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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四章 开天之秘 九宗法契

    归无咎自石台中心一步踏入,几无任何穿越隧道、秘境的时间,只是眼前一花,已经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移动速度之快,几乎让归无咎怀疑眼前就是那青石之下的洞穴。但那一瞬间细微的空间波动,让他明白自己的确是挪移到了一处甚远地界。

    眼前似乎是一处不大的庭院,约四五丈见方,青砖白瓦,红泥香草,甚至还搭了四个一人多高的支架,浅绿藤萝密密麻麻的攀爬缠绕。

    庭院正中,一张朴素之极的石台,台上一只青六角瓶,两只单耳杯,周围歪歪斜斜放着四张铜椅。在归无咎正对面处,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粹白锦袍的中年人正端坐于此,冲归无咎微微一笑,身畔还放着一柄铁铲、一柄镰刀。

    此人看上不过四五十年纪,亦无皱纹、胡须,但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沧桑感。虽着白色锦袍,看起来很是干净,但偏偏华彩尽去,其韵味和粗布麻衫绝无二致,着此华服务农栽花,好像并不违和。

    更奇妙的是,虽然看得出这中年人在庭院内耕耘甚久,但这院中的一切,却和他无形中产生排斥感,似乎冥冥中有一道示谕,要将此人从这个院落赶走。

    归无咎眉头一紧。

    之前见识过的每一位真君大能,包括幽寰宗掌门薛见迟、新近所见的藏象宗五位大能,俱给人一种万物臣服、与道相谐的感觉。而这种相斥与疏离,却唯有当年在宁真君面前见到过。因此,这人虽无异象环身,也丝毫感受不到法力存在,但归无咎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真君之间,也有高下之分。

    更何况,这人眉眼间有三五分和杜念莎相似之处,一眼可以分辨。

    归无咎走到石桌前,没有拘礼,洒然落座。

    中年人也不介意,微笑道:“藏象宗佳酿,且斟上一杯,试试看比之于你越衡宗‘雾帘绸’如何。”

    归无咎一颔首,取那六角瓶倒出一杯。其色大红近紫,粘稠如蜜,只是味道甚淡,只能闻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归无咎举杯端详一阵,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口酒下肚,归无咎猛然一颤,胸口如被一只大锤狠狠敲击,五脏六腑轰然欲碎。片刻之后,归无咎四肢百骸、筋骨肌里酥、麻、、痛兼而有之,仿佛整个人被放在火上煅烧一般。

    过了小半刻钟,这股猛劲卸去,胸中平白多出一道舒适感,犹如雨后虹霓,馨宁致远,洗练悠长。

    如果说“雾帘绸”是酒中淳厚无双,那么此酒就是刚猛浓烈的极致,若是功力不纯,只怕饮上一小口就要受伤。

    归无咎问道:“此酒何名?”

    中年人微笑道:“飞瀑洗神。”

    归无咎沉吟道:“好贴切的名字。”

    这宛如当头棒喝的烈酒,就算昏昏欲睡之人,饮一口也要精神百倍。名之为“洗神”,极为精当。

    中年人又道:“老朽杜明伦。此次念莎在红云秘境中意外得了一枚旷古所无的玄种,老朽无以为谢。”

    归无咎早知此人身份,淡淡的谦逊一番。

    杜明伦站起身来,拾起身旁尖刀,一边修剪一株青苗,一边娓娓道来:“这件事的因缘首尾,老朽思来想去,还是应当说与你知道。这其中涉及天地秘闻,照例是到了那一步后自行领悟,否则那一关时于道心极有窒碍。三十六万年来,真君境界之下,向来无一人知晓。不过你道途甚难,资质又非常人。或许知晓此事之后是福非祸,也未可知。不过今后不要露出口风,教九宗同门知晓便是。”

    归无咎点头称是。

    杜明伦手中动作迂缓,架上青萝亦极可爱。不过他口中之言却如同晴天霹雳:“其实,九大上宗,俱是天外之客。”

    归无咎身子一颤,忍不住站起身来。

    杜明伦摆摆手,道:“你不必发问,容我细细讲来便可。”归无咎这才坐下。

    杜明伦道:“三十六万年之前,宇宙间有一界面,生出奇变。这一界中天地法则突然逆转,修道人臻至至高境界所需的一种灵机元气--‘太质之气’,与变异之后的天地法则截然相悖,水火不容。照此下去,不过千余载‘太质之气’就要散尽,这一界中修道人之修为,俱将止步元婴境中。”

    “于是,这一界中最为强大的九大宗门,共十二位得道大能,集中此界中全部有意迁徙的练气士,乘坐一只巨鸟‘钦蒙’,遨游虚空,破入一处法则亲近的大界也就是现在的紫微大世界。”

    “驱逐邪魔及远,划定州界。九宗各执一方,原携人种,各自填充治下界域。如你越衡宗治下‘四洲六海’,辰阳剑山治下‘百道万城’,我藏象宗治下‘三千王朝’,皆是如此。划界之后,九宗治下为界空屏障所隔,外界妖魔再也侵害不得。”

    “不过立界之初,亦有少数宗门、修道人不愿为界域束缚,自愿出于其外。但为自身安全计,又不肯踏入苍茫世界深处,只环绕界空屏障较近处栖息传承。虽偶见妖魔踪影,也不虞被过分侵害。久而久之,形成一特殊的过渡地带。名义上九宗界环之外尽是‘苍茫世界’,但实际上,这一部分地域依旧是化内之地,和妖魔横行的真正‘苍茫野域’不可同日而语。如你近百年修行所在的‘荒海’和‘定河’以东的容州四州,尽在此列。”

    “划出九道界空,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守无忧。实际上,九大上宗所属界域,都是以大阵镇定,汲取紫微大世界的地力。九道地力合一,朗照天穹,镇压一物。”

    “此物高在九重天上,名为‘玄浑琉璃天’。正是十二位大能临行前,将原先那处界面的‘太质之气’全部攫取,凝成一团,化作一处灵机极盛的洞天。这也是来到紫微大世界后,新的真君大能的成道关键。”

    “紫微大世界本身并无‘太质之气’存在。但此处的天地法则,与‘太质之气’极为相契。若点化一气,蕴养百千万年,必将使整个紫微大世界换过新天,成为处处皆可成道、人人俱能上进的福泽之地。但此事却不宜操切为之。”

    “因为紫微大世界实在太过广阔,‘太质之气’一散,立时便稀薄到忽略不计。若如此做,九宗真君大能,必将断绝千百万年。”

    说到这里,杜明伦突然住口,抬头看了归无咎一眼,似乎给他充分的反应时间,消化这一段天方夜谭。

    归无咎沉吟道:“所谓五百年之会,就是争夺进入‘玄浑琉璃天’之中修行的机会?”

    杜明伦道:“不错。九宗弟子修为臻至元婴四重境巅峰,斗法决胜。最终胜出那人入‘玄浑琉璃天’中修行五百载,便能证得真君之位。”

    归无咎缓缓点头,原来九宗大会每隔五百载一届,道理是在这里。唯有等上五百年,“玄浑琉璃天”的位置才能空缺出来。

    譬如六百年前乃是端木临大会得胜之时;但直到百年前他才出世,莅临越衡,意气风发。

    杜明伦道:“按照十二位大能的见解,若是将‘太质之气’完全散逸在紫微大世界中,使九宗真君断绝千百万年,固不可行;但若是竭泽而渔,肆意消耗跨界载来的‘太质之气’,同样不妥。”

    “于是十二位大能最终将‘太质之气’炼作洞天‘玄浑琉璃天’。这处洞天常时只容一人修行,唯有相隔万年,紫微大世界地力大盛,此洞天或可容二人、三人同时修行。历久以来,‘玄浑琉璃天’虽然大小不变,但其中‘太质之气’受紫微大世界天地之力的滋养,却是愈发浓郁。”

    “须知每一代消耗‘太质之气’的仅有一人,消耗少而滋长多。千百万年后,当‘玄浑琉璃天’中的‘太质之气’增长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密度,再将之一举打破,点化洲陆,从而彻底变更紫微大世界的修行法则。”

    归无咎点头道:“如此,既保证九宗真君不绝,又逐渐积蓄潜力,立足长远。倒是一个两全之计。只是,四百年后这一会,到底玄机何在?”

    杜明伦道:“无它,当年九大宗门,十二位大能,所签订契约便是以三十六万年为期。四百年后,正是原有契约失效,再立新契之时。”

    归无咎疑道:“契约?”

    杜明伦悠悠道:“不错。这一道契约名为‘天纲法契’。当中除却约定九宗共同守护‘玄浑琉璃天’、每五百载斗法决胜之外,还有一条至关重要的约定:九大宗门,每一家在位的真君大能不得超过九数。此数既满,这一家便不得参加争夺。”

    “九宗传承,修到极处本是难分高下。不过这九大宗门在原先那界域之中,根基之深浅、进度之先后便稍有差别。更因为冲破天地界关之后,面对新的天地法则,九宗原本俱是完美无瑕的道法,无不生出或大或小的破绽,有待于再度‘完道’。乘着初入紫微大世界的契机,若是哪一家受创较轻,突然占据先手,那自是强者愈强,其余八家道术难免衰微。这一条约定便是为此而设。到了千百万年后‘太质之气’席卷紫微大世界,到时候再自由竞争不迟。”

    归无咎暗思,真君大能寿元四万载,若是每五百年成就一位。这样算来,驻世大能足有八十之数。九宗每家限定九数,九九八十一,似乎过于平均,不易区分高下。再一想,越衡宗止有三位大能,也太少了一些。

    面对疑问,杜明伦道:“非是如此。一来,并非每一位真君大能均能寿至四万年,若生前有所伤损,或因故损耗元气,便不能足其寿数。二来,真君大能中至为为杰出者,若于万余、两三万载寿数时进阶斩分大道,往往驻世不久就会飞升而去。三来,实则每一家宗门的真君大能数目,都比明面上多出一位。譬如越衡宗就是四位,而非三位。这九位真君大能,俱是各宗寿数不多者,常驻于九天之上、‘玄浑琉璃天’旁,监控着紫微大世界地力对于‘玄浑琉璃天’的影响。这九人,不在九数限定之内。因此,存世大能从来从来都在四五十人之间。”

    杜明伦又道:“只是旧盟约的最后一届大会稍有不同,九宗不拘人数均可参加,以此会之胜负,决定新盟约何去何从。”

    归无咎疑道:“新约?”

    杜明伦道:“这便是九宗纷争的关键。辰阳剑山一方,力主在新约中废除九人之限。”

    归无咎似有所悟。

    杜明伦淡然道:“辰阳剑山斗战法门着实惊人,若放开限制,只怕九宗真君之数,他一家就要占得接近半数。原陆宗虽同样臻至完道之境,也断然非其可比。”

    “本来胜者为王,也不无道理。只是若是别家还好,唯有辰阳剑山一宗,奉行唯我独尊之心术,若一旦势压八宗,除其友盟外,别家传承必定势微,甚或灭绝。我藏象宗距完道仅余一步,又岂能功亏一篑?这一场争斗,不可避免。”

    归无咎心中一凛,据杜真君所言,这确实是事关藏象宗存亡衰微的大事。既然如此,自己作为唯一有望战胜轩辕怀的人,分量应该极重才是。他倒要看看,藏象宗何以为了宗门内利益分配,竟会舍弃自己?

    杜明伦道:“诸派早已算定,最后一次法会,因受紫微大世界地力波动的影响,‘玄浑琉璃天’竟能一口气入得九人。”

    “这最后一次法会,因此号为‘九子得道’。”

    “这一次法会,因“玄浑琉璃天”处于一种极为奇异的状态,入内修道者可以将一份“太质之气”暂时攫取,互相融合。时辰一到,若哪一家掌握了过半数的‘太质之气’,就会将其余另外小半部分‘太质之气’吸纳过来并短暂掌握,执掌之人便可趁机立下新的‘天纲法契’。约成之后,再恢复‘玄浑琉璃天’本来面目。”

    归无咎心知就要说到关键处,举起酒杯,侧耳倾听。

    杜明伦道:“四百年后,九子成道,自有先后之分。排名第一的最先进入,以此类推。按照天算书推演的结果,头一个入内者,足能攫取‘玄浑琉璃天’中四成的‘太质之气’;第二位又能抓取所剩之中的四成;第三位能够得到第二位的一半;四、五名又只能得到第三位得一半;最后四人,只能抓取第四名的一半。”

    “拔得头筹者,独占四成。这也是越衡、藏象两宗先前对你期望甚重的原因。自从出得那一位天资卓异之人后,‘静门’便屡有不同声音。但迫于宗门大局,都被老朽压服下来。”

    “只是,最近发生两件要事,以至于风云突变。”

    “一是我藏象、越衡二宗另一友盟缥缈宗,又出了一位旷世之才,不在越衡木璃、原陆林双双之下。”

    “二是原陆宗见其盟友幽寰、盈法二宗,并无最杰出的人才,于是决定向我方靠拢。”

    “有了这两道倚仗,‘静门’中的声音突然不可抑制。”

    这一段于归无咎自身极为关键,他听得认真,此刻心中一番计算,立时就看出其中的要害处。

    林双双、木璃、藏象宗“静门”那人,缥缈宗那一位,都是圆满之才,足可占据二到四名四十八分的份额。再加上无限接近圆满之境的杜念莎、宁素尘,藏象宗及其友盟一方,即便将排名第一的四成‘太质之气’让给轩辕怀,所能夺取“太质之气”也已过半……

    ps:本章是本书的主要设定之一。即便都是想好了的,但太庞杂,还是写的很赶。

五十五章 韬晦蛰伏酒中刀

    归无咎轻轻啜了一小口“飞瀑洗神”,在美酒对身体和精神的激烈冲刷中,获得一种出奇的冷静,梳理着扑入心神的、丰沛而刺激的信息。

    如果一切出于宗门之公心考虑,放弃对头名四成份额的争夺,显然极为不智。因为这是一条险峻之极的策略,没有丝毫容错,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眼下辰阳剑山一方的确没有能够和林双双、木璃等人可堪匹敌的对手,但谁又敢保证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只消有一人奇兵突起,夺取第二或第三的名次,藏象宗的计划就要付诸东流。

    藏象、原陆两宗虽有《中真玉文八度上书》和“天关四象仪”为倚仗,但彼之底牌若深藏不出,没有丝毫线索显露于世、沾染因果,这等推算法门的效用也要大打折扣。

    但若仅仅出于藏象宗“静门”自身的利益考量,这确实是他们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尽管,是兵行险着。

    藏象宗四百年后大争得胜,“静门”一脉若未争得足够的话语权,此胜等于无有。虽然风险甚大,但修道之路步步险阻,那些终于修到甚高境界的话事人,无一不是久经风浪,怎么会害怕再争一次,赌一次?

    道之争,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

    归无咎现在所虑的另有二事。九宗小会中和符凝锦一斗,此人明明功行神通皆未臻至醇境界,但偏偏战力强的离谱。况且此人除却和自己一斗外,似乎并未有过和别派真传的交手经历。

    真昙宗素来神秘,数十年万年来,真正底细也并未泄露出来。可见藏象宗、原陆宗纵然有演算之法,未必能识破玄机。

    另外,在轩辕怀和自己之间,藏有一位臻至圆满之上的天才人物。此事归无咎始终铭记于心。

    据“元元”说,此人连幽寰宗也不知其底细。不知他和天悬大道上未著宗派之名的“阮文琴”是否同一人?若是一人,既然踏步天悬大道,怎地藏象宗一方会并不知情?此人在四百年后,又是何等立场?

    杜明伦所言缥缈宗人物,言下之意和林双双、木璃层次相当,很明显不是“元元”提及的那“第二人”。

    此刻,杜明伦修剪枝叶完毕,将剪刀随手丢在泥地中,回身落座。道:“‘静门’提出,对于越衡宗的补偿由他们独力承担。除此之外,下一代守卫‘玄浑琉璃天’的人选,容师弟自告奋勇承担此任。”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静门”的那一位的得到原属于自己的神物之后,资质可臻至圆满之境。这等境界,可是有不小的可能性晋阶斩分大道的。

    此事的实质,是两派协商,让出了一位达道大能的成道资格。归无咎可不认为“静门”从头到尾仅仅以这么一点代价,就能做成此事。

    这件事背后,必定还有更完整的利益交换,“动门”一脉除了面对分裂门派的危险“被迫妥协”之外,必定也得到了方方面面的收获。

    只不过这些事,杜真君多半不会向自己提及。

    见归无咎似是若有所思,杜明伦自斟一杯,一饮而尽,道:“对于你加入我藏象门下,本是老朽一力主张。若仅是以上诸事,老朽或许会为你力争一二。”

    杜明伦停顿了三四个呼吸,续道:“只是于师弟处另有一奇物,价值不菲。念莎得之,功行之精纯亦有五成把握再进一步。老朽思之再三,终究无法拒绝。于是乎终于同意了‘静门’提出的一百二十年的赌约。”

    “说句不怕见笑的话,老朽纵然在修道路上走的较远,终究做不到真正的太上忘情,割舍一切。念莎之父当年因我之一个疏忽,道途意外中殂。这小娃娃能走到哪一步,正是我心念之所系。”

    “作出这个抉择,实在很难。对不住小友的地方,不敢奢望你完全释怀,若能多少理解一二,老朽也就于心稍慰。”

    杜明伦此言诚恳至极,发之肺腑,俨然把归无咎当做忘年之交一般。

    但归无咎脑海中却似微微一激,似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丝淡淡的不适。这份妙合天真、玄妙难测的感应无不灵验,归无咎决不敢轻忽。

    心念疾转,豁然省悟。

    归无咎未有过多迟疑,摇了摇头,自失一笑:“若无宁真君等人费心经营,恐怕于归无咎而言,金丹之境亦不可得。成与败,得与失,或许十分有七在于天意。若是最终不成,不过是黄粱一梦。”

    “万幸无咎和同辈中几位杰出人才如璃、念莎等也算有几分交情、缘分。若是有朝一日能够修到元婴四重,想来这几位故交也不会吝啬一个星君名位。即便是九宗真传出身,能得五千载逍遥的,又有几人呢?”

    杜明伦一挑眉,循循善诱道:“小友不必如此悲观。前路虽然渺茫,也未必没有一丝希望。”

    归无咎起身一礼,认真道:“还有一事要摆脱杜真君,藏象宗以及诸友宗。”

    杜明伦和声道:“你且说来。能办到的事,老朽一定尽力。”

    归无咎道:“正是在下的道途之事。尽管贵宗神物已不可及,但还是劳烦贵宗多费心力,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办法。即便看似渺茫荒诞,也未必不可一试。”

    杜明伦摆摆手,道:“这些你不必多说,就冲念莎那一枚极品玄种,也是老朽分所应为之事。距离你成就元婴还有二百余年的时间,这二百年内,包括藏象宗在内的各家宗派,都会不遗余力的为你寻找出路。”

    归无咎摇头道:“这个要求也不完全是为了无咎一人之道途。当初宁真君弥天大勇,毅然将宗门传承十余万载的宝物‘元玉精斛’交于我手。若是道途断绝,有负越衡之所托。”

    杜明伦双眼微眯,沉吟不语。

    只听归无咎道:“另有一件要紧事。敢问四百年后,我方最主要底牌,就是藏象、越衡、缥缈、原陆宗的四人了?”

    杜明伦点头道:“不错。”

    归无咎叹息道:“此次红云小会之中,真昙宗符凝锦明明功行神通未臻圆满,但偏偏战力高的出奇。若非天悬大道又有所得,恐怕现在我也未必能胜过此人。另外,天悬大道尽头有一人留名,此人名为阮文琴。这两人恐怕足够对我方四人构成威胁。”

    杜明伦脸色微变,疑道:“当真?”

    归无咎甚为诚挚地道:“除却在下一人的道途外。使‘元玉精斛’偿其所用,更能在四百年后为越衡宗出一分力,同样是归无咎心中所愿。”

    杜明伦又饮了一杯,面色清朗洒脱,杯中酒气氤氲。

    此时,归无咎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适感,也逐渐消失。

    论心思缜密,归无咎自信不弱于人。只是百余年来藏象宗本是友盟的观念根深蒂固,再加上杜明伦一番娓娓道来、推心置腹,言之以九宗秘闻。“勿要走漏口风”等等告诫,更是润物无声,仿佛自己依旧是两宗着力培养的核心弟子。

    实则这等人物,行事俱是滴水不漏、自有法度,不到最后一刻,不会留下丝毫破绽。归无咎也唯有心生感应,才恍然彻悟。

    正反两方面权衡之,己身之存亡,只在一线之间。

    若不能进阶真君,自己一身魔道功法将无可避免的走向魔尊分身之路,这是不可留之一;

    若是自己对越衡宗、藏象宗有所不满,而辰阳剑山神通广大,万一竟有治愈“玉鼎失足”的良方,乘虚而入,那时不为我用、反成其殃,这是不可留之二。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万一死马当作活马医,自己竟奇迹般的走通道途,保全越衡宗元玉精斛不说,四百年后己方阵营更多了一位足以和轩辕怀交锋的战力,这是可留之一;

    自己和这一辈的核心真传弟子木璃、杜念莎等关系不错,贸然行事,动摇诸弟子之心,这是可留之二;

    自己毕竟于杜念莎有恩,而藏象宗又非持有辰阳剑山那般彻底的万物利我之道。若贸然加害,恩将仇报,于自己道心有违。这是可留之三。

    反复对比,留与不留,关键在于归无咎自己的态度。

    若是自己有了怨怼之心,必然被害。

    归无咎的回答滴水不漏。

    若是一味地表现出宽宏大量、全不计较,未免虚伪,未必能瞒过杜明伦的火眼金睛。

    而归无咎之言,恰恰绝口不提藏象宗,只言有负越衡宗“元玉精斛”的重注、宁真君的恩情云云。这番言语,似乎对藏象宗未守信诺暗藏一丝怨言,但本质上又是天然以越衡弟子自居,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而越衡宗与藏象宗,说来说去乃是同一阵线的。

    这种心态,乃是以归无咎真实情感移花接木,完全合乎情理,抓不出丝毫破绽。

    随后再提出符凝锦和阮文琴的消息,无形中对藏象宗现在的计划施加了压力,增加自己的分量。

    尤其是阮文琴一节,归无咎并不不敢百分之百确信此人就是“元元”所提的第二人,目前处于幽寰宗视野之外,但这是必须向杜明伦告知的。

    万一自己所料有误,幽寰宗其实知晓此事,而归无咎明明在天悬大道上见过此人题字的,却绝口不提,岂非乐见藏象、越衡之败?

    归无咎心中暗道:“果真有成道的那一日,再将曾经因果,一一了断!”

    ps:感谢书友790、220、639、故剑如昔的打赏。

五十六章 苍茫之外有新天

    归无咎最后的底牌,乃是于紫微大世界无所不知的异宝,镜珠。

    当初得到镜珠、全珠、魂珠三宝之时,归无咎第一时间就考虑到,或可借此寻找补足灵根资质的方法。单单越衡、藏象两宗,就有三劫莲等两件神物能够治愈“玉鼎失足”,那么偌大的紫微大世界,若说没有第三种答案,恐怕让人难以信服。

    但归无咎思之再三,还是未曾动用这一宝物。

    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共有四十九位天尊大能得道。这四十九位天尊大能,像镜珠一般周知紫微大世界,那是万万不能的;但其神意一动,遍观宗门治下洲陆,却是不难做到。九宗所属界域,说一句“无奥秘可言”,未为虚誉。

    当年亲眼所见,越衡宗通向四洲六海之外的传送法阵,也不过只有七座。而通往“如意门”的这一座,更是在相邻四洲六海不远的化内之地。料想其余几座,也未必能通向深远地界。

    可想而知,即便镜珠寻得答案,那法门指不定在什么蛮荒险地。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丝毫意义。

    可是时至今日,若不冀望再度天降奇缘的侥幸,归无咎的成道之旅,便要落在“镜珠”之上。

    就在归无咎低头沉思之时,杜明伦再度离席,穿过四座藤萝架,面对青色墙壁,负手而立。二人各有心思,庭院一时沉寂。

    杜明伦面壁而思,不知他所思的是归无咎所言的阮文琴、符凝锦二人,还是用心别处。

    归无咎面色平静,举起六角瓶斟酒。饮完一杯,再斟一杯。不过,他所斟的每一杯酒都只是高出杯底半寸,饮到口中不过浅浅一口而已。

    但就是这一小口,便能让归无咎品味良久,才去斟第二杯。

    等到归无咎饮到第十三杯时,绿萝架下身影一动,是杜明伦转身回来。笑道:“让你久候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知道杜明伦必定又有话说。

    果然,杜明伦道:“对于你之道途,老朽思来想去,有奇正二策,小友不妨共同参议。”

    归无咎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道:“还望真君不吝赐教。”

    杜明伦一拂衣袖,道:“所谓正策,如方才所言,这二百年时间小友先安心修行,我诸宗在治下州界和周边悉心寻找机缘。诸宗丹道真人亦可多作交流,看看能否寻出一条解决之法。”

    归无咎暗暗摇头,此策说到底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方才本是自己的虚与委蛇之言,不料反手杜明伦便以此搪塞自己。

    若说丹道,恐怕其余八宗联手也不及四御门一家。若是四御门研制出解决“玉鼎失足”之法的灵丹,想必早已蜚声九宗了。

    杜明伦用心所在,必定在另一策。

    不过归无咎还是顺口问道:“敢问‘奇策’是何说法?”

    杜明伦却并未直言,反问道:“九宗降临紫微大世界三十六万年,你可知活动范围为何仅局限于九大界域之内,对于真正孤远‘苍茫世界’,为何涉猎极少?”

    “试想,若是三十六万年来一力开拓进取,绵延在外的传送法阵何止千百座?九宗之势力,恐怕早已触及紫微大世界深处。”

    归无咎心中一动,想起越衡宗仅有的七座传送阵,道:“许是苍茫世界,妖魔横行,阻碍了九宗的进取之路。”

    杜明伦摇头道:“若九大上宗合力攻伐,任凭什么妖族魔部都是抵挡不住的。”

    归无咎表示认可。

    杜明伦道:“你说当初我九大上宗十二位大能破界而来,这紫微大世界中除了妖,魔,还会有什么呢?”

    归无咎皱眉一思,迟疑道:“人?”

    杜明伦面露赞许,微笑点头。

    归无咎沉吟道:“既然有人道存世,恐怕也非是灵智初开,茹毛饮血之辈。多半也会有文明和修行之道。”

    杜明伦笑道:“果然聪明。”

    归无咎疑道:“他们的修行之道到了哪一步?和我九宗相比如何?难道九大上宗的实力,竟抵不过紫微大世界的土著先民不成?”

    杜明伦道:“以广度而论,此处土著人文之广、人口之众、炼气士之多,都远远多过我九宗治下。当年十二位大能合力观望紫微大世界一瞬,此界中人道土著涉足之范围,约莫已延及整个大世界地陆面积的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听起来似乎不大,但归无咎心知,这不知要比九宗界域相加大出多少倍。九州界域,最多只能算是一张图上九个不显眼的圆点罢了。

    杜明伦又道:“若论其道途所及之高度,同样也不可小觑。此辈修行到极处,与我九宗相同,同样能够臻至破界飞升之境。”

    归无咎眉头微皱,这么一说,九大上宗岂非只是紫微大世界中颇不足道的一股势力,天外之客,划界一隅以自守?

    杜明伦仿佛看穿归无咎心思,笑道:“不过,若论道行精粗,双方却差距极大。我九宗上法,不知锤炼所少载,早臻至纯圆满、人与道合;而彼之法门,却是百家杂糅,博而不纯。双方根基道法,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譬如其与我辈近道真君境界相当者,看似一举一动、一拳一剑亦可波及数万里,也算是有**力的;但若与我九宗真君为敌,就算是十敌一、百敌一,也决计不是对手。”

    “再者说,我辈斩分之境的天尊大能,时机一至、心念一动,破界飞升立时可成。而此辈修至如此境界者,一百人中却有九十九人坐困此界,直至为天地劫力所噬,能够体悟天心、破界而去的,不过百分之一。”

    归无咎道:“既然强弱分明,为何又不能深入呢?”

    杜明伦摆手道:“这里有一桩难事。若论同等境界相斗,这些土著实在是不足一提。但彼之修炼体系与九宗迥异,我真君境界以下者,入彼地界行事,不免束手束脚。”

    “九宗成就之法,真传弟子臻至元婴四重后,法会夺魁,便可于‘玄浑琉璃天’中一举证位大能。而此处土著之修炼法则却大不相同。此辈元婴境界之后,感悟天地法则的这一关键阶段,却被割裂成三个小境界。三境界之后,方才步入与近道大能相当的极高层次。”

    归无咎沉吟道:“照此说来,莫不是土著之中胜过我元婴境修士的,实在为数过多?”

    杜明伦道:“正是此理。九宗元婴四重境者,较之其元婴之上的第一个小境界,已可越级胜之;但对其第二个小境界,便只有自保之功。星君出手亦是同理,至多胜过第二个小境界,只能在和第三个小境界手中自保不失。”

    “须知九宗根基虽在近道真君、斩分大能,但实际真正做事还是要依靠金丹、元婴境界的修士。这一层行事不力,大体也只能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

    “待得有朝一日‘太质之气’积蓄圆满一举释放,这一界修炼法则自然为之剧变,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此辈元婴之上的上进之路自然断绝。”

    归无咎道:“此处土著文明,能够助我治愈玉鼎失足之相?”

    杜明伦饮一口酒,沉吟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些土著文明虽然功法、丹法俱甚粗陋,但其物产之用,也有我天外传承未能涉足之妙境。”

    “三十余万年前,幽寰宗有一位资质极佳的弟子,天生乃是‘十二大天残地缺相’中的‘离魂不复’之相。抱着万一之念,前往紫微大世界深处的人道文明寻找机缘。最终竟治愈而归,证位大能。你的‘玉鼎失足’之相纵然极难,总要比分属‘三不可治’的‘离魂不复’、‘内外通感’等相容易许多。”

    归无咎诧异道:“想必这些土著文明,当落户于紫微大世界极深远处。难道九大上宗竟有办法传送到那等地界么?”

    杜明伦笑道:“本来是难能的。但托今日形势之变化,却刚好可以做到。”

    “虽有成例在前,但这些土著人道文明疆域何其广大,成功之望,也不过是是一线生机。你,可愿前往?”

    归无咎沉默片刻,坚定地道:“既然如此,也唯有去试一试。”

    杜明伦叹息道:“你想清楚了么?”

    归无咎点了点头,很坚决。

    杜明伦道:“好。”

    旋即起身叹道:“实则你进入其间,也有一桩益处。你道魔兼修,固然有印证之功,但也有一桩不美。因你‘天人立地根’之法所需实战印证极多,你魔道功法已臻至金丹巅峰,和同辈交手再也难以感悟到那生死一线之境。而在九宗传承的功法序列中,想要跨界匹敌元婴修士,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若立足于人道土著中,却未必不能。”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

    杜明伦把手一拂,异象显化,归无咎进来庭院的立足之处,重又出现一口波光粼粼的绿色,仿佛一只五六尺宽的井口。

    杜明伦道:“先前简真君予你一道令符。库藏之物,你尽管去取。若还需要什么外物,离开藏象宗之前随时来要。待你准备妥当、成就金丹后,那苍茫世界的入口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归无咎知他是送客之意,起身一礼,极洒脱的转身离去,站立在那绿色光华之中,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这时,那四株藤萝架外的墙上,方才杜明伦面壁凝思之处,突然从中走出一个灰袍人。这人面容微黑,身形极为瘦削,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了。

    灰袍人道:“奇哉,你竟想到了这样的办法。”

    杜明伦淡然道:“有何不妥?若贸然处置,万一坏了念莎道心,岂非得不偿失?他既仍然以越衡弟子自居,给他一线机会,又有何妨?”

    “若是他老死蛮荒也就罢了,等若此生放逐于外;就算侥幸成功,也要经过回来的那处出口......他若有异心,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若依旧站在我们这一方,倒也是四百年之会上,一枚得力的棋子。”

    灰袍人道:“既阻绝了辰阳剑山一方趁虚而入的机会,又保留了为我所用的可能,面上也步步周到,不至于太难看......你杜明伦的谋略和城府,我是学不来的。如我行事,要么杀了,要么软禁起来,纵有小患,抵不过安全为上。”

    杜明伦叹道:“若不是为了念莎,他或许会成为我藏象宗中兴的关键人物。”

    ps:大转折兼设定写完了,这两天太赶了,回头再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 巫山三宝

    归无咎蓦然觉得脚下一空,连忙运丹力站稳。低头一望,自己脚踏悬空,距地面足有千余丈高。

    原来归无咎出境之处,并非原先那青石台中,而是一处陌生的地界。远望似有层峰秀耸,青碧相拥,而眼前十余里却只有云雾皑皑,鹤影纵横,低头一看,地上除却青草如幕,花色点点,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随意飞遁十余里,迎面遇见一个驾四翼玄鹤逍遥游荡的金丹修士,方知此处距离“巫山库府”不过七八十里远近。

    归无咎问明了方位,便调转遁光去了。

    越过了先前所见的一道连绵如障的山势,立刻便看到一座湖泊。水色尽碧,收纳几许红彤彤的日光,景色妙绝。湖中一座悬笔孤峰,竟忽高忽低,若沉若浮,仿佛此山本是一块巨木,浮荡在水面上。

    山峰正中,有数十丈大小的“巫山府库”四个朱红大字。

    归无咎调转云头,急往此山靠拢时,所感受到的阻力却愈来愈大,这孤峰竟逐渐下沉,仿佛要没入湖水中一般。

    归无咎心中一动,取出简真君所授令符一照。山峰立即止住下沉之势,此峰距山巅四分之三处迎面裂处一道豁口,归无咎毫不迟疑的纵身一跃,进入其中。

    藏象宗府库,分为巫山府库、连山府库、横山府库三座,三库以所藏之物品质高下区分。其中珍稀之宝尽在巫山府库,横山府库所藏,不过是金丹境以下各类合用法宝、法器、符等物。而连山府库,则介于两者之间。

    至于门中价值最为贵重的几件镇派之宝,却各自藏于特殊的小界,为几位真君轮流执掌,不在任意一座府库之中。

    府库内分为四道九阁,地域甚广,所藏之物虽件件皆珍,但数量依旧惊人。每一件宝物,皆用一座独立的两层柜台安置,上层放置宝物,下层仅有一枚玉简,似是所藏宝物的目录和简介。

    归无咎信步观览,颇有些目不暇接。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有一物映入眼帘。

    柜中所见,乃是两枚尺许长短的铜钉,一枚短粗,一枚细长。观看柜上标签,原来此物名为“小镇元钉”。

    取出玉简一阅,原来这“小镇元钉”竟是一件破阵利器。如非真君手笔、九宗重阵,其余各色阵法在此钉之下都是随手而破。

    在离开之前,归无咎尚未解决的事情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击破余玄宗后,将曲寰诸岛下的罡玉品阶矿脉取走,以维系金丹境中之修炼。

    而曲寰岛诸岛乃是余玄宗以《玄枢映鉴法象图》复刻了其山门大阵,等闲手段倒也轻易攻破不得。这“小镇元钉”倒是来的及时。

    刚要伸手去取,归无咎突然怔住,随后如梦初醒,自失一笑。

    即将深入苍茫世界中的人道文明,此事从杜明伦口中知之不久,归无咎的思维观念还没有及时调转过来。

    现在要索取的宝物,很显然应当是翌日深入苍茫世界之后所大有用处者,岂能为了眼下攻破余玄一战而白白浪费一次机会?至于这一战的需求,顺手让藏象宗或越衡宗帮忙解决了便是。

    归无咎低头思索,盲人摸象绝不可取,对苍茫世界中的人道文明有充分的了解,是作出正确抉择的前提条件。

    正犹豫是否回头再找一次杜真君,询问苍茫世界中所知的更详细的信息。府库尽头处突然清光耀目,犹如朝阳,不可逼视。这光华约莫持续了十余个呼吸,才逐渐暗淡下来。

    归无咎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近前一看,原来是库府墙壁中凿出了一个六七尺宽的洞口,形如密室,深约一丈有余。光华散去,显然是一道禁制被打开了。

    一丈见方的狭小空间内,仅有一道古朴的二尺卷轴在空中浮荡,色泽半是蜡黄,半是粹白,显然年数已久。

    归无咎徐徐打开此卷,卷首所录名目为《新界先民录》,正是三十六万年前十二位大能合力,观望紫微大世界一瞬所得到的见闻,珍贵之处不言而喻。

    此卷九大上宗各存一份,真君以下向来无人得见。

    此卷字数不过数千,归无咎尽管阅览甚为自己,也不过用了半刻钟的功夫。

    原来,九大上宗治下九域,分别采用九种不同的治理方式,正是汇集大端,归纳紫微大世界土著文明的不同模式。

    如同越衡宗四洲六海宗分数等、节节统御的为数最多。当然,其名目未必相似,或有天地玄黄、甲乙丙丁、金银铜铁等等,等第之名各异,但名异而实同。

    又有划仙城而治者;依王朝而治者;由强人独断专行者;诸家共盟而治者;依血脉宗族传承统辖者;依顺序轮治颠倒者........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归无咎阅览一遍,仔细总结,此处土著文明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无非三点。

    其一正是杜明伦真君先前提及的,元婴之上、大能之下的感悟法则阶段,又多出三重境界。这意味着修道界中的力量结构发生变化,归无咎既往的行事经验必定要随之调整。

    九大上宗的统辖范围内,真君大能深藏不出,这意味着九宗真传即便修为不算太高,但只要掌握了在元婴四重境修士手底下保命的底牌,那么天下之大,便大可去得。

    而进入本土文明之后,形势变化,得以自保的标尺也水涨船高。

    其二,本土文明之中的生态环境,尚处于一个混乱演化的状态,往往行事不若九宗规矩分明,秩序亦不完备。

    人族妖魔杂居一处,一不留神便是生死之斗;修道界门派、势力的权力真空处比比皆是。弱肉强食、杀人夺宝处处可见,宗门倾覆、种族夷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成王败寇更是不易之至理。

    其三,彼处道统流杂,各派各家神通法术参差不齐,更不知有多少山野散修、遗府秘境。一道高明的秘法、神通,得之则兴也勃,被夺则亡也忽,前辈机缘,上乘法诀,龙蛇混杂于意想不到的角落。

    对紫微大世界本土的人道文明稍见其风貌后,稍稍整理思绪,归无咎心中已有把握。

    转了两圈,不多时便选定了两件宝物。

    其中一件乃是一册书简,共二十四片竹简缀成一遍。这二十四片竹简中,唯有开头一片乃是橙黄色,其余二十三片俱是青色。

    此宝名为“拾遗书简”,乃是一件空间法宝。那二十三枚青色竹简俱可拆卸下来,藏于一处。若将一枚青色竹简埋藏,持宝之人只消身处十二万九千六百里之内,均可在瞬间返回这枚竹简所在之处。

    唯有头一片橙黄色竹简,须时时刻刻随持宝人随身携带。

    此宝使用一次,六十日内不能再次使用。

    以归无咎金丹巅峰的魔道修为,若是御使一件足够高明的飞遁法宝,甩开元婴真人是轻而易举的;但若面对更高层级的对手,却力不从心了。

    “拾遗书简”一次性跨越十二万里,几乎超过了真君大能的感知范围。本土文明中和真君大能同层次的修者,既然实力稍逊,那便更不在话下。

    藏象宗精擅空间神通,这一类宝物自然胜过飞遁之宝。归无咎搜寻的样板,便是杜念莎的七宝天链。

    七宝天链依托血脉方能开启,这等最上乘秘宝可遇而不可求。“拾遗书简”每次跃迁有十二万里范围的限制,和七宝天链横跨两宗不知几亿万里不可同日而语。

    但此物能力的上限,于归无咎而言已经足用了。

    选取这件“拾遗书简”乃是秉承“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宗旨,力求身在险境时,能够有一件足以全身而退的底牌。

    归无咎选取的第二件宝物,乃是一面朴实小巧的铜镜。

    说是铜镜,其实此境一面明黄如铜,另一面却黢黑似铁。更奇妙的是,此境正反两面均有镜面,明光闪闪,纤毫毕映。

    此镜名为“储真拟神阴阳双镜”。铜色一面为阴,乃是“储真镜”;铁色一面为阳,名为“拟神镜”。

    以铜镜暗暗往人身上一照,此镜便会将一人的身形相貌纳入其中,所能存贮的人形数量,共有一十二道。再转过来以铁镜照一照自身,同时心中观想铜镜所录一人之相貌,自己便会变成那人模样,连气息神韵也毫无二致。

    储真镜存储人形止步一十二道。但若是所录之人真身亡故,储真镜中人影便会自动消散,空缺出一个新的名额来。但是如此一来,拟神镜便不能调动其形。

    换言之,储真拟神双镜,无法变化成死人的样貌。

    归无咎依托元光显化术的易形秘法,原本极为高明,甚至足以瞒过三重境元婴真人。在荒海时只要不遇到韩安世、舒永延,可以称得上畅通无阻。但若深入本土文明,这个层次却稍显不足。

    储真拟神二镜,若非近道大能,足以感悟天地间的一丝不谐,其余神通法宝是断难看穿的。

    这一件法宝,乃是以巧胜力,若是发挥的好,可以起到难以想象的作用。

    至于第三件宝物。

    归无咎微微一笑,调转回头,重新来到刚刚进入库府之处。

    小镇元钉。

    看来与此物有些缘分,是躲也躲不开的。

    归无咎现在决定收取此物,自然不再是为了攻破曲寰岛那一战。开凿前人遗府、秘藏、墓穴,探索机缘,此物确是一大利器。

第五十八章 惘然相别暂回眸

    归无咎将三宝尽数收入囊中,毫不留恋的离开洞府之外。

    一出门户,归无咎本想极意驰骋,纵情飞遁一阵,抬头却见一袭白纱罗裙,袅娜娉婷的身姿端立半空。

    不是杜念莎,更有何人。

    只是她曲眉丰颊虽挤出微笑,但眉关稍紧,难掩一丝郁郁。

    归无咎心念一转,一步趋前,笑道:“看来我的行踪尽被杜师妹掌握了。”

    杜念莎虽面含笑意,但归无咎心思敏锐,其实能感受得到杜念莎有意无意地观察自己。当即淡然一笑,意态洒脱。

    这并非强颜欢笑,而是他历练既久,心志亦坚,纵然遇到艰难险阻也不会却步不前。道途再难,也可一笑置之。

    杜念莎鼓足勇气,终于问道:“归师兄此次来到藏象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归无咎一笑,随口反问道:“师妹知道些什么?”

    杜念莎先摇摇头,迟疑一阵,道:“我不知道。问太爷爷,太爷爷只说,师兄的道途和原先的设计有几分不同。”

    归无咎笑道:“杜真君既然都告诉你了,师兄我也不必瞒你。的确是修道前路产生一点变化。”

    “但是,结果殊途同归。”

    杜念莎将信将疑。想了一想,终于又道:“这次回宗之后,我听说‘静门’中那个资质上佳之人,要占了原先准备予你的神物。这是真的么?”

    “以后,归师兄还会成为藏象宗弟子么?”

    杜念莎虽然除了修炼之外不谙世事,但近二三十年来,‘静门’中出了一位资质杰出的后辈,她也是知道的。可是此人和那神物产生关联,以前却从未传出过风声。

    归无咎坦然道:“是真的。”

    杜念莎神情不变,似乎这个答案并未出乎预料。但她的脸色却无可掩饰的一白。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如果藏象、越衡两宗的前辈没有准备好后路,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呢?师妹放心,我的修行之路早已经安排妥当了。无论属于哪一家宗门,你永远是我的师妹。”

    杜念莎双目一亮,追问道:“师兄另有解决玉鼎失足的方法了?在哪里寻得?”

    归无咎一抬头,看着远近数十里云雾诡谲,变化无方,幽幽道:“在远方。”

    杜念莎一愕,归无咎这个答案等于并没有正面回答。

    再犹豫问道:“归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归无咎想了一想,决定照实回答:“三四百年后吧,至少,不会耽误了四百年后的九宗之会。”

    杜念莎怅然无语。

    归无咎笑道:“杜师妹是来送行的吧?以师妹的资质,大道之途中不知还有几千几万载。暂别区区四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而已,又何必感伤。”

    归无咎的参与红云小会,本就是杜念莎以七宝天链引来。如今到了返回之时,自然也要她相送。

    杜念莎点点头,道:“是太爷爷让我来送你。”

    随后又道:“我为师兄准备了一点东西。”

    伸出右手,却是一枚镶嵌着青玉玛瑙的储物戒指。

    杜念莎解释道:“我听说几位真君已经允了师兄巫山库府中的三件宝物。这枚纳物戒,是我在连山库府中搜罗的一些外物。虽然算不上珍贵,但金丹境中各色所用都准备了一些,数量是足够的。”

    “自然,和归师兄相赠的玄种,不可相提并论。”

    归无咎摆摆手,笑道:“那玄种本来也非我所有,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杜师妹要谢,还是去谢幽寰宗吧。”

    杜念莎见归无咎言语风度极为自信,与先时无异。终于放下心来。开口道:“归师兄要不要到越衡宗看一看?”

    归无咎讶然道:“不是借着师妹的法宝传送到预先埋藏签符的地方么?”

    杜念莎终于又恢复了活泼洒脱之貌,一拍手道:“师兄有所不知。我现在便可启动七宝天链的回源溯流神通。只是不必立刻发动,而是压制到一个时辰之后。”

    “在此之前,归师兄可以先通过九宗传送阵回转到越衡宗,在那里呆上一个时辰,才挪移到埋藏签符之处。”

    归无咎沉吟半晌,道:“也好。”

    随后,两人没有更多的儿女情长,毫不犹豫地往传送法阵处遁去。

    一刻钟之后,看着归无咎在九宗传送阵上身形忽然消失,杜念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惆怅。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想,却不知道是真是假,又该不该相信。

    杜念莎资质本为藏象宗之冠,身份又特殊,幼时天真无邪,行事无忌。认真说起来,他和归无咎迄今不过是两面之缘。

    但同境界中归无咎资质更胜她一筹,又抢了她未来的藏象宗第一真传名位,为人刚正自信之余,又通达权变,不能不令杜念莎心折。

    如果说轩辕怀的是一个绝对的符号,那么归无咎就是既足够强,又完全真实的人。

    不过,她对归无咎虽然钦佩,其实心中也暗藏着一个心愿。

    现在小会已过,金丹境之后,杜念莎的修行速度必将远在归无咎之上。

    “原本打算抢先结成元婴后,将你痛打一顿,报当年之仇。要是你回来之时已经元婴四重境圆满,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胡思乱想一阵,杜念莎翩跹身影,逐渐化作一个白色小点。

    ......

    越衡宗。

    随着传送法阵一阵精光爆闪,守护此阵的八个金丹修士蓦然一惊,抬头注视。但只看到一个黑色劲装的人影,将“越衡真传”的令符一晃,便消失不见。

    这人明明没有元婴境界的气息,却行动有如鬼魅,着实令护阵八人愕然不解。

    越衡宗山门,规模不及藏象宗宏阔。但瑞气缭绕、浮空漾翠之景,宫阙连绵,清池密布之象,仙家之胜,生灵之气,却显然比藏象宗更浓郁一些。

    归无咎在越衡宗的洞府,最后安置在“丹霞玄渚”。那处小岛景色极佳,内中种种布置亦甚为完美。

    如果时间充裕,归无咎倒不介意回去观览一番。只是此处位于九转灵光殿不远处,距离其余诸地甚远。因此归无咎倒是无暇前往了。

    归无咎遁影直去的方向,乃是紫雾峰幽明湖。

    今日正是冲霄阁弟子每隔十四日修炼《九元书》的时辰。

    归无咎原本只打算落在紫雾峰峰顶,遥遥观望片刻,并不打算近前。只是登临绝顶,却发现幽明湖畔道场之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湖心成群结队的青翼鸥,反而成为了这一片道场的主角。

    归无咎愕然之余,截住十余里外一个乘坐金舟的年轻修士,问明缘由。才知晓今日竟然是三年一度的“真传铨选”之日。

    归无咎兴趣大增,连忙调转遁光,再往五屏山千绝峰双龙池而去。

    归无咎的本意,只是想在“涵元真水阵”之外暗暗观察一番与会的年轻一辈弟子。只是他来得晚了,此时涵元真水阵外,仅余二色分明,水声嗤嗤。

    归无咎摇了摇头,正要改换方位时。突然生出感应,袖中所藏“越衡真传”之令符竟蠢蠢欲动。

    除却冲霄阁弟子,主持之人,以及五陵殿精研真传道途的诸位弟子,其余人是绝不可能观看真传铨选之会的。

    归无咎取出令符,“涵元真水阵”果真应声分出一道入口。

    果断进入,归无咎暗道,不知是越衡宗改了规矩,还是自己这一枚令符别有不同。

    眼前之景象,仿佛昨日。

    武陵殿研法真传,安坐于龙首巨舟之中,指指点点,逸兴遄飞。而十六位灵形境弟子,围绕阴阳双鱼而坐。看着出场顺序,竟已比试到了第十四位。

    而另一处角落,各色飞舟法器纷乱零落,当中所乘,正是形形色色的少年,修为多半只是灵形境界。显然是冲霄阁中《九元书》尚未修完的弟子。

    归无咎脚下升起一座精致小舟,飞遁到这一群弟子身边。

    此时阴阳双鱼之上相试的,是一个身着红裙,秀而不媚的年轻女子。看她不满双十,温婉之中暗藏英气,出手也甚是果断。两刻钟不到,阴阳双鱼俱已试毕。

    阴阳双鱼,俱是八珠。

    这个成绩已经非常出色,成就真传应当颇有把握。

    此时归无咎身边,却传来“嘿”地一声。

    归无咎转头望去,这人是个身着白袍、稚气未脱的少年,只见他撇了撇嘴,眉眼间满是古怪。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听他向旁边两位同伴道:“黄师姐总算是出手了。已经比试得七七八八,第三个‘小自在境’总算是出来了。这一届....呵。”

    话音止住,连连摇头。

    归无咎眉毛一挑,讶然相问道:“听你的意思,一届三个‘小自在境’修士,莫非还嫌少了不成?”

    这白袍少年这才注意到归无咎的存在,打量了一眼,恍然道:“这位师兄是五陵殿真传吧?许是闭关百年以上,今日方才出关?”

    归无咎微笑点头。

    白袍少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道:“师兄有所不知。百年之前越衡宗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冲霄阁中一位阴鱼九珠的绝代天才名为归无咎,应时而生,窥破《九元书》中渡尘心劫的不足,撰写《持心卷》一篇。自此以后,冲霄阁弟子根基大进,历代真传铨选之试中,能得三甲的无一例外都是‘小自在境’修士。多时一届五六个也是有的。”

    归无咎不禁一呆,他自己却把这一截给忘了。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却让他心头萌发出一丝奇妙的触动。

    白袍少年旁边那位圆脸少年,接口道:“只不过那位归师兄当年成就真传之后,竟是一丝音讯也无。比他小一届的另一位绝代天才木师姐,今日已经是重鸾殿副殿主,真传之试的考官了。听说两人当年的洞府只是一锁之隔,真是奇妙的紧。”

    归无咎一愕,抬头往主持之位看去。

第五十九章 看涨跌谁显高明

    归无咎抬头一看,主座之上共有三人。

    当中一个七星道袍,三缕长须,手执拂尘的中年道人,妙意缭绕,气息微玄自在,正是上玄殿主卫澈。百年前归无咎在越衡宗时,卫真人便在任上。

    左边那一位,是个矮小的老道,正是心镜殿副殿主曲雪平。一身修为,俨然已在元婴三重境中。

    而位处上玄殿主卫澈之右的,却是一个身着黄色常服的少女,看来约莫二八年华。

    她一身气息相比身旁二人固然稍弱,但这份气息之中反而多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玄妙味道。

    宁素尘虽超逸绝尘,风华绝代,却是柔中有刚,锋刃暗藏;杜念莎、林双双等虽是明艳无俦,却难免有憨顽之气。而眼前这一位,正当妙龄的风姿卓越,与**练达相与为一,动静有度中,不失天真之气。

    将这副面容和曾经的那个小脸结合起来,归无咎心中一笑。作为一个和自己一样被食道灵鱼捡来的“外来户”,木璃长成今日沉静气质,其实是可以预见的。

    “归无咎?”

    正当归无咎往台上看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几乎使他耳膜一震。

    归无咎猛然转头,原来是一个衣衫破烂的老者,绝无丝毫修道人气息,面色发黄,骨瘦如柴,神不知鬼不觉的站立在归无咎右侧。

    此老凭空出现在这里,众多冲霄阁弟子却无一察觉出异常。

    归无咎看清此老面容,微微一愕。惊讶中试着传音道:“原来是前辈。前辈终于‘放假’了么?”

    暗暗一思,木璃、宁素尘明明境界尚浅,断然是没有到那一步的。不知此老为何得以出来。

    这老者眼珠一转,透出几分狡黠。踌躇一阵,终于道:“那倒没有。只是几万年来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归无咎心念一转,道:“那是九转灵光殿......”

    老者连忙摇头,道:“那三个小子都有事,跑到原陆宗去了。再说,他们也支使不了老夫。”

    看着归无咎似有疑惑,老者笑道:“看你难得回家,找你聊聊天。”

    归无咎暗暗盘算,一时不知深浅。

    不过他想的很清楚,即便越衡宗真觉得自己潜力已失,也不差这一点表面功夫,百年荒海之事也必会如约遣人前往。因此倒没有太多顾虑。

    老者笑道:“藏象宗的这条路断了,接下来要去渺茫无际的本土人道文明中,寻找那一丝渺茫的机缘,没有太失落吧?”

    归无咎讶然道:“这些前辈你是怎么知道?”

    老者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

    归无咎诧异之余,皱眉不语。

    老者又兴致勃勃地道:“除了藏象宗小杜对你说的那一套说辞,你想不想知道其他秘闻?和九大宗门有关,和你的道途有关?”

    归无咎暗道,姑且听之,料也无妨。便道:“在下洗耳恭听。”

    老者精神一振,连忙道:“藏象宗之所以作出这抉择,另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两个原因,小杜是绝不可能对你说的。你可知道哪两个?”

    归无咎顺口问道:“哪两个?”

    老者施施然道:“实则四百年后法会之上,他们所选择的那个方案,成功的概率比你想象的要高许多。”

    归无咎道:“此话怎讲?”

    老者仰着头,朝台上木璃看了两眼,忽然一笑道:“四百年后,越衡,藏象,原陆,缥缈四家各有一个道术圆满的小家伙,合力瓜分头名之外的份额。”

    “表面上看,辰阳剑山一方只要再出一位同等境界之人,夺取二三名中的一个,他们便胜券在握。”

    归无咎点头称是。

    老者拊掌道:“其实不然。这四人中,原陆宗和缥缈宗的两个小家伙,一个是和当年小冷一样的资质,一个走的是那一条路......这两人斗战之能胜过同境界的对手。两人守二、三名的位置,实则相当牢固。除非,再出一个打破极限的人物。”

    “而再出一个轩辕怀,哪里有这么容易?”

    归无咎终于悟通。明明自己对于藏象、越衡等派的牵连甚深,藏象宗还是动了那等突破底线的心思。最终见自己心无他念,方才作罢。

    即便如此,最终还是将自己远远放逐到苍茫世界中的本土文明。

    见老者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归无咎问道:“敢问前辈,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是,藏象宗和越衡宗的关系,和从前相比稍有变化。虽然友盟依旧,但两派内里却有了隔阂。”

    归无咎愕然道:“从何说起?”

    老者摇头道:“原陆宗毕竟是九宗之中唯二完道者,数十万载以来,门中真君境者都是和辰阳剑山一般,保持九人足数。再有,幽寰宗也不可小觑。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幽寰宗那一滴真水的分量......”

    “总而言之,你小子想过没有,原陆宗三家虽然人才凋零了一些,但根基依旧,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投向藏象宗这一方?”

    归无咎惕然一惊,先前他却从未想过这一节。只因九宗上层的博弈,距离他毕竟太过遥远,很多地方还不够敏感。

    老者吁了一声,道:“无它,原陆、藏象虽然合盟抵抗辰阳剑山的扩张企图,但是原陆宗未必没有自己的诉求。”

    “他们建议,将原来天纲法契之中的九数之限,放宽到十二人。”

    归无咎转念一想,省悟道:“藏象宗......原来如此。”

    藏象宗历代真君之数,也在七到九人之间,更何况,此派距离完道仅余一步。一旦走出,便是和辰阳剑山、原陆宗相同的地位。

    归无咎完全明白了。原陆宗这个要求,和藏象宗一拍即合。

    并非是原陆宗三家投靠过来,而是原陆宗与藏象宗,这两家仅次于辰阳剑山的宗门,取得了利益的一致,成为新同盟的核心。

    和现存九人之限的“天纲法契”相比,新契约同样是侵害了距离完道尚远、实力稍弱的几家宗门的利益;只是面对辰阳剑山的极限压力,越衡宗等宗门,不得不依附于原陆宗,藏象宗,在两杯毒酒中选择毒性较轻的一杯。

    老者笑道:“原先越衡宗和藏象宗亲密无间,你这样的天才人物投入藏象宗,‘动门’一脉自然是乐见的。而现在却今非昔比,谁知道你心底里会不会有一些芥蒂?你的价值自然就降低了。”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那前辈今日之意......”

    老者双眼一眯,道:“哈哈,你的行情降到了谷地,老夫却偏偏对你产生了兴趣。你就当是看低买进,囤积居奇罢了。”

    归无咎无言以对,这老者出言也太荒诞不经了一些。

    老者看着归无咎脸色,不以为然道:“怎么?坦诚相交不好么?还是你和藏象宗小杜那样的人打交道,被他给绕晕了?小杜这个人……每一步棋,都要保留利益最大化可能,不到最后决断的一瞬,不肯舍弃丝毫变化......兴许他自己还自以为得计。”

    “他明明做好了将你舍弃甚至除去的准备,但是你前往藏象宗一行,前前后后他做了多少表演?若非你道缘惊人识破玄机,恐怕也会把他当做一个只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的和善长者吧?”

    “就说作出决策之后。虽然在他心中,你十有**会老死苍茫世界之中。但是为了保留那万一的一丝棋路变化,他还是又落了一子。”

    “你小子且猜猜看,是哪一子?”

    归无咎皱眉思索,却茫然无绪。

    老者哂笑道:“按照你的本意,会在今日回到越衡宗么?你是会选择独自放松几日,还是直接返回荒海?回宗之日,恰好今日便是真传铨选之日?现在身处双龙池道场,看着冲霄阁弟子因你的《持心卷》大放异彩,感受如何?”

    归无咎恍然如悟。原来这是刻意营造,意在加强自己和越衡宗的情感联系。

    但是念及老者方才之言,归无咎道:“只是有此一着,也只是和越衡宗相关,而非与藏象宗。如前辈所言,越衡宗和藏象宗暗生嫌隙,他这么做最后未必得利。”

    老者道:“他自然是以为有足够的手段,把越衡宗和藏象宗牢牢捆绑在一起。”

    归无咎思索良久,不以为然。

    老者得意道:“小杜这个人,棋下的太贪了。不过他却没有算到你小子道缘之深,更没有算到老夫会跳出来找他的麻烦。这不是他棋艺不精,而是不肯简明求胜,总有翻车的时候。”

    言毕,老者伸手袖中一掏,随即抛出一物。

    归无咎连忙接住。低头一看,黑漆漆的一团,约莫拇指大小,二十四道等分棱面,重量远轻于铁,大约和木刻之物无异。

    看着归无咎面貌疑惑,老者嗤笑道:“别想太多。老夫可是穷酸得很,可没有什么奇珍异宝送给你。随身带着便罢,有朝一日此物若能救你一次,千万记得欠老夫一个人情。”

    归无咎收起宝物正要言谢,突然身上蓝色焰芒升腾而起,光华四散,原来一个时辰已经到了。未及反应,身形便冲天而起,化作点点星芒。

    一时间双龙池上突生惊变,台上三人,五陵殿下真传,各冲霄阁弟子,一齐抬头望天,疑惑不已。

    看着归无咎离去,老者喃喃道:“似乎是看到不久的将来,越衡宗的结局不大妙啊......不知今日这异想天开的一步,是否会成为点睛之笔。”

第六十章 返故地魔影暗藏

    数百丈的高空之上,一件十余丈大小的六角飞楼,正在急速奔驰。偶尔有低辈修士的法器迎面撞来,见这飞楼的遁速,都是忙不迭的远远避开。饶是如此,依旧有几个修士几乎被飞楼撞得自空中跌落。

    行路之人不免猜想,如此来去如电的遁速,十有**是金丹乃至元婴境界的高人。

    飞楼之中,罗盘中悬,静香缭绕,环境异常清寂,丝毫不闻破空的锐风声。

    软榻之上,归无咎敛息入定,吐纳行功,已经有七日之久。

    归无咎回程落脚之处,乃是在星月门披星掩月殿后山;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却是荒海以北、容州以西。

    凭借七宝天链一来一去,两次见到归无咎恍如天人升降,舒永延等深感惊奇,叹乎超出其等想象。敬畏之余,不得不放弃了牢牢盯紧归无咎的打算。

    再加上先前经历过几次交涉,星月门诸人对于归无咎瓜分荒海之谋深信不疑。

    在和舒永延等人订下约期之后,归无咎凭借星月门布局荒海的一大底牌--“小极阵”,一日内返回容州以北,倒也不必再乘坐“破浪锥”来回奔波了。

    当年陆天庆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荒海北部,意图以污星乱纲珠袭击“破浪锥”,便是借助“小极阵”之便。此阵出口,距离“如意门”并不算太远。归无咎乘坐最快的飞舟法器,不过十来日便可到达。

    不必多说,在归无咎启程之初,早已传书独孤信陵、奚轻衡等人,着其做好准备,数月之后在容州集结。

    而约定的聚会之所,正是归无咎百年前下山时经营的第一处据点,千回峰心宿道场----横月门山门之所。

    而在这数月时间内,归无咎首当其冲要完成的事,自是道门功法的结丹大业了。红云秘境玄种固然不似寻常第四玄种难以保存、非得旋取旋用不可,但终究不宜耽搁太长时间。

    结丹之选址,无疑是在“如意门”内。论安全隐秘,无过于此地。更何况,合德清襄玉璧和先天伴麟石两件九品宝胎均藏在此处。

    又过了半个时辰,归无咎往舷窗外一望,青山隐隐,八水分流,已经到了横月门山门附近。归无咎本不欲滋扰,就此顺流别过。就算是指令黄氏行事,大可以白龙商会的名义传命驻守修士,自己隐在幕后便可。

    不过归无咎转念一想,攻伐余玄宗事关重大,暗中探望一番,摸摸底细,也是有必要的。

    旋即收了飞楼,元光显化之法一动,身躯渐渐淡薄,化作虚形后,无声无息的往宿星道场去了。

    不多时,到达宿星道场附近。围绕白鹤宫飞遁两圈,远远看见各色人等一切如常,殿外仆役之辈趋前往后,甚是忙碌,显然横月门依旧是一派兴盛祥和、活力四射的景象。

    再后山去,后山草堂之中照例有一位金丹修士的气息。

    归无咎潜下身形,草堂正门大开,无所遮蔽。果然看见一位红脸修士面北朝南,结印而坐,徐徐呼吸吐纳。

    此人却非前次所见郁随云真人门下温承忠。丹气踊跃,功法路数倒和步明徽有几分相似,看来多半是陆胜芳真人座下弟子。

    见一切都全然无恙,归无咎放下心来,便要转身离去。

    不过就在此时,归无咎蓦地一顿,回头往白鹤宫左偏殿望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略一思索,把身一晃,如风中飘絮一般,飘飘荡荡往左偏殿荡去。

    左偏殿正厅,归无咎隐于里间柱下靠近墙壁处。

    正厅主座,一个身着青色长袍,高筒皂靴的青年从容落座。此人约莫三旬年纪,手中捧了一本簿册正仔细翻阅,神态甚是威严。

    青年态度认真,目露精光,相隔许久才揭过一页。他下手处有一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白白胖胖,手捧一摞约莫十七八本簿册,正在屏息侍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这青年终于阅毕,在桌上提起一只羊毫细笔勾勾点点,时而补上几个字迹。又过了一刻钟,将手中簿册交还给那管事手中。

    管事连忙将手中簿册收好,道:“这些门中杂事,由小的来做也就足够了。何必劳烦门主亲自动手。”

    归无咎隐在墙壁边缘,闻言讶然。

    不过那青年伸手一挥,连忙纠正道:“是副门主。”

    胖管事连声道:“是。是。是。这些事不必劳烦副门主亲力亲为,由小的代劳便可,保管做好。不是小的自夸。做的好了不敢居功,如有差池,任凭副门主责罚。”

    青年摇头,肃然道:“出了差错,再责罚你又有何用?如今我横月门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周围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一丝一毫出错不得。门主专心修行,这些事我不来分担,谁来分担?”

    胖管事恭维了几句,又道:“其实依副门主您的资质,若是不理这些俗务,功行进境只怕远在门主之上......”

    见青年厉色阻止,胖管事识趣,不敢再说。告一声辞,便要退下。

    青年叫住他,又吩咐道:“门中大小事务,上至精玉、法器、符、丹药等物的用度,下至钱粮米谷,行役细事,以及诸位近邻的风吹草动,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时报我。”

    胖管事连声应下,退出大殿。

    这青年“副门主”捏了捏额,俨然一副鞠躬尽瘁、夙夜为公的模样。

    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黄正图的族兄黄正德。

    此人当年明明是个心性甚恶、不堪造就之人,眼前却摇身一变,几乎疑似被哪一位元婴真人夺了舍。

    不止如此,此人一身功行,竟臻至灵形二重境。

    须知此人资质虽然比黄正图稍高,但黄正图修习的乃是品质较高的《大化枯荣诀》,而包括黄正德在内多数黄氏弟子修习的,却是品质远逊的《长河养生诀》,二者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修习这一门功法百年间从真气二重修到灵形二重境,非得有六品以上的资质不可。

    归无咎眉头紧皱。刚才在白鹤宫后山,他一身精微之极的魔丹丹气,突然感到一丝悸动,一瞬之后又归于平静。那一瞬间的感应,正是在白鹤宫左偏殿方向。

    观察了黄正德这许久,归无咎已断定此人必有问题。但这只是就为人习性推断,以道法而言,他潜在十丈之内,竟丝毫感应不出破绽。

    归无咎思索是否要出手拿获此人。却见黄正图突然诡异一笑,四下里一阵张望,额头发红的同时,气机为之一变。

    这一下魔气放出,归无咎不由地一惊:好高明的魔功!连忙将周身气机一摄,混若空中浮子。

    这人匿迹藏功,几乎到了入微入化的地步。就算是换作一个等闲的元婴一重境真人在此,也绝难察觉他的底细。

    这道气机比之当年魔宗顶尖弟子裴鸿平固然相差甚远,但那也是双方资质、根基的差距导致。单论所修魔功之品质,几乎已在同一层次。这却令归无咎大为震动。

    黄正德释放气机探查一番,只是谨慎行事。所感之处空空如也,未出他所料,他显然很是满意。

    只见他自袖中抽出一幅卷轴打开,提笔涂鸦几下。那卷轴之中蓦然跳出一只巴掌大的乌鸦,扑棱扑棱飞出大殿之外。

    归无咎思索一阵,未惊动此人,轻飘飘遁出殿外,一跃而上半空。

    眼下归无咎心中虽然有几分猜测,但是尚无实据,不敢定论。若真是由于自己的原因引来魔道窥伺,这偌大的容州竟能寻到这里,归无咎对这对手倒也有几分佩服了。

    至于黄正德,目前看来只是承担一个刺探消息的职责,还是勿要惊动的好。若是急着斩杀此人,万一有什么诡异秘术暴露消息,反不为美。

    当今之计,既然已知此人的存在,那么将发动的时间和聚会的时间靠拢,传信独孤信陵,翌日一旦到达之后立刻格杀黄正图,充作临阵祭旗,即便他有什么意外手段,也来不及奏效。

    拟策既定,围绕着整个白鹤宫转了一圈,一一寻见黄木荣、黄正图等人俱都安好无恙,归无咎也就放下心来。

    黄正图此刻身处白鹤宫后殿密室。归无咎探身去看,只见环境很是清苦,四丈见方的小小室中,除了一张木榻,屋顶吊着一盏铜灯,墙上挂着一只红皮葫芦外,便一无所有了。

    黄正图入定行功,一身土黄色元光忽明忽暗,翻滚流动。看这元光之形,分明根基扎的极为扎实。

    黄正图灵根品质不算高,但心思单纯,九九玄关中心境一类的窒碍极少遇到,等若无形中资质提升了一品。此刻他勤修苦练,如今已在冲刺灵形二重境的途中。

    若再得二百载苦修,便结丹有望。

    归无咎想了一想,取出两枚防御神魂邪煞攻击的上品符“五元护真符”。把手一挥,两枚符化为无形,以“隐真寄托法”藏在黄正图衣服袖口处。

    除却黄木荣、黄正图外,黄氏其余以‘铸灵丹’结丹者,亦有十三四人之多。在三等宗门以下,“横月门”算是实力最强的一方势力了。

    顺手向独孤信陵等人再度递出飞书,归无咎再不停留,取出飞楼又往如意门遁去。

    又过两日,终于抵达目的地。

    竹林连片,山谷隘口之处,绿雾隐隐,草木葱茏,一片异光恍恍惚惚,迷离不定。

    归无咎凝视既久,一脚踏入其中。

    ps:过渡很讨厌,尽量快。

第六十一章 结庐养心备丹果

    穿过“六返如意阵”,一步跃入谷中。

    脚踏实地之后,眼前之景,归无咎出乎预料。

    “喀嚓”一声脆响传来,当年黄氏搭建的木屋前方空地处,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举着一柄大斧,砍劈木柴。他相貌甚是文弱,做这等粗活,额头见汗,气喘吁吁。

    而他身旁丈许,一张棕色躺椅之上,躺着一位荆钗布裙、容貌甚丽的妇人,只是她面上一副慵懒之色,小腹高高隆起,几乎正是即将足月临盆的身孕。

    而竹屋那一头,又有两三个年轻女子不断自木桶中取水,清洗瓜果菜蔬。旁边支架着两口铁锅,远远地看见热气腾腾。

    砍柴男子和那孕妇,正是黄正平夫妇。

    归无咎出现在谷中的一瞬间,黄正平,韩氏女,两个年轻丫鬟都是一惊。

    韩氏女率先反应过来,面色泛出惊喜疑惑。连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上师回来了。”两个年轻丫鬟连忙过来相扶。

    归无咎屈指一弹,一道清淡旖旎、犹如月华的元光立刻散出,将韩氏女托住。道:“不必多礼,且回座上歇息。”

    韩氏女自觉一道如柔和如棉的力道卷住身体,再将她慢慢放回躺椅之中。她也是个心性练达、不迂于表面功夫的人,也就不再坚持,顺势坐回。

    黄正平一阵恍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弃了斧头,上前拜见。

    那两个侍女早非当年归无咎采买而来的仆婢,而是白龙商会新近安置,本并不认识归无咎。这时见黄正平夫妇行礼,连忙磕头。

    归无咎一展袖,一并将其扶起。问道:“怎地又回到了这里?”

    当初因为如意门是归无咎唯一信得过的处所,才将黄正平夫妻暂时安置。后来通过独孤信陵初步掌握了白龙商会,怕这两人憋闷,早已将之迁徙在外,由商会照料。时至今日,不知这两人为何又重返故地。

    黄正平略微抬头,瞥了一眼归无咎面容,心中甚是惊奇。他本是身无灵根的凡人,原本此生不过忽忽百年,便要化作一黄土。

    当年蒙归无咎赐以灵丹,如今百年下来筋骨健旺,长相也只不过老去十五六岁,心中自有感激。只是他也是个朴实木讷之人,未知如何宣之于口。

    而百年之后再见归无咎,却发现归无咎依旧是二十许的青年模样,容貌竟未变化半分。

    听归无咎询问,黄正平连忙道:“一年之前,当初将我夫妻接走的那位仙姑,言道上师将返回此处,于是又将我夫妻二人接了回来。”

    归无咎缓缓点头,沉吟不语。

    黄正平见归无咎不置可否,鼓足勇气道:“若是上师要在此处安置,我夫妻不敢惊扰。不如我二人暂时回到黄氏落户,等上师有事吩咐,再来拜见不迟。”

    实则他回到此地一年有余,却并未回黄氏族中一看。思乡心切,这时顺口说了出来。

    归无咎想起横月门中黄正德之事,摇头道:“不妥。你二人不必多虑,这谷中甚是宽敞,你我各自安居,各行其是便罢。”

    黄正平不敢多言。稍后,又扭扭捏捏要说些感谢的话,归无咎早知知其心意,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归无咎暗暗摇头,形势变化今非昔比,曾经的谋算似乎已经落空。

    当初他帮助黄氏脱困并建立基业,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看上了韩氏女腹中天赋异禀的胎儿,以期百年之后收为弟子。

    归无咎自己在道途之上也不过是刚刚起步,自然非是这么早就有了开宗立派、或是培养势力的打算;更不是纯粹因为所谓的爱才之心。

    何况若只是惜才,百年之后通知越衡宗门将之领走,也就是了。

    要知道,在道途之上,传道受业,不仅仅是渡人,更是渡己。同样的道法理解,因地制宜的传授于于己完全不同的人,同样是对传授者本人的提炼与升华。

    九大上宗历史上便有许多杰出人才一门师徒连缀而出,便是在于这份“教学相长”的道理。

    可惜现在自己即将前往紫微大世界深处,姑且不说那传送手段是否能够同时传送多人,也暂且忽略带着一个小毛孩独闯异界的麻烦,单是一条:到了十岁以后该当学道的年纪,九大上宗顶尖真传法门,都是拟法于物,心印直传。不在门中,断然修习不得。

    若是自己将其带入土著文明,便不能修习上法,于这麟儿资质而言,未免暴殄天物。

    除非......

    归无咎一怔,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摇了摇头,眼下还是先准备结丹大事,再言其他。

    如意门洞府甚为广阔,归无咎在黄正平夫妻所居竹屋对面,立下一座十余丈大小的飞楼,权作自家道场。

    又以仆苏盘设定采气之方位,镇定飞楼,设下一座“三返权舆阵”和一座“六道无妄阵”。尽管黄正平夫妻和那两名婢女没有丝毫修为,但是结成金丹本就是修道之旅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合该以最谨慎的态度应对,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更与众不同的是,和寻常修士结丹相比,归无咎还必须在“结丹”这个节点完成数件重要的事情。

    调息养神三余日,归无咎自感身心极静,神气极宁,淡看日月轮转,笑望烟云升降,一草一木,自有其趣,道途之中的挫折、前往苍茫世界的吉凶难测,都好似完全忘记,再也无所萦坏。

    归无咎心知,自己心境到了道门功法中最适宜突破境界的“至道虚寂”的境界。

    又过三日。

    百年剑术修行之经验,摩云道上所成就“巧”、“拙”、“幻”三剑,天悬大道之上再度提炼,成法变化,逐一在胸中演练一遍。

    又过了十余日。

    六十余年间在星月门“意”池之中所得,再度返照审视。修炼《空蕴念剑》的前人心得,种种玄机变化、法术得失,一一映入眼帘,丝毫不差。

    又过了二十余日。

    归无咎将所有过往斗法经验,从初出茅庐、海上荒岛相斗火云道人那一役开始,中曲岛斩杀刺客,贞如岛相斗桑道人四人,和独孤信陵捉来的敌手喂剑试招,斗岳遥峰,斗白面剑客,斗王木霸、陈湘琴等四人,斗魔宗裴鸿平,连斗星月门四相阵......

    直到月余之前,在红云小会的七场比试,藏象宗斗二元相生阵......

    所有的敌我应对、战术变化,神通外物之长短优劣,再度返照流连,似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在眼前倥偬而过。

    根基,实证,俱已夯实。

    终于,还有最后一件。

    归无咎手中一抖,将辰阳剑山《观法图》取出,展开图卷。

    此书卷底乃是蜡黄色,而卷中所见,既非文字,又非图画,乃是密密麻麻的小点,杂乱无章,分属黑白二色。

    略观其数,似是数十,又似是数百,忽然眼前一阵恍惚,又似是千千万万,无穷无尽。

    归无咎凝视半晌,这些黑白小点,逐渐生出变化。但见这些圆点有的变大,有的变小,至小者仿佛微尘,全不可见;而较大的有不少都凝聚成鸡子大小的圆球。

    突然间,一个原本米粒大小的黑色圆球急速膨胀,转瞬间化作一个直径**寸的墨团,似乎整个卷轴中唯有这一点独尊。

    但这一个巨大圆球并未存在多久,瞬息之后,随着周围几个黑白圆点涨大,这个巨大墨点不知何时已消失于无形。

    归无咎看得分明,尽管这些黑白的圆点大小变化,但是其实两色的总面积一直是一般大小,且所有的黑白圆点,都是边界分明,永不相交。

    又过了小半刻钟,归无咎已从中看出不少正反、阴阳、进退、攻守、行止、奇正之变,无一不暗合剑道之至理。

    此图若教旁人去看,哪怕看上一年也看不出甚么头绪。以如此短的时辰窥得门径,其实已经极为惊人了。

    但归无咎却没有时间再度推演下去,五指一伸,一枚白色圆珠握在手中。

    此时归无咎气息、精神处于最佳状态,过往所有的神通、战法都如图画一般浮在目前,而眼前的《观法图》中演变过程也尽数记在心中。

    可是这“全珠”仍是好端端的浮在空中,没有丝毫变化。

    归无咎眉头一蹙,当初白衣女子所言,到了需要推演功法之时,此物自然便知道作何用处。现在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此珠却恍如木石,完全没有丝毫功效。

    从前墨珠、镜珠、魂珠无不灵验,对“全珠”的效用,归无咎自然也深信不疑。思索一阵,或许是到了真正结丹的一刹那,才是“天人立地根”的成法之时。

    正在此时,一道绿影疾如闪电,自天上扑下,钻入归无咎掌心之中。

    凝神望之,原来是奚轻衡传来消息。

    近日来余玄宗门中出了一件大事,真传弟子所习功法似乎出了大问题,若不是发现得早,余玄宗几有传承断绝之危。收到这件消息之后,原本驻扎在曲寰主岛之上的四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尽数急返余玄宗门。

    归无咎闻之讶然,当年秦梦霖设下的手段,她自信余玄宗非三四百年难以发觉。秦梦霖之语归无咎自然信之无疑,而余玄宗竟尔识破,看来,那股势力已经渗透到余玄宗深处。

    但是,这对归无咎来说,却正是一个实施预定计划的一场东风。

    当机立断,紫白红黑四枚玄种,浮现在胸前。

第六十二章 山高人为峰 一品何足道

    服下幽寰宗薛见迟所赠丹药,搬运周天,炼化药力。

    终于,归无咎双眸中精光一闪,大袖卷动,毫不犹豫地将四枚浮在胸前的玄种捉起,一口气吞入腹中。

    四枚玄种入腹,说来也奇,归无咎不必动用返照内视之法,四枚玄种之形态变化,动静和躁,无不宛在目前。

    原先在空中飘荡之时,那无上品阶的第四玄种宛如死物一般,丝毫见不得任何神奇之处。而一旦入腹,却如**相搅,“腾”地爆裂开来,纵然归无咎早已严阵以待,一时也不免窘促。

    那第四玄种,忽在此时化作百态,时而变成一只碧色的小马驹,时而又幻化成一只昂首挺立的金鸡。金鸡仰头欲鸣时,又化作一只浑身斑点的花鹿......所变化之物,无不是好动的活物,每有一个细微动作,都不可避免的通感精神,反复激荡,归无咎只觉脑门胀痛,熏然欲。

    好在归无咎以极为坚定的心志吐纳呼吸,熬过半个时辰,终觉脑门如同沁入冷水,受了一激,登时恢复了三四分冷静。

    归无咎心知这是薛见迟所赠之药发挥效用,精神一振。

    这第四玄种果然比存在感最强的第五等玄种还要顽固炽烈,腾挪东西,丝毫无驯熟之象。和其余三道玄种的勾连相生意境,自然也无法建立。

    归无咎情之心急不得,只以纯之又纯的元光之力反复冲刷浸泡,降下这一枚玄种的活跃之性来。

    这一个过程说来简单,但是一连打坐三日,归无咎才觉出那玄种所化之形,动作稍稍迂缓了半分。而归无咎本已凝实到无以复加的元光,竟平白削去了一丝。

    再用心一体察,归无咎不禁大讶,原来那元光并非削去,而是又凝实了一些!这号称三十六万年来一道果的第四玄种,其精妙之处竟然在这里。

    功力醇厚圆满之道,本就是难以真正走到极限的。犹如一只杯中放置了石块,便可再度添加细石;塞满细石之后,还可添加沙子;夯实沙子之后,还能倒进水去。就算水也溢满,若得粉碎真空、化作无量微尘,同样会生出进一步浓缩的空间。

    而归无咎臻至圆满之境后,事先早已自信元光之醇达到了增无可增的境地。孰不知这至妙无上的第四玄种,偏偏于增无可增之际,偷来一丝缝隙!

    三十六万年的演化,便是为了这一步登峰造极,人与天齐!

    足足过去二十余日,第四玄种之中活跃之意终于完全消散,而归无咎的元光之醇,也经由这一步又提高了许多。

    此刻那第四玄种经由二十余日的演变,其形态已经缩小道如果豆粒般的一点,和其余三道玄种完全无二。

    已经到了可以真正凝丹的时刻了。

    归无咎备下的三枚九等玄种,乃是火性,土性,金性。而这枚第四玄种,却是五行俱足,可以任意演化一种变化。

    此时归无咎有两种选择可做,其一是将这枚玄种演化水性,火、土、金、水而生木;其二是将其演化成木属性,木,火,土,金而生水。

    归无咎早有成算。

    水之性,五行之数在一,所谓天一生水,本是万象之先。五行得丹之法,自然是体会这“生水”之奥义为最善!

    这一环节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并无选择的余地,唯有依据自家五行之道法盈亏而定。而亿万中无一的功法圆满之辈,若得以自由选择,自然是成就水性为先。

    心中一个念头升起,那几已化作一枚小石子的第四玄种,蓦然透出清爽生机,其外形似乎也化作一枚包含无限可能的种子。

    怀丁抱丙,乙木根苗。

    轻轻一跃,这第四玄种化成的“种子”正位于火属性玄种玄种之前。

    次序一定的瞬间,乙木推丁火,丁火推己土,己土推辛金,辛金推葵水,葵水还归乙木之位;瞬间五德具备,五行之性,缓缓发明。四点玄种的缺口处,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点精绝纯澈的幽幽水象!

    那是四行推演变化而成的第五“玄种”。

    至此,五枚玄种成就一道闭环,原本约莫米粒大小的玄种瞬间形体崩散,似乎有形之躯为体内元光一扫而空,仅余五点星芒,极微极危,在溟丹田之中照出一点光明。

    在低等功法之中,常以阳五行为尊,阴五行为卑。而归无咎道法趋极,却不在此列。阴五行之中,暗含甲木、丙火、戊土、庚金、壬水之变,竟是负阴而抱阳,反在先天之上!

    成就五行相生的一瞬间,归无咎正在搬运周天的一身元光,立时通感内外,循着五行相生的方向缓缓运转!

    此景若教九大上宗任何一名弟子见了,都不免又妒又恨。

    成就五品之下的外丹下品者,以一身元光归摄玄种,玄种为主,元光为辅;把那无形无相的造化玄奇,凝结作一件死物,如此修行,故不足道。

    而四品之上的高品金丹,五行玄种却仅是一道引子,一点推动之余,一身元光自行运转,最终有无形之中生出有形,五气禀生,丹气自成,方是金丹大道。

    高品金丹之道中,玄种之品愈低,最终残余的外物实相便愈少。

    但是有一条至关重要之处不可忽视:玄种之品愈低,其五行相生的力量便愈加薄弱。若是你元光之纯未臻甚高境界,感应不到玄种的推动之力,那结丹必要功亏一篑。

    不能量力而为,妄求高品金丹者,十有**都是败在这一步。

    而归无咎所成就的,乃是最高品的一品金丹,玄种之力正是最低微的第九等玄种。此时五行相生之意一生,浑身元光竟如被牛车牵动一般立时发动,敏锐如此,简直骇人听闻。

    即便是尹九畴这般千万年一出的杰出人才,有了丹成一品的资格之后,俟五行相生之意一起,也要静心稍待,屏住心神,慢慢迎来自家元光入定、感灵、初动、加速的过程,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方能真正运转开来。

    但归无咎似乎并不满意,眉头微微一簇。

    默运玄功,竟然将元光转动之势生生止住。

    原来,元光运转之势一起,那处于五行相生之中的玄种之力,便会快速瓦解,愈来愈微小,直到彻底消失。前后历时,共一十二个时辰。

    道理很明显,结丹时玄种残留愈微,成丹之后的杂质也就愈少。

    故而丹成一品,固然极为高妙,却并不意味着没有高下之分了。

    如尹九畴这般刚刚达到一品层次的,感受到元光牵引便丝毫怠慢不得,立刻小心翼翼地开始成丹之转;而九大上宗历史上偶有惊才绝艳的旷代异才,臻至一品仍非极限,非得扣住元光运转之势,等到玄种之力衰微到极致,几乎就要错失结丹的一瞬间,方才引动元光运转。

    拖延愈久者,金丹愈纯,成丹之品自然在一品中更为优胜。

    别家先辈归无咎并不知晓,但据越衡宗载籍记载,除却初祖之外的四位天尊,无不是生生等待五行玄种衰减九个时辰以上,方才运转元光。

    过了一刻,归无咎突然心中一动,尝试放开限制,任由元光运转。随后魔丹丹力一起,生生将五行玄种的推动之力完全遮蔽住,再观察自身元光的运转情况。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在完全失去玄种之力推动的情况下,这元光运转竟未有丝毫衰减。由此可见,归无咎的元光之纯确实到了大成无缺、无以复加的程度。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已经知道了将要作何选择。

    但是他并未有丝毫大意,撤掉魔丹之力后,止住元光运转,神意入微犹如止水不波。若是心头警兆一起,立刻便要作出决断。

    好在一切都异常平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

    十一个时辰过去了。

    归无咎镇定如恒。此刻,他丹田中的五点玄种之明,比之夜里二三里之外的萤火虫也要大大不如。

    但归无咎深信不疑,只要自己此时放开限制,一身元光必定会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凭借归无咎的功行,自然也可以精准的感应天时,距离最后十二个时辰的终点还差多少,他心中势必一清二楚。

    但归无咎并未这么做。

    他对于自己道缘通感极为自信,丝毫没有万一错过了时辰的忧虑。真正到了极限的一瞬间,归无咎自忖必定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流逝的时间,既缓慢,又悠长,一去不回,却恍在目前。

    ......

    当这终极时刻到来的一刹那,并非如归无咎视线预料的那样,是如露如电、一瞬即逝的瞬间、抓不住就必定失败的瞬间,反而----是异常从容的谕示。

    一切似乎福至心灵:

    时辰到了?到了,便是到了。

    归无咎放开身心,任由元光运行;可是一身元光却纹丝不动。而心神感应之中,那五行玄种之力,却丝毫感觉不到,仿佛从来不存于世。

    难道,大意失手,十二个时辰已过?

    归无咎依旧从容静坐。

    终于,伴随着一丝清风拂面,归无咎体内的元光,似乎一颤。

    从无到有,元光自转。

    归无咎这才升起一念,感应天时。果然一切如他所料,在最后的时刻,在十二个时辰已满、五行玄种有归于无的一刹那,体内元光承接了这最后一丝小到极致的推动之力。

    这也意味着,归无咎所成金丹中,有相杂质,乃是绝对的“无”。

    尽管成丹之路尚未完成,但归无咎会心一笑:

    今日所成,已非一品金丹。

    ps:话比较多。但是写在“作者说”里,转载网站的读者看不到。反正正文字数满3000了,加了这一段也不到4000,没有凑字数加钱的问题,所以就写在这里。

    说实话,这个小说的写法,设定,搞起来还是非常累的,并不可能像“杀、杀、杀,战、战、战,”那样一气呵成,一小时2000字手到擒来。非常诚恳的说,尽管对于写作过程中的心理建设,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还是很难,好多卡壳的时候都鼓起精神挺了过去。这段时间每天6500字左右,极累,好几次我都想请个假,歇一天。但是只能说这一次心理建设比较到位,都调整心态挺过去了。

    但是干任何事情都要有激励的,尤其是短期的激励。好多天不增加一个新读者,真的难受。不求哪个土豪给我打赏100万盟主,哪怕只要看到订阅缓慢增长---对,哪怕是“缓慢”的增长,作者心态也会好很多。前几天多了一个新读者“摩尔纹”从头看过来,看订阅突然几十几十的涨上去,再看评论区,发现一个人,开心了很久。

    虽然前一段时间身体不好请假很多,但一开始承诺的绝不tj、至少300w完结不是空话,也一定会做到。希望如果有看盗版的转移几个过来,我就感激不尽了;否则,有时候真的是一种煎熬。至于一直订阅的,感谢之余希望多投推荐票。仙侠周榜上能看到就好,哪怕是第100。

    万分感谢。

    这段话我过一段时间会删掉,保持正文整洁。

第六十三章 履尘中途不速客

    元光之力一旦运转、由缓而急,便往丹成之路纵辔疾行,如大江东去,再不复回。

    静坐结丹的这两月有余,归无咎一身元光原本充塞饱满、无所不在。此刻的丹田处,却让出一片空空荡荡的玄妙空间,感应不得丝毫气息。

    而每隔半个时辰再体悟一次,必能觉出体内元光稍稍减少半分,似乎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中空玄妙吞噬消纳。

    归无咎此刻心思通透,自知虽然仍需次第行功,但却不必如方才启动元光、蓄势待发时心神紧绷。

    归无咎暗道,方才灵机一动,倒是无意中发现了一种丹中秘法。

    古往今来道门之中兼修魔功、以资两相借鉴者,多半并非本门嫡传,资质功行也未能臻至极高境界。如归无咎这般,成就一品金丹时,已然兼具更高一层的魔道修为者,自古所无。

    在五行推动之力形成之后,敢于在结丹时熬炼时辰、一品中力求更上层楼者,无不是资质、缘法极高的人物。

    但即便如此,在最后两三个时辰,因五行玄种之力几乎微弱到不可察觉,想要完全把握极限其实极难,任谁也不得不稍留余裕,以防大意失手。

    而归无咎敢于行险,除却缘法道心甚佳、心潮感应如神外,更是由于他放出魔丹丹气,屏蔽五行玄种的推动之力,观察一身元光在全无凭借之下的敏锐程度,由此精准计算出元光运转所需要的动力大小。

    若是有朝一日,魔门功法的后患得以彻底解除,这门借兼修魔功充作测量工具的手法,当可成为丹成一品者的成道利器。

    又过了七日,归无咎感到体内元光已经消去过半,而体内空空荡荡之处,虽然一无所有、未见金丹之形,但以此一点为中、统御全身之气的觉悟,已经明明白白发散开来。

    若是寻常修士结丹,现在这个阶段,正是“抱丹成圆”、“虚丹成韵”两大意境生根发芽之时。感受到五感六识之精微大幅攀升,这一瞬间,本该于心苗之中涌现出真诚的大喜悦!

    但这一辈九宗真传排名前列者,均已先臻此境。此时所得,不过是将这份精微之韵更加清晰明朗罢了。

    到了这一步,归无咎其实已经算是步入金丹境中。就算是现在收丹的过程被不可抗拒之力中止,丹田中也会瞬间显化出一粒金丹来。

    只是倘若剩余元光未曾收尽,虽于品质无虞,金丹丹力却不免大减。

    正在此时,归无咎感受到“虚无”之中传来的那份饥渴和呼唤,微微一笑,元玉精斛中虚丹丹力一起,拇指一摁一撇,清湛光华突然发动,醇美绵密、刚柔兼具,如真似幻中飞泻而出,竟是一式前所未见的高明剑招。

    归无咎盘膝而坐,面前放置着三样宝物。

    一件云雾诡谲、时时化作幻影,神光内映的玉盘;一块一尺多高、生有九窍的米黄色奇石;另有一件,是一座尺半大小的袖珍编钟。

    归无咎拇指中激射出的这一道剑意,正是按捺在这件编钟之上。

    “”地一声清响传来,悠悠不绝。空气中陡然生出一线生机、一点绿意,流淌聚拢、拟形而化,成就一枚苍翠欲滴的绿叶。

    编钟金灿灿的形体瞬间虚化,映照在这枚绿叶之上,形成一枚金钟图案。而绿叶的背面同样生出图形,不难看出是一道两枚指节长短的短剑。

    正反图案一成,绿叶和归无咎丹田之中成丹虚位,立刻生出感应。“嗡”地一响,绿叶瞬间消失,再度显形时,已经是在归无咎丹田正中的位置。

    神通一成,金丹感应,正是“第二真宝”的玄妙用处。

    早在天悬大道巅峰,归无咎已经具备将“巧剑”、“拙剑”、“幻剑”合拢为一的能力,但是他一直没有这么做。究其原因,正是为了在此时此刻成就神通,与第二真宝炼化合一。

    此剑法意虽非尽出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但经过天悬大道的加持,这一剑的品质,并不逊色于九宗真传弟子循规蹈矩所得的第一道神通。

    阴鱼九珠,开派一人;为全鼎足,下得凡尘。

    归无咎心中暗道:这一剑,本就是下界百年修行之大成,回首前缘,倒是不妨借用中曲岛上那条小小街道的名称。

    履尘。

    第一道本命神通,“履尘”剑,成形!

    归无咎抒怀一笑,寻常九宗弟子,金丹境后第一步所演化的本命神通,往往是由简而繁、取一侧重。真正自成体系的神通法术,往往是三重境以后的事了。

    与之相较,这虚虚实实、万变无穷的“履尘”一剑,又占上风。

    除此之外,另有一重优势也不可小觑。

    归无咎金丹品质超迈一品之上,丹力雄厚必是自古所无;以“幻剑”为核心的“履尘”一剑,丹力损耗其实极少;此刻又多了本命法宝御使,再平白减少六成消耗。

    统摄而论,这一神通的持久作战能力,几乎到了源源不绝的境界。

    下一步,便是成就真正的本命法宝。

    合德清襄玉璧和先天伴麟石,当应缘于哪一件呢?

    正在此时,归无咎突然思绪中断,双目一凝,微微扬首。

    原来,突然有两个人影浮现在目前。

    准确的说,是在如意门外。

    结丹之事事关重大,进入“如意门”之前,归无咎已提前在门户之外布下一座“心返”之阵。此时“如意门”屏障之外十余里风光,尽在归无咎面前。

    立在幻化万千的如意门前,一个异常苍老的声音道:“墨师侄,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此行既已圆满成功,还是回宗复命为好。我知你与裴师侄交情甚好,但这些闲事不是你应该管的。”

    一声嗤笑响起,声音年轻,透出奋发之气:“徐长老你可真会说话。当年裴鸿平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当墨某人是傻子?‘交情甚好’,亏你也说得出口。说起来阵里这一位,墨某倒是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如果没有他,落泉宗第一真传也轮不到我。”

    那先出言的老者,面色深黄而近黑,肌肉僵硬仿佛熟铜锻成,纹丝不动,出言时只见两片嘴唇起合。身上所着衣袍,却似用数百片颜色各异的破布缀成。

    从他散发出感化内外的气象来看,一身功行乃是元婴境界。只是和寻常元婴修士升腾起祥和之意不同,这一位的气息却是惨惨淡淡,寒气森森。

    至于那年轻人,头戴玉叶冠,面色白中泛红,一身浅蓝长袍,脱略行迹而又有三分温婉,几乎有几分女子之气。一身修为,业已到了金丹四重境巅峰。

    那徐长老又道:“你今次完法《成圆广**界祭仪》的圆满程度,比当年裴师侄更胜一筹。还是莫惹事端罢。”

    墨姓年轻人摇头道:“墨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这位......归无咎?较量一番,要么打死他,要么……被他打死。”

    此人出言时脸上彤云阵阵,双目中精光闪闪。

    徐长老怫然不悦道:“吸取了前次裴师侄的教训,你出行时佩上了一枚‘冰霜之叶’,恐怕就算想要寻死,也很难成功。想要比试高下,将来有的是机会;或者说,本来也避免不了。”

    墨姓青年又摇头,悠然道:“四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徐长老一转头,脖子扭动,几乎像是机关傀儡发动,道:“若能破得此阵,便去迎战;若是不能,再也休题。”

    言毕,徐长老袖中飞出一只白色瓷瓶,曲指一弹,掀开瓶塞,倒出一滴黄豆大小的浅蓝色水珠。

    徐长老吹一口浊气裹住水珠,这浅蓝水珠雾化万千,宛如飞蝗般冲着“如意门”渗透进去。

    归无咎入定之中看的分明,这一滴水珠裹住气机,瞬间已由一点整体化作十二万亿微尘,每一点微尘都与那老者血脉气息隐隐相连。

    这一手,竟是意图用穷举之法破去“六返如意阵”。

    只是此人手段虽然了得,依旧小看了“六返如意阵”高明之处。十二万亿之变固然极多,但对于六返如意阵中的变化总数,只不过是六百亿分之一。

    果然,过了片刻,全部微尘尽数自阵门中倒飞而回,重又凝成一滴水珠,钻入瓶中。

    徐长老“嘿”了一声,道:“其余八种类别的阵法老夫不敢夸口。不过若论‘数极之阵’的破法,宗内并无第二人能超过老夫的‘大化源泉’。越衡宗立足万年根基的一处据点,果然非同小可。”

    “莫师侄,除非你将天师请到此处,否则今日之愿,是成不了了。”

    墨姓青年双眸蓦然变成红色,反常失笑道:“除非是‘无始之阵’、‘窃法之阵’一般本无破法的绝阵,其余七阵,向来无不可破之理。尤其是所谓演化无穷的‘数极之阵’,本来不就有一道天然的后门?”

    徐长老双目狐疑,低声道:“你......”

    墨姓青年仰头狂笑道:“你们口口声声墨天青是落泉宗千万载以来气运所钟、应时而生的绝代天才,可是现在看来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并未当回事。眼前这阵虽是‘数极之阵’中的极品,却也未必拦得住墨某人。”

    墨姓青年大袖一拂,纵声往“如意门”中踏步而入!

    阵法之中。

    第一关,三十六歧途择一,墨姓青年毫不犹豫的作出选择;第二关三十六步,又是果断地一步迈出;

    三、四关各地煞数变化;

    五、六关各周天数变化.......

    归无咎脸色一变,短短数十息内,墨姓青年已经走通了六道正门,每一步俱是正解。

    ps:感谢nooth、置啬夫、哭着学坏1、知月君、oid2old3、祷文师封界、周键锋、书友833、484、639、497、470、849、寒、、、酒的打赏。

第六十四章 外敌摧阵急 入世正当时

    十几个呼吸之后,乱影迷离的“如意门”光壁,忽然吐出一个浅蓝色影子,落在山谷之外。

    归无咎松了口气。

    原来,那落泉宗青年墨天青,终于在第三道“反门”之中,稍稍犹豫之后走错了一步,旋即被移出谷外。

    归无咎当机立断,魔功潜运。一道乌光犹如匹练纵出数百丈外,将正在谷中准备早餐的黄正平夫妇及两位仆婢,一齐卷入内阵之中。

    黄正平夫妇正烧水煮粥,突然眼前一花,仔细看时,除却一座楼阁立在正中,楼中透出反复激荡、无形压迫。楼阁外围数十丈,光华潋滟,绮变万端,竟是一座和“如意门”异曲同工的阵门牢牢围住。哪里还不知晓被归无咎挪进阵内。

    就在此时,归无咎朗朗之声传来:“如意门外或有外人闯入,尔等勿要惊慌,暂时在此歇息便是。飞舟之中,水食皆备。”

    楼阁之内金光一闪,突见巴掌大的一块黄色疙瘩飞出,突然涨大,化作一只四五丈长短的飞舟,静静搁浅在地。

    舟内接近四丈方圆空间,四人宿上数日,决不至于窘促。

    “如意门”外,墨天青见破阵未成,似乎有些郁郁。转动脖颈“哼”了一声,再度钻入阵中。

    归无咎心中忖度,幸得自己用心深远,“如意门”内再度做了布置。

    落泉宗那墨姓青年资质绝代,若他坚持相试,突破“六返如意阵”是早晚的事情。就算真个交手,自己也并不畏惧。哪怕是那元婴老道一并进来,也有“著物剑”这一道底牌应对。

    但不是万不得已,归无咎并不打算将这道底牌用在元婴修士身上。

    距离自己离开越衡、启动这一座传送阵的百年之约,如今尚余一月。一月之后,越衡宗来人时,此围自解。以自己《六道无妄阵》在外、《三返权舆阵》在内的精妙布置,坚持月余并非难事。

    这二阵相连,是归无咎阵术构思的又一巧用。

    《六道无妄阵》本身乃是无始之阵,非有元婴修为难以破解;而一旦有元婴修士出手,阵眼之中暗藏的一正一反十二枚九兵雷符便会立刻发动,威力极为惊人。这一改造,本是贞如岛为防杂玉洞坑被窥伺的得意发明。

    这一布置,是为了掩藏阵中秘密所设计,本为归无咎远离洞府时方才启动。若是本人留在阵内,等若作法自毙,却是极为不妥。

    针对这一变化,此阵之内再度布下一件“三返权舆阵”,万一九兵雷符引爆,爆炸之势在三返权舆阵中转上一圈,再度往外反弹,等于向外的杀伤力又增加了一倍。阵中之人,却安然无恙。

    只是,脑海中浮现出贞如岛中“六道无妄阵”布置,归无咎惕然一惊,面色严肃:有一件事被自己忽略了。

    归无咎仔细一思,检查自己储物戒中所藏,立刻便拟定了补救措施。

    可就在此时,归无咎蓦然惊觉,自己收纳元光的成丹之势,比预想中竟然慢了许多。照这个速度下去,自己距离结丹功成,恐要延后一倍以上的时间。

    若此时风平浪静,就算再慢一倍也无妨。可是现在有强敌在外,如有变故,坏了丹果,就算性命无忧,也必将铸成终生恨事。

    仔细回顾原因,归无咎恍然省悟。

    就算自己资质再高;丹力再纯,功法再精,势必动不能等于静,有不能等于无。一波既动,万波相随。方才自己频频动用丹力,动作太多。尤其是将黄正平夫妻引入阵中的那一下,更是大动干戈。以至于一身元光激荡之下,减缓了成丹之势。

    心中略一权衡,归无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引动一丝丹力,取出四件阵器,丢在飞楼之外的空地上,唤道:“韩娘子。”

    那飞舟之中,桌椅床榻无不具备。那两名婢女正要扶着韩氏上去休息,听归无咎呼唤,连忙止步,万福一礼,高声道:“上师有何吩咐?”

    韩正平闻言,也一并上前听候吩咐。

    归无咎问道:“韩娘子,你平素可略微习得天文、星占、道书一流?二十八宿方位何在,可还知否?”

    韩氏女连忙点头道:“小女子平素闲时多翻阅一些占卜杂书,多少知道一些。”

    归无咎道:“好。你且看,飞楼之外,地上有四枚法器玄钉。出得光壁之后,青色那枚,钉在东方心宿位上;黑色那枚,钉在北方斗宿位上;白色那枚,钉在西方参宿位上;赤色那枚,钉在南方井宿位上。记清楚了没有?”

    韩氏女闭目思索一阵,自忖记牢,缓缓点头。

    归无咎又道:“走进那光壁,平心静气,但凭心中感应行走。就像你进出于‘如意门’便是,此阵比‘如意门’容易许多,想必你不难做到。”

    韩氏女应了一声,莲步轻移,上前缓缓捡起四枚玄钉。这四钉不过二三十斤分量,对于常人来说不在话下。但韩氏女毕竟将要临盆之身,取之实在是颇为费力。

    但归无咎也没有选择,韩正平和那两位婢女固然力壮,但并无出入“三返权舆阵”之能。

    两刻钟后。

    如意门之外,盘膝而坐的墨天青,缓缓睁开双目。第二次入阵时,他已经走到第五道反门的周天变化之处,隐约感受到距离突破阵门仅有一步之遥。

    现在,他调息一番,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自信第三次闯阵必能突破关口。

    墨天青振作丹力,掌心散出一团绿气,往徐长老身上一裹。毫不犹豫地再度迈入阵中。

    ......

    韩氏女此时已鬓发见汗,双足酸软无力。东方、西方、北方位上三枚阵法玄钉已全部钉入,只余西方位上这最后一枚。

    就在她缓步行走,距离阵角之位尚有十余步时,那道玄气滚滚的阵门之外,突然传来一个清亮欢欣之声:“噫,黑白池水,五色琉璃天......这里有几分奇妙。”

    “两列竹屋.....百十人居住倒也够了。原以为只是个别真传弟子的落脚之所,想不到竟是有人长期驻扎的模样。只是,现在屋中似乎一个人影也无。”

    过了几息,同一个声音再度响起:“是了,此处有一座阵法。徐长老,看来那人当在其中无疑了。”

    归无咎所布《六道无妄阵》别有玄妙,阵外之人形容出声,他在阵内清清楚楚;而阵内动静,阵外却不得与闻。

    归无咎出言道:“勿要慌张。将最后一道阵基布好便回。”

    韩氏女心中一凛,应声称是。只是她也是聪慧之人,知晓阵外之人和归无咎是敌非友,此刻不免有几分紧张。再加上体力消耗甚巨,此刻衣衫打湿,完全贴在身上,双足更是有些打颤。

    徐长老、墨天青对着雾气蒙蒙的的阵法一阵窥看。

    莫青天悠然道:“这一座似乎是以元婴境界为界限的‘无始之阵’。那在下可无能为力了,还要麻烦徐长老你出手。”

    归无咎闻言立即传声道:“最后一钉完成后,速回。”双目一凝,权衡已定,终究是要保全韩氏女性命为上。

    只要这老者一动,自己也只能出手将韩氏拖拽回阵中。

    韩氏女闻言愈发惊惶,此时她距离南方“井宿”位不过两三步,眼看唾手可及,连忙奋力迈出一步。

    只是她这一脚跨出,足下忽的一软。只听“哎呦”一声,韩氏女竟已摔倒在地,双手捧腹,只觉腹内之胎突然觉醒一般,灵性焕发,在自己腹中拳打脚踢。

    韩氏女吃痛不住,呻吟道:“上师,我......”

    归无咎暗暗摇头,他自然看得出,韩氏女竟在这关键时刻动了胎气,到了行将分娩之时。

    见阵外徐长老一抬臂,随时准备出手将韩氏女拽回。归无咎心中一叹,早知那破绽并未被发现,本来不必做如此布置。

    不过那徐长老止住动作,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沉吟道:“这阵法,和贞如岛上那一座有几分相似。”

    又看了一阵,徐长老冷冷道:“这门阵法本身不算极高明,但其中的变化可毒辣的很,将威能极大的符藏在阵道枢纽之中。当日余玄宗两位元婴修士一齐被炸死,就连我派相伴的司徒长老也受了重伤。”

    “退后。”

    墨天青闻言笑道:“有趣。”

    徐长老、墨天青二人纵身一跃,一步退出里许之外。

    徐长老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掐诀,顿时身前墨色翻腾,一连凝练三道神通,汇聚一处。

    韩氏女虽然腹痛难忍,但此时心中反而清明了许多,挣扎着站起身来,奋力将阵法玄钉钉入井宿方位中!

    这一刹那,四道方位勾感应,韩氏女外侧靠近云气显化之处,立刻生出奇妙幻景,似乎空中同时落下无数水泡,将这狭仄空间折叠得光怪陆离,再三怪谬。

    四枚扎入地底的阵法玄钉,同时化作一缕清气,注入诡谲空气之中。

    此阵乃是一道极高明的天象幻阵。归无咎此时品质够格的阵法之中,也唯有这一阵堪用。换作其余实阵,却和“六道无妄阵”相互冲突。“六道无妄阵”一破,夹在中间的阵法势必被炸得稀烂。

    唯有这一道无形幻阵,可资填充防御之能,又不惧九兵雷符之威。

    立阵成功,韩氏女精神一振。勉强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半走半爬,走进青色光壁之中。归无咎牢靠盯住徐长老和韩氏女的位置,孰先孰后,是否出手,只在一念分别。

    就在韩氏女自“三返权舆阵”光壁内出现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巨响传来,随后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如同天地翻覆。

    尽管这响声经由三返权舆阵阻隔,已经削弱了九成;但经由这地动山摇之势一晃,韩氏女足底一颤,扑倒在地。

    其中一个丫鬟眼尖,看到韩氏女羊水已破,裙下满是血迹。连声高呼道:“夫人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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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金丹真宝汝何名?

    两个丫鬟连忙将韩氏搀扶回来,黄正平虽然心慌,但举止并未失措,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飞舟,搬出被褥毛巾、木盆木桶等物。

    服侍韩氏女躺下后,一个丫鬟惶急道:“此处没有热水,如何是好......”

    外间发生的一切,归无咎俱映在心中。当即再调一丝丹气,于纳物戒中取出一只水囊捏破。

    丹力裹着这“水球”一滚,立刻便有七分温热。反手一弹,这一团水球立刻钻出楼阁之外,跌落早已备好的木桶之中。

    阵门之外,徐道人、墨天青对着二十八宿幻阵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显然正在揣摩破法。

    尽管情形混乱,但归无咎此时依旧不为所动,有条不紊的维持元光消纳。

    此时,归无咎丹田中忽地一热,竟是元玉精斛清光盈盈,宛如一清水,似乎正要迎来一次极重要的蜕变。

    归无咎并不意外,元玉精斛的炼化过程本来就是快慢相济,而非一以贯之。随着宿主功行提高炼化愈快只是其一;更有一件,在宿主突破境界关卡之时,元玉精斛也随之会产生数次飞跃式的提升。

    此刻结丹这一大关,正是元玉精斛迎来品质提升的一道大关口。

    归无咎心神出感应,元玉精斛竟摇摇晃晃,似乎传出一种强烈的饥渴感,直欲离体而出。

    归无咎略一思忖,顺势放行。

    一时间,静室之内光华大放。每一处角落,都被粹白如乳的一层光辉铺洒,诸般器物,屏风廊柱,黑与白、朱与紫,种种色彩的区别竟也不那么分明。

    归无咎身后,一只兜囊亦突然飞跃至精斛上方,囊口朝下,宛如冰晶的飒白微尘倾泻而出,将精斛完全包裹。这轰然下泄之势,和归无咎修炼时消耗杂玉的效率相比,几如细流比之巨瀑,不可同日而语。

    在烟雾缭绕之下,元玉精斛得到极大滋养,反而变得神光内敛,气象为之升华。

    此物自交到归无咎手中之日起,俱是一副真宝出炉、浑然真醇的模样。而此刻经由淬炼,突然多出一种与人世相合的感觉,醇真依旧,但厚重远胜先前。

    归无咎暗暗点头,萦绕心中的一道谜题骤然得释。那鱼龙兜容量极大,当初潜伏于夕山岛采纳精玉矿脉时,归无咎本以为采取一山足够自己金丹境所用。

    不料当时开掘一山之后,竟隐隐生出不足之感。于是又累次出手,终于将鱼龙兜存满。

    但是俟此境中修行完结,鱼龙兜中所藏的杂玉,所用远不足十分之一。

    原来,这些杂玉并非归无咎所需,而是元玉精斛“入世致用”这一关,需要海量的杂玉为原料,奉养滋润。

    但是这一道关卡仅此一次,此后并不虞精占鱼龙兜的储物空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精斛吞足养料,气息隐伏。归无咎神意一动,心中果然生出一个念头:一百九十六年零四十三天。

    幻阵之外,墨天青等人破阵正急。

    一个时辰之内,二人已经尝试了至少三种破阵法器。

    此阵之品阶,抵挡下界阵道真人也足够支撑一阵,但落泉宗本是魔道中与九大道门上宗同一层次的存在,几番尝试之下,竟然进境非小。

    与此同时,韩氏女呻吟呼痛之声不绝于耳,指不定何时便要娩下胎儿。

    收丹过程中,随着绝大多数元光纳入丹田中一点之“空”内,主从之势颠倒,剩余元光的纳入过程也也不断加快。

    可是此时,又有两事困扰着归无咎,一时犹豫难决。

    其一,依据各家丹法的成丹记述,在元光消纳近半时,体内丹田虚处便会逐渐显化出金丹之形,先是一点虚形,随后如同笔墨勾勒,愈发分明。直至元光收取殆尽之时,彻底结成丹果。

    可是现在归无咎纳元归凝虚早已超过一半,但丹田之中依旧空空荡荡,半点行迹也无。

    另外,先天伴麟石和合德清襄玉璧两件九品宝胎放在身前,归无咎却依旧难以抉择。

    照常理而言,以归无咎道缘之高,该作何抉择,此刻早该心血来潮,生出感应。可是现在归无咎却依旧在二宝之中难分高下,甚至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无论选择哪一件,都于自身根基稍稍亏欠,未能尽数发挥出自身潜力。

    又过了一个时辰,归无咎心头一沉。

    原来那四枚阵钉化作无形阵眼之后,时刻在二十八象方位中逡巡游离,从而达到躲藏行迹的目的。此时徐道人、墨天青经过反复试探推算,此刻北方、东方、南方的三道阵眼,已经暴露无遗,被完全锁定。

    最多只需盏茶功夫,寻得最后一处西方阵眼,阵法必破。内阵“三返权舆阵”作为如意门的简化形态,在墨天青面前形同虚设。

    到了那时,唯有舍弃未完成的元光凝化。好在此时他金丹品阶早定,所损失的不过是一部分丹力。

    归无咎所主之道,本就以变动不居、周游万法为旨,并非走的是“一力破万法”的路子。

    对于道途上进,这损失并非不可接受。

    归无咎心中坦然:顺应形势,法乎自然,纵然结果不完美,也不必耿耿于怀。

    谁知就在这时,一声嘹亮清啼传来,振聋发聩,哇哇不绝,直欲穿透冲霄之上!

    那先天麟儿,此时降落世间!

    虽然黄正平夫妻和两位婢女声音嘈杂:间杂着喜悦,问询,品评,赞美,浑如戏台上众口纷纭;但在那婴儿啼哭声覆盖下,诸人交谈声却轻易从旁人耳中进进出出,不留分毫痕迹,仅余那一道嘹亮泣涕之声中贯天际。

    就连阵外墨天青二人,也发出惊疑之声,似乎这婴儿之鸣,已经透出阵外。

    这婴儿啼哭声一起,归无咎尚未凝化的元光突然一激、一荡!体内尚未收尽得元光竟往归无咎丹田中虚内猛烈退却,一息之内消散无形!

    原本归无咎收纳元光尚需相当时辰,此时因为这婴儿诞生啼哭,居然一蹴而就。

    刹那间,归无咎体内一道奇崛踊跃之力,轰然爆发,充盈全身之后,这难以抑制的活力和丹田之中抱圆之韵的约束相互激突,犹如海中狂潮,汹涌难制。

    丹成?

    不对!一经内视感应,归无咎才觉出异样。心中困惑:他一身元光已尽数收纳化为丹力,真实不虚;可是他丹田之处,依旧没有“金丹”的存在!

    归无咎闭目感应,自己腹中圆全自在,妙韵俱足,分明有一物持本执中,统御一身气机。可是那物到底是无形无相,不为实体,难以称为“金丹”。

    原来。结丹之过程,纵然高品金丹仅以玄种为引,但成就金丹实体,到底需要那一点实相,以为丹芽。

    历代天尊之中。曾有一人结一品金丹时,生出五行轮转之后,足足熬炼等候了九十五刻距离今日归无咎的十二时辰也只差一刻。

    那人当年所成就之金丹,几乎形同气泡,纯明无二。品质之纯,丹力之高,更是超迈前代。

    可是透明归透明,他到底结成金丹的。而不似今日的归无咎,茫茫然一无所有。

    到底是过犹不及,还是超出万有之上?

    思索一阵,归无咎突然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道门功法,一旦结丹,金丹正位丹田,不得动摇;而魔道功法,丹成之瞬间固然凝成实相,但却不拘于一室,不拘于虚实,凝之于全身任何一处均无不可。

    只是丹田本是守意持定之所,绝大多数魔道修士,都是循其旧例,成丹于丹田之中。归无咎在生死门中一举成丹,同样也是如此。

    而结丹之后,魔丹之形,保之可以意守丹田,散之可以退藏周天。譬如归无咎现在道法结丹,丹田之中便并无魔丹存在,此物散作统御一中之精粹,潜藏于魔功丹气之中。

    归无咎思忖到,既然金丹并无实相,也不占据空间,如果将魔丹凝结于金丹所在的位置,二者完全重叠,岂非融为一体?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难以抑制。

    正当归无咎跃跃欲试时,奇变又生。

    归无咎袖中一物突地飞出,散发出明媚光华。正是那三珠之一的全珠。

    放置在案边的《观法图》突然张开,图中黑白二色圆点涨大缩小之势陡然增加了数百数千倍不止,许是速度快到极致的缘故,瞬息之后此卷之中图形俱泯,黑白混同,竟是化作灰蒙蒙的一片。

    少顷,卷中生出一股意蕴,似乎正包含着《观法图》中的无穷妙理。

    与此同时,归无咎突觉神魂一颤,自家神意之中似有无穷妙义尽数涌出,仔细感之,似乎是有关于空蕴念剑的一切法诀、义理、经验。

    两道神意相互融合之后,尽数着落在全珠之上,显化出万千文字,光辉璀璨。随后飞腾而起,钻入归无咎身躯之内。

    那日主动相试却不得其法,此时机缘一至,全珠自然而然便发挥效用。归无咎脑海中蓦然多出一道功法:《念剑演化图》。

    自今日始,“空蕴念剑”采撷万法神通,汇聚百家剑术,皆由此通天大道,利根直进!

    一门道法成就后,那全珠却风化不减,明光挥洒处,愈发清朗宜人。这一道光华至柔润至醇,比之元玉精斛全力运转时犹有过之。

    而先天伴麟石、合德清襄玉璧二物,突地升空而起,远远飞遁到楼台角落之中。似乎对这全珠极为畏惧。

    却见“全珠”嗖的一声飞扑过来,瞬间化实为虚,已在归无咎丹田之处,占定那无形金丹的位置!

    一时间,丹中之玄妙,圆坨坨,光烁烁,气之所主,神之所化,和这枚全珠之形混同为一,再也不分彼此。

    随着归无咎心意一动,此物如法宝一般透体而出,悬浮空中。但那份为一身气机之所主的感觉,却依旧明白存在。

    再一转念,此珠又回到丹田,如如不动。

    归无咎愕然:这算是什么?到底是自己的金丹,还是本命法宝?

第六十六章 水穷离奇一转折

    臻至元婴境界之后,只消保证自己肉身安全,便能一试元婴出窍之妙。但“金丹”出窍,却闻所未闻。

    尽管元玉精斛号称“体外之丹”,但是那毕竟是一件宝物,并非真正金丹。修士本体金丹能够出窍,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会信。

    成就魔丹时,归无咎清晰感受到那丹意之精纯,金丹境中无人能凌驾其上;但今日成“丹”之后,归无咎却觉得,这一枚“丹”中神奇意蕴超越了某种限制......或许自己能够借此做到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这时,一道“沙沙”声透过阵门传来,好似春雨洒落。归无咎反应迅速,丹气一卷,将黄正平夫妻等五人拖到楼阁之内。同时归无咎把身一晃,自己纵出飞楼之外。

    这一道丹气,并非取自元玉精斛,而是归无咎第一次运用本身丹力。品味轻重如意、细腻入微之处,果然比从前借助外力敏锐不止一筹。

    归无咎静立阵门之前,从容等候。

    方才阵外仿佛细雨的声音,正是四道阵眼同时被攻击,阵法本体瓦解之征兆。

    果然,三四个呼吸之后,青壁霞光之上一道裂纹,两个人影从中钻出。

    徐道人面皮僵硬,甚至连眼珠也不见转动。先前通过“心返”之阵远远观望还好;此刻近在目前,竟让人生出一种错觉:此人是身旁这位墨天青的机械傀儡。

    此刻楼阁之中,更有黄氏夫妇和婴儿的言语声、哭闹声不断传出。墨天青四下张望一阵,眼珠一转,撇了撇嘴道:“归无咎?”

    “还以为你在修炼神通法术,没想到竟在此处享受山居之趣?”

    “孩子是你的吗?恭喜恭喜。”

    归无咎并不言语,气机神意感受两人的道行深浅。

    眼前这位墨天青,功力极为精纯,一身魔功内敛入化,表面上看去几乎和寻常的道门弟子没有任何差别。由此可见,如意门外,二人交谈时所谓“成圆广**界祭仪之成功圆满,更胜于裴鸿平”,并非虚誉。

    归无咎在审视墨天青,墨天青何尝不在打量着归无咎。

    过了几息,墨天青脸上浮现出惊讶,很是夸张的张大嘴巴,伸出手指指指点点,感叹道:“好,好,好。好精纯的功夫!墨某人打不过你。我投降啦。”

    魔道功法度量气机强弱非是所长,但是对于精微变化之处,却异常敏锐。归无咎丹气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却是被墨天青精准把握。

    归无咎不为所动。

    墨天青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又道:“徐长老,你来吧。很不好意思,风风火火拉着你白忙活一趟。用那一式。对方可是仅次于轩辕怀的九宗真传第二,别的手段可未必奏效。”

    徐长老哼了一声,这墨天青,身为落泉宗圣子的第一候选人,在他看来行事简直疯疯癫癫,不可理喻。

    单论修为,此人或已超过原先的第一顺位裴鸿平。但是从心性、气度、谋略各个方面来看,要想靠这一位去承载落泉宗的大兴之业,实是乏善可陈。

    徐长老宛如机械的脖颈转动,转头看了墨天青一眼。

    墨天青心底通透,不等他开口,摆摆手道:“放心放心。帮你看顾好肉身便是。”只见他把手一拂,一道惨白火焰升腾而起,将徐长老牢牢包裹在其中。

    竟然是元婴真人直接出手么?

    归无咎眉头一蹙,不敢大意,真传令符和著物剑蓄势待发。以著物剑这道底牌对付一位元婴修士,着实有些亏了;但形势如此,也无可留恋。

    见自己身躯被牢牢罩住,徐长老心中一定。但见他双手摁住小腹,一压一弹,腹部干瘪之后迅速涨大,竟比韩氏分娩之前还要大出一倍;再一按,口中吐出尺许大小的一团绿火来,直奔归无咎面门。

    这一口绿火吐出,徐长老的身躯陡然萎靡下去,神采顿失,好似站立的干尸。

    归无咎反手一晃,真传令符的井栏光华已然布下。

    以往历次斗战之中,真传令符的防御之能可谓固若金汤,再令人放心不过。可是这一次,归无咎心中竟隐隐约约生出几分忐忑。

    徐长老那绿色鬼火,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其中隐藏一物,宛如活人,似乎正是此人元婴。将本身元婴炼成神通,如此弄险,必有过人之处。

    归无咎当机立断,便要果断施展出“着物剑”的手段。

    就在此时,突然生出变故,就算是归无咎,也绝对不可能想到!

    徐长老之肉身,胸腹处被击穿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墨天青左手握拳,拳上满是血迹,一张原本温润清淡、白中泛红的女相面容,挂着异常狰狞的笑意!

    空中那一团碧火之中同时传来一声惨呼,火苗登时不住剥落,几息之后便已散尽,裸露出一只巴掌大小、漆黑如墨的元婴来,竟是气息奄奄的模样。

    那元婴小脸,原本如傀儡般板滞无神的徐道人,竟也展现出极端的怨恨、惊慌、不解,神色异常精彩。

    任你山川之险,城府之严,只是未到生死决断之时。

    魔道修士不若道门一般重视肉身,修到元婴境界时,便可依赖神通实现暂时解体散形。但要说承受彻底毁坏肉身的后果,那显然不是元婴境所能做到。

    徐道人元婴在空中兜了两圈,蓦然一发狠,竟加速往归无咎面前冲去。

    元婴之遁速,原本就要比真身快出数倍,先前徐道人不过是仰赖那碧火护体,未曾全力发动罢了。

    归无咎只觉空中忽闪一瞬,未来得及发动手段,徐道人元婴便往他眉心之中钻去,刹那之后,已然出现在归无咎识海之中。

    原来徐道人打得夺舍的主意。

    确实,他肉身被毁,若不能成功夺舍,这尊元婴光天化日之下决计难以坚持十二个时辰。

    对于夺舍的选择,眼前便有二人。

    可魔宗修士对于神魂的保护异常严密,遑论落泉宗的第一种子墨天青。

    因此他虽然深恨这背后捅刀的师侄,但千载寿数的老江湖,终究还是能够理智为上,选择归无咎为目标。

    而徐老道的夺舍手段,也算是他预防万一的保命底牌了,糅合了一种虚实转换的秘术、步虚挪移术、以及三种关乎空间、时间、神意的奇妙幻术,寻常道门中元婴四重修士也未必有如此手段。

    归无咎未及防备,真传令符这一关一旦突破,被徐道人一举侵入识海。

    归无咎识海之中。

    天地不辨,浑然靛青;上下左右,无有半分外物。茫然四顾,唯有此界最中心处,一个黑袍负剑的青年双目垂帘,盘膝而坐。

    徐道人行险成功,进入归无咎识海之中,不由大喜。

    夺舍一道,乃是神魂之力的比拼。元婴修士和金丹修士之间的神魂差距,纵然不若功行强弱那般大到不可逾越,但说到底也是数百年锤炼的领先,以上克下,胜算极大。

    徐道人正要上前,把那黑衣静坐的归无咎神魂之形吞噬。

    “归无咎”突然睁开双目。

    徐道人忽然心底一凉,感觉到有几分不对。

    归无咎的神魂世界中,竟有一丝无比恐怖的伟力存在。尽管这份伟力似乎仅仅是一丝残余,但是这种至为崇高的独尊意境,几乎让人怀疑......超脱于这世界之上!

    就在徐道人进退无计之时,这份伟力犹如夜幕降临般呈现,合拢,覆盖,将他完全拥抱,而徐道人面临无限恐惧,却毫无抵挡之力......瞬息之后,徐道人意识断绝,彻底在这个世界上亡去了。

    归无咎睁开双目。夺舍之争分出胜负,在外界仅仅是一个瞬间。

    此时归无咎脑海之中,多出了一位魔道元婴三重境真人毕生的记忆,诸多魔道中见识、功法、神通、人物......不一而足,极为丰富多彩。

    这份收获,不可谓不巨大。

    这场夺舍之战,所幸那物存在的痕迹,仅仅一丝微不足道的残余力量,便将徐道人神魂瞬间化为飞灰。

    不过,归无咎暗忖,即便没有这一丝伟力相助,就凭自己神魂被它锻炼滋养两次的经历,真的和徐道人来一场公平比拼,此獠也多半难以夺舍成功。

    威胁既然解除,眼前局面已在归无咎掌控之中。但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显然不完全是自己的功劳。

    归无咎略微沉吟,问道:“为什么?”

    墨天青盯着归无咎看了一眼,终于分辨清楚出言这人到底是谁。赞道:“归无咎。你这神魂防御之能,恐怕我魔宗真传也万万比不上。”

    “想和你做一场生意。要不要听听条件?”

    出言之时,墨天青把手一卷,一道小型吞祭法阵使出,登时将徐长老尸身完全炼化,一道精纯精气收入掌心。

    归无咎眉毛一挑,道:“不是说要打死我,或者被我打死?”

    墨天青不以为然道:“信口胡诌,当不得真。道途难得,生来大好天资,不去证得长生,谁愿意去寻死。”

    归无咎沉吟道:“你想要什么?”

    墨天青双目泛出亮光,缓缓道:“墨某人要的是《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

    归无咎瞳孔一缩。

    墨天青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自信地道:“先别管墨某人怎么知道的。我的条件,你无法拒绝。归无咎,你此行的目的,我一清二楚。墨某可以帮助你做到这一切。”

    归无咎轻轻摇头,道:“想来以阁下的身份,身上好物必定不少。就算想要交换《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何必以自家宗门利益,甚至同门的生命为代价。难道魔道中人,都是如此行事么?”

    墨天青仰头狂笑,几乎足足半刻钟,才停歇下来,以一种伤感之极的口气道:“这荒海之地,还真是够奇葩的。一片烂石头,竟能笼络千万散修。”

    “当年的裴鸿平,想必在暗中就是这副千日防贼的嘴脸,防着墨某人和其余几个师弟吧?现在,墨某人上位,终于也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归无咎双眼一眯,隐隐猜出了墨天青的想法。

    墨天青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又道:“落泉宗这帮老家伙真是可恶极了。真以为仰仗着余玄宗这个人口贩子,便能代有才人出了?一人在位,三人备胎。混账,混账,混账之极。”

    “墨某人左思右想,此处被墨某人用完之后,还是彻底毁去的好。大家断了念想,才能老实一点。”

    “灭掉余玄宗,大家方便。归无咎,你心动了没有?”

    墨天青的语气,异常诚恳。

第六十七章 深谋议价 各得所需

    容州荒海之地,韩安世寻租杂玉的策略推行千载,终于被水到渠成地经营成散修汇聚之所。

    即便无有探玄会生死门的存在,余玄宗想要再造一处方便下手的关口,也极为便利。

    至为不济,反正众修被煞气分隔孤岛之中,就算余玄宗推在幕前的利刃“红衣会”一一下手,积累数十载也足够擒杀数千修士。

    这一处便利,使得落泉宗占尽先机,拈花宗、流水宗、宝树宗无不垂涎。

    但魔宗到底人人自利,这一桩利器,也并非落泉宗修士个个乐见。

    实则当年裴鸿平完成祭仪之时,就立刻起了毁掉此处、以绝了被门中后辈利用的心思;只是裴鸿平为归无咎所杀,未来得及放手行事。

    今日墨天青反戈一击,正是做了裴鸿平想做而未做之事。

    归无咎思索有顷,问道:“说说你的的筹码。”

    墨天青双眸一亮,很是自信地道:“我落泉宗和余玄宗紧密勾连已有数百载。余玄宗元婴长老各人职司、调度分配,墨某人了如指掌。”

    “怎么样?对于你想攻灭余玄,取走矿脉,还算是至关重要吧?”

    归无咎闻言一笑,悠然摇头。

    墨天青疑惑道:“不需要?莫非你越衡宗可以大兵压境,将余玄宗碾成齑粉?若是如此,为何千万年前不将此地占了?”

    归无咎伸手一指墨天青脚下:“余玄宗虚实如何,与其问墨兄,还不如问贵宗徐长老。”

    手指之处,正是徐道人骸骨袍服。

    墨天青一愕,原来他百密一疏,似乎忘记了徐长老意图夺舍,反受其殃。现在归无咎尽得徐长老识忆,这一切自然了如指掌。

    墨天青眼神闪烁,似有些不甘心,劝诱道:“归道友,其实你我早有交情。当年以秘法得知裴鸿平死于《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落泉宗内几个老家伙都急的跳脚,火急火燎的就要向宝树宗问罪。”

    “全仰仗墨某人进言,不如先暗中查问清楚,伺机行事。试想,若是让宝树宗得到了确切消息,恐怕于归兄并非幸事。照此说来,归兄可是欠我一个人情的。”

    归无咎淡淡一笑,拱手道:“那归某就在此就谢过墨兄了。”

    墨天青见归无咎不为所动,又道:“数座岛屿中矿脉离奇失踪,也是归兄的手笔吧?此事余玄宗只当是星月门或者经营‘锁阴冰蚕’的那一伙所为。而我落泉宗知晓归兄的根脚后,自然能够判断此事多半是归兄做下。”

    “此事亦是墨某一力主张不必向余玄宗言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归无咎笑意不减,很是真诚的道:“那就再度谢过墨兄,墨兄费心了。”

    墨天青面色拧出皱纹,知晓单单空口白话,无法让归无咎动心。一咬牙,狠狠地道:“归无咎,你还真是个坐地起价的行家。”

    “好,那就遂了你的愿。”

    “以落泉宗《妙谛六如虚丹一玄篇》,换取你手中的《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如何?二者均为魔尊直传秘典,位分相当。这一桩买卖,公平的很。”

    归无咎心头微讶,倒是没想到墨天青有胆识做这一番生意。

    若是交换拈花宗、流水宗两门上乘功法《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和《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墨天青也不至于如此上心。

    这两部秘法贵在了悟真玄,天时、悟性、实证有一项不到,就算是法诀摆在你面前,也是毫无用处的。

    而归无咎手中《普门大祭仪》却是不同。此功法和《虚丹一玄篇》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甚为相得。

    就如当年在生死门中,裴鸿平前脚炼化万千生魂精粹,归无咎后脚便上祀等量尸骸肉身,一事不烦二主,最是方便不过。

    如果一人得此二法,效果之佳可想而知。

    但归无咎略一思忖,摇头道:“落泉宗《虚丹一玄篇》固然了得,金丹之前便得以成就抱丹成圆、虚丹成韵、合丹成煞三位一体。即便我九宗历代真传,也无一人能够做到。”

    “可惜归某已然结丹,得此功法更有合用?莫非等待来日传授弟子门人不成?”

    墨天青面露不屑,哂道:“四大魔宗各执一法,分别应对入道、灵形、金丹、元婴四境。但这只是四门功法精义题眼所在,并非四法割断开来,一法单修一境。《虚丹一玄篇》另有三重妙用,管能教归道友满意。”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

    墨天青脸上再度浮现出希冀之色,摸了摸腮,道:“如何?这生意可还做得?”

    归无咎突地一笑,道:“若是墨道友能够提供一道关于荒海的有用消息,交换功法之事,在下或可考虑一二。”

    墨天青目光闪烁,轻飘飘地道:“你既得了徐长老识忆,不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么?墨某人可没有什么能够相告的。”

    归无咎轻轻叹息,不再言语。一振袍袖后洒然坐下。双目垂帘,竟是在就地打坐行功的模样。

    聪明人之间,本来就不需要多饶舌,有诚意,自然会吐出真言。

    这墨天青,表面上看行事不羁,诡谲万变。但魔道中人,本来都是个个奸诈似鬼,岂有半个例外。

    更何况此人资质之佳,已经到了可以仰仗道缘突破如意门的程度,心机又怎么会浅了?

    归无咎可不相信,此人竟如此粗疏,方才连自己获得徐道人全部识忆都忽略了。

    更何况,奚轻衡传来书信中曾经提及,她坐镇秦云十二峰,隐隐见过初入此间的器道真人和凝几次,此人之气息,颇为诡异。

    而根据徐道人记忆中,余玄宗绝大多数元婴真人,俱都调遣至宗门总部;此刻秦云十二峰中,仅余器道真人和凝一人。

    那么,避实击虚,直捣黄龙,显然将会是归无咎所要采取的最佳策略。

    而归无咎一旦真的如此做,其中是否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墨天青白皙面色渐渐红润通透,仿佛醉酒之态。狐疑双目,不住地上下打量。

    见墨天青如此态度,归无咎心中更笃定了几分,笑道:“墨道友还是收起其它心思的好。数日之后,我门中自有人降临荒海。即便批亢捣虚,也是由门中前辈结伴而行。”

    墨天青脸色变幻,终于嘀咕道:“真有你的。这次算是被你识破了,下次别让墨某人逮到机会。”

    言毕随手甩出一枚玉简。

    归无咎元光一卷,察明无恙后,再以神识探查。心中暗道:“果然。”双目微眯,盘算着将计就计,攻袭荒海的策略。

    墨天青眼巴巴的盯着,却见归无咎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耐道:“归无咎,你想反悔不成?《普门大祭仪》快点拿出来。”

    归无咎自凝思之中醒来,笑道:“归某不是正在考虑么。”

    墨天青脸色一黑,怫然道:“你消遣墨某人?”

    归无咎摇头道:“归某只答应‘考虑一二’,现在正在考虑,谈何食言?”

    “对于在下而言,是否攻灭余玄宗并不重要,只要将该取之物得空取走便是。”

    “一意要破坏余玄宗统治荒海的,是墨道友,而不是在下。”

    墨天青眼皮一翻,闷闷道:“你还想要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免开尊口。”

    归无咎道:“无它,徐长老所留遗物交于归某便可。”

    墨天青一愕,本门一位元婴真人的身家,还不放在他眼中。归无咎的这个要求,可比预想的容易多了。当即麻利的自袖中取出一枚纳物戒,丢了过来。

    归无咎伸手接过,神识一扫,其中果然有着自己所求之物,心中甚喜。

    对于纳物戒中诸般法宝杂物,归无咎都并不感兴趣。他所寻找的,正是徐长老身份令符。

    魔宗“信”、“祀”、“布”、“夺”四大流派,遍布于紫微大世界深处,甚至在本土文明之中,亦有掺杂流布。只不过绝大多数支脉不相统属,如繁星一般洒落于各个角落,各行其是。

    紫微大世界何等广大,纵然四大流脉中的大势力逐渐合流成拈花、流水、宝树、落泉四宗,但对于四宗总坛来说,九成九以上的枝叶小宗,尤其是散布于本土文明中的分枝,也是素未谋面的。

    只是双方道统相同,信奉同一魔尊罢了。

    但是数千年来,凡是魔道宗门中有修习到元婴之上的,都各自接到魔尊示谕,自家流派之中,奉拈花、流水、宝树、落泉四宗为尊。并且传下四宗徽印及画影图形,若见得四宗之人,当奉其命。

    归无咎本有一身魔功在身,现在又手持一枚落泉宗长老令符,俨然化身上宗钦差。将来在本土文明之中行事,却是极大便利。

    这一次归无咎未再拿捏,双方各执一玉简,刻上功法全文,极爽快的交换付讫。

    墨天青忍住欣喜,又道:“墨某有些好奇,归道友到底是以何法门得到宝树宗功法的?此法门可交换否?”

    归无咎一挥袖,淡然道:“墨道友这边请吧。”

    先前得闻二人在如意门外交谈,归无咎已知墨天青有底牌在手,自己今日是拿不下他的。

    既然如此,那便好聚好散。

    墨天青恋恋不舍地摇了摇头,道一声“告辞”,身化清风,转瞬便飞也似的远奔于谷外。

    一场风波,有惊无险的解决。归无咎一转身,回到飞楼之中。

    此时韩氏躺在榻上,眉宇间尽是满足。那小小婴儿在她肩头斜卧,也不哭泣,只张口吮吸拇指。

    归无咎上前一看,这小娃娃光洁如瓷,双眼明亮,倒像是两三个月大,绝不似初生婴孩青皮皱纹之貌。见归无咎靠近,这婴儿也不知害怕,竟然咧嘴一笑,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一眼看出,这是个女孩儿。

    这小娃娃浑身透着活力,一股清灵祥和之气升腾,充满楼阁,浑如一件钟灵毓秀之宝。就连归无咎一身丹气,似乎都隐约为之牵引。

    黄正平双目泛出喜悦,直勾勾的盯着婴孩,几有些痴痴傻傻,魂不守舍。直到韩氏轻咳一声,给他一个眼神,这才如梦初醒,转身一拜道:“还请上师给这小娃起个名字。”

    这番话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夫妻二人先前在楼中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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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希有知音别离 难为剑术推演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这小娃娃出生之际,啼哭声高亢出云,青天回响,更难得的是暗合道法中一丝玄妙。所谓‘大音希声’,就起名为‘希音’如何?”

    韩正平喜道:“好,好,好。上修这名字起的极好,就叫黄希音。”

    此言一出,襁褓中的小娃仿佛能够听懂一般,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归无咎,复又把食指伸入口中,吮吸不停。

    其实除却象征初啼之音外,归无咎起这个名字,更是希望这麟儿在修道的过程中能与自己教学相长。师徒相证相驳、互启互发,成为道途知音。

    不过这一层意思,并无必要说与黄正平夫妇知晓。

    韩氏此时身躯虽然疲惫,但却掩饰不住欢喜。小声问道:“上师是想将小女收入门下,成为修道中人?”

    韩氏夫妇虽出身于半武半修的小家族,但近百年来,常常和灵形以上的高阶修者打交道。耳濡目染,再加上独孤信陵旁敲侧击,自然能猜测出归无咎相助黄氏、又留下二人的因果。

    归无咎一点头,反问道:“你夫妻二人可舍得将她交给我?”

    黄正平、韩氏虽有猜测,但不曾听到实信之前,亦不免有几分忐忑。此刻闻言,自然大喜,连声道:“愿意,当然愿意。这是小女三世修来的福气。”

    当日黄氏一族得救,黄正平能够无灾无病活到今日,都是拜归无咎所赐。当年许约,自没有反悔的道理。

    在一旁生火煮饭的两名丫鬟,眼神中也泛出羡艳。

    眼前这两个丫鬟,已经是服饰韩正平夫妻的第三批婢女,乃是再返容州故地之后就近采买。

    当年归无咎买来的第一批婢女,早在五十年,前便由白龙商会做主,赠与一些金银,放她们回乡颐养天年。

    那几名婢女服食了归无咎所赠丹药之后,活到近七十岁时,依旧精神健旺,体力充沛,眼不瞎,耳不聋,牙齿完好,吃得半熟肉食。人人都享百岁高寿,无疾而终。

    但她们容颜老去,不复韶华,却是掩饰不住的。辞别之时,已经头发斑白,沟壑交错。

    而黄正平,五十载过去,却只老了七八岁的模样。即便是又过五十年的今日,也依旧是壮年之身。

    黄正平虽精明干练稍有欠缺,但却不是蠢笨之人。两相对比,自然明白归无咎赠于自己的丹药,品质更高一筹。

    而商会中那些高人,以及重又相见的归无咎,忽忽百年面貌无丝毫变化,这显然是修行精深之人才能做到,又非黄正平所及了。

    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通法术,单只就容颜寿命来说,这小娃娃走上归无咎所走的道路,怎能不让为人父母的黄正平夫妻欣喜万分。

    这时,韩氏突然问道:“敢问上师,我夫妻二人,还能陪伴这孩子多久?”

    归无咎自知带走麟儿,这夫妻二人必然不舍。这时韩氏神态尽数收入眼底,笑问道:“如果我说,现在就要带她走,你二人会作何感想?”

    韩正平只当是归无咎玩笑之言,点头赔笑。韩氏却心思通透许多,立刻眼眶一红,扭过头来,将肩头襁褓抱住。

    归无咎一声叹息,站立在飞楼门檐处,凝视远方。

    韩氏盯着这小娃娃左看右看,见她精致细腻,活泼可爱,愈觉不舍。低声道:“她能够跟着上师修行,是她的福气。这些妾身都明白的。”

    “妾身只是想,若是陪伴这孩子长到三四岁,稍稍懂事。妾身也好教导她要尊敬恩师,早晚请安,侍奉勤勉,勿要牵挂父母......”

    说着说着,止不住小声啜泣。

    韩正平一愣,这才悟到归无咎所言并非玩笑,一时也呆愣住,犹如泥塑木雕,眼角也突然多出几分红润。

    归无咎转身道:“这些时日,你们多多陪伴她便是。到底何时离开,我一时也说不准。或许是数月之内,或许是十年之后。”

    “不过可以给你们二人一个承诺。如果我近期内将这孩子带走,此生必会让她有再见父母、奉养双亲之日。”

    韩氏闻言双眸一亮,喃喃自语道:“还能再见?那便好。左右不过多等待些时日罢了......”

    若黄希音果真和归无咎一同前往本土文明,没有三四百载,难以回返。

    归无咎所能仰赖的办法,也唯有丹药一途。

    他赠于黄正平的丹药固然较赠于那些婢女的为佳,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品质更高的延寿丹药。

    丹药延寿,也是有限制的,否则只服药便可长生,更要修行何用?

    普天之下,再珍稀、再难得的延寿至宝,也不能够让身无灵根之人活得比金丹修士更长久。

    所谓结成金丹,本就是“练气驻形”、打造凡躯的圆满境界,任何外物对于躯体的强化,都不可能逾此界限。

    越衡宗内尚有最顶尖的几种灵药,服之可以将寿元延长到逼近金丹修士的地步。这几种丹药都是为特殊用途所准备,归无咎离开宗门时并未携带。眼下唯有等宗门来人后,再想办法。

    归无咎不愿再打扰黄正平夫妇,为了留他们和黄希音更多相处的时间,索性将这处飞楼让与夫妻二人。

    飘然跃出楼台之外,归无咎将那飞舟一收,另放出一件飞车之形的法器来,以为栖息之所。

    成就金丹之后,归无咎最关注的自然是自身道途之所系的那一物,成就天人立地根的法门,《念剑演化图》。归无咎本俟结丹完功之后,便要精研此法。

    只是方才墨天青相扰,韩氏生女,不得不先处置妥当。

    归无咎盘膝坐定,脑海内一门法诀徐徐展开,归无咎用心揣摩,神识之中似有字字真言流淌,只半个时辰,一门神通符应声而出,化作剑意之形,刻印在金丹之上!

    归无咎心中隐含期待,这自家的“空蕴念剑”,恐怕要比原先版本要高明甚多。

    结丹之初,神通初成,成丹即蕴含“成法”,因此这新的“空蕴念剑”第一重,并不需要修炼,神通显化之后心意一动,自然便能成就。

    静心默念。依法施为,归无咎食指往虚空一点,一枚冰晶映彻的森寒小剑被逼出指尖三寸。

    感悟有顷,心意一动后,中指,无名指上再各出一剑。

    和原版的“空蕴念剑”相同,在金丹一重境中,只生出三枚小剑。

    不过这三枚小剑之形,若虚若实,一片冰心,似乎在方圆千丈之内感物无虚,应物无滞。归无咎感应分明,使出一剑,当可重创一名丹力不下于己的强敌。

    表面看来,似乎这一门神通只不过和原版的“空蕴念剑”威能相当。

    其实不然,因归无咎现在丹力之雄浑规整,几乎就是普天之下、同境界中的最巅峰。因为触摸到了顶点,敌我双方都毫无破绽,所谓一击必杀的手段理应无一成立。

    譬如说,若是归无咎去修习余玄宗压箱底的神通“法象由人”,丹力绝无可能再增长三倍,甚至增长一丝一毫也难能。这是道法趋极之后的自然变化。

    这等境界下,一式神通重创和自己修为相当的绝世天才,简直是无限恐怖的壮举,和当初桑道人、吴道人、柳逍客等人凭借空蕴念剑,战胜修为相若的敌手,不可同日而语。

    彼此功行俱臻极限,按说应当三剑齐出,同归于尽,方才符合“道术相须”的规律。

    现在,归无咎这门全新的“空蕴念剑”,威力足足大了三倍,几乎可以算是打破法则限制的不可思议之着。从中也可以看出白衣女子层次之高,超出一界。

    不过,每使出一式新的“空蕴念剑”,想要恢复原状,所需时间不再是一天,而是三百六十天。

    归无咎眉头一皱。由于第三剑非同归于尽时不可用,这一门神通虽强,一年内也只有两次克敌制胜的机会。

    稍微思索,体内元玉精斛一转,调用虚丹丹力。

    归无咎小指指尖显化出无量冰晶微尘陡然凝聚,瞬间便要再凝成一柄短剑。但就在此剑刚刚形成雏形时,轻微的“啪”地一声,剑形毫无征兆的瓦解冰消。

    体内精斛之中,一枚灰色金丹陡然神气尽散,化为烟尘。

    这枚金丹,乃是归无咎在屠灭华氏中所得的品质最高的一枚,论品阶更是四重境之金丹,但同样无法借其丹蕴精神使出这全新的“空蕴念剑”。

    并且,差距极大。

    归无咎摇了摇头,全珠所成这一神通,威能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使用的条件也是极苛刻。借用假丹的路子是走不通了。

    或许,杀死九大上宗臻至圆满之境的顶尖天才,其金丹之品质,或许能够使出新的“空蕴念剑”。但这显然不可能付诸实施。

    归无咎现在“神通立法”初成,其后六境的修炼门径功法,尚不得而知。

    第一境就达到这等程度,若是随着《演化图》进一步演算提高,臻至第二境,第三境.....将来这门神通的威力将会达到什么程度?

    演化路线,是否和原先的“空蕴念剑”相同,体现为冰剑数量的增加?

    归无咎沉下心去,心神随着《念剑演化图》所示之秘诀逐步前进,欲将接下来将要修行的第二境功法,推算出来一部分。

    推演的过程一旦启动,那兼具金丹和本命法宝的全珠之形中,所凝成的剑形陡然消散,化作混沌一片,又开始了如同宇宙虚空一般的无穷演化过程。

    经过一次无比繁复的推演变化,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如同混蒙之影归于有序,终于产生一枚新的剑形。

    归无咎心中一喜,但感受之下,立刻皱起眉头。

    原来,这推演之后的新法诀,不曾多出一字半句,和已经炼成的一重境法门完全相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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