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分拣异宝 九剑灵材
小铁匠一阵张望,出人意料的并未发什么牢骚。只认真道:“帮你取走可以,却不要存在我身上太长时间。”
只见他张口一吸。只一呼吸的时间,便有数十座“灵石山”被小铁匠吞入口中。约莫顿饭功夫,这芥子空间之中的储藏,就被收纳的干干净净。
出阵一看,因为芥子空间内再无所藏的缘故,这屏风周围,用以稳固空间的几杆阵旗,都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
屏风之上,那蛟龙之首,色泽也暗淡了许多,似乎陷入了沉寂之中。看样子纵然将之收起,也无大碍。
归无咎暗道,这具芥子空间法宝,也算难得。反手一卷,将这屏风与固界阵旗捆成一道,丢入自己纳物戒中。
有了这一重巨大收获垫底,归无咎心情大好。此时静心再看高柳的洞府,就不再觉得那么“寒酸”了。
平心而论,其实所藏宝物并不算少。沿着洞府墙壁,绵延不绝的紫木支架,细细数来也有也有一百五六十具,绵延甚远,连成一个弧形。
这只是第一道而已。实则这支架内外成列,共有三层。定睛一看,每一只博古架上共陈列十二到十五件物品。估算总数,其实竟也有五六千件宝物,远不若表面看上去那么“空旷”。
这五六千件物品,每一件都是陈列在瓶内、盒中,至不济也是存贮于木匣之内,显然都是高柳等人珍而重之的宝物。
这些宝物虽然为数众多。但是与那些灵石的规模相较,却又远远不及了。纵然一枚纳物戒存储不尽,多用上几件纳物戒、乾坤袖囊,也能将此间物品尽数搬走。
但是归无咎偏偏有些特立独行。
道途负重,已经足够艰难了。除了修道的必备资粮外,他可不愿意在身上开杂货铺,将许多千百年也用不到的莫名杂物,随时寄存在身上。
或许,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洁癖”。
当初归无咎结丹之时,一番交手,取得了墨天青随侍长老徐长老的纳物戒,其中莫名之物着实不少。但是,当归无咎事后辨明其中大多数所藏果然无用后,除了数件要紧之物,其余绝大多数都被他丢弃在荒山之中。
整个挑拣的程序,在归无咎心中早有腹稿。此时一一过目,决定弃取,可谓举手能断,明察秋毫,决无窒涩。
《献典》之中的品物名类,归无咎早已牢记在心。
此时但凡匣中所藏灵草、灵材,是否分属于最珍贵的一类,归无咎瞬息就能辨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归无咎就从高梧等人珍藏的千余种灵草零材之中,将最为难得的二百余种搜检出来。
宝物一类,抉择更快。此物品质高下,单凭气机强弱便可辨别出来。
只区区十余个呼吸时间,一件残缺的天祭器、四件品质上佳的上祭器、十六件别有独到之处的真祭器,就出现在归无咎面前,均被他心满意足地装进兜囊之内。
至于功法典籍一类,目标同样明晰。
如今百余家传承,尽在归无咎掌握。寻常法门,如何入得他眼?归无咎只将目前七八百中簿册、玉简、图谱一一翻阅,凡是有与巫道法门相关联者,取之;与之无关者,弃之。
小铁匠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被归无咎要求吞了许多灵石,嘴上不说,心中其实有几分不乐意。这时见归无咎搜检分类宝物,运转如流,全无思考余隙,不由地目瞪口呆。
半个时辰之后,此间宝物之中的精华,约莫千余件上下,俱被归无咎清扫一空。至于剩下的部分,就留给后来的有缘之人了。
归无咎心中欢喜,几乎有一种饱餐之后的“满足”感。
小铁匠见归无咎似乎心情甚佳,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出言打击道:“你方才所收藏的东西虽然不错。但是认真分辨,其中品质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件残缺的‘天祭器’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在归无咎搜检宝物的同时,小铁匠也是花了心思的。只是,小铁匠所关注的重心,是高柳所藏之物中有无如“熊洋枝”一般,生于纪元更替之际的灵植。这和他的“道途”息息相关。
结果并不如意,小铁匠心中自然不大舒服,嫉妒之余,也就有些见不得归无咎好了。
归无咎闻言一怔。
的确,和所获灵石的庞大规模相比,刚才收获的千余件宝物虽然价值不低,但是隐约也能判断,双方轻重似乎不在同一层次。
归无咎沉下心来,再仔细一想,果然发现了一点值得注意的地方。
搜检完了整个洞府之后,现在已知价值最高的藏品,是深藏于芥子空间屏风之中的海量灵石。可是这道价值最大的屏风,却摆在洞府左手边的侧面,而非放在洞府正中。
归无咎心思一转,转头望向屏风所在位置的正对面,那里同样是一座博古架。此架所成列之宝,归无咎取走了四件之多,品质可以说是出人意料地高。
但是现在归无咎用心于此,立刻发觉出一点不同来:其余百余张博古架,都是前后中空通透;但是唯有这一具,背后靠墙处却多了一层挡板。
不对。
归无咎一眼扫去,洞府之内正北方向,还有一座博古架后也是以挡板遮护,看不见背后墙壁。
但是那一处异样,归无咎暂且放上一放;先往屏风对面的这处博古架走来,手中起了法力,轻轻一掀,便把博古架掀开一边。
墙壁之上,果然藏了一道门户。
归无咎精神一振,随手解开其上所藏的法阵机关。
掀开门户,眼前所见出乎预料,甚至算不上一间正经的密室。进深约莫只有丈许不到,毋宁说是一个大号的壁橱。
而这壁橱之中所藏之物,也很难猜到:自上而下一共九层,仿佛一个巨大的饭盒,又像是蒸煮糕点所用的大号“蒸笼”。只是此物以黄铜铸成,看着十分沉重,显得不伦不类。
归无咎随手一点清光弹出,掀开盖头,取了最上层的一格“蒸笼”下来观看。
当中果然藏了一物。
此物尺许长短,半是惨白,半是蜡黄。不知是什么异兽的骨节,看上去倒也平平无奇。
但归无咎眼尖,仔细端详一阵,立刻分辨出来。这骨节之气息神采,是使用特殊秘法锻炼过,才得以遮掩深藏。其实此物作为炼器材料,品质极高。哪怕是充作炼制“天祭器”的主材,也足够用了。
作为对比,那日高梧上真精心准备却最终炼坏的四件异材,论品质也不过与这一枚骨节平分秋色。
归无咎见之甚喜。此物之品质,在先前所获诸宝中,足以排进前十之列。
转而又取下第二层“蒸笼”,满怀期待的一望。出人意料的是,当中所藏,同样是一枚骨节。看那骨骼形状,似乎与上一件并非源自同一种妖兽。
但以品质而论,这一枚骨节却丝毫不下于上一枚。用一承担天祭器的主材,同样是绰绰有余。
归无咎心中微惊,连忙将其余七层“蒸笼”尽数取下来观看。
果然,每一层中都是藏了一枚骨节。其中第三、第六、第九层所藏的三枚骨节品质尤高,纵然并非归无咎炼化“归墟”所用的神秘铁牌可比,也要超过各大隐宗珍藏的绝大多数炼器珍藏。
如此重宝,归无咎一口气便得了九件。
再将那“蒸笼”翻检一阵,才发现最底下一格的夹层中,多出一卷图录。
归无咎将图录张开,开宗明义,题目之处,几个极为醒目的大字:“仙禽九剑锻造谱录。”略微观览,归无咎这才知晓来历。
原来,巫道果然又入世之心。而高柳、尚音、尚玄等三人,这潜伏进来的三枚棋子,在巫道一门的计划中,所承担的使命也极为重要。
为了提升三人战力,巫道势力不惜取出其所掌握的一道上乘炼器秘诀,炼制一种名为“九宫仙禽法剑”的天祭器。
这一种天祭器,原本是如同九节鞭一般运使,九剑合为一剑。
因为每一剑都是以寿元万载以上的妖禽骨节作为炼器主材铸剑,故而每一柄剑都有接近于“天祭器”的威力。九剑相合,其威能更是达到天祭器的顶峰,纵然和隐宗大派的镇派之宝相比,也不遑多让。
只是,以高柳三人的修为,还难以执掌此剑。
因此三人筹谋之后,退而求其次,将“仙禽九剑”一分为三,化作三才正剑、三才反剑、三才合剑三道三才剑阵,每人各执掌三剑。
那“蒸笼”之中三、六、九重中所藏骨节品质稍高,便是因为其承担着三道三才剑阵主剑之责的缘故。
若是与姚纯上真等四人相遇时此剑炼成,那么胜负之数,可就难说的紧了。
不过,高梧上真困居困仙金瓮万载,却并非为了炼制此剑准备。因为仙禽九剑一分为九,规模稍巨。不说寻得九人,至少也要三位天玄上真血祭,方能完全成功。
一旦形势动乱,杀劫一起,便是铸剑良机。
巫道一方还有一道后手。纵然实在无法以天玄上真血祭,巫道之中也还掌握着一门独特的“灵祭”之法,效用相差,也不算太多。
小铁匠赞道:“你倒是好运到。”
归无咎心中自然满意。但是他也冷静的很。且不说哪里寻三位天玄上真血祭。就是这等诸杀伐的天祭器,须得本人有了近道修为才能施展。可以预见,这九件宝材在数百年时间内,都是要束之高阁的。
……
第二百四十三章 珍而藏之 奇货可居 (求订阅)
见归无咎再揽异宝,小铁匠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以为除却以身祭器之人外,其余一切材料、鼎炉、图谱都已允备。或许,于你而言,要锻造这件宝贝,灵材其实只准备了三分之一罢了。”
归无咎讶然,追问其故。
小铁匠答道:“高柳预备炼制的,已经不是最原始的‘仙禽九剑’。而是降了品级的三三剑阵。若想锻炼成威能最强的宝物,须得九件骨材,均如同三、六、九层龛中所藏的品质。现在其实只有三件入眼,其余六件,品质稍差了一些。”
归无咎笑道:“随缘而行罢了。如今归某距离成道尚早。若是在这数百年间能够再搜集六件上佳骨材,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就依照高柳等人的范例,铸成九剑,分赐三名亲友弟子来使,也无不可。”
小铁匠见归无咎心性通达,愕然之余,似乎受到感染,也就不再争辩。
归无咎琢磨这洞府之内左右两侧的分布,分别存放了难以计数的灵石,和九件最上乘的炼器材料及锻造之法,价值之贵重远超他的预期。
那么位处正中的那间博古架后,若是有甚么珍藏,价值只会在二者之上。想到这里,归无咎微微有些心动。走到正北方位那博古架后,将之掀开。
不过映入眼帘之物,却让归无咎大为惊奇。
此处果然有一道隐秘门户不假;但是和洞府正门、以及藏着“九禽仙剑”炼法的那一道侧门不同,这一处门户防守极为严密。
八个方向,八枚阵基牌符清晰可辨,组成一道“逆五行九封结界法阵”。此阵论防御之严密,在天玄上真的的手段之中,也是数得着的存在。纵然因为这处小界元气不足,不足以彻底发挥威能,其防御力依旧甚为可观。
不仅如此,墙壁之上还有一道明显已经枯黄的符纸,摇摇欲坠,只是灵性尽失。
归无咎拾取这枚符纸仔细一看,更是诧异。
原来,这是一枚“两界感心符”,论价值之贵重,还要在逆五行九封结界之上。自上清宗独霸符道以来,修道界中能够以“符”字相称的异宝屈指可数。“两界感心符”便是其中之一。
此物的用途,是万一有人尝试破阵,此符中却附着主人的一丝灵力。高柳上真远在异界,也能心生感应。通过“易形阵”和界天罗盘,能在极短的时间赶到现场。
现在因为高柳本人已经命陨,因而这一枚感心符灵气泄露,已经与废纸无异。
如果说这座洞府正门的防御手段重在形式,还不能排除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或许巫道中出了某一位天才人物,性格怪诞,偏偏要闯进高柳府邸探玩一番。
那么这一阵一符,就连这一丝可能也彻底断绝。
除非高柳等人摆脱巫道控制,双方反目,然后巫道中四祭大巫、六祭大巫亲身赶到,攻打阵门。否则这两道防线,至少在高柳还在人世之时,是绝对万无一失的。
归无咎微微一笑,掌心浮现出两柄利锥。
小镇元钉。
自藏象宗巫山宝库取得此宝之后,今日是其第一次展露身手。其实在洞府之外时归无咎便将其取出,但是守门阵法粗鄙,并未有用武之地;不曾想兜兜转转到最后,此宝出山第一战,依旧应在今日。
雷光火星,青烟盘旋。点点震颤,动人心魂。
虽然是第一次使用此宝,但是这等倚仗法宝强行破阵的法门,本就没有什么花巧,不过是看你阵法品阶更高,还是看我法宝更利。归无咎运使纯熟,俨然此中老手。
小镇元钉虽利,但这“逆五行九封结界”到底不凡。足足历时两个时辰,归无咎才将这法阵破得七七八八。
实际上这已经算是快的,若是在外界元气充裕之地,同样破除此阵,至少要两天两夜时间。
将两扇青铜壁门打开,归无咎心中也是满怀期待。
但是门户洞开的一瞬间,他双目所见却是黑濛濛的一片,恍然间竟生出“如临深渊”之感。归无咎连忙把手指一弹,指尖生出一点火光。
一望之下,不由哑然。
打开藏着“九禽仙剑”暗格的一瞬,归无咎本以为是进入了一处宽大的暗室,但是没想到只是一处深仅丈许、才可容身之地;而现在,归无咎以为此处与上一间暗格背后形制相当,同样是藏了一件什么宝物。
但现在突然发现,这一回恰恰相反,是自己想得太“小”了!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深渊。
归无咎法力一起,指尖火光骤然透亮十倍,仿佛驱散黑夜,升起一轮红日。凭借目力所及,这深渊宽阔足有里许,深度也足有上百丈。
深渊边缘,俱是用极为坚牢的阵法固定,和外界的“逆五行九封结界”连成一片,抵御外力侵蚀。
小铁匠也极为好奇,凑过头来观望。
归无咎暗暗估量这深坑的体积,倒像是高柳的“取沙”之地——自原地挖掘巨量的沙子,铸成小号的炽城峰的形状,然后“倒扣”在地坑上方。
依稀可见,这“沙坑”的底部,确有一物。
归无咎遁光一起,不过数息功夫,带着小铁匠一齐落在坑底。终于看清,是一块暗绿色的巨石,一人多高,宽约丈许,石上尚有百余文字,每一个字都有巴掌大小,间距也甚是稀疏。
这并非是一块完整的石刻,亦或石碑,分明只是一块断石。其中著有文字的一面甚是光洁平整,但是背后却能看见几道斜斜的裂纹,呈现一个尖锐的锥形。
石上文字,归无咎并不识得。看上去似乎与御孤乘所书的巫道文字有几分相似,但是又明显能够看出,此处石刻更加繁复许多。
归无咎仔细一数,石上共有九十七个完整的文字。至于边缘割裂不全的字迹,尚有二十三个。
这就是高柳珍而重之的宝物么?
神思沉浸,从头梳理。石碑文字全无道法气机,首先可以排除,这并非是如空蕴念剑遗迹一般“法其意”的手段,本身藏有什么精妙,在其形而不在其言。
其次,若说妙处在文字之中,那这块石碑之上所录的,纵然是再精奥的义理,区区九十七字,也难以掀起什么波澜。
道册典籍,若是总览天地玄机,以简制繁,也不是不可。据说阴阳道上古妙诀,便只是三百字箴言,号称百字洞天机,百字观人事,百字通义理。
但这等层次的存在,却非高柳等人的资质能够参悟的。但凡具体的神通法门,无不是煌煌万言以上。这一块石刻所录,恐怕就连一门神通的百分之一也欠奉。
想了一想,归无咎始终不得要领。便问道:“不知璇玑真人有何见解?”
小铁匠似不理会归无咎之问,口中含着手指,瞪大眼睛观察半晌。终于道:“此物物性甚古,似乎在这小界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
归无咎心中一凛。这百余小界的成立,是空蕴念剑坠落北极天,打破了许多三生阴阳洞天的空间碎片所致。
诞生于小界化生之前,那就是第三、第五道尊成道前,北极天固有的存在。而其中所书文字,似乎较今日巫道文字尤古……
小铁匠又道:“看样子这是高柳挖掘沙子铸成洞府,无意中发掘到的。也看不出有什么用途,没想到却被他如此珍重收藏。”
归无咎想了一想,似乎忽然觉得有了些头绪。郑重言道:“此物与我或许无用,但是又有大用。”
小铁匠盯着归无咎,面露疑惑,不知何意。
归无咎微笑道:“便如同归某现在寻到一株诞生于纪元更替之际的灵植。此物归某自家服用,自然无有用处。但是对璇玑真人却有大用。那么敢问璇玑真人,此物是有用还是无用?”
小铁匠一愣,促声言道:“当然有用。”
归无咎道:“但愿我并未猜错。这块石头,恐怕高柳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日若是时机成熟,或许可以用它来做一场生意。”
“但是,它的价值到底高到什么地步,归某还不敢断言。”
小铁匠做出一个很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奇货可居?”
归无咎微笑颔首,又叹道:“猜出是奇货不难,难的是定准价钱。说不得,也只能求一个诈和了。”
只是,要将此物顺势收起之时,归无咎蓦地发现,这块巨石果然有些门道。看着不大,竟然无法存入纳物戒中。没奈何,只得再度劳动小铁匠出马了。
携带此石跃出坑外,归无咎又将高柳洞府仔仔细细盘查一遍,确认并未逸漏什么机关暗室,这才准备离开。
归无咎心中隐隐也有一丝遗憾。
尽管到目前为止,归无咎尚未将这处小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盘查干净。
但是以高柳的身份,在所藏千余株灵植药草中,竟无一株专门生长于小界洞天的珍稀灵草。那么此界中再有所斩获的可能性,就极为渺茫了。
不过,预期的三项目标,有两种都超额完成任务,归无咎自无不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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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雷厉风行得善果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是归无咎还是抱着万一之念,在小界之中又逡巡三日。
把所有具备灵植生长条件的地域,都一一检索了一遍后,总计又寻得绿洲三四百处。果然一无所获,并未寻得什么珍稀药材。
归无咎不再流连,当即回返。
为了预备万一,归无咎在此间秘境之中还是留下了一枚“拾遗书简”,深埋于地下数百丈。
虽然地理悬隔,归无咎往来的几处地界其实相隔极远。但是有合界法阵和界天罗盘的手段,朝游北海暮苍梧,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两个时辰之后,归无咎便重新返回开元界中。
一俟返回洞府,禁阵开启,便有两件著成簿册符书,似乎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飘飘荡荡,游动在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随手取了一件,仔细观览。
但一阅之下,归无咎先是一愕,旋即大为惊喜振奋。想不到在自己锻造天祭器“归墟”、访查小界的这三个月时间,隐宗之内,竟然发生了这样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而此事结果之圆满、收获之巨大,也大大出乎归无咎的预料。
归无咎蓦然省悟。与圣教祖庭的第一场比试,看似开始与结束都异常低调,但是其潜在的影响还是渐渐凸显出来。
若非归无咎在与圣教嫡传席榛子的一战中体现出压倒性的优势,也断然不会出现掌中簿册中显现的诸派归心、各方用命的善果。
话说当日,与圣教的比试中结识了同有玉鼎失足之疾的末席嫡传柏果之后,归无咎将计就计,与圣教祖庭作了一场交易。一俟会后,“阴阳升降大药”的缺省名录,也已早在归无咎手中。
此事他烂熟于心——阴阳升降大药四种主材,八种辅材,十六种佐使之药。圣教祖庭穷搜尽罗治下小界,拾遗访隐,已然完全掌握主材两种,辅材三种,佐使十种。二十八药得其十五,殆已过半矣。
这一件事虽然对于归无咎的道途极为重要,但在当时的归无咎看来,此事也并不甚急迫。
缺省的十三种药材,归无咎虽然号称以隐宗的名义与圣教祖庭达成交易。但是平心而论,归无咎并未对隐宗一方所能作出的贡献,抱有多大期望。
各大隐宗,虽然也掌握的不少小界。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诞生于近古十余万载、新近分裂出去的小界,很难指望当中产出什么好物。
归无咎已经有堪当大药主材的奇珍“绿拂尘”兜底,足可初步完成交易。至于凑齐药材,恐怕还要倚仗自己所掌握的“界天罗盘”的秘密,多多寻访三生阴阳洞天的残片小界——正如他这一回往半始宗去所做的一样。
若是依旧有缺,恐怕要等和阮文琴、御孤乘产生联系后,设法进入道三生阴阳洞天的本体中,再作搜寻。
没想到,这一件归无咎未报指望的事,隐宗一方在这三个月时间内,动作极快,各家都诚意十足,取得了丰硕结果。
就在归无咎去往半始宗的第十天,芈道尊便召集门中各派执掌。除却有几家执掌门户的上真应故缺席外,共有六十九家隐宗执掌相聚于“万镜池”中。
对于归无咎提出的这一场交易,诸道尊、各派上真并无微辞。
在圣教祖庭一方看来,那柏果的资质潜力极为了得,甚至不下于利大人、席榛子二人,与隐宗一方做成这笔交易,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在隐宗的手上却有《三十六子图》这道奇物。诸位道尊、上真神意观览,确认三十六子图中,并没有形貌气息与柏果相近的人物。
尤其是那重中之重的榜单前六名,目前隐宗一方已经识得归无咎、阮文琴二人,把另外四人神貌仔细辨别,反复确认了绝无一人与柏果有丝毫瓜葛。
那么此人威胁便极为有限了。以借用阴阳洞天周游大界为条件襄助他一场,就算顺带医活了那柏果,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反而对于隐宗一方也很是划算。
诸宗达成共识之后,下一步,芈道尊立即传下谕旨,令姚纯上真等“四常职、八流职”厘定功德之人,定下二十八种灵药的进献功德之所值,书于板契,然后分散于七十七家宗门。
同时,江离宗亦将门中秘传的一种厘定小界寿元的异物,分散诸宗。一同分散传布的,还有圣教祖庭所予灵草的画影图形。
最后一步,各宗分遣人手遁入小界,对于相识不相识的灵草,仔细访查。
谕令迭发,雷厉风行。
现在归无咎手中这卷来书,除了讲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外,最瞩目的,便是这件大事的诸宗回文汇总。不过短短两个多月时间,诸宗小界,竟已被翻了个底朝天。
诸宗所掌握的隐秘小界,共有四百余处。其中自上古传承至今者,凡二十三家、三十一处。
在接到这炼化阴阳升降大药的二十八种灵草名录之后不久。便有八家宗门当即表示,其中各有一种灵草,本就是自家门中珍护已久的至宝,愿意进献盟中。
这也是圣教祖庭与隐宗一方传承知识相通之处。
而隐宗一方事先并不识得,弃如敝屣,如今通过圣教祖庭图录所载才得见天日的珍稀灵草,又有七种,被陆续发掘出来。
各隐宗群策群力,名单上的二十八种灵草,竟然得了一十五种之多。
但是这十五种灵草,其中有八种是与圣教祖庭已有物种重复的。这八种灵草姑且暂列一旁,以备隐宗或需要另起炉灶时,再来取用。
圣教所无、隐宗独有七种灵草,共有主材一种,辅材二种,佐使四种。
归无咎将所得灵草的图影又仔细观看一遍。
圣教祖庭原先允备的四种主药中的两味,本是近亲,名为“少牢枝”与“太牢枝”;而隐宗一方又寻得的一味主药,乃是英水地脉鳌山宗所献,此药名为“蓬毗草”。
“少牢枝”、“太牢枝”都是形似圆盘,仿佛更大了一号的向日葵,只是一者赤色,一者橙色而已;“蓬毗草”却是粗壮如芦苇一般的三叶草,足足有一人多高。可以确定,二者与黄阳界中的“绿拂尘”并非异名同物。四种主材,的确是已经集齐了。
如此一来,阴阳升降大药”的药材准备,竟然是出乎预料的顺利。
四种主材兼备,八种辅材得其五,十六中佐使得十四味,累计二十八得其二十三。这一桩巨大的收获,给归无咎带来的振奋,还要远远超过炼制了一件天祭器。
“二相三匀大药”与“阴阳升降大药”相合,勉强可以相当于当初越衡宗“三劫莲”的妙用了。甚至这两道大药并不限制服用之时的修为层次,俨然比藏象宗那神物还要高出一筹。
最后一道门槛,就是如何将这位柏果准备的灵药,索取一份过来。
尽管从道理上说,“阴阳升降大药”二十八道药材,只要有一味还未寻到,就还没有到弹冠相庆的时候。
但是归无咎他清楚的知道,寻到虚无缥缈的“神物”,和寻找有名有姓、画影图形一应俱全的五味灵草,含义是完全不同的。
从这个角度看,不经意之间,这看似艰难万端的求道之旅,赫然已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竟然已经模模糊糊,能够看见这艰难旅途的终点。
如今蓦然回首,解决此事最终的突破口,还是应在寻得神物、奇珍、灵药,弥补自己玉鼎失足的缺失上。
而归无咎苦心经营的另一重构思,博览万家经典,将“天人立地根”的道途不断推进,最终加快“元玉精斛”的演化速度,甚至一炼之后,再炼一级,从而开辟修行之路,看来并不是正解。
但也不能说朝这个方向的努力是错了。正是因为力求博通百家,才有了遁入隐宗之谋,也才有了崇台夺魁,开启铨道,下书祖庭,也才有了汇聚圣教隐宗两方之力,集齐了二十八味灵药之中的二十三味。
善因善果,道理昭彰。
打开另一封书信,却是琼石门的邀约。
一月之前,琼石门乙道尊已经返回宗门之内,有两月余暇。归无咎若是得空,可来琼石门做客。这件事,出行之前姚纯上真已经与自己议过一回。
如今已经是一月过去。
归无咎淡然一笑,自己风尘仆仆,在洞府之中还未修养停当,就又要出门了。
……
第二百四十五章 百尺竿头行路难
琼石门合界大阵坐落之处,是一处山原分野之地。
立在这飘荡空中形如铜瓮的大阵上,往南而视。尽可见流水淙淙,清溪潆洄,折冲东西,婉转变化。将一大片望之无际的原野,割裂成千奇百怪的形状。
而转首向北而望,却是一片连绵无际的群山。那山峦并不甚高,但是却极为雄厚敦实,此起彼伏,高下之势也甚是平缓。一座峰头连着一座峰头,并无一峰孤兀在外。浅翠深碧,杳然可喜。
归无咎观览景色,心中甚是轻松快意。纵然上回姚纯上真所言,所谓源自琼石门的“机缘”并无结果,他心中也能坦然待之。
毕竟,半始宗炼宝、搜索小界遗藏,各家凑齐药物。几件好事接连连三找上门来。纵然这一回落空一次,也无伤大雅。
但是世事无常,从来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归无咎忽然觉得,这一段时间自己运气不错,也许这一回,又有所得。
等候了一阵,远方八只异兽牵着一架车辇,瞬息之间就遁到近前。
定睛一看,牵着车辇的异兽,俱是青牛样貌,但是却头颅低矮,脖颈粗壮,头上顶着三只锐利牛角。这八头牛虽然体型已算很是庞大,但是比之归无咎的坐骑青兜兽本相,还是要略小一些。
八头三角青牛相貌虽然凶戾,但是显然是久经驯熟的。遁到归无咎近前缓缓落下,便都屈下前足闭目养神,纹丝不动,好似八座小山。
车辇之中声音清和,遥遥传来:“归道友请进。”却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归无咎暗暗惊讶,没有想到此人会亲驾车辇来迎。应了一声之后,遁光一起,立刻进入车辇之中。
那车辇在外看来,容纳百千人也不在话下。但是进入其中方能发现,绝大多数空间都被千奇百怪的法阵所占据。真正供人安歇之处,不过是一间小室。
室内一方尺许高的玉几,东西各设一榻,仅能容一宾一主两人而已。
此刻东向座上,安坐着一位气度清越、蓝袍玉带的中年人。正是道行在天玄境中也堪称卓越的孤邑上真。
归无咎并未与他客气,到西向空座之上,洒然落座。
孤邑上真并未说些迎来送往的场面话。归无咎甫一落座,他却自顾自饮了一杯清酒,叹道:“难!难!难!”
归无咎见之哑然,不知孤邑上真为何生此感慨。
孤邑上真随意将酒杯丢在案上,猛然抬头。忽地一笑道:“归道友上回与姚道友所说的不是客气话吧?反正孤某是当真了。”
归无咎随即想到,孤邑上真之言,指的是自己说过尽可随意参阅“剑婴”典籍一事。
归无咎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孤邑上真也尝试过这一法门了?”若果真如此,那的确当得起三个“难”字。
孤邑上真微微摇头,道:“孤某所精擅的法门虽然甚多,但是于‘身外化身’这一门,却研习不深。不过,虽未亲身相试,但一番研习,对于其中深浅,也算心中有数。”
“归道友实非常人。”
说到这里,孤邑上真不经意间看了归无咎一眼,眼眸之中好似包含着别样的意味。
在孤邑上真入道修行的时代。天玄境,本就是千万资质不凡的佼佼者之中,最出类拔萃、同时也是最幸运的人。
若在金丹元婴境中,就断言哪一位有望天玄,那么此人必定被看做一宗一派、继往开来的重要人物。
而孤邑上真,正是此等极稀有人物中的一个。
没有想到,在他道法大成的今日,无论隐宗还是圣教祖庭,都涌现出不止一位号称潜力在天玄之上的异才。
对于归无咎等人资质潜力在自己之上这件事,原本孤邑上真虽然心中有数,但也并未往深处想。可是最近月余,尝试归无咎所提供的这一道“剑婴”法门,却发觉其中门道之深,深不可测。
同样是天才,但天才与天才之间差距之大,几乎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
就算以孤邑上真万载修行,一时也难免觉得有几分消沉。
归无咎似乎觉察到孤邑上真精神气象似乎与往日稍有不同,也乐得保持沉寂。二人对坐,只是每隔片刻便举起杯来,对饮一杯而已。
好在路途不算太远,约莫两刻钟之后,车辇落下,已然到了真正的目的地。
归无咎跃下车辇,抬首一望。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山脉,极为雄壮魁伟,单论高度,超过来时路上的每一座高峰。
可是此山不仅仅是高,更连绵成片。若是能够称量此山分量轻重,恐怕要超过其余险峻峰峦千倍百倍。
面前这座洞府,正开在这仿佛“卧龙”之形的山脉一端开头处。与其说是洞府,倒更像是一条隧道。
这洞府正门三四丈高,仅见一座石门,朴实无华。门上有一方空白牌匾,并未题著一字。
孤邑上真陪同归无咎走到门前,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手中令符一摇,却见那车辇光华一起,便往回飞遁。
归无咎回头一瞥,却见这车辇飞遁甚是奇特,在空中一顿一顿,好似经历无数次瞬移一般。而每一次“瞬移”的间距又不甚大,一阵眼花缭乱,拖起一道长长的重影,其实距离自己不过二三里的样子。
和此辇驾来时奔驰如风的爽利,可是大为不同。
归无咎收起疑窦,和孤邑上真步入洞府之中。
洞府之内,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宽阔隧道。只是归无咎双足莫名的生出凝实之感,好似只能步行,难以运使法力飞遁。
归无咎眉头一皱。他虽然不能飞遁,但是气机感应并未被封闭。此时心中有数,眼前洞府的“隧道”,绵延数十里外,远远未到尽头。若是就这么脚踏实地的走下去,不知要浪费多长时间。
但数息之后,归无咎陡然察觉,自己一步跨出,那地面仿佛缩地成寸一般。只轻微一晃,一只脚便轻易落在数十丈外。
侧身看孤邑上真,情景也与自己完全相同。两人之间的间距,随着步幅参差,也在尺许到二三十丈之间,来回反复。
归无咎蓦地省悟。无论是车辇遁走之时的“停顿”,还是此时步行所显现的异状,都说明这里看似平常,其实是一处非同小可的秘地,暗中立下了奇特的空间法阵,指不定就深藏着琼石门最根本的机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面前忽地柳暗花明,出现一座宽阔的府邸。内中桌椅别室一应俱全,看似清减,但用于日用却也足够了。
迎面立着一个面貌甚是憨厚的少年,冲归无咎随意一礼,笑道:“道友光临,不甚荣幸。”
此人一身青衫,相貌看上去极为年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用本土修道文明的话说,是“筑基”境界的修为,相当于九宗地域的灵形境界。
他的筑基境显然已经臻至巅峰,距离结丹也只是临门一脚。
归无咎仔细看了一阵,不由诧异。这年轻人气息之醇,修为之精,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比之归无咎当年或许略逊一筹,但是和荀申相较,谁高谁低就不易断准了。
这等人物,必定是在三十六子图中的俊彦。但归无咎脑海之中过滤一遍,却无法将他和任意一人对上。
隐宗之内,还藏着一位绝顶天才?
归无咎仔细回想,刚刚孤邑上真是冲着此人点了点头。既未视而不见,又不曾太过热情。这种态度,一时间却有些琢磨不透了。
但是这年轻人只和归无咎打了个招呼,却没有了下文。自顾自走到洞府深处,盘膝而坐。气息一起,丹田之中一枚丹种灼灼生化,中圆之韵纷至沓来。
这是……在结丹?
只是,和归无咎当初结丹时的谨小慎微相比,这年轻人似乎熟极而流,搬运丹中,合和五气,仿佛已经结丹过百次千次。
直到周身气息凝练如一,丹种正位虚寂之中,调和一身丹力,年轻人的动作才慢了下来。
本土人道文明中结丹所用的“丹种”,乃是一粒玄种,浑然一体,只是五行缺一。与四道玄种推动相生之力,道理相同,却形貌有差。
由于丹种浑然如一的缘故,结丹的过程,却要相比九宗序列更容易一些。
归无咎仔细观看,少年结丹之时,丹种之气极其细微,完全退居从属地位,放任一身元气运转,正是高品金丹的征兆。又仔细分辨一阵,归无咎断定,若是他结丹能够顺利完成,必成一品金丹。
但是,在那丹中五行相生之力运转开来时,这年轻人忽地面色郑重起来。
若是此时凝丹,那么丹品便是一品之中的最下等;但若是磨足十二个时辰,将那本已甚是微弱的丹中之力磨灭殆尽,只凭一丝微不可察的推动之力主宰结丹过程,那就能成就如归无咎的“真宝金丹”一般,全无杂质的无形虚丹。
这一步,能够走到终点,迄今为止除了归无咎、阮文琴,似乎尚未有经过证实的第三人。一品金丹,本已是绝世之才方能成就。
若是到了这一步还不满足,意欲消磨丹种之力,那是自忖有问道极境、飞升上界的宏愿,才敢于百尺竿头,再求一步。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个时辰,那少年人忽地脸色一变。原本运转有序的丹力,也忽然崩散开来,恍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原来,那一枚丹种的残存之力,已经不足以驱使一身元气运转。按照归无咎的理解,这是过于求全,耽误了最佳的结丹时辰。
这少年人结丹失败,但是遭此重创,他面色并无丝毫沮丧之意。一身气机如常,似乎只是返回到灵形巅峰的境界,没有丝毫损伤。
和归无咎对视一阵,只听他低声道:“难,难,难。”
竟然是发出了和孤邑上真相同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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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演法剑婴问疑难
这年轻人三个“难”字话音方落,密室之中陡然间发生变化。气息升降,种种妙境凝结,合成一个人影来。
此人看上去与孤邑上真气息相当,只是多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奇特感觉,好似星辰明灭,光影参差。他身着一身青袍,面貌甚是普通。但身躯似是无定,时而涨大两三分,时而缩小两三分,仿佛暗合呼吸节律。
那方才尝试结丹的少年人,忽然面色呆滞起来。旋即他身形逐渐暗淡,数息之后,化作一道清气,被摄入此人身躯之中。
这人将那少年人“吞噬”之后,略一定神,冲着归无咎一笑。
归无咎非是蠢笨之人,自然能够猜到面前之人的身份。从容一礼道:“见过乙道尊。”
孤邑上真也连忙上前,郑重行礼,果然是以师礼一拜。
然而,窥看孤邑上真所用礼节,便知眼前这位“乙道尊”,虽然气象比万镜池中芈道尊那具常用分身玄妙了许多,但依旧是一道分身。
先前归无咎已然见过瀛水上真、甘堂宗权上真的金丹境化身。其具现之形,依旧能够看到光影离乱,气机聚敛成人形。和乙道尊刚刚显化出来的这“少年”几可乱真的形象,差距甚大。
更不用说,这具少年化身并非乙道尊本体施展的手段,只是源自一具天玄境界的分身。这是虚里藏虚,真正的“一生二、二生三”的手段,其中难易,又不可以道理计。
青袍人摇了摇头,忽然一笑,道:“想不到从归道友身上,竟也能度量此身修为与天人极境之间的差距。看来数万载道行,今世飞升上界之望,终究渺茫。”
虽然这句话语义有些悲观,但是乙道尊说起来却浑不介意,气韵绵长,颇有几分轻松洒脱的味道。
归无咎闻言哑然。
刚刚乙道尊身外化身尝试结丹之旅,在最后一步静守虚寂、静待丹种完全虚化泯灭的过程,约莫坚持了六个时辰,恰好相当于极限的一半,终于结丹失败。
越衡宗之内有簿册记载,自二祖以下的四位天尊大能,都是坚持到了九个时辰之后。
乍一看来,六个时辰与九个时辰,行至中道与四分之三,似乎相差不多。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刚刚的“结丹”,非是真身施为,而是乙道尊成就人劫道尊之后,回眸前尘往事,吸取数万载道途经验所作的模拟。当年他结丹时的种种缺陷、不足,尽可以于现在这场模拟之中得以补偿。
如此依旧止步六个时辰,那便是天资禀赋、道术根基的天然局限,再也难以前进一步。
归无咎敢断言:乙道尊正身当年结丹时,是决计不曾有这六个时辰的水磨工夫的。
事实正如归无咎所料。当年乙道尊即将丹成的那一刻,的确模模糊糊感应到,若是等丹种之力尽可能地瓦解崩散,外力惟微,自家所成金丹便会愈纯。
可乙道尊虽然有此念头,叵耐他所用丹种已经品质极高,所产生的推动一身元气的力道也已经极为薄弱。贸然相试,一个不慎,就要中断了自家元气运转。当时乙道尊大胆行险,尝试了约莫两刻钟时间,终于不敢再试,徐徐作法丹成。
本土人道文明之中,各门各派,金丹之品同样划分品阶,其中较为主流的一支,以一品至十二品的称谓评断。
乙道尊成丹之后,就隐约生出感应,有了那两刻钟的冒险,自家所成之丹,似乎较道册中所载一品之丹尤其精进一丝,心中常感庆幸,以为自家道途中独得之秘。
得闻归无咎上呈“剑婴”秘典之后,开宗明义,便是熬炼十二时辰,丹种化虚的学说,仿佛晴天霹雳。乙道尊所受震动,其实远远超过孤邑上真,只是他修养更深,不形于色罢了。
乙道尊请归无咎落座,笑言道:“修道途中的抉择,本来贵在自家心证,旁人也干涉不得。这一回冒昧探问道友的道途法门,本是乙某的主意。想来道友不会见怪。”
归无咎连道不敢。
乙道尊道:“等闲之下,乙某也不至于做此冒昧之举。只是,十二载后圣教祖庭出战之人,乃是与道友相同层次的劲敌。乙某和几位同道商量一阵,还是以为要有所动作才是。”
归无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归无咎下书祖庭之际,虽然是以“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的条件挑战。但是圣教既然要求比斗日期延后,又主动放弃了派出金丹境的弟子挑战。那么自然没有道理强求归无咎这段时间不许提升修为。更何况,以阮文琴的道行,若是战胜的是较自己境界为低的对手,反不为美。
阮文琴号称今日仍是金丹境界,须得一十二年时间成就元婴。这是阮文琴的时间,同样也是归无咎的时间。论眼下双方的修为进度,多半还是归无咎领先一点。
乙道尊等几人,面对这一点,心思都不由地活络起来。若是这十二载时间归无咎修为停滞,白白让阮文琴追赶超越,那着实不智。
按理说,修为之精微到了归无咎的程度,当是步步跃迁,仿佛沿江顺流,无有凝滞。但是归无咎号称入境金丹极限已有数载,迟迟不曾破境,也引起了几位道尊的疑虑和注意,最终却错认在所谓“剑婴”的秘法中。
乙道尊一笑,道:“若是乙某并未看错,道友是在与代螺宗岚的一战中,完成了这最后‘剑婴’法门的最后一关。”
归无咎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坦然点头。
他在铨道会上的每一战,都会被几位道尊反复研讨审视,这一点并不奇怪。
作为瞒天过海之计,归无咎当初正是用“古空蕴念剑”的剑意混同“丹中之婴”这道秘术。那秘术中,元婴之形本不可见,但是破丹成婴之妙韵,多多少少还是能被大神通者看到端倪。
想不到无巧不成书,上一个纪元残存,竟然还真有一门化剑成婴的秘术,而且此秘术还真就被几位道尊搜检注意到。
乙道尊思索片刻,问道:“修倒元婴境界之后,那元婴本可脱壳而出,离开本人躯壳,周游四方。敢问道友这‘剑婴’法门,与之道理相通否?”
归无咎神色一动,道:“似乎差别不大。”
乙道尊沉吟一阵,忽然道:“老朽有一不情之请。”
他只说有一“不情之请”,但话音却断在这里没有下文,只是双目注视归无咎,意含征询之意。
归无咎自然知道乙道尊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乙道尊见归无咎似有疑虑,郑重道:“若有关碍,那便就此打住,只当乙某从未说过此事。”
归无咎出神有顷,忽然一笑,道:“不妨事。”
随即伸出一根手指,似乎只是随意伸手一引,食指虚点空中。
归无咎的食指指尖,看似空无一物。但是这一片狭小的空间之内,乙道尊和孤邑上真都生出一种异样感觉,似乎归无咎的身躯,微微前倾三尺,到了与他指尖相齐平的位置。
归无咎的身躯,自然是未曾挪动分毫;真正移动的,是他丹田之中的“中”、“圆”之韵。
就在孤邑上真有些动容时,谜底揭晓。
归无咎指尖,原本无形无相之处,赫然多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透明“薄膜”,约莫龙眼大小,其中藏有一道不过指节大小的金色人像。
不是元婴,更有何物?
真正的元婴修士将自家元婴离体,放出本相。霎时可增长至丈二高下,仿佛天神。但这小小元婴虽然与寻常元婴大小悬殊,但是属于元婴境界的真韵妙谛,却与元婴实相没有丝毫不同。无论是谁,必定见之不疑。
由于早已将法诀献出,有了种种铺垫。此时归无咎再亮出这一手,不但不会惹起旁人惊疑,反而会增加了自己先前之言的可信度。
当然,此微小元婴的气息风貌,早已被归无咎用妙观智大魔尊传下的无上秘法遮掩,此时示现于外的,乃是极为纯正的剑道气息,乃是自古空蕴念剑中移花接木而来。
将此物名之为“剑婴”,那真是妙绝,就连归无咎自己,也觉得极为贴切。
孤邑上真摇了摇头,面色一黯,并未再说什么。
乙道尊凝视着这“丹中之婴”足有一刻钟之久,终于收了目光,示意归无咎可以将此物收回丹田之中。
只听乙道尊缓声道:“此法乙某分身虽未修成,但是仔细参研,也能得了几分心得。若要修成,除了开宗明义的虚丹之难外,其后约莫尚有四重关隘。”
“其一是对那元婴之形的模拟想象,自然是愈加接近真实,此法修行才能愈加顺畅。这等无中生有、仅仅依托推演的巧思,可谓之知见障;”
“其二是神意运思,在那小小元婴之中以神意浇灌,运转灵锐,而非徒有其型。欲长久驾驭维持不坏,非得投入极大精神不可。此为神运障;”
“其三是此物与金丹共存,其中丹、婴二者,理数不同,运转法门势必生出差别,甚至自相矛盾。须得时时调和,处处维系。此为二心障;”
“其四是此物与真正元婴大小有别,精粗有异。须知修行之法,形变过甚,必有势变,并不是一味缩小数十、数百倍就能解决的。须得重新摸索,探明法则。此为修行障;”
“不知归道友修炼此‘剑婴’法门,是在哪一步较为困难?若是早日突破,铸成范式,将剑婴修成之后,也好早一日真正依此规矩,突破元婴境界。”
归无咎心中暗赞。
乙道尊单凭推理想象,便把这“丹中之婴”的法门关键处,梳理的七七八八。但是这等疑点,若是自家到了那重虚丹境界,自然便能破解。这等先天限制,任凭你修为再高,当年未到这一步,也是领悟不到的。
俗语云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便是此理。
同时归无咎敏锐的意识到。乙道尊问得如此之深,想必是要作出判断,看那所谓的“机缘”是否适合自己。
归无咎暗暗思索,若是随便蒙上一个,万一回答有误,只怕自己错过一场机缘。
脑海之中反复思量一遍,加之以自己先前的假想,归无咎已有定策。于是朗声言道:“俱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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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原来元浆有源流
对于这个回答,乙道尊略显惊讶,道:“敢问究竟。”
归无咎道:“道尊所言四点,的确是切中要害,归无咎很是佩服。只是在下也有些特殊手段,这四道难关,尽可以对付得了。”
孤邑上真闻言,“噫”地一声。在他看来,乙道尊所言四道难关,无一不是匪夷所思、难如登天。孤邑上真本以为,归无咎修为停滞数载,甚至有可能遇到的不是其中的一项阻碍,而是同时面临两道、三道难关。
不想归无咎的回应,如此轻描淡写。
归无咎略一思忖,言道:“这一道关卡,说难不难。全是水磨功夫。须知在丹中成就‘剑婴’之法中,金丹虽无形无相,但是其存在却是真实不虚。”
乙道尊闻言微微颔首。
归无咎续道:“修炼此法,将丹力摄取之后,在心田之中蕴养锻炼;纯熟之后再将一身神意丹力返注丹中滋养元婴。那锻炼之后的丹力有些特殊,在穿渡‘丹膜’、滋养元婴的过程中,丹力会骤然衰减,百不存一,其实消耗极巨。”
“若是急于求成,解决之法也甚易辨明。其一,修炼速度再快上数倍、十数倍,效率自然提升;其二,找到解决丹力透过‘丹膜’、效率衰减的办法。”
乙道尊与孤邑上真对视一眼。
归无咎一身根骨为魔宗秘术遮掩,他们无法望见虚实。但是在二人想来,归无咎的资质,自然是天上地下第一等的存在。旁人经年打坐之功,或许归无咎调息数日,便能追赶上来。
这也是其等以为,归无咎的修行进境,必是顺流而迁、与时俱进的原因之一。
但是若是炼化出来的丹力,仅有百分之一能够用于滋养“剑婴”,那等若灵根品质平白无故降了数等,诚如归无咎所言,自然而然成了“水磨工夫”。
乙道尊沉吟道:“原来是这般。”
归无咎见乙道尊陷入沉思,也见机保持沉默。那所谓的“机缘”是否与自己有缘,马上就要见分晓。
所谓丹力透过丹膜、效率大减之事,自然是子虚乌有。
反正这等事情都是建立在那奇妙的虚丹境界之上,对于不曾成就之人来说等若是空中楼阁。无论归无咎怎样胡诌,都不可能被拆穿。
但是归无咎却不能信口开河,乱编一个故事。因为他的目的又非是施行欺诈之道,定要自琼石门占了什么便宜;机缘虽好,总要合用才成。
归无咎虽然提出两种解决问题的方案。但是很明显,要指望不明就里的外人解决所谓“丹膜”谜题,无异于痴人说梦。此事的唯一之解,还是落实在进一步提升修为速度之上。
等于是归无咎将自己灵根品质太低的事实,换了一个法子,光明正大地摆在台面上来。
三人都不言不语,室内气氛顿时有些压抑。
归无咎蓦然觉得,此事恐怕有几分机会。若是药不对症,乙道尊自然会毫不犹疑地出言说明。此时他沉吟良久,多半是对路了,但是还有什么别的玄机,又或难处。
足足过了一刻钟之后,乙道尊蓦然起身,温言道:“你随我来。”
随后伸手一挥,背后墙壁之上立刻塌陷进去一大块,但却寂然无声。只露出一条甚是规整的甬道。
乙道尊当先步入其中,归无咎紧随其后。
那甬道并不算长,归无咎在其中弯弯曲曲走了三四个转折、五六十丈长短,便隐约见到光亮。
不是烛火宝珠之光,而是极透亮的天光。
又过了数十步之后,眼前终于大放光明。终于望见,所容身之处是一方深谷。谷内两方池塘一远一近,又有古木零落,箐篁从叠,危壁倚空,石崖突兀。倒是一处景色清幽的胜景。
这深谷本极为宽阔,但是四周峭壁却是蜿曲变幻,看其大势收敛成一道道反斜,将偌大的谷口之约束得极小,仿佛坠落深井之中,仰首看那极小的井口一般。
只是这谷口虽窄,却将外间天光完全收束,化作一道极为明亮的光华照入谷中,全然不觉得昏暗。此时那光华所照之地,也是归无咎目光所注视之处。
此物实在太扎眼,很难不引起归无咎的注意。
他左手边十余丈外,一座反斜向阴的巨大石壁,光洁清亮。但是这道巨壁距离地面约莫二三丈高处,却突然向内弯曲,空出一个约莫丈许深的檐下空间。
在这角度变化、形同屋檐之处,有一块约莫二人合围巨石垂落下来,呈现钟乳之形,仿佛一块半卷的门帘一般。
这钟乳石本身并不甚奇特。夺人眼球的是,这钟乳石的石尖下方,又有一块黑色石块浮在空中。
这黑色石块和那崖壁生长的钟乳石面貌甚是相近,都是呈现倒三角形。差别之处,只是一个和山壁连成一体,一个孤零零的当空悬浮。
浮在空中的这锥形巨石,表面处似乎有一道凹陷。只是位置稍有些高,看得不大分明。同时,两块巨石的石尖,都微微有些湿气,仿佛经由什么汁液浸润。
眼前景象给归无咎的感觉,就像是这山崖垂立的钟乳石上,好似分泌着什么奇珍妙液;而它下方这块悬空的黑色锥石,好似一只漏斗。
不知有什么好物,先从钟乳石上滴落进浮空“漏斗”之中,然后在那悬空的“漏斗”上过滤一番,再度滴落下来。
归无咎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一看。那“漏斗”的正下方,果然开掘出一方圆形的小池。当中蕴藏之物,清亮透彻,明光莹莹,正是自己从琼石门中取了三瓶的“琼石元浆”。
果然与此物有关!
乙道尊一抬手,示意归无咎往上去看。
此地气机,对于御空飞遁已经没有限制。归无咎缓缓抬身数丈,双目视线越过那浮空巨石的高度。
归无咎一望之下,不由一怔。还真的是一个“漏斗”?
在这黑色的巨石表面,赫然出现一个圆坑,宽度不过二三尺。圆坑之中盛满莫名的液体,但是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却和“琼石元浆”并不相似。
仔细感辨气机,终于发现。那上方的钟乳石和这浮空黑色巨石的下方石尖处,虽然都甚是湿润,但是明显所产的不是一物。
那山壁的钟乳石中,不知滴落下来什么奇物,落在黑色浮空“漏斗”之中蕴养。最后的成品,再度滴落在地下小池中的,才是琼石门引以为至宝的“琼石元浆”。
似乎要归无咎看得更清楚一些。乙道尊把手一引,气机聚敛成一颗明珠,缓缓移动到“漏斗”旁边。这远远看去黑黝黝地一汪汁液,立刻显化出本来面目。
归无咎见之讶然。原来,这“漏斗”小池之中,竟似不是一物,而是内外数层汁液,面貌性状绝不相同。
在那“钟乳石”滴落的正下方,有碗口大小的一团。透明无色,清浅幽微,但是看上去又似乎甚有粘性。其清醇之处,说是清酒,粘性不足;说是蜂蜜,色泽又不至于如此纯净。
在这一摊透明“蜂蜜”外面一圈,约莫巴掌般的宽度,却是微微泛着乳白色的半透明液体,粘性似乎也弱了一些,看上去勉强像是“米汤”。
至于“米汤”又外面一层,尽是墨色,凝成一道黑色的圆环。
到了最外围一大圈,终于返璞归真,完全化作清水的之形。此时方能看到,这“漏斗”上圆坑的边缘,有着许多裂隙。正是这最外层的“清水”,经过重重渗透之后,终于滴落下来,化成琼石门声名远扬的异宝“琼石元浆”。
在当初入手三瓶元浆之后,归无咎就隐约生出感觉,此物虽然神效,但是气象却是粗疏雄壮,似乎并未能算是最上乘的宝物。
现在归无咎仔细评判。
眼前几种灵液的等第,似乎是那小池最中央的“蜂蜜”品质最高。其物泊然幽微,纯于五气,却又示作水形,乃是相当于“五行丹水”一层的奇物,但是论珍稀必然远远过之。
第二层那“米汤”,品质逊于“蜂蜜”。虽然显化五色,清浊分辨,但是圆融收敛之气象,依旧是堪称精纯无暇的奇珍。
而后“墨汁”较之“米汤”稍逊一筹,“清水”较之“墨汁”又逊色一筹。二者皆有气象不纯、品性躁烈之处,只是多寡有别而已。
至于自“清水”之中分化出来的“琼石元浆”,乃是四等之下的最下品。
当然,所谓“下品”,是针对池中四物而言。若是和修道界中万千异宝相较,依旧是一等一拿得出手的珍品。
归无咎出神片刻,终于问道:“敢问此物何名?有何妙用?”
不必多言,归无咎所问之物,自然是品阶最高、也是四种灵液之元始的“蜂蜜”。
乙道尊肃然道:“此物方是我琼石门真正的镇派奇珍。名为‘清妙玄露’,远非‘琼石元浆’可比。”
“至于此物之妙用,有十六字称之。”
“升降有序,显微明数;
玄景象形,神气有主。”
……
第二百四十八章 锦缎作薪任取之
旋即,乙道尊为归无咎解说这“清妙玄露”的奥秘。
其中妙理,玄之又玄,涉及一身气机与神意的运转之秘。归无咎听乙道尊论述良久,也只是略窥门径而已。
最后,乙道尊言道:“试举一例。若是一凡夫俗子,命其将一团柳絮投将出去,抛到数丈之外指定位置,其可行否?”
归无咎摇头道:“断然不能。”
若投掷之物是一件重心稳定的重物,如羽箭,标枪,石球,铁块。那么久经锻炼的体格健壮之士,十余二十丈内,别说投掷到指定位置。就是设立圆心标靶,让其准确命中,也不是难事。
但是若是抛掷的不是此类物品,而是轻飘飘的柳絮,那么定然无从发力,更加谈不上运转如意。
乙道尊言道:“我辈修道中人,元气运转精微。别说是一团柳絮,就是千团百团,将之各自挪移到指定位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若是一身元气法力,本身就紊乱难定,纷繁如麻呢?”
归无咎闻言一怔,若有所思。
乙道尊微微一笑,道:“此时我辈自身的神意法力、就恰如一团杂乱的柳絮。”
“而‘清妙玄露’的十六个字:升降有序,显微明数;玄景象形,神气有主。正是解决此类问题的绝佳注解。”
无论是神意还是法力,得了“清妙玄露”的妙用,就好似将一枚轻飘飘的柳絮之中,安上了一个“铁核”,一个具备重心、沉重而有质感的“核”。
在神意法力纷繁变幻之际——譬如破境之中遭遇波折;发明、修炼新的神通道术出现变故;甚至心魔四起、气息纷纭。此时修道之人一神神气,恰恰如同无量万千团浑无所定、纷纭变乱的“柳絮”。
有“清妙玄露”襄助,修道人身上的每一丝神气,都仿佛从纷乱无形,变成具象清晰、沉甸甸而有质感的有形实体。操控起来,难易是霄壤之别。
修道之人,通常一身气机都是玄微无形,混冥漠漠。唯有在破境之后,精神状态臻至一种极为高昂的奇妙境界,才会感受到周身气息宛如实体,胜似水银流动。
听闻此喻,归无咎缓缓点头。若是有神妙之法,将修道人的神气感应,时时刻刻维持在破境之后的铅汞流行的高明状态,此物之妙,的确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
有此灵物在手,不说修为深湛之士再无心魔入侵之危,就算推演试炼各种凶险的神通妙术,也可完全杜绝了风险。
乙道尊又言道:“乙某之所以一再追问道友有关‘剑婴’之中的法门,原因也在此处。”
“据乙某事先推断,道友修习‘剑婴’法门,若是迟迟不能加快进度,原因无非在知见障、神运障、二心障、修行障四大难题。”
“若是知见障、修行障倒也罢了。这等从无到有、探索建立的门径,乙某也无能为力。但若是神运障、二心障两关,难在神思繁缛,如同一人运使千百道线索,纷乱如麻。正是‘清妙玄露’大显身手的场合。”
说到这里,乙道尊叹息一声,道:“没想到……”
尽管乙道尊欲言又止,但是归无咎品味“清妙玄露”的原理,已经已经完全明白了。溯回往事,蓦然回忆起百年前自己的修行之旅的.asxs.。
因为资质较差而又身为冲霄阁弟子的缘故,归无咎能够将大量的“碧梧纯元丹”当食粮一般服用。可是今日之物,又岂是“碧梧纯元丹”可比?
这“清妙玄露”是神气显微之药,与增进修为似乎无关。
但是道理分明,若是那原本犹如柳絮般去住无定的神意气机,仿佛化形铅汞,那么运使之时,气力之猛、循环周天之流利顺滑,必然有了极为显著的提升。
保守估计,也有数倍之功。
不仅如此,因为此种提升修为的办法,与普天下各类旨在温养气机经脉的药物,道理都截然不同。所以哪怕是诸般提升修为进境的秘药都已用尽,也不会与“清妙玄露”的功效产生冲突。
只可惜,如此使用此宝,却有暴殄天物之嫌。
此药从来都是琼石门中历代天玄上真,在研磨新法、功行境界有所突破的紧要关头,才服上一滴两滴。今日之前,若是有谁想到将此药当做提升修为之药来使,那简直是世间至为可笑的笑话。
对于乙道尊先前为何踌躇,归无咎也隐约猜到了。作为五等灵液的最下等,已经是号称一年仅得一滴。那么这“清妙玄露”……
乙道尊似乎看出归无咎的疑问,淡然道:“本宗‘琼石元浆’的产出,说是一年只产出一滴,其实有些不实。”
归无咎闻言一怔。
乙道尊道:“当然,本宗并未虚言夸饰,以抬高这灵液的身价。数十万载之前,本宗立派先祖,偶然发现这座秘境、并借此创下基业之时。琼石元浆,的确是一年产生一滴。”
“但是,这石中其余四种灵液的演变,均以‘清妙玄露’为根本。‘清妙玄露’积攒愈多,其余四种灵液的出产也就愈快。时至今日,本门琼石元浆,已经到了一年出产四滴的程度。”
“数十万载以来,本门历代天玄上真所用掉的‘清妙玄露’,与石中剩余之数大致相当。若是点滴未用,‘清妙玄露’再多一倍,恐怕‘琼石元浆’今日已经有了一年八滴的规模。”
归无咎望了望那巨石之中“清妙玄露”的规模,不过一口大碗的容量。按修道界中以滴计数,不过两万滴上下。
琼石门历代上真,数十万载以来,也只用掉了此数,可见其用度节省,以及对此物的珍惜。
归无咎心中默默计算,以琼石门立派于此四十万年计,总共产出“清妙玄露”四万滴,平均十年产出一滴。此物之难得,的确胜过‘琼石元浆’百倍。
乙道尊又道:“此物之用法,与‘琼石元浆’相同。每三四日服上一滴,可维系效用。你若需要多少,尽管自取便是。”
若在昨日之前得到消息,“清妙玄露”对于归无咎来说,是绝大的惊喜。
只是“阴阳升降大药”看到曙光,此时再多了这一道机缘,虽然依旧弥足珍贵,但到底是锦上添花,归无咎已经颇能自持了。
弥补“玉鼎失足”之法,有两条路。
其一是通过各种天生神物、后天灵药,直接补全自家资质。这是釜底抽薪之策。如三劫莲、藏象宗神物,和如今两道大药相配合的法门,都是这一条路。
第二条路,是通过各种丹药、秘法,甚至“元玉精斛”这等宝物,提升自己的修行速度。这是治标之策,仿佛渡河之筏,只能济一时之急。指望自己原本七八品的灵根,通过外力强化千百倍修行速度,仿佛揽月摘星,终究渺茫。
归无咎也曾幻想过通过二炼元玉精斛,将这一条治标之路走宽,走通。但是现在看来,到底是第一条路更加光明一些。
如今“二相三匀大药”和“阴阳升降大药”的进度,仿佛第一条路的百里之旅途,已经行走到了七十里处;现在自琼石门再添喜讯,好似第二条路,从十五里一跃走到了四十里处。
虽跨越之大,依旧令人欣喜;但是毕竟是另外一道独立道路的分枝。论进境潜力,意义不若前者之大。
但凡事作两手准备,才能有备无患。现在“清妙玄露”放在归无咎面前,他有焉有不取之理。
只是,取多取少,归无咎思虑一阵,忽觉陷入两难。
归无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尽管此物对于琼石门意义极重,一旦取之就意味着欠下极大人情,这些他并不放在心上。可乙道尊这“听凭自取”的许诺,还真的给归无咎出了一个难题。
“清妙玄露”使用不断的话,一年用度在百滴上下。本来归无咎不愿多取;但是若取得少了,此物便只有暂时留存,留待将来再用。
浅显易见的事实是。五十二年之后,“元玉精斛”就将完成第一次炼化,对于金丹境的修行同样能够提供十倍的增幅。
“清妙玄露”和元玉精斛提升修为之功道理不一,效用自然并不矛盾,可以说是“乘法”的关系。归无咎决不至于蠢到将两者分割开来,前数十年单用“清妙玄露”,五十二年后单用“元玉精斛”。唯有形成合力,近百倍的修行速度,到那时再苦修十余二十载,元婴境便可轻易成就。
但是修道之旅,光阴宝贵。若是让归无咎放弃眼下一个修行速度增长数倍的机会,白白等上五十余年,那他也并不愿意。
解决的办法也简单,那就是取走“清妙玄露”的数量,远远多过五十三年之用便可。自今日起,持续服用,一直延续到“元玉精斛”成型之后。
这时,乙道尊忽然伸手一划,神通起处,顿时开辟出一道空间门户。
归无咎为之愕然,不知乙道尊是什么意思。
乙道尊蓦然转过身去,喟然道:“取走‘清妙玄露’之后,你便就此处离去。乙某眼不见为净,也就不那么肉疼了。多少任取,只是勿要断了我琼石门的根本便可。”
乙道尊贵为人劫道尊,竟然也在言辞中意外的体现出风趣洒脱的一面。此言举重若轻,一旦出口,原本凝滞的空气陡然轻松了许多。
归无咎不再犹豫,取出一方尺许高的琉璃净瓶。反手一甩、一摄,将那“漏斗”之中的清妙玄露卷走大半。
转身郑重一礼,便往那空间通道之中钻了进去,身影一闪而逝。
一切,都在不言中。
……
待归无咎离去之后,乙道尊转身一望。见到原本两万滴上下的“清妙玄露”,如今只余下八千余滴,眉头一皱,显然有些肉疼。
乙道尊的本意,是为襄助归无咎在十二年内渡过“剑婴”难关,顺利破境元婴。没想到,归无咎竟然一口气取走足够一百二十年用度的“清妙玄露”,下手着实有些黑了。
“清妙玄露”本身倒不是问题。毕竟按照往常进度计算,前后数十万载,也就用了两万滴而已;八千滴存留也足够用了。
只是门中弟子用度更广的“琼石元浆”,自今日起,却会从每年出产四滴,降低到不足两滴。
然而,不过两三息的功夫,乙道尊皱着的眉头又骤然舒展开来。
乙道尊可不是浅薄市井之人,所谓“听凭自取”言不由衷,只是应付场面的漂亮话。此言既然出口,无论归无咎取走多少,他都会接受这个现实。
归无咎天资再高,目前也只是在金丹元婴境中打转。此等境界,还逃不过道心因果。今日他得了琼石门的重礼,便是结下了大因果。所得越多,因果越重。
将来谁赚谁赔,还真说不好。
另外,对于此次隐宗入世的大局,表面上看是江离宗芈道尊最为积极,一力操持,而乙道尊乃是保守持重之人。但是他之所以谨慎,不是无欲无求;反而是因为利害关系实在太大,非有万全把握,策不虚发。
琼石门的立足之地,恰在圣教祖庭势力较为薄弱的一片地界。若是隐宗成功入局,琼石门有极大的机会,掌握相当于一座界天的广大地域。
该下注的时候,半点也犹豫不得。
ps:一开始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有些躁动。但是写着写着也就正常了。不知不觉,大年三十也写(水)了一万字。大家新年快乐。
第二百四十九章 以曲为直计 怙持双全法
自琼石门回返,已经是七日之后。
清莱台洞府之内。此时归无咎端坐于一方玉案旁,指尖清光流淌,似乎是在刻印一封符书。不多时,写迄之后,将那符书封好,遥遥一掷,飞向洞府之外。
这是芈道尊及隐宗诸位同道就一件事征询归无咎的意见。这封符书,正是归无咎的回执。
所说之事,依旧是有关于“阴阳升降大药”的余波。
堂庭地脉,有一家名为玉清门的隐宗。这一派在当代还算兴旺,门中有三位天玄上真坐镇。但是说到立派根基,终究尚浅。门派所属,虽在二三万载之前寻到两处小界,但是其中都是荒芜之极,并无物产。
数月之前,芈道尊定下搜寻小界灵药的谕示,玉清门掌门黄松子不及多想,便迅速回复道尊座前,言道门中并无目录中所有之物。
当时黄松子的师兄,玉清门另一位天玄上真痴云子正在闭关之中,并未及时与闻此事。直到数日之前他功成出关,问得消息之后,连忙找到黄松子面前,平白生出一场波折来。
原来,玉清门现在的山门要地,号称“千峰朝止、万流归宗”的浦月界万里云峡,并非其宗门最早建派的根本之地。
现在这处山门,乃是十九万载以前搬迁过来。至于玉清门祖地,是在在东华界天以北的一处荒界中。说起来,玉清门祖地的方位,与云中派恰好一者在南,一者在北,隔开整个东华界天。
更巧合的是,归无咎初次踏入本土人道文明的立足点——大昌王朝,便是在东华界天的北部边界。
玉清门祖地,距离大昌王朝只不过相隔大风、千离两大王朝。若是归无咎返回故地,哪怕不需要传送阵,仅凭“青兜兽”仅次于天玄上真的遁速,也能在年许时间内赶到那处地界。
痴云子上真精通门派掌故,门中所遗秘典旧册,无不通览。他比照圣教祖庭所传画影图形,一口咬定,当年门派故地所掌握的一方小界,便藏有名单中的两种上古灵草。
这两种灵草一为佐使,一为辅药,恰都在已然允备的二十三种灵药之外。如此一来,二十八中灵药,竟已集齐二十五种。对于归无咎而言,可以说是喜事不断,好似修行中的康庄大道,就在目前。
但是当痴云子兴致勃勃的前往万镜池,却无故激起波澜。
当年玉清门之所以抛弃故地,就连所掌握的几处上佳秘地、小界也被封存关门,隐蔽深藏。非为其它,而是那处的地理形势发生了变化。
随着圣教祖庭的势力扩张,神道王朝的统御范围,与各大妖部之间的缓冲区域愈来愈小。十余万载之前初见端倪,现在已经是愈演愈烈之势。
玉清门故地,正是位处东华界天与北方赤魅族等几大妖族对峙的前线,前狼后虎,针锋相对,冲突持续不断,乃是一片极为敏感的地域。
现下并无现成的传送阵通往那方地界。按照痴云子的意思,最好是联合几家隐宗群策群力,组织精干力量,潜入秘境,将两味灵草取出来。
但是此言提出之后,许多宗门的掌门都是纷纷反对。并指责痴云子为了自家门派之功绩,让同道置于险地。
有几家执掌言道,既然圣教祖庭有言在先,只要寻得一味自家所无之灵药,便算是完成了和归无咎借道通行的约定。
尽管治活了那柏果,对于隐宗之盟也构不成威胁。但是又何必要真的如何热心,非得将各色灵药凑齐不可?
甚至更有上真以为,隐宗一方固然不至于做的太难看,真就拿着一味两味灵药去和圣教交易。但是全数献出,也大可不必。在已经寻得的七种灵药之中,尽可以暗中克扣两三种,只拿三四种奉献出去,面子上也就过得去了。
至于冒险集合人力,到东华界天寻访甚么玉清故地,更是多管闲事,荒谬绝伦。
若是数百数千载后局势变化,隐宗一方为了自己利益,再去发掘这两味灵药,还算有理。但若是为了与圣教祖庭的交易生出波折,就得不偿失了。
对于此事,芈道尊未置可否,却下书来问归无咎的意见。
归无咎思之良久。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着如何编造一个借口,怂恿诸宗去寻那秘境灵药,如此最为符合归无咎的利益。但是思来想去,诸宗上真之言,的确是占理的一方。
无人知晓,真正需要“阴阳升降大药”的不是柏果,而是归无咎。作为素来敌对的两方势力,隐宗的确没有任何理由为柏果凑齐药材。
此事急不得。唯有时机合适之时,归无咎自己暗暗去做,并通过第三方势力暗中成全圣教一方的齐药之举。
归无咎如此抉择也是有倚仗的,那就是无人知晓云中派与十万连窟、魔道南禹一处有一座传送阵。归无咎想要达成目的,并不为难。
现在归无咎明面上的回复,自然是公事公办了,支持绝大多数上真的意见。如此方能滴水不漏。
符书发出后,归无咎看着手中一卷著录未久的簿册,暗暗叹了口气,还有一道难题摆在面前。
向前挥了挥手,低唤一声。
二三十丈外,黄希音弯着腰,正在与黄采薇玩弄弹珠。
怕是世间并无一个如此修为之人,会耍弄如此简易的游戏。因为以黄希音真气六重境的气机,精准掌控每一粒弹珠碰撞之后的一动轨迹,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黄希音年纪太幼,童心未泯,功行与年齿之间构成强烈的反差,方才有此异举。这也是归无咎修行之余,所能采撷的一点天真之趣。
黄希音见归无咎呼唤,连忙将手中五六颗琉璃弹珠丢在地上,跑到近前,坐在归无咎的大腿上,小脸上尽是期待。
往常归无咎行功已毕,偶有巧思,往往会设计一些有趣的游戏和道具,让黄希音玩耍作乐。现在小家伙翘首以盼,自然是以为归无咎又有新创制。
归无咎摸了摸黄希音额头,笑言道:“明年此时,你就是真气九重境界了。”
黄希音随意应答道:“是呀。”
经由洗尘一关后,黄希音的求道之心本是极为迫切。但是修炼了一段时日之后,她却忽然觉得:原来修行一道,是如此之易。她只是按照归无咎所授法诀尝试去做,自然就无往不利,每一重功法都臻至最佳状态。
修行,渐渐如同吃饭、喝水、玩耍一般,成为她生活之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却也不必额外费心。此等境界比之一味用心苦修,实际上是更高了一层。不经意间,到了一种极高境界。
所以这一问,在黄希音听来有些奇怪。好似归无咎在说“你明年就五岁了”;错是不错,但那又如何呢?
归无咎淡然道:“寻常年纪的孩童,在你这般大的时候,正是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年纪。明年你真气九重之后,勿要太过急迫地进阶灵形。可以尝试多多温养功法,阅览典籍。甚至尽情玩耍二三载,补上童年缺失,也无不可。”
黄希音闻言,立刻“腾”地从归无咎腿上站了起来,挺起胸脯,小脸涨红,大声道:“不要!”
归无咎见状,不由哑然。没想到黄希音的反应会这般激烈。他本以为黄希音听到此言之后会欢喜雀跃。但是归无咎没有料到的是,现在的黄希音,已经不是即将入道之时的黄希音了。
她处在一种“顺水推舟”、化修道为生活的奇妙境界,自然不愿意这个步调被轻易打破。
黄希音气鼓鼓的望着归无咎,小嘴一嘟,几能挂上一只竹篮。过了一阵,狐疑道:“师父是不是害怕我修炼的太快,修为很快就要超过你了?”
归无咎反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道:“尽说浑话。”
归无咎心中的顾虑,正是黄希音。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赴约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会了。此会本身就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再加上祭祀之仪、拜见妖族的布置,也极为冗繁,迁延日久。按照往常惯例,至少也要二三载有余。
这一段时间,归无咎自然不能把这小拖油瓶带在身边。
近日来,结合九大上宗见闻,百家隐宗经典,以及云千绝、南门芊等人的试炼效用,归无咎已经将黄希音灵形境界时所修的法诀整理出来。
这一门法诀论精微潜力,不在世间任何功法之下,就算比之九宗至法也毫不逊色;但是若论“大醇无疵”,却有所不足。
尽管有人在前蹚路,其中模棱两可、优劣难断之处,其实不少。这一切都要依靠黄希音“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天生道则尝试决断,踏出每一步的最优解。
归无咎相信,以黄希音的聪慧,应该问题不大。但是这初出茅庐的第一步,还是要归无咎亲眼见过,才能放心。可惜事不凑巧,权宜之下,让她先磨炼两载,等归无咎回返,才是正理。
未想这小家伙竟然不愿意,倒是给归无咎出了难题。
就在此时,黄希音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打断归无咎的思绪。
……
第二百五十章 初褪躯壳 小试神通
归无咎甚是诧异。黄希音聪慧可爱,又是幼年离了父母,被归无咎带到异界。因此他对于黄希音疼爱已极,以补偿她不能蒙受父母之宠的遗憾。
但尽管如此,每次这小家伙若是稍稍展露其“欺师灭祖”的“雄心壮志”,都被归无咎毫不客气的打压下去。一来二去,其实她也皮厚得很。
刚刚叮了她一个爆栗,其实算不得什么,不知为何就哭泣起来。
走上前去将黄希音抱了起来,细细一问。却听黄希音啜泣道:“黄莺……黄莺……不见了。”
归无咎闻之愕然。
黄莺是天山客所赠“太阴”、“太常”之卵所孵化,自黄希音一岁时破壳而出,于今也有二三载了。
此兽生着恍如猫头鹰的脸面,四足蛇身,其色青白,以灵石为食。这两三年来,一直系养在藏于黄希音肚兜的灵兽袋上。
每日早晚,黄希音都将他自灵兽袋中取出来喂食,并玩耍一阵。又或者晚上入睡之前,将它捧在手心里、耳朵边上,当成一个知心朋友,说些悄悄话。
此兽破壳而出之时,分明是极为好动的性子;但是每每饱餐之后,便有嗜睡的倾向。
被黄希音豢养一段时间后,由于总是吃的太饱,渐渐每天只早晚放风半个时辰才有活动,其余时间,都是藏在灵兽袋内沉睡。
刚刚被归无咎乱了心情,黄希音也无心玩耍弹珠取乐。忽地心思一动,要把黄莺取出来,抱到角落里摩挲一阵。可是打开灵兽袋,却是空空如也。
黄希音有了修为之后,以气机为凭与黄莺交流,胜过空口呼喊。但是刚才她散出约定好的气机符号,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闻言之后,归无咎心中顿时有些难以置信,问道:“希音。是不是你把它放出来了,自己玩耍着却忘记收回去了?”
若是这三岁之龄的小小异兽,竟然能从灵兽袋中打破逃逸,那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黄希音闻言,极为坚决的摇头。大声道:“早上把它收进灵兽袋中了,才没有放出来!”说着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对于归无咎来说,这两三载时光过得极为紧凑,只是他百余年道途生涯中一个短暂的片段。但是在黄希音眼中,短短的四年识忆之中,倒有三年有“黄莺”陪伴,占了她目前生命中的大半部分历程。
甚至于有些贴心的话,黄希音不肯和归无咎这师父说,倒愿意与黄莺倾诉,胜过自言自语。
现在她惶急失措,归无咎设身处地的一想,也能感同身受。
归无咎安慰道:“莫急。定会帮你将这小东西寻来。”同时心神一起,笼罩整座清莱台洞府,每一个角落,俱被仔细探查。
黄希音认真纠正道:“是黄莺,不是‘小东西’。师父,你一定要帮我将黄莺找到。”
似乎不愿意白白等候,黄希音口中念动法诀,身体一拔,浮空而立。足下蓦地多出一支三尺长短的小舟,在洞府之内逡巡游动。
有了真气境界的修为,便可驾驭法器飞遁。虽然距离不远,总较步行方便的多了。只是黄希音身躯并未长成,对于飞遁一直有些害怕。但今日为了搜寻黄莺,竟也鼓起勇气,不管不顾了。
清莱台洞府之内,空间甚大。若是步行搜寻,一个时辰搜完十分之一也远远不够。
归无咎神意观览之下,偌大的清莱台洞府,当中灵机变化尽在掌握。除了归无咎自己、黄希音、黄采薇,以及远处偏室之内的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确实再也寻找不到多余的一道生灵气息了。
想不到清莱台洞府的大阵,竟然困不住此兽。归无咎暗暗摇头,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天地间的异种。当初天山客所言,也不全是虚张声势。
见黄希音这般没头没脑的到处搜寻,归无咎也非常着急。
好在这开元界的开辟,乃是先古道尊大能留下的手段,更是隐宗最后的退藏之地。归无咎却不相信,此兽却能钻出界外。
只要在开元界内,那终究是一处密闭的空间,一切都还好办。
这广大地界之下的灵机变动,随意请一位天玄上真出面。无论是云中派瀛水上真,还是姚纯上真,权上真,越湘上真等人。灵识遍察此界,捉住此兽,不是难事。
但是还有一节,不得不防。
这小小异兽既然能够从归无咎的瀛水台洞府钻了出去,那么它钻进开元界中其余天玄上真、真传弟子的府邸,也是大有可能的。
若这一顾虑果然成真,唯有以道尊的修为,方能神意穿透天玄上真洞府,窥望内中虚实。
但是不必多想,除非发生极为紧急的事件,譬如诸宗天玄上真之间混进了妖魔一道的奸细,否则这种事情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
稍微可行之策,就是到万镜池中面见芈道尊,再传诏列位上真、各宗真传,请其各自探查留意自家洞府,有无混进了这小东西。
归无咎微微叹息摇头。
虽然他现在在隐宗身份尊贵,提出这个要求,各家上真、列位真传多半会给这个面子。但若只是为了弟子的一只灵宠,搞出如此大的动静,难免背上跋扈无礼的非议。
正在思索有无更善的解决之法时,黄希音沿着洞府西侧来来回回,遁光转悠了一遍,一无所得。终于彻底没有继续搜寻的心情。“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归无咎心头一软,叹了口气。正要打算破一次例,往万镜池中一行。
但是随着黄希音哭得愈发嘹亮,归无咎蓦然心头一紧,似乎感受到了莫名之中,多出了一丝悸动,似乎有一丝神意,牵挂在黄希音身上。
感受到这一丝不不谐,归无咎当机立断。精神蓦然攀升至极限,遍历整个洞府,返照归去,瞬间觉察出不同来。
归无咎先是微微一愕,旋即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
归无咎缓缓走到黄希音面前,轻轻地将黄希音抱了起来,一边抚摸平顺黄希音的胸口和背心,一面和声道:“莫急。你看,黄莺不是好端端的在那里?”
黄希音揉了揉眼睛,茫然道:“在哪里?”
归无咎不答。抱着黄希音轻轻走了十余丈,来到洞府西北角落之处。
清莱台洞府之中,并非一味追求整洁,零散土石皆有。这角落里两块拳头大小的碎石,看着普通。但归无咎记忆分明,昨日此处分明并无两块碎石。也从未见黄希音又或者其他人挪动过。
就在归无咎靠近之际,其中一块石头忽地静极而动,宛如电闪,就要飞掠一旁。
但是归无咎早有防备,岂能叫它如意。气机一引,伸手一拿,掌心生出吸摄之力,已经将它捉在手中。
黄希音定睛一看,又惊又喜。连忙自归无咎手中夺过小兽,低声道:“黄莺,你是和我开个玩笑,是不是?想不到你这么厉害,竟然有从灵兽袋中跑出来的本事。”
黄希音紧紧握住掌中之物,但两句话说完,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再仔细看,不由地呆了。
原来,黄希音此时觉察到,“黄莺”身上毛绒绒地,手感全然不同。身躯似乎也宽大了些许,四足更加粗壮。小小脑袋上,尖如鸟喙的利嘴也收敛了许多,从猫头鹰一般的面目,渐渐丧失禽鸟之相,更加向猫靠拢了几分。
此时黄莺蹲在黄希音掌心之中,也不挣扎,只是小眼睛忽闪忽闪,显得极为灵动。
归无咎转头下视,地上另外一块“石头”形貌立刻生出改变,同样化作一个“黄莺”的形状。可是仔细再看,这“黄莺”并无生机,却是个空心剔透的雕像——不,是遗蜕。
蜕皮,是蛇才有的习性。看来黄莺还是并未脱离其血脉种属。
黄莺,自灵兽袋中钻了出来,经历了一次蜕皮!
只是,此等异兽本当有着极为悠久的寿元才对。生来不过三载,就经历了第一次蜕皮,实在是有些早了。
黄希音抚摸着小兽,低声耳语几句。随后将它装进灵兽袋中,把右掌伸在胸前,满怀期待。这明显是要小兽再展示手段的意思,只是不知它听不听得懂。
只稍微等候了三四息,归无咎蓦地感受到了一丝极为轻微的空间波动。放眼望去,黄莺已经重新出现在黄希音的手掌上。
亲眼证实,归无咎终于动容。
但是这还不算完,小兽在黄希音手掌之中,忽地形貌一变,再度化成一方碎石。全无一丝气机。归无咎尽起法力,用心分辨,依旧寻不到破绽。
黄希音一呆,捧着小兽一阵揉捏。小兽忽地一哆嗦,维持不住变化,又重新化为本相。
归无咎仔细看了一阵,只觉得这小兽的神采动作,比蜕皮之前,丰富了许多,好像变得更通灵性。
这时黄莺似乎极为犹豫,不住地在黄希音的掌心转圈。
足足转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忽地窜到黄希音肩头,迅速立起身子,在黄希音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归无咎并未感受到此兽的恶意,一时竟未来得及阻止。回过神来时,此兽已经跳回黄希音手掌之中。
归无咎心中一凛,正要关切黄希音有无异样。黄希音却身躯一颤,忽然面露惊喜,雀跃道:“我听到黄莺和我说话啦!”
实则就在同一时间,归无咎也感受到。自己近身不远处,似乎有一道极简单、纯净的神意波动,好似最低等的传音入密法门。但是这神意波动却破解不易,似乎与自己言语不通。
黄希音转过首来看着归无咎,认真道:“黄莺说了三句话。”
“它刚刚是见我哭得厉害,有些难过,心动之余,才被师父你找到的。不然,师父你发现不了它的踪迹。”
归无咎闻言,立刻判明黄希音并非神智恍惚之下的呓语。这小家伙,真的和她产生了神意交流。
看来,是蜕皮之后,灵智更进了一层。
黄希音又道:“黄莺说觉醒灵智之后,发现这座洞府之内,师父和我气运太盛。它眼下虽有好处,但是却感到自己将来会走霉运,所以就想偷偷溜掉。但是看我伤心,心生不舍。还是改变主意,决定陪着我。”
“还有,黄莺说,它能看见我未来五年气运,都是大吉之兆。所以……师父你不必多虑,该干嘛干嘛去,我的修行定会一切顺利的。”
穿透空间,障眼法……这就罢了,还能观辨气运?
这是一个什么怪胎?
归无咎盯着“黄莺”深望了一眼,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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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铺路作法 行前周备
三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将案上簿册卷轴,一一整理完毕。
黄莺诞生蜕皮之后灵智初生,比先前不知聪明了多少。
生物有灵与否,差别极大。黄希现在趴在地上,嘀嘀咕咕什么,时不时又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原来她是在教黄莺打弹珠。
只是,黄莺似乎不喜欢用前足拨动弹珠,而是每每转过身来,用更为矫健的后肢用力一磴。
但是如此一来,准头自然就大大欠佳。黄希音自然赢多输少。也不知此兽是真的懵懂,还是深知黄希音好胜的习性,故意相让。
约莫花费了半日时间,归无咎旁敲侧击,又借黄希音之手几经试验。对于“黄莺”这异兽的能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黄莺现在虽然具备穿越空间壁障的能力,但是也仅限于层次较低的纳物戒、乾坤袖囊、御兽环之类的物品。对于更强的空间壁垒,就无能为力了。
至少,对于归无咎自小界之中取得、高柳等人用意贮藏灵石的芥子空间阵旗,小家伙暂时还无计可施。据说得三十年之后第二次蜕变,方能做得。
至于清莱台洞府,这相当于天玄境界的护府之阵,却要等到三百年后三蜕其身,才能自如穿渡。
所以这小家伙纵然刚才有逃离之心,想要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是要先伪装成石头,等到归无咎某一日大开禁阵,才能觑到机会。
确认了这一点,归无咎暗暗松了口气。
但即便如此,一只年齿三百余岁的异兽,就有了随意穿遁天玄上真府邸的能力,也着实是骇人听闻了。
至于此兽气运观望的奇异神通,强弱分殊,却取决于三个条件。
其一是黄莺的修为。每一次蜕皮之后,它便神通大进,气运观辨之功,也能提升数倍。
其二是所观望之人与黄莺的熟悉程度。愈是熟悉,观望气运就愈加清晰。
其三,是所观望那人,处于何样的命运轨迹、及“形势”的变化中。
这一条说来玄妙。冥冥之中,命运宛如一副枷锁。如今日的黄希音一般,机缘、道术、尚未定型,蕴含着无限可能,才是生灵最为自由的状态。故而以现在黄莺的修为,便只能看到黄希音五年之内的气运吉凶。
但是若是对于入世已深,神通道术、交游缘法已经走上正轨之人,道途道术有了惯性,变化的可能逐渐减少,黄莺的观望之功,就能提升了许多。
譬如归无咎的修为虽较黄希音更为深湛,但是对于黄莺来说,观辨他的气运不是更难,反而变得更加容易了。
归无咎忽而生出兴趣,对着黄希音道:“这小家伙在为师洞府之中住了许久,不如你教他观望一下,师父的气运吉凶如何?”
黄希音一呆,旋即丢下弹珠即将黄莺抱了起来。一身气息牵引,口中嘀嘀咕咕一阵。
不久之后,随着一阵神意波动。黄希音转过头来,大声道:“师父。黄莺说能够看见你十三年内的气运吉凶。还说能够看到你在十三年内,将会迎来一件对自身命运有着重要影响的大事。”
归无咎眉毛一挑。和阮文琴的终战,乃是在十二年后。这小东西却说能够观辨一十三年的气运,那就是将此事也包含进去。若是所指应在这里,倒也有趣。
于是便问道:“吉凶如何?经历什么大事?”
黄希音吐了吐舌头,有些为难道:“黄莺不肯说。”
旋即又补充道:“是一件黄莺不喜欢的事。但是对师父你来说,却不是坏事。”
似乎怕归无咎迁怒黄莺,黄希音连忙将黄莺抱了起来,藏在怀中。灵动的双眸中分明包含警惕。
归无咎自然不为为难这小家伙,淡然一笑道:“不说便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归无咎的道途,遇机缘则纳之;遇荆棘则斩之。若是有一个稍稍照亮前路的机会,得以趋吉避凶,那自然是大善;若是无有,他也不会介意。不外乎一身当之而已。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黄希音修行道法之余,归无咎尝试着将她灵形境界的修行典籍说与她听。遇到疑难分歧之处,归无咎并不说出自己的意见,似乎是考较黄希音自己的判断。
这些疑难之处,不是寻常的道术疑难症结,而是这部功法本身的缺陷,模棱两可的歧途。其中玄机,正是归无咎自己也无把握断定是非,才兼容并举。
为了保证这部功法的绝对高度,百家道术之精华,归无咎从来都是抱着宁滥勿缺的态度。丛脞两可,也就不可避免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归无咎对于其中的分枝之处,就没有倾向性了。
虽说归无咎是因为没有绝对的把握断定是非,这才包容兼备;但是其中哪一条道路可能更好一些,归无咎心中依旧有好恶取舍。只是出于谨慎,没有妄下决断而已。
将这些经典一一讲述考验,结果令归无咎放心了许多。
因为黄希音虽然对于功诀中的道理还是一知半解,但是她半想半猜,所做出的选择与归无咎十有**都是相同的。
这是道缘高度所致。
论天下道术之奇,总有超越范式、意想不到之处。别的不说,就现在归无咎与黄希音面临道术歧途的选择,十次中也有一两次并不一致。
因此黄希音的修行,自然也不可能尽如猜谜射覆,单凭道缘之念,摸着石头过河。凭借“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天生道则,一一相试,才是最后一重保障。
但若能凭借至善之道缘,先行蒙中七七八八。归无咎另有一法与之配合,自然能为她的修道,减轻负担。
归无咎现在,的确是有些相信“黄莺”的预言了。
……
忽忽然,已经是一月之后。
云台座前,归无咎朗声道:“希音,过来。”
黄希音小步快跑来到近前,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何事。便见到归无咎伸出一个手指,附着莹莹清光,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黄希音蓦然一惊,脑海之中晕晕沉沉,似乎多出了一段奇妙的记忆。恍然间,自己的身躯变成另外一个人,感受着修为增长时,每一个阶段最为真切的状态。
归无咎抚摸着黄希音的脑袋,道:“不是口口声声要超越‘归无咎’么?修炼到哪一步,自行比对,方便得很。是也不是?”
黄希音又喜又疑,又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事,归无咎在“黄阳宗”改名为“翼门”之日,就做过一次。但是那是寄存于典籍簿录之中。黄希音身为他的开山弟子,待遇自然不同。
归无咎是把自己修炼途中每一步的感受体验,直到结成金丹为止,尽数化作神意图形,传渡到黄希音的脑海中。
所见之鲜明深刻,远远超过观览典册。
虽然有了“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道则辅佐,但是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事不可轻忽——那就是“矩尺”。
所谓“至善之境”的矩尺。
归无咎之所以试了黄希音的道缘抉择,许为上佳,由是心中欢喜。正是应在这里。
若无这一矩尺,黄希音纵然在歧途之中做出选择,总也要将全数法门一一试过,才能断定优劣;但是有了归无咎的“经验”浮现目前,那就不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只要赶上归无咎的脚步,黄希音会无比确信,自己是达到了每一重境界的最巅峰。这种信心真实不虚,有所依傍,决计不会为任何心魔外力所动摇。
归无咎心意一引,又将小铁匠唤了出来。
归无咎笑问道:“归某即将远行出游一趟。不知道璇玑真人是与我同行,还是留在洞府之中?”
小铁匠目中放光,喜道:“谁要呆在洞府之中?自然是出去游走、多多见识一界风光为上。”
小铁匠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开元界中时时有道尊大能坐镇,虽然只是一具分身,也轻易不会搅扰旁人,但是终究令他很不舒服。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也好。”
按理说,这件混元真宝留在洞府之中统御阵门枢纽,才能让归无咎放心。但是小铁匠博闻多识,善辨品物。
除此之外,他虽非斗战之宝,但法宝真灵灵性十足堪比真人。应急之下,也能提供相当不菲的助力。
将他带在身边,对归无咎是极大的助益。
归无咎略一思忖。念动口诀。清莱台洞府的阵门,忽然若隐若浮地显现出来。生出一重变化之后,云雾消散,又重新隐匿藏机。
这座洞府的阵门机关,并非一成不变。依照一道堪为枢纽的口诀,可演化出极为繁复的变化。归无咎此时暗暗运转法诀,将阵门机关枢纽作一转变。
将黄采薇唤来,将新变更的门户口诀暗中传授于她。这株“芎薇”精怪与归无咎定下契书,心灵相通,最是可信。
嘱咐道:“唯有迎来送往、宾客之礼,书信投递,方可启了一道阵门缝隙,收纳进来;余时定要牢牢关闭。”
“尤其是黄希音,不可令其随意外出。”
黄采薇见归无咎说得郑重,不敢怠慢,连忙应下。
清莱台,虽然号称是一处“洞府”,但并非是逼仄的穴居之地。对于真气、灵形境的低阶修士来说,面积其实极为广大。
尤其是山上群殿,和各处山道、山景,就算赏玩一年半载,也不觉得乏味。更何况洞府之中,还有许多新奇之物和十多个伙伴,以及向来亲近的黄采薇、黄莺,想来黄希音并不至于憋闷。
但是就怕黄希音小孩心性发作,所以不得不仔细防范。
黄希音虽然聪明伶俐,也知晓厉害,但毕竟年幼懵懂。面对洞府中这些没有什么城府的小伙伴,自然能够做到守口如瓶。但若是孤身外出,和如荀申一流的厉害人物打交道,难免露出马脚。
虽然黄希音初生时浑浑噩噩,对于九宗文明这些要害信息所知甚少。但是单就她知晓归无咎并非云中派嫡传,乃是后来迁徙进来,就是一件麻烦事。
没奈何,只得将她牢牢锁在洞府之内,安心修行一段时间。其实历数过往时日,她两三载之内也就出过数回远门,其实差别不大。
做好一切准备,归无咎也可以放心出行了。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先为不胜 打探天机
又过了数日,归无咎休整停当,纵身跃出清莱台外,飞遁出去。
先至相邻不远的雒石峰,却见此峰阵门紧闭。不多时,洞府之中清光一闪,跃出一个人来,乃是自幼服侍荀申的从人。
说是从人,其实也有元婴三重境的修为,根基也极为扎实。这人见来者是归无咎,连忙告罪。然后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是荀申因故返回甘堂宗去了。据说门中有一处秘地,和荀申的修为大有干系。
归无咎一点头,也未多说什么。又一个转折,来到天枢峰。
只是此峰突然变得禁阵严密,较清莱峰、雒石峰犹有过之。归无咎远远一望,此峰之中,隐约可见祥云笼罩,妙意蒸腾,似幽似现,若聚若散。天方地元的气象之中,暗藏一点含元生变的轨迹。
归无咎不由暗暗惊讶,看来陆乘文是在做进阶元婴境界的准备。恐怕自己自孔雀一族回返,他就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元婴修士了。
既然如此,也不便相扰。
就在归无咎决意出行之际,忽地一道刺目金光追啸而至,瞬间便到目前。现出一个身影,是个衣衫朴素的中年修士,一身精湛修为,在离合境中也是出类拔萃。
归无咎识得此人。这一位,乃是均平殿中的执掌,姓邯。归无咎得了各宗许多好物,承揽记功之责的,十回有三四人都是这一位过手。
这人急急一礼,道:“均平殿中,两位上真有请。”
邯执事先往清莱台去了一趟,但是却见阵门紧闭,还以为归无咎已经先行离开,自己晚到了一步。
但是听黄采薇说,归无咎离开之前,要与荀申、陆乘文作一道别。这才追赶出来,所幸把归无咎给截住了。
归无咎点了点头,道:“劳驾邯道友跑这一趟。归某随后便至。”
均平殿建在开元界中最核心的位置,万镜池下的一片建筑群中,与归无咎等人的洞府相距甚近。不过半刻钟功夫,归无咎就赶到正殿之下。
走到近前一望,二载经营下来,此殿之威望气象已经建立。正殿至雄浑整肃暂且不提,后殿却隐约可见,通连着陆续搬运过来的八座宝山。
这八座宝山,正是诸宗奉献之奇珍的库藏。更是一道安定人心、砥砺后进的底蕴和保障。
稍待通传,便即进入。
若非事涉价值极高的宝物用度分配,八位轮值上真,通常并不在殿中。就算四位常值上真,也是两人坐镇,两人休息,以半年为期,轮转调配。
此时迎接归无咎的,是江离宗姚纯上真,和荥元宗箜荷上真。
箜荷上真能够列名管事的四大常值上真之一,自然不仅仅是因为本宗出了陆乘文的缘故。
其人功行修为,在天玄境界的同道之中,同样堪称卓著;除此之外,性格更是随和近人,颇有凡尘气息,倒是和其余三位上真的神气面貌有所不同。
不过箜荷上真自己,倒并不愿意与姚纯上真一同执事。
因为姚纯上真身量之高,还要胜过男子。而箜荷上真,虽然面貌宛若二十八岁的青年,风度翩翩;但是身材可就不敢恭维了。身高不过六尺余,和姚纯上真低头不见抬头见,看着反差巨大。
箜荷上真与归无咎一回生,二回熟。见过两面之后便以朋友相称,此刻更是极为热情的迎面招呼。
略微礼数对答几句,箜荷上真也不卖关子。指着殿中正厅上摆放着的一物,道:“请道友过来,非为他事。临行之前,将此物一并取走。”
归无咎抬首一看。
却见案上摆放着一柄一尺长短的如意。此物看着甚是普通,也无什么宝光异象,甚至连色泽也不算太纯。莹白之中,夹杂着许多灰色、黑色的小点。
姚纯上真笑言道:“此物极为贵重。不过可不是赠予道友的。他日返回开元界时,须得交还本殿。”
归无咎讶然道:“不知此宝有何用处?”
箜荷上真郑重言道:“无它,若是身处险地时,引动此符,便能将道友引回万镜池中。”
归无咎吃了一惊,若是无论身处紫薇大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此物皆有效用。那么其神异之处,还要胜过九大上宗的大界正反图。
但一经追问,才知此物的使用范围,果然是有限度的。
这枚令符,乃是万镜池连通七十七家隐宗的“合界法阵”,方才创制出来。依托的根本,依旧是五大地脉之力。唯有身处北至琼石门,东起巨海宗,南至涌岩宗,西至东庵宗的广大地域之内,才有效用。
但纵是如此,所覆盖的地域依旧极为广大,依旧是一道甚为了得的法门。
归无咎将此物收藏之后,箜荷上真又言道:“请道友谨记二事。”
“第一件事。若是此宝能够使用,那么它的相貌,便如同你现在所见的一般;若是出了七十七宗、五大地脉所属,此符便化作枯黄色,那就无法借用了。”
“第二件事。道友既不可倚仗此宝,轻率行事;到了当用之事,也不可犹疑。道友毕竟是我隐宗兴复入世的关键人物。善能保全自身,不逞一时之勇,才是深谋远虑的抉择。”
原来,此宝的根本道理,依旧是借用五大地脉之力。每动用一次,足足要抽取五大地脉百分之一的元气。
这也意味着,引动此玉符一回,原先万寿之龄的“开元界”,寿命就要缩短一百年。使上百次,隐宗的根本之地,就要当场崩解。
原本几位道尊是打算炼制四枚,归无咎、陆乘文、荀申一人一枚。万一出门远游,可保万无一失。
只是因为种种缘故,第一次只炼得一枚。这样的话,若是归无咎等人若要孤身外出,这件护持之物,也只能轮流使用。
归无咎将此物珍藏谢过。正要离去。姚纯上真忽地道:“且慢。不知道友身上,可有‘容器’携带?”
归无咎讶然道:“什么容器?”
姚纯上真口中,吐出极为简洁的一个字:“法。”
归无咎想了一想,掌中蓦然浮现出一物,乃是一方大印。问道:“此物可堪用否?”
姚纯上真将“云中正二”副印接过,运气机感应片刻,道:“此物甚好。其中本有二术,但以威能而论,却稍显逊色了。”
语毕,姚纯上真心意一引,掌心之中蓦然出现一点茁壮火星,眨眼的功夫,就映入大印之中。
箜荷上真一拊掌,也将此印接过。五指之间,似乎闪略过星屑碎落的虚影,一坠一收,旋即摄入玉印之内。
姚纯上真郑重言道:“所封印之术,威能甚宏。足以抵挡天玄境随手一击。切记,只是‘随手一击’而已。天玄上真完成了‘夺气分疆’之后,取气于元气之泽的正式出手,是决计抵挡不住的。”
归无咎接回玉印,再度正容谢过。
……
一处壮丽宏伟已极的山谷之中,殿宇连绵,明光点点,望之无涯无际。但是那点点光华,却并不刺目。
因为谷中所有的建筑,都是略带透明的明黄色,俨然纯金铸成。再明亮的光华陷入其中,也只是显出区分明暗的差别罢了,绝无黑夜明星的瞩目不群。
更何况,这谷中已经有了一件至为瞩目之物。其余外物再使耀眼,在此物辉光之下,也只得等而下之了。
这瞩目之物,乃是山谷的正上方、青天百里之上,几有整个山谷大小的一个虚影。
一个孔雀开屏的虚影。
縟丽不能伤其神韵,耀艳深华却又仪态万方;尊荣以极,睥睨天下。
似乎下方的万千殿宇,都在这孔雀的羽翼之下,受起庇护。任是谁一抬首见到这孔雀虚影,便会发自内心的生出一种极为镇定安心的感觉,仿佛一切烦恼都不足畏惧。
此时,山谷中有一座幽深殿宇孤独介立,周围百余丈,都是孤零零的青石空地。只是殿宇四周,里外三层,扈从林立,显然皆备森严。
扈从之中领头的一人,身量高大,方面阔口。身着厚重金甲,手中横着一杆金鞭,气度慑人,仿佛门神一般。
其实,这殿宇本身乃是橙黄色,若是与外间的建筑相较,决计当不起“幽深”二字的评语。但是混杂在万千明黄殿宇之中,却着实有些“重”了。
就在此时,那殿内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似乎其中正有什么要紧事在办,抑且极为机密的样子。
忽然,此殿正门不远处。有一个身着赤甲的青年,快步近前。他身量虽然魁伟,但是比之阵列扈从中领头的这位,依旧要逊色一些。
只是此人高大之余不失俊秀,论面相仪容,那就要胜出一筹了。
随着此人信步上前,殿宇周围的扈从甲士一阵张望犹疑,都是不敢阻拦。
身着金甲扈从首领眉头一皱,道:“孔德。虽然你也领了本殿职司,但是今日这桩大事,职守之人中并没有你。你来做什么?”
孔德毫不在意的一笑,随口道:“有几分好奇罢了。”
金甲首领脸色一变,连忙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大声道:“这重大机密,可是族规……”
孔德摆摆手,从容道:“孔昼贤弟勿疑,我孔德可不是贪心之人。二殿、三殿的卜算,就是你主动告诉我,我孔德也不听半个字。孔昼贤弟只需帮我看看,元婴境中,最后的赢家是‘执止符’,还是‘执争符’便可。想来这也无伤大雅。”
金甲首领孔昼闻言踌躇一阵,终于道:“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一个转身,进入殿内。
……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误得错偶卜方圆
金甲头领越过殿中隔间,进入内室。
和殿宇外观耀艳雍容的深黄色不同,这间室内都是呈现朴素的酱色,门窗梁柱、桌椅座席都是木制,目光上下一扫,浑然一体,分外令人舒适。
此时这间甚是宽阔的内殿,被隔断成左右两列、每列六隔的十二个半封闭空间。每一个隔间约莫有常人所住的卧室大小。
隔断板墙的高度,约莫及到那金甲头领的胸口。因此每一个断间内的景象,都被他一览无余。
每一个断间之内,都盘膝坐着一人。
这十二人,看面相都甚是年轻,多是风度不凡。每一人的气息忽强忽弱,似乎修为悬殊,又似乎是在运转特殊的功法,难以分辨明确。每人都是身着一件纯黑大褂,大约是孔雀一族中执行某种仪式的常服。
每一个黑衣人的面前,都有一枚碗口大小的铜钱,明光锃亮。但是和寻常的圆形方孔的铜钱不同,这“大钱”上不是一孔,而是一方一圆两孔,分列圆心一左一右。那孔径大小,约莫是整个铜钱四分之一的样子。
此时,殿宇之内,这十二枚双孔铜钱就这样飘浮在空中,缓缓转动起来,速度愈来愈快。直到铜钱之中两孔俱不可见,只隐隐约约留下一圈光晕,似乎是一枚色分三层的飞轮,唯有中间一层颜色暗淡一些。
而这十二个黑衣人,俱是手执一根细细的银签,在面前横放的一根手指粗细的金锏上不住地击打,节奏音韵也在不断变化。
“孟冬田猎”作为孔雀一族二百七十六年一度的盛会,获利最大的不仅仅是会上夺魁抑或排名前列的人物。其深远影响,浸润渗透到族中的每一个环节。
譬如眼前这一幕,便是田猎开始之前的“九卜会”。
前知演算,推验预言,乃是神通之中的大宗。自有道术兴起以来,就在三千流脉之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无论是人修道门,还是妖族旁门,俱有这一脉的传承。
孔雀一族的圣祖,除了降世尚飨,满足孟冬会四魁首的条件之外,对于本族命运,福祸兴衰,极少有有什么多余的指引留下。每隔二百七十六年,会中夺魁的,又注定是当时之俊彦。
因而这将近三百年一度的聚会,倒成为了一个绝佳的“标本”示范,用以给演算一脉的弟子展露身手。卜算者依照修为精粗有别,分为九种。
据说最繁复的一种,能够将本届孟冬魁首的姓名、出身来历、面容特征全部卜算出来。但这只是传说而已,绝大多数情况下,能够中式一零半爪,也就堪称出色了。
至于描摹全貌的壮举,百万年来的历史中也不过出现过有限的数次罢了。
至于面前这十二人所进行的,乃是“九卜会”中最为容易的一场,也是第一卜——号称“二分卜”的便是。目前所卜的结果,是元婴境界修士的田猎结果。
这一道名为‘二分卜’的卜算,只是为了算明本次夺魁之人的与会方式,是禁绝争斗、纯靠自己收割野怪的“止符”修者,还是奉行可以互相掠夺收获的“争符”修者。
因为结果不求精确,哪怕是纯蒙,也有二分之一的几率能够命中。
就在此时,这十二个卜算者,每一个人面前的大号铜钱,都在处于飞速的旋转之中。伴随着每人敲击金锏的声音,虽然繁复绵密,但是也并不觉得嘈杂刺耳。
终于,其中一人忽地一抬头。这人似乎从沉浸在音韵之中的奇妙状态中猛然苏醒过来,双目圆睁,面颊之上隐约可见突起的青筋皱纹,一身气机也突然绽放,展现出一种极为罕见的精神气象。
身材魁梧的金甲头领一个恍惚,似乎也被此人的精神面貌所感染。
这人旋即站了起来,将手中银签高高举起,双手持住。随后猛然向下一扎!
他这一下子扎下去,面前原本快速转动的大号铜钱,“叮”的一声响,随着一阵乱颤,兜兜晃晃一阵。旋即扑通一声落了下来。
金甲魁首上前一看,原来这银签恰好扎在那圆形的孔洞之中。
圆形,意味着与世无争,象征执“止符”者。方形,意味着棱角分明,象征者执“争符”者。
第一个人的卜算结果已经出来了。本次元婴境界的头名,乃是一位行自力更生之道、亲自斩杀怨灵的“止符”修士。
此人完成之后,其余诸人也不甘落后。相继完成了卜算。结果都是一致的:无一例外,银签纷纷扎入圆孔之中。
金甲魁首将一切都映入眼帘,眸中既有提前揭晓谜底的欢悦,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看来这一届的“孟冬田猎”,又是一个“常年”了。
在这卜算之道中,另外藏着一道玄机。
至于那些力求卜算出魁首姓名面容的高深法门暂且不提。那些卜者虽然修为更精,但是准确率实在堪忧,也不可以倚为常法。
倒是如“二分卜”这样的简易卜算,实际上却另有重要的意义,堪称孔雀一族中为人津津乐道的“双向考验”。
由于“二分卜”实在过于粗略、容易,而十二位有资格卜算“孟冬田猎”的卜算者,都是孔雀一族中在运数神通一道功行极精的佼佼者。所以最为常见的占卜情况,那就是十二位卜算之人,都能得到同一个结果,抑且这结果被最终验证正确。
这种结果,十次“孟冬田猎”之会中几乎占得九次半。有一专属名目,号称“循一”。
出现“循一”之象的年份,又称为“常年”。
但是也会有一些特殊的存在。
历古相传,有一些“孟动会”的年月,十二位卜算者的结果,会出现分歧。或许有五六人卜算得圆,另有六七人卜算得方,莫衷一是。
这种罕见的情形,被称作“错偶”。
“错偶”之象,足以说明两种事实。
其一,最终那夺魁之人,并非常人。而是有着出人意料的大机缘、大干系。将来必定会成为孔雀一族中,前途无量、影响深远的大人物。
其二,十二位卜算者,功行高下、潜力大小在这道难题之中体现出差别。
要知道,各人能力范围之内的卜算神通,或成或败,一言而决。极少遇到这种足以区分高下的情况。这也为孔雀一族以后对这些卜者的培养,提出了一道启示。
出现“错偶”之象,不但说明田猎之会的魁首是千万年一出的杰出人物,同时也把十二位卜者分出高下,筛选出运数之道中数位大有前途的杰出人物。
所以说,这是一重“双向考验”。
其实还有最后一种更为特殊的情况。那就是十二位卜者卜算的结果完全一致——但是最后事实证明,十二人全都错了。
这种情形,被称为“全彩”。在历古以来的“孟冬田猎”会上,总共也只出现了三四次。这说明本届“孟冬田猎”会上最终夺魁的那人,实在是神龙一般的人物。孔雀一族,即将迎来实力大振的契机。
而十二位卜者,虽然卜算错了,也不会觉得面上无光。反而整个孔雀一族,都会迎来一场大庆贺,庆祝又一位运数非凡的大人物降世。
未过多久,殿宇之中的声音逐渐变得单调起来。陆陆续续,十一位卜者都陆续卜算完毕。结果也是整齐划一的,签入圆象。
最后未完成的这人,鼻梁微塌,面色发白,个子也略显矮小,看起来似乎不甚精神的模样。
孔雀妖族的血裔,其人形之相的美观程度,和其孔雀本相是息息相关的。此人名为孔铨,其孔雀本相也远较同族逊色,不以姿容著称。
尽管具备卜算一道天赋神通者,都是在孔雀一族中极为尊贵的人物。但是鸡有鸡头,凤有凤尾。孔铨明显就属于“凤尾”一流,在同门之中并不算得志。
此时孔铨有些心神不宁,想入非非。
数日之前,他看上了一位“水德殿”中的年轻女子,相貌极为出众。
“水德殿”,乃是觉醒了擅长水行神通一流的孔雀族裔汇聚之地,一同精研道法的场所。
论血脉尊卑,族谱支脉,孔铨与这女子乃是伯仲之间,也算得上门当户对。论所修神通的潜力,“占数”一脉的地位,要远远超过“水行”一脉。
但是表明心意之后,那女子看孔铨姿容不够俊雅,竟然有几分嫌弃之意。这却令孔铨心有郁郁,极为不平。
此时他心思不宁,见其余卜者都已经作法完毕,忽地有几分心慌。神运完法之后,举起银签,猛地扎了下去!
只是这一扎时,眼中忽地又浮现出那女子的姣好妙容,双手不由地抖了一抖。
金甲首领本以笃定今年必是“常年”,正要出门为孔德传递消息。但就在他即将转身的一瞬,蓦然瞥见,孔铨掌中银签,准确地扎中大钱的方孔之中。
不止是金甲首领,其余十一人的目光,也一齐汇聚过来,宛如实质一般,照在孔铨的脸上。
……
第二百五十三章 福祸难定 齐集青翼
头一个卜算完成之人,双眼一眯,盯着看了许久。似乎再三确认了孔铨的卜算结果,忽而一笑道:“孔铨贤弟,恭喜恭喜。莫不是你中了‘独目’之卜?若是你卜算中式,我孔雀八族又有两位绝世大才降临。”
“你若一飞冲天,可千万不要忘了我等门内诸人往日的交情。”
只是他口中虽然说着“恭喜”,面上笑容却是皮笑肉不笑,殊无喜意,看不见丝毫真诚,反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孔铨不去理会此人,转首面对金甲首领孔昼,急言道:“孔昼兄。方才孔铨卜式之时,因有些缘故,心神不宁,这一算是踏空了。就劳烦孔昼兄遮掩过去,依旧按照‘循一’之例报呈上去。”
“二分卜”卜算的诸般情形,事后验证。无非“循一”、“错偶”、“全彩”三种情形。
其中“循一”、“全彩”两种正反情形,要么全对,要么全错,无甚特殊之处。但是在“错偶”一道,却有一种变化。
“错偶”之象,乃是由于本届夺魁之人气象玄奇,如同蒙在云雾之中,运数无常,雌雄莫辩。所以得到的结果难求有序,终入纷乱。
故而“错偶”之象,所卜几率混沌,难免归于中数。通常都是五六人得方,六七人得圆,灵资优胜、天心独悟者,往往恰好占了半数。至多只是三四、**之比,并不当出现比例悬殊、一人与其余十一人均属不同的迹象。
但若果真出现了一人与其余十一人完全不同的情况;并且最终证明那一人才是卜算正确的一方,其余十一人均属谬误。这种情形,在“错偶”之中有一个专门的名目,名为“独目”,意为“独具只眼”之意。
“独目”这种情形,在载籍之中出现的概率极小,历古以来也出现不了五六次,几乎不亚于“全彩”。更有孔雀一族精通卜算之道的前辈以为,其实“独目”不应当算是“错偶”的分枝,而是应该算作“全彩”的分枝。
当届“孟冬田猎”之会的魁首,福缘根基之深,不亚于“全彩”之年的大天才,本该无有一人卜算中式才对。但是十二位卜算之人中,同样出了一位极可称道的人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才算出了真实的结果。
但是“独目”一门,不到最后,谁也不敢断言认定。
依事实而论,在历届孟冬会的卜算之试中,某一人与其余十一人卜算结果不一的情况时有发生。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几乎无人敢信自己是中了“独目”之式。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人卜算作法的过程中出了疏漏,导致错谬。
那“与众不同”之人,往往也心知肚明。遇到这种情况,若是其主动承认失误,旁人也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都是假作不知,偷偷修改了结果,依旧以十二个统一的答案通报上去。
金甲首领孔昼一阵犹豫,终于道:“结果已经定,只怕不好轻易更改。”
孔昼也不想当恶人。但是他既然接受孔德委托,打探消息。对于本次卜算,自然要加倍用心,不愿留下把柄。
更何况,从前偶尔有一二人卜算失误,能够遮掩过去。那是因为入了前知推算这一门的族人,骄傲之余,往往异常团结,形成一个紧密的小团体。
如孔铨这般遭受排挤的孤立之辈,在这一门中,的确极为罕见。
孔铨在诸位同门心中的地位,孔昼心中有数。若是他有意包庇,只怕今日在座的其余十一人,定有不止一位向上头长老高密。
孔铨闻言脸色惨白。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这本殿前途黯淡,再也不被信重。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独自从后门出去了。
那十一人之中,果然有数人交换了眼神,难掩眉目中的欣喜之意。正如孔昼所料,若是他包庇遮掩,此辈定是要向上告发的。
在他们看来,孔铨无论生世、姿容,哪里配于他们并列?不知他是如何侥幸觉醒了前知问占一门的天赋,这才厕身侪辈,同道相称。若能借机将这碍眼家伙一脚踢了出去,那真是极为快意之事。
孔昼得了消息,快步走出殿门。
孔德连忙迎了上来,问道:“如何?”
孔昼略一沉吟,组织言辞,道:“皆是圆卜。多半是个‘循一’之象吧。当然话也不能说死。现在结果未定,万一走了大运,全都错了,那便是个‘全彩’,又有谁知道呢?”
忽然想到,其实自己并未帮助孔铨遮掩,连忙改口道:“唔。万一将来是个‘独目’之象,又有谁知道呢?”
孔德见孔昼前言不搭后语,惊疑之下,追问其故。
孔昼便将方才孔铨之事一一说了。
孔德喃喃道:“只有一个人吗……劳烦孔昼兄为我引荐一下这个孔铨。”
……
一处茫茫荒野之中,十余人同行。
这十余人皆是放缓了遁速,一边行走,一边欢声笑语地交谈。
却听一个身材魁伟之人言道:“不知诸位贤弟与会牌符可齐备否?若是尚未备得,一枚‘争符’至少也要五十万上品灵石。若是‘止符’,只怕要在百三十万之上。愚兄这里倒还有些积蓄。这数日萍水相逢,也是缘分。若是诸位中有谁用度不足,尽管寻愚兄借取。”
他身畔一个青面修士笑言道:“元兄说笑了。若是连购置此物的家当也备不齐,还来参加什么‘孟冬田猎’?还是早些回家耍子去吧。”
又一个身材高瘦的黑袍修士言道:“若是元兄肯在‘九翼堂’为我等每人备下一件孔雀一族的兵刃法宝,那才是大手笔。”
此言一出,有三四人连声附和,似乎是在起哄。
那青面修士笑道:“若是如此,萧某也有几分心动了。不过最好的一件,自然是元兄自用,我等只凑合寻一些勉强趁手的,也就罢了。”
不过他话音方落,身后一个方面汉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青面修士奇道:“胡兄何以发笑?”
那方面汉子道:“你们忘了,元兄是何等修为?他自忖修为精深,自家幻形神通足以瞒过孔雀一族五大元光之一的‘澹虚光’。”
“进入怨灵界大展身手,自然是动用自家手段,本命兵刃。教那帮高傲的杂毛明明猜出十之**,却始终抓不住把柄,才叫痛快。元兄哪里需要向我等这般,小心翼翼遮掩行藏?上佳兵刃,俺老胡就当仁不让了。”
那身材魁伟的元姓修士,闻言矜持一笑。
方面汉子继续奉承道:“依我看,本届‘孟冬田猎’之会,元兄必然能占的一个前十名位。”
那元姓修士闻言,连忙谦逊几句,言道:“能够跻身前十,除了实力之外,也不能少了运气。除非你自信天下无敌,否则谁又敢说自己定能入榜呢?”
他这般说,好几人都是暗暗点头,也夹杂着恭维赞许之声。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人言道:“依我看,元兄修为虽精,但是也未必是我等之中排名第一的人物。”
众皆诧然,元姓修士自己,也脸色微变。
元姓修士是一个极为自信的人物,早已认定前十名额之中,必有自己一席。方才之言,不过是谦逊客套罢了,旁人也都心领神会。不想还真的有人不通颜色,在此大煞风景。
镇定脸容,转身一看。说话的是个姓明的中年修士,在这一行人中,也一直低调。不知他为何出此惊人之语。
这明姓中年道:“众所周知。由于各地传送阵并不通连;抑且我等妖修同阶修为,本就胜过人修一层,论武较技并不公平。所以‘孟冬田猎’之会虽然是一桩盛会,但除了孔雀一族外,参与的多是邻近妖族,罕有人修参加。这位文晋元文兄敢于参加此会,实在是勇气可嘉。想来必定有惊人的艺业压身。”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觉得,这一行中,忽略了沉默寡言的这人。俱都一齐转身,望了过来。
“文晋元”自然是归无咎惯常用之的化名了。
归无咎此时心中暗生疑窦,先远远一望,随即见众人一齐向他看来。见机道:“诸位。我等在此散了,怨灵界中再见。如何?”
不料以元姓修士为首的诸人,闻得归无咎之言,都是相顾愕然。
归无咎自己,更是奇怪。忽而明悟,或许是自己搞错了什么要紧的环节。遥遥一指,试着问道:“莫非各位都是以这副形容进入青木城么?”
归无咎在建章门内,接到孔德的留书。转由孔雀一族与建章门维持联系的一系列传送阵,来到一处名为“巨泽”的地界。
按照孔德所言方位,只要再飞遁七日,便可进入孔雀一族境内,专为“孟冬田猎”之会而设的青木城。
在沿途之中,归无咎又陆陆续续遇到十余位妖族修士。一开始归无咎还非常警惕,但稍一接触,却发现这些妖修都热情地很,并且无一例外,坦承都是要前往孔雀一族参与‘孟冬田猎’之会的。
眼前这十余位妖修,根脚在归无咎的感应之中也无所遁形。
有二人是啸天狼族;有一人是百足蜈蚣;又有数人乃是“火脂鸟”一族,这一族号称凤凰流裔,虽在人道文明之中声名不显,但其实也是一支大宗。
还有一直言说不断的这位青面修士,乃是青翼蝙蝠一族。
这一行人,功行也的确个个不弱。以归无咎的眼力判断,纵然以孔德的精湛修为,虽显著胜过数人,但也不是一招半式就能轻易拿下的。
至于修为最高的这位元姓修士,实力更是不凡。归无咎暗暗以神意感应数次,才终于看见一只赤色巨猿的虚影。断定此人是金刚猿族的身份。
可是除了这位元姓修士外,其余数人都是妖气昭彰,毫无遮掩,决计瞒不过旁人。
最初归无咎还不以为意。但是现在孔雀一族的巨城青木城几乎近在眼前,现在诸位显然是应该各自散了,各展手段伪装身份才对。
难道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孔雀一族领地不成?
一个对眼,那蝠族的青面修士,忽然微笑道:“我猜这位文道友,是一时兴起才来参加这‘孟冬田猎’之会。对于此会,只怕了解不多。”
方面汉子会意,连忙笑着补充道:“其实,‘青木城’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其中孔雀一族的族人固然不少,但是却没有一个负责抓包的正经职司。文道友尽管放心。”
……
第二百五十五章 青木万象
最初归无咎于孔德处,得知孔雀一族对于参与“孟冬田猎”的外族人态度如此奇异,也并未多想,只当是孔雀一族傲娇性格的展示。
但是现在经由几位同行的妖族修士解说,归无咎才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这分明是个欲擒故纵之计,特意设下一道门槛。
孔雀一族五色神光之一的“澹虚光”神通,善能明辨真伪,追本索源。在修为精粗大致接近的前提下,这一道神通足以越过一个大境界的的差距,看破别人的底细。
试想,若是孔雀一族的大神通者亲自出马,又或者动用什么厉害之极的法阵。纵然异族人掩饰气息、改换面容的手段再高明,也决计逃不过去的。
但是孔雀一族也并未如此欺人。金丹、元婴、化神、步虚四重境界的田猎之会,负责捉拿异族修士的,乃是由专人充任。此辈有一个名目,名为“蝉士”。
所有的“蝉士”,都是由和与会修士修为处于同一层次的孔雀族人充任。如归无咎参加元婴层次的田猎会,那么负责审查鉴别的“蝉士”,便都是孔雀一族中的元婴境妖修。
这些“蝉士”功行之精,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再加上“澹虚光”神通以为倚仗,作为元婴境的与会者,若是你没有瞒过化神修士的手段,那还是不要来丢人现眼的好。
不过,这些所谓的“蝉士”,惟有当所有与会的异族之人,都成功混入预备田猎的“荫谷”之后,才会开始动作。
至于眼前这座名为“青木城”的城池,却十分奇妙。不但不会进行任何检查,反而是万里迢迢而来的异族人的天堂,用“开门揖盗”四字来形容,恰如其分。
青木城,又号称“九族通衢”。
如孔雀一族与建章门这般的大规模连环传送阵,孔雀一族历久以来,还建造了九条,通往九大妖族。这九条通道,使得妖王境界之下的普通妖修,也能在一两年的时间内往来本部妖族和孔雀一族。
而这“青木城”,就是枢纽所在。
事实上,由于“孟冬田猎”的盛会二百七十六年才有一次。因此,往来与会的,绝不仅仅是临近的九族,而是数十甚至近百个种族的年轻俊彦。
孔雀一族与相邻的九大妖族建立了往来渠道,这九大妖族,同样有特殊的渠道通往更远、更外围的部族。犹如树干分枝,愈伸愈远。
当然,更远的妖族,往来之途,就不是一年时间所能往返的。可能需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以上。
所以,因为“孟冬田猎”之会的存在,这青木城,俨然成为一个百族浑融的胜地。
归无咎此时已经悟到其中要害。现在青木城的繁荣,已经到了条件所能允许的极限。
若是孔雀一族秉承灵明猿族、赤魅妖族一般完全毫无节制的开放政策,那么人气也不会更上一重楼,反而慕名与会之人,泥沙俱下,良莠不齐。
反而是现在这奇特的方针,外加孔雀一族骄傲的名声,反而会吸引许多真正的强者前来挑战,并结下机缘。
不过顿饭功夫,归无咎等一行人,已经来到青木城下。
青木城的城池,看着并不算太高大雄壮,其最高处也不过三四十丈,绝大多数城墙,平均不过二十丈高下。大约只较凡间城池中的较高者,再高出一倍而已。
但是归无咎远远见到城墙,却心中暗赞其气派了得。
因为这城墙的每一块墙砖,看着普普通通。惟仔细体会,方能察觉其中灵力波动,其实都是用秘术祭精心炼过的。两两墙砖连结,自然成阵。
现在这不知几千万块墙砖连成一道,所暗含的阵力之强,恐怕就是几位妖王联手,也攻之不破。
到了正门之下的不远处,隐约可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看来是其他八条道路上赶来的妖族修士,齐聚于此。这些人显然深明就里,都如归无咎这一行人一般,并未掩饰身上气息,大摇大摆的走进城来。
青木城正门之上,设有两道亭哨。当中隐约藏着的气息,都是化神修为的孔雀一族修士。不过亭哨中人都是无所事事,果然对往来之人,视而不见。
一同进入城内,眼前景象蔚为奇观。其中奇形异状的建筑林立,有的飘浮空中,有的开掘于地下数百丈,大小也极为悬殊,极有人间市镇的感觉,又有一种与人道文明相异的感受。
不过单论兴盛繁茂,建筑、人烟,一望无际,那是寻常人间集市远远不能及的。
元姓修士当先言道:“这些林林总总的建筑,都是各部妖修自青木城城主处租用。倒也别有一些奇特物产。”
青木城城主,据说是孔雀一族一位妖王境界的存在,只是从来无人能够见过他的真容。
明姓修士亦道:“城池之中,孔雀一族自家掌握的物产,止有四处。号称三辅堂、九翼堂、符节堂、幻形殿。”
紧接着,明姓修士便很是热心的为归无咎解释其中门道。
由于青木城本身乃是百族汇聚之地,尤其是每隔二百七十六年的“孟冬田猎”的存在,更是会导致前后三五年间,形成一空前盛大的集会。
异族妖修聚集于此,所要用到灵石的地方着实不少。这“三辅堂”本质上就是一家当铺。若来人一时手紧,便可以将身上贵重之物质押与此,至多千年为期,取用灵石。
这“三辅堂”度量极大,实力深不见底。纵然是估值数十亿、上百亿的奇珍,也尽可当得。任凭多大数目的灵石,均能现取,不拖延分毫。
至于九翼堂,恰好与三辅堂相反。三辅堂是质押,九翼堂却是拍卖。
其中物流,分为两道。
其一,便是自“三辅堂”中质押过期之物。除却孔雀一族自家引为至宝珍藏不宣之物,其余都是过了一道手,从九翼堂中再吐出来。
只是一进一出,孔雀一族自然获益匪浅。
至于其二么,却是从孔雀一族族内匀出来的宝物。
须知孔雀一族的妖修,所用的宝物、兵刃,十有**都是自身脱落的尾羽炼化。故而外族妖修,若是在怨灵山中斗法之际,所取出的宝物却是其他异种宝物,那就很是引人注目了。
正如元姓修士一行人在往来此地的路途中所谈论的一般。
若是你有足够的把握瞒过“蝉士”的“澹虚光”神通,那你大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自家宝物,甚至以此来欣赏孔雀一族之人异常怀疑却又奈何不得你的美妙神态。
不过,若是你自信没有出众的手段,保证不被“澹虚光”神通照出原形。那么为了不引起“蝉士”的注意,那还是老老实实自九翼堂买进一些雀羽炼制的法宝。
孔雀族人所褪尾羽数量甚多,除了炼制法宝自用之外,还有许多冗余。正能借此机会,发一笔横财。
符节堂的重要性,又在三辅堂、九翼堂之上。
毕竟,若是你无有孔雀一族的法宝,至多只是更加引人怀疑而已,若是手段过硬,依旧可以夷然不惧;但若是无有牌符,那就连参与“孟冬田猎”之会的资格也没有,其余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符节堂,便是专门售卖与会牌符的地方,“止符”、“争符”皆有。其价格也是随着最近数届“孟冬田猎”之会排名靠前者的风向而定。
结合过往三届的经验,“止符”士获得前十的人员比例,已经占到七成。所以这一届中,“止符”的价格便要远远超过“争符”。
不过,符节堂的官营身份,乃是诸族妖修一致的猜测。至于孔雀一族自己,却从未承认。从其等的口径中,这处符节堂乃是私人统筹散户的行为。
偶有得了参与“孟冬田猎”之会资格的本族俊彦,临时有事不愿参加,方才将自家牌符集中售卖出来。
但这实是掩人耳目之言。根据元姓修士等人推断,每一届孟冬田猎之会,孔雀一族都会额外制作相当于本族弟子名额十分之一的牌符,由符节堂售卖出去,传到异族妖修手上。
归无咎等一行人中,唯有三人预先备下了牌符。其余之人,都是准备自“符节堂”中购买的。
归无咎自其中一人手上借的一枚牌符观看,明显可见其铸造之精密,比之自己手上这一枚逊色许多。只是落实在用途之上有什么差异,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最后一家“幻形殿”,其作为则应了一句俗语: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其中所售卖之物,都是种种遮掩行藏气息的道具、宝物、法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号称能够瞒过孔雀一族的澹虚光神通,并且每一件宝物的价格,都异常昂贵。
但是这些所谓的异宝,纵非全是赝品,至少也是九假一真。能否拾得沧海遗珠,就要看你自家的眼力了。
听明姓修士介绍完这些情况,归无咎暗暗感慨。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识破了孔雀一族以傲骨激将、访求真正值得结交之人的用意。但是没想到,孔雀一族是一网打尽,两头俱不落空。
第一流的贤才,他们固然要挑逗吸引,玩弄钓鱼执法的游戏;而那些冀图侥幸,抑或意在见见世面、凑个热闹的人物,也不妨狠宰一笔,从中攫取丰厚的收益。
那十余个妖族之人,此行隐约以元姓修士为首。今日既然进入青木城中,第一步该往何处去,众人都听元姓修士示下。
元姓修士沉吟一阵,道:“九翼堂中见见世面,张罗一些合用宝物,自然是必不可免的。但还是将牌符先求到手,才算安心。”
“不妨先往符节殿一行。”
其余诸妖修,闻言都点头称善。
符节殿,乃是一处尖利如锥的塔形建筑,在青木城中的高度是数一数二的。因此来客纵然并不知晓方位,只要知道这一点,就不难寻得此处。
约莫飞遁了半刻钟,归无咎等一行人便来到了符节殿所在的金塔正门。
只是现在正殿之内,人烟密集,几乎称得上摩肩接踵。人间集市由此情境着实不奇。但是修道中人,无论人修妖魔,能够蚁聚如此,可实在是称得上一件稀罕事了。
归无咎等人心中一动,相视一眼后挤了进去。果然,才入正门,就发觉了原因何在。
正堂之上,暂时寻不着一个负责交易之人,只立着一块木匾。其上书曰:
“争符五千万灵石一枚;止符一亿三千万灵石一枚。当面付讫,钱货两清。”
赫然比往常年份,涨价了一百倍。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有缘无缘 相借相赠
符节殿内,交头接耳,嗡嗡之声不绝。
同时,痛斥、怒骂、抱怨之声也间杂其中。只要有一人引动,便仿佛点着了火星,不多时,整个殿内几乎完全失控,化作一片声嚣嘈杂的乱流之海。
归无咎忽地发现,自己来时行程之中遇到的元姓妖修等十余人,着实幸运得很,可以说是“异类”了。
正因为其来时路上,元姓妖修等人礼数周到,言谈文雅,归无咎也没有觉出妖修与人修的显著差异来。直到此时,这种鲜明的对比才**裸的呈现在归无咎面前。
殿中人群,形形色色。
有挥舞拳头怒捶自己胸膛的;有使劲猛击地面的;甚至有发动种种奇妙神通,一齐攻击那题字木匾的。气息升腾,人声鼎沸,几乎就要将符节殿拆卸成碎石乱瓦。一时间,这符节殿比之凡俗间的菜市场还要不如,混乱无序到了极点。
妖修本性,展露无遗。
这还要考虑到,凡是有信心参与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会的,修为俱都不弱,至少在各自族门中是同境界中的佼佼者;身份地位,更不见得差了。
连这些人都是如此行事,那些地位修为卑下的妖族妖修,平日是怎么样的做派,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过了一阵,众位妖修发现,这符节殿委实坚牢无比。别说暗藏法阵的墙壁门户难以动摇,就是那看着普通、书写令符价格的木匾,遭受猛烈攻击之后也不见有丝毫损伤。
见发泄无用,动手动脚的才渐渐少了。只是骂骂咧咧之声依旧不绝。
这些人在妖族之中的地位,相当于隐宗之中真传弟子一流。这等身份虽然不凡,通常情况下也不至于在门中求取如此巨额的灵石携带在身上。
但是这一行人本是为了“孟冬田猎”之会二来。其中绝大多数,都预备了相当数量的身家,准备于九翼堂中竞拍孔雀一族的法宝,作为遮掩身份之用。
那些个法宝,可都是价格不菲。
所以牌符价格虽然上涨百倍,但目前符节殿内,十之七八的人还是出得起价的。只是如此一来,灵石用在此处,竞购法宝的预算就相形见绌了。
再者说,妖修虽然大多数都是憨头憨脑,行事直接不计后果。但是并非蠢笨。有许多人早已想到,牌符售价大涨了一百倍,那么九翼堂的拍卖会,是否同样会狮子大开口,迥异于往日价格?
同时。也有少数早已通过其他渠道得了牌符的妖修,此时暗自庆幸,甚至冷眼观看旁人焦急跳脚,却因此幸灾乐祸。
归无咎暗暗盘算。据说参与“孟冬田猎”之会的孔雀八部精英子弟,总数约莫有十万人上下。那么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开放于外族的名额当是万人上下。
若是人人都以这匾额上所书的价格购得牌符,那么孔雀一族这一次的进项,便有万亿灵石左右。
而归无咎自高柳库藏之中所得,相当于一家普通隐宗全部财富的灵石,也不过十二万亿有余。
这个数字,比之孔雀一族这样的大族财力,还远远不及;但是恐怕也能和仅有一至数位妖王坐镇的二三流妖族所积蓄的财富分庭抗礼了。
纵然考虑到归无咎所拥有的灵石品质极高,可以当数倍之用。那也意味着,如果日后牌符皆是如此定价、且其余妖族同样买账的前提下,孔雀一族便能在数万年时间,聚敛相当于一家隐宗全部积蓄的财富。
这仅仅是出售“孟冬田猎”牌符一项的收入。
归无咎仔细一想,便觉得并不可能。如今这个时代,任何人、事都变得与众不同。想必这一届“孟冬田猎”之会,同样有什么非同于往日之处。
忽然,符节堂内匾额之上,忽然浮现出一个乌光闪烁,二尺多宽,仿佛空间通道一般的圆孔。
同一时间,那匾额上的字迹也突然一变:“纳入灵石,牌符即出。”
诸妖修皆是一愕,旋即回味过来。这符节堂也是机灵的很,知晓若是遣人办事,群情激奋之下,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事端。索性来个不闻不问,以这特殊的办法完成交易。
见始终无机可乘。无奈之余,有少部分身家尚可的妖修,陆陆续续走到这黑森森的空间通道面前,完成交易。
众目睽睽之下,灵石解入之后不久,果然只稍等了三四息功夫,便有一枚牌符从中吐了出来。
等候领取之人,接过牌符,面色一松。连忙自人群之中分开一条道路,远远离去了。
就在归无咎思索之际,耳边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这位兄弟。马某人看你很是面善,特寻你相借三亿灵石救急。千载之内,必定归还你四亿……不,五亿灵石。你看如何?”
归无咎闻言一惊,猛地抬头一看。
仔细打量,这人说归无咎面善,此人自己才是真的“面善”。
这位“马某人”身材极为高大粗壮,怕不是有三四百斤分量。但是如此身材,却并不显得肥胖,亦不教人觉得凶恶。一张方脸,较常人略长一些;浓眉大眼,嘴唇略厚,正笑眯眯的望着归无咎。
这一张笑脸,看起来很是真诚,决计没有什么勒索威胁的意味。
至于此人之修为,也极为不弱。和与归无咎同行的一行人相较,或许只较元姓修士略逊,但却要显著高于其他十来个人。
自入道以来,平常归无咎费心打交道的,多半都是精审足智的精英人物,其中更不凡年齿修为远在他之上的足智多谋、老于世故之辈。无论是机锋暗藏,还是惊涛骇浪,归无咎都是应对周流,履险如夷。
但是,现在突然遇见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归无咎忽然愣了半刻,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与元姓修士一行人,相处数日,言谈还算投机,倒没有什么隔膜。若是其中有谁短缺灵石,归无咎暗中帮他补购一枚,也就罢了。
至于素不相识之人,一开口就是三亿灵石?
归无咎随即想到,修道之人中,一切以修为为本。这位“马某人”一身修为,恐怕在孔雀一族这样的大族中,也能称得上核心血裔。有了这个层次的实力,终究不会是什么不知所谓的人。
心中一定,便问道:“敢问道友姓名?”
暗中凝聚神通,全力一照。登时心神之中生出感应,模糊之间可见云雾飞腾回转,将一物遮掩其中;云雾之中,隐约能闻风啸雷鸣之声。但是归无咎眼尖,还是捕捉到一头一尾。
雄俊之极的黑马头颅,以及三四尺长的纯白色马尾。
归无咎略微产生兴趣,天马一族,同样是妖族大宗。虽然其亚裔流种,弥漫大界各地,甚至在许多宗门之中充当脚力之用。但是其正统五脉,实力之雄厚,纵然是凤凰、孔雀一般的巨族也不敢等闲视之。
“马某人”笑道:“马振。”
归无咎暗暗盘算。若是能够套取一些消息,或者留下什么信物,为以后再打交道埋下一个可靠的伏笔。那么数亿灵石,也算不了什么。
不过马振所求的灵石数目,并非五千万,又非一亿三千万,而是三亿整数。莫非他还有相邻朋友随从不成?
抬首一看,却见马振四周环绕之人,自行其是。显然并无一人是他的同伴。
于是便问道:“马道友相借灵石,是为了购买牌符么?”
马振摇了摇头,道:“牌符马某人早已备下。之所以相借灵石,是为了明日于九翼堂中,购得一些法宝。”
归无咎奇道:“那马道友何故来到这符节堂中?莫非是专程来寻人借债的?”
马振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朋友你说对了。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向马某人放债的。似这些庸碌之辈,就算主动送上来十亿八亿灵石,马某也不屑于去取。”
“来到这符节堂,自然是为了等候有资格借予马某灵石的有缘人。”
这一句话,极为得罪人。话音方落,周围几十道不善的目光投射过来,不止是马振,就是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也带着几分敌意。
归无咎思索马振之言,心思一动。
不过,就在他打算与马振进一步接洽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奇峰突起,震得整个符节堂隆隆作响:
“大伙都听清了。若是谁囊中羞涩,只消到本人面前来,高声道‘预祝龙道友田猎会夺魁’,他的牌符之用,龙某人包下了。”
霎时间,符节堂内所有目光,一齐投聚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