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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一章 大道殊途 外象之宅

    归无咎反手一托。

    一枚妙韵盎然的圆珠,已浮空呈现,缓缓转动,拖起道道彩光,水纹四曳。

    秦秦睁眼一瞥。乍一望,只觉此物较之云峒大印似乎单薄了许多,形貌也有欠威严雄壮,本能的便要推拒。但是当他神意一卷,接触到此物精纯高古、无瑕无垢的超拔气象,却不由地呆住了。

    惊幻望了一眼,点头言道:“无怪乎法门出自你手……原来,你自有仙门渊源,早已走上了类似的修持之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是你若想要李代桃僵,那却是异想天开了。炼成一宝,使其臻至返象诸有、映照合真之至境,就算是近道巅峰的修为,至少也要千载苦功。你的真实修为,距离近道境亦相当遥远,岂能将真宝炼至如此境界……”

    “噫——”

    惊幻本来侃侃而谈,随意点评。忽的脸色一变。

    却见归无咎凝神返照,背上青龙之象光华一现,随即化作一道虚影游动,在掌心圆珠之上洗练一遭,立刻回返。

    这一洗,全无窒涩,游刃有余。

    经这一游走,那圆珠气质陡然一变。仙道缥缈,武道劲直,就此合二为一,似乎道理之中没有一丝门槛间隙;一口气打通内外,周游宇宙之间,遗世而独立。

    归无咎之声,温润中自有一种自信:“试试吧。”

    秦秦挠了挠头,倒也没有太多犹豫。立刻身化遁光,往这圆珠之中一钻!

    惊幻双唇紧闭,凝神观望。

    一息之后,整个“真幻间”天地,皆被一道极刺目的光华照亮!

    一珠照一界。

    指上一山河。

    山河大地,江川水月,无所遗漏,纤毫毕现。

    刚刚将此物取出时,此珠根底虽高? 却有一种上物下用之感,似一块璞玉未成真宝,欠缺了后天功夫。但如今秦秦与之一合之后? 竟宛若清浊两分,人元初立? 衍生出无中生有之气象;位格似乎尚在任何近道至宝出世的异兆之上,俨然一界新立? 万象伊始。

    非是如隐宗“开元界”这样的秘地小界,而是——真正的“一世界”新生!

    归无咎掌中虚托此珠,气度凝徐。一身明光熠熠? 在明珠耀芒的照耀之下? 仿佛一尊明玉塑像? 又像是一位刚刚演示了开天造化之功的巨擘大能。

    不久之后,天地间又多出一阵嗡嗡乱响? 如火如潮,流宕不休。看似毫无韵律,但认真去听却不难辨别:每一道响声都暗合天地之韵? 仿佛代天地而吞吐,屹然造化之声。

    又过数息,这“真幻间”空间似乎骤然飘浮了起来;所有的人物诸象,皆似乎在以归无咎为中心,周游转动。

    姜敏仪闭目如醉。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偌大声势? 已经超越了任何混元真宝出世的景象。但姜敏仪惊喜则有之;惊骇则未必。

    因为她对归无咎有绝对的自信。

    归无咎既然说有把握做成? 那就一定能够成功——无论此事在惊幻口中有多么艰难。

    姜敏仪真正心神荡漾的,是三座碑文之上所开示的武道秘辛、真幻间的缘法本末。

    这是“道境”之后的玄妙。

    大道无尽。

    紫微大世界——武道所谓的“祖域”之地,修行之法门虽然各不相同,但是最终都讲究壮大人元之精,斩分天人,鼎足而立。可是这一境之后的步骤,在那芸芸天外的大能中,却形成了分歧。

    道境之后修行的要义为何,碑文中语焉不详,似乎其中妙理,非下界所能知之。

    只知依照路数不同,大致分为两派。

    其中一派,走的是纯粹的壮大真我、精纯均炼的道路。

    这一派以为,既然道境之前的修行根本,便是将有情众生之性灵精蕴,发扬光大、甚至视作一“小宇宙”,与天地相等。那么此后的修行之法也同样如此——一切我身之外的天地物象所能演化者,我身皆能为之;一切我身之外的造化之奇所能孕育者,我身皆能效之。独尊人元,最终亦必能牢笼万有,打破一切差别,执掌道术幽玄。

    而另外一派却以为不然。

    这一派以为,虽然吾之身心,仿佛宇宙之演化,俨然与天地鼎足三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应当抛诸外用、一切以一人之身心为本。一人一心之力,也并非当真能够汇通一切、全取造化神韵。

    一己之力,终究有涯。

    有一中必有一外、有一上必有一下;空灵之外,当有实体;我相之外,自有“非我”。当于分别之中,明其界限,内外各取其一。我之身心性灵固是根本,但是于我之外,当有一点“外物”核心,以为证道之倚傍。

    用这一点“外物”,模拟象征宇宙古今,炼制出一尊“外象之精”,与我身相对,最终相与为一,相反相成,成就那至高至玄之境。

    这两条道路,都有成道可能,这是毋庸置疑的;得法难度,亦大致相若。

    前一条道路,是逆天而行的死中求活之路。对于修行之人悟性机缘,要求之高,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等候数个纪元,遍求周天诸界,也未必能够生出一个此等人杰。

    后一条道路,看起来要具体切实一些,似乎行走起来较为容易;但其实不然。

    所谓与“我身”相对的“非我之心、外象之精”,同样是一个极为空虚的概念。到底是如何炼法,本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且每一人都有所不同、相互独立,前人之法不足为据。有踏上此路之人,寻访千万载,遍历千百界,亦是可怜无补费精神。

    其实不难猜出——

    所谓“武道”一门,空空荡荡,唯我唯真,自然是走的前一条道路;而仙魔诸道,无此执着,自然是走的后一条道路。

    二者并行不悖。

    只是天意难测,最近数个纪元以来,情形忽然发生变化。

    仙门序列,忽然崛起奇特的一脉。

    那一脉的修者,自幼年起便重视炼成一件宝物,与丹婴之变相伴而生,号称为“本命法宝”。

    须知武道之外的其余诸道,虽然寄心外物、营造法宝的,为数不少;“本命法宝”,也并不算是一个陌生的提法。

    但是在既往仙门之中,只是将自家用心最深、蕴养最厚,又或者是心意寄托的一件宝物,称为“本命法宝”;却并如这一脉中,将“本命法宝”作为一个独立殊象、载道之器。

    如今“本命法宝”这一提法含义大变,正是随着这一脉道传兴起,方才流布于世。

    这所谓的“本命法宝”自金丹境时便开始蕴养,一旦随御主成功晋入近道之境,品质便大大胜过寻常宝物;直待到了成就道境之后,若是这“本命法宝”的品质达到了极高的层次,竟多出了一桩不可思议的妙用——

    当作“外象之精”的寄托之物。

    虽然符合条件的依旧是极少数;但是较之原先的苛刻要求,却不知道宽松了多少。

    短短三个纪元,这一脉道传便一举成就了六七位位居道境之上、踏步幽玄之间的人物。

    面对如此情形,其余走上第二条道路的仙魔大宗,尽可随时点化,将门人所持重宝化为类似于“本命法宝”的路数。虽然由于基础较差,蕴养稍欠,较之那一脉仙门依旧逊色一些;但说到底差别不大。

    而武道一脉,却由此受到极大冲击。根植于下的万法诸界,由是气运削减,渐显颓势。尤其是祖域一地,几乎衰微断绝。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道途中一步踏出,没有回头路可走。

    因为武道中已成道境的巨擘,人人落子无悔。心印如剑,所向无前。若是改弦易辙,那必然会导致道心崩坏,修行之路,也就到此为止。唯有尚未成道之人,在武道的道统之内,在尚处萌芽阶段的低阶修行中,独立将属于武道的“第二条道路”开辟出来,方能解此困局。

    若是指望武道中上境巨擘传授秘法于下,此自欺欺人之举,同样是不可行。

    唯有底层的武道界域之中,自己孕育嬗变,萌生出一粒种子;武道中上境大能,或能略微施展手段,助其养成。

    此事实在甚为艰难。

    因为武道的入门步骤,讲究的是散炼全身,无有差等;并无仙门中丹婴之变。要想诞生出“本命法宝”这一重理念,几乎是缘木求鱼;所堪依傍勾连的,或许唯有武魂之象。武道中六脉武魂,包罗万有,效用性状各有不同,不若丹婴之混同归一,这又是一绝大的难点。

    “真幻间”汇通无量武道下域,意在合万界英杰之力,破解此局。

    一十二方界域,一十二位真灵,其实便是立境大能所创造的一十二件“外象之精”雏形。

    由此,冀望于功行到了甚深境界、能够唤醒真灵的人物。在彼此的斗法之中,会渐渐探索出“欲合内外,必假之于物”的这一条路。

    日曜武君与真灵间斗法路数的截然不同,正是由此而来。

    一者是武道中最元始的“本身道”;一种是借法拟象于外物的“外道”,更类似于仙家手段。

    其实此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算是以归无咎的天资,若他是一位纯正的武道修士,并不曾直接借鉴了仙门中炼制“本命法宝”的知见,那么他与秦秦的切磋,至多只能摸索出一个模糊的“调和内外”的概念而已。思维跳跃到通过蕴养宝物合证大道,只怕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

    但是武道中的上境大能,至多也就到此为止,却决不能给与再多的提示。

    若有后来人将“本命法宝”修炼到极高得层次,以至于能够成为这十二件“外象之精”雏形的容器,便有了击败惊幻这位使者的资格;击败此人,便会冥冥中打破一道关口,为武道迎来新的纪元。

    就常理而言,从“立法”到“功成”,显然非是一代人所能完成。所以在惊幻口中,方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说。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气息一拢,光华散尽,种种异象也同时消散。

    将全珠收纳入身躯后,好似一切回到了从前;只是,多出一种与惊幻相近的韵味。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在下运气不错。”

第二百零二章 速胜破关 辟法寄名

    在快速阅览了三座石碑上的碑文后,归无咎迅速做出了判断。

    甄蕊等三人最终完成的法诀,其根本精神,原就是归无咎之手笔。自道法上而言,丹婴之寄托转而为武魂,其实并无有一丝壁垒可言。其起点本同出一源;其终点亦殊途同归。归无咎只消使自身武魂精蕴与之勾连,立刻便不分主客,消弭彼此。

    仙道之真宝是你;武道之真宝同样是你。

    本来一物,两种身份。

    真正构成障碍的环节,其实是一个颇为具体的问题——此法炼成的真宝品质,是否达到了足以蕴藏真灵的程度?

    恰恰对于此事,归无咎有着充足的信心。

    九宗序列,本来所谓“本命法宝”一流,每一次晋阶提升,皆需凭阴阳之气、文武真火,仔细锻炼琢磨许久,方能去芜存菁,提高其品阶潜力。

    如归无咎之全珠、秦梦霖之魂珠一般,破境之后只闻一声清响,全然没有任何事发生,亦不见任何性质形态变化,那真宝就稀里糊涂的升了一阶——当真是古今未有之奇事。

    原本这些知识,归无咎是从九宗典籍中所得,并无与同门相互切磋的经验。其或许只是低境宝胎的经验之谈,是否适用于真正的顶尖人物,归无咎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直到魏清绮寻到本土仙道之中,与归无咎汇合,才算有了答案。归无咎一问之下,知魏清绮当年所选取之宝胎,乃是缥缈宗掌门东方晚晴亲自寻来,俨然是九品宝胎中的最顶尖层次,较之原先越衡宗为归无咎备下的“合德清襄玉璧”更胜不止一筹。

    但饶是如此,魏清绮迄今真宝五炼玄关,每一回皆要动用她数月功夫。且每一回祭炼之后,那宝胎本体形貌大变,迥异于昔。

    所以归无咎这才确信,全珠、魂珠这一层次的“宝胎”,早已臻至洗尽铅华、不增不减的最高境界。是初炼层次也好、九炼层次也罢,必然足堪容纳真灵,而无有任何差别。

    惊幻脸色一正,道:“还有最后一关。”

    他声音虽然平静,却有刻意欲扬先抑之感,唯恐归无咎行百里而半九十,战力距离最终破壁还差了一步。

    归无咎会意一笑。

    二人身形一拔,悬空对峙。

    归无咎真宝运转,全珠内中有秦秦开辟了玄渺空间? 俨然是与宝身契合无比的宝灵。

    随着全珠在丹田之中缓缓转动? 归无咎蓦然感到:似乎有一无形虚相? 与自己身躯一合!

    此物本无形迹,但那与自己甚为亲切的气味,似乎是身形扩张了数倍的秦秦环身。如此情形,可说是归无咎与一道“影子”融为一身;亦可说是自己藏身于一具无形无相的傀儡之中。粗粗感应,和归无咎凭借傀儡“谢玉真”提高战力的感受有七分相似。只是这“谢玉真”乃是无形虚相? 意境高明了无数倍而已。

    若仅仅如此? 这一具无形重甲? 亦不过是与当初席乐荣攫取大势之所得相若。

    今朝所得,不在于表,更在于里。

    此时归无咎心神之中? 似乎有两种活泼的意念,正反辨证,皆能操持己身。

    单纯遵循前一种念头行事,便是武道中以身及身、凌空相合的斗法;若是遵循另一种念头行事? 却又能将借法外物、称量五行的手段? 运使得出神入化。

    至于二心并举浑融? 随意增减,也是水到渠成,无有不可。

    二人同时出手!

    斗法之范例,和月余前与姜敏仪的比试大同小异。

    外示之以武道之形,中藏有物象之变,凌空外铄,正反契合。

    宛若实质的二力一交,霜雪崩裂,中天染银。

    这一击平分秋色。

    若归无咎所习武道法诀果然成功,如此结局,似乎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归无咎双眸却骤然一亮,然后一声长笑。

    归无咎第二、三、四、五击,如影随形般相继打出,目不暇接!

    惊幻脸色更肃,依次回击,有条不紊。

    月前与姜敏仪那一战的情形,竟尔复现。

    但出人预料的是,这一回优劣之势完全颠倒。二力相交拮抗之处,向着惊幻方向渐次偏移。

    归无咎步步紧逼,惊幻节节败退。

    其实仔细评判,归无咎的相对优势,较之月余之前的惊幻,还要强盛三分。

    归无咎有了一件意外发现。

    他一直以为,惊幻的真实修为,同样臻至近道极限、登临绝顶。

    但当归无咎自己也迈入这相合无隙的奇妙境界之后,才忽然发觉——怀抱外象之精、圆转无隙的加成,其实较自己想象中略大了一丝。

    换言之,一位臻至此境之人,与一位未臻此境之人交手,后者极有可能将前者的真实修为,稍稍高估一线。

    唯有等二人臻至相同层次,才有可能真正辨清差距。

    所以归无咎的修为,实际上要比惊幻略强。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古今道术,皆以圆满为限。唯有这风云变幻的大争之势,才能孕育出超迈此境的略不世出之人。惊幻,这位武道真幻间秘境的守门人,也未必就能超越这一层次的限制。

    数十击后,惊幻勉力还击之余,终于一步跃出战圈,高呼道:“住手!”

    同一时间,惊幻额头之上,有一奇特三重纹饰一显即隐,好似打开了什么冥冥中至关重要的枢纽。

    惊幻面容气度,如堕梦中,似乎不可思议。

    按理说,经历了归无咎设法完法、一步成功的壮举之后,当再没有任何事,能够令他动容才对。

    这是因为“惊幻”来历特殊。

    一步蕴成至宝,固然是难之又难;但所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好、千载苦修之功也罢,都是惊幻自己的判断。

    而创立真幻间的那位大能,却曾在惊幻心中留下一道确切的识念:

    将来此界中若有完法之人,其道行至多也只当与惊幻在伯仲之间。只消双方形成持久战,激战三日三夜不分胜负,那么藏在惊幻身上的三道封印自然就会瓦解。如此,就算是来人通过了考验,真正走出了破壁的第一步。

    直接将惊幻击败,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惊幻对于此念,深信不疑。

    所以,不但是归无咎略微高估了惊幻的实力;其实惊幻自己,亦有意无意忽略了破境前后的差别,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今日,得法之后的归无咎,寥寥数十击,便将他击败!

    这对惊幻的震动,还要超过归无咎蕴养之至宝,品阶足堪承载“外象之精”。

    出神了数十息后,惊幻摇了摇头。旋即将手伸进自己的额头,仿佛探入虚空。随手一抓,取出一道长卷。

    将长卷张开,其中并无丝毫图饰文字,竟是一张白卷。

    惊幻单手一扬,将此卷对着归无咎一照。一幅归无咎的正身像,立刻成形,仿佛真人跃入纸中。

    惊幻指着图像右下角空白处,道:“留下姓名,就算是成了。”

    归无咎一颔首。但方伸出手指,心中却微微一动。

    适时手边虽无笔墨,但以归无咎颠倒五行的高深修为,采气为墨,简直是轻而易举。

    归无咎原本也想如是做,但事到临头,却改了主意。

    却见归无咎五指一旋,一道清新可喜、全无一丝杀意的氤氲剑气,悬空浮现;先显化水滴三枚,一转变为冰剑三道,最终转为“归无咎”三个大字,深深印刻在画卷之上。

    与体内“外象之精”融合后,空蕴念剑的法门,亦能信手运使。

    这三剑形变,看着养眼,但惊幻却莫名感到心中一寒。

    姓名落定。

    三声龙吟清音,响彻中天。

    一声爆鸣,忽然雷雨天降。

    这并非是寻常人所以为的“雷雨”,而是真真正正雷电化雨。无量繁密的球形、絮形、丝形、线形、以及其余古怪形状的雷电,纷然落下,倾注于整个真幻间的大地之上,滋润拥抱,随之传来一阵阵哔哔剥剥的爆响。

    归无咎、惊幻、姜敏仪等人,沐浴雨中,岿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雷雨洗礼,真个“真幻间”为之一新。这一界域逐渐凝实,“幻”的一面极速衰退,“真”的一面形成主宰。破幻见真,似乎意味着这一方天地,就此立地生根,成为一处独特的“元始”之地。

    武道的第二道统,就此立下。

    雷光渐次聚敛凝实,忽然迎着惊幻手中长卷一照,却凝结成一方巨大的塑像,高约三百丈,矗立于三方石碑之后的不远处。

    归无咎的形象。

    归无咎一愕,旋即饶有兴致的观察这座雷电凝形而成的塑像。

    却不知此时在惊幻心中,对他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

    最初时,惊幻对于归无咎的举动并不以为然,尽管他猜出了归无咎与姜敏仪多半是道侣关系。

    但天下机缘,强者得之。

    归无咎之修为既然较姜敏仪略胜一筹,那么此间机缘当尽数归他才是。即便二人关系亲密,也无相赠之理。看来归无咎虽然根基甚厚,却毕竟年轻,行事有意气用事之处。

    但是当归无咎以空蕴念剑留名,惊幻这才发觉——归无咎之举,竟极为妥当。

    兼收并蓄,海纳百川,也会有主从之分。归无咎以武道之外的手段留下字号,实际上已经含蓄的表明了态度。

    既然如此,独立一道,遥尊其号,实是恰如其份;否则,将来多半有诸多不便。

    一统真幻间带来的域主之位,其余所得,以及所承担的责任,尽数交由主修武道法门的姜敏仪,才是最善之策。

    若说归无咎事先便预知了此等玄机,那并不现实;只是惊幻知晓,若是一人之道缘高明到了极点,哪怕没有明确的吉凶之念,举手投足,行事抉择,自然而然便是恰到好处。

    归无咎,显然便至如此境界了。

    照说以归无咎的层次,并不需要自己多提点什么;但此时惊幻见到如此奇崛之人,心意腾涌,终究按捺不住。

    惊幻正色道:“尽管你在此界中已经有过一次破境体验。但是突破日耀武君的整个旅程,毕竟没有完整走过。很多时候,得到得太过容易,不是好事。这个简单道理,想来你不会不明白。”

    “本来以你道心,我也勿需多舌;只是近道境于从前小境界的突破有所不同。想来你不会介意。”

    归无咎闻言,极诧异的望了惊幻一眼。

    此言何意?

    难道说,归无咎在“真幻间”中所得的日曜武君修为,可以带出界外,长久保持?

第二百零三章 借境秘法 武域明灯

    面对归无咎的疑虑,惊幻欣然道:“静心寻查,你是能感悟得到的。”

    归无咎略一推敲,暗暗运转全珠,果然发现一些奥妙。

    宝物到了仙门中天祭器、妖族恒器、九宗混元真宝这一层级,内中所藏之雄厚底蕴已不在同境界的修道人之下;故而也唯有同境界的大修士,方能将其从容运使。否则便是如小童玩弄大锤,岂能运转如意?

    唯有两种情况属于例外。其一是所御之宝属于辅助一类,用途有一定之规,能够自依定法运转;其二便是归无咎锻造的“归墟”那般,威能暂以不超过宝主当前修为限。

    但容纳了秦秦的全珠真宝,却是另一回事。

    盖因所谓“外象之精”一物,虽然占了一个“外”字,其实却并非“外物”。究其实质,乃是修道之人自身根本的一部分,庶可称载道之基,渡河之筏。

    尽管这一“根本”并非归无咎自家蕴养得来,而是取巧借用了前人遗泽。但是受惠于开辟道途、立下法门之功果,归无咎坦然受之,倒也相合无间。所以此宝虽层次极高,但却并不需要凭法力去驱使,本心一动,自然能够运转无隙。

    所以——

    寻常观念中的“以小御大”之局限,在此宝身上并不存在。

    方才归无咎只是尚未意识到这一点差别。如今明悟之后,他尝试将一身近道巅峰的修为聚敛深藏,不动一丝一毫。然后念头一引,秦秦的真宝虚身同样能够运转无暇,绝无一丝不谐。

    出界之后,归无咎的日曜武君修为,自然不复存在。但仅凭借“秦秦”附身、借法“外象之精”的高明战力,已不亚于顶尖的近道大能。

    归无咎心神一恍。没有想到,这“真幻间”之旅,为自己带来的收获之大,竟达到如此程度。

    这是事先没有料到的。

    既然将话题说开,惊幻便决定不再藏着掖着,彻底将其中道理讲述透彻:“走出武道中的新路,你是第一人。只是,你本身修为到底未臻至那一步。你可知晓。在你所未见的神妙异域,有不止一种高明法术,通过请灵降符之法,使得受术之人暂时功行大涨。与你今日的情形相较,倒也算是似是而非了。”

    “然而此类法诀,用于低境界时弊端尚不明显。但若是未臻近道境之人,动用此法突破近道门槛。却会带来不小的副作用——其中最致命者,便是极大的提高了真正破境时的难度。以至于许多资质足堪破境之人,因此等经历而遇阻,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归无咎闻言,轻轻挑眉。

    他运转全珠之力时,只觉随心所欲、莫不如意,绝无任何瑕疵。若是心缘有隙? 必逃不过他的道缘感应。

    惊幻猜出归无咎想法? 正色道:“在此界之中,你本身的修为同样是近道境,内外等同? 所以尚未生出感应。”

    又道:“以你之心意练达? 遇事皆能应变无碍,似乎不需繁辞。只是此事有一桩奇处。那就是对于这奇特弊端的实质,哪怕是上境异域,也并未有所定论。”

    “或以为这一弊端,源自那请灵降符之法本身。若是如此? 你怀抱‘外象之精’的手段,不知道较请灵法高明了多少倍。所谓后患,便是虚惊一场。”

    “另一种观念以为? 此事与具体道术法门无关? 纵然那法术再高明? 也无济于事。当是天意有缺,判明境界之别;近道上下? 难以外力僭越。若是名实悖逆,自然成殃。若是如此——”

    “只要是能够踏步近道之境的法门? 皆难免此患。”

    归无咎微笑道:“多谢道友相告。”

    和既往遇见的艰难险阻相比? 归无咎并不认为此事会给他带来太大阻碍。得了此法,依旧是利大于弊。

    正在此时,惊幻忽脸色一变,高声道:“且慢!”

    “你并非祖界武域中人……你的活跃范围,是在武域之外?”

    归无咎不动声色道:“正是。”

    惊幻脸色一僵,竟浮现出一丝歉意,幽幽道:“方才之言,再也休提;只当惊幻从未说过。”

    惊幻也不卖关子,立刻补充道:“十二真灵,外象之精。表面上是颇为吻合仙门中‘善用物性之变’的斗法风格,庶几有合流之势。但是以根本而论,依旧是以武道为根。所以,唯在武域气机的蕴养之下,方能被唤醒。故而于你而言,除非是自此不出武域之外……”

    归无咎闻言一怔。

    这是——

    虚晃一枪?

    方才令自己十分欢喜的“意外收获”,只是梦幻泡影而已,忽然就不作数了?

    见归无咎默然无言,惊幻又道:“如今祖域中武道式微,纵然渡过此劫,蕴养也尚需时日。如你这般人杰,自然是要激荡于外、搅动风云,断然不肯困守于一隅之内。”

    “可若是无有这一项利弊相参的收获,你的其余所得,虽然都极为丰厚,但未免太过遥远了……”

    归无咎心境终究练达无碍。如此转折,虽出乎意料。但若说仅仅此事便能让他沮丧,那也是断然不能的。当即微笑道:“既然如此,归某等候道友口中的长久回报便是。”

    惊幻微微摇头,苦吟良久,忽地眼前一亮,高声道:“有了!”

    却见他反手一掏摸,将那二寸高的小酒壶再度举起。

    此物原本说是给归无咎失败之后的补偿,如今归无咎既然成功,照说是与他无缘了。

    惊幻将那酒壶摇了一摇,既未将之交于归无咎,亦不曾自饮。而是提壶微微倾倒,任由一束清流自壶口中跃出。

    酒水流出之后,也不洒落及远。约莫堕下三尺多高,便立刻凝固,然后缓缓堆叠增高,最终铸成一根儿臂粗细、九寸九厘九分长短的透明圆柱。

    归无咎、姜敏仪定睛一望,啧啧称奇。

    这根酒水凝形的“冰柱”,通体明润光滑,其最顶端却是一个锥形。

    此物不似棍、锏,说是笔,略粗了些许。若说最肖之物,大概是……一支蜡烛?

    将其浇灌成型之后,惊幻拊掌笑道:“借秦秦原先所居宅室一用。”

    归无咎闻言,毫不犹豫地将云峒大印取出,交由惊幻之手。

    惊幻笑道:“出界之后,此物当示现为武道龙符。只是你这一枚武道龙符,乃是自家提升品阶升格而成,原无固有之范式。既如此,倒给了我下手撮合的余地。且借用此物,助你一助。”

    真武域中十二符,真幻间中十二印。

    可以想见。

    归无咎将云峒派提升为十二域核心之一。一俟出界之后,原先的十二枚武道龙符,必有一枚崩碎瓦解,被归无咎所持之物取代。

    惊幻掌心泛出奇光,在云峒派大印之上轻轻一抹。

    此物外形,陡然一变。由一枚端正大印,变为一方尺许高的陶俑。

    显然,这是出界之后这枚武道龙符的真形。

    归无咎一眼瞥去,这一件陶俑,似较姜敏仪的那一件略微大些,也更脆了许多;看上去虽是陶质,其实薄而又薄,几乎透明。握在手中,似乎一不小心便要捏碎了。

    惊幻反手一点,掌心之中多出一枚纯黑色的四棱钉。他用此钉钉住酒水所化圆柱底部,然后安插在陶俑之中。

    同时,那圆柱的最顶端尖锐之处,蓦然有极为微小的三朵银花浮动,宛若线头。

    归无咎见之哑然。

    果然是蜡烛?

    至于那陶俑形的武道龙符,宛然是一只大号的灯罩。

    完事之后,惊幻对自己的手笔极为满意。托在掌心欣赏了许久,这才笑道:“所幸你之武道龙符尚未定型,才得以铸成这一件‘武域轮回天’,作为武道龙符的上位替代。将此灯点亮,纵然你在武域之外,也可成功引动‘外象之精’,暂时拥有近道境的修为。”

    “只是切记,灯中烛火,仅能燃烧一十二个时辰。”

    惊幻心中,甚是自得。

    仙道玄远,武道务实。在惊幻看来,尽管以归无咎之功果,将来必能得到极大好处。但眼下若无足够有分量的馈赠,那也依旧太不像话。

    自己灵机一动,解决了这一难题。

    更何况,将时间限制在十二个时辰,也可避免归无咎滥用此法,沉溺于上境之威。如此一来,这一类道术的弊端,也得到了相应的遏制。竟然是两全其美。

    归无咎接过宝物,端详一阵,忽地问道:“这一十二个时辰,是一俟点亮便要燃尽,还是真如油灯般随用随灭,并无限制?”

    惊幻不无自得的道:“自然是如油灯一般,随用虽取。”

    归无咎缓缓颔首。

    若仅仅是一次性的十二个时辰,那只怕价值稍差;唯有随用随灭,才能算得上是第一流的机缘。

    归无咎念头一转,又想到——想要将此宝的价值发挥到最高,须多习得数门斩杀秘术。每次作战解决敌手的速度愈快,此物的价值便愈高。

    同理推敲可得。动用此法的最佳环境,当是在某种封闭界域之内,作殊死之搏。若是敌手遁术了得,将战局演变成追击战,那显然并非此宝之所长,也是极大的浪费。

    惊幻与归无咎四目相对,玩味一笑,显然猜出了归无咎的构思。

    转首望了姜敏仪一眼,惊幻又道:“你之眼下所得,其实还要较他为多。只是你所得之物在武域之中,并非在我身上取。”

    姜敏仪微微点头,干脆答道:“有劳费心。”

    惊幻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在下先行一步。二位也不必着急,尔等只需凝神观望这尊塑像与界域之变,各自明悟一事之后,便可自此遁去。想来以你二位的道基,一两个时辰足以做到。”

    惊幻欲说愈快,同时他的身影悠然拔起,平步青云,呼吸间就只剩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返回虚空之上。

    ……

第二百零四章 各自所悟 二转之文

    二人凝神观望。

    那塑像三百余丈高,在凡俗中固然是闻所未闻的奇物;但在修道人眼中,以规模而论,却也算不得第一流的手笔。

    但观望此象既久,心意聪颖之人,却会陡然生出一种明悟。似乎此界之所以示为真实,其创世肇始之基,便在这尊人像之内。能定一界之元始,如此造化神工,非同小可。

    若是此时参悟者是后来之客,悟透这一奥秘,必然会生出敬畏之心。

    约莫三刻钟上下,归无咎明眸一亮,转身从容言道:“我已得了。”

    过了二十余息,姜敏仪亦睁开双目,神色半是喜悦,半是复杂,低声道:“我亦得了。”

    惊幻认为归、姜二人皆能在一个时辰上下明悟一事。如今二人过关十分顺遂,较惊幻预料还要快上一筹。

    归无咎淡笑道:“所得如何,不如互相参详一二。”

    姜敏仪却并未直言相告,只幽幽道:“你实不该将这一机缘相赠于我。就算这开辟之人,是外道修者身份又如何?看上去或许颜面无光,但真武之域本来式微,武道中人自己无能为力,也怪不得旁人越俎代庖。”

    归无咎心中一动。

    姜敏仪不是矫情的人。既然旧话重提,显然是她方才明悟所得,于她帮助极大。所以自觉占了自己机缘,有些过意不去。

    归无咎摇了摇头,半开玩笑的道:“直说无妨。我倒要看看,你所悟所得,是否真值得我眼热?”

    姜敏仪眼皮一跳,果然将所悟如实相告。

    从前的历次真幻间之会,虽然最终亦必有一位统摄一界之人。但由于此界并非真实,所以其实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一俟重新洗牌,前任胜者之所得,自然烟消云散。

    但是今日归无咎立法镇压,此界由虚转实,一切就此定格。姜敏仪汇通一十二洲气运,却再也不会被旁人夺取。换言之,等若姜敏仪已长久成为此界界主,万世不易。若长久蕴养,其实她便是这一域之主宰。

    作为武道新辟一域的元始之地,此界日后自有武道中的年轻俊杰填充扩张,发扬光大。

    真正的当世修者;而非前贤幻影。

    在此界中成长之人,若是其有甚奇思妙想、良法神术,只要能够达到引起天象变动的程度,此法此意,姜敏仪便自然汲取了;然后推敲修整,化入自己的道术之中,壮大自身武道根基。

    若是此界兴盛繁荣? 姜敏仪等若能够集合一界之智力为己用。

    归无咎听明原委,仰天笑道:“此法虽善? 于我无用。这倒愈加证明了我先前之判断。此域之机缘? 当由两人受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如此妙用? 的确是非同凡响。

    但是此法唯以武道为根本,时时蕴养,方能感应通灵。所以交到归无咎手上? 不说是明珠投暗? 至少也是叠装架屋。

    因归无咎已立下道本在先,求诸万法? 归于空蕴念剑。

    一界之智力虽然了得,却也强不过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去。

    姜敏仪听闻归无咎已有成法,这才心中稍慰。又问及归无咎明悟之法为何。

    归无咎自然无有隐瞒,坦然相告。

    归无咎所悟? 是一门退藏之法。

    归无咎在紫微大世界之中? 无论远近? 心神皆能与真幻间中这座己身塑像相通。只心神一引,无论你身在何处,皆能立刻来到此界。非但如此? 还可以再借用神像之力,寻本溯源,将你遣回至过去十二个时辰之内、曾经留下痕迹的任意一处。

    此法若是运用巧妙,在斗战中发挥的价值,简直高到不可思议。

    但可惜的是,如今的归无咎,只有遁来之功,而无返回之力;所以此物功效,大大打了折扣。

    来去二途,所倚仗的根本道理有所不同。

    本身像将归无咎引来,是凭借“相感相容”之力,类似于最高明的空间法门。别说是归无咎,就算是最娇嫩的婴孩,平空穿渡一趟,也不会感到任何不适。

    而那溯回遁返之功,却蕴藏着极为强盛的破界之力,除非道境大能方能受之无碍;就算是天玄上真,只怕也轻易消受不得。元婴修士贸然尝试,结果只会是神魂俱灭。

    若只有半程之用,此法虽多出一件护身底牌,但对于归无咎的帮助,并不在斗战之中。

    试想,你若在斗战中动用了此法,便只得先借道武域,然后凭借各处地脉传送阵原路遁返。若是那战场在一处冷僻之地,你一旦退去,只怕一年半载也无法返回原地,等若是彻底退出了战斗。

    再者,论及防御底牌,归无咎有“反吞双子珠”等许多重宝在手,纵然遇见天玄上真层次的敌人,亦难以奈何于他。这一门周游两界之法,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此法的真正用途,不在于防御保命,而在于深陷某处有去无回之地时,有一种可靠的从容遁走之法。

    归无咎心念一转,立刻想到了此法门的两种用途,倒也甚是关键。

    此时二人对此界的一切,终于明悟透彻,圆融无暇。如惊幻所言,是到了返回之时。

    但如何离界之法,却并未如约映照于心。

    姜敏仪略带疑惑中地定睛一望,看是否有什么关键处被自己忽略了。

    目光四顾,却见这一方天地,经由雷雨洗礼之后,地下极深处蕴藏着极盛的生机活力,渐次发散出来。对于走上第二条路武修而言,必是一处极为适合修行的所在,相当于仙门中最顶尖的洞天福地。

    但除此之外,也无有其余异常。

    就在此时,距离雕像不远的三座石碑,忽地发出金芒万道,射冲斗牛。

    二人急忙走近观之,其上文字,似乎要从碑上浮起,颤动不休,俨然化作活物。

    归无咎先是一怔,然后笑道:“作一个甩手掌柜,倒也甚好。接下来的事,就劳烦敏仪你了。”

    姜敏仪淡笑道:“就算我资质驽钝,有你这正主在此讲解,又何惧之有?”

    这方天地的妙意,二人都了然于心了。

    武道中新立道统,固然是决定其气运升降的关键转折。但这并不意味着武道中的后辈修者,尽数要转修此道。人之天资禀赋各有差异,何人适合走古武道的内求唯我之道,何人适合走新立下的外象对证之道,尚需仔细筛选,此其一也。

    这方地域,经由电雨洗礼之后,活力迸发不说,且不知蕴藏了多少适合培炼本命真宝的宝材,可谓一座无尽宝藏。但是此境的兴发蕴养尚需时日,若是一次性涌入太多人,却有可能超越了其承载极限。此其二。

    虑及于此,这方天地冥冥中留下的“解法”——便是本界界主姜敏仪,阅览三座石碑上真法本文之后,凭借自己的理解,化作一篇“二转”之文。

    然后将那“二转之文”传授于真武之域,作为一道考验的门槛。

    资质秉性,于此法贯通契合者,自然能够明悟其理,然后才能入界修行。

    石碑本文与“二转之文”的关系,差可比拟作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本体与十三家内门真传。

    姜敏仪双目垂帘,口中念念有词。

    约莫一刻钟之后,姜敏仪心中有数,终于道:“成了。”

    前后甚是顺遂,并未遇见一处疑难,求教归无咎援手。

    那三座石碑似有灵性。姜敏仪法诀一成,碑上今文立刻隐去,转化为另外一重繁复难解的上古文字,若鸟爪虫迹,莫知其意。

    随即天地之间蓦然生出一道清气,托住二人,缓缓浮空而去。

    ……

    武道元域。

    津甸洲,邯平城。

    津甸洲乃是朱骧氏第一洲;而邯平城,正是津甸洲第一城。

    此时城内最中心处,有一座高出城墙三十六丈的方台,名为章台,纵横各五百丈有奇,四角以四座星晷镇定。

    每一座星晷之下,各有十二人结阵操持。似乎将这四座星晷,当成四面明镜来使,凝练成光束四道,遥向天穹上勾连着什么。

    章台正中,有六人各自手提一柄油纸伞,遥望虚空。

    这六人服色各不相同,但是都甚为简约;面目更是浑浊难辨。一身历古弥新的玄妙意蕴,又其是一柄油纸伞所能遮掩得住的?

    这六人虽然寿数城府皆极为深湛,但是此时面上神色却甚难自持,几乎按捺不住。

    正在此时,高台之后,蓦然跃上一个人来。

    此人不过是“恒星境”的修为,寿数不逾五百。身着一件蓝白两色条纹的宽袍,神采丰润之余,又十分活跃。

    那六人之中,其余四人都无有动作。唯有左手边第二、第三位两人,相继转身过来。

    左边那位朱服之人,诧异道:“山城贤侄。”

    与他相邻的中年人略一沉默,声音有些嘶哑:“你怎地来了?”

    武域诸真,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好在最终有惊无险,这一世中终有武道人杰不负众望,一举成功。只是完成此事之人,并非众望所归的今懒氏席乐荣,而是一位执掌元康氏外符的一位女修。

    武道中人,行事素来直接。各家嫡传,既然在直接竞争中落败。就算你地位再高、名声再盛,能教六族首座折腰亲迎,其等也不会当面来道贺。

    但眼前这位丰仑嫡传,偏偏就这么做了。

    山城弘面色从容自信,不卑不亢的一拱手,道:“山城弘虽未成功,但幸得那位道友相助,同样得了一份非同小可的机缘。所以今日想要当面谢过。”

    中年人点了点头,淡淡道:“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东北角落星晷之下,有一人高呼道:“回禀武君大人,寻到了!”

    六人之中,立刻有一位高声喝道:“快动用牵引之法。”

    这一声令后,那四道镜光一阵乱晃,须臾便锁定了方位。

    十余息后,清楚可辨,一团白芒,裹着两个人影,遥遥接近章台上方。

第二百零五章 返归武域 传法召见

    归无咎二人经那清气一裹,穿透数重空间壁障,不知飘荡了多久,终于感受到身躯已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缚,仿佛海上拖船,不由自主朝着某一个方向挪动。

    定睛一看,这“无形绳索”其实是四道光束映照合一,只是距离过远,光彩暗淡下来,所以幽微。

    又数十息,周遭气机一转,天地之明暗色调,亦经历了一重变化。

    俯首一看,似有一座四四方方的一点,兀立于指甲盖大小的孤城之中,将自己二人从一莫名之地拖拽进来。

    这一瞬间感觉,异常熟悉。

    真武之域。

    归无咎、姜敏仪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对视一眼,精神大振。

    二人都立刻发现——真武之域,与来时大不相同了!

    此身所感,天地元气,似乎莫名稀薄了许多。

    但这并非不祥之兆。

    元气之所以稀薄,是由于这方天地重新焕发了生机,处于一种急速扩张的状态。如果说归无咎初入此界时,只觉此界虽然气机高古、物象茁壮,但这份绚烂,总给人一种昨日黄花、空留照影之感,不若今日活力迸发,生机无穷。

    宛若一只气囊,原本虽然图绘精致,材质不凡,但始终皱皱巴巴,干瘪杂糅,未尽其用;如今渐渐充气鼓胀,丰盈饱满。

    任由气机稀薄下去,也有弊端。

    但归无咎略一感应便即寻到——在真武之域的最中心,似乎有一处“泉眼”,无穷无尽的新生之气从中溢出,填补空缺。

    整个真武之域,便处于这样的快速流动之中。

    不问可知。如此变化,与此次真幻间之行的成败功业,息息相关。

    真武之域虽只是紫微大世界中的一部,并非一个完整独立的大界。但是以规模而论,也诀非任何小界可比。

    天下间最为玄奥动人之事,莫过于一界之兴衰消长,生死更替,竟然以如此直观的面貌呈现出来。

    归无咎、姜敏仪心神沉浸于此中精彩变化,只觉妙意无穷;浑然不觉时光飞逝,不知何时? 双足已落在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 只闻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

    归无咎二人自定中醒来,定睛一看。眼前有六人各自擎伞而立,灼灼目光凝视着二人? 显然已经等待甚久。

    归无咎、姜敏仪微微一笑,环身一望? 示意醉心于天象之变,故而怠慢。

    虽未明言,其实意之所指? 再清楚不过。

    但这六人却相互对视一眼? 面色各异? 又略显茫然? 颇有些不得要领之感。

    归无咎心思何等敏锐,立刻从中推断出——

    这六人虽然道行极为深湛? 在近道境中也是第一流的人物,每一人都要较当日所见的伊濯武君有所胜过。但他们六人,却对归无咎眼中瞩目之极的天象变化,一无所知。

    六位分量极重的人物在此迎候,必然是早知晓了此行成败结局。归无咎在见到六人的一瞬,本以为其必是通过天象生机的演变推断出这一点,丹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六人之中,最靠右手边那位抱拳一礼,缓声道:“阖町氏,樵愚。”

    紧邻于他的右手边第二人亦抱拳一礼,出言道:“有胥氏,邹阳。”同时,此人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归无咎身上扫了一眼。

    第三人身形罕见的异常瘦削,身着明黄袍,淡然道:“朱骧氏,蒲茂休。”

    第四位乍一望去,一副三十四五岁的面孔,在六人之中最为年轻,微笑道:“丰仑氏,时力辛。”

    左首第二这人,身着朱服,静言道:“今懒氏,子元吉。”

    他却与旁人其余六人不同,望向姜敏仪、归无咎二人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心绪浮动,不可捉摸。

    最后一人方面广颐,原本面目模糊不定,只是随着一声长笑,显露出青中泛红的真容来,高声道:“元康氏,淳于坚白。”

    他的态度在六人中最为热络,目光定在姜敏仪身上,甚是亲切,竟颇有一种喜不自胜之感。

    真武之域中历代不绝,有日耀武君三十人,每一氏族五人。这六位武君虽然只言说了门户、姓名,并未提及其余;但是归无咎、姜敏仪二人,却自然能够判断出,眼前六人,当是六氏首座无疑。

    在最讲务实、立足当下的武道之中,能够遣出如此阵仗相迎,可谓是莫大的礼遇。

    六人神意之轻重,态度之细微,归无咎也感应分明。其约莫七八成目光,都是聚集在姜敏仪身上。

    归无咎心头一松。

    他早已打定主意。武域之中的责任、使命、收获,得失、劳碌,无论正反,皆由姜敏仪一身受之。如果此辈对于真幻间中之事了如指掌,他想要置身事外,只怕不易。当前情形,倒是正合他意。

    想来在其等的判断法门中,能够窥探一界之主的名位,为谁人所得。如此,自然会以姜敏仪为主。

    六位日耀武君首先通了姓名,接下来归无咎二人,自当还报通名;此礼数使然也。

    姜敏仪一张口,正欲通名。但将启唇时,心中却蓦然涌现出强烈的诉说**;仿佛天意昭彰,不可违逆。

    心念一动,姜敏仪力科做出抉择,决定顺其自然。

    只听她开口言道:

    “武道之魂,合宝入身。”

    “藏形遁化,流变适真。”

    ……

    所说非是其他,正是姜敏仪用自己的语言文字改头换面的“二转之文”。

    诉说之时,姜敏仪身躯银光一泛,兼有金之质实,玉之温润,浑似天人临凡,凛然不可侵犯。

    六位日耀武君微一出神,立刻省悟过来——这定然是她此行得胜而回的收获,武道的机缘所在。无暇多虑,立刻心神沉浸其中;也顾不得参悟奥妙,只把一字一句,牢牢记下。

    归无咎忽然抬头,张目四顾,略显惊讶。

    在姜敏仪诉说真文的同时,这方天地的膨胀扩张之势,陡然加速!自此界最中心处的生机喷涌,亦同步破格提升。

    这种幽幽渺渺的疏宕之力,仿佛星辰之间的远近挪动,看似不显眼,其实速度快极。

    不多时,这份扩张之力愈来愈疾,整个世界亦随之摇摇欲坠,濒临崩陷瓦解的边缘。连六位日耀武君,也察觉出似乎有几分异常。

    但是他们心神沉浸于聆听妙法的欢喜之中,并不以为有任何危险。

    归无咎已然心生警兆。

    而姜敏仪的传法口诀,尚有一十六句。

    正在此时,天地间凭空多出一种沛然雄浑的调和之力,高不可及,远不可视,自九天之上无中生有,一举将此界稳固定序,重归潜流暗涌之象。

    归无咎双眸一凝。

    以人力争衡天地,略不失色。可见出手之人,道行已到了那等境界。

    如此人物,如今的真武之域中,也唯有一人而已。

    待姜敏仪将最后一十六句话讲述讫,空中一道极远、又极近的空灵之音忽然响起:

    “余事容后再议;你六人且请她到连虚天来,我有话说。”

    樵愚、邹阳等六人,闻言一惊。

    作为更易武道命运、真幻间气运所钟之人,元尊大人定会亲与之一见,此事是毋庸置疑的。若非如此,武域中十二座接引台,余人皆是自匡都城原路回返,临了却改成了这津甸洲邯平城。无它,只因这处“章台”潜通于连虚天小界。

    但这位元康氏外符嫡传,毕竟与六位内执掌不同,非是在武域之中成长。如今一跃成为武道的天选之子,自然会有许多环节,加以完善补救。

    登明录册,明正源流;告知典故秘闻、传承之序;有关武道龙符和其余秘宝的深层机密;甚至于授之以真宝法诀、扈从人手等等……

    且这并非元康氏一家之事,而是整个武道的寄托所在。

    六人迎候在此,正是为了此事。

    待这些步骤都一一完成,便是元尊大人召见之时。

    但不知是否因方才姜敏仪口述真诀的缘故,导致元尊大人临时改变了主意。

    以元康氏淳于坚白为首,立刻上前,请姜敏仪移步。

    归无咎与姜敏仪对了个眼神。

    入乡随俗,从善而流便是。

    淳于坚白立刻摆出五彩车鸾一架,请姜敏仪上座。

    有胥氏邹阳武君,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归无咎与有胥氏或有渊源,且不去说。按照诸位武君既往认知,真幻间之旅,要么功败垂成,要么便只当有唯一一位胜者。而眼前之人,竟尔辅佐元康氏成功,最终与其一同出境,显然也有非同小可的福泽与造诣。

    倒也不可冷待了他。

    正在此时,忽闻一道宏亮声音道:“这位是弘之故识。待客之事,交由晚辈来做。如何?”

    邹阳武君面色一缓,道:“如此甚好。”

    又冲归无咎点了点头,这才放心转身离去。

    归无咎抬首一望。在六位日耀武君身后不远处,另有一人,恒星境的修为,身着蓝白二色袍,神采飞扬跳脱。

    却见这人一拱手,微笑道:“归道友作图开示之恩,弘不敢或忘。”

    归无咎念头一转,想起真幻间之内百里开济和几位执掌的对话,若有所思道:“山城弘……殷融阳?”

    山城弘长笑一声,显是承认了。

    真幻间之中,除了归无咎、姜敏仪、席乐荣等寥寥数人,其余人等不仅姓名更易,面目亦有较大变化。

    归无咎打量两眼,缓声道:“恭喜。”

    按照归无咎自己的估算,以“殷融阳”的器宇根基,通过自己留下之画卷,明悟真幻之辨的可能性,至多也不过三成上下;想不到他竟然成功了。

    联想到秘境中席乐荣对他的评价,便是“笨鸟先飞”四个字;后发先至,一跃成为这一代武道中的第二人。

    两相对照,倒是颇有暗合之处。

    或许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其所取得的成就,总要较你想象中高上几分。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非常”之人了。

    山城弘一拱手,笑言道:“虽然最终鼎定一界的是姜道友。但是弘隐隐有一种感觉。此次秘境之行,归无咎道友所得,未必较姜道友为少。”

    归无咎面色不变,既未承认,亦未否认。

    正在此时,邹阳武君急匆匆的赶来,竟是去而复返。

    邹阳武君望了归无咎一眼,似感到捉摸不透,高声道:“元尊大人有命。你也一并前去相见。”

第二百零六章 一化为三 君子之约

    循邹阳武君指引,归无咎自章台之下的一处地坛法阵穿渡,不须臾间,便觉此身已进入一处幽渺清醇的地界。

    想来这便是所谓的“连虚天”了。

    此境中四维茫茫,远近难辨。唯有一座高塔,孤兀耸立。天上繁星点点,银河若霜。

    塔分二重,最上层不过二三丈方圆的容身之地,似有二人凭栏而立,其中一个正是姜敏仪。其余数位日耀武君,只在第二重等候。

    归无咎循梯而上,待到了顶层时,心中陡然一奇。

    原来,此塔本不过六七十丈高。但当归无咎来到塔顶,举头一望,竟觉得天上明星,每一颗都大了少许、又亮了许多;周遭流变廓散的气机,亦极轻极淳,淡泊质朴。

    这分明是直上青天千百万里时才能生出的感受。

    低首一顾,那数位日曜武君,虽然与自己仅隔一层,但却似乎遥隔了数十万里,唯余淡泊残影。

    顶层塔楼之上,除却姜敏仪之外,另立着一人。

    此人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纸质乱纹袍,六色交融,莫能名其形状;观其面目,亦极属寻常,不能言其特征;他右手同样擎着一柄油纸伞,轻轻晃动。

    但归无咎无端生出一种直觉——

    他擎着油纸伞,只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而已,已然并无实际之效用。

    因为从此人身上,感受不到那种日曜武君的凌人霸气。似乎于天人之限,河界分明。当他立在此间时,与这方天地而言,宛若一件拼接合节的积木,构成整体,异常和谐;但若他不在此间,这方天地亦并不会损失什么,同样能够保此和谐不失。

    动亦谐,静亦谐;有亦谐,无亦谐。

    和仙道诸尊宛若空天挂画的异象相较,虽然门径不同,但却各擅胜场,难言高下。

    毫无疑问,这便是真武之域中那位至高无上的元尊大人。

    不过,此人将归无咎、姜敏仪请来,却是一言不发。

    到了如此境界的大能? 自然不会拘于矜傲之心,空摆什么架子。归无咎凝神细望? 此人极为入神的观望天外,辨五气之流行? 面上时时泛起会心微笑? 天真之处不亚于稚龄童子。

    归无咎极目远眺,立刻明悟。少年所观望者,正是归无咎二人重返此界的瞬间所发现之事——清气鼓动,一界扩张之气象。

    自姜敏仪口述经文之后,扩张之势益发加剧。

    在这座星楼之上? 气机之流布走势,愈发纲举目张? 纤微毕显。

    约莫过了足足一刻钟上下? 这少年恍然从梦中惊醒? 竟是冲着归无咎、姜敏仪一拱手,笑言道:“失礼了。”

    气度温醇? 相接如友邻? 并未刻意彰显尊卑之分。

    归无咎、姜敏仪二人立刻回道:“元尊大人言重了。”

    少年哈哈一笑,似乎依旧执着于为自己方才的忘形而辩解:“久居旧宅,不知多少万载? 破败衰朽;忽然一日? 旧宅翻新扩建? 故喜不自胜尔。”

    归无咎略一琢磨,如此譬喻,倒也浅显易懂。

    少年目光一转,打量了归无咎一眼,道:“是我先入为主,慢待道友了。”

    归无咎心念一动,立刻琢磨出元尊所言,非是指刚才;而是指的是两人自真幻间回返相迎时,众日曜武君皆以姜敏仪为重之事。但是他不知道元尊看出了多少玄妙,于是索性来个笑而不答。

    少年微笑反问道:“二位可曾看得出来,此界扩张之势,到了何等地步才得止歇?”

    归无咎闻言,神意默运,精骛八极。但是直觉浩渺悠远,难以辨明。

    姜敏仪却心中微动,忽然莫名生出一个念头,犹豫道:“莫不是……三倍上下?”

    论道缘之妙,姜敏仪当略在归无咎之下。但是她此时感到心神中多了一种牵引,反而模模糊糊寻到了答案。

    少年眼前一亮,道:“正是。”

    “一生三,三生九……此界第一道勃发的新生之力,当能助其渐渐吞噬荒墟,将武域扩充至原先的三倍大小。”

    “非止地域大了三倍;道则所限,成立之数,亦大了三倍。”

    少年望了姜敏仪一眼,欣然道:“吾略观六氏执掌内外龙符诸弟子,良莠自明。你是承载整个武域气运之人,自然占得一个名位;今懒席氏,亦是不世出的人杰,资质根基胜我当年。他虽气运有缺、败于你手,亦当占了一个名位;丰仑山城氏,看似资质逊于你二人,但却有厚积薄发、守拙藏机之气象,亦能占据一个名位。”

    归无咎闻言恍然。

    这真武之域的器量,如今只容得一位道境大能。

    如今经由开辟衍生之大象,下一世代中,当一演为三。

    在元尊眼中,已有姜敏仪、席乐荣、山城弘三人,有望立下道境之基。员额既足,所以自己虽在真幻间中久久未出,但在他心中,亦不过是一个辅佐姜敏仪成功的“善因”;本身道行潜力,未必足道。

    直到归无咎回返、亲见归无咎之气度,元尊才知所见已谬。

    说到此处,元尊缓缓言道:“原来……是异域英杰,偶得了武道机缘,冥冥中成了嬗变之因。”

    归无咎微微抬头,心中暗奇。

    自入武域之后,上至日曜武君,下至席乐荣这等人杰。人人皆是以“武域”为一界之全体。不知是心神有蔽,还是真的知见有缺?如今这位元尊大人,是第一个对于武域拘于一隅有着清楚认知的人;也是第一个辨认出他异域修士身份的人。

    闻所未闻的“外人”参与武道中至高无上的密会。

    若是见识不足之人,未免会大惊小怪。

    但以元尊之智,却自然能够看清。能突破种种遮蔽,做成此事,是双方互为机缘,因果相循,妙不可言。

    所以归无咎也不必费心解释什么。

    归无咎笑言道:“姜敏仪与席乐荣,皆为不世人杰,也就罢了;不想元尊大人竟将山城弘道友凑了上去,足三人之数。须知到了最后关头,在下与姜道友皆未出境。或许是在下夺了那功果,也未可知。”

    “看来元尊大人对我这外人,信心并不甚足。”

    少年长笑道:“若早知你是异域修士,自不会是如此评价。”

    “至于为何笃定胜者是元康氏——”

    少年反手向天虚托,掌心之中蓦然多出一物。

    一方浅碧色的大印。

    寻常所谓“大印”者,亦不过是三五寸见方,已足够称一个“大”字。而少年掌心之中所持,却是一方真正的“大印”。

    此物足有半人多高,上碧而下白。虽然形貌甚是古朴,亦无多余繁缛雕饰。但那一道非古非今、非显非晦的奇特意蕴,杳然超拔于三界之外。

    迄今为止,归无咎所见之上乘真宝实为数不少。但此时心中一数,论气象之幽玄能够稳压此物一头的,除却作为此身机缘之元始的无名墨珠,便也再无他物了。

    想不到武道虽然式微,尚有如此层次的宝物存在。

    归无咎念头一转,想起武域之中的传说,脱口而出道:“武仙印?”

    少年欣然颔首。

    此物甫一出现,姜敏仪右手小指,却情不自禁的微微一跳。

    这动作虽然细微,但归无咎亦敏锐捕捉到。

    归无咎、姜敏仪二人不约而同地一搜寻。却见这方大印,在其温润纯粹的外表之下,俨然是一方极空灵的小天地,宛若一副画卷,只是甚为立体而已。

    此时,在这“画卷”中不经意的角落,一只白色小虎活灵活现,俨然将仙印当做自家宅室。

    这小虎不过巴掌大小,时而随意翻滚,时而迷迷瞪瞪,卧倒便睡;时而仰首张口,顾盼自雄。论形神之间的写意生动,可谓透入骨髓。就算拿归无咎在真幻间中开示山城弘等人的那副画卷与之相较,亦要大大逊色。

    少年笑言道:“十二武道龙符,皆是此印分形化身尔。千万年来,本是混沌一片,无有形迹。出现此兆时,结果便不问可知了。”

    归无咎心中豁然开朗。

    十二武道龙符,在真幻间中各自显化一印,统辖十二分之一的地域。

    而这枚“武仙印”所映照,显然是真幻间之全体。

    当“真幻间”一十二洲之气运全数为一人所得,此印之中,便自显现出那人之武魂具象。

    少年悠悠叹道:“历代元尊,不过是借用此印之威能一二而已;不意在这一世中,此印终得其主。”

    姜敏仪亦陡然明了。方才她心意忽然清明,得知此界增长之界限在三倍之数,便是得了此物之指引。

    少年转首一瞥,笑言道:“莫急。当你成长至道境修为,印中白虎武魂亦会随之增长到覆盖大印全身的地步,那时此印将自然更名为‘白虎印’,真正为你所有。”

    然后,少年蓦然转过头来,正对归无咎,面容转肃。

    归无咎心神何其敏锐,立刻判断出来——

    方才这一席看似漫无边际的闲谈,终于到了要害处,想来这便是元尊引见自己的原因。

    少年正色道:“凡所谓成败兴替,不外乎天命、人事二道。如今我武域的‘天命’之缺,已然得以弥补;但这并非意味着已然高枕无忧了。”

    “吾心有所感,武域之外,已到了风云激荡之时。武域虽隔断两界,也未必能定保万无一失。若人事不豫,生出祸端,武道传承,未必没有覆亡之危。真到了界关不足恃之时,解决这一道危机,并无别法,只是看谁的拳头更硬而已。”

    归无咎诧异道:“如此重担,道境大能亦无把握做到;以在下的微薄修为,何能承当?”

    少年摇头道:“其余事不需你管。道友只需知晓,到了她能够执掌武仙印之时,自有镇压一界之功。无论有甚强敌,都不在话下。”

    “你是她的有缘人。”

    “我与你立个君子之约,如何?”

    “在异域之中。若你在她成立途中尽力护持,我便予你一桩极大好处。”

第二百零七章 法传六柱 削足适履

    少年声音虽然平和,但却诱惑力十足:“真武域虽然闭界自守,远不若异域广大。但正因彼此隔绝之故,孕育演化,倒也能够生出一些他处所无有的异宝来。况且那物与道途成立息息相关。姑且夸口一句,此物之价值,就算是异域中道境大能见之,也未必不会动心。”

    归无咎闻之,从容一笑道:“既然珍贵如此。为何不直接赐予姜道友、席道友等人,倒舍得赠予我这外人?再者说,以元尊大人的修为,随意使些手段,护持之功也远远胜过在下了。”

    少年连连摇首,又一声轻叹,道:“岂不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彼之砒霜,我之良药也。也不必瞒你。所谓所赠之物价值极高,正是针对你这异域之人而言;对于本来便专修武道者,此物并无大用。”

    “所以你也不必用心过甚,以为担下甚深因果;说穿了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至于本人亲为护法……近道之下,其余人尚好说;只是吾若使神通手段穿渡异域,若被有心之人觉察,却可借此推演真武之域断界秘术的因果玄奥,从而增加不可测度的隐患。某自然也会留下从权之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

    归无咎暗暗思忖。

    以他此时身上的底蕴,并非随意一点好处便可诱惑。只是若成立约定,不止是得以获取些许好处而已,更是一种立场和态度的表达。

    所以此事应当应之。

    至于所言好处,归无咎倒是并未太过在意。

    依元尊所言,所赠之物价值甚高;故而他未必现在就将其交于自己。若是至姜敏仪成道之后方才兑现,对于那时的自己而言,再如何珍贵的秘宝,也不至于太放在心上了。

    考虑清楚之后,当即应道:“既然如此,我接下了。”

    少年似乎看透了归无咎之心意,忽拊掌笑道:“分量再重的宝物,若未得其时,又有何益?”

    将掌中“武仙印”又举高了三分,少年竟露出一个狡黠神色,道:“这白虎武魂凝形每长大一倍,你便能得一件好处,前后凡三次结清。待她到了近道境圆满时,自能够遁入真武域中的一处秘地,寻求破境之机。到了那时,予你的馈赠便全部兑现了。”

    如此交易法门,在少年口中侃侃而谈,却并不教人觉得市侩,反而十分有趣。

    归无咎心意一动。毫无征兆的伸手一捉? 拿住骤然浮空的一枚钩形挂饰。

    此物? 便是相约之凭借了。

    少年叹道:“接下来二三件事,不如从速一并办了。”

    却见他左臂一拂? 衣袖上忽地浮现出六枚六叶小花,迎空一卷? 便从楼阁门户之中钻出。恍惚间一望,星光灿灿,已与群星同列。

    约十余息后,六道宛若流星一般的光华分别寻定了方位,猛然一坠!

    其中最近的一座,赫然便在这津甸洲邯平城的正中央。观其形迹,是一座十二丈高的五棱石柱,其上文字繁密? 又工整有序。

    姜敏仪心中一动。

    虽然相距甚远,看不清石柱之上所书文字;但她心头莫名传来一种旷达扩张之意——似乎她亲手种植了许多琪花瑶草,清馨奇绝,但一直困于密园之中,嗅味不得勾连于外;此时门户突然洞开,无限馨香一举迎门而出,透出十里百里,人人为醉。

    连带着自己心中? 亦欢悦之极。

    弘法布道,宛若赠人香草。

    以此特殊的心兆为凭,姜敏仪如何不知。那石柱之上所书,正是她入界时忍不住口述的“二转之文”。

    武道之于归无咎、姜敏仪二人,分量有所不同。

    对于归无咎而言,这只是他随意采撷的诸道机缘中之一种;但对于姜敏仪来说,这却是她发挥最大潜力的根本道途之所在,何其沉重。

    轻重差别,不言自明。

    但是这“沉重”是和归无咎对比而言。与那些土生土长的武域诸修相较,无论血脉出身,还是对这一方界域的维系、沉浸与感悟,姜敏仪却是稍稍“隔”了一层;不若六氏土著之呼吸相通、水乳交融。

    但就是现在,随着上书二转之文的石柱立地生根,扎入武域六城。姜敏仪蓦然察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隔膜已然烟消云散。自己与武道之间唇齿相依、荣辱与共的关联,再难被打破。

    在高塔第二重的樵愚、邹阳、蒲茂林、时力辛、子元吉、淳于坚白等六位日耀武君,皆是心中一震。

    这六人身为一氏之首座,各自皆有秘法、秘宝与本族治下取得联系。立刻都已探明,各自界域中的“第一城”,皆立下了一座相似的石碑。

    此事做完之后,少年遥遥一望,似乎甚是满意。

    少年又道:“这倒也是一门奇法……新立一道,肇始之人,所承之器不能差了。武道虽不以外物为能,但物性天成,合于妙道者,又岂在少数?”

    言毕,少年摊开手掌。有七八外物环成一圈,在其掌心浮动。

    归无咎、姜敏仪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毫无疑问,姜敏仪,当是归无咎之后,第二位走上“武魂真宝之道”之人;也是第一位践行此道的武道修者。

    武魂真宝之道,和仙门中的本命法宝一道相比,有一桩好处。那就是不必定要拘于结丹的一瞬,着手凝练。只消武魂成形,早些晚些,并无大碍。

    姜敏仪的本命法宝胚胎,自然不可轻忽。

    如全珠、魂珠这一层次的存在,固然可遇而不可求;但以姜敏仪今日的地位,穷搜尽罗武道上下,寻到那最合适之物,也是当然之义。

    此事原本是料理诸事之后、离别之前,再仔细甄选;没想到并不需要姜敏仪开口,元尊竟将其主动提了上来。

    以元尊之眼力初作筛选,自然胜过自己去大海捞针。

    归无咎凝神一望,品鉴元尊备选之物。

    大凡最上乘的宝材,形貌大都归于质朴,非圆即方;物性亦异常纯粹,精炼唯一。

    观元尊所取出来的这七八件宝材,固然得了“纯粹”二字。但形貌就不敢恭维了,个个奇形怪状,宛若顽童捏成的泥塑一般。想来这是武道中独特的底蕴和和特色。

    不多时,归无咎便大致看出。这七八件宝材,件件都有九品宝胎之资。其中五六件或与“合德清襄玉璧”大致相若;另外三四件,似乎还尤有胜过。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和整个紫微大世界、抑或九宗仙道文明相较,武道固然已属式微;但若是拿完整的一条道法传承去和区区一家宗门相比,那体量上自然胜过不止一筹。

    反复比对之后,归无咎已然看清,诸件宝材之中,品质最高的当是一枚如锥似钉的黑石,只是未明气根脚。

    姜敏仪似乎与归无咎意见相似,同样中意于此物。

    此石之品阶,别的不敢说,紫微大世界中,西土二十二宗,绝无一家能够拿出如此等阶的宝物。

    但就在姜敏仪正要下手去取时,手臂却突然一颤。

    然后她面上明显浮起一丝惊诧,旋即皓腕一转,果断的挪在另外一物上。

    那物通体银色,仿佛汁液,其形流变而无定则;乍一望去,似乎与水银相似;但是一旦以手触之,此物又十分坚凝,与汞性大不相同。

    不过这物样貌虽奇,纯以品阶高下而论,在这**间宝材之中,却算不得太出色。

    姜敏仪触及此物之时,归无咎只感全珠之中,似乎传来一阵悸动;似乎是秦秦所引,好似一种极高明的传渡神意之法。

    同一时间,姜敏仪胸腹间隐见一团虚玄之际的白雾若隐若现,仿佛共鸣,盘旋三匝,又立刻散去。

    归无咎心中立刻明悟。

    并且他有一种感觉,这一前一后的两度奇妙变化,就算是元尊这位道境大能,也并未看透玄机。

    姜敏仪果断的道:“便是此物了。”

    言语间长袖一卷,已经毫不犹豫地将此物收起。

    选择宝物,并非是品阶愈高愈好,亦讲究契合二字。

    之所以选定这件半似汞、半似银的奇物,非是姜敏仪本意,而是另外一人的抉择。

    在真幻间之中,十二真灵之宅室,本是各宗大印。但一俟遁出本界,那大印重新显化为武道龙符,回复本相之后,却不能成为真灵居所。因此,除却归无咎凭借全珠真宝将秦秦完好带走外,其余如苏菜菜、柯饼饼等真灵,并不能随原主出界。

    但是若印主与真灵有“明悟本名”之缘,那么彼此间联系便尚未断绝。

    真灵本体,依旧在真幻间世界处于沉睡之中;而冥冥中一种阴灵虚影,却能随本主遁出界外,作为一道引子。

    在千载之内,若是能炼成真宝,便能将真灵引渡回来;若是不能,这一道维系之力,便会逐渐散去。

    无论是从前九宗仙门中人,还是武道走上第二条路的后学之辈,皆是先成真宝,再蕴养出真灵;而与真幻间十二真灵建立联系者,借此机缘,却颠倒过来——真灵早虚位以待,而法宝却尚未成就。

    所以这真宝之锻炼,逆推溯回,倒有些削足适履之意。

    姜敏仪抉择了这件奇物,正是因为冥冥中感到苏菜菜对于此物,甚是满意。

    元尊虽不曾感受到秦秦和苏菜菜的存在,但是他毕竟是道境大能,心通微玄,自然能够判断出来,姜敏仪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

    事实上,此物在元尊取出的七八件宝物中,层次本来最低,他原本并不欲将此取出。但事到临头时临机一动,才改变了主意。现在此物果然被姜敏仪选中。单从这一点上,便可见缘法之微妙。

    两件要事都妥当安排,少年展颜一笑,道:“我固知你二人并无在此久留之心。还有最后一事安置妥当,汝等便可返回异域中闯荡去也。”

第二百零八章 法意相容 异旅随行

    姜敏仪请问何事。

    少年向前两步,悠然一叹,道:“你为武域开辟出来的这条真宝之道,其中最显著的变化有两处。除却界域一化为三之外,另有一道转折,影响同样深远,且在若有若无之间,疏通了一条道路。”

    随着少年不紧不慢的闲谈,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周遭情境,已悄然发生改变。

    归无咎只感遥隔亿万里之外的湛然星空、无量星云,忽然迎面一扑,已将自己笼罩其中。转身一望,所立足之阁楼悄然间不可复见。自己与姜敏仪、元尊三人,似乎身处一方湛蓝色的空灵世界之中,渺茫无际。

    如此情境,说是身处深海之中,似乎无此轻醇幽渺;说是身处深空之外,这一片浅蓝色,又是如此活泼,仿佛有形有质。

    在这无量均匀的浅蓝世界之中,时时有小至寸许、大至丈余的圆形气旋,上下左右,游走不定。

    须臾之间,归无咎发现,在这无限宽广的湛蓝空间中,多出极刺眼的一物。

    此物是一微赤色的球体,仿佛一颗巨星,矗立在寰宇之中。

    这赤球虽然颜色瞩目,但是猛一望去,明明触手可及,又似乎极为迢远。仔细分辨,似乎是赤球表面有一无形隔膜,断绝内外,从环伺其身的湛蓝色中,挤出一片孤立的空间。

    若无这赤球对比,尚还好说;如今两物同时出现,归无咎立刻察觉出,无论是此身所处这湛蓝色空间,还是那赤色球体之内,都有极隐极微的气机流动,暗藏起伏之势,而并非真的处于乱流真空。

    就在此时,这赤球表面的“隔膜”,忽然出现一丝裂隙。赤球内外,两种气机,由是产生交互。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外间但有那蓝色气机,逸漏进赤球之内,那一层浅蓝似乎随机应变,浸染大半赤色,化作与赤球内本来气机甚是相近的赤色。

    而赤球之内的赤色气机,一旦渗出于外界的广袤空间之中,却快速凝结成赤色的颗粒,仿佛微尘一般,缓缓坠落于地。

    彼能相容于我;而我不能相容于彼。

    归无咎若有所悟。

    恰在此时,少年五指微微一旋。

    随着这一动作,那赤色球体,陡然间光焰一涨,形体陡然间扩张三倍。

    经此一变,赤球内外之气机交互,情形陡然发生了变化。

    外间那蓝色气机遁入赤球之中,依旧是客随主便,易其本色,几能乱真;而涨大之后的赤球,其中气机似乎经历一重转折,再也不复方才的泥古不化,一俟逸入外界之中,同样转化为稍微有异的淡蓝色气机。

    少年笑言道:“结合你遁入武域的经历,想来不难明白。”

    归无咎缓缓点头。

    归无咎此番遁入武域,除了入境之时气象大变,需要姜敏仪所遗一道气机护持己身之外。之后假武修之名行事,参与考核,得符入境,一切顺遂。

    尽管他身无武魂,十分奇异;但是冒充有胥氏“虚”、“无”之魂象,就算是伊濯武君近道境的修为,亦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此事得以成立的根本原因,固然是因为在武域之中、元尊以下,所有人关于“异域”的知见皆被封印困锁,所以心中并无此念;但是不可忽视的是,归无咎既往修行,将一身根骨血肉修炼至至为圆满的境地,自然而然便和武道有相通之处,像极了一位修为深湛的武修。

    若非如此,他多半会被当做生于荒墟之中的怪人,绝不会轻易过关。

    而血统纯正的武域修者,一俟遁入紫微大世界之中,却不能顺施自然,将武域中的本领发挥出一丝一毫。唯有假借“武道龙符”,营造出一方“武道元域”,方可施展一二。

    当然,如姜敏仪般修习武道之前,先修炼了仙道法门的,自可凭借其仙道中的本领行事;但大多数生于武域的修者,是无此机缘的。

    就在此时,姜敏仪秀眉一弯,疑道:“难道自今日起,武域诸修出界闯荡,不必受龙符制约?”

    少年摇首笑道:“尚到不了如此程度。不过,正如归无咎在武域中的经历。经吾留下一道秘法点化,却能使得出游异域之武修,更为容易的习得异域法门。少则三五日,多则三年五载,能收入乡随俗之效。”

    “只是法门演变,略有些似是而非;战力高下,亦要较本来的武道手段略逊一筹。”

    若是从前,命一武魂既成的武修,修习别道,不亚于缘木而求鱼。

    归无咎闻言哑然。

    自己遁入武域,是伪装成了武道修者;若是如元尊所说,将来武域修士进入紫薇大世界,便能伪装成仙门修士。

    少年淡淡道:“除却真幻间这最后的倚仗之外,吾何尝不曾尝试别法?机缘外求之念,吾早已有之。只是囿于天数之限,难以做成。今日……机会来了。”

    归无咎这才明白元尊打得什么主意。

    却见元尊将神通法象一收,焰光一闪,第二层中六位日曜武君,一同出现在近前。

    却听少年平静言道:“且将列位族中,执掌内外两龙符之嫡传,一并寻来。”

    丰仑氏时力武君面色微显犹疑,上前一步,道:“其余五家嫡传,此时已各自返回本族元洲,若要返回邯平城,恐非数日之功……”

    少年摇首道:“无妨。”

    却见他把手一摇,掌心六道清浊气混成一道。既如清光遥射,亦如丝线吞吐,远坠于星河之外。

    邹阳武君面色微变。

    以元尊大人的修为,整个武域颠倒如意亦属常事;但他隐约知晓,因为冥冥中的一丝制约,元尊镇定天下,当是一动不如一静,不宜多施手段。

    但今日元尊竟是毫不犹豫地动用了神通。

    少年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淡淡道:“无妨,前事未尽,借假成真,不损吾道也。”

    六位日曜武君通过各自族中秘宝略一感悟,俱是恍然。

    原来,在六座大都之中,先前所立铭文石柱之上,忽然都开出一道门户。

    不久前元尊布下六柱,乃是承运而行,未干一界之中和。此时借用前法中尚未散尽的道则,开辟出六座空间通道,也算是物尽其用。

    六位日耀武君不敢怠慢,各自引动族中真宝秘法,呼唤姓名。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十余个人影依次穿梭,已遁入连虚天中。又过十余息,依次上塔。

    尽管经由神妙无端的传送阵,一步往连虚天而来,诸人早猜到召见之人为谁。但此刻望见元尊真容,这十余人依旧是大为震动,恭敬一礼之后,便静聆上谕,不敢仰视。

    元尊向这十余人望了一眼,淡淡道:“有心之人,各携自家武道龙符,随归无咎、姜敏仪二人,往异域一行。”

    “那里,或有尔等之机缘。”

    听到“异域”二字,不止是这十余人,就连邹阳等六位日曜武君在内,皆是精神一振;旋即福至心灵,似乎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户。

    少年郑重言道:“此事于尔等而言,并非领命行事;是否为之,当依照本心而行。否则吉凶难测。”

    此言一出,入殿十人,皆是一怔,又瞬间清醒了三分。

    但纵然有这一语告诫,依旧有一人立刻上前,未见丝毫犹豫。

    此人一身墨袍,身量颀长,双眉甚浓。却听他毫不犹豫的言道:“元康氏厉长平,愿意前往。”

    归无咎心中微动。

    厉长平。回忆席乐荣当初所言,此真幻间中水冥宗执掌于雪峰是也。他与姜敏仪同为元康氏一脉,所以无有丝毫疑虑。

    紧随厉长平之后,另有二人快步上前。

    这两人一人神采活泛,正是返回之后刚刚结交的故识山城弘;另一人肤色黝黑,凝重自持,却也不逊色山城弘多少。这二位姿容气度,在殿中十人中亦属上乘。

    二人同声道:“丰仑氏山城弘、车泽文,愿意前往。”

    车泽文话音方落,往归无咎处打量了一眼。

    归无咎恰好与他四目一对,推算方位气象,立时明悟。这一位,断空门执掌简立泉是也。真幻间中化身一脉执掌,倒也是得了近道修为的六人之一。

    数息之后,又有两人上前,言道愿往异域一行。

    这两位一个是武域中极罕见的文士打扮,名许铭智;另一个身着鱼鳞金甲,魁梧逼人,但姓名却甚是清雅——于青涟。

    这二人,分别是朱骧氏内、外符嫡传。

    此时归无咎已略知推算观辨之法,数息之间就推算明白了因果。

    许铭智者,玉蝉山执掌祝安平是也;于青涟者,南斗宗执掌有琴文成是也。

    足足等候了百余息,又有二人上前。

    前面二人出列,皆是一族内外,成双成对;这二人却不然。一位是有胥氏外符嫡传,童茂;一位是阖町氏内符执嫡传,古樵。因为同族之中的另外一位踟躇不动,他二人也略微犹豫。但是念及元尊“依照本心而行”四字,终于出列。

    古樵者,御虚宗执掌桑蕴若是也;童茂者,定盘宗执掌染见浮是也。

    事已至此,最终一直沉默无言的三人,显然是不愿前往之人了。

    一位身着华袍的玉面少年;一位身着短袄的白面武修;一位目光灵动、瘦面短须,年方二十六七。

    这三人身份——

    今懒氏外符执掌,谈箭通;

    有胥氏内符执掌,徐华田;

    阖町氏外府执掌,江丰羽。

    归无咎望其命数玄理,暗暗推演。

    谈箭通者,星门执掌尚明博是也;徐华田者,双极殿执掌蔚宗是也;江丰羽者,尘海宗执掌龙方云是也。

    元尊大人言道,顺乎本心而行。

    这三人虽然已完全忘却了真幻间中事,但冥冥中造化奇妙,此时望见归无咎之后,因曾经接下的梁子,自然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厌恶,不愿与之同行。

    其实江丰羽与其余二人不同。此人心性圆通,和而不同。若是果有大利,他未必不肯改换心意而行。只是他另有一桩心事——回返武域之后,近日来他蓦然发觉,自家武道龙符无端衰朽了许多,似乎不复昔日神妙。

    听元尊言下之意,往那“异域”去,此物或能起到关键作用。

    据说此符并非可以随意制作之物,就算仿制,效用也远不能与真符相比。失了此符,他便失去了身份倚仗,因此一直将此事埋藏心中。

    因这一桩顾虑,所以不敢尝试。

    归无咎心中一振。有此七人同行,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当又多了数位生力军。

    他这心思若教元尊得知,自己苦心安排的访求机缘之人,成道种子,竟被归无咎当作打手,不知会作何感想。

    姜敏仪秀目一顾。这一行人中,似乎少了最关键的一人。

    席乐荣。

    见迟迟未有人至,元尊亦不着痕迹的向下瞥了一眼。

    今懒氏子元武君立刻上前一步,小心言道:“方才得到消息……在回返之后的第三日,席乐荣便独自出游远行,留下符书,说是要寻那‘天外’的机缘,然后……便不知所终,族中传讯秘法,亦无法与之连通。”

第二百零九章 静享天伦 异同颖悟

    真幻间之旅,虽云是定数三十三载,但那是就既往经验而言。
    实际上,这一回因归无咎大功告成、成立第二道途的缘故,大功告成之时,前后又延时一纪,到了四十五年。
    区区四十五载,在修道人眼中固然算不得甚么。但是对于紫薇大世界中隐宗一脉势力,却平白泛起许多变化和波澜。
    半始宗,天上小界。
    此时界中一座偏僻孤岛上,竟可见阁楼草屋,连绵数十;时时有炊烟直上,人影攒动。这处归无咎的修持秘,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座村落。
    村落的正中,一座青瓦大院里,除却二三婢女在弄堂中穿梭来回之外,可见正院之内,坐着三人。
    一个中年妇人,荆钗布裙,虽然增添了些许年岁,却姿容不减当年。
    却见她安坐于一张藤椅之上,双手之间银针进退,线头缠绕,正在编织一件短衣。
    另有一个身着半身纸围裙,面貌白净的中年男子。却身子半弯,紧靠在一方青石台上。他左手持一枚将要成型的木制人偶;右手握住一柄短刀。
    男子用来雕刻的底料,不知是何类异种木材,甚是坚凝。尽管他右手所执短刀冷滟滟,明晃晃,一望便知是木工刀中的上品;但是刻在那木偶之上,反复琢磨,也只微微落下一丝木屑而已。
    将这一枚体量甚大的人偶雕琢至终将成型的地步,也不知耗费了他多少时日和心力。
    二人之外,又有一个看似十四五岁年纪、身着黄裙短袄的少女。她坐在一只青色小凳上,位处男女二人中间,手指灵动,亦是不住地穿针引线。掌心竹弓夹紧的锦帕上,飞鸟扑蝶,栩栩如生,竟也展露了不凡的刺绣功底。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归无咎的开门弟子,黄希音。
    至于这一对中年男女,自然是黄希音的父母,黄正平与韩氏。
    若是按照最初时的设想,待黄希音与归无咎在五百年之会上再回返越衡。那时黄正平与韩氏纵有延寿之手段,也已到了晚年。所幸有三生阴阳洞天连通界域,提早汇通两界。
    魏清绮回返之后,果然将其师东方晚晴请来,观游客地,与四位人劫道尊论道一场。
    除却东方晚晴这位至尊人物,秦梦霖之弟秦梦霄、黄希音之父母黄正平与韩氏,亦一并请回。
    安置于外间,人多眼杂,唯恐有不虞之失;但在小界之中安居,又恐二人烦闷。有鉴于此,秦梦霖索性寻来一些知根知底、履历可靠的凡夫俗子,聚此村落,与黄正平二人作伴。
    往常时节,黄希音与父母为伴,一起做些琐碎活计,彼此都是心照不宣,暗享这天伦之乐、静好韶华。但今日黄希音却似乎有些安抚不住性子。粗粗缝上两针,便转过头来探望。
    目光所及,正是黄正平手上人偶。
    终于,黄希音似乎忍耐不住。却见她柳眉弯弯,一边微微摇头晃脑,一边发问道:“爹爹,好了没有?”
    黄正平呵呵一笑,又仔细打量了黄希音一眼,目光中尽是慈爱之色:“快了,快了。”
    虽然最终相聚,较预想不知快了多少;但黄正平夫妻被魏清绮接引来时,心中欢悦之余,仍有三分遗憾。一别数十载,想来自家闺女也当早已成年了。
    孰料黄希音道途迥异于常人,修成灵形时年齿过小。一见之下,黄正平夫妻惊讶的发现,女儿无论面貌心性,皆尚未成年;意外之余,同样大为惊喜。
    这也不是奇事。容貌姑且不说,单说心性。黄希音所阅修行经卷为数虽然不少,智识大增;但以实际阅历而论,日日打坐行功的数十年华,几可忽略不计;论心意浸染,依旧是如假包换的少女。
    一家人相处,其乐融融。
    秦梦霖初时尚担心黄希音生来与父母远别,所以心意有缺。此时遂愿,是否会陷溺于亲情之中,耽误修行。
    但隔了半年许,略一考察。却发现黄希音功行增长,反而较从前又快了许多。
    她每日只一两个时辰用于修行,勇猛精进;其余时间便俨然在人伦日用之中、润物无声地完成了“三隅返一”的消化解炼,倒也算开辟了一条修行奇路。
    黄希音虽然预期中修行进境缓慢。但她终究和归无咎之天资有缺、不可逾越的情形大不相同。种种机缘促成之下,成长速度自然有法子提了上来。
    既然此法于修行有益,秦梦霖便也就放心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黄正平呵呵一笑,道:“成了。”
    黄希音立刻将手中针线丢下,一步跃过,将黄正平手中那物接过来一看。
    这雕塑眉眼细腻,功力纯熟,正是一尊黄希音的本身像。
    黄希音欢喜的望了两眼,一阵摩挲之后,又将其放下。点了点头,小步跑进偏屋之内,将一只二尺多高的小木箱取了出来,促声道:“爹爹,是时候了吧?”声音之中,竟有些急不可耐。
    黄正平捉住黄希音束成一道的长发,一缕而下,笑道:“莫急,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同时,一伸手,自袖囊之中掏出一柄钥匙。
    原来,黄希音所念念不忘的,并非黄正平掌心所雕塑之像,而是另有它物。
    这只木箱,黄正平夫妻二人,一同自越衡宗内带了回来。
    韩氏曾对黄希音言道,这是其父为她准备的礼物。
    黄希音欣喜之余,自然立刻便要索取。但黄正平却不肯予她;言道须得自己完成一事之后,再将箱中之物一并交于她。
    黄正平口中须得完成之事,自然是刚刚落成的这方塑像了。
    可是黄正平却有一桩计较。他自家亲力施为,一番心意,最好能全其本真;并不愿这件活计做成之后,还要劳烦仙师出手,再以仙门秘法重新锻炼。秦梦霖得知,便赠予他一块阴阳界中的异种“鹤羊木”。此木定型之后在火中烤上三载,便再难朽坏。保存数千载、上万载,亦属寻常。
    只是此木刻镂不易,黄正平不得不迁延甚久,直至今日才终于作成。
    黄正平想了一想,将钥匙交到黄希音手上,和声道:“你自己打开罢。”
    黄希音接过钥匙,快速将木箱打开,盒盖一掀。
    盒中所现,竟是一十二个木像。这十二个木像乃是以最常见的松木刻成,每一个皆较新近作成的这一只尺寸小了些许;但是其以白蜡封好,倒也无一有变质蛀坏等事发生。木像形容面目,皆是从五岁至十五岁的年轻女娃,仪态宛然,神思精绝。若拿到凡俗街市之上,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韩氏望了黄希音一眼,笑道:“这是你爹爹早些年在上宗时无事时所做。有的是纵其想象;有的是梦中梦见你长大之后的相貌,便记了下来,雕刻成型。”
    “将之制好之后,藏于匣中,数十载以来一直并未开启;以至于当初雕绘之形象,我与你爹爹都记不大清了。你爹常说,待见到你之后,以仙门中的手段,定有你年轻时的画影留下。届时当可比对一番,看看有几分相似。”
    “不过相见之后,见你尚未长成。你爹爹便改了主意。他要将你的真象刻出,然后取出旧物,比对异同。”
    黄正平拙于言辞,此时尽管心中极为欢喜,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哈哈笑了两声。
    黄希音心中动容,将那十二木像,一并取了出来,连同刚刚新成的本身像,细细观望。
    平心而论,黄正平既往所塑,并未如传说故事中所言,心有灵犀,未见面也能相肖之极。
    或许是受俗世间观念的影响,黄正平想象中的黄希音,明显略胖了些许,气象温和宁静,俨然无忧无虑的邻家少女。与黄希音真正的气质并不十分相符。
    可是黄希音一眼看到深处,这又未尝不是自己——
    因为,这两种木像之中,蕴藏着相同的生意!
    此念一生,黄希音忽觉灵明之中,有一道惊雷紫电,当中划过。
    周身气机一沉一浮,波澜无限。
    她面上虽然带着微笑,但神游纵游时,俨然身化为石,凝滞不动。
    黄正平一愕,还道闺女欢喜得痴傻了。
    韩氏却有些见识,看出女儿似乎因丈夫所塑之像,引动心神,一步进入道术修行的奇特感悟之中。于是连忙轻拽了黄正平衣袖,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二人悄然退出院外,合上门户。
    黄希音似乎感到,她抓到了什么。
    在她浮去心中蒙蔽,决意走上道途的那一日,归无咎的“空蕴念剑”曾演示过一遍,牢牢的印刻在她心里。
    对于她将要走的路,归无咎也并未瞒她——当于空蕴念剑之外另辟一道,与之相对,相反,相借鉴。
    黄希音修为虽然尚浅,但是慧根却足。
    在她心念之中,其师的空蕴念剑,不同于任何外力的侵袭、破坏、浸染、斩破之法门,而是悟其本,感其真,诚其意,明其心。窥破万物之根,随之将其彻底从世间抹去的绝灭之法、湮灭之法、幻灭之法。论威力之弘,立意之深,黄希音想象不出更有哪一种道途,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而不能纳入空蕴念剑、供她揣摩借鉴的剑经道理,黄希音观之,却十分看不上眼,只觉其皆是一些软绵绵的粗浅手段,高下悬殊,不成比例。
    一旦功行到了将要准备结丹之时,便要对自家神通法门有一构思,号称“神通种子”。
    黄希音本愿所寄托,最好第一枚凝练的神通种子,便是自家根本法门。
    此事至今尚无头绪,却是黄希音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心事。
    当然。金丹境的粗浅修为,绝无可能凭空创制出一门成型的无上神通;但是,至少要有一个念头与雏形,有一个演化的方向。
    现在,黄希音忽然觉得——
    自己抓到了灵感。

第二百一十章 归藏于象 宝胎之择

    黄希音独自凝立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将既往所修诸法、诸诀上下打通。
    自以往的目光看,这些经典道文、神通典籍,皆是舍直就曲,多炫目之技,而欠缺了最直接的杀伐之功。以此为根基,固然可以演化出甚多门类的奇门手段,但是到底是偏离了根本。
    见识过“空蕴念剑”珠玉在前,黄希音曾经不无腹诽。此等法门,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边角料罢了。也无怪乎不能融汇进入“空蕴念剑”之中。
    但是今日一念灵感开启之后,黄希音却蓦然发觉,这“曲道”到了极致,亦未尝不能直指本真,演化出甚深法门。
    又过了一刻钟上下,黄希音只觉打通内外,念头终于圆融无碍。于是立刻追出门户,向父母道别。
    然后便起了遁光,朝西北方向快速遁去。
    小界之中,孤岛星布,水天相接。在黄希音目中,这些纷纭之象近之则大,远之则小,穿梭无际。
    不多时,一座金色正殿,已遥在目前。
    秦梦霖翩然而立,凝神观望。
    距离她十余丈处,一个身形俊朗、生气勃勃的青年,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双目紧闭,正在运功吐纳。
    在这青年囟门之上,左右各三尺许,各有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空中飘荡;与青年之本体,又有着若有若无的勾连。
    这两个模糊人影,与真人一般大小。
    左侧那虚影,通体金色,若非面目还算清晰,几乎便像极了一件薄如蝉翼的上乘金甲。而右侧那虚影,却是黑洞洞,恍惚惚,幽森难测。
    若有道术高明之辈,定能看出,这两道虚影正是青年之分形,且一阴一阳,一虚一实,演化出许多生克变化的妙理。
    这位端坐青年,正是秦梦霖之弟秦梦霄。
    在仙门道途之中,秦梦霄毕竟未入九宗正序,不曾得了最上乘的传承。以他的资质,实是有些荒废了。故而秦梦霖决意将其引入阴阳道中作为补救。
    设若他无此资质,秦梦霖保他平平安安,逍遥一世便是。但既然有未尽之潜力,助人成道,施由亲始,也不算逆天而为。
    护持一阵后,秦梦霖暗暗点头。
    因是半路转入阴阳道,所以这入门功夫多有几分繁复,当有数十载寒暑之功。但好在秦梦霄之资质、定力、运道皆属上乘,历次行功,尚未有一次需要秦梦霖出手纠正。
    正在此时,秦梦霖感到殿外气机一泛。
    一步跃出之后,看是黄希音来见,秦梦霖不由心中微奇。
    黄希音对秦梦霖着实有几分敬畏。除却她参悟了诸宗法门,定时召黄希音讲授之外,其余时辰,指望黄希音主动上门亲近,可难能得很。况如今将她父母接了过来,同享天伦,又便于行功,更有了充足的借口。
    秦梦霖一眼望去,见黄希音目中竟有两分跃跃欲试之意,不动声色道:“有何事禀告,直言无妨。”
    黄希音恭谨一拜之后,这才言道:“弟子想要验证一个念头,斗胆请师父勿要运法力抵挡。”
    秦梦霖微感惊讶,金丹之后,方得“神通”成立;在结丹之前,不过是术法而已。
    黄希音既要验证,当是已在准备踏出这一步的预演。
    念及此,颔首道:“可。”
    黄希音精神一振,双眸清亮。
    立刻双掌合十,口中默念良久。
    同时指如穿梭,进行了一番极为繁复的变化之后,终于定格成右手骈指作剑,迎着秦梦霖,轻轻一划而下。
    这一击空荡荡,轻飘飘,并未引动一丝元光,好似真的只是虚空作势,一点威力也无。
    但秦梦霖心中却蓦然觉得心意一活,生出一个念头——
    这徒儿甚是伶俐可喜,资质绝高,又个性奇绝。牙牙学语时,胸中便有青云之志。也不必待其太过苛刻,还是要多加宠爱才好。
    此念一生,秦梦霖大为讶异。旋即心意如浪潮一卷,将这念头拂去。
    望向黄希音的目光,也大不相同了,隐隐然十分锐利。
    方才事之所以成立,是黄希音预先说好了,教秦梦霖撤去全部的戒备。否则在秦梦霖道心护持之下,难以动其本心分毫。
    黄希音的手段,尚不足以对秦梦霖造成一丝威胁。
    但莫要忘了,今日黄希音所施展的,远远称不上一门“神通”,只是一个“念头”或者“雏形”而已。能够在秦梦霖放开心神戒备的前提下产生感应,便已经能够证明,这一条路是能够走通的。
    尽管只是百万里苦旅的第一步,但是当今日踏出这一步时,心中自能坚信:这一条路,不是死路。
    此事至关重要。
    回味半晌,秦梦霖缓缓道:“此术到了极处,是何等气象,你胸中是否有了腹稿?”
    黄希音一直在小心观察秦梦霖的反应。这时心中有数,振奋之余,又有三分得意,连忙道:“如今弟子所想象的成法境界,是以剑心观想一人。在本心之中雕琢出一人之‘像’,描摹其心性情致。若得此像之具体不亚于真人时,火候既成。”
    “一剑斩去,无形无迹,不在七感能辨之中。但只消斩中那人,便能改变那人之性命轨迹,使其一举一动,一思一念,从真实的‘他’,逐渐向弟子心中所塑的那个‘像’靠拢。最终‘他’还是‘他’,又不是‘他’;一切外力,莫能解之。唯有再斩一剑,方能还原本来。”
    秦梦霖低头不语。
    良久之后,才上前一步,轻轻抚摸了黄希音的面颊,淡笑道:“很好。”
    目光之中,竟是罕见的温柔和赞许。
    百余家经典,秦梦霖在通览之余,转授黄希音的过程中,也曾猜测黄希音的对证之道,将会是怎样的形式。
    因空蕴念剑已然是杀伐神通的极限,秦梦霖也想过,空蕴念剑所不能汲取、外之而自成一道的,或许是一门防御类抑或困敌类的神通秘术。
    但仔细揣摩之后,这一念头却被秦梦霖摒弃。
    这等想法,一来过于简单;二来过于支离,求异之心太过直接;三来未脱前人成法之窠臼。别家且不去说,辰阳剑山之中,未必就没有最上乘的相似法门。
    更重要的是,若是这两类法门,又如何能够体现出与空蕴念剑借道对证、相反相通的妙味来?
    所以秦梦霖便搁置此念,拭目以待黄希音将来的成立之道。
    黄希音给出答案,较她想象中快了许多载。
    仔细品鉴。空蕴念剑,乃是粉碎一切的大湮灭之法;而黄希音所立这一门神通雏形,却是清风拂面,润物无声,不对敌手之肉身神魂造成丝毫伤害。这是二者分道扬镳、截然不同之处。
    但自根本观之,空蕴念剑讲究诚意明心,破妄见真;而此法门同样讲究窥见本真,传真写神。冥冥中道意暗合,自然相通。且以“见真”为根本,走出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这一步跃出,尽显黄希音的非凡根骨才器。
    黄希音难得得到秦梦霖的赞赏,诧异欢喜之余,倒也有三分不自在。略一踌躇,道:“另外尚有一事,要请师傅决断。”
    秦梦霖温声道:“尽管说来。”
    黄希音道:“弟子悟通的本命真法之道后,蓦然起了一念。似乎距离结丹之日,为时不远了。”
    秦梦霖点头,此事也在她预料之中。
    黄希音得归无咎、秦梦霖两人教导,又与父母相会,融合心境。是以每一轮次修道速度极大提升。最关键的是,在“静享天伦之醇”的妙境中,那“利则广纳,弊则迁化”之法,已不必如最初那般定要炼足三十六日方能累积一日功法;而是悄无声息的化进人伦日用之中。
    粗粗算来,三四日上,便有三十六转之功。
    如此速度,或许和那些二三十载便修成金丹、以神速著称的九宗嫡传,尚无法相比。但比之预想中前百年三十六分之一的修行进境,却不不知快了多少。
    黄希音又道:“若结成金丹,便要锻炼一件本命法宝。”
    秦梦霖略一思忖,缓缓道:“是你那伴生之宝,有所不足?”
    黄希音连忙点头,面上甚是佩服。道:“若无今日之悟,那物其实甚为合适。但若承载这一门道术,弟子似乎觉得……根底稍欠。但若弃之不用,又似乎十分可惜。”
    黄希音所备下的本命宝胎,自是与之相承瑞兆的“先天伴麟石”了。
    其实此物之真实层次,大约只与“合德清襄玉璧”大致相若。只是胜在和黄希音十分贴切合用。由黄希音来使,足以发挥出远胜过旁人的功效。
    秦梦霖暗暗思忖。
    的确是有一物,品阶根基远胜过“先天伴麟石”,由黄希音用之,才不算辱没。
    归无咎得了全珠;她自己得了魂珠;尚余一枚镜珠,若是蜕成宝胎,品阶当不下于其余二珠。
    师徒三人,亦是一段佳话妙缘。
    只是,此珠眼前尚是一件至宝,唯有再用过一次之后,方能蜕成宝胎。
    周知一界之事,是何等关键的底牌?总不能为了给黄希音准备宝胎,便将那最后剩下的一次机会故意浪费了。
    思虑半晌,秦梦霖言道:“此事等你师父回来,再做计议。你随我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三转四轮图 承道载德剑

    秦梦霖携黄希音一道,起了遁光,往半始宗山门正殿而去。
    如今半始宗便是归无咎行宫所在,山门正殿,亦早成了隐宗及盟友中诸嫡传的汇聚切磋之地。
    此时大殿之内,瑞气隐隐,有四人环绕一方占定,围着一张兽皮所绘的六边形图卷,神思灼灼,仔细端详。
    忽听一声钟鸣无端响起。四人皆是一怔,然后一同外出相迎。
    殿门处,见是秦梦霖携着黄希音一同前来,四人这才释然,各自微笑致意。
    四人之中,当头一位,荤然超拔,一枝独秀。她玉面素服,神思内敛,气象婉约天成一任自然,宛若清溪流泉。正是缥缈宗魏清绮。
    其次一人晦中藏机,凝若磐石,气质肃穆巧变,动静合一,正是里凫族箴石。
    再后一人天真烂漫,灵动跳脱,迎向秦梦霖的眼神,欢悦之中又带着三分拘谨。正是孔雀一族的客人,因归无咎孟冬田猎之卜而平步青云的孔铨。
    至于最后一人,气度幽穆,举步进退之间谨严无比,似乎涵养甚深。以道行而论,较之魏清绮固然少逊,却也差不过箴石去。
    这一位非是常客,在二十余年前之前与隐宗汇合一道,正是已然覆灭的腾蛇一族嫡传,腾惊。
    他秉承先祖之志,与隐宗一脉合流。最初尚未将《三转四轮图》取出,隐宗待之同样甚见诚意,并未冷待了他。这却令腾惊放下心来。如今二十余载过去,相处融洽,也算宾至如归。
    一阵短暂叙话之后,孔铨一拱手,颇有些惶恐的言道:“秦道友既然来了,铨便退下了。”
    秦梦霖淡然一挥手,笑言道:“不必。梦霖来此,不过是出个题目。依旧是你们四位来试。”
    腾惊闻言,双眸中一抹亮色闪过。
    初来此地时。秦梦霖姑且不必多言;骤然见到魏清绮之惊才绝艳、道心洞明。腾惊骇异之余,却也甚为欣喜。
    因集齐了自己、箴石、秦梦霖、魏清绮四人,《三转四轮图》便大有用武之地,果然是顺遂无比。
    只是秦梦霖另有修行中的要务,分身乏术。于是她略一思量,却将孔雀一族的孔铨搬来暂代。
    论先天资质之玄,孔铨不在箴石、腾惊等人之下;只是当前之修为略逊了一些。
    魏清绮笑言道:“敢问题目。”
    秦梦霖螓首一扬,正色道:“便来算上一算,归无咎何时回返。”
    箴石微感意外,旋即眉头一扬,道:“混沌之象,若有若无?”
    秦梦霖微笑道:“正是。”
    腾惊所携来《三转四轮图》果然甚为玄奥。诸人一同参研其法,倒也大有心得。但是一直以来,却也不曾试其手段。
    无它,因未有合适题目。
    因秦梦霖道缘之高、根器之妙,背后阴阳道法诀之神异,但凡有因果牵连的些微征兆,皆瞒不过她,已不劳《三转四轮图》之法;但秦梦霖感应不到之事,多半是隔绝甚深、事关一家根本的大秘密。诸人修习此法火候未足,更未必能够成功。
    因黄希音结丹所用真宝之事,秦梦霖忽然念起归无咎来。却恰好引出了一个合适的题目。
    一刻钟之前,凭借秦梦霖心念感应,似乎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但或许是因为归无咎身在异域未出的缘故,冥冥中又为一道隔绝之力所阻,探询不到具体的信息。
    就这般若有若无,恰好超出秦梦霖心念之外,倒是一个分寸上佳的考题。
    魏清绮、腾惊、箴石、孔铨等四人,围图站定。
    须臾间,四人各自施法,口中念诀。那黑色图卷,立刻腾空而起,然后为一种灰蒙蒙的气机遮掩,似乎不愿教人察觉其暗中玄奥。
    常理而言,卜算人事,当有所卜算对象的“因缘”连结,或机密之事,或亲近之物。以此为引,才有破题的入手处。
    但归无咎与四人中的孔铨有着甚深因果,倒是免去了这一环节。
    一刻钟之后,腾惊长袖一览,将灰雾之下的一片耀采霜石之象笼入袖中。凝神半晌,身躯之上骤然浮现出一层清光。
    闭目酝酿一阵,腾惊这才言道:“一人独往,两叶开花;五九轮转,八子偕归。”
    孔铨似有些迫切的言道:“何意?”
    腾惊思略一思忖,道:“敢问归道友离去至今,已经多久了?”
    秦梦霖道:“已满四十五年之数。”
    腾惊笑道:“一人独往,两叶开花,是说归道友一人循念出游,最终却是两人得了机缘好处;五九轮转,八字偕归。是说去往四十五年之后,便是回返之时;且归道友去时只是一人;回来时却带了八个同伴。”
    “归道友不日将返。”
    秦梦霖点头赞道:“好。”
    这一个“好”字,既说的是归无咎此行的结果,亦说的是《三轮四转图》的卜算之法。
    又转首对黄希音言道:“既然无咎不日将返,你安心等候便是。”
    ……
    双壁之间,高逾万仞。
    青莲宝座,浮空缓缓转动,其上“似乎”有一个人影。
    座上之人,按说相貌清楚可辨。此人头戴九阳冠,一身纯白道服,虽无一丝纹饰,却难掩深华。观其面目,唇红齿白,目如朗星,确然是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面孔。但偏偏双目之下、颧骨之上,有两道极深的皱纹,直延伸至双耳之下。两种气象一混合,却让他的年龄混沌了起来。
    这人影明明如此确切。之所以说是“似乎”存在,是因为一眼望去,莲台之上,似乎空空如也;那所谓的“人影”,其实只是山壁之上的悬挂的一幅画像而已。
    再看第二眼,似乎又并非画像,而是山壁之上的浮雕,只是其位置偶合,恰好在莲台之上。
    再看第三眼,连浮雕亦不甚相似;大约只是一个诡异的幻觉、臆想之念头。
    再仔细看,此像幻中有实,又似乎是海市蜃楼之投影……
    如此反复变幻,去住无止,无穷无尽。似乎其可以与天下间任意物象相同,但偏偏非是活人。
    在定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年忽然睁开双目,道:“进来。”声音非冷非热,果然予人一种并非活人的异样感受。
    仿佛言出法随,话音落下,山壁一转,气机陡然一活。
    这双壁山崖,虽然甚是雄壮,但对于道行精深之人而言,理应能够一步越过。可是山壁之外,却有一种异力环绕,似乎将这一处空间反复曲折,延伸出亿万里之遥。
    唯有当少年口中“进来”二字出口,这处空间方才舍曲就直,显化出一条康庄大道。
    片刻之后,果有一人遁入双壁之间,俯身一拜,道:“蒲方舆见过师尊。”
    这位“蒲方舆”同样是一袭白袍,只是光泽更清亮了许多,亦真实了许多;看其面目,是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人。在他距离莲座上少年尚远时,一身颠倒主客的廓然大势涌动不休,已昭示明白,这位以弟子自居之人,是一位近道大能无疑。
    但是当他靠近莲座时,却自然地和光同尘,似乎隐于一件高明到不可思议的无形帘幕之后,遮掩住一身恢弘气象,唯余此身独在。
    但若说蒲方舆此时“俨然凡人”却也不妥。他近道境的气象虽隐匿不见,但是那“不与凡俗同列”的奇妙特性,却全然保留了下来。并且在那少年无形天幕的遮蔽之下,好似经过一重筛选,愈发显得纯粹。
    少年平静言道:“何事?”
    蒲方舆又是一拜,言道:“承道载德钧天剑……又有了变化。”
    少年微一点头,似乎极随意的发问道:“降了多少?”
    蒲方舆却面色微显凝重,沉声道:“二尺。”
    少年闻言,面色骤然一凝,大出意料之外。
    直到此时,他身上那种汇通天地万象、但偏偏不类活人的奇特气质,才消散七分。一眼望去,有了三分“人”的味道。
    少年不言不语,信步自莲台上一踏而下。
    同时双壁之间,空间骤然扭曲,形成一个诡异的旋涡。少年与蒲方舆二人,在这旋涡收摄之下,身躯逐渐暗淡。
    瞬息之后,二人已出现在一处四维不辨的雾色天地之中。
    周遭空无一物,唯有一柄丈许长短的黑色阔剑,剑尖向天,沉浮漂转。
    但不论此间如何摇摆,那剑尖处却是岿然不动。
    细望此剑,质朴无华,空灵向天。看不出有丝毫珍稀特异之处。唯有剑身阳面正中,有一条细细的凹槽,笔直一线。
    若说凡俗中的军械兵刃,无论刀、剑、匕首、枪刺,或许在铸造时会特意留下一道血槽,以增加刺伤敌人之后的破坏力。但是仙家至宝,却大无此必要;事实上亦罕有此等形制之物。
    看那“血槽”之中,果然有一丝深红近墨,俨然血象。
    这一丝暗红“血线”,自最低端的剑根处为止,一直绵延而上,到了六尺五寸的位置而止;相当于此剑长度的三分之二。
    蒲方舆道:“剑道真法一石,辰阳剑山独占八斗。”
    “近百余年来,承道载德钧天剑之度数,虽缓缓跌落,也只是由八尺九寸,降低至八尺六寸……饶是如此,三寸之数,已是数十万年所未有之变局。推演之下,当是越衡宗那位得了正法,剑术神通勇猛精进的缘故。如今一日间陡跌二尺有余,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他二百余寿,竟能修炼至近道之境?但九宗正法非比杂流,不入玄浑琉璃天,如何能够走出这破境一步?”
    “所以弟子以为,此事并非应在他身上。当是这一方大世界,又有了意外的机缘变动……当速遣人去寻!若为旁人所获,只怕伤及我宗根本。”
    少年人沉吟良久,终于出言道:“不忙。且唤轩辕怀来,问上一问。”
    蒲方舆心中一凛,连忙称是。
    斩分天人的道境大能,亦不过是智周一界而已;但传闻中轩辕怀心意钩玄,通乎于九天之上、九地之下。就连许多隐隐然超出此界的缥缈因果,亦能由无上心缘感应一二。
    此事实在过于离奇,他心中亦一直不敢相信。只是其中冷暖,唯轩辕怀和两位至尊自己知之;他虽是近道修为,亦不便相问。
    而其师今日之言,竟算是证实了这一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分数短长 索图取经

    未过多久,此境中已多出一人。
    这人虽只是元婴境修为,但凝立于此,少年与蒲方舆师徒,都是正色相望,似乎对他极为看重。
    轩辕怀。
    他只是中人身量,身上所着服饰不知是绸缎、布匹抑或纸张所裁。
    此服以白色打底,遍布纵横黑色条纹,织成砖墙一般的大小方块,疏密相间。此袍服的确非是任何法宝;但近道之下的修者乍一望去,却不自禁地会觉得那繁密方块不住地放大缩小、演化无穷……从而生出眩晕之感,甚至昏死过去。
    观其面目,此人头发一束,以一根普通的蓝绸带结成圆髻;面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两道仿佛被浓墨加粗过的短眉。这样一副浓眉大眼的面孔,筋骨充实圆润,几乎便是个质朴浑厚、沉静木讷的乡下少年;除却双臂和耳垂略长些,果真与常人无甚差别。
    如此相貌气度,不得不说,不是其余八宗想象中的“轩辕怀”。
    照说这幅面孔,无论如何是与英俊挺拔沾不上边的。但是若望之既久,便会愈发觉得“合理”。
    应当如此,无有不谐。
    这种概念并非出于美丑之分,亦非心意屈服以至于判断失准,而是源于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妙感受。
    蒲方舆道:“如何?承道载德钧天剑此变,是否是因那人破境的缘故?”
    轩辕怀却一言不发,只微微抬首,仔细观望剑身变化。
    一位近道大能出言无人回应,蒲方舆也不会自以为丢了颜面,亦或者轩辕怀过于倨傲;相反,却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因为,轩辕怀看得很认真。
    过了半晌,轩辕怀忽然轻笑一声,道:“自然非是。他修行之根本,由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入手,此已为既成事实,更易不得。既然走上这一条道路,便未有不经玄浑琉璃天而成道之法。我尚不能,何况旁人?”
    “再说。纵然他成就近道,此剑定分变化,亦不过是六寸之数;如何能及至二尺?”
    “除非,是成就斩分天人之境。”
    说来也奇。
    在轩辕怀凝立不动时,但凡有人见其当面,自会觉得他无比亲切真实,和想象中的高蹈幻虚、凭临天外大不相同,俨然如亲朋友邻;但是他此时貌似无比真诚的一笑,却反将距离感烘托出来,仿佛彼此乃是两个世界的人。
    轩辕怀此言一出,少年人若有所思;蒲方舆却面色微变。
    纵然成就近道,也唯有六寸之功。这便说明,界中剑道神通遽变,较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莫非如三十六年前的九宗登临本界之故事一般,另有一家道术高明超拔的异界道传,登临此界之中?
    但若是如此大事,门中两位至尊,秉持心剑之妙,为何没有察觉异变?这却有些离奇了。
    犹疑半晌,蒲方舆转身言道:“弟子以为,是否禀明剑主,去寻这未名之变?”
    少年人沉吟不语。
    实则他心中以为,剑主修为虽较他资历道行更深,但是他所修正传便是“心剑”一脉。既然他并未感应到本界有异法传世之惊变,就算禀明剑主,也多半得不到更多的结果。
    轩辕怀忽一伸手,在相距钧天剑数寸处虚抚一遍;身形骤然虚化一息,宛若水中倒影;然后又快速凝实。
    轩辕怀笑道:“是了。”
    “其实此剑之变化,并不若想象之中剧烈。”
    “上真请看——这,才是本相。”
    出言同时,轩辕怀伸出右手食指,在阔剑“血槽”之上轻轻一拨,似乎引动了一粒血珠向上一跃。
    然后,那血线似乎打通了一处难关,陡然上窜。
    蒲方舆定睛一看,承道载德剑上之血槽刻度,骤然回复到了先前八尺六寸的位置,好似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但是再望了一眼,蒲方舆立刻知晓不对。
    细看才能发现,在此剑由下而上六尺六寸、接近方才刻度的位置,这血槽中陡然“中断”了。以至于刚刚恢复的二尺刻度,虚悬于上,成了无源之水、空中楼阁。
    少年平静发问道:“想来你已知了因果。”
    他的弟子蒲方舆未知其中玄奥,但少年却是心如明镜。每当轩辕怀之身躯经历了一次极短暂的虚实之变后,似乎他便能勾连莫名之力,断明是非清浊。
    此法若能随意施展,就算较之他这位道境大能的“心剑”剑道,亦要胜过,所以必不至于此;但每每到了关键当口,此术随缘而至,似乎又从来不曾教人失望过。其真正的发动条件,自剑主以下,旁人也从未发问。
    轩辕怀慢斯条理的道:“正是。”
    “钧天剑之显化,门中一直所见不实。所谓‘独占八斗’之言,虽能振奋人心,其实并非正理。”
    “这并非单单是以长短多寡而论;而是先明分数,再论长成;示现为短长。”
    “一界剑道,未入真流,便不会计入钧天剑中。所以,若是本界之中唯有本门八脉剑传为唯一大道,那么其余杂流末品之剑术,又岂能占得一寸半分之地?若是如此,这钧天剑刻度显化,当是十成圆满之象。”
    蒲方舆沉吟道:“如此说来,刻度并非十成,便说明世间存在着足与本门分庭抗礼的剑道神通;而我占八分九分、所余唯十之一二,其实是说明我总剑道早已大成圆满,而彼之法门虽终能与我并驾齐驱,但此时却并未长成——所以一直以来呈此气象?”
    轩辕怀真诚笑道:“正是。”
    少年幽幽道:“先明分数,再论长成……如此说来,世间的确是又多出了一条可堪修炼至至境的剑道神通之路……只是眼下方有萌芽,尚微弱之极而已。”
    蒲方舆闻言心中一动,再放眼琢磨。原来,钧天剑上那一丝断隔,恰好出现在剑身由上至下三分之一的位置。
    轩辕怀出神数息,忽然道:“劳烦上尊准备一道《正反图》。吾不日当出行异域。”
    话音方落,蒲方舆猛地一转身。
    少年双眸之中亦闪过一丝锋芒,似乎甚为意外。
    对于诸宗嫡传而言,动静相宜,出门远游,乃至访求心印机缘,那是最常见不过之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对于轩辕怀来说,却是另一回事了。
    早在五十载之前,轩辕怀的元婴境修行,便臻至四重境圆满,通明至境。若是玄浑琉璃天当日开启,他立刻便能闭关破境。至此以后,轩辕怀便在门中安居清修,静待时机,似乎也无暇旁顾。
    当时门中有几位上真言道,如此一来,等若白白等候其余诸宗的竞争对手追赶上来。是否要做些什么,进一步拉开双方之差距。
    对于此事,剑主却道不必多虑。轩辕怀静修中自有造化玄功,虽然道行境界止步于破境之前,但是无形之中的进益却是一日千里。到了玄浑琉璃天开启的那一日,双方差距只会扩大至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门中诸真,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轩辕怀放弃那玄妙莫测的“清修”而外出远游,实则是破天荒的大反转。
    蒲方舆一转念,道:“你是要寻那新生的剑道机缘?”
    轩辕怀目光一闪,幽幽道:“就算是吧。”
    蒲方舆缓缓点头。
    轩辕怀望了蒲方舆一眼,似觉直言相告亦无妨。又笑言道:“说白了,是去寻归无咎……取经。”
    蒲方舆一怔,只觉思绪微乱。
    方才不是说钧天剑异兆,乃是新法萌生,并非归无咎道行突破?还是说——这又一剑法至道,同样是出自于归无咎之手?
    轩辕怀依旧面含深邃笑意,不紧不慢的言道:“他自家道传尚未走到尽头,自然不会、也不能另僻一途。”
    “大道高远,俗子难知。但若要开辟一道之滥觞,岂是资质高绝,便能做到?”
    “有一方能有二,有二方能有三;有三方能有万物。若不曾得见真流,困于洞穴之内,那么纵然资质再如何高绝,也始终打不破这天人之限。”
    蒲方舆闻言,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是开辟新法之人,必定窥得剑道上法玄奥……”
    轩辕怀道:“正是。本界中剑道极境,唯有二宗。我辰阳剑山哪一位弟子得法,非得亲入剑心轮台之中,方能见真,无有泄露之理。所以定是他之剑术,开示于人,方才凝成了那一粒种子。”
    “所以立法之人,不是他的道侣,便是他的传人。”
    “资质超迈古今,得见正法真传;汇通千家道术,以及……独到的心印对证之法。以上四因,缺一不可。”
    少年望了轩辕怀一眼,道:“你终究还是将他当成了对手。”
    轩辕怀淡然道:“举世无敌之心……不过是振作奋发的豪迈之语尔;只是对大众修心有益,故而将其奉为圭臬。实则此言一叶障目,未见真流。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这世间既有我轩辕怀,自然就会有轩辕怀的对手。”
    “所谓一枝独秀,不是井底之蛙,便属昙花一现;唯有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方为大道之常。”
    蒲方舆闻言,心中暗讶。
    就连辰阳剑山诸修,亦知轩辕怀八道合流,心外无人、心外无物,注定要一世独尊,定序万古。但他方才所言,却与之大大不合。
    但若说轩辕怀刚刚说的是违心之言,又似乎将他看得浅了。
    反复琢磨,就连他这位近道大能,也觉参悟不透。
    少年默然数息,道:“你这一行……将门中那物取出,带在身上,以策万全?”
    轩辕怀摇头道:“不用。”
    “当初将《观法图》相赠,为的是争个先手。如今经此一变,先手反倒成了后手。”
    “不过是‘取经’罢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师徒汇聚 奇物横出

    浩瀚旷野,数人斗阵。
    斗法之人共分为三组,于左、中、右方各自划定五六十里地界,两两捉对厮杀。
    左侧这一对,斗得是剑法。剑气纵横,寒光点点,吞吐之间,动静参玄。
    中间这一对,斗得是阵法。一人之手段,运使微尘磐石,显化如意;他的对手,却立下天梭二十四道,颠倒于数理之间。
    右侧这一对,声势却略小了些。斗阵手段,不出于五行风雷之性,乃是修仙门中最常见的手段。
    归无咎、姜敏仪凝神观之。
    运剑术相斗这一对,山城弘、车泽文是也;运使阵法这一对,于青涟、古樵是也;运使五行雷法这一对,厉长平、许铭智是也。另外有胥氏童茂,与归无咎二人相隔尚远,亦在遥遥观战。
    元尊之言果然料中。
    入得紫微大世界之后,归无咎略择既往所得,挑拣一些剑术中精粹法门,再取了磐石微尘法、大清灵梭、五行神通等门类,化诸己意,尝试相授。
    果然,诸位武道嫡传一身精纯的武道本力,虽不能直接运用;但却自动“入乡随俗”,得以似是而非地运转仙门神通。
    不过月余时间,各人于所修之法,便至少有二三成的把握。
    只是斗法之际,身躯之畔时时有青烟滚滚,与仙门精英的手笔大异其趣。
    功行精湛如山城弘、车泽文等人,青烟便略淡薄些;如厉长平、许铭智等人功行稍逊,这青烟便颜色稍重,仿佛在烘烤潮湿的芭蕉叶时的情景。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斗法六人似乎都甚感满意,极有默契的助手,与童茂一道,汇通一处。
    七人皆是对着归无咎一礼。
    归无咎微笑言道:“既然诸位都已经想明白了,那就依所约行事。二三载短别,后会有期。”
    姜敏仪亦对归无咎道:“呼应联络,交由我便是。你可先放心归去。”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如此甚好。”
    诸人又是相对一拜告辞。
    归无咎取了坐骑,孤身远遁而去。
    在初入紫微大世界之后,对于这前所未见的新奇界天,山城弘等人,何尝不是心中万分震撼。只觉往生虚度,直至今日方眼界大开。
    但在姜敏仪为其略表紫微大世界的精彩之后,七人略一计议,却提出一条建言。
    因七人对于紫薇大世界的风俗、气象、名物、人情一无所知,若是骤然入隐宗做客,纵然隐宗一方能够以礼待之,此辈也不免觉得甚为拘谨,坐卧行走皆不如意。
    所以各人以为,先匀出一年半载时间,容各人任意游历一番,熟悉风土人情。
    归无咎自然无有不允。
    姜敏仪乃是汇通两界的核心人物,更是武道一方七人的主心骨。便由她觅地坐镇,关联照应。所择之地,严格来说亦属清凉山的势力范围。若有甚变故,亦可遣上真通过清凉山处地脉传送阵,快速靠拢接应。
    ……
    归无咎所乘青兜,遁速极快。
    十余日后,已赶到清凉山山门所在。
    再经此一转,返归半始宗山门。
    山门之中,云顶小界入口处,秦梦霖携黄希音,已在此相迎。
    秦梦霖早已感应过归无咎行踪;但那时归无咎尚在武域之中未出,因真武域结界所限,所以混沌不明。但当归无咎一旦重返紫薇大世界,心缘轨迹,立刻便能印证无误。所以在此相候的时辰,不差分毫。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师徒三人,入小界叙话。
    黄希音眨了眨眼,嘴角微扬,似有雀跃之意。脆声道:“拜见师父。”
    然后她便甚是迫切的上前,想要展示一番剑道修行之所得。
    这一门剑心归旨,连一向极有严教之风的秦梦霖,都对她破例称许。想来以师父的宽宏雅量,更不会吝啬赞誉之辞。
    归无咎早已看出,黄希音的道行修为进境极快,几乎较自己预料快上了七八倍,眼下已距离结丹不远。如此说来,必定有非常之机缘。这时见她如此模样,不由莞尔。
    于是轻轻抚摸黄希音头顶,温言道:“不急。徒儿暂且少待,待为师先将一桩急事料理了。”
    话音未落,随着归无咎反指一点,一种圆全守中之韵豁然离体。
    归无咎已将本身之无相虚丹,骤然引出体外。
    所为何事,不言自明。
    秦梦霖一怔,面上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道:“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归无咎立刻摇头,正色道:“是要紧事。”
    秦梦霖这才知是自己想的岔了,于是同样心引意动,将本相虚丹引出。
    二丹相合,一如当年阴阳洞天之中故事。
    相别四十五载,归无咎今朝回返,想要着手去做的事,着实不少。
    若魏清绮果如自己建言,将缥缈宗东方掌门请至,那诸般势力之间,立刻又有非同小可的变化。该当布局落子之处,千头万绪。
    但是归无咎早已理清次序缓急。
    最先要做的,就是眼前这件事。
    归无咎自真幻间中遁返之后,其余机缘姑且不提,唯有一件事——破境近道境的心得体验——却是可以通过虚丹相通之法,和秦梦霖分享。如此一来,这宝贵的破境机缘,除却归无咎、席乐荣、姜敏仪、山城弘之外,又多出了秦梦霖。
    施展此法,受益的不仅仅是秦梦霖,还有归无咎自己。
    似席乐荣、姜敏仪、山城弘等三人,对于上境经验,时日一久,非得用心蕴养,方能保守不失。若是稍微疏忽,便有“失真”之虞,而自己却有可能懵然不知。为抵御此患,须得每隔一定时日,便炼成一枚心印种子,时时蕴养维新。
    这是金丹、元婴等下境界和近道境之间的天堑悬隔所致。
    而归无咎却可以与秦梦霖通过这“合丹之法”,每隔一段时间便将双方心念汇通洗涤一遍,远远胜过任何保养功夫。
    将此事做完,归无咎等若卸下了一桩负担。
    一刻钟之后,行功已毕。
    除了这门正法以外,双方四十余载经历,亦在此间相通。武道中立下第二道途之伟业;席乐荣的存在;全珠与秦秦相合之机缘;东方晚晴、黄正德韩氏、秦梦霄、腾惊等人之汇聚;黄希音开辟剑心萌芽……两方事无巨细,二人皆得以通识分享。
    纵然以二人心意之坚牢,亦不得不由是感慨——
    感慨风云之激荡,势变之剧烈。
    收取丹果,归无咎这才转身,笑言道:“吾徒有何事言说,为师静听便是。”
    虽有明知故问之嫌,却不能伤了小徒踊跃之心。
    黄希音精神一振。她早已等待不及,一如初示此法时对秦梦霖之施为,将那剑术胚胎的手段,重新施展一遍。
    作法之后,一剑虚划。
    归无咎感受着心中蓦然升起的奇异念头,倒也津津有味。
    剑意加身的一瞬,归无咎在一瞬之间泛起一年,并深信不疑——自己这大弟子有朝一日定能青出于蓝,更胜乃师。所以唯有悉心栽培,将毕身所学倾囊相授,将来所得的回报,终将不可思议。
    一源分流,两枝对证。
    当真是雏凤清音,不弱于人。
    但黄希音看归无咎面上却无想象中的震动激赏之色,心中却不由得微微失望。
    归无咎抬首瞥了一眼,已知黄希音心意,不由暗暗摇头。
    这便是“合丹”之法的坏处了。
    “合丹”之后,秦梦霖之所知,便是归无咎之所知;故归无咎已有经验在先。所以此时,虽然归无咎对于黄希音这门剑道萌芽赞许已极,评价更是极高,但是惊讶之念,却终究不会再有了。
    若黄希音尚在七八岁年纪。归无咎出于宠爱之心假作震惊,哄她一哄,倒也无妨;但今日还如此做,就未免太浮夸了。
    秦梦霖将黄希音即将准备结丹之事言明,又道:“若有合用时机,可使那物蜕成宝胎,作为希音奠定本命法宝的根基。”
    归无咎沉思不语。
    镜珠尚有一次动用机会。
    似姜敏仪的层次,虽然已经极高。但是她寻求宝胎,并不一味追寻品阶,而是更讲究与自己适性相合,这无疑是正确的思路。但是于黄希音而言,情势又有不同。作为突破拘囿的六人之一,若不能求得至高至善,终究不美。
    从这个角度上说,镜珠无疑是最合适的。
    若此物果然已成宝胎,归无咎断无不舍之理。
    可是若要就此将镜珠的最后一次机会白白用掉,又大违道法自然之理。
    如今自己玉鼎失足之道基,已由“逆宇玄石”之法补足;界天往通之术,亦有三生阴阳洞天为仰仗,更是一大利器。
    其余要紧处,归无咎倒是想到一事。
    魔门四经典,自己已得其三。唯有流水宗《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未得之。莫不如将这最后一次机会,用在此处?
    这倒是一个颇有吸引力的抉择,也不算辱没了镜珠这件珍宝。
    但细细思之,此法似也非是最善。
    归无咎心神静默,将道心运转,臻至最为深彻洞明之妙境。然后豁然间念头一畅。将“先天伴麟石”取出,观望良久,叹道:“此物不当废弃。”
    言及本命法宝宝胎之事后,黄希音一直微微仰首倾听,静待两位师尊决断。这时听得归无咎此言,连连点头道:“徒儿也是作如是想”。
    黄希音与归无咎所见略同。
    虽然“先天伴麟石”的品质于她而言已颇有不足;但此物毕竟于她有甚深渊源,黄希音冥冥之中自有直觉,将其彻底撇开另起炉灶,似乎也十分不妥。
    就在这不能决断之时,归无咎忽觉袖中一物,微微颤动。
    随手一抖,清光一显,已将其取出一观。
    看清此物之后,归无咎双眉一挑,甚是讶异。
    这是一枚纳物戒。
    当中所藏,唯有一物。
    那物是玉简《三辨三证》所化,品质高得出奇;当时给归无咎的第一观感,几不在镜珠等三珠之下。但当时归无咎隐隐感到此物似与镜珠等物相冲,似有“永不相见”的大因果。所以才取了一枚上好的纳物戒,将其单独保存。
    不想此物竟尔冒了出来。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爆响。归无咎掌心这枚纳物戒,无端崩成碎屑。
    那枚单独隔离甚久的黑色圆珠,忽地发出一声悦耳清响,宛若黄鸟低鸣。然后一道刺目强光一闪即逝,圆珠冰晶崩散,化作一团如真似幻的冷雾,往先天伴麟石上一扑、一卷,归诸于其中!
    速度之快,竟连归无咎、秦梦霖也来不及阻拦。
    一切异象烟消云散之后,再定睛一看。先天伴麟石虽然形貌依旧,但已然化作墨色琉璃体;圆全了净,浑然光烁,似远似近;似乎品质得到了极大的跃迁。其珍异无双、凌驾一界之上,或不在全珠、魂珠之下。

第二百一十四章 偏至之谜 冰释旧疑

    归无咎、秦梦霖,一时都若有所思。
    莫非除了归无咎之外,大魔尊对黄希音也有特别的兴趣?
    此事的第一感,自然是妙观智大魔尊在黄希音身上有什么布局。
    但想到第二层,若是大魔尊真有算计。要做到暗藏潜通、深流匿变,一切都无形无迹、任何人都难以窥探,以大魔尊的通天彻地之手段,好像也并不为难。似并不需要将其摆在明面上,教自己看见。
    如此堂堂正正行事,倒像是摆明了馈赠一场机缘。
    的确,若说大魔尊也需用上这等虚虚实实的诈术,似乎也将其看得小了。
    但若想到更深,事情又并不是如此简单。到了大魔尊之境界,阴阳之间,随时转换;信手落子,皆若合符节,并不能以常理度之。譬如种下一枚种子,其是否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自可依据将来局面演化而定,而不拘于常势常形。
    故而若是动用此宝,谁也不敢保证一定无有后患。
    此宝妙用,黄希音如何能够不动心?仔细端详,面有陶醉之色,就这般看了好一阵。
    大功告成,黄希音本来心中欢悦畅美。还道师父手中果有点石成金之妙手,将宝胎之疑难彻底解决。
    但是惬意之余,看了一眼两位师父的神色,黄希音立刻知道不对。
    略一思忖,黄希音皱眉道:“容弟子猜测一番。是否这促成石胎变化的黑珠,得自一位敌友难明的大神通者之手?”
    出言之时,黄希音言语郑重而又笃定,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
    黄希音想了一想,忽地展颜一笑,道:“其实此事也非难以两全。”
    “近道之前,成就金丹、结成元婴的那一瞬间,本就是修道人心意道缘水涨创高、乃至于登峰造极之时。道心明锐,要较常时更胜不止一筹。”
    “依弟子之见,劳烦师父再备下一件品质上乘的九品宝胎,以作备选。到了即将踏出那一步的瞬间,若是弟子感到此物当用,便用之;若心中稍有不谐,那便退而求其次,也不至于临时乱了方寸。”
    归无咎略一思量,道:“如此也好。”
    第二日,归无咎往半始宗后殿。
    数十载以来,此处除却那位江离宗闻品上真之外,皆会另有一位上真坐镇。此人乃是诸隐宗修为精湛之辈,轮流值守。
    如今在位的,正是孤邑上真。
    归无咎向孤邑上真处一问,未知四位道尊和缥缈宗天尊东方晚晴驻跸何处,或当择机一见。
    孤邑上真却回话道——四位道尊与那位贵客论道参玄,断断续续已有六回之多;每一回皆需三载上下。最近一回闭关论道,恰好在十五个月之前。所以若要相见,须等到将近二载以后。
    归无咎闻讯后,告辞而回。但在拜别之际,归无咎问孤邑上真,近日是否有暇一聚。
    孤邑上真闻言哑然。和归无咎走得近些,对他而言也是有利无弊。当即答道,原本数日后他便要返归本宗。但若是归无咎寻他有事,他在此地再镇守半载便是。
    归无咎笑回道,数日之后,再来拜见。
    拜见东方天尊之事暂时搁下后,归无咎此举甚是紧凑,是在准备第三件事。
    这回武道之行,归无咎所得最实际的机缘,便是秦秦借宅全珠,结合武道龙符所化之秘宝“武域轮回天”,能够暂时提升至近道战力。
    照说此法仅有十二个时辰,用完即无,俨然是大邑宅地,寸土寸金。归无咎亦存了锻炼一击必杀之法,最大化此术之效用的心思。
    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欲要真正取得最善之发挥,那就必须对此宝之威能,有一个精准的评估。
    此事在返回紫微大世界之前,归无咎就已考虑清楚。回返之后,不可吝啬。当匀出一刻钟时间,寻一位功行精湛的天玄上真,斗法一场。若果有了“自知之明”,对于今后的实战发挥,必有莫大好处。
    返归小界之后,归无咎安居于洞府之中,盘膝而坐,心念一引。
    自出了真幻间之后,首次神意沉浸,去呼唤秦秦。
    不多时,全珠之内,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回应道:“寻我何事?”
    归无咎笑道:“数日之后,吾欲与本门一位上修切磋一番。论修为境界,仙门中号称‘天玄上真’,与武道中‘日曜武君’位分相同。你可振作精神,小心在意。”
    秦秦连忙答道:“不行;最少近数日是决然不行的。且等候二三个月再说。”
    归无咎眉头微皱,道:“门内切磋,出手自有分寸。你不必多有顾虑。”
    归无咎之所以今日和秦秦提前招呼一声,正是因为有这一重考量。
    秦秦生性不喜斗战,若非形势万不得已,难以让他出手。所以须先把道理讲通,振作精神,圆满发挥自身实力。如此,自己舍了宝贵的一刻钟换来的一战,双方尽兴尽力,才有足够的参考价值。
    秦秦稚声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惧战。只是近日来精神不佳,所以要休养一阵。”
    归无咎闻言诧然。
    仔细回味,果然听出秦秦话语之中,似乎恹恹不振。
    未有迟疑,归无咎立刻问道:“发生甚么事了?”
    秦秦的声音,依旧是无精打采:“你自己看吧。”
    归无咎心中一奇。
    心意一引,已将全珠取出,跃然指尖。
    全珠此宝,已臻至境。藏之为真空,发之为妙有。当初归无咎金丹境界时,此宝便能与虚相金丹合二为一;如今借取其妙,成为秦秦宅室,亦无有不利。
    归无咎定睛看去。此宝之中,多出茫茫一点。虽然看上去只是小到不可思议的一“点”,但是其中却开辟了一处甚为宽阔的空间,作为法宝真灵安身之地。
    但略有三分古怪的是,这一点虚空宅室,内外相融,按理说应当处于全珠之“正中”才是。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一“点”较之全珠中央正位,明显偏出了不少。
    归无咎此时心神观照其中,忽地生出感应。
    秦秦在全珠之内,忽地有所动作。也不知他如何折腾,经历十余息,终于将这“一点”之方位挪转至全珠正中。但好景不长,这一“点”正位之后,似乎受到了一种诡异的牵引之力,不断地向一旁偏出。约莫半盏茶功夫,立刻又偏出相应尺寸。
    其实这一“点”的位置,与最初时并不相同,已由左下角挪转至右上角。但偏转的尺度却大致相若,以圆心自全珠边缘计十等分,大约偏出三分上下。
    秦秦闷闷道:“已经为你演示过一回了。就是这般。”
    双方细叙因果之后,归无咎不由哑然。
    原来,秦秦在全珠之中开辟一域之后,原本甚是欢喜。因全珠等阶极高,当中神意一化,随手开辟而成的空间已极为广大,较之真正近道境的至宝,亦毫不逊色。
    但当秦秦发现这一处空间始终难以正位当中,却觉得有些别扭。
    别看秦秦一副孩童相貌,又慵懒恶战。但是其实论本性,却是个极为执拗之人。于是便在这全珠之中,开始了长久的折腾。如此反复拉锯,迁延了一月有余,秦秦却始终拗不过全珠内藏的“偏至”之力,直到昨日方才罢休。
    所以今日归无咎将他唤了出来,才显现出这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貌;自言要修养一阵,恢复精神。
    既如此,归无咎自然要为秦秦探一番究竟。
    归无咎调匀呼吸,弃智绝虑,心神相拥,恍如投入瀚海之中,最深切的体悟全珠的这一奇异变化。
    如今此物作为归无咎的本命法宝,又早有六炼之功加身,若是存心去感应,勾玄幽沉,定然能够发现些什么。
    如此这般弃绝六识,纯用真智,一呼一吸,一动一静,看似只是一个恍惚,其实却是半个时辰过去。
    终于,归无咎睁开双目,面上略微浮现出一抹惊讶。
    原来如此。
    因全珠本来性灵充沛,育德载化。如今虽只是六炼之境,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必有法宝真灵孕育而出。所以中央之位,早已为将来此珠本身之性灵所占。而秦秦却相当于一个外来客人,所以无论如何,皆无法占得正中之位。
    查明因果之后,倒是有三分啼笑皆非。
    归无咎本欲安慰秦秦一番;但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忽地想到了一事。
    心意一动,已将小铁匠唤了出来,正色道:“我那物一直留在你那里蕴养。且取了出来,容我一观。”
    小铁匠揉了揉眼睛,捧着宝炉本体一晃,立刻将真宝“归墟”取了出来。
    归无咎凝神望之。
    此宝出世之后,那中室不谐之状,令归无咎诧异了许久。
    且此宝元灵宝身,气象格格不入,且其中室正位,恰好与今日之情形完全相同——一处空间,偏出三四尺外。
    把它交于小铁匠纠正蕴养,却得了“老成”二字之考评。
    若是果然雷同……难道自己当日所得,竟然是一件至宝?
    归无咎将方才关于全珠之心得,以及与“归墟”异同处,一并告知于小铁匠,请他一同参详。
    小铁匠见此异闻,端详了好久,终于道:“不对,不对。”
    小铁匠眼光毒辣,立刻额看出。归墟锻炼之材质——那一块来历莫测的铁券令符——的确十分奇异。但是若要与全珠之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性灵自足之境界相较,却又大为殊异。
    归无咎思忖一阵,脑海之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起“真幻间”中,自己得了星门令符之后,那青年“梅小宝”不告而别的场面。
    然后……
    便留下了一枚空落落的“星门大印”。
    再细望“归墟”之形貌一眼,归无咎疑窦顿消,颔首道:“多半是如此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窃观照影 一见如故

    黯石玄宗。
    一方半圆形的道场之上,八位元婴境修士两两成对,分成四组。
    其中两对在左,盘膝而坐,默运玄功。隐隐可见有紫气透体而出,与太阳之精升降相引,呼吸相接。
    另有两对在右,相隔约莫六七里外,各自运使神通道术,似乎是在切磋较技。纵横转圜,时时有清光锐剑飞渡近前。但左手边那四位行功之人,却岿然凝止,形若磐石。
    一动一静,相映成趣。
    高台之上,一位青袍老者凝神观望。此人须发皆白,面上皱纹繁密。但是双眸顾盼之间,却显得锐意十足,踌躇满志。
    此老正是黯石玄宗执掌,扶摇子。如今已有三四千寿数,功行亦早臻离合境中。行走于远近数十万里,却也威名素著,罕逢敌手。
    按照既往成例,玄宗一流,已是甚大规模的宗门,等同于神道王朝。金丹、元婴境弟子的修行,不劳其亲自看护。
    但是近年来,时局有所变化。
    圣教祖庭二教八宗,立下章程。自各玄宗以下,施行“分选”之法。
    诸位下宗之弟子,在入门时、结丹时、结成元婴之后,尚需考核三次,务使不逸漏任何资质出众的人才,然后一并汇总于二传八宗之内。
    大道者,本来有阴有阳,有体有用,有虚有实,有孤峰绝顶,亦当有柱础根基。
    因隐宗及其盟友一方,冒出了归无咎等人,所以在前两回试探性的争锋中,圣教并未占得上风。但圣教一方估量度数,在下半截的较量上,其所占地域、人口、入道种子之规模,远远占据优势。若能发挥优长,不难扳回局面。
    毋庸讳言,道法之成立兴衰,是由最顶尖的那一群人决定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是如今在实际争局中,却是另一回事。归无咎等人,在其成就人劫道尊之前,尚不足以左右双方的实力对比。
    每一位有望成就近道的种子,皆有可能成为不俗战力。
    一年之前,听闻极南之地的天霁玄宗、义宁玄宗各有二人被选中,通过考验。据说交由上宗栽培,将来大有希望成就天玄上真。那两宗的执掌,也得到了极厚重的赏赐。
    这也是扶摇子如此上心的原因。如今黯石玄宗,亦有两位弟子,破境元婴之后似乎开窍一般,悟性修为一日千里。
    如今这二位正是两对斗法之人中的一对,激战甚酣,难分伯仲。
    扶摇子正筹措言辞,教授指点其长短优劣,耳边忽闻“轰隆”一声爆响绽放,端的刺耳之极。
    神思中断,扶摇子急忙转首一望;但是一望之下,面色大变。
    他清楚看见,一座倚靠山麓的三重青殿,正殿屋顶处,豁然崩开一个大洞!
    黯石玄宗,抚元密府。
    这“抚元秘府”换个通俗名称,其实类同于寻常宗门之藏经阁。
    一息之后,又听见惨叫声络绎不绝,二十五六个黯石玄宗弟子,倒飞而出,或二三里,或五六里,跌落栽倒在地。只是好歹还算全须全尾,并未遭了毒手。
    扶摇子心中一凛,已然将数件法宝取出,持之袖中,随时准备发动。
    抚元秘府乃是门中六大重地之一,除却有不凡之禁阵护持之外,尚有四位化神后期修士为值长,二十四位元婴后期修士为护卫,精心护持。
    但是清楚可辨,这些值长、护卫之辈,竟非来人一合之敌。
    况且对方既敢摆明了对一家玄宗下手,只怕同样有离合境的修为,方才有恃无恐。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道人影从那洞穴之中钻出,似乎周身恰好被一重精微之极的白色烟气所笼罩,看不清楚面目形容。
    但略一感应对手之气机,扶摇子却不由讶然。
    这似乎……是一位元婴境修士?
    “留下罢!”
    扶摇子心中一定。
    话音未落,掌心青芒黄芒相继泛出,吞吐若环,似慢实快,立时便要将那不速之客罩住,似乎插翅难飞。
    “嗯。”
    “噫!”
    但是下一刻,扶摇子立即惊讶出声。
    那白芒所罩的的神秘客,忽地脚下五气成轮,勃然大兴。遁速之快,高到不可思议;瞬间就突破了扶摇子得意神通“两从云环”的困陷之势。
    借着那五**转之势,神秘客在空中宛若蜻蜓点水一般跃动,每一跃便远出百里之外。
    不止如此,这一古怪道术,似与圣教、隐宗两大传承中的任意一脉都截然不同,俨然自开机杼,新奇别致。
    扶摇子一声顿足长叹。观望良久,悻悻然惆怅回返。
    如此奇妙遁法,是神通也好,宝物也罢,终究非他所能及也。
    但是他此时也无意关心甚么道术玄奇了,弄清门中损失,才是当务之急。
    若是本门根本经典有失,他这黯石玄宗执掌,便也做到头了。
    想到此处,扶摇子便心情大坏。
    其实抚元秘府这等重地,该当由门中一位步虚境长老值守才是。只是因从前扶摇子自己惯在此处修持,有他这门掌门坐镇,其余人力才不必过重。不想如今阴差阳错,倒成了破绽。
    欲求功业不成,反惹了一身骚。
    十五六息后,扶摇子返归门中。门户之前,早有两位蓝袍金带的中年修士上前请罪。
    二人皆是步虚境修为,显然也是黯石玄宗内颇为资深的长老一流。
    扶摇子收拾心情城府,肃然道:“如何?失窃了何物,尽管通禀。总之由老朽一力承担便是。”
    左手边这位蓝袍修士,面上竟有一丝庆幸之意,连忙答道:“掌门真人放心。八部经典,四珍秘宝,尽皆无恙。宋某一番清点,发现只是少了一块‘风云壁’罢了。”
    扶摇子闻言甚是诧异。良久,想起那不速之客的修为,面上倒是浮起两分释然之色。
    ……
    三日之后,距离黯石玄宗五万四千里之外。
    一座并不甚高、但四坡却甚是陡峭的山巅之上,有一位身着灰白袍,身形挺拔的年轻修士独立向南,掌心握着一石,双目垂帘,似乎心意沉浸其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目,似乎喃喃自语。
    “归无咎……秦梦霖……御孤乘……玉离子……魏清绮……利大人、席榛子……荀申、孔萱、陆乘文……”
    “果然无愧于‘大世界’之称。”
    此人非是旁人——
    正是较归无咎、姜敏仪一行提前遁出武域的原武道第一嫡传,席乐荣是也。
    他决意独行于紫微大世界之中,寻常重塑气、运、心、术的机缘。
    所谓武道“命运之子”的称号落于谁家,席乐荣并不介怀;但是真幻间中那一场阴差阳错的败绩,却一定需要了断。
    三日之前黯石玄宗遇盗一案,正是他做下。
    至于所得之物——便是掌心这一枚小石块了。
    遁入紫薇大世界之后,短短七日时间,席乐荣便大致适应了气机变化,将一身道行改头换面,俨然当初归无咎遁入武域之时。
    然后,便是增广见闻、采撷消息。
    此时距离阴阳洞天之战、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已然过去相当时日。往日秘而不宣、真正独立潮头的绝顶天才,一个个都浮出水面,为修道界中所津津乐道。
    只是,传布既久,自然失真;越说越玄,以至于荒诞离奇。
    席乐荣决意求一个实信。
    明察暗访之下,席乐荣终于知晓。圣教中截止于玄宗一流,皆各自收藏一枚“风云壁”——其实此物便是“照影石”之异名,只是经过特殊祭炼罢了。
    当中内容,正是当年阴阳洞天之战和清浊玄象之争的具体画面。
    将此石传布于各玄宗,兼具激励与甄选二种功效。身负元婴境修为者,唯有根基甚为浑厚,方能破开此壁之关门锁钥;唯有心性坚韧异常,方能在观览壁中斗战之景后,道心如如不动。
    若是获得此物,便能将这些极负盛名之人,摸清底细。
    好在席乐荣略一打探,他周遭游历之地,恰好临近一家名为黯石玄宗的宗门,隶属圣教八大道宗之中的紫琦道宗序列。踩点些许时日,估算清楚了离合修士的神通手段,席乐荣断然出手,毫无意外的一举成功。
    席乐荣心中评判,圣教隐宗两家的真正嫡传,利大人、席榛子、荀申、陆乘文等人,虽然在武道中罕逢其匹。但是较自己似还略逊一筹;唯归无咎、秦梦霖、御孤乘、玉离子、魏清绮五人,道行高绝不说,来历亦个个神秘莫测。若与彼辈较量,似乎差距极为微细。
    心眼界一广,席乐荣心中豪迈之意顿生,如饮醇酿。
    正在他锐气勃发之时,远方忽有一道遁光,直奔山头而来。
    那遁光极快,不过转瞬功夫,来人便已落在近前,与席乐荣面目相对。
    其实席乐荣若是升起“五气轮”避让,并非不及;但他一瞬间感应分明,断定来人定非黯石玄宗之人,便选择了静观其变。
    放眼一打量。
    来人通体浑金,身量甚是魁梧,只是面目看不大清——
    只因此人浑身上下,皆是藏在一只丈许大小、不知是“光罩”还是“水泡”的奇特球体之中。
    诸如护身类法宝或神通,一旦激发,凝成光罩或气泡之形状,护住己身者,其实甚是常见。但是未在斗战之中,却将此法如穿衣一般加诸于身的,却是闻所未闻。
    一眼望去,未免显得标新立异。
    略微看了一二息,席乐荣蓦然生出一种奇特的直觉:似乎那小小气泡,俨然便是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真武之域”,圈定一人,断分两界。
    两个素未谋面之人,就这般四目相对,僵持了一刻钟上下。
    各自目中,皆有好奇之意。
    席乐荣虽有山崩于前而面不变的心境,此时却同样难掩惊讶。
    来人虽然面目模糊,但分明也是一位元婴境修士。
    更令人称奇的是,透过这一异常滑稽的小型光罩,席乐荣敏锐的感觉到——此人道行之深,根基之厚,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归无咎是旧识不提。秦、御、魏三人,风云壁中已见真容。就算是那并未谋面、显化金甲之形的“玉离子”,虽然真实面目尚不为人知,但以席乐荣之道心感应,有了一线缘起之后,虽不能定其是,却定能断其非。
    此人与那玉离子之气象所归,决然不同。
    一瞬之间,席乐荣真有两分恍惚——难道在紫微大世界中,如自己、归无咎、姜敏仪等人,也能在草莽之间,层出不穷?
    气泡中那人一见面之时,似乎同样十分诧异。打量了许久,这时突然回过神来,兴致勃勃地言道:“你是谁?”
    席乐荣沉声道:“你又是谁?”
    气泡中那人左右顾盼之后,似乎一笑,道:“阁下别误会。我并非刻意来寻你。嗯……说来本人也是一时百无聊赖,出来透透气。但本人恰好有一桩神通在身。若有根基气运不亚于我之人出现在百万里之内,心中自有感应。”
    “本人一时心喜,还道缘分巧妙。除了那个十分讨厌之人外……若是遇见归道友、秦道友、御道友、魏道友中的一人,倒也是一件妙事。但是万万没想到,以紫微大世界之大,竟然有深藏不出的英杰。”
    席乐荣闻言一怔。这一番话,正是他心中所思。
    气泡中那人盯着席乐荣仔细打量,似乎愈看愈是欢喜。忽地一拊掌,高声道:“我有一小妹,姿容气度亦罕有其匹,道基福缘亦甚为深湛。较之本人,亦不过是半线微差。只是她眼界太高,看不上凡庸之辈,所以至今未曾寻得道侣。我看……阁下就甚为合适。”
    “阁下意下如何?”
    席乐荣眉头一皱。
    若非来人道行实在惊世骇俗,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个精神疯癫失常之人。便道:“阁下此语,可有些交浅言深了。至于令妹……在下似乎无福消受。”
    气泡中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与阁下,一见如故,称不得‘交浅’二字。然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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