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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七章 布子夺势 利剑高悬

    一处废园。

    十余古木,半枯半荣。

    另有一汪池水,其色浑浊昏黄,似乎与泥沙相搅。

    一块五六尺长短的褐色方石,勉强铸成桌案模样。

    有二人在此,一坐一立。

    这二人身躯混沌不定,似乎给人一种无量虫孑微尘拼接而成的错觉,浑身上下遍布这若虚若实的颗粒感,完全失却细腻圆润。唯有脸颊处是个例外,看上去异常的平整光滑,与常人无异。

    坐在石桌之畔者,身躯呈灰黑色,肌肤莹白;立身于十余丈外那人,衣衫微现浅白,但面色却是最透亮的蜡黄。教道心澄澈之人来看,二人虽藏有深不可测、感通一界之气象,但头身两分,一者缥缈,一者近人,浑然判作两截。

    坐在石桌旁边的这位,手执一枚浅浅的木杯,细细啜饮。

    而稍远处那浅白衣袍者,却是来到一处上枯下荣的十丈高木之下,弯下了腰,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次传来。

    原来,他手上持着一柄小铲,在那高木之下奋力掘坑。

    黑袍人自斟而候之。

    石桌之上,另有一方浑然一体、明洁如玉的白石棋墩,约莫是五寸厚的规格,只是却不见棋罐、棋子。石桌边缘,是一只浅瘦高颈的白玉酒壶。除却黑袍人掌中这一枚木杯在外,石桌之上又余二杯。

    其中一杯停在棋墩对面,已饮至半残。此杯紧邻着一双木屐,而挖掘那人,脚下却是一双草鞋,显是下地之前换过。由此可见,这一杯是那手执小铲的灰白袍人所属。但那多出来的第三只木杯中,其中酒水满溢,尚透出丝丝热气,温度未散,就显得十分多余。

    白袍人挖掘了两尺深,终于在那树下掏出了两只铜罐,将小铲丢在一旁,一振衣袖,洒然回返,换上木屐。

    声震耳膜的“啪”地一声响,两枚铜罐丢在石桌两侧。其上铜盖如鲤鱼打挺一般震开,果不其然,是两盒棋子。

    浅白袍人伸手,将那斟满的酒杯拿起,凝视良久;随后渐渐靠近嘴唇,似乎要一饮而尽——

    但下一刻,他微微叹息一声,随着手腕一抖,终将杯酒彻底抛洒,划出一道晶亮弧线,意甚决绝。

    又反手一抛,将这只酒杯丢进远方浑浊池水之中,激起一串水花。

    然后浅白袍人又提起酒壶,将酒水倒进面前用过的那只旧杯之中,一饮而尽。

    良后,浅白袍人幽幽言道:“棋盘大的很。若是战火绵延千万,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只是……到了某些关键环节,难免有些如鲠在喉罢了。”他的声音很是嘶哑,恰好这最朴实无饰的声音,反而掩藏了朝气与暮气,分辨不出年岁久远。

    黑袍人淡淡言道:“席卷万物,升降五行之功;与淡漠守心,从容中道之意,本来便是并行不悖的。无限风光静赏,何惜活水一瓢?从术上说,水之就下,无孔不入,自非一人之力可堪抵挡;只是我圣教祖庭锋缨所指,向无趋避。今避其锐,难免门下弟子信心生疑。”

    浅白袍人道:“这些小事,想来宗礼、灵曲自会安置妥当。”

    一刻钟之前,阴阳道主人之化身,并非仅如归无咎所见,在阴阳洞天之中一分为二。其实他是一分为三,动身未久时,最着心力的一具化身投影,便是落在此处。那多出来的一杯满斟之酒,正是为阴阳道主人所备下。

    只是阴阳道主人并未饮用,只留下了一句话。

    下一任阴阳道主的抉择,乃是天数使然,避无可避。只要圣教祖庭不主动对她出手,看在既往交情上,阴阳道也不会主动与圣教祖庭为敌。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秦梦霖定然会长伴于归无咎之左右。将来若兵锋再起,毫无疑问这会是圣教祖庭的一块绊脚石。

    二人这一番议论,正是对此而发。

    待浅白袍人落座之后,二人似乎闭目养神一阵。终于,黑袍人出言道:“开始吧。”

    浅白袍人缓缓点头,随后不约而同的伸手,抓住一只棋罐。

    若是有人在此旁观,只怕会理所当然的以为,二人是要手谈一局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令人迥然称奇。这二人各自抓住一只棋罐,并非是落子,而是将整个棋罐中的棋子,尽数倾倒在棋墩上,堆成一黑一白两座小山!然后二人之目光,落在两摊棋子之上,凝视良久。

    这时方可望见,那两摊棋子着实品质堪忧。

    无论黑子白子,其圆润无暇、形整饱满者,至多不超过二三成。其余不是生有裂纹,便是形貌不整,有的甚至干脆如狗啃过一般,断边缺角。总而言之,尽是歪瓜裂枣居多。

    可是那灰白跑人,看着这两摊棋子,面上却尽是欣慰之意。

    黑袍人道:“这一场惊动半个大界的比斗,意外失策。善后之法,无外乎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重整声威,行此‘利剑高悬’之策。有劳了。”

    灰白袍人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又叹道:“旁人皆道我圣教祖庭纵有结余备用,其数也势必不多;又如何能知我之真正底蕴?”

    黑袍人询问道:“动用多少?”

    灰白袍人略一迟疑,道:“留下六枚品质最佳的备不时之需,其余尽数投入进去。”

    黑袍人缓缓点头。

    随着灰白袍人伸手一挥,两摊棋子之中,黑白子各有数十枚当空浮起,在半空中微微旋转。仔细审视,果然数百枚棋子中品相较佳者,十有**被筛选出列。

    这数十枚棋子,好似忽然生出感应一般,一黑一白,一一对应,粘合在一起!

    这动作完成的一瞬,立刻便生出绝大异象。

    原本这些黑白棋子,看上去着实朴素得很。观其品相,较之王公贵胄所用的玉石、玛瑙、贝壳、琥珀、紫英等材质所制棋子颇为不及,似乎仅与木制涂漆的粗陋棋子大致相若。但是当黑子白子两两相合之后,登时有一道难以言喻、事涉空间之力的玄奥油然而生。

    一双棋子,成一世界。

    灰白袍人大袖一挥,数十枚棋子,直冲天穹,遍洒无尽虚空,似乎已经追索到紫微大世界的尽头!

    照说这灰白跑人纵有通天彻地的修为,亦无法单凭心意法力,运转一界,如臂使指。只是二人面前的棋墩似有玄机——此时其石质本体几乎消失,只余下抽象的纵横十九道黑色线条独自存在,飘摇行走于虚空之中,冥冥中勾连着撒出去的数十枚棋子。

    好似许多深不可测、须得耗不可思议的**力动作,事先已然通过这方棋墩准备完毕。现在,只是调用手段,四两拨千斤罢了。

    ……

    阴阳洞天之中。

    归无咎、秦梦霖依次与腾惊、谢缪、仆草等大族嫡传见面寒暄两句。只是这几家都在隐宗法阵力不能及之处,所以只蜻蜓点水,也就罢了。随后二人便与马援、孔萱、申屠鸿、箴石等四人聚在一起,略论本宗本族风貌近况,敌友动向。

    商谈了一阵之后,归无咎赫然发觉,这里凫族箴石,果真是个非同凡响之人。其人暗藏的“妙悟玄机”之感,和当初孔雀一族孔铨给与他的感觉十分相似。但是和孔铨相较,箴石运用自身能力的“娴熟”与“自觉”,却要远远胜过。

    斗战的本领高下固然重要,但是有这么一个晓彻玄机之人加入,同样助益甚大。

    尽管第一感甚好,但归无咎心中暗忖,对方面临何等处境,诚意如何,实利多寡,还需要将他请到隐宗之后,再详细商议。

    正思索间,四周呼声忽起。阴阳洞天之内的整个空间,好似忽然明亮了几分。

    归无咎、秦梦霖、马援、孔萱等人,一齐抬头。

    数十点明星挥洒,自北向南,当空而落。

    若说是“流星雨”之象,却并不相似。因为那数十点明星,似乎能够主动调整方位,旋即就变成前后相继之貌,宛若一串极长的糖葫芦。位列最前的那枚明星,似乎顷刻间便要砸落在阴阳洞天之中!

    更奇的是,所有明星,俱是半晦半明,一边发着透亮光华,另一边却是幽暗难测。

    秦梦霖仔细一望,却道:“这并非阴阳洞天内发生的事,而是外间情状,以‘真宏二象仪’显化。”

    话音未落,第一枚明星已如泰山压顶之势,煌煌然陨石天降,轰然一落。

    但万众惊呼的下一刻,众人发现:果真无有一人伤损,似乎那“陨石”之降只是幻觉。同时整片青天,忽地一分为二,呈现出两道图卷!

    左半边呈现的图卷中,赤水孤洲,六道山崖合璧。拱卫一处。山巅之上,一处黑濛濛的洞口,未知通往何方。但那些心思较为灵敏者,回忆起立身之处的天池入口,却觉得二者有七八分神似。心中都隐约有了答案。

    而右半边图卷,却是一方长川瀑布,宽度何止数百里,高下千丈。水幕如亿万道悬珠垂帘,雾气天光混合相搅,伴随着隆隆水声,烘托出一副博大幽旷之意蕴。

    此境中人,无不是见多识广之辈,不知赏玩过多少美景。但这一座实在是大极的巨瀑,却不由得使他们生出“胸襟顿开”之感。

    申屠鸿却面色一变,低声道:“北境第一界碑!”

    归无咎讶然道:“申屠道友认得这片瀑布归属何地?”

    申屠鸿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低声道:“这是我赤魅族极北之地的一处要冲,与四族约为边界之处。这一处瀑布,乃是我族中大神通者所开辟的隔绝边界的界碑。”

    归无咎缓缓点头,心道其后必有下文。

    果然,只短短数息功夫,界中诸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左边的**孤峰,右边的长川悬瀑,二者气象本不相通,似乎天南海北,悬隔两分,如裂镜一般呈现在面前。但一个恍惚之间,似乎……这两大地界,变得气息相通了!

    天涯若比邻,不外如是。

    再仔细一望,那瀑布中段,蓦然多出一个清光滢滢的“圆盘”,其后似乎凿出虚空,通连远方!

    就在众人纷纭猜测之际,第二枚飞星当空落下!

    天上景象,自然随之一变。

    左手边的图卷,漆黑静水之上,万千孤峰耸峙,每一峰的山腹处皆有岩洞,仿佛迷宫;右手边的图卷,却是一座绵延三千里的火焰山,但烈火之中,分明可见高木成荫,似乎浴火尤翠。

    一者冷寂之极,一者炽烈之极,一望而知气象迥异,隔如参商。

    但是,等候了数息之后,那熟悉的“两界相通”之感又如约而至……

    如此循环往复,每一星坠下,皆是此等情貌再三复现。

    “宣梧元山……”

    “鄂磄道……”

    一声声低语传入归无咎耳中。如赤魅族“北境第一界碑”一般,被认出来的地点愈来愈多。显然,对于各自所属种族来说,这些都是极负盛名的标志性地界。

    过了一阵,孔萱忽地低声道:“乌甸塔……”

    归无咎抬首一望,此时画卷之中,一片无垠黄沙大漠,有万千座九十九层白玉高塔,在沙中自由流动。

    心中一动,归无咎询问道:“紧邻孔雀一族秘地的范围?”

    孔萱摇首道:“也不算。这是‘乌甸一族’的栖息之地。与我孔雀一族的西方边界,尚余血鸦族地界阻隔。”

    但是孔萱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不过血鸦族领地,乃是狭长一线,若径直穿渡,距离并不算远。所以若是能够通连至乌甸塔,距离我孔雀一族便不甚远。只是确然不曾侵凌犯界;甚至连比邻相连也算不上。”

    孔萱显然已经猜出,这流星异象代表何物。

    归无咎暗暗颔首,从选点之刁钻来看,圣教祖庭早有筹谋。

    一直以来,圣教祖庭之“阴阳洞天”,在外人眼中看来,皆是其整合内部势力,连通据点的手段。此物纵将圣教祖庭的战力投送极大提高,但用在内部经营,到底未曾给人以最紧迫的危机感。

    没有人想到,圣教祖庭挽回战败局面的手段,会来得如此迅猛激烈——探及肘腋,如芒在背。

第六十八章 若即若离 直来直去

    群峰之下,熙熙攘攘。

    这大世界何其广大。头顶天穹中所示之景象固然无一不是标志性的地界,但与之相熟、能够辨认的,也不过是为其紧邻的妖族嫡传罢了。

    尚有浑浑噩噩之辈,虽猜出是圣教祖庭布施“阴阳洞天”的手段,却兀自以为是圣教自家开拓势力。对于这“利剑高悬”之策,感知不深。

    不过他们本来就不是入局争斗的主力,得之无用,失之不惜。是否领会其意,圣教也懒得去管。

    只要认得所示地界的,心中生出如芒在背之感,那就足够了!

    约莫半个时辰上下,数十道“星辰坠落之相”的漫天图卷结束后,归无咎向周围诸位大族嫡传相询一遍,大致把握清楚脉络。

    此间第一等妖族,势力周边十有**皆被连通了“阴阳洞天”,仅有包括腾蛇一族在内的少数两三家,意外逍遥。

    而如那第一枚星辰之象那般,将“阴阳洞天”**裸的布置在某一家势力范围之内的,唯有二家。除却赤魅族“北境第一碑”之外,只有里凫族与之境遇相似。如此布置,昭示了圣教祖庭一方**裸的敌意。

    至于其余绝大多数布置,皆是如孔雀一族相邻的“乌甸塔”,脱离其统辖范围之外,再相隔一处到数处势力,但是又遥遥产生威胁。

    认真说来,布置在“乌甸塔”的那一枚阴阳洞天,和孔雀一族的距离已经算是近的。

    孔雀一族虽与圣教祖庭并未有直接的冲突,但是其与隐宗的关系却紧密牢固。对于这一点,圣教祖庭不可能不加以考虑。

    不过此时马援却一反先前之从容洒落,微低着头,皱眉不语。

    归无咎追问其故。

    马援低声道:“倒数第二星所连通的右侧景象,便是对着我天马一族来的。”

    归无咎回念一想,那副画面呈现出来。

    不说修道人过目不忘之能。便是一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经历数十道情境之变中,只怕也会牢牢记住刚刚那倒数第二幅画面。

    刚刚出现的数十个场景,无不是极险峻、极恢弘、特色至为鲜明的秘地。若非圣教祖庭的手段牵动人心,简直就是一场壮美山河争奇斗妍的比斗之会。而恰恰那倒数第二幅画面,无山,无水,无木,无石,只隐约可见一层溟濛不定的青色雾气,通透纯澈,兼有三分诡异。好似吃惯了大鱼大肉,忽地来一道白菜豆腐,反而分外别致。

    归无咎仔细斟酌,若无特异之处,断然不至于让马援踌躇难断。便追问道:“玄机何在,马道友可能分享一二?”

    马援未迟疑太久,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道:“与归道友相交,自然开诚布公。那青色雾气,其实并非是雾,而是雨。仿佛春日微雨,细若牛毛,观之似雾。绵延千万载,从未止歇。”

    “我天马一族西南边陲,便为这一道绵延无尽的‘雨地’所阻隔,亦是倚为屏障。”

    “这一道‘雨地’屏障虽然宽仅万里,但是修士若贸然穿渡,看似浑然如常,但事后必定被察觉出神魂不全之症,一身道基尽毁。纵然以法宝遮拦,不教雨水加身,亦完全无用。”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这倒是和云中派紫气秘境有几分相似,只是似乎更厉害了许多。

    马援又道:“我孔雀一族历代大神通者多有出手。但试遍各种手段皆难免除后患。既然突破不得,于是索性将这一道‘雨地’当做自家屏障。数十万载以来,天马一族秘地库藏,价值甚高者,皆在这腹地经营。”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想来圣教祖庭所设的阴阳洞天入口,就在‘雨地’的那一头?”

    马援缓缓点头。

    归无咎心中了然。

    局面十分清晰。按照常理,圣教祖庭势力未及此地,并未见识过“雨地”之玄妙;就算见识过,其手段、底蕴也未必能超过天马一族太多。若是其果真没有穿渡“雨地”之法门,那么今日面临“阴阳洞天”布于肘腋的诸族中,天马一族是最超然、最安全的,甚至可以完全不理。

    但圣教祖庭将阴阳洞天布置于此,用意何在呢?若仅仅是意图威吓,那也……太靡费了!

    若是圣教果真神通广大,可以毫无阻隔的杀进天马一族腹地,那天马一族所受威胁之大,又远超赤魅族、里凫族十倍!

    和对于赤魅族、里凫族的咄咄逼人相较,这是很“麻”的一手。

    这是察觉到天马一族与孔雀一族、隐宗有过从甚密迹象之后,苦心孤诣的一招。

    ……

    反境第九重,寥廓高台之上。

    此时此间仅有孟伦、鄘丰、恒滑、苗枳等四位天玄上真,余人皆不见踪影。

    四人望见阴阳洞天中景象,皆是默然无言,感佩良久,沉醉咏叹。

    这四人天玄境的修为,万载阅历见识,看上去心旌浮动,倒似较之外间的元婴修士还尚有不如。

    其实这并非是其等心性修为不足,而是彼此立场差异的缘故。

    对于外人而言,见识到如此伟力,至多也不过是心中震怖罢了;但圣教祖庭弟子,自入门的那一日,人人皆知显道、应元二位道尊,一人通连州界,一人立法神道,乃是圣教祖庭奠基之根本。

    这些故事宛若镇压气运的传说,于三十余万年前便当鼎定规模。今日此景复现,在四人心目中,自然而然会将其看作又一**开拓启程的标志。

    心中振奋莫名,也就可以理解了。

    过来良久,四人皆从那振奋勃发的心意之中退出,鄘丰道:“最后了结的这事,便劳烦孟师弟了。”

    孟伦微微颔首,默然道:“此事了结之后,两家便算是暂时两清了。”

    圣教祖庭与隐宗几位道尊亲身下场,所商议的结果,并非除了那黄卷之上寥寥十余字,便全无下文。

    详细的规章协约虽彻底取消;但有一件事却被几位道尊亲自提了出来——那就是为柏果访求交换灵药一事。

    圣教祖庭整体上秉持异常强势的态度,而此事却是自己有求于人,未免格格不入。可想而知,圣教祖庭一方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诸位上真到了此时方知,道尊对于柏果的期许日益加重——如今并非仅与利大人、席榛子相当,而是期待其补足资质之后,较二人更胜一筹。

    高台之上。

    浮空百丈处,忽地浮现出一只紫黑相间的二色葫芦。

    葫芦上立着一个赤发双瞳的精壮汉子负手而立,意甚冷漠。

    细看其修为,虽只是元婴层次,但其气机荤荤然圆整佳妙、高蹈独步,几乎臻至天衣无缝的境界,竟不在阴阳界天之中归无咎、秦梦霖之下。

    这人出现得如此诡异,孟伦四人,无不大惊。

    但四位上真尚未来得及有所表示,此间高台上似乎一阵微风浮动,宗礼道尊的身形凭空凝塑。

    此时宗礼这位人劫道尊,如烟如画的面目之上,竟也现出几分错愕。

    以宗礼道尊的修为,这二色葫芦虽然遁速快极,几乎瞬息间就接近至阴阳洞天之外,但还是立刻就被他感应到。尽管宗礼道尊对于此人境界之高明,同样甚感惊异;但说到底并未超出他的掌控。

    若是来人如归无咎、秦梦霖一般暗使手段,悄无声息的遁入阴阳洞天之内,那宗礼道尊丝毫不奇。

    但是,这里是“反境”之中!

    是宗礼道尊毕生道术之所系!

    就算是同道中人,也绝难轻易发觉此地的存在,更别说悄无声息的潜匿进来!

    宗礼道尊缓缓问道:“你是?”

    御孤乘神采之中的自信丝毫未减。生硬冷漠的吐出四个字:“你的朋友。”

    御孤乘抬首望了一眼这奇异空间,似乎是明了了宗礼道尊疑虑何在,似笑非笑的道:“这当然不是我元婴境的修为能够做到的。”

    虽说自称是“朋友”,但他的回话语气显得十分傲慢,甚是无礼。

    孟伦等四人不由有些恍惚。

    就算此人真的是能够与归无咎、秦梦霖相较的绝顶人物,背靠顶尖势力底蕴之所系,自信足可在天玄上真的手下从容遁走。那么此人与自己交谈时是这番态度,那孟伦等人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但面对人劫道尊的手段,纵只是一具化身,也只得同等境界的大能才堪抵挡,却并非任何法宝所能护持。这也是今次盛会,隐宗两位道尊在阴阳洞天之外暗中护佑的原因。

    任你旷世天骄,在一位人劫道尊化身面前,也当郑重以待才是!

    也不知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不过宗礼道尊却不以为忤,淡淡道:“你有何见教?”

    御孤乘高声言道:“两件事。”

    “第一件事。在下打算与那二人斗上一斗。未免生出误会,先与地主知会一声。”

    “严格来说,只这一件事才是本人此行的目的。”

    恒滑、鄘丰等人对视一眼,只觉此事太过出奇,无言以对。

    孟伦却是心思缜密,立刻想到,这人若果真与归无咎二人层次相若,再斗上一场,无论胜负。这节外生枝的新篇章,都会将圣教祖庭落败的不利影响,进一步压缩。

    “第二件事,原与本人无关,却是受人之托。不过现在看来,此事恰好与贵派今日的作为相契合。”

    “飞星遍界,探及肘腋。果真是好手段。不过贵派实力虽强,若单单凭你一家之力,只对付一个赤魅族也未必能够全胜,又如何能够四面出击,压服百族?说到底,将此阴阳洞天架设起来,不过是合纵连横、借力打力的筹码罢了。是也不是?”

    宗礼道尊不置可否,平静道:“你意如何,但请言明。”

    御孤乘道:“如今诸族虽如芒在背,但是还并未真正紧迫到威胁种族存亡的程度。一柄没有见血的宝剑,算不得真正的宝剑。”

    “这第二件事,便是有一家大势力,意与贵派合力,做成买卖,让利剑见一见血。想来到了那时,圣教祖庭的威信,才能真正确立。”

    宗礼道尊沉吟良久,缓缓道:“友盟是谁?试剑的又是谁?”

    “你又是谁?”

    御孤乘说话,本是直来直去。但这一回却并未正面回答,只悠然道:

    “先做一笔小买卖;再统合数家之力,做一笔大买卖。”

    “小买卖若是做成了,圣教祖庭声威必著。到时候非止是人道势力之魁首,绝大多数妖族之升降命脉,也将把握在你们手里。”

    “大买卖若是成了……贵派同样得利最大……到时候实力暴增数倍,也不在话下。”

    “就看你们敢不敢做。”

第六十九章 倾覆之谋 大势在我

    说到此际,御孤乘气象忽变。

    原本他一身锋锐勃发、涤荡青天的锐气,甚是咄咄逼人,纵然面对人劫道尊化身也不肯稍退半步。此时忽然一转,却变得幽森诡秘,虚实莫测。

    宗礼道尊面上现出了然之意,低声道:“巫道?”

    御孤乘微微一笑。

    随着他右手轻轻一握,一枚暗红色的大星一闪而逝,如鬼影一般在御孤乘背后出现一瞬。纵以孟伦四人天玄境的修为,此时心中也模模糊糊闪过一丝寒意。

    孟伦低声道:“巫道……本祭沐真图?”

    身份再无疑虑。

    隐宗芈道尊等几位大能识得巫道秘闻,圣教祖庭大能自然也不遑多让。只是在宗礼道尊目中,御孤乘先前那锋锐勃发之意太过耀眼。他的第一反应,竟是猜测此人是否某于一幽微隐秘、尚未发现的小界中,寻得了上一个纪元的剑道传承;机缘巧合下锻炼出这么一位英杰人物。

    说来也巧,竟是和最初时芈道尊等人猜测归无咎的根脚时候大同小异。

    宗礼道尊沉吟不语,面色也只如一幅枯寂静止的画,没有任何感**彩。只是那气机,却不可觉察的平和下来。

    界空演化之法乃是宗礼道尊一身道术所系。御孤乘虽已言明并非自家修为所能做到,但宗礼道尊又岂能轻易释怀?如今断出是巫道传承的手笔,宗礼道尊便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阴阳道主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若是巫道中最强的大巫与之层次相当,确有可能破解自己的秘法。

    见宗礼道尊不言,御孤乘也不催促,只是静候。

    以宗礼道尊阅历之广,事关功法的纠结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并未沉溺其中。此时他陷入深思,分明是在认真考虑他的合盟建议。

    孟伦等四人,尚是戒备之意未消。他们阅历尚浅,未明其中玄机。

    宗礼道尊却是清楚的:巫道、阴阳道历纪元而长存,在漫长的岁月中皆是相互忌惮制约、引而不发,避免直接对抗;但若是其中一方亲身涉水,抛明立场,那么另外一方往往都会背道而驰,走向反面。

    如今阴阳道主人亲身下场,断绝了与圣教祖庭靠拢一处的可能,再无疑虑。不过一日之内,巫道就寻上门来了。

    只是……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御孤乘先前之言,宗礼道尊只当是信口开河,并未认真考虑。此时身份已明,合作之意,看来也十分可信。

    此时反界的九层高台,环身百余丈外似有一道屏风,能够将阴阳洞天之内的情形尽数纳入眼中。

    御孤乘往那金榜高悬、嫡传汇聚的孤峰上深望一眼,淡然言道:“在下所言的那一笔小买卖,正在此峰之中。”

    “如果贵派愿意合作,这一族,不会存在太久。”

    “你可有兴趣猜上一猜,是哪一家?”

    孟伦、鄘丰、恒滑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震,掀起惊涛骇浪。

    此时图卷之中清晰可见,包括归无咎、秦梦霖在内,以及诸妖族十余嫡传,并未走了一个。

    紫微大世界中第一流的势力,纵然经过历代定品之劫,常有兴衰更替,但是到底是存续至少数十万载。以圣教祖庭的野望,至多也只是借助合纵连横之法,升降黜落,总扼咽喉而已。若要将某一家一举覆灭,根绝其祀,那的确是其超出想象的伟业。

    孟伦念头转动。隐宗一方刚刚与阴阳道合流一处。巫道与阴阳道……就算来日难免正面碰撞,但这几乎便是最终决战,绝对不会是御孤乘口中的“小买卖”。至于赤魅、孔雀等第一等的大族,若能将之一举覆灭,也有些不可思议。

    而鱼凌、折离等族,毕竟不在二十五家等第之中,以圣教的实力将之击破,的确不难。只是其等名分未足,只怕也未必能够收到想万方震伏的效果。更何况,这三家本是圣教祖庭有意扶植的羽翼。

    思前想后,这所谓的“小买卖”,多半是目前第二等“十二流品”中元鳄、神寻、赤煦、耳熊诸族中的一家?

    可元鳄一族,同样是圣教方面本拟拉拢的对象。

    御孤乘这一番惊人之语,却并未对宗礼道尊造成任何影响;宗礼道尊,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听他淡淡言道:“我对这小买卖,不感兴趣。”

    “如你能将那大买卖说上一说,那是再好不过了。”

    “若是成了,我圣教祖庭实力暴涨数倍?到底是你那‘大买卖’实在太大,还是我圣教的底蕴,入不得巫道的法眼?你所言的‘大买卖’,总不至于是要将天下一二等的妖族一扫而空吧?”

    御孤乘哈哈一笑,道:“圣教的实力当然是得到我巫道认可的。的确,只是那‘大买卖’实在太大而已!现在……尚不是揭晓谜底的时候。”

    “天外有天。只能说,那是一处超脱仙道宗门认识边界之外的地方。”

    “除了历纪元而长存的阴阳道、巫道之外,便只有最顶尖的寥寥两三家妖族——本族飞升圣祖与下界族裔联系从未断绝者——一直知晓他们的存在。只是虚实未明,不敢轻举妄动。”

    朦朦胧胧的诱惑,最为动人。御孤乘显然深谙此道。

    但宗礼道尊却似不为所动,淡淡言道:“尔之所言,恐有自相矛盾之嫌。一顿饭吃下去,又岂能长个三五斤肉?若是吃下这‘大买卖’足能暴涨数倍,那其实便意味着——这顿饭本来就吃不下。”

    宗礼道尊何等城府?

    御孤乘亮明巫道身份,的确足以说明其联合的诚意。但是——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纵然是朋友,也有可能只是暂时的朋友。

    圣教祖庭,从来都是以我为主,掌控一切。

    若是有合作共赢的机会,圣教自然不会放过;但是,任何人也别想把圣教当做吞狼之虎,杀人之刀!

    御孤乘摇头道:“你多虑了。前面那桩‘小买卖’,风险甚小,贵派可以多出些力;至于后面那桩大买卖……总要借助你们圣教的关键手段,原不在于硬拼。”

    “紫微大世界中,只怕尚未有一家势力有资格让圣教去做炮灰。你说,是也不是?”

    宗礼道尊既未明言,也未暗示。但御孤乘率然以对,正中心曲,其思维之锐利,竟完全跟得上一位人劫道尊的节奏。

    宗礼道尊心中微微意动,御孤乘忽地大笑三声,道:“多费唇舌,繁辞不已,实在非我所愿,只是得人恩惠,受人之托罢了。想来也只是借我的身份,较易于取信于人。若道友并未当面回绝,我就当是默认了。不久之后,自然有更合适的人来深入接洽。”

    “我本人的目的,只是一战而已!”

    话音一落,御孤乘的身形,在“返境”之中缓缓消失。

    ……

    阴阳洞天之中。

    金榜落下之后,圣教祖庭一方迟迟并未有人出来主持局面,其实已经昭明了这是一场“无始无终”之会,从头到尾没有人出场主持,倒也别有意趣。

    但也有人不惮满怀恶意的想,这未必是设计好的步骤。

    若是此战的结局是代表圣教一方的秦梦霖获胜,亦没有后面相续前缘、转换立场的波折,说不定圣教一方将会大张旗鼓的遣出不止一位天玄上真,布武天下,宣扬声威。只是由于此战败了,这才偃旗息鼓而已。

    申屠鸿冲归无咎一拱手,微笑道:“同为一族嫡传,鸿却远不若箴石道友,族中之事皆由自主。出得此地后,鸿须寻一处静谧之地略微施展手段,将此间事及时传告本族祖地。约莫七日之后,再往半始宗与道友相会。”

    可是申屠鸿蓦然发觉,归无咎并未回复自己,他面色挂着的笑意忽然收敛了。

    不止是归无咎,与他站在同一方向的秦梦霖、孔萱,似乎都目光凝视,微微出神。

    申屠鸿犹疑中转身一望。

    马援、箴石等人反应不慢,也一齐转身。

    百十丈外,一个紫黑相间的两色葫芦,就这么形如鬼魅的出现在半空中,当中立着一个赤发双瞳的魁伟汉子。

    数息之内,峰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此人的存在,但是极为诡异的是,并未有一人出言问询,此间陷入一重奇特的静寂之中。

    足足过了半刻钟之久,归无咎似从沉思之中醒转,微微一笑,道:“御孤乘。你本欲到南极天寻我一战;后来又改变主意,打算潜入隐宗之内,冒作嫡传参与诠道一会。前后两番筹谋,皆失约未至。”

    “原来,你是想要在这么一个百族汇聚之时,来凑热闹。”

    御孤乘闻言猛然抬头,眸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冷冽光华,几乎宛若实质!

    归无咎却是笑得轻松写意,如春风飞渡。

    二者气象,截然相反。

    但是轻易可辨,是归无咎较为从容,御孤乘略显紧凑,高下昭然。

    御孤乘在突然出场之时,除却借助两色葫芦穿渡界空宛若鬼魅之便利外,其实更暗中动用了一门巫道秘术。

    他并未出言,保持沉默,也是刻意为之。

    几重手段混合之下,会有奇效。当归无咎发现,面前忽然冒出来一个境界不下于自己的神秘人物时——他的神意气势,无形中就要为自己所夺,在接下来的挑战中,御孤乘也会牢牢把握优势。

    但是御孤乘哪里知道,归无咎早已通过轮盘日晷连通小界,知晓了他的底细。

    在御孤乘出现的一瞬间,归无咎心念立刻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明白了此人必是寻上自己挑战的,只是较预想晚了十余年而已。

    归无咎极为配合的保持沉默,似乎失神,似乎心中已经泛起波澜。

    然后……就在御孤乘自以为得计之时,归无咎毫无征兆的出言,将御孤乘心中隐秘点破,反而一举击破了他的心理优势。

    短兵相接,二人已经过了一招,如露如电。

    归无咎之所以占了上风,并非是胜在心术计谋,而是轮盘日晷带来的“知己知彼”的优势,说到底是镜珠的遗泽。

    就在这一瞬,归无咎心中生出坚定的念头。

    从前归无咎隐约将自己和素未谋面的轩辕怀作比,总是难免生出一种感觉:自己每一步皆是做到完美,但是若想与轩辕怀争锋,似乎终究是自己略逊一些。如今面对御孤乘时,这一念头再度出现。只是……主客颠倒了!

    虽然御孤乘是蓄谋已久;虽然自己法力尚未完全恢复;但这一战天地同力,大势在我。

    注定,难求一败。

第七十章 生死兴衰 双剑合璧

    似乎是感受到归无咎处传来的压力,御孤乘眉头微锁,随即双瞳之中一丝异芒射出,本是深色的身躯,进一步幽深寂寂,漆黑如墨。衣摆轻摇间,似乎有无数微风从他身上散出,推波助澜,细密及远。

    显然是动用了什么手段。

    实则这手段御孤乘出现的一瞬间便悄无声息施展开来,此时不过是加速发动罢了。

    此时归无咎心头蓦然传出一丝异感,似乎自己保证精、气、神完满无缺的圆融生机,被悄无声息的开掘出了一个口子,宛若开闸泄川一般流失体外。

    但归无咎仔细感应之后,心中镇定如恒。只略微紧锁心田,神意内照,当即止住了生机外泄之势。

    约莫十余息之后,或远或近的诸峰之上,传来嘈杂声响:

    “圣教祖庭怎地遣出一位元婴修士主持局面?”

    “要我说,那‘无始无终’的托辞原本甚好,索性就那般行事,神龙见隐,了无形迹;马马虎虎也能够交差了。若果真遣人出来主持局面,那还是气魄大些,至少遣出天玄境来掌控局面,以示对于败绩坦然视之。遣出一位元婴修士,两头不落好,徒显草率小气,真是最下策。”

    “此人气机,似乎有些古怪。”

    ……

    归无咎闻言微微一怔。

    如他们这等修为,若要隐藏自身道行,同辈之中自然是无人能够识破的。但问题是——御孤乘并未如此做;他一出场,便将一身气机展露无遗,欲要震慑归无咎心田,占据心理优势。

    又来了一位登临绝顶的天才人物,此间尚未离去的人妖诸族嫡传,本当惊诧振奋才是;却不知何故,把御孤乘当做圣教一方的散会主持。

    更不必说归无咎刚刚出言,并未以神识传音之法隐匿。众人应当听明白了:这不速之客,是刻意来寻他一战的。

    放眼望去,周遭情形稍微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

    那远近峰头的诸族嫡传,此时仪态意趣都有些迷茫,似乎不免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样子。

    而孤峰之上的这一批英杰人物,竟似中了什么侵灵之术一般,个个神貌大异。

    更奇的是,这十余人中,功行较浅的神寻一族乐高,耳熊一族正乾,鱼凌一族车梁永,原榖一族贺骏拔等人,面色迷离朦胧,似乎和远近诸峰上的宾客情形较为相似,只是略微加重了几分;而功行甚精的腾蛇一族腾惊,獬豸一族谢缪,白虎一族惠朱,乃至赤魅族申屠鸿,却皆是双目无神,手臂微颤,明显更佳严重。

    功行最精、名列三十六子图中的马援、孔萱,却似受创最深,双目紧闭,身躯微微颤抖,仿佛风中草木,一推便倒。

    秦梦霖低声道:“我阴阳道的手段。”

    归无咎立时忆起,自己在黄阳界“天幕”之中曾经见识过御孤乘修炼,这正是当初那门“以生机勃发为阳,以衰朽死亡为阴”的阴阳道密法。只是时隔十余载,御孤乘晋入元婴境后功行又有进益。他一时之间竟未能够辨识出来。

    巫道与阴阳道关系甚深,同样继承了一部分阴阳道秘法,高明之处较之阴阳道正传,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

    御孤乘这一门阴阳道秘术,同样是他三四种作为立身倚仗的根本法诀之一。但是和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秦梦霖的阴阳利弊相转之法不同,此术虽然地位极重,却并非是珍而藏之的压轴手段;而是斗战之初便立即发动,并一直维持到终局的增幅己身、压制敌手之枢纽。

    其效用亦十分奇特。

    若是功行尚未臻至真正的第一流境地,遭遇此术,表面上不过是神意、气机、法力略微流失,精深不振罢了;其长远处的影响往往需要数载、数十载才能彰显出来,并且其兑现与否,全在御孤乘一念之间。

    但是若对上功行较为接近“圆满之境”的高明敌手,此术便会生出一桩额外妙用。

    如马援、孔萱之辈,距离道法圆满不过是一线之遥,若有若无,几乎不存;道念中时时对其温养追逐,以期能成正果。但是一旦遭逢此术,神气流失,这差距和裂隙却会在一瞬间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拉大,似乎就要与毕身心力所求的“圆满”渐行渐远!这心神的猛烈冲击,一不留神,便是道念崩溃之局。

    敌手愈强,威力愈大。

    但若是对手冲破了圆满界限,此身神意圆全无漏,那么只消略微分神抵御,便能抵挡此术施加的影响。

    此时,秦梦霖断然出手。

    她身后月晕隐约一现,分出数道光华将孔萱、马援、申屠鸿、箴石、云均昊五人笼罩。短短数息之间,五人身上幽森之意立刻被逐,只觉浑身爽利,如释重负。不及探询御孤乘的底细,先一齐来到秦梦霖之前道谢。

    御孤乘冷哼了一声。

    只论阴阳道的手段,秦梦霖在他之上,故能轻易解之。

    归无咎却心中暗暗摇头。

    若是掌握阴阳道法门的是归无咎自己,那么他定然会助孤峰上这十余人一齐解脱。毕竟与余人虽无深交,但好歹刚刚都各自照面说过几句话,顺手解救了,也不算做滥好人。

    但秦梦霖却只为靠拢己方的四人出手解救。甚至那云章一族的云均昊,虽是赤魅族申屠鸿布置的暗子,但他方才在众人交谈时并未刻意往前来凑。然而这依旧未能逃过秦梦霖的法眼,顺手也将他解救了,倒是明察秋毫。

    这倒不好轻率的理解为女人的“小气”;秦梦霖自有其完整缜密的行事理念,归无咎也不会横加干涉。

    归无咎细细品味,秦梦霖的举动虽“俗”,却是牢牢抓住实利的好手。日后围绕于自己身边的势力、人物愈来愈多,秦梦霖的森严紧凑,正可弥补归无咎的淡泊不羁。

    秦梦霖与归无咎心境相通,目光瞥来一眼,嘴角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归无咎亦淡然一笑。

    不过平心而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御孤乘这门阴阳道**,表面上看对同境界者完全无用,又被秦梦霖的阴阳道正法克制,似乎只是鸡肋;但细细思之,依旧不失为一门极了不起的大神通手段。

    如马援、孔萱二人,虽只是《三十六子图》中二三十名的位次。但若二人皆是元婴境圆满的修为,归无咎与之放对,在不动用空蕴念剑的前提下,至多也只是激斗之余小胜半筹而已,远不能如击败利大人、席榛子那般轻松写意。无它,天玄境下,妖族同境界之中本力甚巨,优势极大。

    唯有双方都修炼至天玄境,归无咎才能拉开差距。

    道理相同,若是在元婴境上遇到图卷中那只凤凰,境界相若,其本力远胜于己,归无咎也只得巧为周旋,如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孤舟,维持一个守而不失的结局。若想取胜,是断然难能的。

    而御孤乘这一门兴衰阴阳秘法,管你人族妖族,只要未臻圆满之境,哪怕三十六子图中十三至三十六名的二十四人齐聚,也皆可轻易打发了。这在前六位最顶尖的人物中,也唯有御孤乘一人能够做到,算是他独到的长处。

    御孤乘此术浸染稍久,气机腾跃,自觉扳回劣势。堂堂正正言道:“如你所言。此战本该在十余载之前了结。不过,既然延后了十余载,自然有新的变数。”

    “归道友。秦道友。乘着今日机会,向二位一同请教。”

    这最后一句话,御孤乘借用其诡秘的死生心衰秘法传递出去,映彻进入此间所有人的心田!

    阴阳洞天之内,远近孤峰千万人,人人心头皆是有一道雷霆当空一震:似乎有一个降世魔神,以一敌二,挑战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归无咎、秦梦霖却丝毫不见惊讶。

    二人心中皆是一般的坚定不疑:只要来人还是元婴境,这一句话注定只是妄言。其后必有下文。

    御孤乘见归、秦二人八风不动,面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御某有一位朋友,修为与你我大致相若。他有事不能亲至,只留下手段,以为并力。”

    归无咎依旧平静。

    御孤乘言道“有一位朋友”,能够得到他御孤乘认可之人,归无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图卷之中那只凤凰。

    九宗近道真君,方能将化身凝练至相等本身神通法力的层次。在此之前,无论任何化身秘法、传渡法力之秘法、刻印神通之秘法,只要本人并未亲至,归无咎绝不相信其能够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

    御孤乘既然口出大言,归无咎只静观其变。

    御孤乘此时已知归无咎之心志难以动摇,终于将全部心念,投身于斗战之中。

    随着他心意一引,念动口诀。御孤乘黑色大袖之中蓦然钻出一缕金光!

    这光华陡然一涨,似乎是一只九彩氤氲的飞鸟,迎风而化,变成一个身高将近一丈的金甲巨人虚影,线条精致细腻,面容姣好,只是辨不出是男是女。这金甲巨人目光之中甚有神韵,似乎很是好奇的看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一眼。

    金甲巨人俨然一个巨大的盔甲,将御孤乘包裹其中。

    归无咎暗暗点头。

    是近似于分身一类的秘术。

    这金甲巨人,法力之强横几乎不亚于在场三人,的确甚是不凡。但相应的,这虚像虽然看着略有几分神采,好似活人一般;然归无咎已看明白——论神意之充沛,尚远不能与真人相较。

    近道之下,根本未立,无法塑造出与本身一般无二的化身。这一铁则并未被打破。

    御孤乘揭晓了最终的谜底。

    他右掌一伸,一身气机凝立,陡然化作一柄三尺长剑。这一柄长剑端的逼真到了极点,若旁人不曾观望他运功的过程,就算是归无咎,只怕也会将其当成一件真正的实体宝物。

    这宝剑气机之明锐,杀意之充盈,甚至于光泽纹饰之细节,无不妙绝毫巅。若说真有什么不足之处,似乎……剑身略薄了些?

    就在归无咎生出此念时,金甲巨人左掌一伸,一柄模样完全相似的宝剑随气机显化,露出真容,俨然孪生双子。

    原来,此剑并非是“薄”了,而是原本就剖成了两半的“半剑”。

    金甲巨人的左手,御孤乘的右手,当胸靠拢!

    双剑合璧,凝练为一。

    这一剑的神采——

    无可赞誉,无可指摘,无可言说。

    如果说“空蕴念剑”是无形心剑的极致,只是动用之前示为冰剑之形而已;那么普天之下的“实相”真剑,以此为上上等。

    归无咎的神色终于郑重了起来。

    他敏锐的发现。这柄合璧而成的神剑,本身的品相形势姑且不论,但却产生了一个极神妙的效用。

    此剑是御孤乘和那金甲化身主人共同修炼了同一门极高明的大神通所化,无形之中竟成了一枚“枢纽”,一枚连通金甲化身与御孤乘的枢纽。

    此剑便如一同心共情之物,那金甲化身不亚于正身的浑厚磅礴法力,皆能被御孤乘如臂使指一般完美调用,从而完美弥补了自身神意不足的缺陷,堪称点睛之笔。

    回忆小界之中所见,此手段归无咎已大致猜出根脚。

    这是御孤乘与玉离子,同修两卷《空蕴散神经》的成果!

    如此巧夺天工的妙术,的确有以一身敌二的实力。

    剑身,剑鞘,今日要一决高下。

第七十一章 剑破万法 斗转星移

    御孤乘亮出底牌,归无咎亦心中一念闪过,生出猜想。

    在他主动言明“有一位修为相若的朋友,留下手段,以为并力”之时,归无咎断定——这必是分身作战一类的手段;又或者带有极具个人色彩的鲜明印记,教人一望而知,并非是御孤乘自家的神通法术。

    纵观御孤乘行事,其骤然出场施展手段,邀名夺势之意昭然若揭。若是其所施之手段中没有难以掩饰的他人色彩,御孤乘大可以当着万众之面,只说自己是以一敌二——显然更能收到震慑人之效。

    他既然如此选择……

    御孤乘微微一笑,骈指作剑,手肘纹丝不动,只手臂微曲。好似日晷指针因时留影,偏转一个时辰。

    随着他这法力一指,其掌中之剑形,正反两面分别映照投影,化作两柄飞剑。

    一柄漆黑如墨,浑然凝寂;一柄欺霜赛雪,清光潋潋。同样呈现为至真实相,分别向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袭去!

    两柄飞剑,虽然意象甚佳,皎洁幽玄,但是却纯澈无比,除了双剑本体之外,没有任何虚影幻化、离合剑光,以至于风雷水火等种种附着的神通之力,俨然只是两柄最为质朴的“飞剑”。

    归无咎虽然精擅剑道,但既往所用,同样是无形剑光、化剑万千之法,又或者是无相心剑之法;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能登大雅之堂的古飞剑“御剑术”一流的手段。

    飞剑遁速极快,临及近身不过是一瞬间功夫。

    但是若此时依旧有人借用“真宏二象仪”观战,将秦梦霖、归无咎的神情应对放慢无数倍,却大致可以见到——归、秦二人眉头微凝,似乎经历了什么极缜密的思考过程。

    秦梦霖的手臂,隐约可见抬高了半寸——眼力高明者,皆能记起这是即将动用“退步均衡”之法。

    阴阳道的手段,其颠倒正反、恢复气机,本就有着独到的优长,当为三十六子图中前六人之冠。先前“阮文琴”与归无咎相斗时,虽数度落入下风,但都及时扳回局面,可见其在拨乱反正,回归正序之法中,储备秘法极为深厚。

    秦梦霖损耗虽巨,但只消予她半个时辰时间再动用一门秘术,她的气机便能再度回复圆满。

    所以,动用“守衡”秘术,暂时坚守半个时辰,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取胜路径。

    但是一个刹那的念动之后,秦梦霖放弃了这条看似“正解”的选择。

    秦梦霖手臂一收,赫然竟是右手握拳。如玉石一般的骨节筋肉,泛起一抹暗红。

    然后用这最朴素、最直接——也是和她先前作战风格完全不合的战法——一拳向前轰去!

    因为秦梦霖心中生出感应。

    若是以“守衡”之法迎击之,其势不谐。

    另外一边,好似心有灵犀,归无咎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脊背如弓,气机如弦,纵身如如一跃,以拳法统御气机,弯弓射虎,倾力一击!

    由于《空蕴散神经》与“空蕴念剑”份属同源的缘故,归无咎较秦梦霖更快的窥望出这一剑的底细。但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思索之后,归无咎并未轻动,依旧是作出了和秦梦霖相同的迎敌策略。

    没想到,还真的是如此复古的神通手段。

    剑道之中有极为霸道的五个字,在大世界中广为流传——

    一剑破万法。

    这五个字,在今日似乎已成为极普通的赞誉之词。哪怕是二三流的宗门,若是某一位剑道修士,剑术神通甚为高明,倚此斩破强敌。旁人皆会赞一声“一剑破万法”,以为推许。

    实则罕有人知晓,剑道之中,有形之剑的极致,是真的能够破尽万法的!

    这一剑既出,敌手若是以任意神通来抵挡,倒也完全使得;但是你那神通法门抵御完此剑之后,也将被彻底破去。

    当然,若是敌手道行实在太强,其神通层次之高,已臻至浑然一体、密而不疏的至高境界。这一剑斩去,无法破去其神通根本。譬如临海击潮,纵以**力将海水击退数里、数十里外,不消顷刻间,那水势便能再度涌来。

    但这是需要时间的。

    敌之神通暂时被破,到能够自然而然地练回本身,至少需要十二个时辰时间。

    而我之御剑之法,却是信手来砍,使用极其灵活,只消法力能够承受,便几乎没有任何限制。

    十二个时辰时间,足足可以击出百万剑、千万剑……敌手又有多少神通,能够往里去填?

    古“空蕴念剑”中的剑鞘一门,更是实相剑术的极致。

    乍一看来,这“一剑破万法”的御剑之道,运用之灵活、代价之微小,与其威力之宏大几乎完全不成比例,似乎较归无咎一年动用不了数次的“空蕴念剑”正体还要实惠几分。若真是剑鞘压倒了剑身,倒是真的成了轻重颠倒、买椟还珠了。

    但无论是紫薇大世界中,还是九宗道传,如今剑术一门,皆是往形上务虚之道上走。哪怕是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也并无一脉有形实剑之道。

    这是因为这一脉剑传,逐渐彰显出不容回避的缺陷。

    你有“一剑破万法”;我亦有一力回敬。

    只消不动用任何神通道术,混同一身精气神奋力一击,便可与此实相剑术战成平分秋色之势。如此一来,纵然你将这门剑术修炼到极致,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便也只能演变成消耗本元之局,而失却了一击克敌之功。

    在数个纪元之前,修道界中的神通斗法,尚未讲究三宝合一。一位修道之人,或许道术神通甚是精湛,但肉身却有可能极为孱弱。比斗之法,无外乎以法宝、神通遥遥相击,正身却相隔甚远,极少有短兵相接的时候。那时候,这实相飞剑之法练到极致,真所谓无往而不利。

    而随着道术发展,这一缺陷渐渐被补足。纵如秦梦霖斗战风格以精密变化著称,其实她筋骨肉身,同样臻至完美。若有需要,以此迎敌也未为不可。

    这一重道理,寻常的近道大能也未必知晓,是归无咎元婴境后对于空蕴念剑感悟更深,这才渐次推演出来。

    此战微妙之处,还不仅在于“一剑破万法”五字。

    此时归无咎此时心中彻底明悟。

    这御孤乘的战法,几乎与作弊无异。

    遗留荒海的空蕴念剑“剑身”原本损失较重,而御孤乘、玉离子二人一举揽获“剑鞘”三分之二,论基础是御孤乘二人较多一些。但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经由“全珠”推陈出新,吞噬百家经典,虽然尚未彻底大成,但论境界之高,已反超御孤乘二人之上。

    此时归无咎感受分明。无论是御孤乘也好,还是这金甲分身的主人到来。其剑术距离天衣无缝皆差了最后一步,皆不足以锁住诸如“摩罗力境”“退步均衡”这一顶尖层次的神通。若要做到这一步,非得补足上卷《空蕴散神经》、得到第五道尊完整传承不可。

    至于空蕴念剑,更不可能为其所制。归无咎若是五至七枚空蕴念剑连发,足以将两卷《空蕴散神经》中修成的功夫一举击溃。

    但是现在,不仅秦梦霖“守衡”这一次层次的神通将被封印十二个时辰。归无咎心头更隐约生出警示——若是动用“空蕴念剑”,剩余的十剑在六个时辰之内皆无法施展。

    御孤乘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步,显然是其二身“合剑”的独到之功。终能锁住二人全部神通,被迫以真力相拼。

    若是二人状态完整之时倒也不惧;偏偏归无咎、秦梦霖皆是法力尚未完全恢复。

    如此一来,等若两头皆被堵死!

    短短十五息之内,归无咎、秦梦霖,以最朴素的拳法,各自接下御孤乘一万七千千剑。

    那些为御孤乘阴阳秘法所引、此刻部精力摄入战局之中的诸峰修士,此时浑然不觉自身有异,反而从最初的麻痹昏睡,变得极为亢奋。

    先前归无咎与“阮文琴”的比斗,大出众人想象之外。但就观战者而言,却未免有曲高和寡之弊。虽是珍馐美味,若过于素净清淡,终究不如大鱼大肉来得痛快。

    此刻经由“真宏二象仪”放慢了无数倍的万剑连发、拳锋直指的斗战,显然通俗易懂了许多。

    御孤乘默然从容,只将实相双剑信手施展。

    若是这《空蕴散神经》落到另一位顶尖人物手中,此术的价值,至多只相当于解除了先验外力限制、可堪自由选择的“擒龙伏虎拳”和“摩罗力境”而已,最终还是依靠本力高下决出胜负;作为自家手段的一种或许尚可称道,但是若作为真正底牌,那就明显有所不足了。

    但御孤乘、玉离子二人,却自有另外秘法与之暗合,能收点石成金之效。一见此卷,便如获至宝。

    同时二人发现,由于此剑道“精纯唯一”的特性,若是有两人道行皆能修到最纯,凝成一剑枢纽,那么这神通的威力还能更上层楼。

    二人并力,两卷《空蕴散神经》的底蕴便能有三卷圆满之功;若是本身已然修满三卷,更会超拔其上,臻至一个难以想象的玄妙境地。

    对于此道之诱惑,二人虽然都心中虽然有数,但是都心照不宣,并未有谁主动提出来。因为如施展此法,等若二人神魂皆能操控两身,其中蕴含的风险不问可知。别说只是“朋友”,纵然是同胞兄弟,也难做到如此程度。

    岂料玉离子还是留了后手。

    由于其所修功法特异,在元婴境时他便能蜕下一具化身。这具化身法力圆满等若真人,本人所修神通亦能动用。只是其神智粗浅,尚不若三岁孩童。此化身别有数种特殊的利用之法,才能发挥其最大的价值。若不经锻炼,百载之后便会自然消散。

    玉离子竟舍得将之借予御孤乘来使。

    所以此刻的御孤乘,等若是三卷完整的《空蕴散神经》的造诣。

    御孤乘坦然言明有“修为相若的朋友,以为并力”,原因便在此处。

    若绝口不提,事后纵然自己战胜,无论隐宗还是阴阳道背后的大能,终不肯损了自家胜望。到时候只含含糊糊说一句“巫道传人借助了外力”,便足以将自己营造的声势化解。

    毕竟自己借助的外力是大是小,谁也说不清楚。倘若远胜自身本力,那便是胜之不武。

    但若自己主动提出,那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基于常识,人人都深信不疑——在元婴境中,若非正身亲至,绝难发挥出十成的战力。到时候自己胜了,在天下人的观感中,更近似于“一个半人战胜了二人”,而非“二人战胜了二人”。

    谁又能想到,集合了《空蕴散神经》“剑道唯一”之法与玉离子分身秘术两大玄妙,纵然只是一具化身来临,由于能够施展合体之法将剑术推进一步,却反而较之正身更加胜过?

    这其实不是一个半人;而至少是两个半人的战力!

    那时纵然阴阳道与隐宗窥破玄机,放言辟谣,旁人也只会坚守自家成见,而将其当做战败的托辞。

    这是御孤乘的算路。

    以御孤乘的境界,岂是贪恋虚名之人?明明占了大便宜,倒像是博以寡击众的美誉一般。

    他看的很清楚——

    结果最重要。

    胜了就是胜了。

    当着修道界中半数举足轻重的门户嫡传当面,一旦胜了,便是真真切切的逆转了气运之轨迹。只要天下人皆以为此战公平,那么无论它是否真的公平,那它就是公平的。

    又僵持了十余息,归无咎、秦梦霖心中念头愈加分明。

    如此硬拼法力消耗极巨,若是不加以遏止,再有十二万剑后,二人便将后力不济。

    归无咎暗暗摇头。连最终底牌“空蕴念剑”都受到制约,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局面。

    若非此境此境;若是此时与归无咎联手对敌的不是秦梦霖,而是另外一个相同层次的绝顶人物——譬如神交已久的宿敌轩辕怀,譬如提前成长至元婴境的黄希音,甚至秦梦霖并未醒转的前身“阮文琴”——这形同作弊的“以二对二”,都将毫无胜机可言。

    只可惜,缘分巧妙,大势在我,诚未虚言。

    归无咎侧身一望。

    秦梦霖妙目一眨,立刻会意。

    二人极有默契的纵身一处。心中念头,皆是不约而同的浮现出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想不到这妙缘妙法被发掘出来的第一日,就将用于斗战之中。

    二人并立,相隔数尺。

    御孤乘猛然抬头。

    他蓦然发现,归无咎的右掌与秦梦霖的左掌紧紧贴合在一起。双掌交合处,似乎被一种既精炼唯一、又分形为二的奇妙韵味所笼罩。二人之气机神韵完全互通,俨如一人一般。

    不是“如同一人”——就真真切切只是“一人”。

    如此妙术,较之《空蕴散神经》“剑道唯一”之法何其神似!

    似乎还要更胜一筹。

第七十二章 心法互通 有条不紊

    《空蕴散神经》之剑意,乃是以一剑之形,统御两身,实现并力升华;而归无咎、秦梦霖的虚丹相合之法,却是真真正正形同一人。相较之下,后者明显又高了一筹。

    到了战局中三人——或者应该说“四人”的层次,虽然道术神通之精妙境界已经到了最完美,但是其威能却并非同样臻至绝对意义上的极限。易而言之,若是归无咎四人晋升近道之境,便不提修为提高之后新有所得,哪怕同样再使出元婴境上早已掌握的神通,那神通之妙,自然也会更上层楼。

    无它,先天道行之所限,人力有时而穷罢了。

    《空蕴散神经》中演化而来的双剑合璧妙用,无外乎一身主二气,打破了这层“人力极限”,从而实现了道术层次之跃迁。此等实惠,归无咎、秦梦霖的虚丹相合之法同样能够做到,甚至做的更好!

    只是道法上归无咎二人虽然以相似法门还施彼身,实现超越;但扳回劣势局面却不是举手便能位置,尚需兜兜转转,多经历一番波折。

    因为这合璧之法虽强,总要两身同时修成一法,才能坐享妙用。

    御孤乘与玉离子,是一同修习了两卷《空蕴散神经》的;而秦梦霖却并未修习《空蕴念剑》,归无咎亦并未修习阴阳道正法。合力使出最上乘的神通正面击溃,尚属难能。

    更何况二人法力明显不足,亟待恢复。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双方心境相通,倒是省却了神识传音的功夫。

    归无咎道:“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秦梦霖赞同道:“正是如此。”

    一瞬间的功夫,双方已是完整的检阅了各自之道术。

    结果亦十分清晰——

    归无咎之《空蕴念剑》,秦梦霖之阴阳道根本法门,分别仰赖于脱胎自“全珠”的《念剑演化图》和阴阳道秘传之宝“夕弦神绣柱”,二者皆是成就道途之唯一。这唯一道途,归无咎处名为“天人立地根”,秦梦霖处虽名目不同,但精一为我、不假二用的道理,亦与之相似。

    换言之,这两大神通,本来便是独自一份。就是双方分别将枢机秘宝交于对方参研,也是难以修习的。

    而归无咎脱胎自《通灵显化真形图》的十八神通,以及秦梦霖尚在修炼之中、号称“三相三转”的阴阳道六**门,若是有朝一日秦梦霖前往越衡宗山门,又或者归无咎访问阴阳道阳秘地,得见各自真宝本体,那么凭借神魂相通之变,或能推演借鉴。

    只是就眼下而言,依旧是不能修习。

    但除此四系法门之外,其余神通道法,归无咎、秦梦霖皆能相通。

    约莫数息功夫,归无咎识念之中传来秦梦霖的意见——

    分三步走。

    本来二人虚丹相合之后,法力恢复的速度就自然而然的快了一倍。而秦梦霖所持纠正利弊偏失的手段极多。有数种手段甚是实用,但以道法奥妙而论却称不上第一流的大神通。归无咎转念间便可习会。

    二人同时动用此法,法力恢复的速度又将再提升一倍。能够抵御剑术的时间,也能由百息上下,提升至至少小半刻刻钟时间。

    这是第一步。

    在二人所掌握的大神通中,“摩罗力境”与“退步均衡”虽然分别源自魔道、阴阳道,但其道术之理却高度近似、相反相成。对于归无咎二人而言,习之甚易。在这小半刻钟时间内,二人交换神通,各自修习,并不为难。

    届时二人合力,动用增幅强化之后的“退步均衡”。增幅相同额条件下,“空蕴散神经”的剑破万法之道,是无法破去“退步均衡”这一层次的神通的。如此一来,就又争取了半个时辰。

    有了这半个时辰,秦梦霖恢复状态的秘手,足以将归无咎、秦梦霖两具身躯的法力填充圆满。

    这是第二步。

    二人更可以在这半个时辰时间内,做另外一件事。

    归无咎的“履尘剑”,以及秦梦霖刚刚得名未久的“清意明心”。这两大神通,虽系自家逐步推演成长而成,但论境界威力,实不下于传承自九宗和阴阳道的第一流大神通。

    本来这两大神通,虽无“锁钥”一类的关卡设阻,但却是极难转授旁人的。

    这两大神通之难学,不在于其道法之理的深奥玄妙,而在于其是二人毕身履历经验之总结,旁人难以感同身受。

    但归无咎、秦梦霖识忆相通、宛如一人的奇妙状态下,这原本转授为难的两大神通,却反而变得至为容易。

    在“退步均衡”守护半个时辰中,二人恢复法力之余,足以将这两大神通各自习得,作为克敌制胜之法。

    至于二人所掌握的其余大神通,如秦梦霖“动静心芽”、归无咎“魔染”神通,由于交集甚小的缘故,路数又不甚合。纵然二人才智不凡,要将其完全修习,绝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做到的。

    如此安排,甚是周详,归无咎自无不允。

    御孤乘明显看出,归无咎二人气机恢复的速度加快了四倍有余。

    却见他目光一凝,掌心转动,掌心剑势愈加迅捷,速度同样又增加数倍!几乎一呼一吸,便是万剑连发。似乎要打定主意,遏制住归无咎二人恢复法力的时间。

    归无咎却暗暗纳罕。

    剑道讲究至精炼、至纯粹,完美和谐。

    不用问,先前御孤乘的运剑速度,便当是他最完美的状态,譬如美人,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绝不可能有留力之说。现在他将剑法运转速度又提高数倍,真是绝无道理。

    因为每一剑的极限威力并不会增加,而御孤乘自身的平衡却会被打破,用不了多久,其法力便会急速下滑,到时候得不偿失。

    短短数十息时间,归无咎的左手,与秦梦霖的右手,又各自抵挡了近十万剑。

    秦梦霖忽地眉头一皱,传音道:“不对。”

    “这御孤乘真不是个东西。看着相貌粗豪,其实却是一肚子坏水,竟连这等伎俩也使了出来。无咎,原先之估算有变。你只有二百息的时间了。”

    战局虽然紧张,但是秦梦霖语言风格忽然平实近人,却令归无咎不由莞尔。

    归无咎心意活泼,便打趣道:“你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说话间倒是有飞升大能道法自然、无拘无束的神韵。”

    正是因为“虚丹相合”之法,二人虽是相逢未久,但一生阅历水乳交融,此时却如相守一生的老夫老妻一般,言语间自然不必有任何伪装,也不知不觉间变得极为随便。

    此时战局之内,归无咎同样察觉出了玄机。

    御孤乘强行打破了自家剑道的完美节奏,的确给归无咎带来了更大的消耗。但正如归无咎所料,不过短短数十息功夫,御孤乘的气机法力,飞剑之威力,便急速下滑。

    但归无咎没有想到的是,气机坠落明显的,只是出自御孤乘之侧、杀向自己的一剑;而自那金甲巨人半边脱胎而出的剑光,却是维持了原先的水准。好在归无咎与秦梦霖气息相通,自可助她承担另一侧的压力。

    事实很明显。

    那“玉离子”的金甲分身,论本源之力的雄厚,还要远在御孤乘之上。

    归无咎、秦梦霖皆猜出了原因。

    这并非御孤乘其实难副。而是因为——

    那“玉离子”只能是一位妖族。

    归无咎也暗暗叹息,这御孤乘,的确是为了一胜之大势,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了。

    若是那“玉离子”亲身来此,定然难以掩饰其妖族身份。

    到那时此人若要下场与归无咎、秦梦霖挑战,无非二法可供选择:或者以秘法暂时屏蔽了妖族先天之力的优势,公平比斗,纯粹以结果论高下;要么正常比试,但是旁人评价二人高下的视角、尺度,自然会略微有所调整。二者必居其一。

    寻常妖修或许会因为同境界中胜过人修一筹而沾沾自喜。但对于归无咎玉离子这一层次而言,晋入天玄境、妖王境全然是水到渠成。在此之前,身为妖族的一点本力优势,只是短暂存在的干扰项罢了,迟早是要失去的。妖修一方,自然也不会迷恋于此,洋洋得意。

    然而玉离子这具分身,却是纯而又纯,仅有法力之凝聚,却祛除了能够暴露本人根脚的气机。

    在信息不对等的条件下,他摆明了是要占这个便宜。

    借助着这一具化身的法力强势,给予归无咎的时间,也削去了一大半。

    但归无咎处之泰然,全没有胜负一线的紧迫感。

    他一边拳势连发,抵挡无穷无尽的飞剑冲击,速度快到了极致;另一边心神之中却甚是悠缓,梳理着“退步均衡”之术的玄妙,有条不紊,闲庭信步,根像是品味一道美味佳肴。

    一百六十三息之后,归无咎微微转头,冲着秦梦霖自信一笑。

    秦梦霖神意传音道:“成了?”

    归无咎微微摇头,道:“三十六息之后。”

    归无咎前知三十六息,已然望见,在自己法力耗尽之前的一息,新得一门神通:

    退步均衡。

    三十六息之后。

    御孤乘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对方的法力恢复速度增长四倍有余,但是在自己打破平衡的冲击之下,至多也只得坚持二百息时间。

    下一息,胜负将定否?

    就是现在。

    飞剑加身。

    然后,那御孤乘寄予厚望一黑一白双剑,停留在距离归无咎、秦梦霖丈许之外。

    归无咎二人容身之处,予人一种奇怪又生动的感觉。好似整个空间凹陷下去,宛如一只无形之“碗”。论规模,却要比当初秦梦霖单独施展之时,明显大了许多,予人之感受,亦更加幽深难测。

    两柄飞剑本当无往不利,但却迟疑逡巡一般停留于中线,似乎不得不保持平衡。

    这分明是一种神通道术。但实相飞剑“一件破万法”的手段,却并未能够兑现。

    第一步,第二步,皆已顺利达成。

    半个时辰之后,待归无咎、秦梦霖法力恢复圆满,且将对方剑术习得,才是反攻致胜的时候。

第七十三章 三法连环 风花雪月

    返境之中。宗礼道尊凝神观战。只是他的面色,多少有些幽深莫测,晦暗不明。

    恒滑、鄘丰等人,兀自因为御孤乘与一分身联手,竟能与归无咎二人战成平手而惊叹不已。看来,这天下间臻至不可思议境界的天才,并非唯有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就眼下所见至少便是四人——甚至还有更多,并未浮出水面!

    孟伦上真心中所思的却是另一回事。天地间不世出的英杰愈来愈多,与之相较,席榛子、利大人原本称许为隐宗历史上罕有其匹的资质,倒是渐渐有所不足了。

    若是到了这一辈人主宰棋局的时刻,天地间只怕要多出数位不下于本教显道、应元二位道尊的人物。

    孟伦心中计较,圣教应对之法两种思路。

    其一是冀望于进一步发掘人才。也不知两重大药完备之后,柏果能够成长到哪一步。

    方法之二,不是抓住人才,而是抓住“时间”。似归无咎这一辈人,成就天玄境至顺至捷也要千余载上下;而若要成就人劫道尊,无论如何尚有数千载时间。若是在这数千载之内,圣教祖庭将棋局之中该占的地方都抢先占据了,那局面就大不相同。

    到时候,纵然其等神通广大,论顶尖战力,圣教一方或也奈何不得;但如此一来,此辈只能算是跳出圣教统御之外的“豪杰隐士”,终究无关大局——每一个时代,总是有些逍遥散仙、隐世大能的。

    譬如先前的阴阳道主人,其深不可测似乎不在本教显道、应元二尊之下;但其并未决定入世时,一直以来,对于圣教行事也并未形成什么干涉。

    如此一来,落子布局,应当更加紧迫才是。

    方才这神秘莫测的巫道传人御孤乘忽然造访,孟伦心中却以为,这是一个谋取利益的极好机会。对于宗礼道尊的审慎迟疑,他心中是颇不以为然的;只是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孟伦,过来。”

    正在孟伦上真心思流动之际,宗礼道尊忽然出声。

    孟伦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侍候。

    却听宗礼道尊言道:“本教天玄境的中坚骨干之中,你素被称许为足智多谋。围绕本次比斗大会背后的合纵连横法门,你也是用了心的,大致也颇有收获。”

    孟伦连道不敢居功。

    宗礼道尊又言道:“老朽心中有一疑惑,你不妨参详参详。”

    “若说有一强盛妖族,实力深不可测,在第一等中稳居前茅,决计不可能在定品之中有黜落风险;除此之外其又有断界自守之术,不虞别家合力来攻。此等势力,却不肯坐观成败,逍遥自在;反而入局杀伐之心,较那些实力将将摸着门槛、俨然生死一线的族门更加积极主动。你说缘由何在?”

    孟伦一怔。

    饶是他才智丰赡,但是却从未考虑过这个方向的问题,一时竟不能作答。

    宗礼道尊道:“暂不能答也不打紧。仔细想上一想。是否能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事关我圣教祖庭形步无疑。”

    孟伦连声应下。

    御孤乘的突然到来,宗礼道尊表面上固然是明峻澹然,但是因为有阴阳道和巫道的渊源作为兜底,心中其实是颇为意动的。

    但有一事令宗礼道尊颇为介怀。那就是御孤乘虽然表明了态度,但是与圣教一方联合行事的,并非巫道亲自下场,而是御孤乘所谓的“朋友”。如此一来,总是令宗礼道尊生出被利之感。

    尽管御孤乘言之凿凿,不必圣教一方出力血拼,请勿有疑虑。但是这些真真假假、暗藏玄机的话,宗礼道尊怎会轻易入彀?

    若真是与甚本无利益冲突的“天外强敌”无谓沾染因果,后续发展,只怕不由自主。

    可是方才战局之中所现,却令宗礼道尊有所动心。

    那金甲化身虚影,虽然掩饰了其自身的全部气机,并且用秘法炼去根脚演算之由。但是宗礼身为一位人劫道尊,眼力绝高,又深通秘辛,还是看出了一些线索。

    他只从这金身之雍雍穆穆,非雄非雌的宽容仪态中,便觉出两分端倪,心中生出一个猜测。

    其后望见其本力雄壮,更在御孤乘之上,于是更是笃定了十分之**。

    若是御孤乘所言的“朋友”便是这金甲之身的本体,那宗礼道尊的立场,已是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由不得他不动心。

    一来是这一家势力实力极强可堪信服,这是最根本;二来这一家种族素以孤高自许为称,行事无悔,信誉比之谲诈无常的巫道是强得多了;其三,更值得一提之处——这一家势力实力虽强,但族人之数目却不甚多。且其修道成道,更要倚仗本族自古相承的一处秘地,所以从来自成一界,与外间勾连甚少。

    如此一来,若是其与别家宗门、种族为敌,纵然战胜敌手,得到了其想要的东西之后,亦不会久占其地。而圣教祖庭神道布施之法,最期望的土地、生灵、信众,自然无人来抢。御孤乘所言圣教得利益之大头,殆非虚言。

    若是搞清楚这一家的真正意图,下场一搏,似乎极有诱惑力。

    ……

    战局之中,“退步均衡”既成,战况陷入僵持之中。

    这一边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之神采气机,急速攀升;似不需要多久便能恢复圆满。

    同时,二人对于“履尘剑”和“清意明心”的交流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两大神通,“履尘剑”较为明洁洗练,论及繁复精微、意象勾玄,却是“清意明心”胜过一筹。好在归无咎以“万法”为心印,本来便最擅长领悟揣摩繁复变化之道。所以在修习的进度上,亦不落后,大致与秦梦霖并驾齐驱。

    御孤乘也并未闲着。

    决战时刻到来,他也要动用自己真正的手段了。

    对于双剑合璧的抢攻并未能奏效,御孤乘心中其实并不全是失望,反而略有几分欣喜和期待。

    干净利落的获胜自然是好;但是如此一来,御孤乘自谓独得造化所钟而成就的独到战法,却必定没有机会施展。此法距离圆满尚差了最后一步,动用之前非得有较长的准备时间不可。除非和对手言明,等候一刻钟再打;否则这一超迈卓绝的战法在最终成形以前,按理说是没有亮相机会的。

    现在归无咎二人成功动用了拖延时间的法子,御孤乘绝无不满。

    好似天意如此,教他将自己的得意手段从容布施。

    御孤乘眸中双瞳似乎清晰可见的又明亮了一分,一头赤发渐渐转黑,额头生出一奇特纹路。

    同时,他背后数丈远处,逐渐凝练出一抹绿光虚影。看那虚像之形,似乎是一堵十余丈宽、二三丈高的墙壁。墙壁之上,布满玄奥古字,其意苍莽。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依旧给人以沉淀无穷岁月的沧桑感。

    但有心人却能发现,这一堵墙壁虚影,绝大部分都甚是凝实纯真,唯右下角却有些模糊,以至于整体气象略有不谐。

    玉离子匹配《空蕴散神经》剑术的手段为何,御孤乘并未去问。但是对于自己的手段,御孤乘是有着十足信心的。

    巫道秘地附近,有一处古残壁。其上记叙一门拳法,名为“殇拳”。乃是上古巫道大能,糅合参悟了武道遗珍而铸成的手段。此拳法在近身搏斗之术中,最是独树一帜。

    二人以力相搏,自然是力强者胜。

    若二人实力旗鼓相当,那自然会斗上一个平分秋色之结局。古时有豪杰之士,法力神气根骨,皆臻化境,甚至有斗上千日不分胜负的情形。

    但是这“殇拳”却别有不同。二人拳力相交,若拳力相当,双方力量并非是就直接化去了;而是聚而不散,炼成一束,各自返施己身。交手双方,难免各自受伤,且短时间内绝难恢复。

    “殇拳”共有一十二招。

    此处的“招式”,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招式”;而指的是两个功力相当之人,若以“殇拳”对击一十二招,便当同归于尽,双双身亡。以此法与层次相近的对手交战,自然不存在什么千日之战了。

    御孤乘却将此法取来,作为“一剑破万法”的匹配手段。

    如有深明剑理者知晓此事,定会疑惑,这两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好配合。

    若打的是先用“殇拳”将对手换伤,再使出“一剑破万法”制敌的主意,那也是决然不成的。

    诚然剑道之所主,在精神之精纯唯一,御使飞剑,只消神魂法力圆满,并不需要动用肉身之力。但是道法炼到极处,三宝合一。“殇拳”固然只是斗力之术,但你若用“殇拳”之法和敌手拼成两败俱伤,不止是肉身有损,自身精神法力,同样要打了折扣。下一步动用飞剑,同样要受到影响。

    以打了折扣的飞剑,迎击对手已遭伤损的肉身,未见得便宜。

    此时,便轮到第三种法术出场了——

    “巫道十二法”之一的“三分归隅”之术。

    巫道中的高明手段,极为凶险。修炼不当,一不留神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但是修炼此术之后,纵然遭逢雷劫天降,将你劈得神魂一丝不存,但是却也有可能留下一具完整的肉身来;反之亦然,神魂保留而肉身不存的情形,同样不少。

    此法成立之初本在于两大用途:一是讲究奉献己身,在自身面临绝险关口之时,纵然身陨,也会为后人留下一丝遗泽;二来对于某些道术专精之士,神魂或肉身之一不可受一丝伤损,便得以此法将风险转嫁它处。

    此术之缺陷亦十分明显。若是本身三宝一齐受伤,一个月便能恢复的伤势,以“三分归隅”之术将其局限于一处,却不免伤势大大加重,甚至需要三个月乃至半年方能恢复。

    但是到了御孤乘手中,“三分归隅法”、“殇拳”、“一剑破万法”,三者之间却由此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先动用“殇拳”以伤换伤。

    敌手一旦受伤,遍及全体;而我之受伤,却可以“三分归隅法”局限于肉身,无碍乎神意饱满,御使飞剑之术。

    接下来我之“一剑破万法”依旧是完美一击,而敌手无论以神通应对,还是以拳力硬拼,皆要大打折扣。

    半个时辰将至。

    御孤乘神完气足,已然准备就绪。只待那空间凹陷一旦消失,便是他“殇拳”雷霆一击。

    此时归无咎习得神通完成,自定中醒来。

    凝视着御孤乘身后异相,归无咎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诧异。

    就在“退步均衡”即将消散、御孤乘拳术张弓满弦、作势愈发的一瞬间——

    归无咎忽地出言道:“如果所料不错,你这门神通不全,似乎……还差了九十一个字。”

    饶是御孤乘心志早已修炼得坚凝如铁,听闻这一句话,脑海之中依旧微微一恍惚。

    就在这一瞬间,归无咎、秦梦霖同时动了。

    清风徐来,月华盈盈,清泉喷涌,银鱼飞跃。四相依次呈现,却有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端的生动已极。

    秦梦霖“清意明心”神通的风月二象,神韵一如往昔。而归无咎的清泉银鱼之象,却与先前略与不同。

    那泉水不止是一道汩汩流泉,反而不住地向天喷涌,宛若冰花盛放;而那拟象小剑的细小银鱼,此时其大小竟又缩水了许多,不过指甲大小。翻腾之余,倒更像是点点飞雪。

    清意明心与履尘并力,取此四象,这一剑的名称自然便有了——

    风花雪月。

    虽然这名字略显旖旎,大异于从前之淡泊质直,但依旧是应景合情的不二之选。

    论威力,归无咎深信,其必在两卷《空蕴散神经》之上!

第七十四章 妙合前知 缘胜法胜

    这一剑既成,归无咎、秦梦霖,皆生出浑身舒爽之感。

    “风花雪月”双剑合璧的威能,超乎想象。归无咎以为,此术之在玄奥出奇上已登峰造极,俨然可与霸道无双的空蕴念剑并驾齐驱,一巧一力,相映成趣。这一式虽然需要二人同使,但是纵横之势既成,想来以后以二敌二、甚至以二敌众的局面,并不会少。

    论道术精义,是归无咎对于秦梦霖迁就较多,“风花雪月”一式,更多的是以“清意明心”之路数为主。

    原先秦梦霖“清意明心”之剑道,在有形无形,有相无相,有序无序之间反复腾挪。归无咎临之,亦需要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勉强应对。如今二人虚丹相合之后,此中威力更上层楼。又汲取了“履尘剑”中最有心得的分殊幻变之法,更是如虎添翼。

    任你道术再如何滴水不漏,一旦起了称量高下的心思,都会注定失败。最终皆会被扼制要害,动弹不得。这超拔其上的风貌,隐约间倒是有真昙宗顶上秘术的神韵。

    单以不可测度而论,这一式风花雪月四相之转,完全超越了元婴境界的极限,纵是归无咎自己再来领教,也绝难再度尝试拆解了。

    总而论之,可称许为“神变”二字。

    但“风花雪月”这一式终不比空蕴念剑霸道,总不能无视敌手最后的护身底牌。二人合丹之法固然能够使我在法力高下上占据优势;但如此一来,面对攻坚之局时,这一式“风花雪月”和合丹同修其他神通,又有何不同呢?

    说此术能够与空蕴念剑相媲美,似乎是过誉了。

    其中另有一重缘故。

    归无咎自魔道经典《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习得了前知三十六息的神妙手段。

    这一手段更多的用在两处。其一是预备不可测度的危险秘手。尽管归无咎道缘惊人,但大世界中屏蔽心意感知的秘法,也并不算少。有了此法,自是多出一重保障。其二则是在自家修行中成竹在胸,平添把握。譬如方才习得神通之前生出感应,正是一例。

    若是用于斗战之中,此术除了“以静制动”之时研判敌情或有奇功外,用于主动进攻,并不甚佳。因为身怀此相神通之人一旦主动出手,随着敌之应变,未来轨迹自然会发生改变。这是归无咎在得法之时便已验明的。

    但是造化巧妙,这前知三十六息的秘术,与“风花雪月”竟是天作之合。

    因为“风花雪月”这一式堪称“神变”之极,任意对手,若是生出“见招拆招”、“因我之变化而变化”的心思,那都是自寻死路。

    堪为归无咎对手之人,道心道缘必然了得。其发现这一点后,必然会得出结论——唯有无视我之出招,“各打各的”,要么对攻不守,两败俱伤;要么避其锋芒,专心防御。

    如此一来,却正入前知秘法彀中!

    这一神妙秘术,便能极罕见的在斗战之中发挥作用,提前侦知对手的应对手段,攻守预后。价值之大,简直不可估量。

    正因为其达到了变化的极致,所以等同于封锁了一切变化。

    战局之中。

    归无咎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似乎看上去有些古怪。

    他已经看到了这一战的“结局”。

    只是此法第一次出鞘,并未给与归无咎一切尽在掌握的满足,反倒是让他受了两份罪。

    转身对秦梦霖言道:“你我都习惯了圆全无漏的状态,罕遇伤损。十息之后恐有些不适,忍着些。”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不算什么。”

    十息之前,双方交手一式。

    归无咎、秦梦霖的风花雪月倾力一击。

    对面金甲虚影,独自运使一道秘术,其形介于金光与飞剑之间,自秦梦霖的方向攻来,牵制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一半的力量。

    至于御孤乘,面对“风花雪月”同样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并未拘泥于应变破招,而是我行我素,磅礴大气的一拳轰然击来。

    不过归无咎、秦梦霖心中有数,这并非是御孤乘道缘佳妙选择无误,而是蓄势待发已久。

    他早就想好了用这一式迎敌。

    然后……这被归无咎期许为无双无对的剑术,竟初出茅庐便遇挫折。和御孤乘的拳影正面一合,然后便各自散去,再不复见。似乎等候了半个时辰的战局,就这么戛然而止,足足停贮了五六息时间。

    归无咎心中默念道:“来了。”

    下一瞬。归无咎的脸色微微发白。而秦梦霖却是闪过一丝殷红,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同时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是酥酥麻麻,传来阵阵强烈的不适异感,用心一察,已是受了极轻微的伤势。

    这并非是为御孤乘的拳力所伤,而是“风花雪月”加诸己身的手笔。

    这时秦梦霖才体会到归无咎之言。的确,自己圆全无漏已久,对于这种“不完美”状态的敏感和不耐受,只怕还不如二三流修士。

    而御孤乘,肌肤光泽散失大半,竟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枯槁感,所受伤损,要远远胜过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大局已定了。

    此时御孤乘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其所示现,似乎是不在七情之中的奇特情感。

    仅仅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式,但是……他的确是难以为继了。

    归无咎二人是利用合体秘术的并力一击。而御孤乘这一边,那金甲虚影正身——玉离子,却并未修习“殇拳”。他那金光秘术纵然了得,但终究是各自为战。若对方二人皆是十三分的战力,而己方二人,却唯有十分。

    从根本上说,御孤乘这一头的战力便处于下风。

    但御孤乘丝毫不惧。因为“殇拳”对于道行高于我者,同样有效。只是双方得失不成比例而已。若是两位道行相当之人对敌,反伤大致相当;若是敌手胜我三分,我之伤损不变,敌之伤损大致只有我之三分之一。

    本来这是极不划算之事。但是对于御孤乘而言却无甚所谓。

    御孤乘与玉离子分身的“剑道唯一”之法,较之归无咎二人的合丹秘术略逊一些。若使用同修的“空蕴散神经”剑术神通,大致可以看成是十二分的战力。

    御孤乘的目标很简单——将归无咎二人十三分有奇的战力,削至十二分之下——也就是“一剑破万法”的斩杀线。

    “殇拳”原本是每一击互相削去本力十二分之一的威能。

    纵然只剩下三分之一,只需四拳,同样能够达成目标。

    当然,随着自身受伤,下一击的威力也会受到影响。但是御孤乘凭借阴阳道秘法提振生机的手段,却能在劣势下紧紧咬住对方,不至于对拼之后残力对比进一步拉大。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一拳击出前的一瞬间,受归无咎之言的干扰,御孤乘心神微乱,这一式并未能够尽其超妙。

    御孤乘数载以来,心心念念于遗刻之残缺,为将之补足,已经到了殚精竭虑的地步。饶是心意混凝如铁,忽遭晴天霹雳,也由不得他不动容。

    再退一步说,御孤乘亦并非章法大乱,拳不成拳了。事实上,在一瞬间,他便立刻念头一转,稳固心神。这“殇拳”一击,表面上看依旧是法度谨严,无懈可击,当得起任何赞誉。巫道中同修此拳术的门徒,也绝没有人,能够将这一式用的更好!

    可是归无咎的出言,毕竟是真实存在的,不能假作没有!

    其中的微妙差别在于——在这一瞬间,御孤乘未能持住本心。从自己孤高凌人、霸道绝伦的“超越圆满之限”中跌落下去。

    换言之,在同辈之中看来,这一式依旧完美无瑕,但御孤乘其实只发挥出了《三十六子图》中七至十二名的境界水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尤其是“殇拳”这一类法则约束型的奇特神通,更是敏感。

    这一拳的威力,损了一半。

    若仅仅是如此,御孤乘横下心来八拳连出,以事后蕴养肉身数百载的代价夺取大势之胜,同样是其必然的选择。

    可是,御孤乘已经断明——

    归无咎二人之本元所受伤损,并非七十二分之一,而是……不足百分之一。

    如此一来,御孤乘纵然是十二拳尽出,也难以达到目标了。

    这意味着,纵使玉离子同样修习了“殇拳”,且二人剑心连结之法更进一步,追平归无咎二人秘术的效果。在同样发挥出十三成的战力前提下,“殇拳”依旧做不到和对方那四相流转之剑术均等交换。

    到了那时,对方受伤依旧要比自己浅一些。

    这说明一件事——对手神通,层次隐隐胜过了“殇拳”一筹。

    若仅仅在输在运道巧合上,自然令御孤乘更加难以释怀;但如今意外与本身实力各占一半的原因,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沉默良久,御孤乘散去神通,背后崖壁虚影随之消散,沉声言道:“这一场,你赢了。”

    又道:“东西在你手上?”

    御孤乘心中有数,他自己对于“殇拳”精研甚久之后,方能以观想具象的方法,跳过残缺,将此拳术完美运行。也唯有到了这一步,他才能感悟分明,石壁残缺处,是少了九十七个字。

    若说归无咎单单看了一眼他背后观想之虚影,便能推算出来,那他是决然不信的。

    归无咎轻轻点头。

    御孤乘道:“那东西……当年因一场异变击破时空……只怕你是在某处小界之中发现的。”

    归无咎再度点头。

    御孤乘面色似乎愈发晦暗了,凝立良久,终于还是问道:“在哪里?”

    归无咎洒然道:“那物不能存于纳物戒中。所以藏在我洞府之内。”

    御孤乘瞳孔一缩。

    归无咎淡然一笑,又道:“虽然我对于阁下的作为,十分不以为然。但多少也有些惺惺相惜之意,成人之美之心。大家各自补足道法、登峰造极之后,再论高下,有何不可?将如此对手正面击败,才算痛快。互相拆台藏私,总不为美。就算胜了也乏味。你说是也不是?”

    御孤乘微微一愕,旋即念动,省悟道:“交换?提出你的条件。”

第七十五章 迂回之计 连珠譬喻

    御孤乘自以为会意,静待归无咎的价码。孰料归无咎却反倒闭上双目,沉吟不语。

    见状,御孤乘平静言道:“话有两说——你我也不必兜圈子。这三种神通相合,的确是我真正决胜的手段。”

    归无咎点头。

    以御孤乘的傲骨,自然不肯贬损自家手段,来达到讨价还价的目的。

    但御孤乘又道:“只是缺损的那九十七个字,虽然于那神通有损,以至于伤其实用;但并非是不可弥补。若是御某潜心钻研时日,终究能够将这一缺陷补足。”

    这并非是斤斤计较;纵然天资卓越如归无咎、御孤乘,行事依旧有尚需谨守的一般分寸,而不至于荒诞行事,轻重失措。

    归无咎再度点头,只是依旧未发一语。

    当初自半始宗小界之中发现的这物,归无咎早知其奇货可居,故留待有时,待价而沽。今日揭晓谜底,其价值之高,尚在自己预料之上。

    原本归无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拿此物换取进入“灵山”的机会。

    但是转念一想却是不妥。

    归无咎一身《通灵显化真形图》功法精微莫测,其“玉鼎失足”之象早已被甚好的掩藏,早已非未入道时那般自然外显。人道宗门之中,纵然是天玄上真,以及人劫道尊化身,皆未能看破谜底。

    但是迄今为止,此事并未能够瞒过两人:一是孔雀圣祖;二是阴阳道主人。

    甚至不必多费唇舌,二人更已点明逆宇玄石乃是自己修行之关键。

    和秦梦霖互通识忆之后,归无咎对于巫道之中的秘辛亦能略知一二。

    人妖两族之道术境界,除却妖族本力较壮大的这一优势外,其余层次划分几乎完全相同。元婴之后,人修有化神步虚离合三境,妖修有三转蛰眠。其后天玄境与妖王层次,亦大致相当。

    而巫道却有所不同:巫道之中的尊贵名位,号称为“一祭大巫”至“九祭大巫”不等。

    这“一祭大巫”至“九祭大巫”虽是九数,但并非恰好便是九人。有的名位空悬;有的同名之下,却有数人。以实力而论,“九祭大巫”几是巫道终始之境,至高无上;“八祭大巫”次之,同样智周一界,深不可测。

    而“一祭大巫”至“三祭大巫”因为历久以来实力较弱,又通常是有资历较浅、新近破境之人担任,于是渐渐降了一等,不再自称“大巫”,转而以“巫使”称之。至于四祭至七祭的四种种名号,却并非一定是数目大的较为优胜。

    纵观一至七祭大巫,实力高下参差不齐。最弱者仅仅介于离合境与天玄境之间;而最强的二三人,却仅仅较人劫道尊略逊一筹。

    当今巫道,并无“九祭大巫”驻世,实力最强者,乃是唯一一位八祭大巫。此人实力已在人劫道尊之上,与阴阳道主人相若。

    若是光明正大的造访巫道,必遭这位八祭大巫暗中探查。

    到时候,归无咎的秘密,显露无疑。

    天平两端,一者是归无咎道途成败的关键,另一却是御孤乘压轴手段的一个瑕疵。

    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只恐未必会让归无咎轻易如愿以偿。

    此时,秦梦霖忽然言道:“成人之美,总是好的。不过无咎你若不知道以之交换什么,不如将这个机会让于我,如何?”

    归无咎心意一动,立刻言道:“全由你做主。”

    秦梦霖直视御孤乘双瞳,微笑道:“因当初流星坠北极,以至于三元洞天之中,北极天与其余二天隔绝已久。如今既然相通,且贵我两家法诀之中,又颇有渊源。秦某欲往巫道之中、各大阴、阳秘地造访巡游一二,不知可否?”

    见御孤乘出乎预料的神情,秦梦霖又道:“若是御道友感兴趣,我阴阳道秘地的大门,同样为道友敞开。”

    御孤乘的确甚感意外。

    北极天与东极天虽已打通,但是巫道与阴阳道之间,一贯保持距离,从来没有这种互探秘境的先例。归无咎手中之物本是奇货可居,按理说应当讹取一些实利才是;没想到竟由秦梦霖口中,提出这么一个既敏感又务虚的条件。

    御孤乘深恐其中有自己尚未知晓的伏笔,不肯直接应下,便道:“我需与门中诸大巫商议之后,再做答复。”

    归无咎面色不变,简言道:“好。”

    御孤乘一点头,纵身一跃,立在那二色葫芦之上,身形缓缓消失。

    这一场震动一界的比斗,横生枝节之后,终于真正落下帷幕。

    ……

    一处华美宫室之中。

    说是宫室,其实细细一看,此宫室四处漏风,天光明亮,其实是将一处山体凿空而成。四周各百余丈外,四壁合围。东向轰雷阵阵,是一片甚是壮观的流瀑;西向水声潺潺,有十余缕清泉自并不陡峭的山峦中流下;而南北二向,却是攒峦夹翠的两座碧山。

    这处宫室,玉石帷幕,雕梁栋宇,无不美轮美奂。被纯属自然的孤峰捧映,好似一块璞玉镶嵌其中,别有异趣。

    柏果无所事事,在殿宇之中悠闲晃动,手中尚捧着数枚淡青色的瓜果,时不时投入口中嚼上一口。

    本次归无咎与秦梦霖的比斗,圣教祖庭决意将能够邀到的各族嫡传尽数网罗。圣教与赤魅族虽然敌对,但是赤魅族身为五奇之首,分量也是举足轻重的。若其缺席,不免减色一分。赤魅族一方道理相同,对于其等而言,能够有一个大摸底的机会,自然无有不愿。

    但是两家毕竟开战已久。为万无一失计,便暂由柏果、摩永工等人,前往赤魅族“做客”。

    柏果在殿宇之中晃悠了一阵,甚觉百无聊赖。如摩永工等人,性好斗战,这些时日皆是寻赤魅族同等境界者交手比斗去了;他却对此不感兴趣。每日吃吃睡睡,虽偶感烦闷,但每每四处转悠,不用多时,总能发现能够自得其乐之事。

    这时,他来到前门殿前,却见两个十多岁的少女,跪坐在地上弈棋,眼前一亮。

    其中一人抬首瞟了一眼,见是柏果,便再也不管不顾,提起一枚白子,苦苦沉吟。

    这些轮值照料柏果的少女,一开始甚是恭敬小心,但是过得数日之后,却发现此人憨顽任性,童心自足,便也都渐渐放开了,全无拘束。

    柏果只是略知棋理,自己棋艺并不甚精,但是却颇好观战。从前修行之余,这是他用心最著的趣事。这些时日,殿中侍女都是玩耍一些卜签猜枚的游戏,他早都看得乏了。至于弈棋,今日却是第一次。也由此兴趣大起。

    但凑上去一望,棋盘上黑白数十枚棋子犬牙交错,细细看来棋形极为古怪。棋子尽数汇聚中腹,边角实利之处却无一方占据。

    再仔细一看,黑白双方竟无一块活棋,甚至连一只像样的眼位也无。

    这对弈的两个小丫头,竟似连基本的棋理规则也并不通晓,也难为她们下得如此用力辛苦,频频长考。

    柏果忍不住道:“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你们下棋?‘弈法十诀’总该听说过吧?要不要我来给你们讲解讲解?”

    东向左上那浅绿衣袍的少女,抬起头来,甚是不解的看了柏果一眼,随即眉头舒展,掩口笑道:“想来你是想得岔了。我们下的是‘连珠’棋。黑白先连成五子者为胜。”

    柏果一愕,旋即脸上一红。他难得好为人师一回,没想到却意外受挫了。

    不过新得到赏玩对象,柏果随即心神沉浸其中。

    但是约莫只过了一刻钟,柏果立刻发现,这“连珠”棋的变化,终究是较正经对弈简易了许多。以一位元婴修士的神意之力,足可对其完成极深入的推演。

    又仔细计算一阵,柏果立刻发现,无论后手者如何抵挡应对,先落子者,竟是有必胜之法的。

    发现这一点之后,柏果心中兴趣,立刻淡了几分。

    但柏果猛然抬首一看,那两名弈棋之中的少女,竟不知何时一齐侧卧横陈,昏睡过去,鼾声微微响起。而自己正对面处,却出现了一位黑袍银须的老者,席地而坐。粗粗一望,倒像是自己和此人分据棋盘南北,才是真正的对弈之人。

    其实此人面色红润,肌肤亦光泽细腻,若将长须除去,丝毫看不出是一位老年人。

    老者笑道:“小朋友,你很好。”

    柏果只觉此人渊深博大、主宰一方的气象,不亚于天玄上真;但是却又别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不过此人甚是和悦,柏果心中也生不出恶感,随手一礼道:“老先生你好。”

    这位老者,显然并非赤魅族人。

    至于来人是何身份;寻自己有何目的;为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这些问题,柏果却似全然忘却了,似乎自然而然的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老者信手一挥,棋盘之上黑白子各自分离,落回棋罐之中。然后笑眯眯的道:“小朋友,来一局如何?”

    柏果指了指两个少女,道:“她们下的是连珠,非是弈棋。老先生你要和我弈棋,还是连珠?”

    老者笑眯眯道:“弈棋算路太深,老朽精力不济。不如客随主便,就下这‘连珠’罢。”

    柏果挠了挠头,道:“弈棋可以,我虽然下得不好,但是也可以勉强奉陪。至于这连珠就免了。这连珠之戏,分明是先手必胜的。这好好的一局棋,岂不是成了猜先的游戏?”

    老者闻言连连摇头,又摆手道:“连珠虽是小道,其实规则亦甚是严谨。若是正经交手,有三种禁手,又有‘三手交换’和‘五手两打’的说法。”紧接着为柏果细细言明。

    柏果凝思道:“唔……‘交换’黑白……等若是一人切蛋糕,一人选蛋糕……二者制衡之下,的确是最精妙的办法。妙绝,妙绝。”

    老者呵呵一笑,循循善诱道:“棋如人生。依老夫看,若原先处于不利地位,每一个人都当有一次重新选择黑白的权利,你说是也不是?”

    柏果微微闭上双目,只觉“交换”二字极为有趣,内中玄妙无穷,竟不自觉的缓缓点头。

第七十六章 名动一界 总枢新府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与御孤乘的比斗结束之后,随着御孤乘身形从阴阳洞天之中消散,这一场大戏,终于也曲终人散。

    诚如事先绝大多数人预料,圣教祖庭果是秉持“无始无终”之态度,并未有一人出面主持谢幕之会。只是临了时界天之内有清音降下,宣示着这一场比斗的结束。云集于此的百族嫡传,亦四散而去。

    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归无咎、秦梦霖之名望,亦是声震天下,被推许为古今独步的人物,胜过今古轮回的历史长流中,曾经出现的一切人杰、先贤大能。

    有如此声望,其实倒不全是因为归无咎、秦梦霖之间的一战;亦或者二人联手与御孤乘、玉离子化身的一战。

    须知天底下多的是自信力惊人的“妄人”。如归无咎这一层次的人物,若不主动隐藏气机,也唯有较《三十六子图》略逊一筹、名列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的顶尖人物——如箴石、申屠鸿、腾惊、谢缪等人——能够隐约窥见其气象法度,是何等的深不可测、圆通无碍。

    再等而下之者,不过是盲人摸象而已。

    归无咎与秦梦霖的一战,袅袅清音、曲高和寡,暂且不论;就算其后二人与御孤乘的一战,看上去固然形象具体的许多,显得“通俗易懂”;但是其中藏于简明外表之下的尽玄尽妙之处,依旧不足为外人道。

    指望这两道脱离凡俗的斗战图影,奠定不世声名,其实是颇有不足的,焉能挡得住一界之中无数无知无畏之人?

    真正让二人被推许为万古独步、坚信其最终必将破界飞升、留下不世传说的原因,其实还要落在圣教祖庭身上。

    具体的说,是秘宝“真宏二象仪”的功劳。

    正是此物,给了光临此会之人,一个和归无咎等人正面“交手”的机会。

    休看在孤峰之上十五六家宗门的嫡传眼中,对外间千百族之宾客,完全是不屑一顾,俨然与无足轻重的路人无异;甚至就连那孤峰之上的小团体,也要分出个一二三等来。但那些与会“宾客”,其实又岂是真正的凡庸之辈?

    对于归无咎这一层次深浅莫测的“无知无畏”者,换作另一个视角来看,同样是一代英杰。

    仅以与会的妖族而论,其实无不是二十五品之下上等势力,传承久远,声震一方。哪怕是实力最弱的,也勉强及得上七十七家隐宗的门槛;实力较强者,甚至能够相当于三四家隐宗联合。

    与会的诸族嫡传中,不弱于归无咎在崇台会上所遇、清微宗嫡传范移星者,至少便有三四十人。这些人在各自族门之中,无一不是数千年一出的人杰,有绝大希望成就妖王境。其坐镇一地、一族、一方,在同辈及后辈弟子心目中,道一声“敬若天神”,不算夸饰。

    试想,这些人借“真宏二象仪”亲身下场,却发现自己连归无咎、秦梦霖至随意、至简陋的一式也接不下来,心中会作何感想?若是回返之后旁人问及归无咎高下如何,又当如何作答?

    此辈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太弱;而是会愈发信服圣教祖庭战前宣示之言,将归无咎二人的地位推得更高。口口相传,仿佛神圣。

    其实“真宏二象仪”此种用途,本就是圣教祖庭的用心之一;只是没想到最后战局不遂人愿,徒然为旁人作了嫁衣。

    ……

    阴阳洞天比斗场所,相距半始宗甚近。未过一日,归无咎、秦梦霖二人遁光直去,已先回返此地。

    申屠鸿照例要寻一地,与族中传递消息;天马一族遭逢圣教祖庭试应手的一“刺”,如何妥善应对,亦需马援返回本族商讨。箴石却说有微妙天机泄露,须得推演一二。三人约定,不日之后再行汇聚。本来与归无咎二人同行的,唯有孔萱而已。

    不过一俟出了阴阳洞天门户,在隐宗一方预备接应的法舟之上遇到陆乘文,那二人却果真甚是投缘,不知说了些甚么,竟是先返回孔雀一族去了。

    十余日之前,归无咎返回半始宗时,此间是外送内紧,暗藏秘境;但是今日复见,却发现这里终于显露山水。

    总共二十四座“小山”,十二座浮于天上极高之处,十二座依山水而设,上下通连,构成一道异常森严的阵力。

    这些“小山”看着黑漆漆,光秃秃的,大失秀雅,品相未佳。但归无咎一望而知,此物是动用**力及无量宝材炼化而成的。每一座“小山”所用资源,都不下于一座的合界传送阵。靡费之巨,显然不是百废待兴的半始宗一家所能承担。

    这一阵的威力,较之半始宗原先的山门大阵,不知又胜过多少。

    山门之前,两道气机,一显一隐,在此等候已久。

    归无咎二人迎了上去。

    那气机湛然外显的,是一位看着精神矍铄的老者,赫然是天玄境的修为。归无咎心中暗暗惊讶,此人功行较之姚纯、孤邑、路艰等四位上真,也只是略逊半筹而已,只是既往却从未见过。

    而此人身前,那一道气机隐隐约约,仿佛虚空一画浮在云中,赫然竟是芈道尊化身。

    那老者上前一步,微笑道:“老朽江离宗闻品。本是闲云野鹤,不甚理事、亦不爱理事。最近数载以来却领了一桩职司。在令徒成长起来之前,暂时作为隐盟代表,代管半始宗的大事要事。”

    归无咎与之对答两句。

    不过见闻品上真刻意提及“闲云野鹤、不爱理事”等字眼,却不由得归无咎仔细琢磨。

    芈道尊望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一眼,暗道如此人物,天下间竟非无双无对,甚至还有第三人,第四人……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随后,出言问道:“未知你与阴阳道传人的前缘是?”

    两方大能,皆以看出“阮文琴”觉醒识忆,改换名字。只是其中详情,并不清楚。以芈道尊的身份,有所疑窦时自然不会胡乱揣摩,是以一见面便是直截了当的发问。

    归无咎早已想好应对措辞,便道:“她本是我同门,只是意外失去记忆,才被阴阳道主人收为弟子。”

    此处之“同门”,自然不是云中派,而是归无咎真正来历处。

    芈道尊缓缓点头。

    芈道尊又言道:“这二十四联‘乌台阵’靡费之巨,想来你也看得出来。作为紧邻阴阳洞天比斗场所的前沿之地,我等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归无咎道:“有劳道尊费心了。”

    芈道尊道:“此阵之便,原本是须得我等亲自主持,应对同道之中,倒也有些威力。若只作如是准备,其实区区一十二联法阵,便足能做到。”

    “只是我辈中人,亲临对峙本是极罕见的事。料想本次比斗结束之后,纵然双方再起波澜,圣教诸道尊也不至于如此不智,在我隐宗一方已早作准备的场所,与我周旋。若是靡费好大人力物力,只用上一次便即荒废,也实在说不过去。”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所以……此阵便索性扩充了一倍?”

    芈道尊道:“然也。扩充一倍,便能将地脉传送阵一并包容进去。”

    秦梦霖上下细望一阵,此时忽然言道:“纵然遭遇人劫道尊亲自出手,此阵虽然终究不能抵挡,但是却能争取到足够时间,可以保证内中人物从容撤走。”

    芈道尊颔首道:“正是。”

    “开元界中洞府格局一切如故。但是除此之外,这半始宗也可好好经营,以为往来交通之枢纽。大小适宜,皆由你决断。七十七家之中的后辈菁英,亦可多多参与历练。若是需要天玄境上出力的大事,联络闻品便是。”

    其中手段,归无咎二人立刻都思量清楚。

    今时不同往日。

    天下大势,纵横分流。除却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赤魅族之外,隐宗一方还会与数量更多的势力产生接洽。如此一来,继续蜗居于开元界中,已是不妥。

    那开元界乃是隐宗一方根本的退藏之地,关系极紧密的友人也就罢了;若是交情未到那一步,总不能轻易将人往当中去引。万一出了什么不虞之纰漏,那可就后悔莫及了。对外交涉,也当有一处外部据点才是,以作行营别院之用。

    但若是将之安置在江离宗、琼石门等大派,难免有公私不分,威福自专的嫌疑。

    以几位道尊的威望若是独断专行,自然也无人敢言不服;只是以四位道尊之智,也不会做这等容易诱发人心离散之事。

    而半始宗新设大阵,能够保障退路,却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

    更妙的是高梧上真坐化后、黄希音长成之前,该宗已由盟中代管,算是中立无主之地,也无人能够置喙。

    再请来闻品上真这个不管事的闲云野鹤,作为传声之人,须天玄上真出力时负责联络,其余皆由以归无咎为首的嫡传弟子料理。等若是世俗王朝之中新立之“尚书台”,论规制较圣教祖庭的神空经行殿还要略胜一筹。

    归无咎对于把持权力并不感兴趣。但是行事愈加便利,总是好的。

    再者说,以他今日之声威,此位置非他莫属,就算推辞,也不可能。于是自然爽快应下。

    芈道尊关切道:“虽有二十四阵护佑,但若是有甚重大机密布置,还是及时挪转界中。以免万一有事,措手不及。”

    秦梦霖摇首道:“不必。有我在处,圣教祖庭不会出手。只消将我与无咎久驻于此的消息传布出去便好。”

    芈道尊一怔,旋即省悟,必是阴阳道主人和圣教祖庭两位大能之间,有所约定。

    秦梦霖又微笑道:“不过我只能为贵派护持一地。却不能如护身符一般,四处救火。”

    芈道尊连连摇头道:“我辈断不会做如此没脸之事。”

    ……

第七十七章 新立界交换终定约 纵心意去往两别离

    半月以来,半始宗的低阶弟子,于天穹之上屡屡发觉奇特的异象。

    时而可见江流山色,远近映合;时而可见白云环翠,修竹密林;时而可见洪流瀚海,涧石磊落。总之各色奇异景象,千容万变,不一而足。

    最初时这等景象只是在天空中一闪而逝,俨然只是海市蜃楼一般。偶有人见了,说与旁人听,闻者也只是一笑置之,以为梦呓。但是又过了十余日之后,见此景象者愈来愈多,于是其等便忖度是否有大能修士,藏于天上虚处,锻炼功法,生成异象。

    半月之后,这异象不再出现。但是每每日月升降,其边缘处却似是藏着一道浅浅的晕环。

    这其实是新立的一处小界。

    若经由日月晕环处相逐而行,再以秘法运转,方能进入这小界之内,窥见其中气象。

    小界之内,一眼望去甚是辽阔,竟较下方整个半始宗诸岛的面积,还要大上何止百倍。当中风貌,是极为鲜明的“一分为二”,半云半海。

    云气渺渺,海波壮阔,当中无数飞屿游岛缓慢运行。有的孤峰披翠,纯出天然;有的却是楼台殿宇,金妆素裹,极彰人力之工。更有百余种色泽形貌不一的飞鸟灵禽,时飞时止,聚落离散。

    那些浮于云端,殿宇森然的浮岛,形貌风格与越衡宗绝似;而那些依托碧波巨浪之枯峰,正是荒海诸岛的风格。介于二者之间以为点缀的,却是本土人道文明中王朝、隐宗的风貌。

    秘境最中心处,有十余浮屿孤峰拱卫一处,观其形貌,俨然是盘炉峰、贞如岛、夕山岛、清莱峰之复刻。其余六七峰、屿,同样是归无咎旧日居所之形。就连破境金丹境所居的如意谷、拢共只居住过一日的丹霞玄渚,同样不曾落下。

    如此布置,赫然是归无咎迄今为止修道经历的总结。

    一月之前,秦梦霖短短数言,却令芈道尊等人极为振奋。

    在阴阳洞天之内,秦梦霖表态与归无咎同进同退,永不背弃。这是诸位大能明明白白听在耳中的。

    但是阴阳道行事,向来飘忽,又出人意表;道心高明若归无咎、秦梦霖,行事同样与凡庸之人不同,一心在道,不问俗物,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他二人情意再笃,秦梦霖也未必就能、就肯为隐宗实务耗费太大的心力。

    在几位道尊心中,有“阴阳道选择了隐宗一方”这一声势传出,获益便足够大了。对于隐宗再寻友盟,亦是极大的信心提振。但说到底,未免期望太高至于落空,几位都并未指望阴阳道为隐宗一方带来什么切实利益。

    未曾想,秦梦霖一张口,便是以“主人”而非“客人”的态度说话,俨然将归无咎的事当成了她自己的事。这却大大超出了极为道尊的期许,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

    芈道尊等人自然不至于若秦梦霖戏谑之言那般,将她当做“金牌令箭”四处救火,那吃相也太难看了些;借之坐镇一方,也就是了。

    但是秦梦霖坐镇之处,必须加重经营不可。

    一来,自然是要将秦梦霖这“安全保障”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二来,也是不愿意怠慢了客人。秦梦霖既肯为隐宗镇守一处,所居之地若是太过寒酸,也实在不成话。

    这一月来的天中异象,正是由此而来。

    这处小界,来历极为不凡。正是四位道尊凝练开元界中那“界中之界”的“万镜池”所余手段,二者分属同源。

    那“万镜池”秘境,当初乃是芈道尊炼化一抔土,乙道尊炼化一滴水,尊卢道尊炼化一株火苗,五壶道尊炼化一缕微风,终于炼成一界。其残余未尽的地火水风原料,本可再立一处规模稍逊的小界,但却一直珍而未用。今日为示郑重与诚意,却将其取来,作为归无咎与秦梦霖的共同洞府。

    归无咎将心神引渡其中,往昔心识所现,自然成形,所以成就如斯风貌。

    说是“洞府”,其实其中地域之大,容纳数十个“半始宗”也足够了。

    ……

    小界的正中心,盘炉峰、贞如岛、夕山岛、清莱峰、如意谷等岛屿所围绕之正中,水声叮咚悦耳,汇聚正中,凝成热浪滚滚,白雾袅袅,却是一方清澈浅碧的温泉。

    说是“温泉”,实则以凡人的观感来看,分明便是一方不小的湖泊。泉中光洁平滑、或大或小的青石,如同小舟,以为点缀。

    随着微风吹过,视线好坏也随着那雾气的淡与浓,飘忽不定。

    水泉正中,依稀望见两人浸泡其中,只脖颈以上露出水面,正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这方活水的温度,较之寻常温泉着实高出不少。归无咎二人并未运用法力抵御,透着清澈水光依稀可以望见,二人肌肤都微微发红。

    二人相距丈许,双目微闭,享受这彻底的放松。

    少顷,秦梦霖忽道:“约莫已有一月时间。以巫道的手段,御孤乘不必亲自回返,足以与巫道中诸位大巫取得联系。想来回复的时间,就在这两日。”

    归无咎将双臂浮出水面,道:“有多大把握?”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成吧。”

    归无咎莞尔,道:“这么乐观?是否太高了些?”

    秦梦霖认真道:“我阴阳道与巫道,行事方法立场,大不相同。故而思维方式,亦大有差异。”

    “我二家虽然笼络了绝大多数的‘古飞升台’,但是我阴阳道,是为了捕捉其气象品物之奇,借此旁通妙理。故而下界之中某些至为凡庸之物,却是我因阴阳道眼中的宝物。以至于师尊多次出手,破界探取。”

    “而巫道之中,却将心思放在另一处。经历了下界飞升考验者,若是资质合适,却极为契合巫道之中的某些功法。所以每每有飞升修士,其都略略考核一眼,若是合用,便即吸纳;若是不合,那就一任自便。至于下界本身,在巫道眼中与不毛之地无异,从未在此留意。”

    “巫道所在意的,却是其阴、阳各大秘地中,如御孤乘所使拳术那般,曝露于外的遗存瑰宝实在太多。他忖度我之用意,也当在于这里。”

    归无咎微笑道:“那对方是否会误打误撞,用心虽谬,却反而化解了你的用意?”

    秦梦霖摇头道:“巫道之中的真正瑰宝,早已被纳入‘巫道十二法’之中。流露在外的,至多不过与那门拳术地位相当而已。若是《空蕴散神经》和《巫道十二法》并未泄露,如那拳术层次的神通,应当尚不至于敝帚自珍。毕竟,以御孤乘的地位,其仰仗为根本的杀伐神通能否补足,分量非同小可。”

    原来,当日与御孤乘的交易,归无咎顾忌若亲入巫道秘地,巫道八祭大巫多半能弹出自家秘密。往昌营星一行只怕是一厢情愿。

    秦梦霖与归无咎心意相通,随机应变使了个手段,提出了互访秘地的要求。

    其实往北极天与各大“阳秘地”一行,全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往灵山走上一遭,留下足迹。以便于阴阳道主人借此为媒,反推以此地为飞升归宿的下界方位。

    巫道中“八祭大巫”,同样有破界之功行。但由于巫道与阴阳道路数的差异,其从未做过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自然也不会往这里去想;就算他道法深不可测,心意圆全无碍,想到了此处,也未肯信阴阳道会留下什么手段。

    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处。哪怕是到了阴阳道主人和八祭大巫的层次,亦要讲究知行合一。有无经验,那是大有差别的。八祭大巫或许会想到秦梦霖在灵山一行,是否会留下时空穿渡印记的隐患;所以若他心意缜密,或许会防到这“万一”之处。但是他决计想不到的是,阴阳道的手段,并非直接穿渡,而是先推算与灵山相关的下界,以为中转。

    能够作此等推算,是因为阴阳道主人有较多的破界尝试,渐渐领悟了上界与下界的某些关联,方能做到;八祭大巫却暂无此等本领。说到底,是由于“行”之差异,带来的能力差异——也就成了归无咎可趁的破绽。

    反倒是巫道之中曝露在外的遗迹,才是巫道中人理所当然思考的方向。

    毕竟,巫道兼修部分阴阳道法诀已久,如今阴阳道传人想把便宜占回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到时候一旦成行,秦梦霖再顺水推舟,刻意在诸遗迹石刻面前留心驻足,巫道一方更不疑有它。

    恰在此时,归无咎心中生出感应。一团仿佛游鱼的黑色气息,停贮于二十四联乌台阵之外,急切不得进入。

    归无咎心意一引,打开阵门一角。随即阵内日耀之华悄无形迹的一闪,那黑色气息旋即一口气钻入其中,显化作一张玉帛,出现在归无咎面前。

    打开一看,笑道:“如你所料。”

    秦梦霖伸手将之接过,原来正是御孤乘的回复之言,同意了这桩交易。

    秦梦霖笑道:“帮你节约了‘镜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怎么谢我?”

    归无咎想了一想,淡笑道:“帮你按摩一阵,可以吗?”

    秦梦霖洒然起身,任由水珠在身躯之上滑落。然后走到附近一处丈许长短的浮石上,俯身趴下。

    她肌肤虽然莹白,但是若作如玉如瓷一般的譬喻,倒显得浅薄了。这一具千锤百炼的无漏之躯,仿佛清辉凝形,月华所铸。

    归无咎起身靠拢,他的身躯雄健浑成,刚柔两分,较之秦梦霖亦不遑多让。

    归无咎坐在秦梦霖身上,双臂垂落,自然按在秦梦霖的腰眼处,轻轻摩挲。

    此时此刻,二人都如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将虚丹引出体外,归诸一处。

    肌肤之亲,与神魂相通并举,俨然交相辉映,别具“有情”之妙。只是此时合丹与斗战之中不同,只是情致神意合一,并不去刻意读取对方心绪。

    一刻钟后,秦梦霖言道:“毕竟非是直接立下传渡手段,只是通过灵山作为间接之媒介,推演下界方位。七日前问过师尊,纵然能成,也需得等候一些时日。”

    归无咎随意问道:“多久?”

    秦梦霖道:“短则数十年,多不过百年吧。”

    归无咎并未出言,双手摩挲如故。

    又过了一刻钟。

    由于二人肌肤紧贴的缘故,秦梦霖对于归无咎的身躯变化了如指掌。秦梦霖自己,亦早已放开元婴对肉身的掌控。此时她呼吸声隐约可闻,眸中愈见光彩,如月华凝成之躯,亦更加润泽。

    但归无咎在她腰身的摩挲,力度依旧如故。

    朦胧之间,秦梦霖心中不由微恼道: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水满则溢,自然布施,何至于磨蹭许久?

    转头一望,归无咎此刻竟是若有所思的神态。

    原来,归无咎此时是极放松的状态,并未谨守心意,刚刚听闻秦梦霖之言,不由一阵恍惚。

    秦梦霖说“等候些时日”,归无咎只当至多只三五载,没想到却是数十年,甚至百年。

    对于已经晋入元婴境的二人,甚至只在金丹修士眼中,数十年至百年,可不就是“一些时日”么?归无咎当初在荒海及星月门秘境苦修数十载,也变为觉得时间漫长。

    可是……

    步入本土人道文明之后,探神国,遇魔道,入云中,然后崇台、诠道之会接踵而至,直至与秦梦霖的最终一战,中间还间杂着孔雀一族的机缘,其实不过是短短十数年罢了。

    其最初的目的,是采取百家经典,推进“空蕴念剑”及“元玉精斛”的成长。如今弥补“玉鼎失足”偏差的手段虽然一再调整,这一条路也并未沿着最初的设计进行,但是道途之上的收获,却较预想更足。

    如今,以月前的最终一战宣告结束为止,这一段慢慢征途,终于告一段落。

    秦梦霖通其心意,目光之中竟似有几分爱怜:“你最近十余载的履历,看似光鲜亮丽已极,但是其实大违张弛之道,远远不当是修道中人的常态。你也尝尝感受到心意过紧之弊,并有意加以纠正,只是效果虽然显著,但终究不能治本。好在。从今日开始,一切都该结束了!”

    这是道之常理。

    俗语云“有了才能无求”。心实之真,不可欺瞒。以前归无咎再如何有意调节,但事实就是事实,面对挑战迫在眉睫,注定是不能治本的。唯有到了今日,与秦梦霖的挑战告一段落,逆宇玄石又有了着落,这心中的松弛才能变成现实。

    归无咎微微一笑,自信道:“你说得对。过去这紧凑至极的十余载经历,的确不该是修道人的常态。是该与这段经历做一告别了。”

    秦梦霖左臂反伸,靠在归无咎嘴边止住他的话头,认真道:“不是和过去的十余年告别;是和全部的过去告别。”

    “和金符失约告别;和越衡宗、藏象宗机缘二得二失告别。”

    “你虽有大机缘傍身,三珠在握,又走上‘天人立地根’之路,但你下意识的总是以为自己走的是奇兵突出的‘偏正’之道,而非至大至醇、至中至明的堂堂正道。此念虽被你窥见一角,并加以祛除,但是始终未能观其全貌。”

    “日后无论是玄浑琉璃天之争,还是九宗内伐,望无咎你勿忘与御孤乘争斗时那一种大势在我的信念。只要你我二人同心,切记我道即是正道,但有所阻,一剑斩之而已!自今日起,远离枯寂、疲惫、甚至奋发、顿挫之念,逍遥自在,乐以忘忧。纵与天斗与人斗,亦不失其乐无穷。”

    归无咎出神良久,终于叹道:“闻说有情法能解枯心之弊,能解一切心结,诚不我欺。”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秦梦霖双目一眯,狡黠一笑道:“现在还不是你的妻子。”

    归无咎哑然失笑道:“你这是等不及了,所以出言提醒?放心,马上你就是了。”放在秦梦霖腰身上的双手,也彻底按实。

    秦梦霖却并未再与他斗嘴,闭上双目,幽然沉醉,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事无欲念本不能行;但归无咎、秦梦霖皆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凌驾于欲念之上的情意绵绵,道念通彻。有情之法,双修之道,本不是沉溺,而是超越。

    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升起念头——

    是时候真正放松几日了。就用这一场沉醉,与过去彻底告别吧。

    不但是与归无咎的过去告别,也是与秦梦霖的过去告别。

第七十八章 严师之风 欲纵先擒

    半始宗后山,定磐湖。

    一个白裙少女光着脚丫,探及湖水之中,一脸认真的盯着湖面之下的暗流涌动。

    若是身无修为的凡俗之人,自然看不出什么;但是已是身为灵形境界的黄希音,却已能看清丈许之下千百游鱼的行动轨迹。

    沉浸心神观望了良久之后,黄希音不由略感烦闷。先前归无咎对她言道,须得在此间开辟一界,作为新的洞府所在,历时约莫一月左右。只是扳着指头一数,已经又多过去了十五天。

    “希音——”

    黄希音猛然抬头,定睛一看,高呼道:“师父——”旋即起身,蹦蹦跳跳的靠了过去。

    只是目光之中透露出几分好奇之意。

    原来,一同落下的是两道遁光。除了其师归无咎之外,还有一位空灵剔透、风姿超越的女子,与自家师父齐身而立。

    而且,刚刚呼唤自己姓名的一声,并非来自其师归无咎,而是出自这女子之口。

    归无咎笑道:“你眼前这位,称呼师娘也好,或者同称师父也罢,都由得你。”

    黄希音掩口惊讶道:“原来短短数月,师父竟定下了道侣。”

    又盯着秦梦霖仔细望了两眼,狐疑道:“你不会就会圣教的出战的那位……阮——?”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是我。不过‘阮文琴’只是一段化名,我名秦梦霖。”

    黄希音心中暗暗琢磨起来。

    若是南门芊、云归海那一群小家伙在此,在不明秦梦霖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只会关注大局,必定惊叹于归无咎挖了圣教墙脚,影响必定不小。

    而黄希音却是心思异常灵透,关注的要点也甚是出奇。

    她注意到,秦梦霖遥遥高呼的一声,并非是刻意与自己亲近;而是似乎真的与自己十分熟悉。

    另有一点——

    其师归无咎,虽然斗战布局的本领变幻莫测,极天下之工;但平素为人,却是落拓不羁,宽容雅量。而新来的这位“师娘”,给黄希音的感觉却不同。她外表看上去淡雅若仙,好似出尘出世的逍遥仙人;但其实内中却是目光如炬,精敏沉炼,与其师归无咎恰好相反。

    好似自己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她。

    这种感觉,令黄希音大受拘束。

    沉吟半晌,黄希音既没有称“师父”,也没有叫“师娘”;小嘴一张,脆声道:“二师父。”

    归无咎、秦梦霖皆眉头一皱。

    归无咎笑骂道:“师父就是师父,什么二师父?”

    手上引出一道气机,将黄希音拖拽至自己面前,温言道:“洞府既成,且带你去看上一看。”

    话音一落,三人朝着天中日冕处,纵起遁光,直上云霄。

    似乎为了让黄希音好好欣赏其中景致,在小界之内,归无咎刻意放慢了遁速。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落至一界之正中。

    一座甚是孤岛之中,外以“八门金锁”之象妆点,内中竹木黛瓦,气象清醇,又清幽明洁已极。在各大隐宗之内,算是极罕见的风貌。细论其中妙处,将开凿于洞府之中的深幽晦拙之气一扫而空,光明开阔;同时又阵道隐隐,生机盎然,又规避了凡俗建筑的“俗气”。

    此地,正是归无咎十余故地之中,复刻了“丹霞玄渚”的小屿。

    归无咎笑道:“希音。此地就是你以后的洞府了。你以为如何?尚满意否?”

    之所以选定此处,也有归无咎的一番用意。

    当初在越衡宗内,归无咎夺取真传,最终得了这处超规格的洞府。若是换作旁人,早当在如此优渥之地安心修炼才是。但是归无咎因自家道途所限,不得不下界亲身历险。这处洞府,前后也并未能够住上几日。

    归无咎将黄希音一手带大,既是师徒,实形同父女。自然希望自己徒儿成长之路光明顺遂,走上康庄大道,少受磨难。将此地赐予她作为洞府,正是暗藏了这一用意。

    谁知黄希音小嘴一撇,竟似不大乐意。皱眉沉吟良久,才道:“师父你洞府在哪里?”

    归无咎伸手遥遥一指,指着湖泊对岸处的一座孤峰虚影。

    黄希音双目一眯,不满道:“隔得太远了些。”

    归无咎笑道:“如今你已有灵形境的修为,区区十余里路途转瞬即至,哪里远了?”

    黄希音扭头想了一想,又问道:“师娘洞府在哪里?和师父你在一处么?”

    这一回却没有继续称秦梦霖为“二师父”。

    归无咎遥指正南方向一处宏伟金殿,道:“那是为你师娘准备的洞府。只是你师娘平日大多数时间与师父合居一处,日后你若有事寻你师娘,不必去此,还是直往为师洞府之中去便是。”

    黄希音闻言精神一振,满怀期冀的道:“我也一样!”

    “眼前这个洞府是不错;但是不如先记在我名下,留待以后再用。希音还是和以前一样,与师父住在一处,好不好?”

    半个时辰的路程,归无咎与秦梦霖说话虽然不多。但是黄希音却敏锐的感觉到,这完全不像是相识两个月的人之间应有的交流态度。好似这两个人之间极为熟悉,没有一丝隔膜,似乎比师父和自己之间,更加亲近。

    心中便没来由的一阵烦闷。

    眼下这丹霞玄渚虽佳,但是却相当于从师父的洞府之中搬了出来,更是令黄希音的烦躁进一步加剧,心中莫名空落落的,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归无咎声音虽然平淡,但却不容置疑:“希音你也长大了。渐渐独立,是早晚的事。”

    黄希音双目一眯,气象忽地一变。冷肃沉静之中夹杂着昂扬倔强,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黄希音的道念,与归无咎的强大之间,本就蕴藏着潜在的冲突。只是这种冲突,被师徒之间的情谊所冲淡化解。

    其实连黄希音自己也没有注意到,除了“自己的师父被人抢走”一事导致她念头不通达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秦梦霖道行境界之高,不在归无咎之下。而秦梦霖与黄希音之间,又没有情感基础作为屏障。故黄希音道念之中,对这样的强者自会有天然的敌意。

    好似干燥之极的木材,一点火星便能将之点燃。

    归无咎见黄希音气机忽地一变,不由一怔。

    但秦梦霖却先有了动作。

    却见她反手一伸,掌心之中以出现一根二尺长短的小木棍,似是某种卜筮作法的道具;然后迅捷无论的一伸手。

    黄希音尚未来得及反应,右手已被捉了过去摊平,然后“啪”、“啪”三下,掌心传来一阵剧痛,掌心肌肤,随即肉眼可见红肿了半寸高。

    神志尚在浑浑噩噩间,已被秦梦霖制住元光,加以教训。

    秦梦霖肃然道:“忘了你年幼之时,你师父是怎么对你说的?那个念头只可藏在心里;胆敢露出来,就打屁股!只是你师父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近年来偶然显露萌芽暗暗试探,他看在你渐渐长大的份上,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认真追究。”

    “我却不同。以后再在我面前炸毛,见一次打一次;每多一次,惩罚加倍!”

    黄希音一愕,旋即眼圈一红。

    她难受懊恼的绝不仅是被打手心。而是连自己这最深处的秘密,师父都说与她知晓,显见二人之间的亲密超过了自己,心中愈想愈是难过。她却不知归无咎二人,有前缘相继、虚丹相合的手段,自是知晓了有关自己的一切记忆。

    终是畏惧棍棒,黄希音心中虽然不服,但面上却不敢继续无礼。只是委屈道:“我本来与你们是同道中人,就算有师徒名分,也该稍微尊重我两分!”

    归无咎、秦梦霖对视一眼,不由讶然。

    仔细一想,各自省悟。原来黄希音幼年之时,也是见识过《三十六子图》的。当初她懵懵懂懂,只是自然生出感应;但现在随着年岁渐长,却福至心灵,渐渐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来,自己与师父一道,也是大变局中,未来最强的六人之一。

    秦梦霖不动声色,反手又在黄希音头顶上叮了个爆栗:“那又如何?”

    “连同你师父在内的五人,眼下皆是元婴境界,数百年内争局之中,迈入近道之境,也都是先后脚的事。唯独你这黄毛丫头,是个灵形境界的小修,兼为‘三隅返一’之术所累,修行进度又甚是缓慢。”

    “大局之变,一分为二;榜首六人,三三成行。如今对方三人皆是旗鼓相当的战力;唯我方三人中,带着你这个小拖油瓶。我和你师是前人栽树;你却在大树底下乘凉。这么一想,你还觉得很自豪吗?”

    黄希音闻言一窒,只觉无法反驳。小声嘀咕道:“谁让我生得晚呢……”

    秦梦霖一番话,正击中黄希音存在的“价值”上,她只觉得再也骄傲不起来,好似自己真的只是个帮不上忙的局外人。于是默默自归无咎手中领了洞府令符,步入其中,反手将大门关实,俨然如闭关一般。

    归无咎转首望了秦梦霖一眼,摇头道:“何至于此?”

    秦梦霖笑道:“枉你自诩才知算路,原来却是当局者迷。”

    “我哪里犯得着拿这小毛孩子立威?”

    “黄希音的‘唯我’之念,一直以来你都是以师徒父女一般的亲情化解掩饰,好似其并不存在一般。在我看来,此法大谬。这一道念,若是正面发掘引导,极有可能成为她修道途中的极大助力。”

    归无咎如梦方醒,颔首道:“原来你是欲纵先擒,催其生根发芽。只是不要弄假成真,生出隔阂才好。”

    秦梦霖白了归无咎一眼,冷笑道:“我又不是只会做恶人。不过是贵在公正,赏罚分明而已。收拾这小丫头片子,何须三个月时间?到时候她若和我亲近,你可别觉得自己心头肉被人抢走了。”

    归无咎哑然笑道:“我等着这一天。”

    ps:黄希音的情感,很正常。炼铜是不可能的。

第七十九章 名正言顺 未尽之缘

    又过去了数日时间。

    申屠鸿、箴石、马援处皆传来消息。因各自族中的要紧事宜,须得稍稍迁延一些时日,届时与族中妖王陪同,再一同造访隐宗。

    其话中之意,约莫是意外出现的萧瀚海一子,影响逐渐彰显。如今随着关系较为紧密的诸族间互通消息,妖族中的一、二等势力,皆已洞悉虚实。

    过去,妖族之中,囿于“八正五奇”之声名,总觉得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十二流品”又等而次之,远远胜过其余种族。

    除却遭逢“妖族定品”之劫外,妖族之中从来都是次序井然。就算是定品劫中,原本处于下位、主动留心于“更进一步”的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妖族,却皆是被裹挟进去,身不由己;只求名次并不陷落,便是万幸。

    譬如俗世之王朝更迭,野心家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只是遭逢时变,揭竿而起,不得不反。只是最终推波助澜,酿成大势。

    但如今这一层面纱却被揭去了。各家底牌,也明明白白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时大家方才发现——

    原来,诸如五奇之中的白虎族等种族,其实力较之前列者反有着不小的差距;与本不在同列的里凫族、元鳄一族,同样只是数点微差而已;

    再比如,孤峰相会之时,神寻、赤煦、耳熊诸族之嫡传正乾、乐高、严领,对于元鳄一族余荆的崖岸自高甚为不满;而对于未入品流却为圣教青眼的鱼凌、折离、原榖三族,却又略有矜持之意,有意保持距离。

    如今秘密彰显,果真神寻三族与元鳄一族的差距,要远远大于与鱼凌等三族的差距。这位分最后的六家,俨然便是一个层次上的势力。正乾等人若是知之,只怕难以接受。

    可想而知,这一结果传布,对于催化局面,却是会有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隐宗以为友盟的三家,态度亦各有侧重。

    天马一族在第一等种族之中排名中游,尚未遇见有力的挑战。据马援所言,其族中主事之人,似乎汲汲抱憾于一事——那就是被揭晓底牌的,唯有与萧瀚海斗战过的与会诸族。若是其余几家隐秘种族能够曝露实力,当有助于天马一族做出更准确的应劫安排。因孔雀一族卜筮之法了得,其已与孔雀一族加快沟通,看看两方协力,能否有所突破。

    赤魅族的实力排名自更加高枕无忧,其所留意的,更在于与隐宗成盟之后对圣教祖庭的牵制掣肘。

    真正感受到压力、身处风口浪尖的,唯有里凫一族。如今底牌已明,和元鳄、白虎等族争夺“一流之末”席位的敌意,断然是难以善了的。

    但是这种种情状,却是归无咎所乐见的。因为受外力刺激,许多势力靠拢与我,愈成“事所必然”。

    经由这一段时间,归无咎亦将另外一事处置妥当。

    小界之中。

    东北角落,无边碧涛之中,碎屿支离,何止千万。但是其中有一座较大的岛屿,分外瞩目。论地域之广,不亚于此界正下方的半始宗。

    此岛正中,最为显赫的金殿之内。

    南门敬、北门亭、司空鹤、烈玉旌、秋原实,连同修为尚浅的南门芊、北门云铮等人,此时皆在殿中等候。除此之外,又有几位最近数载之间,新近自黄阳界搬取的年轻弟子。

    原先位处清莱台洞府的“翼门”存身之地,已经被转挪此处。

    虽然这一行人大多不问世事,但是其中本有人同样是在云中派领了职司的,故对于归无咎两月之前斗胜之事,已有耳闻。以元婴之境的赌斗,打破数十家宗门的存续千百代的攻守格局,当真是如梦如幻,更令诸位心中钦服神往。更是心中庆幸,能够追随此人。

    未几时,归无咎到来。

    归无咎开门见山,也无暇多言其他,直道:“召见诸位,只为一事。自四宗合一之后,这一门执掌之位,暂由本人领受。自今日起,这担子归某就卸下了。”

    南门敬、秋原实等人皆是一愕。心中忖度,莫非是归无咎如今威名渐著,在隐宗之内承担责任更重,故而无暇分心他顾?

    由着本心,诸人便要相劝。但归无咎的选择,又必定甚是符合其自家利益,故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一时各自黯然。

    南门芊、北门云铮等人,更是眼眶一红,难掩失落。

    归无咎将众人神态落于目中,淡然一笑道:“诸位多虑了。我之去位,正是履行当日之承诺,将你们交到更合适的人手上——梦霖。”

    此时,月华轻颤,殿中光晕一动,秦梦霖应声而至,环视殿中诸人一眼。

    饶是殿中之人早已见过她不知多少次,但是如今秦梦霖神采大变,心识回转之后,气度风姿与“阮文琴”决然不同。纵是这几位元婴修士,亦愣神片刻,才有些不可思议的道:“青羽夜钟?”

    归无咎微笑道:“这是两月前那一场比斗的对手;也是你们名正言顺的掌门。当然,日后我亦有可能继续对尔等有所差遣——以你们掌门人道侣的名义,想来也不算逾矩。”

    诸人出神良久,秋原实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躬身一礼道:“拜见掌门。”

    南门敬、北门亭随之亦将其中奥妙悟透,归于天下真正的阴阳道正宗门下,不正是其梦寐以求的么?立时纷纷上前拜见,欢喜无极。

    至于归无咎与“青羽夜钟”结为道侣一事,倒并未令他们太过震动。

    秦梦霖洒然自主位坐下,略一思忖,便出言道:

    “由无咎还是我出任掌门,于实皆是一般,并无不同;于名而言,是由我出任更加通顺,行事亦更加方便。自今日后,诸位不必再掩藏形迹。外出行事,可直言是阴阳道麾下所属。”

    “黄阳界中的阴阳道法诀,我大致心中有数。隔绝于元婴境之前,也殊为可惜。今后当为尔等重启上进之途。”

    秋原实眼前一亮,随即对答道:“入得大世界之后,吾等方知上境风光。但是那等境界,却并非我等天资所能及。纵有法门在前,只怕也无人敢于相试。若是能够惠及后辈之后偶然出世的英杰,我等也就于愿已足了。”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十分诚恳。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阴阳道法门,讲究‘一本而终’,舍去三转差别。故天资略逊者,确是希冀渺茫。但那是对于本有建功之心者而言。若是明知自己不足以成就上境,那自然还是会有妥协之法,使得一身法力、寿元,不亚于仙道之中离合、步虚境界。”

    顿了一顿,又道:“诸位是开门元勋,根骨亦尚可。我自不会吝啬传法。”

    北门亭、南门敬等人无不大喜,元婴之境未为尽头,这是解除了诸人一大心结,不由一齐诚心拜谢。

    但秦梦霖话锋一转,又道:“对于后来者而言,法依旧未可轻传。四宗统御之下的其余弟子,资质较好的,助我演示印证法诀以为功绩;未被选上的,需在外镇守有年,布下种子、留下传承,探查各地风土人情,才算功德圆满。上境法门,依此而授,不讲私情。”

    秋原实心中暗暗评判,归无咎虽然智慧过人,但本人却更有隐士、名士之风。别人虽绝无可能算计了他去,但他智力令人压迫感,却似乎不若秦梦霖充分。这位新门主看似淡泊,但的的确确精敏练达,行事滴水不漏。

    秦梦霖话未讲完时,归无咎忽地生出感应,是纳物戒中传讯之物轻轻颤动。

    便转首言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秦梦霖点头道:“你自去便是。”

    归无咎遁出界外,抬首一望,浮空云层之中果真立着二人。

    一人是坐镇半始宗,充当归无咎传声筒的闻品上真;与闻品上真相伴而来的,是孤邑上真。

    闻品上真果真只是充当了一个指路的角色,见归无咎出现,便立刻笑吟吟的告辞。

    归无咎微笑道:“上真此行,有何见教?”

    孤邑上真还之以一笑,道:“正是与圣教祖庭未了之事。那‘阴阳升降大药’的交易,扯皮未断。”

    “圣教祖庭之意,将来结炉炼丹,‘阴阳升降大药’炼成,若是成药之数在三四份之上,或可拨出一份以为答谢。此物价值极高,双方便算是两清了。对此,我方内部意见不甚统一。”

    归无咎讶然,一笑道:“嫌卖的贱了?”

    孤邑上真坦然道:“正是。此药虽珍,但彼此情势却大不相同。圣教那柏果急等着这一大药;而我方就算分润了一份,又去给谁去用?只得珍藏有时,束之高阁而已。若运气不佳,数万载也未必能寻见一个合用此药的后辈。”

    “最终师尊的意思是,此大药中数种灵材,皆是你亲去寻得;本次大比,我方终获全胜,得以大开门户,亦全赖你的功劳。故而先来征询你的意见为好。若你有甚冀望从圣教祖庭获取的,不妨提出来,作为附加条件与之交涉。”

    说到此处,孤邑上真微微一笑,又道:“据我方所得秘闻,圣教如今对于那柏果甚是看重。所以你若有甚特别需求,只要不伤及圣教根本,你尽可提出。最终多半能够讹来。”

    归无咎心中一动。

    除却“阴阳升降大药”这一逆宇玄石之法的备胎外,归无咎本也不愿放过额外的利益。甚至于在与圣教祖庭的交换之中获益,本就是他原先的计划之一。

    到了今日,就算圣教并未分润一份过来,凭借阴阳道之力,整合大药灵材,也不算难事。

    按理说,孤邑上真之言正合他意,的确应当好好讹上一笔。

    但归无咎却忽地生出一种直觉:“若索取过多,达成交易之后双方一拍两散,似乎冥冥中有一道‘缘’就尽了。若是松口,留着这份人情不断,今后别有妙用。”

    归无咎暗暗纳罕,依照如今隐宗与圣教祖庭各据传送大阵的形势,难道以后还真能化敌为友不成?他是决计不信的。

    但归无咎却不愿意违背道缘念头形势,便道:“归某一无所求。依我之见,不宜就小处扯皮,就按圣教祖庭的提议便好。”

    孤邑上真略感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八十章 清浊玄象 元婴胜负

    三月之后,四族中人终于汇聚一堂。

    半始宗处,依旧以本门特色的野地流水席招待,恰如归无咎与姚纯孤邑等四位上真第一次造访此处时,高梧等人的布置如出一辙。只是时过境迁,宾主互易,归无咎此时已是高居主座之上。

    客席之中,孔萱、马援、箴石、申屠鸿宗政嗣诸人之畔,各自带了四人在侧,显然也是其族中仅此于头面人物的顶尖嫡传。其中除却孔雀一族孔郊、孔礼,孔覃,赤魅族公冶洲,天马一族马振之外,其余九人皆是初识,上前一一通报姓名。

    四族菁英,尽聚于此。

    而归无咎一左一右,却是两位上修作陪;一位是芈道尊亲传弟子、天玄上真的佼佼者姚纯上真;另一位却是孔雀一族的一位妖王,名为孔戎。此人在孔雀一族妖王境的存在中,资历之深亦仅次于族主孔吾之下的二三人,见识功行,皆非同小可。

    除此之外,陆乘文与孔萱并坐一席;荀申与马援之席相对而坐。

    事实上,今日之会并非初晤。四族之中亦各自有近道修士造访,并非唯孔戎妖王一人。

    两日之前,各族妖王就联袂拜访过芈道尊化身。今日除孔戎妖王外,其余几位造访妖王,皆与隐宗深通器道、阵道、卜道的天玄上真有所交流。唯孔戎妖王一人,参与今日之会。

    宴席之上,归无咎虽居枢纽,却一直是“静以处默”之态度。除却应劝酒之邀外,更多的是留心其余诸族嫡传的风采态度,品鉴人物。

    酒过半酣,姚纯上真言道:“到底有何见教,还请孔戎道友直言相告。”

    原来,孔戎妖王不仅仅是今日与会的唯一一位上修宾客,更是本次小席实际上的召集之人,说是与诸族嫡传,有要事相商。

    孔戎妖王却并未“直言”,而是环身望了周遭一眼,叹道:“时过境迁。今日定品之劫,在座的诸位元婴境嫡传弟子,只怕要成为中流砥柱。”

    箴石微微一笑,半是试探,半是接话的道:“若是分兵争衡,吾等自有出力之处;但若是下了全部筹码的存亡之争,那自然是身具上境的前辈出力较多。我等只怕还当不得‘中流砥柱’之称。”

    孔戎妖王微微摇头,旋即微笑道:“诸位可曾听说过清浊玄象?”

    “又俗称为‘天命符’、‘天命珠’、‘厚德印’等名。”

    此言一出,申屠鸿、宗政嗣对视一眼,若有所思。而马援、箴石,却似未知其中之玄机。

    孔戎妖王本拟列席其余三族修士,并不知晓其中奥秘。这时见申屠鸿、宗政嗣神色有异,不由微讶,询问道:“贵族有过此等机缘?”

    申屠鸿缓缓道:“族中祖地古谱著录,上一回定品之劫的时间内,本族腹地曾经得过一件异宝。族中先辈留下赞词之中,便有‘清浊玄象’四字。”

    孔戎妖王连连点头,道:“贵族的势头,真是了不得。恕老朽直言,眼下论贵族的实力,虽在我孔雀一族之上;但是这清浊玄象的机缘,能够出现于贵族领地,依旧是一件极难能之事。”

    紧接着,孔戎妖王侃侃而谈,为在场诸人解释其中奥秘。

    原来,每每遭逢天下大劫,天地之间的动静之机,清浊之象,自然产生变化。甚至化作具象实体降临世间,一旦得之,却是有非凡之妙用。

    只是这“清浊玄象”所化名为“九窍一界”之实体,通常落户于紫薇大世界中福缘最厚之处——八大妖族坐落之地。

    妖族第一流,号称八正五奇。但是低境修士,多半并不知晓“八正五奇”中的“奇正”之分从何而来;若说以实力高下而论,赤魅族几乎不下于真龙、凤凰以下的任意六族,不知为何仅居五奇之首?

    实则奇正之分,乃是在于一族之根本是否厚实。如今赤魅族实力虽强,但其族中根本之地,却尚未成长至孔雀一族大桑木同一层次。

    但或许是因为其实力实在太强的缘故,这“清浊玄象、九窍一界”,竟也“破例”眷顾一次。如天马一族同在五奇之中,便不曾有此等经历。

    孔萱虽是孔雀一族嫡传,但是对这些秘辛却从未与闻。这时连忙发问道:“戎爷爷,这‘清浊玄象’得到了之后,有什么好处?”

    孔戎呵呵一笑道:“每一次降世的‘清浊玄象’,妙用各不相同。我孔雀一族历古而今,典籍所载,得此机缘共有四次。前数次如何妙用老夫也知之不详;至于最后一次,乃是自其中得了一道灵机,将之灌注于本族大桑木之中,大有滋养之功。事后本族纵然降品,这大桑木的生机却依旧不至于因此衰退。”

    马援、申屠鸿等人闻言都是心中一震。

    一族根本未衰,那么这一族的气运便皆得以维持。如此一来,纵然因为一时的实力有缺而降等,但这一家种族潜力实则未削。若是暗中积蓄力量,在下一次定品劫中扳回局面的可能性依旧极大。换言之,其层次并非真的落至第二等,而事实上依旧是个“在野”的第一等势力。

    此物价值之高,简直是匪夷所思。

    马援坦然笑道:“此物若是我天马一族得了此宝,甚能安定人心。于贵族得之,却是明珠投暗了。”

    此言貌似贬语,其实是变相称赞孔雀一族的底蕴,绝无可能降下品阶。孔戎妖王如何不知,笑道:“马援道友过谦了。贵族的底蕴,未必就差我孔雀一族许多。再者说,这‘清浊玄象’除却灵机妙用之外,其外在躯壳‘九窍界珠’,若是能够集齐九次,九九归一,便能将一族之地,炼成断界一体的本领。再也不虞有失。”

    申屠鸿美目一亮,低语道:“原来真龙凤凰两族如此手段,竟是源自此处。想来天地之间,除贵派等八族之外,再无一家能够得知晓此等秘辛了。”

    诸人赞叹不已之时,归无咎忽然出言道:“想来是本次定品之劫,圣教祖庭与我方的下场,导致此事局面大变。”

    孔戎妖王双目一睁,击节喝彩道:“妙啊!道术心识,本为一体。不愧是号称断代古今的英杰人物。想来归道友已经猜透其中玄机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

    除荀申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外,其余诸位嫡传,经孔戎妖王这一激,念头转动,这才省悟其中关窍。

    这“清浊玄象”如此妙用,但是别说里凫族这样的新锐势力,就是天马族这一等第的大族也从未与闻?自然是因为此物从来皆是落之于八族故地有关,近水楼台,方一出世便被截胡了。

    其余种族,纵是族中有大能之士算定,天地间将有异宝出世,也挡不住紫微大世界相隔迢远。就算其有胆量去八族之地探寻,时间上也完全来不及。别说去争抢,待你潜入那地界时,只怕连见上一面,探明到底是何宝物也做不到。

    所以这明明是定品之劫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古今以来却从未能够掀起一丝浪花,好似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如今形势,与妖族既往的定品之劫决然不同。圣教祖庭与隐宗入局,情形瞬间激烈。极有可能形成宝物一旦出世,便纠集搬运人物、汇聚抢夺。诚可谓是历纪元而未见的大变局。

    在阴阳洞天和地脉传送阵的助益之下,原先八族的近水楼台之利,不复存在。

    荀申沉吟道:“未至妖王所言,元婴修士将成为中流砥柱,关窍何在?”

    孔戎妖王颔首道:“正有一说。”

    “所谓‘清浊玄象’之形,示现为实相,号为‘九窍界珠’,等若天地生成的一方秘境。此秘境一主八从,例分九窍,等若九处独立的秘境空间。其主窍之中,乃是清气之所主;秘境空间之层次亦较高,唯有天玄上真方得入内;而八座从属窍穴,乃是浊气之所化,至多只能容纳元婴修士进入其中。界中之地,暗藏舆地万象。将清浊之气收纳后,挪转于本族所属之方位,此宝自然会破空遁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挪转至舆图所示之方位。”

    “当初我孔雀一族收纳此宝,便是一位妖王与八位元婴境弟子一齐出场,将其收纳。”

    马援问道:“清浊之间,轻重如何?”

    孔戎妖王坦然道:“大致两分。”

    马援轻轻点头,一副未出所料的神态。按照道理,阴阳之间,也当是如此。

    众人皆知,他所言的两分,自然不是主窍与任意从窍轻重相若;而是所有辅窍结合,方能与主窍地位等同。

    陆乘文问道:“若是不同势力统属之人各自入内争夺,每一处穴窍胜负不一。其所得之物亦挪转至不同方位,胜负如何?”

    孔戎妖王道:“那自然的算多者为胜。”

    孔萱疑道:“戎爷爷所言差矣。若是如此,分明主秘境之中的上修争夺,胜负才是关键。这一路若是胜了,已有五成份额在手,等若先占据不败之地。其余八处辅窍,只需有一方告捷,便定了大局。反言之,唯有将八处辅窍尽数得手,才能与占据主窍之位者抗衡。”

    孔戎妖王摇首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这主窍之中,乃是一团清气汇聚,无形无相,须得慢慢收拢方可。成事甚缓,坏事甚易。哪怕敌手是真龙、凤凰两族的同道,我孔雀一族五大元光大成,也不怵他。退一步说,就算真的遇见实力高出一线的强敌,只需备足护住自身的手段,保证勿要败亡身陨,然后再出手干扰,又怎能较他从容得手?”

    “而八大从窍却不同。其各自浊气凝形,非比清气之飘忽不定;而是聚拢实象,拟之于物。如此争斗,如争一宝;赢家全得,别无二话。你若封门闭户不敢死斗,此宝定然被别人夺取了去。”

    “是以主窍之中上修,不过互相对峙搅局而已;真正的胜负关键,却在于元婴修士这一层。”

    会中诸嫡传,闻言都是若有所思。

    孔戎妖王笑言道:“数月之前,天马一族的同道与我族卜道中的几位道友合力,本是要卜上一卜本次未出场诸妖族的底细。未想两家合力,功行再进。却是卜出了本次定品之劫第一次‘清浊玄象’现世的消息。”

    归无咎缓缓问道:“敢问是落户八大妖族之中哪一家?”

    孔戎妖王面上笑容收敛,正色道:“惭愧。正是在我孔雀一族。”

    归无咎亦是面容一肃,道:“既是主场,那便不容有失。”

    倘若在其余哪一家面前出现,是否要去夺取,尚需要依照形势而定。但若是孔雀一族,那便决然不同了。眼下五家势力刚刚合力一处,正是大势两分中正反一方之雏形。若是连自己家门口的奇珍都守卫不住,那对于各家士气,是个绝大的打击。

    孔戎妖王往申屠鸿、马援、箴石处望了一眼,郑重道:“此物虽首现于本族地界。但是俘获之后,视其中妙用如何,你三家有哪一家合适,便可得其精蕴。得宝的那一家,再酌情补偿其余两家便是。至于我孔雀一族,但取此宝用后之‘壳’便好。”

    马援三人闻言,都是大感心动。若果真是护持底蕴不衰这一层次的神妙用途,孔雀一族竟肯相让,实在是非同凡响的气魄。

    至于其壳“九窍界珠”,孔雀一族集齐这一枚后便是九得其五,归属他家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如此态度,那么各家争夺此宝,其性质也不再是帮衬孔雀一族,而是为了整体利益合盟行事,等若无形中将五家之盟推进了一层。

    孔戎妖王又道:“此中争斗,非是擂争高下,而是生死相搏。纵然元婴修士的这一场,除却自家功行之外,底蕴外物,也决不可少了。尤其是元婴境中便能使用、接近于‘恒器’品阶的取巧法门,更是不容忽视。”

    归无咎问道:“第一次‘清浊玄象’现世,尚有多少时日?”

    孔戎妖王缓缓道:“短则三十载,长则五十载。”

第八十一章 斗战之功 聆听之人

    诚如秦梦霖所言,自阴阳洞天内一试之后,归无咎的狂飙突进之路暂时画上一个逗号,转而重新回到修道人“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的迂缓节奏之中。

    忽忽然已是十二载过去。

    道行之上的修为补充,寄望于百年后先“下界”后“飞升”的一行。归无咎这十二年的苦修,更着落于斗战法门上,而非打坐苦修。凡事料敌从宽,他已经做好了“清浊玄象”现世时御孤乘、玉离子再来搅局的准备。

    有了秦梦霖这一道术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二人推演,对于诸法门中的实战手段,重重梳理,步步精炼。

    生杀之间的法宝之用、非同于擂争之处的差异,亦得以各自纠正修缮。

    细数归无咎不见于擂争比斗、而实战中却能大放异彩的手段,无非四类。

    其一是由傀儡“谢玉真”、天祭器“归墟”、越衡宗真传令符组成,功在正兵,正面提高自家攻守之力的神通道术。如今归无咎身份既然彰显,越衡宗真传令符自然也可取来使用,毋庸遮蔽。

    此等法门无异于堂堂正正之师,可堪作文章之处甚少。“归墟”初次露面时或可收取奇兵之效,但一旦显露之后,旁人皆知你有一门甚是了得的防御手段,此宝之用途,固无外乎正兵之列。

    其二是暂时超越本身功行的秘手底牌一类,诸如“云中正二”印中所藏天玄上真法术,以及璇玑定化炉暂时困敌一瞬的手段,此等法门,不得已而用之,亦无甚多着墨处。

    真正钻研变化、用力甚多而又大有进益的,乃是第三、第四类斗法。

    第三种斗法乃是归无咎寄予厚望的构思,乃是凭借“反吞双子珠”与“拾遗书简”结合,在一定情境内反复穿梭瞬移、时隐时现的手段。此战法之根本——完美的“反吞双子珠”祭炼而出之后,其形迹纵连天玄上真也能瞒过,最是巧妙无端。若是狭路相逢,归无咎自信纵是遇见御孤乘这一层次的对手,其也不易对付。

    但是既往归无咎心中总有一重顾虑,那就是此术一出手便要建功。若有心思细腻、遇变不乱之人,暗中猜出此术之奥秘,那么此术神效,便要大打折扣。

    这是归无咎自秦梦霖处得益甚多处。

    阴阳道中许多法门,极能收变幻莫测、若虚若实之效,斗战之中移形换位,仿佛鬼魅漂移。仔细比较,与归无咎的“反吞双子珠”战法异常神似。当初阴阳洞天中与归无咎争斗时,秦梦霖自嫌此等手段未足建功,是以并未使了出来。

    但是此等妙术,于归无咎而言却不啻于瑰宝。将之练成,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事;但归无咎与秦梦霖二人,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推敲此法与“反吞双子珠”战法的融合混一。前后历时三载,终于在许多环节臻至真假难辨的程度。

    归无咎心中自信,纵然是遇见洞察力堪比荀申的对手,其也绝难想到真正关涉要害的空间穿渡本领,须得以事先埋设好的外物为凭。只消非是大能修士在一旁观战,那这一战法,已可算是颠扑不破。

    至于最后一重手段,却是归无咎与秦梦霖二人的独到之妙,双方各有进益。

    归无咎本命真宝,乃是全珠遗蜕。

    本命真宝此物,本是需要随着修道之人功行提高,功行每进一层,依次逐步锻炼。

    因归无咎情况特殊,金丹二、三、四层显微无间、真我不二、怀抱归一的精微变化早已完成,道行提高,始终卡在第一关“圆成自足”上。故其本命真宝在其结婴之前,方才一口气豁然贯通,连过四关。对于此真宝三百里内运转变化,归无咎固然了然于胸;然而论精谙纯熟,却反较步步成立的秦梦霖逊色一些。二人同修此法既久,终于将此真宝之妙用,进一步发掘至增无可增的程度。

    尤其是各色专门针对飞剑法宝遥相攻敌的手段,专门修成的干扰秘术,却对二人之本命法宝全然无用,更是早当预备好的手段。

    除了这四重手段之外,又有一桩值得注意之处,那即是生死一搏的关键时刻,若是元婴遁出体外,归无咎、秦梦霖二人的本身正体,依旧有相当于金丹极限的修为。突然一击,堪为奇兵。对于此事的思考与借用,归无咎、秦梦霖亦作了深入推演。

    除了归无咎的绝大进益外,秦梦霖亦是获益良多。

    当初阴阳洞天之中一战,归无咎已是察觉——彼时“阮文琴”对于“心阵灵眸”的驾驭,略显生硬。

    好在这一战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但“心阵灵眸”演算之功与“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之力的斗法,却是藏在虚处。纵然旁观之人以“真宏二象仪”代入视角,也完全窥看不出什么玄机。

    七载之前,归无咎为此费了一番心思。

    姚纯上真掌心神目能够成长至不亚于端木临“天鉴”神通的层次,一半是血裔天授,一半也抹不去江离宗芈道尊悉心栽培之功。江离宗对于灵眸神通一类的珍藏钻研,乃至后天的解炼修习之法,可谓蔚为大观,深入到一个非同小可的层次。纵是圣教祖庭,在这一流脉的法门上,亦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归无咎亲往江离宗拜访一趟,取来大量可堪借鉴之法术神通。

    再辅之以阴阳道自家秘法,及秦梦霖的甚深根基,最终熔炼成一门神通。论其外形示相,完全是由那“灵眸”牵引发动;论其威力,竟不亚于血脉天赋传承之正统。七载苦功,除却帮助归无咎印证道术之外,秦梦霖独自修行的内容,便在锤炼这一门神通之上。

    这一神通的最终成就,较之“清意明心”“退步均衡”这一类手段,也可说处于同一层次,至多只是半线微差而已。

    因其善长调用五行轮转之力,故而取了一名,号称“五轮明眸”。

    归无咎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条件下与此术相斗,也只会当其是对方正兵杀招之一。断然不会想到,这什么劳什子“五轮明眸”,竟然只是掩藏“心阵灵眸”推演之力的一子疑兵而已!

    但是当“疑兵”的规模声势完全不亚于“正兵”,那么就算是再狡猾的统帅,亦难免中计。

    归、秦二位绝代人物结合双修的威力便显在此处了。双方有甚创意、手段,须得以瞒过对方为限,才算成功!

    在最初之时,归无咎向秦梦霖提及此事,也只是敦促她想些办法,将“心阵灵眸”不合常理之处遮掩过去。但几经尝试,发现寻常小术若想瞒过归无咎这一层次的对手,实在难能。一步一步深入下去,最终大动干戈。

    ……

    圣教祖庭三十六界天,元华界天西北边缘。

    这里是圣教祖庭的势力极限之处,约莫介于“内荒”与“外荒”之间,尚未被彻底纳入神道体系之中,故紧邻着二三十个修道势力。

    这数十家势力之中,以一家名为“孤追”的狼族为首,号称族中妖王境的存在竟不下十人。除了那些名动一界、位列流品的种族之外,放眼任一地域,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了。据说这一族之本相,六足狼身,善变善走,虽是狼族血裔,却无狼族惯有之凶戾,反而狡诈若狐,好化身行走人世。

    等而次之的是两家早已败落的人道宗门,据说门派历史上也曾有天玄境存在,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果真如此,那也勉强可说是前古“道宗”、“隐宗”之遗泽了。

    平原镇,清风客栈。

    此时清风客栈的掌柜韦邵,面色甚是紧张,暗暗叫苦。

    放眼望去,正殿之上,东北角落的一桌中,一个衣衫白净却身材魁梧、胡茬隐现的青年,身畔、桌上环绕酒坛数十只,意态癫狂,独自醉饮。周遭客人,都是战战兢兢、避之不及,余出两圈空地。

    此集镇之上多半是修道人后裔,这位清风客栈掌柜,同样也有筑基层次的修为。

    眼前这位令韦邵极为头痛的醉酒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孤追”一族的第二嫡传,勒勃勃。

    此人与其余孤追一族之人相似,最爱玩耍改头换面、游戏人间的把戏。醉游乡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既往遇见,若是有些眼色,招待的好,甚至轻易便可从他那里捞些好处。

    勒勃勃是元婴境的高人,韦邵区区筑基修士,自然看不出其改头换面的神通法术。但是只可惜勒勃勃的神态、言语风格太过明显,一旦相熟了,轻易便可抓住破绽。

    但凡事有利有弊。“孤追”一族平素虽甚好说话,但若是心意失衡,七情不守,那么其凶戾蛮横,反要较寻常狼族尤甚。眼前勒勃勃双目之中隐见血丝,浑浑噩噩,时而嘴角狰狞,显然是情形不妙。

    也不知他遇见甚事,激发了自身心绪。

    若是一位元婴境妖修大肆发作,杀人食人,皆是常事,不知要填进多少人命。

    但无论是韦邵这位掌柜,还是贸然入店的客人,虽然心中如坐针毡,但是表面上却只得假作无事,至多座位上离得远些。却绝不可转身逃离。举动失措的后果,前鉴不远。

    正在韦邵心中煎熬,求神拜佛,祈祷这瘟神赶紧离去之际,门前一阵恍惚。

    又有一位客人进来。

    这是一位身着粗布白衣的青年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二尺长发束后,姿容明而不艳,与一切外人自成分界,仿佛一座神秀青山伫立远方。

    这青年女子往勒勃勃处望了一眼,目中露出奇光。竟是缓步走进,直往那一桌的邻接一侧坐去。

    韦邵心中哀叹,暗道这么一位气度非凡的女子,却不甚通晓人事。不由得微微闭上双目,似不忍见如此丽人,转眼间就要变成勒勃勃口中血食。

    勒勃勃神智半昏半醒,见有人不告而近,果然大怒。

    他反手一抓,五指隐现青芒长出尺许,便往那粗衣女子当胸抓去。

    这一击若是抓实,便要将粗衣女子开膛破肚,直接即将心肝肠肺一股脑抓了出来下酒。

    下一刻……

    勒勃勃的身子,微微一顷,似乎并未坐稳一般。

    而粗衣女子,依旧好端端的坐在近旁。

    粗衣女子并未躲避。

    勒勃勃也并未感受到对方修道中人的手段,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调用法力抵挡的阻力;至于碰撞反震,更是无从说起。好似自己狂怒之下的一抓,妖族本力之外铄,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就那么极为诡异的消失了。

    勒勃勃似乎陡然清醒了几分,目中之中红光渐渐退散,多出一丝茫然,一丝好奇。

    但若存心去想,又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微微疼痛。

    粗衣女子并不动怒,只微笑道:“如此浑厚根基,何至于道心失守?当中必有故事,不妨与我分享一二,可好?”

    勒勃勃一愕,念及往事,更是心中一痛。旋即怒道:“我为何要说于你听?”

    粗衣女子笑容愈发真诚,平静言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说。不过,修道人一生道途,除却自己的努力之外,每一个微小的抉择,都会决定一人命运的走向。诚于本心,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她语言之中似有一阵阵玄之又玄的魔力,勒勃勃头脑忽觉一阵清灵,恍恍惚惚道:“好,我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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