过今日韩安世、舒永延的威望,成为名副其实的四州第一修士?
这件珍宝的分量简直难以估量。天演钟,融心草,七炼宝胎。今日之会,注定要成为将来数十年四州之地的一桩美谈。
就连归无咎也很是意外。七、八、九品宝胎,在下界出现的极少。
然而这样一件本该“与有荣焉”的盛事,宗方骅却神情平淡,似乎浑不当回事。其余三派元婴真人也冷冷清清,不怎么言语。
说起来这件异宝是一位散修意外所得。此人早已结丹,亦不指望自家门下出什么绝世之才光耀门楣。这才将宝物发卖,获取现实利益。前日庄家整理宝物的环节,这一件重宝本打算四家内部消化,并不拿出来拍卖。
余玄宗元婴长老请示了掌门韩安世之后,意欲以千万之价换取此物的所有权。却依旧被其余三家联手拒绝。最终只得同意将之推上品珍会,但设立了一道门槛:只卖给外州修士,容州各宗均不许竞价。
竞买的过程**迭起。最终成交价格也是达到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获得此物的主人并未隐匿身份。雷州第一大宗门谷水宗以八百六十七万的价格拿下此物。创下来品珍会成立以来单项成交额最高的记录。
归无咎心头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越衡宗盘炉峰双游洞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若有若无,好像曾经修炼时的点点滴滴,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大会结束。那主持品珍会的女子道:“方才拍卖会上,花费精玉万数以上的贵客请暂勿离开。两个时辰之后品珍会正会的第二场“莫言会”即将开始。”
原来先前许多竞价者,遇到购买之物价值七八千上下的,索性凑个整数。玄机竟然在这里。这个门槛,也算是主办方增加收益的套路了。一件多挣上一两千,千件就成了一二百万。
“莫言会”和前会“掣签会”有相似之处。同样是罗列奇珍宝物,只不过不是万件,而是一千八百八十八件,品质也更高一筹。每一件宝物之下同样设一玉瓶。
“莫言会”名之为莫言,就是参与此会的修士不得出声,亦不得神识交流、互相窥伺。会场之中自有阵法笼罩。各人自取一签符,填写一价格后投壶而入。最终价格最高者得到宝物。
此会格式由白龙商会设计。如果说“掣签会”是**裸的让利措施,纯粹为了招徕人气;“莫言会”却号称对真正核心顾客的一项优惠。
采用竞价模式,主办者和寄卖人的利益实现了最大化。但是品珍会名声响亮以后,万家云集,仇人相见的情况也为数不少。如果行藏被识破,那么仇家之间相互抬价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尤其是遇到一些志在必得的外物。
“莫言会”上所列之物都是精心挑选。价值高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是修士在修道环节中的敏感之物。各自平心出价,高出多少取决于你对此物的态度。不清楚别人的底线轻易抬价,如果溢价太多砸在自己手里,反而得不偿失。
此时归无咎心中,双游洞如在目前的幻觉,却越来越真实。归无咎仔细体察自身的肉身神魂,确认修炼功法的过程中并未出了任何纰漏。一时也有些不解。
转眼间两个时辰过去。百子图外围八十余图四散而去。中间那座高台焕然一新,面貌大改。千余件宝物陈列柜中。场面顿时寂静下来。
然而这时,异变突生。
先是一道低沉的“嗤嗤”如茶水半开的声音。然后愈来愈响,直至声震屋瓦,演变成刺耳轰鸣,雷霆爆响!场中所有修士都顺着这声音的方向,往数十里外的天穹中望去。只见一团金色划出一条弧线,以迅捷无论的速度迎面而来,砸向百子图的方向!
百子图中护卫修士见机也快,不用元婴真人吩咐,立刻开启了阵图的防护禁制。
然而这犹如伞盖的清光禁制似乎没有丝毫作用。立刻被之从天而降之物撞出一个窟窿,狠狠砸落在百子图正中,砸出一个二三尺的深坑。
天降陨石?
会场中人,无不大惊。
就在这时,“陨石”突然动了,站立了起来,竟是个五六尺高的人影。
肤色白皙,齐耳短发,精致的瓜子脸洋溢着活泼气息,一袭紧身蓝袍,深褐长裤卷过膝弯,露出健实的小腿。居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假小子。只见她被一道淡蓝光华包裹周身,纵然经历了猛烈的撞击也未受伤。
人群之中,真长言仔细看了两眼,大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那人闻言一愕,先是摇了摇头,甩动短发。然后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脯,脆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丫头?”
突然她脸色一变:“你说我是野丫头?”
然后似乎空气微微震颤,真长言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翻腾,“咔嚓”一声脆响,是自己颧骨断裂的声音。
真长言竭尽全力想要调御元光操控身躯,但却觉得全身上下都被一股狂野霸道的力量完全压制,丝毫不能动弹!兀自未曾明白发生了何事,已经头重脚轻的摔落在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挣扎两下,真长言到底不能站起来。刚刚抬起一条腿,便觉浑身都不是自己的,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
第六十九章 蛮横肆虐为谁行
真长言无力开口,但心底明白,天灵盖落地的那一下并无大碍。可是脸上那一击,似乎让他周身骨骼筋脉遭受三五千次振荡,此时彻底瘫软。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留下来参与第三场莫言会的,已经少有采掘杂玉的散修。细观全场,元婴真人不下百六七十人,其余多半也是大门大派的金丹修士。
以他们眼力当可以看出,这假小子起伏之间隐约有青、紫二气环绕,分明就是灵形元光。
可是她方才由静而动,一脚揣在真长言脸上的一击。起承转合圆全无隙,几乎可与金丹修士“抱丹成圆”“虚丹成韵”媲美。真长言作为一等宗门的核心弟子,未来极有潜力成为元婴真人的人物,一击就被放倒。这,怎么可能?
心念电转之下,较有见识之人第一反应是,是否哪个脾气古怪的元婴真人刻意隐瞒修为,借机生事?未明虚实之前,各人都不敢妄动。
“假小子”一击放倒真长言,原本如闪电残影般的身躯在空中瞬间放缓速度,化作一片悠悠落叶,两三个转折,飘然落地。这份由极速转为迂缓的姿态,极为写意,让人心折。
“假小子”鼓掌道:“哈哈,我最喜欢听骨头碎裂的声音啦。喀嚓,喀嚓。比砍树痛快多啦。不过你这么弱,肯定就不是了。”
说完她摸了摸右手手腕上一只手链,嘟嘴道:“可惜落地之后到了近处,七宝天链就没有用啦。”
白宣明自忖有些见识,上前一步道:“这位前辈,你随意对我等晚辈出手,可有些失了身份。”
“假小子”眼珠一转,笑道:“见识这么差,肯定也不是啦。不过你今年四十七岁了,却叫我前辈。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多大年纪吗?该打!”
在白宣明的意识中。
这个“该打”的“打”字,和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同时传入自己的耳膜中!
然后自己飞了起来,不可控制地后背着地,重重摔落。所落之处,和真长言头对头,脚对脚,中间隔了两三尺的距离,像极了两根筷子。
真长言遭挫之后,白宣明岂能没有防备之心?但是在绝对的灵识和速度面前,这一切都丝毫无用。
“放肆”!“好胆”!
两声冷喝从莫名的角落中传出,两道气息膨胀,弥漫,瞬间就要将那“假小子”完全淹没。
这两道气息,一道金光腾涌犹如金莲,一道深邃廓然仿佛至幽之水。从两个方向合击,堵住那“假小子”的去路。
一道金光、一道水气,旁人只数百丈外远远的看一眼,就能感受到这两股气息到底有多恐怖。但若闭上双目,却似乎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完全只是幻觉,天地间这气流与温度没有丝毫的变化。
金丹入微,元婴入玄。
这种玄妙感觉,正是元婴真人的神通手段!
出手的二人是藏在暗处的余玄宗的二位元婴护法真人。
这二人心中也是有几分火气的。
先前万池教时在拍卖会时生出风波。偏偏他是事先得到关照、不可轻举妄动的数人之一。虽然是遵命而行,但说到底还是他们功行未到这一步,方才有这等吩咐。由此早已憋下了一口气。
刚才这不速之客,身上气息分明只是灵形境界。他们顾虑之下也未曾出手。毕竟凡事要讲一个身份对等。若元婴真人在这众目睽睽的场合,轻易捉拿一个灵形修士,不免教人耻笑品珍会惊弓之鸟。
直到真长言、白宣明连续倒地。他们方才省悟,这哪里是什么灵形修士!
那“假小子”击倒白宣明后,反身退出数尺。这时对两道强横气息似乎丝毫没有防备。
金水交融,浑然合一。似乎将一切生机碾碎成微尘。
暗中担任护卫之责的元婴真人,除二等宗门只出一人外,余玄宗等四家所选之人,都讲究神通的互相配合。譬如眼前这二位真人的“金水内映”合击之术,等闲元婴二重之人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不过这“不速之客”也太不堪了些。就算她只是元婴一重修为,多少也能留的一口气在,也不至于一击毙命吧?
莫非这“假小子”真实修为是金丹境界,通过什么异常功法或宝物伪装成灵形修士,然后被两位元婴真人一击击毙?看来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那已经弥漫混同的金水幽光,突然分解开来。一分为二,重新变作一团金光,一汪水气。随后这金光、水气极速缩小,恍惚之间,已经化作一点水滴和一抹油灯上的火苗。
“嗤”的一声。水滴、火苗碎裂开来,似乎返璞归真,变成最纯粹的两团精气。被那“假小子”胸前一只玉锁收摄进去。
数百丈外,“砰”“砰”两声。
两个皓首苍颜的玄服修士从空中现出身形,口鼻之中溢出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之下,勉强落地。正是两位元婴真人。
他二人这副情形,分明是本命神通被破的表现。
那“假小子”脸色一白,似乎有些后怕。指着地上的白宣明道:“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你们随意对晚辈出手,可有些失了身份。”
不过她抚摸了一下胸口,胆气复壮。扫视一眼全场,眼前一亮。对着君不善道:“又找到一个灵形境的。是你吗?”
“喀嚓!”“哼。”“咦?”三声混杂。
随后又是“砰”的一声,一道人影甩出。
一切犹如电光石火。“喀嚓”一声是君不善手臂断折的声音,哼声自然也是从他口中发出。至于那惊讶之声,却来自于那“假小子”。
君不善终究比白宣明、真长言胜过一筹。尽管他同样无法跟上假小子的反应速度,但是却凭借着屡次参加“玄丹生死炼”后----锻炼出的和金丹修士交手的本能,伸手挡了一挡。
一挡之下。
君不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灵形修士!不是丹煞法力,不是异种神通,就是最真实不二的元光之力!
但是这元光之力的强横,比他理解的灵形修士的极限还要强了数倍。
所以他的手臂断了。
下一个瞬息,那少女一脚磴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
真长言,白宣明,君不善。整整齐齐的躺在一起。
君不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自己可是余玄宗数百年来,灵形境的最强者。未来注定要执掌宗门、叱咤四州的风云人物!就这样输给一个同境界的修士,何况,还如此年轻?
宗方骅、张舜府六人,以及做客此地的时等元婴二重修为之上者。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面色凝重。
他们的眼力比元婴一重境的护卫胜过一筹。自然能够看出,这少女是个如假包换的灵形修士。
如君不善、真长言、归无咎这等青年模样的灵形修士,并不算稀奇,二三十载成就灵形均可维持这副容貌。四五十岁年纪,在灵形境的修道人中称为“青年”也是名副其实的。
可是眼前这野丫头,她骨骼尚未发育完全。这意味着无论如何,她的年纪也超不过十六岁!这世界上真的有十六岁成就灵形境,并且能达到“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境界的人?
莫非是有奇特宝物,隐匿了自身气息的妖修?
宗方骅上前一步,语调难辨喜怒:“敢问姑娘是何方神圣?是否四州之外远道而来的异族客人?”他“异族”两字咬的很重,紧紧盯住这“假小子”。
“假小子”对宗方骅的话毫不理会。见君不善躺在地上,双目空洞无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乎产生几分怜惜和歉意。
只见她双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着君不善“谆谆教诲”道:“灵形境是你我差距最大的时候。不曾修炼上法的人,能接我一招也算是很不错了。切莫灰心丧气,你虽然不是我要找的人,但是努力修行,以后成就元婴三重也大有希望。”
这副温柔形象,和刚才蛮不讲理,随意出手伤人的野丫头,哪里是一个人。在场的百余位元婴真人,目瞪口呆。
这丫头一拍脑袋道:“是了,差点忘了正事。这里还有没有灵形修士,还有没有?”瞪大眼睛,左顾右盼。
突然,一个身形俊朗、白袍玉立的青年,出现在她眼帘中。这青年幽深的双目中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正打量着自己。
弯腰如弓,流星赶月!
这一次这假小子竟是招呼也未打,娇俏身姿裹挟两色元光疾驰而来。这一下袭击之突然,力量之强横,比之对真长言三人出手时更胜一筹。
可是瞬息之后。假小子蓦然静止。拳头落处却空空如也。那青年犹如移形换位,飘身于三尺之外。
一击不中,假小子不惊反喜。双眸中满是亮光:“总算找到你啦。太爷爷本来和我说好了,成就灵形之后我就是第一真传。等我辛辛苦苦在洞里呆了三年出来,却又变卦了!罪魁祸首就是你这坏家伙!”
这假小子上下打量了归无咎一眼,满是审视和好奇:“你就是三百年后要入门的那人?”
第七十章 棋高一线制顽童
这从天而降的假小子刚一落地,归无咎就断定这必然是九大上宗的人,只是不知是哪一家。
不过无论是哪家,当是如端木临和黑面少年一般,做客越衡宗之后追索过来的。自己心头三番两次出现盘炉峰双游洞的错觉,便是应在此处。
不过这假小子一张口,如晴天霹雳,不仅仅暴露了她自己的底细,更逼近了归无咎的安全底线。
归无咎只觉得自己脊椎骨上似乎被扎了一刀。暗暗一咬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脑飞速转动,思考对策。
进入荒海之后和余玄宗等两方势力周旋。归无咎的一言一行,无不是仔细推敲、力求毫无破绽。他的气质、谈吐,所做的一切决定。无不完美符合“一个待价而沽的器道真人弟子”的形象。归无咎敢断言,到目前为止,余玄宗、玉京门两方对自己的身份是深信不疑的。
现在的情形,说是“祸从天降”简直再贴切不过。难道自己一番苦心,竟然要坏在这小丫头手里?这假小子分明是藏象宗原本的第一真传,甚至还可能是藏象宗某一位大能的后人。
那些大能,活了数万载岁数,竟然看不住一个小丫头片子,让她跑过来坏了自己的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不过下界之人对九大上宗一无所知。只要这假小子没有说出自己手持秘宝炼化五行杂玉的事来,一切都能够挽救。
这时假小子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如果你打不赢我,我就把你的秘密通通说出来。”
尽管她出语更加惊人,归无咎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在你的护主手段之下,连元婴真人的神通都吃了大亏。我如果下手重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假小子摆摆手,欢快又兴奋:“如果我打赢了你,一定要听到你身上骨头“喀嚓”“喀嚓”断裂的声音,把你向他们三个一样扔到地上,然后再把你的秘密全部抖落出来!”
“如果你能打赢我……只要你的用的力气大了些,玄关玉锁反弹的力道同样会震断你的骨头。所以你只能在招式上赢我!这可没办法,谁让我太爷爷和宁老头把你吹捧上了天呢?对你来说,这应该不难做到吧?
“当然,若是打赢了我,一切好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归无咎脸色一黑:“欠揍的疯丫头!”
话音未落,归无咎动了。
方才这假小子打倒君不善、真长言、白宣明三人时。归无咎看得明明白白。她已经无限接近金丹修士“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境界。但,只是无限接近,而不是真正达到!
假小子所能达到的程度,重复自己对战火云道人之举,不在话下。
但是她距离最后的至精至微,还差一步。大致估算,和原陆宗黑面少年当在伯仲之间。如果不动用任何底牌和外物,仅凭肉身和元光交手,拳拳到肉。自己依旧领先了这丫头一筹,尽管这领先无限小,但是却真实存在。
归无咎出手!假小子闪避!招架!反击!
两人拳脚相加,光影交错。
寻常所谓灵形境界的精英弟子交手,都是假借符外物,极少真刀真枪的肉搏。但是现在场上这二人,却犹如凡俗间的武林高手,只是力量、速度都不知强横了多少倍。
百子图上,千余个元婴真人、金丹修士俱在欣赏这副奇景。尤其是宗方骅等人。如果说他们对假小子的身份、修为尚有一丝疑虑。那归无咎的灵形修士身份可是知根知底的。
真长言三人此时已被扶救治。这时见归无咎和假小子二人惊世骇俗的交手过程,半是震骇,半是羞惭。
归无咎和假小子二人看似力量、速度、反应都在同一个层次。但每一次对元光的调用,每一次防守的应对,其实归无咎都领先了微弱的一丝。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于交手的两人来说,已经不知经历了几千几万个回合。在这千万个回合中,归无咎的优势逐渐积累,扩大。
两道人影乍分乍合,起伏错落。
假小子一腿侧踢,带着千钧之势,不可阻挡。但是她的足面距离归无咎还有半尺时,归无咎修长手指已经探到她咽喉一寸处。
归无咎飘然向后,退出一丈。通过这积累优势的水磨工夫。方才这一招,已经算是分了胜负。不过如假小子所言,如果自己真的想用用元光伤她,必遭那护佑法宝玄关玉锁的反击。
归无咎正等待这假小子开口认输。不曾想假小子并不领情,娇叱一声,银牙怒咬。比汤圆大了一号尺寸的嫩白拳头反手对着归无咎面门击打过来。
归无咎微一失神,几乎就要中了一拳,连忙闪身避过。战局又重新拉回起点。
“不讲规矩?”
归无咎细细一思,是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什么仙风道骨、从容应节的表面功夫;心照不宣、点到为止的交际规则。对这疯丫头是完全无用的。按她自己所说,苦练了三年多,将将成就灵形。那么她真实心智不过是十岁上下。想必淬凡四关也是如自己和木璃那般,由大能点化而过。
不过和怯中藏动的木璃相比,这假小子想必身份高贵,无法无天惯了。回想起曾经博览道书,《九品观人经》所述人之性情表里、长短强弱,制衡之法。一番对照,归无咎有了计较。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人影分合,“啪”的一声脆响。假小子如同一只小猴腾的跳开,脸颊晕红,双手捂着屁股。
归无咎却脸色平平淡淡,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假小子皱着眉,恶狠狠的盯着归无咎。她年纪尚幼,羞耻观念远不如十七八岁的成年女子,又素来刁蛮任性。一咬牙,再次冲了上来。
归无咎心中惊讶,这和他预想可有些出入。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当回事,自己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这假小子野性难驯,只一巴掌还未能将她打服。
又是“啪”的一声。
归无咎手掌触处,半是丰润,半是骨感。毕竟看她的年纪,似乎尚未发育完全。话说回来,若是她长出一副成年女人的身体,归无咎无论如何是下不了手的。现在,只当她是个小孩子便可。
只是落掌之后,除了皮肉和骨骼外,空空荡荡,与击打在凡人身上无异。
归无咎哑然失笑,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先前交手,双方元光之力纵横身躯。论元光强横,归无咎并不胜过疯丫头太多。无论是拳脚相加,还是一掌打在她屁股上,元光之力振荡抵消,都不会当真伤了她。也不会引动玄关玉锁的反击。
这假小子也是个有心计的,此时竟将浑身元光收束。若归无咎一击击实了,必遭反噬。恐怕要和两位元婴真人一般,身受重创。
但归无咎真正达到了“虚丹成韵”境界,与金丹真人无二。念头生时,掌中元光随即化去,不留分毫。这一巴掌,双方均无丝毫元力,倒好似凡间怀春男女打闹嬉戏的一击,自然不会打伤了她。
假小子诡计并未得逞,二度遭创。但她这一下本是存心卖个破绽,并未有多少介怀。只是铁青着脸,鼓着腮帮子冲过来厮打。
第三次交手。这假小子臀上又遍布元光之力,若归无咎空手相击,必被震伤。然而归无咎感到不对,手上元光立生,不差分毫的相互抵消。
一连斗了半个时辰。一连挨了十多记巴掌,假小子已然试出,无论自己屁股上留了几层力道,归无咎总能分要不差的以几成力道应对。自己引动“玄关玉锁”反噬对面的诡计无论如何无法得逞。
假小子突然跳出圈子,叫道:“不打了。认输!”
旋即她双手握住胸前玉锁。一道淡淡光华似乎一闪而逝。归无咎顿时生出一种感觉,这天地间只有自己和假小子两人二人而已,其余百子图上千余修士,看似近在咫尺,其实已经被一股玄奥的力量隔开了不知多远的距离。
她双目一红,有些委屈的道:“是太爷爷和你们越衡宗的宁老头让我来的。我不会真的把你在外面修炼的事情说出来,刚才只是吓一吓你。”
归无咎翻了个白眼,脸色发青。
假小子小声道:“我想和你打一架。吓唬一下你,让你全力以赴。谁让太爷爷和宁老头都说你很厉害。再说了,如果不验验货。谁知道我们藏象宗花了那么多代价,是不是买了个赝品,当了冤大头。”
随即又补充道:“我使了阵法,那些人现在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归无咎自踏足荒海以来,用心深远,步步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刚刚却险些被这从天而降的疯丫头吓出一身冷汗。本没有好脸色给她。这时听她把自己比喻成货物,更加没有好感。当即不冷不热的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方才数次尝试用收束元光的方法引诱归无咎中计。她身体离开元光保护,一时间只觉的屁股火辣辣的。
假小子对归无咎狠狠瞪了一眼,突然哭出声来:“为了你这坏人,我要耽误七八十年修行的时间,还要用掉两次七宝天链的机会,你居然还打我屁股。”
第七十一章 遥闻劲敌传对策
带着几分惋惜,假小子摩挲着戴在右手上的链珠。只见其中六枚雀卵大小,晶莹剔透如同绯红水晶;另有一枚鲜明的分成两半。一半和其余六珠相同,一半黯淡无光,犹如灰色的顽石。
这丫头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归无咎也不知首尾。只好安慰她道:“独自漂泊在外,精神自然有几分紧张。刚才下手重了,希望小师妹不要见怪。”
假小子见归无咎安慰,哭声愈发大了起来,嚷道:“谁是你小师妹。等你元婴境界之后,才是我们藏象宗的人。”
归无咎皱眉喝道:“说正事。”
假小子吃了一吓,连忙道:“辰阳剑山出了一个绝世之才,叫轩辕怀。”
见这假小子说话如羚羊挂角,不着东西。归无咎叹息道:“为什么越衡宗和藏象宗的大能前辈会派你过来交代事情?”
假小子受归无咎一激,脸上现出愤愤不平之色,大声道:“因为我生下来就炼化了七宝天链。只有我才能突破苍茫世界的界关找到你!”
“要知道七宝天链只能使用七次。现在用掉了第一次,以后还要用一次在你身上!”
说了几句,眼圈又红了。
归无咎暗道,自己确实不该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挤出两分笑容,和悦道:“藏象宗的前辈和宁真君派遣小师妹过来,必定有要紧事情。跑这一趟,小师妹居功至伟,想必两位前辈一定会有奖赏。”
假小子撇了撇嘴,嘟囔道:“哄骗三岁小孩子的言语。”
归无咎伸手一晃。
假小子脸色一白,屁股上的火辣疼痛又隐约发作。连忙道:“太爷爷和宁老头说,轩辕怀是数十万年未有之异数,生而体道,为天地所钟。疑似是辰阳剑山为了三十六万年之会早早布下的棋子。据说其本身根脚,乃是历代八位天尊飞升之前一点至纯剑意念头凝结,投入剑心轮台转世。就算是上界天尊转世重修,也未必能胜过他。此人一出,我们几家事先的布置多半要化为流水。”
出行之前,宁真君留给归无咎的外物之中,有一部分介绍了九大上宗的情况。
辰阳剑山,以实力而论,九大上宗中无可争议的位列第一。
辰阳剑山的无上秘法名为剑心轮台。和显化为星空虚影的《通灵显化真形图》不同,剑心轮台既是无上秘法,又是一件真正的实物!
辰阳剑山的真传弟子,机缘一至,于剑心轮台中以三问分歧择己道法。
第一问是证悟之问:证剑之法,周流万道,穷极变化;悟剑之法,高屋建瓴,存本复一。
第二择是灵剑之问:以剑御灵之途,以三尺剑锋锚定灵机,应物不迷;以灵御剑之途,心剑勃发如源头活水,意在象先。
第三择是本末之问:或心为剑主,假物制人;或舍剑之外,别无他物。
每一问有两种分别。三问之下,共产生八种剑道。神通可以贪多务得,而本人道途一旦确定,却是大道唯一。
听假小子所言,归无咎已经大致猜出辰阳剑派的谋划路数。因为辰阳剑派历代飞升上界的天尊大能,总共并不是八位,而是十三位。这位轩辕怀号称八位天尊大能剑意念头相合,这八人明显就是对应八种剑道。
跳过剑心三问的环节,直接映照剑心轮台本真,一己之身同修八大剑道。这想必就是辰阳剑山和轩辕怀所选择的道路!
假小子又道:“太爷爷和宁老头说,只有你把每一步都做到极致,五百年后大争,才有两三成把握胜过此人。”
归无咎眉头一挑:“两三成?”
假小子道:“门中有两件布置要说与你听。按照你们越衡宗的计划。你独自在外修炼,直到成就元婴。然后转修藏象宗动门功法,两派真法合一,成就我派完道之人,五百年后必有胜算。可是轩辕怀出现之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元婴之前,你的每一步都必须做到极致。”
归无咎道:“我若凝丹,必是九一成丹;我若结婴,必是五五成婴。不知尚有何不足之处。”
假小子道:“原本以为胜券在握,一些细微末节也无须在意。不过若是以轩辕怀为假想敌,一切都完全不同了。凝结金丹的这一关,尚有提升的余地。”
“九派精英弟子的第四玄种,从来都是在幽寰宗红云秘境,获取一种天生奇物。这一物自古流传便是结丹的最善之法。虽然表面上看,以他物结丹似乎也没有丝毫影响,甚至不入红云秘境成就大能也不乏其人,这也是宁老头先前放心让你在外结丹的原因。但是九宗真传,多半是借助此物结丹的。历古传说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必须要做到尽善尽美。”
说完把雪白的胳膊伸到归无咎面前:“咬一口。”
归无咎皱眉道:“什么意思?”
假小子恶狠狠的道:“让你咬就咬。本来我三十年就能成就金丹啦。为你所累,要浪费六七十年的功夫。”
归无咎皱着眉头,思考见闻的种种秘术。突然微微一笑,手指元光凝结成两寸长短、清光四溢的剑锋。剑锋在假小子手臂上极轻微一划,划过一分浅薄表皮。一点鲜血微微渗出。
归无咎手指一抹,假小子手臂上那一点鲜血被摄入手心,然后纳入归无咎身体,隐没不见。
归无咎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样就可以了吧?”
假小子很是气愤的道:“打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讲究。”不过还是伸出右手,握住归无咎手心。
归无咎感到一阵奇特的触觉,手心里似乎多了一物,这物渐渐沉没,似乎暗藏于自己的手腕骨骼之中。从直觉而言,是这假小子右手佩戴的“七宝天链”,其中一珠的虚影被投射入自己的身体。
归无咎回想起假小子先前的言语。笑道:“想来小师妹这七宝天链既可正用,又可逆用。将近百载之后,小师妹入红云秘境时,能够带我同去。就如同今日小师妹从天而降一般。”
假小子从手中取出一物,似是一长一短两根铜签合成的十字,交到归无咎手上。脆声道:“得到感应之后你有三日时间准备,炼化此签。将它埋藏在安全的地方,红云秘境之行结束你会原路返回。”
归无咎应了一声,收起掌中之物问道:“那小师妹所言第二件布置是何事?”
假小子道:“第二件事说起来简单。两派几位大能卜算天机。轩辕怀走的是由上而下的道路。若有人想胜他一筹,非得要走由下而上之路。”
假小子脸上显现出狐疑之色:“宁老头说,如果你已经顺利开始修炼,必定能明白当中含义。这是什么哑谜?”
归无咎点了点头,肃然道:“是的。我已经领悟到了,并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好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归无咎出口之时似有无穷杀机溢出,双目泛起一道冷冷电光。假小子眼皮一跳,几乎就是一个冷颤。
假小子道:“宁老头道,如果你领悟到了,那么切记,把这一步做到极致。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要走啦。”
归无咎失神片刻,微笑道:“还未曾请教师妹姓名。”
假小子略一犹豫,终于开口:“杜念莎。”说完一晃手腕,七宝天链中那枚半红半灰的链珠,半边晶红瞬间暗淡,变成整珠全灰犹如石子。
一团蓝芒包裹着杜念莎冲天而起,转眼间就如星星般消失在天空中。
归无咎转身落下,宗方骅等人看向归无咎的神色异常复杂,这是一种带着间离感的审视。
宗方骅问道:“刚才这位是归小友的旧识?”杜念莎降落百子图之初,分明不认识归无咎。不过两人一番交手之后,又似乎极为熟悉的样子。这令宗方骅等人有些困惑了。
归无咎毫不介意的笑道:“给诸位添麻烦了。说起来,两位元婴真人和真道友等三人都是受在下连累。那一位是在下的未婚妻。”
宗方骅等人神情都顿时古怪了起来。
归无咎悠然道:“说来话长。当年师尊在定河之西和妖修大族有几分交往。其中青鸾一族的族长,见在下修习古修遗法,还算有几分潜力。再加上师尊于青鸾一族有几分恩惠,于是就和青鸾一族未成年的幼女定了亲。约定以三百余年为期,待在下成就元婴后,入赘青鸾一族。”
张舜府点头道:“三百年后入门之人,原来如此。”
归无咎续道:“立约之时,她年纪尚幼,所以与我并不相识。方才她以我当年留下的精血印记为引,加上青鸾一族的空间神通至宝---就是那件手链。方才寻到这里。”
各位元婴真人眼光老辣,早已注意到疯丫头一来一去,手中七宝天链的细微变化,此时暗暗点头。
谢晋禅笑道:“莫非小丫头成年之后,想要见识一下将来的夫君?”此语一出,站立在他身后的谢玉真脸上抿嘴一笑,脸上微微发红。
归无咎道:“妖族女子,素来刁蛮顽劣,好勇斗狠。未沐人伦敦化,风俗不醇。如果不能打服了她,她是不能乖乖听话的。”
众人回头一想。果然那疯丫头一开始极为顽劣,被归无咎打了一顿屁股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之后伸出手臂,让归无咎元光作刀取了一血,想必是什么表示服从和承认的契约仪式。各种细节无不吻合,当即对归无咎所言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