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迫我来我迫人
两股异力,愈搅愈紧,终于粘成一道。
铜色大手和土黄色手掌同时涨大一圈,一股似极轻微的气流如纹毂般在空中震荡往复,随后两只大手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碰撞在一起!
这一击之势成形的前一个瞬间,巫景纯等旁观之人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幻觉,似乎尹九畴双腿微微一软,整个身躯似乎平空浮起了半寸。
同一时间,他右手所牵引的那一道铜黄大手,其中湛然光芒瞬间明亮了几分。
旁人还懵然不知,唯符凝锦和尹九畴暗中交情匪浅,彼此是知根知底的,此时不由眼前一亮。
这一不起眼的异象,正是四御门“有无四炼”中身合器道、器主心声的一门绝旨,唯有功行神通到了纯明不二之境时,方能使出。
原来到了最后时刻,尹九畴终于还是不愧为九宗真传之资,做到了“绝虑忘情、一任天心”的境界,将种种负面情绪彻底抛却,完全释放出了自己的实力!
符凝锦神识传音之下,巫景纯等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对上刚刚和明选烈交手过的归无咎,接近于打成平手是绝技不可接受的!他们本意是戳穿归无咎泡沫,重新塑造轩辕怀高高在上的的位置。
方才战局,却似反在助他成就名声一般,搬石砸脚,莫过于此。
如今虽然迁延稍久,但若能堂堂正正的以较大差距击败归无咎,也算是不功不过。
但是归无咎心中镇定如恒。
体内元玉精斛再度缓缓运转,将自家丹力补充上来。度量虚实,大致提升到和尹九畴相等的地步,也就足够了。
事实上,归无咎一直丹力未复,这一场和尹九畴的交手,所仰赖的尽是元玉精斛中的虚丹之力,胜负之数,不过是截取多少而已。
归无咎心中计较分明,和明选烈比斗一式,当用尽本力。不足之处,再以元玉精斛救场,以探明自家差距;除此之外,待自己“丹力”复原之后,再和林双双这位“九宗真传第二”的竞争者堂堂正正斗上一场,分个高下。
除了这两人外,对上其余诸位的争斗,不过是行窃法实证之事,本身功夫在胜负之外,并不值得多虑。
他道途之上的对手,也决不是这些人!
刹那之后,两只伟烈磅礴的大手最终正面硬撼,抱元合一,犹如金铁与土墙拍击一处,其声势浑厚质实,既有刀兵相交的锐利,又兼得元气显化之浑厚,音声滚滚,震惊百里。
尹九畴从“身合器道”的意象中解脱出来,重新又恢复挺拔如松的身姿。
而那一头,归无咎已如纸鸢一般轻飘飘的退出十余丈外,飘然站定。
似乎比接下明选烈一击时多退了几步?
可是这又如何呢?
尹九畴脸色由青变白,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头。
归无咎似乎与他已有默契一般,同样唯一颔首,灼灼目光却望向巫景纯、符凝锦等人,其中之意,意味深长,是回答,挑战,挑衅,还是劝告?
若是两位力士角力,又或者是凡俗演武较技,只消一人多退出半步,就算是胜负高下已分,半点抵赖不得。
可是这“擒龙伏虎拳”的本质,实际是将斗战双方的差距扩大了无数倍,以利于分辨强弱。在这一场合的交手中,非得将敌手正面击倒才算成功。
若在此处依旧只是场面高下,多退一步半步,那么双方之差距几乎小到不可思议,在实战中更是不可能分出胜负的。
吕鉴远突然抢身而出,张口道:“看来归道友在丹力恢复一道上,别有妙法。在下现在出场,想必归道友不会在意。”
他语速快,反应快,但动作更快!
话音未落,两只青色溟的巨大手掌已左右交征,攻向归无咎两肋。这分明是不给归无咎、杜念莎出言拒绝的机会。
归无咎本要张口回应,但是“可以”两个字一旦出口,必定失了先机。微微摇头,同样果断地力分两支,剑意重新显化两只浑黄大手,一一抵住。
吕鉴远之剑意化形,又别有意蕴。
先前无论是归无咎还是尹九畴,所化苍黄巨手虽然表面形貌有所区别,均是丹气显化实体,无一丝虚妄,这是这一门神通化虚就实的要旨所呈现。
而吕鉴远所显化之巨手,竟然能够看出是一道淡淡云气,似乎并非实体,以“云手”称之,更为得宜。
归无咎已经忆起,先前吕鉴远和杜念莎交手时,所化“剑光”便是这一团混冥云气的状态。
看来九宗法门毕竟有高下之分,“擒龙伏虎拳”虽然是幽寰宗天尊大能所创,但要将九宗神通真个点滴不漏的纳入轨道,也是有所难能的。
其余诸家还好说,已然“完道”的辰阳剑山、原陆宗神通,纳入“擒龙伏虎拳”中必然有出格之处。
吕鉴远明显是吸取了尹九畴的教训,每一击都是全力出手,没有丝毫掉以轻心。二人所执之道也有所不同。尽管能够成就这一步的,无论天资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尹九畴天然就是一股傲意凌人、独立峰头的风范,转折余裕未免少有欠缺;而辰阳剑山之剑修固然同样养成唯我独尊之境,但心性念头的洞察通明,却又高出一筹。
看似锐利无边气冲中霄,转眼间又如汤沃雪了无形迹,正是剑道养气绝旨。
可是经历了尹九畴这次意外在先,即便吕鉴远已然全力发挥,巫景纯,楚丹青,莫清和,符凝锦四人也不太敢断言必胜了。
此时四人目光灼灼,一言不发,连神意交流也暂时中断,齐心关注战局变化。
果然,十余个呼吸之后,四人心头一沉。
单从卖相上看,吕鉴远剑意显化的清气云手,似乎比之尹九畴的黄铜大手更加恢弘绵密,无可与抗。
尽管小处之锋芒似乎稍欠,但整体格局却胜了一筹。
可是归无咎和尹九畴交手时尚只是在全力防守,而现在七分守势中反而暗藏了三分攻势,论局面之高下,反而被他扳回来许多。
诸人心中都有些恍惚,在这份恍惚中,时间一溜烟的就从指间抹过,转眼就是百余个呼吸之后,直到一声惊天巨响将他们拉回现实,陷入眼帘的,是归无咎和吕鉴远,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
归无咎朗声道:“下一个出场的是谁,诸位有定计否?”
ps:短一点。
第二十五章 九宗双壁 推锋绝剑
一道似灰似玄、平平淡淡的巨大手掌,和另外一只土黄色大手齐齐拍在一起,震动之势似乎上通天穹,传出无尽回响。
待烟尘散尽,碑中世界重返清虚,方能看见笔直挺立的二人相距十余丈,静静站立,犹如两块枕道碑缩小了千百倍,反过来映照本真。
可是声势虽足,却不见奇;因为这场面已经出现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甚至对于这平分秋色的战果,诸人也变得麻木不仁起来。
立在场中的,一人是归无咎,另一人却非是吕鉴远,而是楚丹青。
归无咎和吕鉴远的战斗,在半刻之前就已经结束;场面上是一个绝对的平手----一如现在和楚丹青交手的结果。
楚丹青脸色并不好看,因为和吕鉴远相斗之后,归无咎是主动找上了自己。
归无咎心中却惬意的很,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他原本的打算是摆出立足于悬崖边上的弱势形象,诱得诸派真传一一挑战,尽窥奥妙,以为借鉴。
可是吕鉴远的主动搦战却是一个变数。不过他既未给归无咎拒绝的机会,归无咎若未落败,自可反将一军回去。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一个眼神,就可将对手至于不得不接招的境地。
只要第一,第二,乃至第三个落入彀中,其余之人却由不得他们不下场,只因现在,攻守之势已变。
归无咎目光在巫景纯和莫清和身上来回逡巡,下一个出场的,会是谁?
巫景纯是辰阳剑山一行四人的首领,心性变化万端,不拘一格。时而凌冽霸道,时而温润如水,时而矫矫不群,时而从善如流,和寻常剑修大不相同。
而莫清和所修“绝剑”一脉,却是此时四人中斗战之能最强者。
萧天石似乎正启唇欲语,殿内发生莫名的变化,各人同时心中一动,空中似乎突然多出一道精纯丹气沛然散发,似乎是一位与诸人功行相若的真传弟子凭空出现在这里。
可是大门洞开,空空荡荡,分明半个人影也无。
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是盘坐一旁暗暗调息的明选烈,一身温润白袍突然变灰,似乎成为一件粗糙麻衣。不过他脸色却同时恢复红润,光彩润泽,丹力亦充沛活泼,宛然欲滴。
人人这才醒悟,距离和明选烈交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而《日》、《夜》二经轮转,明选烈恢复修为的过程中,其整个人似乎不知何时,从殿内莫名消失,人人感应不得。
明选烈长身而起,一挥衣袖,面露感佩之色,高声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辰阳剑山轩辕兄,越衡宗归兄,号称是三十六万年之变中数一数二的俊杰。”
“轩辕兄神龙见首不见尾,明某未曾瞻望风采;不过归兄今日所示之功行,稳居九宗真传之次席,断然无可置喙。”
这一个时辰中,明选烈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犹如泥塑木雕;但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和自己全力一拼之后,完全未曾受得任何损伤;不止如此,紧接着还能相继与尹九畴、吕鉴远,楚丹青三战斗成平手。就算是轩辕怀亲至,也不过如此吧?
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归无咎连忙一拱手,微笑道:“明道友过誉了。我辈之争局在数百年后,一时高下并不足以为恃。”
二人这一番对答,落在萧天石、尹九畴,符凝锦,辰阳剑山诸人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要变天了?
表面上看,明选烈所言似乎没有丝毫新意,在此次红云小会之前,这一辈真传弟子中,轩辕怀第一,归无咎第二,本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公论,明选烈之言并未越过藩篱。
可是细细品味明选烈此语,他分明把轩辕怀、归无咎放在同一个层次。
过去轩辕怀乃是高高在上,他这个第一,分量之重超过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的总和。
甚至可以说,若要将九宗真传分为两类,那最好的划分方法就是:轩辕怀,其他人。
但若是今日归无咎维持不败战绩,红云小会一旦结束,“一枝独秀”就成了历史,轩辕怀、归无咎并称双壁的时代即将到来。
明选烈的言语和归无咎逡巡不定的目光绞成一道,使得莫清和心头涟漪骤起,再也挥散不去。
原本是为了戳穿归无咎的泡沫,可是现在一切适得其反。这出人预料的局面,堪称是一场急转直下的大滑坡。
本师轩辕怀?和眼前的归无咎?并称双壁?
莫清和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归道友,有礼了。”
莫清和的声音,掷地有声,更添压抑,似乎带着什么不可阻挡的决心。
归无咎心中一动,暗思接下来的这一场比斗,似乎将与之前的三场截然不同。
果然,莫清和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之后,果断亮出真章:“都说‘擒龙伏虎拳’乃是归化神通,使得交手二人抛却腾挪务虚,定能分出胜负的秘法。”
“可是以莫某所见,此术虽将交手双方如泥沼沉石般牢牢陷在一起,不分胜败绝无止歇,但交手的过程中仍免不了有攻隙击弱的重重变化,似乎并未能言,将正面的对抗发挥到极致。”
归无咎也懒得去猜哑谜,断然问道:“莫道友有何良策?”
莫清和眼皮一跳,故作轻松道:“以莫某之见,‘擒龙伏虎拳’共有一十八式,先前交手,归兄,尹兄和二位师兄弟都是法其精神,自成变化。若是归兄有兴趣,不妨我二人均不变着,从第一式对到十八式,倾注各自神通精义,正面硬撼一十八次。”
归无咎低头不语。
莫清和此语一出,巫景纯暗暗叹了口气,这是一场豪赌。
这一行四人的真正底牌,红云小会上的最高战力,便是莫清和以极简的正面对抗之法迎敌,所演化之源流,来自于的绝剑一脉中“推锋绝剑”意境。
不想竟用在了此处。
可是即便莫清和能够胜出,形势已变,归无咎携连平尹九畴、吕鉴远、楚丹青的声势,声望也不至于跌落多少。
可是若是归无咎依旧并未落败的话......
在场之人无有一个蠢人,莫清和斗战之前提出如此要求,任谁都知道这是使出了辰阳剑山压箱底的手段。
若是依旧不胜,这特殊斗战方式的要求,就相当于承认了归无咎九宗双壁地位的最后一道印信!
而且,是由辰阳剑山亲自落印!
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选择。
归无咎并未出语,但是在场之人突然人人色变,因为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只见归无咎踏出半步,双手一张一托,所化巨手半遮于前,一道道土黄光芒映照潆洄,正是“擒龙伏虎拳”十八种意象的第一式:十丈红尘。
莫清和一身昂扬之气突然迸发,裹挟着赌上宗门使命的气势,大喝一声,如新月之芒的橙黄巨手显露面前,一模一样的招式:十丈红尘!
第二十六章 他山之石资借鉴
幽寰宗四代掌门所创制“擒龙伏虎拳”,虽然神通之名和凡俗武技类似,但当中十八招式的名称,却并非风格接近“横扫千军”、“力劈山河”一类的粗俗名目,反而重又变得雅致清幽起来。据说推根溯源,乃是四代掌门道途之中,涉猎山水,依次感悟的十八道意境图画。
归无咎、莫清和二人之动作,同步发动,如镜观照,快慢处并无丝毫欠缺。
只见归无咎左脚一提一放,右掌回环平推,划了半个圆圈之后直直送出,洒润如雨的元光由无形化为有形,虚相凝成实相,显化成巨大手掌斜斜击出。
那一头莫清和也是同样的招式,二掌相对,立刻激发出剧烈的变动与震颤。不过和先前三场战局不同,两只浑黄大手土崩瓦解之象只存在“巨手”的掌心正中,无限精微戊土之气不断湮灭,又不断补充新生,维持着寸土必争的格局。
而两只“巨手”的五指及掌身边缘处,一切轮廓形貌非但完好无损,更似有几分珠圆玉润的意境渗透流露。不但如此,另有两股气势凝如实质,环绕在这只“巨手”边缘数尺之间,伸缩不定。
论场面之爆裂壮观,这一场相斗虽号称绝对的正面硬拼,但却反而比前三场略微柔和了一些,针锋相对只在一点,潜通物化处无所不在,内刚外柔,内实外虚,意境相搅,妙不可言。
汹涌壮烈的声势如潮水回落,归无咎、莫清和二人同样身姿端凝,连衣袖也并未有丝毫晃动。
平分秋色。
可是巫景纯却脸色微变,诧异之中又隐约现出忧色。
不妙!
原来这一式名为“半轮秋月”,已经是降龙伏虎拳的第四式。
前三式“十丈红尘”、“松巢鹤野”、“流水桃花”,三呼吸之间,三次正面对碰的较量,莫清和“推锋绝剑”之意境果然先声夺人,占得上风。
第一式,归无咎退出三步;
第二式,归无咎更是退出六步;
第三式,归无咎一连退出九步。
“推锋绝剑”乃是一种气势愈蓄愈足的道术,只要占得先机,攻势如层浪高叠,源源不绝。敌手即便将丹力提升到与我相当的境界,也不足以扳回劣势。
按照前三式的势头,巫景纯等人以神意估量,至多到了使出第十二式“香象渡河”时,莫清和的势头便能上升到顶点,归无咎难逃落败之结局。
可是第四式“半轮秋月”竟出乎预料的打了个平手,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归无咎面色平淡,似乎并不以搬回劣势自喜。
不必多说,前三式稍微吃亏之后,归无咎自“元玉精斛”中虚丹丹力又多借用了几分。
实则第一式“十丈红尘”稍稍落于下风之后,归无咎便估量着双方差距,于第二式、第三式便稍微提振丹力。可是奇妙的是,优劣之形,非但未曾缩小,反而进一步拉大了。
到了第四式上,归无咎一口气将所增加之数又额外提升了一倍,这才终于搬回平局。
不过此时归无咎心中振奋:大有所获!
先前与楚丹青、吕鉴远交手时,于剑法意境、实证经验固然受益良多;但是那二人相加,给归无咎的启发之处,几乎还不如莫清和这一道剑意法门的一半。
究其原因,固然是因为“推锋绝剑”一术,为练气驻形阶段辰阳剑山八脉剑传中压箱底的绝旨;另有一重原因,是因为这门剑道意蕴和和归无咎所磨练的神通根基---“空蕴念剑”大有道法相通、可资借鉴之处。
硬拼四式,归无咎虽不知“推锋绝剑”之名称,但于这道法门的大致思路,已经能窥得一二。
所谓“推锋绝剑”,本是直取中宫、有进无退的一点锋芒,将无限决绝杀意凝于一点,形同破竹之势。敌手若要抵挡,对于其功力之精纯凝聚,可谓是一道不小的考验。若精微处少有欠缺,即便双方功行相差不大,也难免如锥刺丝缟,点破纱窗,逃不过一败涂地的结局。
而正面过招,摒弃变化,正是将这一门道术威能发挥至最大的妙法。
但若是技止于此,此道术纵然高明,也称不上是辰阳剑山形下之境的至高法门。
这门道术另有一重奥秘,剑意中心一点锋芒之外,四周空空荡荡;而边缘更远处,却又有一种无形无相的“大势”压迫过来,层层叠叠,看似不起眼,也不能对敌手造成任何直接损伤,但却能和中心之处的锋锐暗中关联,互为犄角。
倘若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能够正面接住“推锋”之锐,但即便场面上斗了个旗鼓相当,而这道正面一点碰撞的余波却另有妙用,在不经意之间,莫名转圜到上下左右的边缘处,借力新生,暗暗叠加这道“大势”的力量。
而直接防御那无形之“势”,却又千难万难,无迹可寻。
所谓“推锋”者,不止是一往无前之意;那中心的一点锋芒,得一个“锋”字;而那埋藏四周、施加无形压力的“大势”,方才占了一个“推”字。
二者相合,才是“推锋”绝旨。
如此这样一招一式的拼杀下去,敌手总免不了渐渐气沮,明明双方战力相当,但场面上的主动权却见见被对手掌握,而自己一身丹力,却如窒息一般流转不畅。
这一不通过任何媒介,无形转化之道,与“空蕴念剑”形同咒缚的法门,内中隐有相通之处,不过仓促之间,归无咎未能尽数明澈于心而已。
四、五、六、七、八式,一连五式交手,双方都是平分秋色。
归无咎心中盘算,用兵之法,有胜战,有败战。现在莫清和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出手,自己也获益不浅。但对方的斗战之术既高明若斯,必定还有其余变化未曾显现。
胜乃可全,败而不乱,才是大将手段。见识了前者,却不可错过后者。
于是第九式出手,在前八式升降起合的基础上,归无咎暗暗运转精斛,又平添了二三分力道。
他心中雪亮,这一式便是一道转折,不仅是与莫清和相斗,更是和明选烈、尹九畴等连续五场斗战至今,自己第一次占得上风。
果然,第九式“朱雀翱翔”交击之下,形势突然一变。
却见两只昏黄巨手旋分之后,莫清和突然脸色一青,脚尖突然凭空升起三尺,脊背如弓一曲一直变幻三次,随后除了脚尖处纹丝不动外,整个上半身竟然在轻轻摇晃。
此时他左臂垂落,右手宛如井栏翻转,护在胸前。若是在他五指间安插一册书卷,那莫清和此时之形象,像极了一位摇头晃脑的说书先生。
不过若从道法来看,实则与先前尹九畴最后进入状态时的“身合器道、器主心声”相近。
巫景纯、楚丹青、吕鉴远三人又是一惊,原来莫清和这一副姿势,确实是和尹九畴的入道之境异曲同工,乃是攻守兼备、将周身之力提升到极限的心意法门,号称“中天悬一剑,乾坤日夜浮。”
ps:原本的这一章是插叙了别的内容,现在整个情节都被取走备用了,重新按照主线流程走动。
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声东击西
这一道法门,乃是保证全力进攻的同时,定住自身不坏,是“推锋绝剑”之中唯一一种兼顾防御的心法。
这说明,莫清和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这一切归无咎自然感应在心。他心中有数,若非莫清和使出了这一式若浮若沉的心法,这第九式“朱雀翱翔”的正面拼斗,莫清和至少要被击退百十丈之外。
虽然归无咎所增加丹力甚是微小,但极限之上的一星半点,自然能够造成如此效果。
常言道:覆水难收。
这一十八式对拼,一旦进入状态,就绝无中断的可能。
第十式,“东壁流光”。
第十一式,“落叶抽枝”。
第十二式,“香象渡河”。
......
第十七式,“玉蕊新生”。
每一式,归无咎都使得异常“小心”。
这所谓的小心,一来是分出心神,细细品味推锋绝剑的剑心锋芒之实、四方大势之虚的莫名联系,以用作“空蕴念剑”的借鉴;二来是每一招每一式,都极谨慎的加上一星半点余力,力图逼出莫清和的真正极限,而又不能越过。
不过莫清和却就此遭殃了,入道至今,未曾经历今日之局面。
前九式他还在尝试着奋力争先,抱着为宗门扳回一局的念头全力进攻,意欲以“推锋”大势的叠加逐渐夺取胜势。可是归无咎后力之强实在是出乎预料,丹力之累加,平手之后不但吞噬了“势”的养成,更反过来对他造成了更大的压力。
他现在勉力支撑,极不好受。
不得不使出“中天悬一剑,乾坤日夜浮”的意境之后,莫清和起初只是上半身飘飘摇摇,犹如柳叶迎风;但紧接着他身躯颤抖愈来愈剧烈,竟似和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震颤不休;到了第十六式,十七式,更演变成筛糠般剧烈抖动。
终于,又一声轰然震动,两只玄黄大手崩坏为沙粒微尘,再化为丹力滚滚。
最后一式,第十八式:“法周万象,枕方抱圆”。这一式暗合终始之道,交锋之下“擒龙伏虎拳”的巨手显化便再不成形,丹气溃乱,还原本来。
莫清和再也支撑不住,一脱力,身躯落在地上。
落地之际,他小腿一软,几乎就要坐倒在地上。危急之际,连忙紧咬舌尖,提振精神,险中又险的立在原地。
这一场比试,对于莫清和、辰阳剑山来说又是高开低走,先见到曙光,随后迅速落败,分外让人失落。
莫清和突然想到:“莫不是归无咎功行果真倒和可以和本师轩辕怀相比较的程度,因此连续几场相斗,都是这种先抑后扬的戏码,以挫人心志?”
不过他心念还算通达,略带萧瑟的道:“是归道友胜了。”
归无咎没有做出回应,只是嘴唇显露出浅笑,显然极为满意。
他满意的是第一十八式落幕之后,莫清和的表现。
若是莫清和跌落在地,固然其人大丢颜面,但那并非归无咎所愿。
归无咎尽力尝试和维持的,正是逼出对手的极限,妙到毫巅,一丝不多,一丝不少。最后一幕莫清和尽最后一分力勉力支撑,说明他对此人“推锋绝剑”每一式力量消长的轨迹,已经彻底把握。
这一战,是他推演“空蕴念剑”的宝贵财富。
不过归无咎这份笑意落在辰阳剑山四人的眼帘中,却是另外一种味道了。
枕道碑中,除了二人之外,在其余人心目中,归无咎已经是和轩辕怀并称双壁的万世之才。
这二人一位自然是自得其乐的异客“元元”,此人浑浑噩噩,似乎并非九宗格局之内的人物。另一人却是林双双,在这小丫头看来,归无咎与旁人一切交手,无论有多么辉煌,都不能完全作数;唯有和自己正面斗上一场,才能见分晓。
事实上,林双双现在心思很是活跃复杂。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归无咎一分高下,恨不得立即就要下场;但又虑及归无咎已经连战五人,此时邀斗,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迎着归无咎的目光,巫景纯突然冷静下来,语气诚挚地道:“今次会后,归道友在九宗之中的声望必定大涨。眼下莫师弟斗战法门在我四人中排行第一,这一战既然有了结果,巫某下不下场都是一样。”
以巫景纯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公然承认归无咎和其师道基潜力相若。能够有现在这一份说词,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得到辰阳剑山的半正式承认,众人以为归无咎必定欢喜之极。岂料他竟摇了摇头,道:“巫道友言之差矣。你我之间的这一场比斗,断不可免。”
巫景纯诧然道:“为何?”
归无咎笑道:“在下非得和巫道友斗上一场不可。”
巫景纯一脸不可置信,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归无咎道:“在下与贵派轩辕道友,也就是四位的老师,神交已久,可惜缘铿一面。大变在即,这一场‘缘分’无论如何是避不过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日辰阳剑山八脉剑道来了四人,这等大好机会,归某岂能错过?”
“若是在下所料不错,四位在剑心轮台第一问上,应该是做出了相同的抉择。因此另外四脉剑传,必定与巫道友等四人截然不同。如有缘分,在下也极愿一见,领教其中精奥。”
这一番言语,和公然挑战也相差不远了。就差摆在明面上说,我要知己知彼,见识一番辰阳剑山的神通奥妙,以为将来和轩辕怀的斗法做准备。
所谓“缘分”是何含义,人人心知肚明。
什么叫“攻守之势已变”?就像现在这样的格局!若是半日之前归无咎说出同样一番话,人人都会以为他是口出大言,巫景纯大可不必理会。
和尹九畴交手时,归无咎不得不引诱对方出手;而此时,他可以堂堂正正挑战,容不得对方拒绝!
如果拒绝,就意味着辰阳剑山害怕失败,有心保守秘密,大违辰阳剑山无所不拘、无所不惧的行事风范。
这消息一旦流传出去,不消多长时日,就会传成“辰阳剑山对归无咎抱有极大戒心,即便是轩辕怀,也不敢断言必胜。”
巫景纯心头复杂,莫非真的要参与这一场必败之战么?
就在他犹豫不定时,一道神意突然暗暗传来。巫景纯身躯一颤,双眸先是一阵迷茫,随后突然现出亮色,高声道:“巫某接受归道友的挑战。”
“不过这一战可否暂时押后?先前归道友和明道友一战之后,一番言论,巫某大有所感。或许和盈法宗真传一斗,果然于道法大有裨益。”
“因此,请容巫某和明道友斗上一场。”
殿内众人,甚至包裹林双双在内,无不大为奇怪,这巫景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唯有明选烈一人,原本洒脱不羁的面容突然锐利起来。
第二十八章 亲身试深浅,万载一沉浮
相互熟识、略知根底之后,此处诸人心中早有定评。
若说有人要挑战盈法宗明选烈,多半是归无咎、林双双;若是杜念莎,勉强也可一试;再次符凝锦、尹九畴,虽似乎力有不及,但度长量短之间,也不算太出人预料;甚至功行未臻极为出色境界的萧天石、张宏辩,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假使其心不在胜负,而在观览道术。
唯有辰阳剑山四人,和明选烈相斗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这并非是说巫景纯等四人不够资格和明选烈交手;正相反,这四人战力卓著,尤其以莫清和为首,方才所显露之斗战手段只稍逊于归无咎,和林双双大约也只在两可之间,若与杜念莎以下余人交手,似乎还要多占胜面。
四人一入小会便先声夺人,也不是没有底气的。
但是其余诸派真传无不是走的堂堂正正、力求通透圆满的路子,乃是九大宗承载将来的期望所在。至于功行是否真能到了那一步,那取决于各自资质缘法,旁人并勉强不得;而巫景纯等四人,眼下功行神通虽然别有独到之处,但毕竟只是轩辕怀证道成道的棋子,以道本而论,到底不如其余诸派排名前三的真传弟子至真无伪。
而盈法宗法天象地的会心一击,是在“圆满极限”之上略微踏出半步。对付同样至臻圆满的敌手,优势可能稍稍有所抵消,不至于一击克敌;但对付道法有偏、走上捷径之辈,正是天然的克星。
不知其竟有此勇气,敢接明选烈乾坤一掷之击。
明选烈双目之中锋芒维持了一两个呼吸,随后又恢复到那玩世不恭的优游状态。
但见他眼神闪烁,平淡笑道:“所幸现在明某只是金丹境界。一个时辰一轮转,诸位即便想要一一相试,一日之内也足够完成了。若是大家都是元婴境界,却不免靡费半月时光。”
“巫道友,请吧。”
明选烈之言虽然是嬉笑怒骂、不着边际惯了的,但是归无咎等人却能听出其弦外之音。
历届红云小会,和盈法宗真传试一试高下,本就是每一辈的九宗魁首的特权,至多另有一二位对自家功行圆全无缺极为自信的人物。在他看来,本届小会中唯有归无咎、林双双二人有此资格。功行未臻当届前三却要一试盈法宗锋芒的,二三十届也未必出得了一个----更何况巫景纯这样的偏至之才。
明选烈轻言轻语之中,暗含着自己被小觑之后的不满。
巫景纯何尝不明白明选烈此时心思。但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简单一礼,信步走入场中。
方才归无咎出言向他搦战时,传来神意的,不是旁人,正是符凝锦。
符凝锦提出了一个见解,看似异想天开,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九宗真传以上人人皆知,盈法宗神通,乃是在极限之上又跨出一步,神通一旦绽放,便是同等境界下的大解脱、大超越,功行相若,则一式之间,无不胜之理。
但盈法宗《日》《夜》二经法诸阴阳消长,亦有一桩奇事,不足为外人道。
每隔万载,二经神通之强弱便会产生一丝波动,或更强,或更弱,全无定理。自三十六万年前至今,已经经历三十五次。
若运道佳时,盈法宗真传弟子功力平白增长二三成,同等修为中战力几乎一跃为九宗之冠,就连辰阳剑山、藏象宗也要被压了一头下去。
譬如十七万年之前争夺成就真君机缘的成道法会,盈法宗与会的第一真传虽只是二品上的资质,在十余万载历史上决计算不上出色,但恰好万年一次的神通波动到来。合该他运势上佳,立时功力大进。
时来运去,好风借力,竟一举击败了原陆宗、辰阳剑山两位被寄予厚望、堪称惊才绝艳之资的天才人物,最终成就真君之位,也堪称三十六万年来得位最为侥幸的真君大能了。
自然,此人自然也止步于此,绝无望于“斩天人二分”的无上至境。而当时原陆宗、辰阳剑山的两位天才人物,一旦证位,却是有不小的机会再进一步,成就天尊之位。可惜时也命也,空付流水。
相反,若运势不佳,恰好遇到功力衰减之兆,那原本在九宗就排名靠后的盈法宗,自然就更不足道了。
符凝锦所言之假设,正在此处-----现在的明选烈,或许别有玄机?
这一丝波动每隔万载一次,每次长不过百年,短不过三四十年。而眼下距离三十六万年整期尚有四百载,按理说明选烈一身功行应当尚处于正常状态。
可是辰阳剑山一方却隐约探知一道消息,目前九宗中排名靠后的盈法宗、缥缈宗,在四百年后的倾天剧变之大争局中,似各有一道重大底牌。
符凝锦言道,盈法宗之底牌,极有可能和该派万年一次的起伏变动相关。或许盈法宗掌握了窃取一线天命的方法,能够影响万年之期时吉凶所向,以复现十七万年前之故事。
只是凡事不可能没有丝毫代价,强与弱,消与涨,本就是相辅相成,相为表里。若盈法宗果真能够操控四百年后之事朝着于己有利的方向变化,说不定便是以提前引渡一段虚弱衰微的时间以为代偿。
所以,有必要试一试明选烈的真实实力!
归无咎很强;但是有可能并未达到那种境地?
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巫景纯便接受的符凝锦的意见。
一来,符凝锦的见解看似匪夷所思,但并未有明显的破绽;更重要的是,对于巫景纯等四人来说,乃师轩辕怀在其等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想让他们真心信服有人足以和其师并驾齐驱,本就是千难万难之事;只要心头足以容下一丝缝隙,其念头便如水银泻地般钻了进去。
何况,归无咎累战之余依旧胜过了战力为四人之首的莫清和,固然惊世骇俗,但细细比较,双方差距绝不算大。若是轩辕怀以身易之,又哪里用得着第二招?
怀着这样的念头,粉碎归无咎神话的最后一丝期望,巫景纯遥望对面明选烈,立定身姿,道了一声:“请。”
其余萧天石等人,人人若有所思。诸人都是心思灵透之辈,他们虽然不知晓盈法宗之秘,但巫景纯出手挑战,意在锚定明选烈的真正实力,却是不难辨明的。
看来,辰阳剑山一方,还是不肯死心,承认归无咎有足与轩辕怀并驾齐驱的潜力。
随着明选烈一颔首,二人同时动了!
这时归无咎第一次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盈法宗“唯一”一式的出手。这样宝贵的经历,归无咎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此时凝肃心神,不亚于场上斗战二人。
先前他亲身受之时,但觉枕道碑内无尽空间迅速塌缩,自己虽全力出手,但终究差了那千分之一的一线之差,不足以越过藩篱。
此刻作壁上观,更别有一番新奇感悟。
只见巫景纯双臂一张一推,八只浑黄古拙的巨手随时显化,如山峦倾倒之势奋力向前。这八只巨手,四只凝若实质,几乎与铜铁之身无异;四只却散若微尘,似是无形之力扬起沙尘,铸成虚影。
八只巨手另有一相同处,便是其根部隐隐约约现出八只剑柄模样的异物。萧天石等人心中一凛,显然这时由于辰阳剑山功法完道,几乎突破“擒龙伏虎拳”限制的征兆。
一实一虚,两两间错,有心无意间铸成滔天之势,博大之中内涵精纯,雍容之中自有锋锐,虽显化为八只巨手,但其中剑意唯一,却是清晰可见,当中气象,可谓千峰朝止,一剑称尊。
归无咎叹息一声,此等剑势,再加上辰阳剑山早已完道,在功法上多占了两份便宜,和自己差距已经相当微小。
归无咎随即想到,若是和旁人交手,“绝剑”一脉莫清和携“推锋绝剑”之威,号称四人之首殆非虚言。可是若是和明选烈作一式之胜负,却是巫景纯破绽更少,功法圆融纯明,堪有一战之力。
此人基础醇厚,几乎和九宗真正的真传种子无异,哪里能够看出来是轩辕怀印证旁门的棋子。
可惜,结果是注定的。
《日》、《夜》二经倾天一击之下,纵然是千分之一的差距,亦是天堑悬隔;更何况巫景纯距离真正的圆满之境尚有距离。
明选烈出手时比巫景纯慢了一丝,此时却能见到,一只青色巨手一闪而逝,宛如游龙之惊鸿一瞥。随后这处空间之中立刻多了一道不一样的意蕴,人人皆可感知到一种异力凭空产生,正以巫景纯为中心,紧紧笼罩。
此力虽然无形,但包括归无咎在内,人人心中同时模拟出一道画面:巫景纯立身于一只巨大的圆球中心,随后这圆球迅速缩小。
至于明选烈的本体,在归无咎眼中却似化作一张纸片,轻飘飘,浑不着力,似乎全部法力、气机、神意,尽数不存于身。
按说以巫景纯四虚四实的剑意锋芒无双,似乎顷刻间就要和那“无形圆球”的壁垒正面碰撞,分出胜负。可是奇怪的是,这八道显化巨手的剑意,在距离圆球之壁尚有数寸时似乎裹足不前。不止如此,随着这球体不断缩小,当中八只巨手也同步缩小,顺势而退。
不消一个呼吸,整个“球体”塌缩至一人大小,堪堪将巫景纯容纳在内。
此时巫景纯所显化八道手掌之形瞬间溃散成混冥之气,自两只手掌收摄入体。同一时间,那宛若球形的意境消失不见,一闪而逝的的青色巨手重新出现,印在巫景纯身前。
刹那之后,一快一慢,一轻一重,两道声音相继传出。
较轻的那道声音,自然是明选烈一式之后精力散尽,软软坐倒在地。
而较重的那道声音,却是巫景纯倒飞而出,摔落在百余丈之外,动弹不得。
枕道碑中,极动之后归于极静,明选烈,巫景纯,一人盘坐,一人横卧,俱如泥塑木雕。而两声巨响之后,回响之余,又渐渐返回一片寂静。
归无咎面色平淡,以他的眼力,眼前这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同样,对于四周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眼神,他心中雪亮,却又处之坦然。
方才,碑中诸人领会了巫景纯出言挑战的用意之后,似乎对归无咎的评判又产生了一丝希冀和动摇-----这倒并非其等见不得别人好,而是与轩辕怀相的至极之境,是何等的不可测度,不可思议。
但是现在最后的可能性也被辰阳剑山之人亲自堵死。
又过了十余个呼吸,横卧在地的巫景纯终于渐渐收拾神志,勉强凝气一丝丹力循环周天。
此刻他周身筋骨犹如瞬息间经受万千次震颤,完全麻木不仁,似是受了千万处极微小的伤势。剑修于己身审视入微,瞬间他便判断出,单凭自己一人之力,要完全彻底的恢复,至少需要十个月时间。
不过所幸巫景纯并未丹气崩散彻底瘫痪,只消有一丝丹力稍复,凭借辰阳剑山门中秘法,他心中估算,大半个时辰之后他已可勉强站立行走----尽管其所能御使之法力与真气境修士无异。
这意味着,以一式胜负而论,自然是自己惨败;但若是这一场比斗乃是生死之战,依旧是自己赢了。
可是这又有何用呢?
巫景纯脸颊如金,双目失神,似有黯然。
这一场比试,测度出明选烈《日》、《夜》二经没有一丝水分,符凝锦之猜想并不成立,最后的希冀,终于,也破灭了。
沉寂了片刻之后,吕鉴远、莫清和终于缓缓上前,取出一件丈许大小的锦帕法宝,托起巫景纯返回本阵。
这安静出人预料的默契,毕竟人人都知,归无咎主动挑上巫景纯,而巫景纯却先要和明选烈斗上一场;这一斗总要有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只能来自交手双方本人。
眼下巫景纯虽然受创,但他那四虚四实八道剑意极具精神气象,料想双方差距决不至于重伤难治的地步,开口说话不是难事。
果然,又一刻钟后,巫景纯长处了一口气,周身一道清光闪过。
迎接着归无咎清平质直的目光,巫景纯张开双唇,看着似乎有些艰难,声音更是有气无力:“看来和归道友这一场,自是比斗不成了。”
归无咎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凝视依旧。
巫景纯眼帘微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喘息道:“莫师弟,将《观法图》取出来,交给归道友。”
第二十九章 赠图因果 意外挑战
莫清一个失神,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立时大惊。高声道:“巫师兄......”
巫景纯脸色泛起一丝红润,似乎勉力提振丹力,一字一句的道:“取出来。巫某对恩师信心有足够的信心。”
“莫师弟,你呢?”
巫景纯拉大嗓门,虽然竭力提高音量,但其实他中气仍弱,远不似修道人一气贯通,声声回响。不过他语气之中的坚韧决绝,却也使旁人有几分动容。
莫清和微微一愕,随后沉着点头,似乎想通了什么。双目余光扫视了归无咎一眼,叹道:“不会有错,归道友必是恩师嘱意之人。”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却见莫清和右掌伸出,掌心之中已然现出一只尺许长短、深碧玉石为轴的紫锦卷轴。
巫景纯高声出言之后,似乎气力有所不济,转首对莫清和使了一个眼色,似是令其解说明白。
莫清和会意,上前一步,朗声道:“此图名为《观法图》,又有一俗名为剑意演算图。此图以所录六十四道元始剑意,正是我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之根基。据此步步推算,直至极处,辰阳剑山之至高法门,遍览无余。演算之深浅,所得之多少,全在于得图者资质根性之高下。”
“归道友所求者,不外乎是和我八脉真传一一交手,以观明道术,辩证短长,为来日大争奠定基础。今日巫师兄如此情形,显然是不能再交手的了。然深悟此图,远远胜过和本门弟子交手千百次。”
归无咎双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杜念莎背负双手,双目忽闪,疑道:“至高法门,遍览无余?你辰阳剑山会有如此好心?想来归师兄也不是第一位得赠此图之人吧?以此图赠于外人,为何不见辰阳剑山功法泄露?”
听闻此语,林双双、萧天石等人同时转身望向莫清和,显然杜念莎所问,同样正是他们心中疑问。
莫清和冷漠道:“本派八脉剑道极意,自然非入‘剑心轮台’不能获得。”
杜念莎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轻轻哼了一声。
莫清和不紧不慢地续道:“若对于此图之领悟演算臻于极致,此图之中所有图案便会尽数隐去,随后化作一道传送法阵,传送之方位所在,便是我宗至宝----剑心轮台,得到一次问道参悟的机缘。”
众人心中一突,俱各恍然。有“剑心轮台”这道关口,纵然得了这所谓的《观法图》,辰阳剑山之至高法门也不至于泄露在外。即便尽窥奥妙传送至“剑心轮台”之前,受益的也不过是得图者一人。
“三十六万年来,此图所赠派外之人共有一十二人。其中尽窥堂奥,出现在剑心轮台面前的,共有三人。莫某倒是衷心期望,归道友会是这第四人。”
见碑内诸人都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莫清和淡然道:“未曾观透图卷的九人,最终有七人证位大能;而那三人,俱都走出了斩天人二分的最后一步。”
此言一出,除辰阳剑山四人和浑浑噩噩的“元元”外,诸人无不大惊;就连归无咎,也极为动容。
莫清和转首看向捂住檀口的杜念莎,从容道:“其中一位,正是贵派三祖,了玄弘德天尊。”
未等杜念莎作出回应,莫清和走到归无咎近前,神态颇有几分感佩难明:“虽则本派有剑心轮台为基,不虞道法流布之患。但能够得赐《观法图》的,除却资质旷世、可堪成就外,无不是和我辰阳剑山关系匪浅之人。哪怕藏象宗和我派素非友盟,但当年藏象三祖年轻时,也曾因意外机缘,和我辰阳剑山两位大能成为忘年之交。于是许约,双方但只驻世一日,互不为敌,方才成就赠图之举。”
莫清和与归无咎四目相接,大有深意的道:“作为辰阳剑山的对手而能得赠此图的,归道友是第一人。”
莫清和所言虽然隐晦,但对于碑内智力卓绝之辈却不难领会其中奥妙。
辰阳剑山赠《观法图》,除却有意剑道、资质绝代、和辰阳剑山关系紧密、是友非敌这三条外,最重要的隐藏条件莫清和却并未明提:推算得图之人成长起来的年齿,参与五百年之会时必须恰逢辰阳剑山弟子因故缺席,双方不构成直接的竞争关系。
否则赠于此图,几乎与资敌无异。
辰阳剑山再如何底蕴深厚,也不可能财大气粗到拿真君之争做人情。更不必说,若如此做,本门弟子势必离心离德。
而四百年后三十六万年之会,九宗无一缺席,归咎更是轩辕怀的第一竞争对手。
在归无咎这里,面对这个辰阳剑山前所未见的对手,辰阳剑山偏偏就真的“资敌”了!
何解?
无它,由此可见,辰阳剑山对于轩辕怀的信心,强大到何等地步!
这一道《观法图》,不下于一封战书,宣示着辰阳剑山的自信,自信无论归无咎成长到何等地步,都不会是轩辕怀的对手!
在吕鉴远、楚丹青、莫清和相继败于归无咎之手后,巫景纯意欲锚定明选烈的实力再遭败绩,归无咎所负声望几乎与轩辕怀并驾齐驱时;这薄薄一纸图册,再度颠倒天平。
参悟“剑心轮台”的机会,乃是实实在在的大机缘,绝非虚张声势。以之“资敌”,是何等气魄!若说不能动摇人心,谁又敢信?
以尹九畴为例,其人性虽偏狭,又是辰阳剑山一方之人;但临敌料事,自有其公允判断,绝不会感情用事-----此时在他看来,归无咎小会之中的战绩虽然石破天惊,但仅从轩辕怀推拒相当于七品宝胎的第二真宝、此时又赠出《观法图》二事,便可见此人行事风骨之超迈绝伦,论境界似乎尚在归无咎之上。
此事传扬出去,九宗之内与尹九畴持相似观点的,必定不在少数。
归无咎微微一笑,并未作答,只顺手将《观法图》取过。他面上虽然平静,宛若松风介立,宠辱不惊;但实则心中欢喜、踊跃、昂扬奋发之气,几乎成怒龙回卷,不可遏制。
林双双眨了眨双目,托腮凝思。在旁人诧异于归无咎此刻的冷淡平和时,唯有她道体迥异,察觉出归无咎平静的外表下,暗藏着如暴风骤雨般的焕发之意。只是她到底未明奥妙,只道是归无咎成为辰阳剑山第一个亲下战书的对手,于是心旌动摇。
谁又知晓,归无咎之“心动”,另有玄机。
辰阳剑山、轩辕怀的意志隔着手中卷轴归无咎亦能感受得到,可是道途之中心怀必胜之念者,又岂在少数?到底谁能笑道最后,唯有四百年后,以实战定输赢!
何况---自己有全珠在手,辰阳剑山剑道精蕴投怀送抱,可谓正中下怀。天下剑术之精无过于辰阳剑山,以此和空蕴念剑八脉七法融城一体,共为“天人立地根”的借鉴演算之资,由此剑术积累之厚,再也不必多虑!
寻人交手,参悟百脉剑道,也不那么急迫,甚至可有可无!
归无咎心中一笑:想必今日事毕,除却自己扬名九宗之外,轩辕怀格局弘大、信念深远,必定同样为九宗所称颂。可是彼得其虚名,我得其实利,何乐而不为?
归无咎敢断言:若是轩辕怀得知自己有“全珠”这等秘宝推演剑术变化从而另辟蹊径,未必就会做出这等决定。
交图之后,莫清和冷眼旁观,回顾着此事的前因后果。
授予别派之人《观法图》这等大事,向来由历代掌教裁断。但轩辕怀在辰阳剑山地位超然,索取门中任何宝物,自然都不在话下。
此行之前,轩辕怀取出此图,将之交与巫景纯一行。奇怪的是,授图之时,轩辕怀未出一语。四人尚未来得及询问,轩辕怀早已转身离去。方才巫景纯出言决断,莫清和方才省悟:想必师尊早已料定,本次小会之上会出现一位超出群伦的至强者,这一道《观法图》,正是为此人而留。
归无咎和辰阳剑山的反复交锋尘埃落定,小会之比试依旧继续。
就在众目逡巡之际,林双双跃然道:“归无咎,我和你打一场。”
此次小会,归无咎本就是林双双心中的唯一对手。只是先前归无咎连战数人的当口,她一方面心痒难耐,另一方面又生恐留下落井下石的嫌疑。
此刻明选烈和巫景纯斗过一场,兼之又恰好看到归无咎精气踊跃、神完气足,显然已恢复到最佳状态。此时林双双哪里忍耐得住,连忙出言挑战。
萧天石等人心中一动。小会之前,归、林二人本是并驾齐驱。经历数战之后,归无咎显然被拔高到另一个层次。但这二人若是能够比斗一场,无论胜负悬念如何,意义依旧极大。
至少,可以将归无咎当做轩辕怀的“替身”或“坐标”,一窥同等境界之中,那等天地异人和九宗最顶尖的绝代天才,当中的距离到底有多大。
归无咎一时沉吟未语,正斟酌以何等状态与林双双一战。
不过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如其来,打断他的思绪:“归道友、林道友之战,当为小会压轴。此时若战,其后岂非鸡肋?在下不揣冒昧,愿向归道友讨教一二。”
诸人抬头看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真昙宗符凝锦。
杜念莎等心中诧异,符凝锦虽给人一种心机深沉,不可测度之感,似乎是不可轻易小觑的人物。但说破天去,此人也只是真昙宗第三真传,哪里来的自信,向归无咎发起挑战?
不过符凝锦虽然言语客气,实际上却并无征询林双双意见的表示,出言时手足没有丝毫闲着,大步流星走入正中,把手一晃,托出一柄四尺长短的马头琴。
此琴琴箱古朴无文,绿中见黄;马头深赤,时晦时显,非金非木;琴弓尽墨,观之惨然;两弦明亮清冷,犹如月华成丝。
混成一体而观之,诸色流转,光明大放,显然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宝物。
萧天石一惊,忍不住问道:“符道友这是何意?”
符凝锦从容道:“贵派‘擒龙伏虎拳’之创制,用心深远。只因各派真传弟子切磋之际自有分寸,若非高下悬殊,浅尝辄止,不足以明辨输赢。然否?”
萧天石不自觉一点头。
符凝锦双目一眯,掷地有声道:“符某愿以死斗之志,与归道友较量高下。胜负不分,绝不罢手。若如此,‘擒龙伏虎拳’已成蛇足矣,哪有以各派真实法门相斗来的痛快!”
“此琴,符某之兵刃尔。”
ps:这一章没满四千字,顺其自然,再写一章。所以晚上十点还有。
第三十章 强敌横出阴难知
红云小会正会之战,处处出人预料,变得愈发精彩了。
符凝锦之形貌气象,雍容有致,正类富贵闲人。此时突然出语如此猛烈决绝,大出诸人所料。一时萧天石、莫清和以下,人人都是突然怔住,仿佛心神恍惚,对此人重新认识。
尹九畴心中一阵犹疑,他与符凝锦交情甚深,尤其当年成就灵形之时,恰逢符凝锦随师长造访四御门。偶然相交投契,遂得符凝锦以一道秘法相赠,在灵形境中于四炼真法破妄见真,尽得玄奥,终于坐稳第一真传之位。
在尹九畴看来,符凝锦根基之深极为了得,自己唯有在金丹之前,完成最后一次大炼无形精魄,方才有望赶上此人。
不止如此,符凝锦其人见解高妙,心思细腻,料人料事无有不中,几乎令人疑心其精通卜算之法,更是令尹九畴佩服不已。
可是在今日,符凝锦暗中积极地为辰阳剑山谋划,一累自己遭逢败绩,二累巫景纯在明选烈手下重创不起,连续失策,实在是难以置信。
果真是判断失误,还是他另有深意?
伴随着平滑清亮的脚步声,归无咎缓缓走入场中,一提手,掌中已现出一柄黑色宽刃大剑,人剑一体,气度森然。
山河万里。
归无咎心中雪亮,此处无一蠢人,在自己接连战过明选烈、尹九畴、吕鉴远、楚丹青、莫清和之后,符凝锦敢于挑战,自然有其倚仗,他自不会掉以轻心。
“小苒依依”虽随己较久,但论品质自是远不如九蕴之精所显化的“山河万里”。
归无咎一言未发,剑锋低指。
这并非无理之举,五战之后,归无咎大势已成,所处的立场自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譬如此时,归无咎绝不会抢先出手。
符凝锦显然也知道此理,虚坐跨琴,从容展动琴弓。
真昙宗在九派之中最为神秘,其至高功法为何,迄今不为其余八派所知。纵然五百年之会上与会弟子,历来所使手段也是五花八门前后迥异。
如越衡宗三千妙法演化十八道神通,固然变化多矣;甚至原陆宗神通之法,各随九道断碑推演变化,也是推陈出新,各显葩荣。但其中路数风格,总也有一定之规。
而真昙宗弟子,使剑术者有之,使雷法者有之,使符术者有之,其余五行流变之术,异种法宝神通,无所不备,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者,齐聚于一堂。若要从中抽出头绪脉络,却是万万不能。
符凝锦使出一柄马头琴,虽别出心裁,也不算骇人耳目。
不过,诸人初见此琴时,大约以为这是融神通于乐器,以音声制敌的手段。这在修道界中,也算一家大宗。
岂料事实又谬,随着符凝锦右臂挥动,两弦交错间,却并未有一丝声响传出。
这时诸人才抬头望见,原来随着符凝锦抚琴不止,两根琴弦顶端,蓦然伸长拉长。
原本琴弦上部捆扎于马首之下。此时两弦突然变长,自马首下近于脖颈位置的孔洞钻入,然后极迅速地自马口中吐出,正反交缠,宛如毒蛇吐信,斜刺归无咎左右两肋。
不过形态变化之后,两根原本明亮清冷的琴弦,一时间却突然暗淡了许多,只观其貌,似乎与寻常的蚕丝兽毫无异。
归无咎却知符凝锦这一手神通变化,已臻于“力驰于外、神返于内”的精纯境界,不敢有丝毫大意,驾驭一身丹力,“山河万里”化作半圆,一青一白两色剑气背道而驰,分别迎向已在近前的两道琴弦。
那青色剑气,浑然间自有苍莽古意,沛然浑厚;而那白色剑气,看似迷乱一团,但其中暗藏无限玄机,却又数之不尽。
摩云道中,归无咎凝成神通三道,皆纳入剑术之内。
第一剑,容纳一千五百法中所有脱胎于五行之变、以力胜人之法,命名为“拙剑”;
第二剑,容纳一千五百法中所有机巧变化,以精微奥妙取胜之道,命名为“巧剑”。
这两道剑气,青色为拙,白色为巧,各呈其妙。
此战胜负之数,归无咎心中早有定算。
以功法之醇厚圆满而论,归无咎自信这一代真传弟子中圆满如己者,不过轩辕怀、林双双二人而已。尤其先前秘境捕捉玄种时,各人露出根底,纵然是尹九畴、巫景纯,距离圆全无碍也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符凝锦纵能更胜尹九畴二人一筹,至多接近杜念莎的境界,绝不足以与自己等量齐观。
但若以神通纯熟而论,归无咎虽然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一千五百法门无不通畅,可是他借助元玉精斛早已具备金丹战力,形成了一套自出机杼的作战手段。
而真正结丹之后,他的成道之基却在“天人立地根”的途中,将“空蕴念剑”之法锤炼圆满。而原本道术相须之所属的越衡宗十八神通,反而处于一个次一等的地位。
和其余九宗真传道术并进、金丹之前于“伪神通”浸淫较久的情形相比,归无咎用在锤炼三千道术上的功夫,无疑少了许多。因此他摩云道上所成神通,论奥妙深湛,却要比别家真传弟子略逊一筹。
两相抵过,大致推算,以神通正式交锋,或是暂时一个平分秋色的结局,最终依旧要仰仗借来丹力决胜。
对此归无咎视之坦然,并无丝毫负担。这只是道途步骤所然不得不巧作权宜,于自己超出群伦的潜力地位完全无损。
归无咎早已谋算妥当,只是:一息之后,兔起鹘落,突逢巨变!
但见归无咎“拙剑”、“巧剑”两道神通剑气,和符凝锦袭来的两根琴弦互相碰撞之后,“轰隆”、“轰隆”两声,当即化作凌空雷震,崩散瓦解于无形。
而符凝锦所操控的两根琴弦银丝,只各自多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白色小点,显然并未被斩断!
归无咎眼力高明,早已看出那马头琴上两根琴弦,的确是实物无疑;而自马口中生长而出者,其实却是符凝锦丹气神通凝形,只是其惟妙惟肖,不易察知尔。
神通正面对撼,并非如己所料之平分秋色,而是归无咎落在下风!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道琴弦交缠身畔之际,归无咎身化弧线,离弦而退,可谓迅捷无伦,唯留残影。
可惜两根银丝反应之灵动也同样宛转无隙,附骨之疽般紧随归无咎而去,不曾慢了分毫。
归无咎退而不乱,巨剑挥舞,四道剑气溢出,“拙剑”、“巧剑”各二,连击之下,在两道丝线即将临身之际终于将其斩断。
被斩断落地的两根“琴弦”约莫八尺多长,瞬息间化作一团水雾,消散不见。而伸长而出的琴弦依旧有数十丈有余,其势灵动依旧,迎风又涨!
只电光火石的一回合,碑内一众皆惊。
虽然归无咎险之又险的化解攻势,但只这两式,分明可以看出符凝锦在神通强横之上占据绝对的上风。
以两式对一式,形势必然困窘尚且不谈,单单是丹力消耗就要平白增加一倍,胜负不问可知。
这显化琴弦的神通竟是得势不饶人,进袭愈发凶猛。归无咎行动稍慢,便要落于围困纠缠之中,再也摆脱不得。
归无咎毫不迟疑,目露精光,反手又是一剑。
这一剑,与前二剑判若云泥。
只一剑。
这一剑出手,人人皆能感受到四周似有微妙变化,但双目之间,却只看到一方如轮光华一闪而逝,随后了然无踪。
就连这道圆**小高低、也无法准确复现。
刹那之后,就在符凝锦心神稍一迟疑之际,两道琴弦,当中断成两截。
神通:“第三剑,虚剑!”
第一剑“拙剑”,第二剑“巧剑”,虽然道法相悖,但均属于依托丹气的实体,归为有形实剑;而这第三剑,却是针对于精神感官,神意牵引,以幻制真,号为“虚剑”。
这一剑的根基,原是依托于一千五百法中诸般惑乱精神、欺瞒五感六识的法诀,尤其以“元光显化术”为重中之重,堪称冠上明珠的诸法核心。
须知此术本就是归无咎伪丹境时斗战法门的灵魂,虚虚实实之中生出无穷战术演变,堪称归无咎的得意手笔。归无咎对于这一类法门的领悟之深切,远非余法可比!
因此这第三剑“虚剑”的精微深湛,远远超过“拙剑”“巧剑”二式,不但不弱于别宗真传参悟自家神通,相反由于有了真切的金丹境交手经验,实际上还要大为领先。
可是一剑建功,归无咎不但未曾放松,反而皱起眉头。
原来,在归无咎看来,这道、术二端皆胜人一筹的第三剑,由于和自身真实战法相关,原本并未打算使用。
一旦用之,便当收所向披靡之效。
然而刚才一剑既出,他心头雪亮:这一剑只是险之又险的将将割断琴弦,几乎半分余力也无。
除却道法根基、神通领悟二端,就连手中巨剑“山河万里”,品质几达第六品极限境界,更平添了剑术神通几分威力。除非元婴二重境以上者本命法宝达成六炼庶可胜过,金丹境中绝无更胜一筹的宝物。
三重底蕴无有死角,居然只能打个平手!
归无咎可不相信符凝锦原本深藏不露,其实是一位堪比轩辕怀的天地异人。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如大白菜一般,连续出现?
其中,必定深藏了自己难以索解的原因。
那一头,符凝锦见归无咎第三剑威力大增,脸色只稍显惊讶,便迅速归于从容,手头控弦更急,但见他握柄一摇,琴首深红马头忽然一变,化作一只惨白色渗人人形骷髅。两道琴弦也瞬间粗了一倍,从骷髅口中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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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缘起有玄机 两全阴阳计
符凝锦此时神气舒展,控弦时缓时急,无不若合符节。真正与归无咎交上手之后、掂量深浅,果然一切尽在掌握。
一举成功,就是现在!
即便是归无咎此时明了真昙宗道法之秘,也已经回天乏术!
真昙宗正法,于九宗法门之中变化最少,适性最狭,即便资质上佳者,也未必都能入此法门。因此遴选人才的范围,比之其余八派本就多占劣势。
不止如此,这一道功法所属之神通,亦甚为古拙粗陋,远不如余派法门之精微奥妙。
真昙宗真正所能克敌制胜者,在于法门之外,另有三术。号称“一正三奇,一枝三叶,表里相资”。
据真昙宗历代大能推算,这三道法术,本就是从神通本体之中剥离出来。将此三术回本溯源,重新纳入功法本经,正是真昙宗的完道之路。
三十六万年来,真昙宗所能得以成就,皆仰赖此三术。三术之中,尤为关键的一门,名为《缘起断天心》。
此术号曰:“观无常之常,演无道之道,明无我之我,辨无心之心。”
所谓无心之心,即天地之心也。
须知万千大界,亿兆生灵,枯荣兴衰,自有其理。而修道者纵然逆天而行,所修之道术、法门、神通,也同样不免栖身于顺逆、生克、进退之间。
这一关节与所谓神通法门之破绽、五行属性之生克并非一理,而是更高层次的存在,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纵然功法圆全如轩辕怀、归无咎、林双双等,也不足以避过。
勉强名之,差可定名为“缘”。
“缘”之所布,唯有斩天人二分之后、鼎足天地的达道大能方能观望脉络、拨动一二,按理说九宗功法纵然至高至纯,也不至于涉足其中。
但真昙宗三法,却似乎以完全舍弃神通之中的常规变化为代价,分别在三个方向上取得了极为微小的“破格”。
《缘起断天心》,正是辨天地之心,察顺逆之途,进而对于敌手造成超越性的压制。明明双方功法、神通差距不大,一旦斗将起来,敌手却限于生克之变,神通威能大受压制,一如此时符凝锦与归无咎战况。
这法门如此高明,自然不可任意使用的,否则真昙宗在九宗之中的排位,又岂止于中游?
《缘起断天心》所能使用的条件颇苛刻,须得百丈之内,亲自观看到目标真气进阶灵形、灵形进阶金丹、金丹进阶元婴的过程,从中窃得那人缘法顺逆,斗战之中方能随时变化,以秘诀压制。
三次进阶过程若得观望一次,战时足以弥补一等灵根资质差距;若得观望二次,本派真传弟子,几可无敌于九宗同侪;若是三次进阶尽数得以窥见,那么双方功行只要仍在一个大境界,真昙宗弟子俱可保证有胜无败。
四御门尹九畴,之所以感觉符凝锦根基远胜于己,便是因为他突破灵形境界时,符凝锦恰好在旁“照拂”之故。
不难看出,《缘起断天心》此术看似高妙,但使用条件也甚为苛刻。突破境界本就是修道者至关重要的大事,防备何等森严?如非极为亲近信任之人,绝不可能容身于近前。
真昙宗弟子,虽较有可能观望到四御门、辰阳剑山门人突破境界,但观望其余六宗弟子,原本是万难达成的。
所幸,天赐良缘,有了幽寰宗红云会。
九宗第一流的俊彦,在秘境之中取得一等玄种后,返回枕道碑前的“摩云道”成丹之旅,和真正结丹几乎已有九分相似。观望其摩云道成法,神通显化之雏形,自然也能摄取其缘起顺逆。
本届红云小会,归无咎、林双双、杜念莎等人丹法之变,尽在符凝锦观望之下。
幽寰宗称量后辈、采集消息之会,却在无行无迹之间,为真昙宗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往常亦有一部分人如符凝锦一般,明明功行之深达到了成就一品金丹的境界,但却不入秘境,仅索取二等、三等玄种,便是为了确保能够早早来到摩云道的尽头,观望竞争对手道法神通的因缘脉络。
真昙宗在历代五百年之会中能否有所成就,尽在于“生逢其时”四字。
若每一代中本宗资质最为出众的数人,恰好和其余诸派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进度相若,得以参与同一届“红云小会”,那么胜负天平自然大大倾倒。如若不然,则各凭真实本事迎敌。
二人斗到分际,青丝灵动,剑气纵横。
此时的归无咎已经完全舍弃“拙剑”、“巧剑”二道法门,一心一意以“虚剑”之法迎敌。
可是面对骷髅口中吐出的更粗了几分的琴弦,纵然是“虚剑”神通,也要两剑连发,方能斩断琴丝--实力之对比,一如回到了第一式短兵相接之时。
为免于场面陷于被动,归无咎暂时并未吝啬丹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手一挥袖,“小苒依依”已在掌中,双剑齐出,共以“虚剑”神通迎敌。
不过这种局势,并不宜持续太久。
若果真是生死之斗,即便不曾动用魔丹丹力,归无咎取胜也是甚易,借助元玉精斛假丹之力即可。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这一点道法生克上的优势形同浮云。
但归无咎却不能这么做。
先前与明选烈等人交手,归无咎只是在最紧要关头泄露一丝假丹丹力,成为颠倒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过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是真君大能,若非不顾默契强行观照己身--一如当年端木临使用“天鉴”之法--同样难以发觉异常。
可是现在,归无咎若要强行以蛮力制胜,那么自身所展现的丹力须得胜过符凝锦一倍以上,这也太过于不合常理!
即便幽寰宗大能并未深入探查,也必然能够猜到自己别有倚仗,甚至会以为今日的一切都是藏象、越衡二宗的虚张声势之计,为了树立一面旗帜,略微平衡轩辕怀的气焰。
如此一来,归无咎小会扬威、裹挟声势、赚取实利的计划,自然瓦解。
这一切都不过是瞬息间的功夫,短短二三十息过去,归无咎和符凝锦已然交手百余个回合。
由于双方神通俱是强度极高,这一百余击的交手,对于二人来说理应丹力消耗极大。
符凝锦脸色不变,控弦愈急。他此时丹力所余已然近半。但他相信归无咎以二式破一式,消耗必定远大于己,胜负之数,只在瞬息之间便可判下。
真昙宗第三真传.....
嘿嘿,他这第三真传,可是于别派第三真传,全然不同!
对于真昙宗而言,以五百年为期,资质堪用者少则三四人,多则六七人。这些人散布于五百年内之十五六届红云小会中,若“捉到”别派扛鼎一代的天才人物,此人即为真昙宗寄托所在;所谓真传第几位,由此而来。
所谓真昙宗“第一真传”、“第二真传”、“第三真传”,纯粹以时间顺序排列,无关于各人功行高下。若要强行分辨,大约只能以“捉到”别派真传的数量、质量而定。
真昙宗之“第一真传”、“第二真传”,分别在二百年前、百三十年前和盈法宗第一真传、以及藏象宗当时的第一真传白新禅同与红云之会,由此定下名号。
可是他这第三真传,却将归无咎、林双双、杜念莎、尹九畴等四人一网打尽,堪称旷古未有之壮举。
这一切,一是天意造化,二是归无咎百年成丹之期闻名诸派,杜、林二人刻意迁就,造此良缘。
符凝锦因此自命为天命所归,怀抱着磅礴的信念与野心:在三十六万年剧变中为真昙宗大放异彩、扭转运势者,舍我其谁?
胜负顷刻,归无咎手中剑势突然一变。
他右手中“山河万里”依旧源源不绝的斩出“虚剑”神通,而左手“小苒依依”却轻轻一抖,划出一道冲淡润滑的弯弯剑芒,直射左侧琴弦之上。
符凝锦双目一凝,这一剑不在归无咎摩云道上所成就的三道神通之列,按理说只是旁门小术,原本不必介怀。只是此刻正是决胜之时,这理应是归无咎最后的抵抗。于是也不敢大意,琴弦光芒陡然涨大,再不肯藏有丝毫余力。
岂料归无咎活泼剑影击在丝弦之上,只一声清脆响声,正如石子跌落水面,立刻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而符凝锦操控琴弦之上,只不过擦破一层皮,斫伤不过十分之一。稍微一颤,便往归无咎眉心钉去。
所幸归无咎“山河万里”回转极快,两道“虚剑”剑气生于剑刃两侧,迅速绞成一道,将近前丝弦斩断。
符凝锦眼前一亮,原来归无咎果真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慌不择路,使出这等雕虫小技。大事成矣!
今日红云小会,到底是谁的立威之战?
不是归无咎,是他符凝锦!
先前归无咎所营造的一切声威,都是为他做了嫁衣!
一个多时辰之前,在归无咎和明选烈战平的一刹那,符凝锦当机立断,立下两全之计!
对于归无咎是否强行掩饰伤势,以及明选烈是否处于神通波动的衰落期。符凝锦蛊惑巫景纯等人之语,并非完全是信口开河。扪心自问,信与不信,大致在两可之间。
若是自己猜测为真,那么及时出言点醒辰阳剑山之人,戳穿归无咎之泡沫,同样是为辰阳剑山一方立下大功,符凝锦也能进一步强化自己在三派真传中足智多谋的智囊形象,日后再有合作,无形中便能攫取极大的话语权。
若是自己所料不中,则尹九畴、巫景纯诸人先前的挑战,等于将一切漏洞疑虑都完全堵死,彻底确认了归无咎战力真实无虚。
这是符凝锦更加愿意看到的。
然后!他符凝锦黄雀在后,将刚刚走上神坛的归无咎一脚踢翻,立己声威。
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是有利无弊。
这,就是符凝锦的“阴阳计”!
就在符凝锦从容等待着胜利到来时,归无咎却似有所悟,脸上突然现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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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借法旁门定乾坤
这一剑之威能,看似尚不足“拙剑”、“巧剑”两道神通的一半,但归无咎不惊反喜。
只因这一剑,乃是以“青凤剑”神通的意境使出,原不能和仰赖九宗道术的上乘神通相提并论。
相反,考虑到神通法门本身的差距,这一剑的威力,其实已经比归无咎预想中的要大为胜过,正印证了归无咎心中的一道猜想。
原来,归无咎一品上的道缘之资,感辨气机细腻清澈,百余合交手,足以看出几分端倪。
归无咎心中一个念头愈来愈肯定,符凝锦化为琴丝的神通之法,论道法根基深厚、神通精绝,其实俱不如己。只是自己源自《通灵显化真形图》的正法神通、道本所系,和对方交手之际却如龙困于渊,束手束脚,好似平白无故的就损失了几分威力。
灵机一动,以游离于道法之外的一道旁门神通相试,才知果然不虚。
归无咎并非全知全能,此时他大约已能判断出,符凝锦神通秘法对于己身之越衡正宗法门有不可言喻的抑制之功;但背后原因何在,却尚不知晓。
毕竟,好端端的,任谁也难以轻易猜测到摩云道前一场观摩,就有如此奇效。
是以此时归无咎不得不一心多用。于当前之战斗固然有了几分托底,但虑及长远,不免心疑是真昙宗暗藏了什么重大底牌,对于越衡宗神通产生克制。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彻底颠覆归无咎对于九宗真法高妙无双、泾渭分明的旧识。小会之后,当由杜念莎之口,及时传知越衡宗几位大能知晓。
不过斗到此时,按照“常理”而言,自己距离“丹力耗尽”已为时不远,须得尽快做个了断。
大袖一挥,“小苒依依”回归剑鞘之中。
紧随其后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只见归无咎左手拇指一扣,其余四指指间蓦然现出四点纹毂粼粼的透明“火苗”,其意蕴或霸烈,或锋锐,或冷肃,或绮变。四者之间,又有勾连。不难猜测出,有相生之理蕴含其中。
反手一甩,四个小点便如雷震子一般激射而出,正中银弦正中,传出或粗或细、或尖利、或低回的四道响声。随后爆裂之气卷成一团,拨开迷雾,似有风雷隐隐,水火相煎。
可惜烟消云散之后,青丝之上却无一例外的多出四个小点,所受之毁伤,不过和之前那一式“青凤剑”伯仲之间。
雷声大,雨点小。
符凝锦心中哂笑,决胜之机,就在此时!
于是原本一左一右、一正一侧、一奇一正的两道琴弦,刹那间相绞合一缠成一股,化作一根细细银鞭!
二弦合一,不但是形态变化,这一道神通整个的作战方式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这银鞭舞动的速度看似“慢”了许多,全无先前势如毒蛇、不可测度的灵动之感。可是其带来的压力不但并未减小,反而陡然增加了数倍!
归无咎以身当之,但觉随着这根银鞭舞动,周遭空间、枕道碑的梁宇石板、悬柱诸物,无不扭曲变化,似乎眼前所见已经透过重重棱镜,早已失却本真。
“势”的压迫。
这种小舟浮于巨海的超越感、无力感,几乎与先前和明选烈交手时一般无二;寻常神通的“大势”,几乎及上盈法宗《日》、《夜》二经乾坤一击的程度,可见这正是符凝锦赖以制胜之绝着!
似乎下一个瞬间,归无咎就将被这道“大势”彻底围困,如同陷入泥沼,举步维艰。
但归无咎很是平静。
经过“上流回风”、“赤文白水”、“积空云霆”、“五火成轮”四道旁门神通再次确认,归无咎已然肯定,符凝锦那怪异莫名的克制之法,只对自己正宗功法及所属神通生效!
破局之法已在胸中。
决胜一式。
“山河万里”连出四剑,“虚剑”剑意恣肆,暂时争得一线容身之地、喘息之机。
反手将大剑抛上天空,归无咎双手交错,十指之间似乎有一瞬间光华灿烂,如星河闪烁,下一刻又无迹可寻,不知这横空出奇的神通妙法,到底是何根脚。
尹九畴、萧天石等旁观者,只模模糊糊看见,十指指间十点光华,比先前四道凌空而出的神通法门大小相若,只是似乎更为瘦削一些。
随后这十点光华同时消失,归无咎周身似乎多了一片冰花白雾,但是为他袍袖一卷,又彻底打散。
这道神通丹气微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效用何在,似乎全不可见,端的是神秘异常。
而符凝锦的鞭意,却如蛛网一般,只在下一个瞬间,就要将归无咎彻底困住。
尽管成竹早已在胸,直到此时再无反转之机,符凝锦才第一次真正露出笑意。
他的笑容很和善,似乎一位乐善好施的中年员外,才是自家本色。
可是他这笑容刚刚绽放,立刻僵在脸上,形同雕塑,仿佛失去生机。
“叮”的一声,若有若无。符凝锦忽然觉手握弓弦之间,多出几分窒涩,以至于不能挥洒如意。
又是“叮”的一声。符凝锦但觉自身丹气错乱,仿佛原本在驰道中有条不紊的奔马,突然遇到无数滚石拦路,不得不窜高伏低,左右闪躲。
没有思考的时间,接连“叮”“叮”“叮”三声,那马头琴琴身、琴箱、琴弦突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好似其自身灵性绽放,抵抗着什么无形无相的外力破坏,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稍微受损。
没有缝隙,紧接着“叮”“叮”“叮”“叮”四声,原本已成网罗之势的漫卷银鞭,突然断成五截,化作流水。空间中的压迫感犹如打破坚冰,新雨洗过,瞬间换作新天。
空气踊跃,尽是源头活水。曾经窒涩,似乎已是千百年之前。
符凝锦不知症结何在,正要凝聚丹力,再挽狂澜----
突然又是“叮”的一声!这一声居然和他心跳完全同步,一时间五脏六腑、躯干百脉似遭雷击,完全动弹不得。
他原本是虚坐抚琴的姿态,这一下全身麻木不仁,几乎就要跌坐在地,大为失态。
符凝锦立时心头大惊,他怎肯如此失了颜面,勉强调动双足之中流转之丹力,奋力往上一提!
只是这一下仓促之中发力过猛,却是过犹不及。在旁人眼中看来,符凝锦突然“腾”地站立起来,随后身躯前后摇晃三下,险之又险的站稳。众人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不明所以。
符凝锦虽然站定,但是一时半刻间,全身麻痹难消,显然失去了战斗力。
胜负已分。
这时,被归无咎抛却空中的大剑“山河万里”顺势落下,不差分毫的落在背后所负的剑鞘之中,“噌”地一声,绕梁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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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蛰伏观战 各自登场
“山河万里”归位,归无咎虽貌似青松挺立,意甚潇洒,但实则他身躯之内正经历着剧烈的变化。
元玉精斛之中,十点小指大小、介于固态与液态之间玉珠高速旋转,逐渐分崩离析,化作阵阵白烟,充塞在精斛内并不广阔的空间里。
随后精斛颠倒,这些失去活力、形同鸡肋的“死气”在归无咎经脉中尽数消化,彻底不存于世。
空蕴念剑。
当年,为破解楚飞扬“六气熔神”之法,归无咎已能勉强使出“空蕴念剑”之雏形。其后经历意池数十载悉心钻研,归无咎虽未刻意习练,此术的成长演算之路也尚未开始,但对于最原版的“空蕴念剑”神通,他已经是信手拈来。
眼前战况,使用任何神通法术,都不外乎仰仗绝对的丹力碾压,而这是绝不可行之策。唯有“空蕴念剑”神通,所消耗者乃是丹气所主之精神,并不多费丹力。
譬如对金丹一重境修士而言,“空蕴念剑”一日内最多使用三次。其中道理,并非是每一剑消耗自身丹力三分之一;而是三剑尽出,金丹之中所蕴藏的精神与秩序彻底崩溃,御主也必定道途尽毁。
这一战,借假丹之力使出“空蕴念剑”,归无咎消耗不小。
那未过“知止”关的一重境修士的金丹,死气沉沉毫无灵性,根本不堪一用。唯有二重境以上半步元婴者之金丹,其中活力未失,庶可当用。
即便如此,每一枚金丹使用一次便已作废。一击之后精华尽去,其中丹力紊乱瓦解,即便再想借此使用寻常神通也是不能的。
不仅如此,借假丹之力使出“空蕴念剑”所能呈现的威力,比靠本身金丹所发,也要大打折扣。
舒永延一统宗脉、流脉之战后,华氏金丹以上修士之尸骸尽数为归无咎所得。总数虽多,但金丹二重境以上者也不过三四十具。归无咎方才便消耗三枚二重境、五枚三重境、一枚四重境修士金丹,一口气就浪费了储备资源的三分之一。
这一战的困局和考验远远超过前五战。若非有“空蕴念剑”这道底牌,归无咎纵能战而胜之,但所谋必定就要前功尽弃。
此时归无咎独自走到一个角落,盘膝而坐,打坐调息。
但是枕道碑中余子。除却尹九畴稍显困惑之外,却似乎个个安之若素。尤其是辰阳剑山四人,似乎并未对符凝锦的获胜抱有任何期望。
对于其等来说,归无咎先前和尹九畴、吕鉴远、莫清和等人之战斗,无不是先抑后扬,先败后胜,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归无咎的形象在他们心中逐步高大、坚固,不知不觉中渐渐接受了他的不可战胜。
当然,是除了轩辕怀以外。
片刻之后,符凝锦调息已毕。
他面上倒是并未出现沮丧失落之色,只稍微出神片刻,摇了摇头。然后从容转身,与尹九畴、巫景纯等人打了一个招呼。再意味深长的看了归无咎一眼后,突然遁光一起,符凝锦纵身跃出枕道碑之正门。
大计未成,他竟是选择中途退出。
归无咎闭目调息。
符凝锦中途离开,一时殿内清寂。只是“红云小会”并非一个人的舞台,虽归无咎连战六场,风头无二。但其余诸人,自然早也有下场的必要,既是精确测度对手,顺带找准自己的位置。
未过多久,此会东道主萧天石、张宏辩二人相继起身,挑战原陆宗林双双、辰阳剑山莫清和。
萧、张二人资质,和越衡宗门人相较,比之差半步即成就真君的五陵殿主岳玄英,尚要胜过一线;与归无咎的同辈相较,明显更在文晋元、成不铭等人之上。说是资质上佳,不算过誉。
只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们和这一代三十六万年应时而出的绝世之才相比,却明显逊了一筹。小会之初,萧天石更是被巫景纯一招击败。
而林双双、莫清和二人,几乎就是此处排除归无咎之后的战力之冠,不知萧、张二人何以有信心对其挑战。
林双双对于归无咎之外的其他人本就兴致缺缺,见萧天石挑战于她,小嘴一撇,很不耐烦的跃入正中,断然出手。
“擒龙伏虎拳”在林双双手中又是一番新奇现象。那丹气所化之巨手,粗看大小和先前归无咎、莫清和等人相若;不过弹指之后,这“巨手”生出鲜明变化。
原来这一手掌,莹白如玉,细腻精致,白中泛出血色,五指瘦削纤细,甚至连指甲之形、一点朱红,都清晰可辨。
诸人不约而同地往林双双伸出纱裙的小手看去--原来那丹气巨手,竟似林双双手掌本形扩大了千百倍,除了大小悬殊外,全无丝毫不同。
林双双本拟轻而易举即可战而胜之。岂料第一式“十丈红尘”出手之后,萧天石不闪不避,同样以一招“十丈红尘”应对。
但见浑黄葱白,两只巨手猛烈冲撞,其后二人都是稳稳站住。
居然打了个平手。
林双双俏脸上微现惊讶,第二式“松巢鹤野”毫无变化正面袭来,似乎有些赌气,一意要以力取胜。
萧天石也颇有默契,不作转圜求变之举,完全舍却速度、应变上的比拼,还以一式“松巢鹤野”。
这一战除却未曾有“推锋绝剑”之类的心法加持,几乎和归无咎与莫清和一战异曲同工。
“流水桃花”、“半轮秋月”......“玉蕊新生”......
终于,萧天石渐渐被压在下风,双方差距也渐渐拉大。只是他虽然摇摇欲坠,但却始终不倒,下一式出手,依旧章法谨严,进退有度。
第十八式“法周万象、枕方抱圆。”双双出手,对撼之下轰然绽放。
这一式之后的变化却是观战者始料未及,萧天石如同石弹一般,毫无征兆地被击飞数百丈,直至背心猛烈撞击在枕道碑内壁墙面,发出沉闷巨响,方才戛然而止。
就连闭目凝神的归无咎,也突然感到一阵颤动,下意识地睁开双目。
萧天石虽然落败,但他面色镇定,气度上未落下风。缓缓吐纳之后,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平静言道:“林道友高明。”
林双双摇了摇头,美眸中尽是疑惑。
旁人见他竟能接下林双双一十八式,不由啧啧称奇。
这一切莫清和都看在眼里。接下来遭遇张宏辩挑战时,莫清和表面不露声色,实则心中定计,非得摧枯拉朽,取得完胜之势不可。
最好三招之内,分出胜负!
剑修之顽直倔强,由是可见。
莫清和斗战之强横与林双双几可等量齐观。再加上先前林双双出手随意,显然并未认真迎敌;莫清和又有“推锋绝剑”之法门在手。一进一退,按理说似乎不难达成目标。
可是一旦交手,张宏辩之劣势虽较萧天石更为明显,但莫清和始终却没有捕捉到将他一举击倒的机会。
直到第一十二式“香象渡河”一触及分,张宏辩飘然退出十余步外,及时开口认输。
张宏辩、莫清和双目光芒湛然,显然都在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各自心思,不为外人所知。
两战之下,萧天石、张宏辩,所得不少。
幽寰宗“擒龙伏虎拳”,确实别有奥妙。
此术与幽寰宗《玄元根本大戒经》潜通玄关,唯有修习此根本**的本门弟子,才能引动暗藏的一层变化,其余八宗弟子客临此地临时习得,却与之无缘。
并非是幽寰宗弟子使出“擒龙伏虎拳”,战力便会平白增加。这等为了虚名的作弊之举,幽寰宗大能自然不屑于为之。此术之奥妙在于,幽寰宗弟子使出此法后,变化贯穿,每一式都留下重重伏笔,整个“擒龙伏虎拳”化作一个整体。
除了与盈法宗真传交手之外,就算面对比自己强上许多的敌手,也能够轻易支撑到九招之后。
而见识到的招式愈多,对对手的神通法门、道行高低,自然所见愈深。
莫清和悻悻然退回本阵之后,尹九畴随即上前,高声道:“杜道友,可愿一试?”
杜念莎微微一愕,乍逢挑战,她脸上反而现出几分欢喜,对归无咎道一声:“我去了。”连忙上前,步履轻快。
尹九畴早已凝神以待。
参与本次小会之前,尹九畴本自视甚高。
因他自身之功行完成度已然极高,在四御门历代真传弟子之中排行前列。就算比之传说中圆满无缺、至真至纯之境,也相距不远。而他真正结丹之前,还要再经历一次炼化有形精魄,纯粹己身。到那时,说不定有几分可能冲击圆满之境。
到那时,他便是四御门有史以来的第三人。
岂料小会之中,归无咎、林双双,已双双达到此等境界。他面上虽然平静,但实则心中异常震动。
稍微失落之余,尹九畴的念头也及时调整,衡量自己与圆满之境尚有多大距离,便成为了他的当务之急。
第三十四章 虚饰藏法 暴起一击
尹九畴先前和归无咎虽已有一战,但那一战是归无咎刚刚和明选烈比拼之后,于评估高下而言,显然做不得数。
眼下再度挑战,经过仔细考虑,相比于林双双,尹九畴却更嘱意于选择杜念莎为对手。
虽未臻最后一步,但尹九畴大约也能知晓,功行彻底圆满之后,精微变化处自成体系,疏而不漏,若对方不肯泄露底细,衡量双方差距恐怕如缘木求鱼。而杜念莎距离林双双只差一线,作为跳板和媒介,估算其实力却要清晰得多。
对于自己最后一次大炼精魄能够有多大进益,尹九畴心中有数。因此厘清自己和杜念莎的差距,几乎就可以算清楚功行再进之后,能否越过这一道门槛,臻至大圆满之境。
二人并未多话,立刻交上了手。
这二人交手,竟是节奏极为迂缓,用时之长远超之前十场争斗。
“擒龙伏虎拳”虽号称将一切变化容纳于“力”、“速”二端,但先前之战局无一例外地都是将重心放在力量的对抗上,罕现以快制敌的法门。
直到杜念莎此时出手,风貌为之一变。只见一只黑色巨手进趋若神,闪转腾挪,其中灵动变化几乎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掌势笼罩,几乎覆盖八方。
另外一只锃亮的黄铜巨手,唯有暂取守时,缩小防御的范围,严密守住门户,方能用较小的动作幅度以慢打快。
......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
在“擒龙伏虎拳”如同旋涡般搅动之力下,能够斗上如此长的时间,不但在本次小会,就算上溯千载,也极不常见。
杜念莎显化之巨手其色纯黑,看起来似乎是藏象宗神通距离完道甚近、几乎突破藩篱的征兆。
其实不然。
历久之前,藏象宗神通演化“擒龙伏虎拳”,乃是五色兼备,光彩迷离。一二十万载一来,其颜色逐步减少,直至今日仅余如墨一色。一旦真正完道之后,所呈现的景象当是介于有色无色之间,空明剔透。
现在之所以尽呈墨色,正是由于七经中最后一门《北冥造育经》尚有缺憾,未能脱略形迹。
北方,玄水之象,色黑。
杜念莎、尹九畴二人相斗既久,局中形势也越发明朗。只见杜念莎黑色巨手愈收愈紧,攻势之迅烈直如见缝插针,无所不在。设使一人置身于万丈悬瀑之下,受那从天倾倒的大水冲刷,方能感受到这股无可与抗的压迫感。
又过了一刻钟,尽管尹九畴的防守之势也逐渐收窄,但“擒龙伏虎拳”必能分出胜负的“势”之绞杀终于显露峥嵘。
为这道沉潭泥泞般的束缚之意所阻,尹九畴的动作终于慢了一筹。就在他感到局势不妙,意图转守为攻、直线推进的一瞬间,那黑色大手掌势一变,竟从缝隙之中钻入,击在尹九畴肋上。
所幸杜念莎神通演化既以迅捷见长,力量便不甚大。尹九畴身躯一歪,如风筝般斜斜滑出十余步,便已站定。
不过,终局胜负已明。
杜念莎并无闲情与尹九畴再做招呼,喜滋滋的一溜烟来到归无咎面前。虽一语不发,但明亮双眸之中显然暗含炫耀之意。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个结果在自己预料之中,也懒得开口。
见归无咎处之泰然,杜念莎连忙于面前坐下,小声嘀咕道:“单单是击败了尹九畴,又算得了什么?师兄却不知,经由门中前辈指点,我神通法门之中暗藏了《天算书》的变化。”
“哼,他不选择别人,却专门挑我作对手,暗藏了什么小心思,岂能瞒得过我?若抹去《天算书》中之变化真实交手,我一十八式之内就可战而胜之。”
言毕,杜念莎脸色半是矜持,半是得意。
归无咎果真有些意外,连忙追问缘故。
杜念莎这才对归无咎的反应大为满意,暗暗传音解释关窍。
另一头,尹九畴低头沉思,脸上不免有几分疑惑。
按理说,他眼下能够和杜念莎斗到半个时辰以上,可见双方差距极为微小,这是一个重大的利好消息,合盖欢庆才是。
再炼精魄之后,超越杜念莎的层次,直追归无咎、林双双,似乎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是方才相斗之初,他心中立刻生出一种感觉萦绕不去,似乎此战之胜负从一开始便已注定,双方相持的时间虽或甚为长久,但其实他注定从无丝毫胜机。
这混沌之感如一层阴霾笼罩心头,使得这一战价值判断的可靠性大打折扣。
但此战既然尘埃落定,也无法可想。
尹九畴困惑之余反复权衡,又把主意打到明选烈头上。
算了算时辰,明选烈即将再度恢复功行。
除尹九畴外,杜念莎、萧天石等人,也暗藏相同心思,目光四下里巡游往复,寻找对手。
他们自然不奢望如归无咎一般,在与盈法真传的交手上博一个平分秋色。
但是和过往前辈的清高自许、逍遥适意不同,当此三十六万年剧变之际,各位承担宗门重担的真传弟子,自然会想尽办法,锤炼己身。而感悟一番同等境界之下的极限神通,正是颇有诱惑力的选择。
更何况巫景纯出手挑战明选烈,虽然失败受创。但观其损伤,似乎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有这一成例在前,自然更壮诸人胆色。
不过,归无咎接下明选烈全力一击后毫发无伤、尚能连战五场的壮举,不是他们所能及。诸人心知肚明,一旦选择和明选烈交手,必然意味着这是本次小会上的最后一战。
众人此时是在各自思量,是否尚有值得挑战的对手,先行比过。
幽寰宗张宏辩,此时却起了一个心思,是否要和归无咎交手?
盈法宗乾坤一击固然足以衡量同境界之极,但那是一锤子买卖,难保必能从中有所领悟。若是果无所得,却要平白修养一年半载,那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而归无咎几乎一式和明选烈打成平手,那么同样可以当做一道标尺。况且从归无咎先前作战实例来看,此人似乎喜好先不出全力,充分拆解之后再逆转局势。这种风格可谓对手之良师益友,交手之人必定大有所获。
就在大家各自筹谋时,意外又生。
诸人眼前一花,殿内突然多出一个青袍人。此人行动犹如鬼魅,未曾发出半点响声。
碑中空气恍惚间由春入冬,瞬间冷寂。
青袍人脚不沾地,悬浮在二三十丈的高度。他身形很是瘦削,青袍青发,面带一只青铜面具。这副面具上四只獠牙反卷交错尖利异常,伸出表面足有一寸多长,愈发骇人耳目。
殿内之人俱是大感意外,把目光投向此人。
就连东道主萧天石、张宏辩二人,也是一脸困惑之色。
略微感应之下,这人周身似无一丝气息传出,全然无法断定何等修为。再要细细探查,众人无不生出一种异样感觉,此人并非实体,而是一幅以虚空为根基的“画”,好似墨汁在空中平白泼成一个人形。
归无咎突然心神一跳,生出一道直觉:这青袍人,正在注视自己。似乎下一刻,就要产生意外的变故。
这青袍人面东朝西,而归无咎却是坐北朝南;更兼此人之青铜面具眼、口、鼻处囫囵一片,并无孔洞,是以也完全观看不到他的眼神。
但归无咎却极为相信自己直觉,精神一振,立即起身。
就在归无咎起身的瞬间,枕道碑内,“轰”地一声巨响,随之烟尘滚滚,似乎整个枕道碑都为之颤抖!
原来是那一直立在木杆之上的异人“元元”,突然顺杆滑落,双脚在地下猛的一磴,犹如一只蛰伏已久的猛虎锁定猎物,作势向归无咎猛扑过来!
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这“元元”双腿发力,姿势甚是可笑,全无修道人的潇洒风范。同时他原本就比常人大了一倍的双耳,更是迎风而涨,大小几乎和他的脑袋不分上下。
刚健粗放,虎虎生风,是人,是妖?
迎面!一拳!
无论用哪一家近身相搏的拳经剑理印证,“元元”的动作都极为可笑,似乎浑身都是破绽。
但归无咎却笑不出来,因为他速度足够快,力量足够大!这力,似乎并非丹力,因为完全感受不到金丹之力的抱圆执中,一本万殊。
这力,更像是蛮力!
但这蛮力之大,似乎比明选烈以“擒龙伏虎拳”演示的极限力量,还要大!还要大得多!
归无咎一眼就作出判断:此人的斗战法门纯系法乎自然,并非任何神通法术。
看着此人全无法力波动,一身狂野、昂扬、浓烈奔放的气质,霸道的力量与迅捷的速度圆满合一,除此之外干干净净,一丝杂质不存--
归无咎瞬间产生一个念头:“擒龙伏虎拳”精意正神似此人,似乎正是由此人的战法启发创制。
一切只是浮光掠影,瞬生瞬灭。实则自“元元”暴起突袭,到一只大锤般的铁拳在归无咎的瞳孔中逐渐放大、距离他的胸膛间不盈尺,都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归无咎丝毫不乱,右掌一推,使出十成力道,照例以擒龙伏虎拳的意境抵挡。
“咚”!
铁锥擂鼓般的闷响之后,归无咎向后倒飞而出!
第三十五章 天高三尺
仓促之间生出一场恶战,除却提前心生警兆的归无咎本人,碑中余子见此变故,无不大惊。
见归无咎倒飞而出,杜念莎失色高呼道:“归师兄.......”
不过接下来的所见令她稍稍安心,和萧天石被林双双如石弹般震飞不同,归无咎这向后一纵,瞬时速度似乎快极,但下一个刹那就缓慢下来。
五六丈之后,归无咎身形便已凝实,随即如飞鸟回翔般手足颠倒,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轻飘飘地落地。
归无咎此时同样惊奇。
与众人相反,归无咎所惊者,乃是这位“元元”一拳之力,居然比他预估的要小得多。
在避无可避、非正面抵挡不可的一瞬间。归无咎果断定计,若是这威势滔天的一拳确实大大超过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也唯有充分释放元玉精斛假丹之力。
道途之中,孰轻孰重,该舍该得,归无咎没有一丝犹豫。
没想到的是,“元元”这一拳看似霸烈绝伦,但真实威力却要比明选烈乾坤一击逊色许多,归无咎全力以赴,竟堪堪挡住。
只不过这一拳到底余势甚大,哪怕是已经充分卸力,也震得归无咎全身酸痛,手臂更是麻木不仁。
就在归无咎双足落地,运丹气调和筋骨的一瞬间,“元元”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击已如影随形,裹挟虎啸山林之威,再度杀到面门之前。
归无咎心中既有底气,清冷目光中尽是冷静决绝。
迅速进入迎敌的最佳状态,归无咎心神之专注、丹力的运转提振到极限。当日荒海上连战星月门四相阵时,也不过如此状态。
第二击!
岂知拳掌相交,一声闷响之后,归无咎再度被击退。
虽未受伤,而其势已颓,情形和第一招完全相同。
这一下,归无咎真的是大受震动了。
先前几次交战,除了与明选烈那一场不得不竭尽所能。其余数战,因有虚丹丹力这道底牌傍身,归无咎虽看似全力以赴,但多多少少总要打些折扣。心中既然有恃无恐,就难以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全力”!
和“元元”的第一式交手,归无咎意外地探明对手底线--敌虽强横,但只要逼出自己的全部潜力,真正还以完美一击,似乎恰好能够保证不落下风。
这倒是一个检验自身调整能力的机会。
尹九畴与归无咎交手时,因思虑不纯,迟迟无法进入“身合器道、器主心声”的至妙境界,以至于长时间被压在下风。
而归无咎实战经验之丰富堪称九宗真传之冠,虽是猝然迎敌,但第二手就如愿使出了没有丝毫瑕疵的完美还击。
这一式既出,就连归无咎自己,也不免得意于百年磨砺、由下而上,果然是道之正门。于是心头酣畅,满拟这一式几可与“元元”平分秋色!
可是这一击下来,筋骨震颤、四肢酸软,所受之余力,双方之差距,竟然与第一击完全相同!
尽管这“差距”并不大。
“元元”得势不饶人。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归无咎竭力抵挡,不断卸力,节节后退,转眼已退至数十丈外。
情形颇为不妙。
尽管每一拳的余力并不算强,可是归无咎每接下一击,均不免筋骨酸软,四肢虚浮。若非以丹力循环周天,此时早已动弹不得。
新的拳力接踵而至,而归无咎的身体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恢复。这种疲劳与细微损伤不断叠加,一旦抵达某一个极限,归无咎的动作势必稍微迟缓,将再也抵挡不住“元元”一击。
对于自己身躯的每一个细节,归无咎早已绝对把控,自问不可能有丝毫谬误。
这个极限时刻近在咫尺:就是三招之后!
连续五式交手,在拳拳到肉的精微感应之下,归无咎终于摸清了“元元”拳力比想象中稍小的原因。
原来,“元元”每次击出的,不是一拳,而是两拳。
两种力道割裂开来,自然不如浑然整体的一击破坏力更足。不过这两拳之间的间隙小到微乎其微,寻常人断难察觉。第一击之时,归无咎尚未进入最佳状态,一时竟也未能分辨。
明选烈乾坤一击,浑然无二,超越于圆满之上。纵然其掌力只较敌手之极限高出千分之一,却已足以将敌手压倒,使其暂时失去战力。
而“元元”一击之下,拳分两截;第一截似与敌手平分秋色,第二截才是超出“极限”的那一部分。余力纵然较明选烈为多,但后至之残兵,大潮之余波,只得锦上添花,却不足以一举制敌。
惜乎发现这一关窍,于迫在眉睫的战局并无助益,“元元”第六拳已到了目前!
归无咎心中一动,以本力作战已不可行。
唯有如此了!
只见归无咎右掌推出,同时背负身后的左手,食指上一线二寸莹白点亮。凝形,绚烂,湮灭,化作烟尘。
“元元”招风大耳,突然“噗嗤”一下跳了一跳,好似被蚊虫叮咬一口;同时,此人原本就比常人大了一倍的眼珠,更是瞬间瞪成鸡蛋大小,明显遇到了什么疑惑难解之事。
所幸他拳势既成,未有停滞。
归无咎观察敏锐,早已将他细微表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大定。
孰料事有不谐。下一个瞬间拳掌相较。归无咎再度倒飞而出!
空蕴念剑,未曾显效!
一拳一掌,双方力量之对比,依旧如之前五式全无变化。归无咎,始终是弱了那么一丝!
归无咎的脸色很郑重。
--只是郑重而已,绝无一丝窘迫、困惑与焦虑,尽管眼前的一切大违常理,空蕴念剑失效更是超出他理解之外的事,但归无咎依旧未有局促。
这是多少次生死历练锤炼出的本能。
要使用虚丹丹力了么?
归无咎心中飞速权衡:先前和符凝锦作战时,因双方都是神通外烁的斗战之法,一旦发挥出出高于自身层次的丹力,可谓众目睽睽、无所遁形,是以决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而眼下和“元元”的这一场斗战,却是拳拳到肉的力量对决。何况自己对于丹力的把控已臻至精至微之境地,晦其形,存其精,旁人多半窥看不破。
只需悄悄拔高三成力道,足以将“元元”力分两截的拳法一举挫败!
若击伤对手,这一战自然就此终结。
可是这看起来理所当然的策略一旦成型,归无咎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不安之感。
归无咎并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因为“元元”的第七拳距离自己已仅有一身之隔!
就在这无限漫长的一刹那,归无咎身躯一震,似有明悟,随之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在杜念莎等观战之人看来,归无咎的脸色很奇怪:他双眸突然发出亮光,唇角似乎显露出笑意;但同时牙关紧咬,眉心现出淡淡的皱纹。
气定神闲与狠厉决绝,这两种全不相容的精神面貌偏偏打散、搅拌,化作这一张难以言喻的面孔!
不仅如此,和这张脸相比,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动作。
归无咎出掌抵挡!
和前六掌截然不同,这一掌竟是软绵绵,轻飘飘,似乎全未发力。与刚猛无双作饿虎扑食之势的“元元”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萧天石、尹九畴等人心头同时一突:莫非归无咎累战之下,已是强弩之末?
杜念莎援护心切,不及细想,丹力凝聚于食指之间,身化白虹离弦而去!
她眼力也甚为高明,早看出这位异人“元元”斗战之法与“擒龙伏虎拳”异曲同工,一身本领尽数融入“力”、“速”二道,以寻常神通遥遥相击,绝难以收到牵制之效,唯有以绝对的力量正面突破,方能解围。
所幸杜念莎功法道术化入“擒龙伏虎拳”的体系之中,正以速度见长。百丈之内,瞬息可至。
若“元元”、杜念莎二人均不变着,固然“元元”和归无咎的距离较近,大有可能一击得手;但力量碰撞之后的一瞬间总有窒涩,想要转身打出迎敌的第二招,势必难以做到。
那时,不免伤在杜念莎手中。
眼看杜念莎解围成功,空中却毫无征兆地传来“当”的一声巨响。
诸人抬头去看,原来那悬浮于空的青袍人,他所佩戴的面具正在嗡嗡颤抖,好似被当做铜钟一流的乐器,被一个暗藏于无形之中的鼓槌猛烈敲击了一下!
碑内空间顿时生出异变,尹九畴等眼帘之内,出现一条十余丈长短的白色“影子”,掀起风声飒飒。
这白色的“影子”,不是杜念莎是谁?
原来,杜念莎迅捷无论的窜出十余丈之后,却突然回到了起点,周而复始,形成了一道白色虚影。短短数息,她被困在一段十余丈长短的距离内重复了数十个来回。
远超金丹境界的空间神通!
乘着杜念莎被滞住一瞬,归无咎和“元元”看似最悬殊的一次碰撞早已结束。
预想中归无咎被“元元”一击打得筋断骨折的惨状并未出现。
尽管归无咎最后一掌威力已大幅衰减,可是这一次对拼和前六式的结果依旧完全一致。似乎这两人的每一击碰撞,结局早已注定,就像演示相同的剧本。
劣势,击飞,后退,闪避。
杜念莎察觉到自身遁术异状,瞬间静止,定住身形。抬头看时,见归无咎居然无恙,不由地喜出望外。
归无咎同样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在最后时刻,他看破迷雾,不但避免跌落深渊,更以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冒险,验证了一条重要的猜测。
“元元”出人意料的停了下来,他很是好奇的打量了归无咎几眼,似笑非笑道:“短短七式,不,六式交手,就看破了‘天高三尺’的奥秘。了不起。”
第三十六章 一拳如龙千帆过 凡心破碎道心活
“元元”又道:“看破玄机倒也罢了。更难得的是你竟然敢于以身试法。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所料有误,不死也要送半条命?”
此刻的“元元”侃侃而谈,一脸严肃认真,和那个独自站立在竹竿上玩耍的怪客相比,可谓霄壤之别。
归无咎不以为意道:“风险当然很大。不过,若没有绝对的自信,失败早晚会到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元元笑道:“有趣。”
交手的电光火石之间,归无咎从第一、第二、第六击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第一式交手,归无咎只能说状态平平,虽然竭力抵挡,但其实并未能够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第二式时,归无咎调整迅速,精神之充沛、丹力之调用,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一掌的威力有了明显的提升。
三、四、五击略过不提,到了第六式,归无咎一面正面迎敌,暗中却调用一枚四重境金丹精蕴,使出“空蕴念剑”神通。满拟以此削弱“元元”实力后,再在力量上战而胜之。
但是这前后三重变化,完全失败。
若说是“空蕴念剑”失效,可“元元”一瞬间的反应,明显是受到此术的影响。
更神奇的是,归无咎手段不同,力有大小,但每一击和“元元”的差距却离奇的稳定,精确。
再加上此人力量之充盈、速度之迅捷,俨然臻至同等修为中极限。然而这等高明境界,又怎么会力分两截,难以贯穿合一?
冷静分析,最有可能的结果。“元元”力分二段的拳术,第一段拳力乃是完全抵消敌之来力,敌大则我大,敌小则我小,无不如意;而第二段拳力,乃是一段极小的增幅与余波,借此步步蚕食。
若归无咎未曾识破这一点,即便调用再多的虚丹丹力,结果依旧不会有丝毫变化。不但不能克敌制胜,多半还要被其识破自己丹力的异常。
想到此处,归无咎也是心有余悸。
道理很明白,这等随敌适应、力分两截的法门,与其说是一种斗战神通,不如说是测量对手深浅的手段。此术若要无往不利,总是以自身实力上限远远超过对手为前提。
作出判断之后,归无咎最后一掌只使出三成力,验证对否。尽管这个举动极为冒险,但归无咎心中却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位,与其说是“对手”,不如说更像是“考官”,只等着自己给出准确的答案。
当“元元”将“天高三尺”之名说出,循名责实,归无咎已知所料无误。
二人相对无言。
终于,“元元”又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其声飘忽不定,似乎别有玩味之意。
归无咎平视其目光,自信道:“我猜,阁下在等待第二个答案。”
“元元”目露奇光道:“哦?”
归无咎并未作答。
归无咎是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归无咎动了!
如果说“元元”是势如猛虎,那么归无咎便是矫捷如豹。足下一踏,早已扑在近前,疾风当面,残影飘飘。
归无咎以劲装负剑之姿,一拳既出、打破青山的气势,足以和“元元”先前的七拳攻势难分轩轾!
冷箭般的一击,霸道凌厉,苍莽古拙,尽得“力”道三昧。
这可不是以“擒龙伏虎拳”的手法迎敌,而是完全自由发挥,和“元元”返璞归真的拳术神通一般,天马行空纵其变化,带着归无咎浓烈的个人色彩。
先前一战,归无咎虽在最后关头看破玄妙,但连接七拳落在下风,此刻若不能尽骋其怀,到底、意难平。
“元元”大喝道:“好!”
只不过他这个“好”字刚刚出口,二人双拳相交,响声如雷,已有足足二十四招!
刚才“元元”主动进攻的过程中,他出手的速度固然已经达到同境界极限,但上一拳与下一拳并非连贯无隙,总要稍稍停顿片刻。不知是其功法所致,还是刻意为之。
若非有这一丝喘息之机,归无咎只怕三四式间就要难以抵挡。
而现在两人的交手,拳掌连发如狂风席卷,熔浆掠地,先与后、上与下,完全水乳交融。两只人形时而翻飞不定,时而缠成乱麻,瞻之在东,忽焉在西,黏成阵阵虚影。
奇妙的是,元元“天高三尺”的之术竟未生效,归无咎与“元元”二人,居然斗了个平分秋色。
归无咎见自己猜测无误,此刻“元元”掌心中传来之力果然只有“第一段”,后续之力已经彻底消失。欢喜之余,不由得长啸出声。
在分析出“元元”所用秘法“天高三尺”的玄机后,另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这便是此术的破解之法。
“元元”来历归无咎并不知晓,总之并非幽寰宗真传弟子。先前萧、张同门中途前来,引见此人并传递消息,明白无误的告知众人:让“元元”参与小会,正是幽寰宗上层的意思。
以此人“天高三尺”的神通,和任何对手交战,不论对手强弱,都必定稳定地以相同优势获胜。既然如此,这比斗还有什么意义?
但既然幽寰宗遣此人邀斗,必定有可斗之理。
果然,环顾斗战前后的全部细节,答案也水落石出。
“元元”其人,除却双耳、双眼较常人为大,下巴略尖之外,更有一异常之处:此人双肩之后七寸,各有一鸡蛋大小的凸起,不知是骨是肉。
先前,感觉到那青袍人的关注之后,归无咎能够及时抵挡“元元”暴起突袭的第一击,正因“元元”出手之前后背凸起处有一个颤动的动作,和青袍人的神意完全同步,这其中的关联引起归无咎的警觉。
此后每一击的间隙,“元元”双肩之后无一例外构成相同的颤动,以至于七招拳法不能无隙相连。
归无咎猜想,“天高三尺”的“二段”之力若想发动,必定是和他肩后突出的骨肉息息相关。
如此看来豁然开朗,此术是以节奏减慢为代价换取力量的提升。严格的说,“元元”的战力其实和他的任何对手都是完全相同的。这才是他这个特殊对手的“可战之道”。
话虽如此,倘若对元元第一式先手没有警觉,那么“天高三尺”第一击得手之后,敌人势必要忙于消解四肢筋骨的不适,优势便会如雪球一般,不可逆转的越滚越大。
破解之道,就是像现在的归无咎一样,趁着“元元”背后骨动之前,抢先出手!
短短片刻间,两人已交手数千拳,归无咎心中感应无误,果然“元元”肩后突出之处来不及有丝毫变化。
斗战之际,既要攀登力量与速度的极致,又要将对手的一切细节如镜观照、无一逸漏,唯有如归无咎这般功行臻于圆满极限之人方可做到。
由此看来,“天高三尺”之术的存在与破法,正是对对手道行高低、功法圆全与否的考验。
此刻正在旁观的尹九畴、萧天石、莫清和等人,无不目眩神驰。无论是归无咎还是“元元”,每一击的威力显然都达到了同境界的最高峰,比明选烈的乾坤一击似乎也只有一线之差。但这样的肉搏交手,双方已经互相轰击了上千拳。
少顷。“元元”大笑道:“够了,够了。你果然看穿了‘天高三尺’的破绽。三千拳,够了!”
归无咎拳势依旧,但脸上却莫名现出喜怒悲愁,五味杂陈。
其心其神,如琴弦忽然拨动:够了?够了吗?
驰骋自在心,奋击三千合,他此时的拳脚,身躯,精神,无不舒展到极致、快意到极致。
归无咎感到,他的心“碎”了。由一块冰晶雕琢,完美无瑕的死物,轰然破碎,化作冰屑,化作流水,化作一汪清泉,化作一片碧渊。随后一条白龙从这碧渊中冲天而起,打破静寂,翱翔于九天之上!
荒海百年,归无咎用心缜密,事事谋定而动。纵有生死门中对阵裴鸿平时果断兼修魔道,撞上星月门围剿后恣意搏杀,看似不乏慷慨激昂,其实也不过是形势所迫。
此次红云小会,九宗英杰齐聚一堂。四百年后之对手,至少半数在此。归无咎自然对其极为重视。
围绕此会,归无咎思虑既详,所谋也深,应变亦佳,更有元玉精斛这道绝对底牌,是以连战连捷,无往不利。
可是仔细思量,他所获实利虽多,连至善玄种和辰阳剑山《观法图》也为其所得。但在道法之上,玉石相攻之下,却并未有一丝直接的、显而易见的触动。
以归无咎在诸人之上的阅历和资质,更兼所走的“天人立地根”这等以兼收博取为长的道路,似乎并不该如此。
于谋算用心过深,喧宾夺主,反而掩盖了道途本真。
现在和“元元”的这一战,没有杂念,没有算计,至真,至纯,和前六战截然不同。这让归无咎感受到了久违的关于“道”的欢喜与感动。
归无咎的“心”碎了;但是他的“道心”活了。
心化为龙,撞破青天。
三千拳,够了吗?
不够!
“不够!”
随着这一声怒吼,归无咎似乎和心中象征着“道”之活力的真龙意象合而为一,化拳为掌,击出一式。
蕴前所未有之奇的一式!
先前,归无咎和“元元”的每一拳每一掌,都是霸烈绝伦、犹如泰山压顶;可是这一掌,却似春风煦物,秋月沉浮,霸气尽消时,唯余余霞成绮,空明洗练。
“元元”脸色变了。
归无咎这一掌力量彻底内敛,所能见者,唯有“精纯”与“超越”。
更重要的是,以他“天高三尺”的秘法,竟不能衡量出这一击之力的强弱。
稍微迟疑,“元元”决定维持前三千拳的力量,以不变应万变。
一拳迎上!
拳掌相交。
瞬息之后,伴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一道白色的影子倒飞而出,摔落在数百丈外!
第三十七章 七步八品 圆满之上
杜念莎、萧天石、张宏辩、尹九畴、明选烈、莫清和、吕鉴远等人,此刻虽然神态不同,但俱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就连洒脱无忧的林双双,也睁大双眸,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捏了捏鼻尖,好像大为困惑。
归无咎击退“元元”的这一掌,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超越与升华。林双双等人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盈法宗《日》、《夜》二经演化的一式。这一击与明选烈的两次出手相互对比,似乎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奇就奇在这里。
归无咎先前和明选烈一斗,二人明明打成平手。可平心而论,归无咎回击明选烈的那一击,虽然看似工整刚健、无懈可击,但和刚才这一掌对比,却欠缺了一份冲破青天、超拔高妙的独到韵味。
左思右想,众人也只能归因于“擒龙伏虎拳”之束缚。许是完全突破藩篱自由发挥,昂扬其心,驰骋其志,才能将这一点光芒展现得淋漓尽致。
归无咎翩然独立,全无获胜喜悦。事实上,那一击之后,“元元”就在他眼中消失了,忘却了。
归无咎身躯忽然一紧,挺拔如松的身形再度凝聚精神,充盈圆满。右手大袖一挥,在空中划了半个圈,一掌推出!
此刻归无咎面前,并无任何对手。
“元元”虽大意落败,却不至于受伤。此刻不紧不慢的转身靠近,距离归无咎还在四百丈外。
归无咎这一掌,乃是落在空处。
袍袖一振,起手画圆;半静半动,平淡收敛。轻描淡写中,无穷变化尽藏于九地之下;
紧接着突然一击,掌心似乎瞬间消失。由曲而直,快慢相连,正当茫茫然莫知其踪迹时,又忽然显形。其苍劲之体,磊落之势,可谓峭拔壮美,简练明快;
数息之后,阔达千百丈的枕道碑内空间,突然雷音滚滚,铿然有声。一击既出,四方回响。那一点之力突然化作日月之明,皎然映彻四方。
一式三变,写意之极,号称“极天下之工”,未为虚誉。
不过归无咎却摇了摇头。
这一式看似已经是尽善尽美,比诸前六场交手的任意一式都有胜过,但终究不如击败“元元”的那神来一掌之拔出尘世,隽永独存。
归无咎先前的历次出手所展现的境界,好似一只盛满清水的酒杯;而现在这一击,如同又往杯中加了几滴清水。
可是杯中之水虽然充盈已极,隐隐然高出杯口堆叠一团,到底没有打破界限,溢杯而出。
看来,虽然完成了一次巨大突破,但所谓“天地境界,不可久驻”,一次绚烂的爆发之后,下次再进入这等境界,不知道还需要等待多久。
本次“红云小会”中,归无咎原计划以“元玉精斛”之力,将自己的声望推高到轩辕怀的境界。虽只是虚张声势,但归无咎心中坦然,并不因使用诈术自惭。因为他坚信,自己的道途迥异旁人,只要不中途夭折,必定能够站立在和轩辕怀同等的层次上。
既不慕虚名,亦不却虚名。一切都围绕一个永恒不变的目标,策略因时变化而已。
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就突破了!
无意间跨出至关重要的一步,此时归无咎心头却出奇的平静。一切的心胸涤荡、元气奋发早已容纳在尽情挥洒的三千式中。现在早已没有了意外之喜,更像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元元”已经回到归无咎前。他脸容平静,完全不见斗战落败的沮丧。只是睁大铜铃般的双目,认真地盯着归无咎,凝视许久。
终于,“元元”半是悻悻,半是间杂诧异与酸楚地叹息道:“你们还是够可以的。又是一个超品。”
归无咎微讶道:“超品?何意?”
“元元”眼珠一转,悠悠道:“这品阶之分么,嗯,你们九宗之内原本不知。数十万载以来,你们九宗每一代排名前列的杰出弟子,个个都出色到不可思议。寻常的金丹品阶、元婴等第,已经不足以区分道行潜能之高下。”
“为知己知彼计,我族大宗伯立此规尺,自金丹境界开始,便可以‘七步八品’来品评境界深浅。只消看到你们全力交手一次,就能准确定下品阶。”
说到最后一句时,“元元”语气中忽现自得之意。活力散发,精神面貌为之一振,似乎又回到了独立竹竿上戏耍之时。
归无咎顺着话音笑道:“在下只听说凡俗间好学问者,流行所谓的‘七步成诗’之戏,比拼才力敏捷。所谓‘七步八品’,在下却闻所未闻。”
“元元”连连摇头,开口言道:“全不相干。从古至今,道法以圆满无暇为至高境界。体察距离大圆满境地尚差几步,权作标尺;每差一步,号曰相隔一品。距离大圆满之境相隔七步、六步、五步直到一步之遥,自然划成七品;再加上最高的一品--大圆满境界本身,可不是‘八品’?”
归无咎皱眉道:“距离圆满之境一步、两步也就罢了,三步、四步已经差之甚远。一口气罗列至道外七步,怕不是早已脱出真传弟子之列,可有蛇足之嫌。”
“元元”双目凸出,半是吃惊,半是好笑:“你口气却大。也罢,许是这文字容易招人误解。说是相差一步,并非一大步之谓,其实只是小到极限的一丝差距。你可知为何定品之阶止步于‘七步’而非‘六步’或‘八步’?”
归无咎脱口问道:“为何?”
“元元”悠然道:“你们九宗三十六万年历史,成就真君的最低品阶,就是‘七步之才’。出了七步藩篱,离道远矣。”
“七步”境界已能达到冲击真君的门槛。归无咎吃了一惊。
“元元”突然兴奋了起来,嘴唇颤动,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他音成一线,却是使用了传音入密之法:“你想不想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品阶?”言时伸出一根手指,正指向一旁犹疑观望的林双双等人。
归无咎笑而不语。
归无咎虽不给台阶,“元元”却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道:“相貌清瘦、功法暗合器道的那一位,乃是‘三步’之才。”
归无咎眉毛一挑。在他看来,尹九畴距离圆满之境并不算太远,但依据元元“七步八品”的划分之法,居然认为距离圆满尚有三步之差。
见归无咎意动,“元元”精神抖擞,滔滔不绝道:“那个一个时辰才能使出一式的家伙,乃是‘四步之才’;地主幽寰宗的两人更弱一些,都是‘六步’;和你关系颇好的女孩天资绝佳,距离道法圆满仅差‘一步’。可惜另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比她尤胜一筹,已然达到圆满之境。”
“对了,那个和你打了一架之后中途跑掉的家伙,是‘二步’境界,只不过战力高超,有些邪门。”
“将这些人扔到三十余万年的历史长河中,无论是哪一位,十之七八都是能够成就真君境界的。可惜四百年后却要观看你们恶斗一场,真是有趣。”
看着貌似幸灾乐祸的“元元”,归无咎若有所思道:“想必阁下是应幽寰宗之邀,为‘红云小会’量度英才,增加几分准信。”
“元元”摇头道:“错了,错了。”
二人并不相熟,归无咎见自己所料有误,当即闭口不提。这等行事目的或许有几分敏感,归无咎自忖不便追问。
不过“元元”却是个洒脱之人,主动开口解惑:“此事说来话长。二百年前,大宗伯在梦中得到预言,不久之后的道门的倾天变局,九宗中不世出的旷世异才将层出不穷。”
“其中至为杰出者,甚至能够突破‘圆满’之境的极限限制,达到圆满之上的玄奇境界。”
“元元”双目中突然泛出光彩,透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与沉醉。
“只是当时我却是不信的。大宗伯虽然言出必中,但我自忖对于道门九宗也颇为熟稔。历来道门中踏出最后一步,臻至‘斩天人二分’的天尊大能,考其当年,也不过是一品圆满之境。圆满二字,便是极致,又哪里来的‘圆满之上’?”
“大宗伯见我不信,于是创出‘天高三尺’之术相授,教我游历道宗,以期眼见为实。百余年前,发觉幽寰宗‘红云小会’正是个守株待兔的好地方,庶可将九宗俊彦一网打尽。于是一来二去,和幽寰宗攀上几分交情,顺便帮他们点小忙,也算互惠互利。”
说到此处,“元元”叹息道:“哪知来此不过二十载,就见到了那家伙。嘿,原来果真有‘圆满之上’......”
归无咎心中凛然,不是轩辕怀,也没有旁人了。问道:“这似乎本该是阁下与幽寰宗的机密,为何说与我听?”
“元元”不以为然道:“时已至此,九宗之精锐可谓尽现于世,自然没有保密的必要。”
归无咎失笑道:“数十万年未有之变局,谁能说得准英华已尽?也许用不了多久,阁下就会见到第三个打破极限之人了。”
此言一出,“元元”身躯竟然微微一倾,突然笑道:“你的真实意思应该是‘第四个’吧?因为,你自己才是‘第三个’。”
第三十八章 神交敌友当年事
在自己之前,就有人达到了轩辕怀那样的层次了?
归无咎心神震动,肃然问道:“第二人是哪一派?姓甚名谁?”
“元元”作出一脸歉意,坏笑道:“很抱歉,这是秘密。说来这个人的底细,就连幽寰宗也并不知道。”
见归无咎神思不属,“元元”连忙道:“不过,第一人的故事,你想听么?”
归无咎抬头看了“元元”一眼,微笑道:“阁下若想说,自然会说。你若说之,我便听之。”
元元“嘿”了一声,似乎对归无咎浑不受力的答复不甚满意。但还是主动开口道:“我和他也是一面之缘。整个过程正如你我今日一般,打了一架。”
“不,准确的说是过了一招。”
归无咎泰然道:“不知结果如何?”
“元元”笑道:“他被我一拳击倒。”
归无咎看似全无所谓,其实暗中反复推敲。发问的同时自己已设想了千万种结果,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一条。
“元元”道:“此人声名由幽寰宗一位大能传诸我口,说的天花乱坠。于是我心痒难耐,主动想伸手掂量一下他的深浅。”
归无咎点头。
“元元”续道:“虽然,我族与你们道门所修功法全然迥异,但是若要强行对比,我的功行应该远在你们所谓的‘金丹境’之上。”
“尽管境界有差,出手前我却丝毫不曾大意。在境界差距和绝对的小心戒备下,照理说......我猝然发难,区区金丹修士是决计难以提前看破的。你也没有做到。”
“可是他偏偏就看破了。”
“我一身精力未聚,心意松弛。虽然背后‘显骨’动了一下--但这和常人耸肩、摇头之类的动作也全无差异,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出手,抢占先机!”
归无咎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倾听。
“那一拳。完美无瑕,锋锐盖世......尽管我族最擅近身搏击,但自问举族之内,哪怕功行高出甚多者,也无人能击出那绝对惊艳的一击。”
“那一拳,和你今日的最后一掌层次相同;但圆满丰润之处,又胜过不止一筹。”
“我先手已失,深以为难以应对,再加上遇到前所未见的突发状况,竟颇有彷徨无计之感。”
......
“呃……唔……于是,我一拳把他打伤了。”
这转折实在太过突兀,几乎让人怀疑在讲笑话。“元元”的语气果然也弱了下来。
好在“元元”并不喜欢兜圈子,并未等归无咎发问,立刻解释道:“‘天高三尺’的底细,归道友是清楚的。”
“此术原是为了测量道行深浅所创。如‘七步’至‘一步’阶段的俊杰,不需我亲自出手,仅以此术附带的观气秘术观其打斗,就可辨明深浅。而圆满之境甚至更高层次的存在,却多半需要实战来确认。归道友你就是例子。我观察许久,大约判断你是圆满之境;但你能够一击和盈法宗那小子打成平手,又超出我的预料。困惑之余,非得出手相试不可。想不到,你果然达到了超越极限的境界。”
“唯有道法神通臻至圆满之境,更兼身经百战、沉着应对,方能窥破‘天高三尺’之术的秘密,这是第一重关口;而超越圆满极限的一击,早已失去了道法规矩的约束,力量始终处于随时变化的不可测量状态,因此‘天高三尺’第一段力‘与子偕行’便会失效。这是第二重关口。”
“这两重关口,正是‘天高三尺’之术足以对圆满境界、超限境界的甄别法门,想必归道友已经了然于胸了。”
归无咎微一颔首,他早已明悟,“元元”明明修为在他之上,却不慎被自己超限一击击败,很显然是因为‘天高三尺’随敌变化、抵消来力的妙用失效,以至于料敌有误、发力过小。
“元元”续道:“照说关于‘天高三尺’的两重玄关,大宗伯早已对我交代清楚。但我当时根本不信有什么‘圆满之上’的超限境界,是以根本未曾放在心上。进入幽寰宗后遇到的道门杰出弟子,也无一脱离‘七步八品’之藩篱。故而骤然遇到不能窥破深浅的一拳,出手还击,全无经验可言。”
“一击出手,我立刻知道不对。”
“我出手还击,乃是下意识地以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为前提。拳力之强,完全对照交过手的幽寰宗几位金丹四重境真传弟子。”
“一时间我竟同时涌起两种担心的情绪:一是担心他为我所重伤;又担心自己这一击超越了他护身至宝激发的界限,反而伤及自身。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心中却大受煎熬。”
归无咎忍不住问道:“结果呢?”
以初入金丹境的修为,接相当于幽寰宗金丹四重境真传弟子一击......归无咎听之也大感不妙。心中竟然涌起一个荒诞的念头,若“元元”一击将其击毙,自己道途之上,必定顺畅许多。
不过这个念头一声,归无咎自失一笑,旋即从容掐灭。
见归无咎主动发问,“元元”双掌重重一拍。似乎因为故事讲得足够有吸引力而大为自得。笑道:“结果,他受了轻伤。据他自己说,非得三月时间方能痊愈。”语毕,双目紧盯着归无咎脸庞,似乎要从中捕捉到什么神态变化。
归无咎并未显露惊讶,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元元”有些意外,追问道:“听了这么一个精彩的故事,归道友就没有什么感想么?”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道:“此人八脉剑道同修,旷古绝今。必定借助八法之间的正反变化,将每一门剑道都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尤其是心剑、天剑二门,剑心所照,纤微毕现。因此道友纵然有十二分的小心,他依旧窥破破绽先发制人,也在情理之中。”
刚才归无咎和“元元”的交手,可是极为被动的接下七拳,才发觉“天高三尺”的奥秘。与此人相较,可谓差距甚大。但此时归无咎侃侃而谈,似乎并不为之介怀。
“元元”心中暗奇,追问道:“还有呢?”
归无咎道:“随意一击就是打破极限的超限一击,在下短时间内决不能做到。大胆猜测,或许此人甫一降世,便有此境界。”
“元元”双目连眨,似乎要审视归无咎所言是否发自肺腑。终于,又追问道:“还有么?”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至于接下金丹四重境道门真传全力一击......闻之固然惊世骇俗。但料想那时的他,必定是真正结丹之后。而在下真正结丹后又是何等情形,现在尚不可预料。总之,眼下作出准确判断,还为时过早。”
元元失笑道:“你倒是真敢说。”
归无咎洒然道:“即便依旧有些差距又有何妨?至少我和他已经已经处在同一境界之内。接下来的追赶,总比那些境界有差之人要容易得多。”
“元元”叹道:“早该想到,到了你这一步,纵然将任何盖世魔神的故事说得天花乱坠,也是难以动摇尔等心志的。不过纵然你道心坚如磐石,公允而论,四百年后之战到底是他远占先机。若现在教我下注,我可绝不会押你赢。”
归无咎点头道:“道友说得对极了。”
“元元”为之哑然,似乎出声不能。做了个轻轻耸动双耳的动作,道:“你还有什么要问么?今次小会你的目标已经达成,想必不会再有交手的兴趣。不如先走一步,提前赶到最后一地,免得同行聒噪。若如此,我可以送你一程。”
归无咎想了一想,眼神余光一动,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不揣冒昧。敢问他是谁?”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身后悬浮在空中的青袍人。
“元元”随意的姿态立即收敛,迟疑道:“我的一个朋友。”
这显然不是归无咎想要的答案。不过归无咎口中却道:“待我问一问师妹,她是否还有属意一战的对手。若是无有,便请成行。”
先前二人都是以传音入密之法交谈。这最后一句,归无咎却直接高声道出。
因此这一声突兀之极,杜念莎等人立即清楚听见。
杜念莎一愕,随之干脆之极的道:“不打了。走吧!”
“元元”冲杜念莎一笑,转身示意。
他背后青袍人听闻,青色面具又是一阵莫名震颤,轰隆隆无名鼓声震动,归无咎面前赫然出现一方十丈方圆的门户,其中漆黑不辨,光影潆洄。
归无咎正待和杜念莎一同进入,一声娇叱传来:“还没有和我打过,不许走!”
眼前一花,劲风狂涌,一只嫩白如玉、栩栩如生的巨大手掌已在目前。
归无咎不敢怠慢。不仰仗虚丹丹力,在超限一击无法自如使用的情况下,林双双和他是同一个层次的实力。
大袖一展,掌化浑黄,精微宏大无所欠缺。当强不避,和林双双玉手重重相撞!
大出所料的是,归无咎稳如松岳,林双双娇小身躯竟尔一阵摇晃,歪歪斜斜退出七八步去。
归无咎大讶,未料自己胜得如此轻松。
林双双小嘴一嘟,委屈道:“太坏了,说走就走。我一急就打不过你啦。等我开心的时候,你可不许避战。你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