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见罪魁暗室交锋
自从将两枚“须弥钉”钉入阵眼之中,“觉迷阵”气机由流动转为窒涩,由无形变为有形,犹如水中淤泥凝结,清楚可辨。
归无咎也知惊天之变就在眼前,立刻离了潭中座席,站立在三小径交汇的正中心处。
华思南横躺在三尺之外。几番向艾无悲暗暗求救未果,他似是已是认命,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但归无咎却偶尔瞥见其眼光闪烁,显然只是假作蛰伏,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脱身的机会。
这时归无咎左手边一道气墙突然震动,向内凹陷了少许。
瞬息之后,这墙壁碎裂了三四丈,紊乱之气机如棉似土,纷乱如麻。一只粗大的手臂率先穿透云墙,连带着一个魁梧的黑色身躯破壁而入。
归无咎当机立断,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口中念咒,手中掐诀。
只见“无锋箭”箭簇光华一闪,以其为中心,数十道紫光回环外扩,十八道金芒四散勾连,瞬间织成一张形同蛛网的异态,涨大六七倍后,将归无咎、艾无悲、华思南尽数严密笼罩在其中。
来者是谁归无咎心中有数,不外乎华氏那二三人中的一个。
归无咎能够与元婴真人周旋的手段并不算少;但他还是选择的在第一时间使出防御手段。
从前与元婴真人周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既然己方获胜只是时间问题,就没有必要制造额外的风险。
和下界修士相比,即便双方起点高低不同,也决不能无视一个大境界的修为差距。
破壁之后,华元澍定睛环视。
流光笼罩的“青纱帐”内,艾无悲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华思南横躺在地上,丹田之上贴上符,显然是为人所制。
这时他见到族主破壁而入,双眸中狂喜再也掩饰不住,只是金丹被制,想要尽力挣扎也力不能及。
华元澍瞳孔一缩,立在三人正中的那位陌生人,显然便是制住华思南之人。这人一袭玄衣,面甚英挺,有剑士之风。
至于华氏另一位弟子华思颜,却不知身在何处。
华元澍面皮上无有一丝涟漪,平平淡淡道:“你是何人?华思颜现在何处?”
归无咎一看来人,惊讶道:“原来是华族主亲临。”
华元澍见此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未回答自己问题。脸上虽古井不波,心中却着实有几分怒意。正考虑是否要暴起出手时,突见眼前之人相貌逐渐生出变化。
这脸容愈变愈是熟悉,不是华思颜是谁。
华元澍大吃一惊,再凝神细看,这人和“华思颜”一模一样,寻不出半点破绽。
此人分明是一金丹修士无疑,但眼下自己与其相距不过三四丈,竟不能看破他的易形神通。
华元澍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华氏输得不冤。
此时的华元澍,心头一松,突然有些释然了。
先前遽然遭逢剧变,华元澍将此事的因果想了一遍,以为变数出在艾氏身上。那艾连山与自己本是亲若兄弟,不想竟然是两面三刀之人!
推测原委,艾氏不知何时已向流脉诸家临阵倒戈,而自己未能洞悉,以至于族门倾覆。
方才他在子桐山山巅发号施令时,面上虽然镇定威严不下于往日,但其实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自责,痛悔华氏家业毁于己手,实在是罪孽深重。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艾无悲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但是他的立场已经不重要了;棋局的关键,分明是眼前这人的易容之术。
由于“觉迷望气”之中暗藏大阵阵眼,华氏也不敢轻忽,历来都是由一位三重境真人亲自主持。而舒永延麾下的金丹修士竟能在元婴三重境真人眼皮底下蒙混过关,那确实是对方在神通道术上胜过一筹。
非战之罪,非己之罪,华元澍心头好过了不少。
归无咎笑道:“既然揭破谜底,华宗主何不速速离去?”
华元澍一愣,横声道:“你说什么?”
归无咎淡然道:“华宗主命不久矣,何必在这里和小辈纠缠?为何不在有限生涯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哪怕多去斩杀几个流脉元婴真人,也是好的。”
华元澍见归无咎顶着“华思颜”的面孔侃侃而谈,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大喝道:“区区一枚弃子,安敢口出狂言!”
说完大袖一挥,神通运处,凌空一道雷震之力轰然炸开,网罗帷幕之上飞星乱溅。正是四大神通之一的“积空云霆”。
金丹修士运使神通,哪怕丹力再如何精微,那丹力演化、煞气流布的过程也是明白可辨的。但元婴真人却非如此,法力运处,好似虚室生雷,真个凭空多出一道雷霆轰然霹下,举手抬足间妙用自足,真正有了几分仙人手段的风采。
金丹之下,练气驻形;金丹之上,问道长生。
“无锋箭”足以抵挡元婴修士六个时辰。
虽然舒永延之言当属可信,但归无咎却绝不会将自家性命寄托在别人收中,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出得纰漏。此时归无咎袖中暗暗持定真传令符,若万一抵挡不利,也不至于猝不及防。
但归无咎显然多虑了,这凌空雷震虽然势极猛烈,震得青纱网罗连同四壁一同猛烈晃动,但光散云消之后,一切完好无损,并未折断了一丝一线不说,反而如雨后新晴,愈见其明艳可人。
华元澍一击无功,一愕之后竟不惊反喜。
他原本以为归无咎虽然习得极诡秘的易容神通,但终究只是一枚类似于“死间”般的弃子,既深入敌之腹地,坏其枢纽,又怎能有生还之望?
杀掉归无咎,不过是惩治罪魁,稍稍泄愤。一旦得手,他便要和华元铮等人汇合,对流脉中人造成尽可能多的杀伤。
但现在发觉此子居然有如此品阶的异宝守护,说明其地位要远远高于“死间”之士,说不定是流脉中秘密培养的潜力不下于舒永延的接班之人。
杀死此人,胜过斩杀十余个寻常的元婴修士。
想到这里,华元澍一声清啸,四指依托,一柄灿烂明目的九节金锏现在手中。其上黄芒,浑厚无俦,几乎不下于第五品法宝的根底。这等品相,不知蕴养了几百载,方才有此品质。
华元澍左手骈指在金锏手柄处一按,登时九节金鞭金锏宝光大放,凌然生威,如天雷轰顶一般,重重砸了过来!
华元澍何等老辣果断,一旦定下决心取归无咎性命,自不屑于使用添油战术依次加码。一出手便是至强绝着,华氏珍藏号称“摧坚第一”的至宝元华九金锏。
归无咎淡笑一声,反手发动真传令符,一道道金色井栏蓦然扩张,立在青纱帐之外。
以华元澍这一击显现的决心,“无锋箭”纵然能够挡住,品质也必然小有损伤。既然如此,与其等对手突破“无锋箭”的第一层防御后再使出真传令符,不如直接以真传令符承受攻击,连“无锋箭”一同护住。
舒永延赐下的这一件法宝,品质虽不能和九大上宗的重宝相提并论,但也算相当不错。
在归无咎的计划中,此物和真传令符高低搭配,足够弥补令符使用次数限制的缺憾。现在岂肯让它白白损伤。
华元澍满拟这一击之威必能使归无咎尸骨无存。但当金锏光华和金色井栏一旦碰撞,华元澍只觉手臂一麻,浑身法力紊乱血脉倒涌,丹田之中元婴之躯也不由得一震,元华九金锏扑通一声跌落在地。
华元澍心中虽惊于这金色围栏防御力之强横,但他眼神中突然厉色一闪,转过身来。反手催动法力,一道乌光向背后打去。
原来一个白色身影一晃,不知何时已立在华元澍背后,作势欲要出手。见行藏已被窥破,此人把长袖一拂,将这一道光芒消解于无形。
云幽流。
归无咎微笑道:“云真人。”
云幽流淡淡一点头,道:“华元澍就由云某应付。归道友护住自身周全便可。”他并不识得真传令符的厉害,见归无咎并未使出“无锋箭”,因此提醒一句。
原本云幽流想要寻一个伺机突袭的机会,但不想华元澍机警如此,是以未能得手。不过这也并无大碍,只因“觉迷阵”既破,所谓大势在我,现在只不过收拾敌手稍稍费几分力罢了。
云幽流转过头来,和华元澍四目相对。
大敌亲临,华元澍脸上反而看不出喜怒,默然道:“出手吧。”
云幽流突然笑道:“于大局而言,华族主死期不远;但是你我眼下若单打独斗,华兄哀兵之志无所忌惮,却是你多占优势。”
华元澍冷声道:“你自己不能舍了贪生求全之念,与我何干?”
云幽流沉吟数息,洒然点头。反手一道火光夹杂着七八道涓涓细流,凌空一震。已落到华元澍头顶。
华元澍双掌往上一托,青黄二色气机裹称兜囊,升在卤门之上,和云幽流水火之象一沾即走,随后再度演化交锋,妙相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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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三方传捷 一手遮天
须知云幽流、华元澍这二位,每一招每一式神通变化,若击打在无有禁制护持的地界,数里范围内,造出山摇海倾、土石崩裂的巨大声势,也只是寻常。
但二人此时却极有默契的纳微入化,化繁为简,倒像是两位灵形修士交手。
神通兆显时,一出手,一离身,凝聚成极微小的一团气机,像极了身躯中的一部分节节肢解,舍作它形。
元婴境法力与身相合,由此可见一斑。
元婴修士生死之搏的场面可不多见,至少星月门内这一代金丹修士,无人有此见识。这等良机,归无咎、艾无悲都不愿错过,因此无不凝神细观。
只是艾无悲天资虽高,此时体会云、华两人交手,也不过叹服其巧妙而已;若说真有所得,却并不见得。
而归无咎恰恰刚刚经历“觉迷望气”的悟道经历。“觉迷阵”中那一层抹去性灵、描摹法力的气机,堪称金丹丹力之升华,元婴法力之降阶,恰好成为了一道桥梁,沟通于丹婴之间。
因此归无咎窥看这两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交手,竟大有所得,隐隐约约望见金丹丹力真正精微至极的道路。
若真修到那一步,哪怕你十世天尊临凡,也无法在金丹境中胜我半步。这一处机缘,分量着实比想象的更为惊人。
归无咎突然生出奇想,仰仗大阵毕竟过于臃肿。若是自己有成就大能,开宗立派的一日,据此锤炼出一套元婴境蜕化金丹的观想功法,采摘丹婴之间的那一重妙境,或许可为本门不传之秘。
……
子桐山外的战况,明显要比云幽流、华元澍二人的交手简单粗暴得多了。青天之上,五色交错,云雷翻滚,时有汹涌磅礴之法力横冲直撞,只击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大如拳,细如沙的乌风乱流飞扬恣肆。
这等乱流,未及躲避的真气、灵形境修士一旦被扫中,登时筋骨断折,哪里还有命在。
此时这些个低辈修士面对死伤枕籍之惨状,才知族中果然生了莫大变故,多半吓得魂不附体,号泣之声不绝。
但这些人,在此变局之中本就如蝼蚁一般,生死不得自主,也难以对大势造成分毫影响。这一战的走向,终究要落在元婴真人的斗法之上。
在这一环节,却足见舒永延、云幽流布局良久,落子之妙。
子桐山以东,华元德等五人已被方、章、陆三位元婴三重境真人,携带四五位功行甚高的二重境真人以犄角之势牢牢堵住。此处战场,云幽流的方略是以绝对优势强行剿灭。
华元德见对面之阵仗,不由得心头一沉。
在华元德等人原本的估量中,流脉众修就算倾巢而出,多半也是将重点放在华元澍、华元铮、华元奇等三位三重境修士身上,说不得以六七位以上的人手合力围剿。
如此一来,下头元婴一二重境修士之间的斗法,华氏人力虽依旧不足,但未必不能对流脉修士造成较大的杀伤。
但想不到舒永延等人竟肯承担一定风险,稍稍放弃三重境层面上的绝对优势,拨出数位三重境修士放下身段出手。
还是说,对方调集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将华氏完全碾压的地步?
到了这步田地,自己五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脱了,甚至连同归于尽也不可得。
华元易大喝道:“不过是一死而已,杀掉一个便是赚了!”
华元德、华元臻等四人亦同声喝道:“杀!”
五人同时出手,神通错落不断,朝着章真人方位冲杀过去。
章真人冷哼一声,道:“若能伤得了一人性命,放你们五人尽数走脱,又有何妨?”
华元易哈哈大笑,面露嘲讽之色道:“攻心之计,何足挂齿?我等真的走脱了一个,你章承邑如何向舒永延交代?”
言语间两袖之中射出两道宛如水银的白练,灵动如蛇,迎首而噬。
章真人面色铁青,不再言语。大手一挥,一道三重相叠清光纵横千百丈,横列在前。华元德等五人神通一齐落在其上,也不过震得第一、二重光华波光颤动而已。
此处战斗未曾掀起浪花,战局便已大定。
一刻钟后。
华元德等五人尸身漂浮在空中。
方真人摇头道:“若非事先交代下来,须将尸身收殓不许损伤,十余个呼吸便可结束战斗。”
另一头西向的战场,表面上看却稍稍焦灼了几分。
流脉一方三十余位元婴真人,尾随华氏十余人,穷追不舍。尽管战力之比达到三比一以上,但双方均是元婴一重境界,故而华氏诸修明面上逃生的几率反而要高得多。
可惜云幽流所安排的这三十余位元婴真人中,八队的领头之人俱是遁法高妙、精擅困阵神通者,时不时便能截下一人,阻住华氏诸修逃跑的意图。
每隔盏茶功夫,总有一两位华氏修士落下单来,随即被流脉一方两队七八人牢牢围住,困死之后取了性命,随后其尸身亦被收走。
因此这一头战况虽不若东面战场爽利果断,但钝刀割肉,无往不利,其实也并无一人能逃出生天。
陈青山、朱道人、叶道人三位元婴三重境修士,在子桐山之巅逡巡游离,面上却现出疑惑之色。
今次流脉诸修倾巢而出,兵分四路。每一路首脑人物神识传念,各方消息无不尽在掌握。
东西两向虽战况一缓一急,但胜势不可动摇。
云幽流和华元澍单打独斗,也不必放在心上。云幽流功行不在华元澍之下不说,待其他战场尘埃落定,难道华元澍还能飞出生天不成。
唯有陈青山等三人的敌手华元铮、华元奇等人,却不知去向。
陈长老一捋长须,顾盼不定。他三人在流脉中位辈甚尊,若只有他们出手无功,不免脸上无光。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子桐山半山腰处,一颗六七丈高的巨石突然滚落,三道影子从中激射而出,向西疾驰而去。看那三人面目,正是华元铮、华元奇,和一位元婴二重境修士华元朗。
陈长老大惊之下,和朱、叶二人连忙起遁光去追。但距离那三道影子,却反而愈来愈远。
陈青山三人对视一眼,大感不妙。华元铮、华元奇倒也罢了,那华元朗一位元婴二重境修士,如何能够较三重境者遁速更快?
三人也是心思细腻之辈,立时察觉出,若说华元铮三人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俱曾修习了“空蕴念剑”神通!
而他们现在飞遁的方向,正是西向三四十位一重境修士绞杀的战场!
他们是打了多造杀伤的主意!
华元奇、华元铮、华元朗三人,此时双目中尽是死志。若是由得他们修道人的本性,纵然是战败身死,最好也要与功行不弱于自己之人痛痛快快交手一场。
但此身既为华氏所生养成就,就不能不以华氏子弟的立场行事。因此他们临机决断,借助族门飞遁阵盘和燃烧精血的遁法,务要冲进那数十位元婴一重境修士之间,采其气机,屠戮一场!
青天之上,那如艾草织成的隐形飞舟已悄然飞遁到子桐山附近数十里处。
见到“草炉”之火镜中呈现的景象,钟姓老者勃然变色,拱手道:“宗主少待。老朽去去便回。”
舒永延摆手道:“不必。劳烦钟师叔为永延护法即可。”
语毕舒永延面上紫气流动,双眸之中时而精光烁烁,时而柔如冷玉。头颅之上十二柄冰剑冷意森然,珠圆玉润。
空蕴念剑。
舒永延把袖一挥,十二柄冰剑蓦然游动,于他胸口处水平成列,十二道剑柄聚拢一处,剑尖却四散分开,犹如张开的折扇扇骨。
舒永延手挥琵琶轻轻一拂,十二柄法剑俱旋转半周,剑刃朝上。舒永延食指在最右侧的四道剑刃之上一抹,留下四缕血迹。曲指连弹,喝道:“去!”
四柄染血冰剑瞬息间不见踪影,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几乎和虚空挪移也差不了多少。
旁人“空蕴念剑”,都是生在卤门之上的死物,每一剑如同一枚符咒。而舒永延这般手段,却新奇的很。
钟姓老者低声道:“宗主天资绝代,乃是本门六千年来又一位于此道中窥得六重境之人。只是宗主似乎成就此境未久,按宗门载籍所记,三十年内似乎并不宜施展此术。”
舒永延笑道:“既有约定,不能不遵守信诺。钟师叔神通霸道,那二人难免灰飞烟灭。”
钟姓老者摇了摇头,他知晓以自己之功行,战胜华元铮二人不难,但却丝毫留不得手。在不伤其身躯的情况下将之斩杀,实难做到。所谓“神通霸道”,不过是舒永延照拂自己颜面的说辞罢了。
就在二人短短数语的交谈中,华元奇,华元铮,华元朗,以及和云幽流相斗的华氏族主华元澍,同时僵在原地,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三人如同提线木偶,颤颤巍巍作出一个相同的动作:二指汇聚全身法力,往自家丹田婴室用力一扎,自行破去元婴后,软倒栽落!
第一百零一章 胜负终焉易制度
原本云幽流和华元澍激斗正酣。华元澍自知无幸,出手无有半点保留,因此场面上竟多占上风。这时他突然自戕,令云幽流也措手不及。
不过随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空灵剑气散逸八方,云幽流旋即省悟,定是舒宗主的手段无疑。
云幽流把手一挥,一件在空中飘荡,周匝五气滋荣、神光隐伏的灿烂银环,蓦然间滴溜溜翻滚了三圈,回到云幽流近前。
云幽流双掌一托,此环陡然缩小了六七倍,愈发妙趣幽玄。双手持住此环往小腹中一按,此物又化作一道彩光,往他丹田中钻入。
另一头华元澍既然毙命。二三十丈外,一柄铁如意突然在空中滞住,随后如无头苍蝇般乱窜一阵,一头栽倒在地,化作朽土灰尘。
归无咎旁观这一场恶斗,正到了精彩处,却戛然而止,心中不由得大呼可惜。
云、华二人先是以神通道术交手,固然精彩绝伦,但其中法门都是归无咎所略窥门径者,倒也不能说是别开生面。
但是斗了片刻,二人气势愈盛,各种法宝不住地使出,最后竟同时使出本命法宝来,这却是归无咎在金丹境中所未见。
下界金丹修士,功行最劣者多半并未炼化本命法宝,这固然不足挂齿;而绝大多数修士,哪怕是一二等宗门的俊彦,能得一件二三等宝胎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弟子的“本命法宝”止步于二炼或三炼,时时蕴养在丹田之中。斗法之时,仰赖此宝调和道行、神通、神识三者合一,只起到一种辅助的作用。
若是取出斗法,如遇到“小苒依依”这等品质的犀利宝物,立时就要遭受重创,也无人敢于如此冒险。因此归无咎斗战经验虽然丰富,却也从未见过。
唯有一等宗门内,立志冲击元婴四重境界的真正核心种子,才在结丹之初得赐“五炼宝胎”。此辈元婴初成之后炼就五炼法宝,却隐隐压过五品以内所有外道法宝。
到了五炼之后,本命法宝品质之高下,才真正成为决定战力高下的一件利器。
归无咎道门功法尚未臻至金丹境,无论是合德清襄玉璧还是先天伴麟石,都还藏在如意门山谷之中。至于魔门功法虽丹力之强横已臻于金丹极限,但魔道功法重神魂不重肉身,取捷径而不重累积,一切外物随取随弃,本就没有“本命法宝”此物的存在。
云幽流、华元澍二人,如今虽最终并未能臻至元婴四重境界,但千余年前也是资质绝代、承载宗门族门之望的天才种子,得以成就五炼法宝。
可惜这归无咎翘首以盼的战斗尚未开始,就草草落幕。
云幽流大手一挥,突然怔了一怔,道:“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取便是。处置妥当之后,其余之事回披星殿再议。”说完遁光一闪,已经不见了踪影。
归无咎知他所言乃是华氏诸修遗体。也不客气,丹力一转,将华元澍尸身摄入储物戒中。
从云幽流这个层次来看,此战已经结束。
流脉一方八成以上的元婴真人已然离去。但依旧有以数队元婴一重境者为首,各自率领数百位金丹修士的队伍,落在子桐山内,四散扑击。
故而子桐山中冲杀之声,惊呼之声,悲泣之声,不但并未减少,反而此起彼伏,映照山谷。只是战场从天上转到地下,转到每一个峰头、每一处院落罢了。
所谓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也不过如此了。
归无咎闭上双目,盘膝而坐,但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静静的思索着什么,似乎并未行功调息。
艾无悲立在归无咎对面,观察着归无咎的一举一动,突然道:“华…归道友,似乎有不忍之心。”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坦然道:“或许有一些吧。”
艾无悲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讶,惊讶于归无咎的坦率。皱眉道:“我原本以为归兄会否认。”
归无咎笑道:“为什么要否认呢?为了显示自己铁石心肠?”
艾无悲认真道:“子桐山上的这一切,都是他们各自的宿命。既生于华氏,就烙上了这道烙印,不是旁人所能拯救的。须知天地不仁,大道无情,若流连于此,只怕不得超脱。”
归无咎摇头道:“超脱之前,本无超脱,不过踽踽独行而已。修道者一任自然,不当有超脱之执着。有超脱之志,反成枷锁。以持住‘为我”之念为修道根基,摒弃有情,为我所不取。”
艾无悲道:“渡人先渡己。”
归无咎笑道:“此言甚是。但渡己之后,若不渡人,纵得长生,不过白茫茫一片大寂寞,又何足道。”
艾无悲呆了片刻,突然道:“今日之事本是归兄一力促成,如今归兄却在这里讲什么渡人救人,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归无咎坦然道:“如艾兄所言。只因归某尚未自渡尔。”
二人就这般谈论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一道道遁光远离,成群结队的离开。子桐山渐渐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归无咎身躯一晃,重新化作华思颜的样貌,道:“艾兄稍安勿躁,不久之后便有消息。”
艾无悲默然点头。
对于艾无悲的心思他很是清楚,当此离别关头,相见不如不见,无论是对于宗门,还是艾氏家族。
归无咎身化一道遁光,长驱而去。
……
披星掩月殿中。
舒永延正位端坐,面色平静如深渊静水。
不过殿内元婴三重境真人唯有云幽流和陈青山二人,其余六人却不见踪影。除此之外,元婴一二重境者约有一十八位列在殿中,其余大半同样不知身在何处。
稍微坐了片刻,陈青山开口言道:“其余五族之人若合在一处,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只遣章师弟等人前去宣召,是否过于托大了些?宗主坐镇山门,不可轻动。陈某却愿意前去压阵。”
云幽流笑道:“不必。我方首脑不出,其余五家不但不会以为轻慢,反而压力愈大。这数家望风而降,也只在顷刻间,陈师兄坐等捷报可矣。”
陈青山闻言不置可否。
云幽流心中哂笑,陈青山在流脉诸家中地位甚高,此次兵分四路,唯有他这一路未曾建功不说,还迫得舒宗主不得不出手补救。此时却想讨回这传檄之功,挽回几分颜面。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道霞光透过空廓无垠的殿宇,远远映照过来。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迈入殿中,正是章真人,方真人二人。
章承邑真人一揖为礼,道:“仰赖掌门师兄天威,师弟我幸不辱命。五位族主在外,等候掌门师兄传召。”
舒永延伸手虚托,淡然道:“章师弟辛苦了。”
待章、方二位真人退在座席之上,云幽流道:“传。”守在殿门口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童,立时动如脱兔,迈步往外通传。
十几个呼吸之后,殿内多出五人。
这五人气度不凡,人人俱是元婴三重境的修为,法力气机浑融相叠,营造出一片周流达观的意境来。然而其等功行虽高,面目却甚为凝重,缺了修道人的飞扬洒脱,就连金丹修士也能察觉出不可掩饰的低沉萧瑟。
宗脉其余五族族主。艾连山,神郁仙,原先玄,言据鸣,风禀生。
云幽流目不斜视,口中吐出至为简短的一个字来:“宣。”
他身后一人闻言立即站起,自袖中取出一道尺许大小的金色卷轴,打开之后高声念道:“华氏一族,不伏号令,亵渎门规;派中立派,由来久矣。掌门真人心存慈悲,宽宥再三;而此僚执迷不悔,自恃凶蛮……其情不可恕,其罪不容诛。今以雷霆万钧之势,诛其恶逆,斩其赘疣,警示来者……”
这人金丹二重境修为,面貌清峻,口齿清晰,中气充沛。在这大殿之上宣示华氏罪状,气度威严,丝毫不惧十来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之气场。
艾连山等五人,此时却面貌平静,如泥塑木雕一般,看不出喜怒哀乐。
那金丹修士宣读完毕,合了诏书向舒永延一礼,然后退后一步。
舒永延双目垂帘,任凭一身气机轻微流转,但其人神魂法力,似乎已不在殿宇之中。云幽流、陈青山等人俱低头不语,双目紧紧盯住殿上青砖。
再加上一直保持沉默的艾连山等五人,此时大殿之内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压抑得旁人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五人之中最右侧那人是一位白衣文士,腰悬青鱼,身材颇有些单薄,正是风氏族主风禀生。只见他向左轻轻扫了一眼,叹了口气。随后上前一步道:“华氏咎由自取,罚当其罪,与他人无涉。掌门真人英明。”
在和章、方二位真人一同入殿时,五人早已知道这一步是迟早要走出的。只是事到临头,谁也不肯先开口。
此时风禀生启了个头,艾连山、神郁仙、原先玄、言据鸣依次上前,依样葫芦表明态度。
舒永延这才睁开双目,点头道:“艾氏等五氏能知进退,明大体,舒某于心甚慰。自今日以后,星月门上下力同心,有进无退。诸位共勉之。”
殿内诸人一齐应下。
舒永延此时话锋一转,又道:“我派‘流脉’‘宗脉’之分,专务内争,大耗元气,实为弊政。自今日起,一并革除。”
此语一出,艾连山等人脸上极为难看,但人人均知这是不可避免之事。
云幽流续道:“陶冶人才,划疆而治,由各族门自理;门中职司,群策群力,依旧依原先星主、月主之制。内外分明,不可逾越。”
“自今日起,星月门大小族门列分四等。云,陈,楚,朱,神五族为第一等;方,钟,章,陆,叶,桑,艾,原,言,风,穆,吴十二族为第二等;另有八十八族为第三等,此一百零五姓之外为第四等。”
“族门等第,每隔五百载依照修为之高下、所立功勋之多寡品评升降。”
“须知无论哪一家,若有杰出弟子,门中上乘功法神通绝不藏私,精玉灵药亦有馈赠。因此各族各家无论规模大小,只要用心经营,便有上进之机。”
神氏族主神郁仙,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宗脉除去华氏之外的五家中,言氏,原氏实力较强,艾氏次之。神氏、风氏又次之。不但如此,五家之中和华氏关系最为紧密的便是神氏。
但今日列分等第,其余四家俱列在第二等,唯有神氏列在第一等。舒永延哪里安了什么好心。其中用意,无非是这五百年内立下一道钓饵。
艾氏等四家,五百年后若存了上进之心,最现实最可行的便是挤下神氏这一道名额。但舒永延此策,却是贯彻其意志的单方面的安排,没有自己推拒的余地。
接下来半个时辰,各位元婴真人签下契约,随即散去。大殿之内除了舒永延之外,仅留下云幽流一人。
舒永延悠然道:“出来吧。”
殿后侧门洞开,归无咎从中走出,笑道:“恭喜舒宗主大功告成。”
舒永延看了归无咎一眼,和悦道:“看来和归道友的合作,确实是星月门转折的一大契机。单凭今日一役,归道友便是星月门历史上不可磨灭的重要人物。”
归无咎摇头道:“舒宗主言重了。”
舒永延手指一弹,一枚青色的纳物戒,一件星石令符,一柄三寸短剑凭空浮现,漂移到归无咎面前。道:“事先允诺道友之物,尽在其中了。”
“纳物戒中,乃是归道友布夺之法所需知外物。”
“华氏子桐山中秘藏宝库,归道友若看得上什么宝物,尽管去取便是。这一枚石符,便是华氏宝藏之锁钥。”
“至于最后一柄短剑,乃是进出‘意池’的信物。”
归无咎接过三物,道:“还有一事要向舒宗主讨个人情。艾氏艾无悲,愿脱离艾氏族门和星月门,云游四州。”
舒永延沉吟片刻,应道:“此事我允了。”
归无咎一拱手,驾遁光翩然离开。
ps:今天一章。不是常态,明天依旧两章。空调坏了,实在写不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揽珍藏相逢陌路
半日过去,此时子桐山已被数名元婴真人合力使一个“漱玉鸣泉”的法术彻底冲刷,空气泥土中的血腥之味已然散去,似乎又重回原先那仙气缭绕、宝光灿然的修真世界。
只是景色虽然恢复旧观,人已尽殁。山谷连绵空空荡荡,生机羸弱,偶有黄鸦低鸣,非复聚落之所。按照舒永延的谕示,此山日后便充作各族各家修士切磋神通技艺、锤炼道法的一座道场。
归无咎遁光落下,沿着西向兜了小半个圈子,落入一座花园之中。花园门口,有两位金丹修士原本东西张望,漫不经心。突然见有人前来,连忙打起精神。
不过他们见到归无咎面容之后,脸上神色却突然变得微妙起来。眼神一瞥,假意互相攀谈,故意不与归无咎言语。
归无咎也无闲情逸致和他们罗唣,将袖中星石令符取出来晃了一晃。随后身化魅影,已出现在游园之内。
花园正中的六七座假山相互掩映,实则是华氏秘库暗门。原先此处也曾布下一座精巧的小型禁制,但战后经由元婴真人扫荡一遍,已经被彻底破除。
归无咎一步迈入其中。
不过才走出几步路,背后窃窃私语传来:
“今日华氏灭族的倾天之变,就是败在此人之手。”
“为了一己之私欲,害死全族老幼之性命,实在是天良丧尽。”
“背弃族门、薄情寡义之人,就算承蒙掌门真人一时论功行赏,日后也不得重用。”
“那是自然,如这等人物,不过是一枚棋子。将来勉强结成元婴,成就也就止步于此。无论宗脉流脉,谁肯真心亲近这心地险恶之辈?”
归无咎淡然一笑。金丹修士耳目何其聪敏,如此近的距离下不使用神识传音之法,势必要被自己听见。这说明两人本是故意如此,意在存心膈应自己。
如此心性,谈论什么义利形势?不过是见自己得了进入华氏秘库取得宝藏,分外眼红罢了。
华氏秘藏,分为方方正正的四库,每一库长宽各有千丈,高百五十丈,分别以“元”、“亨”、“利”、“贞”名之;每一库之内,又分为子、丑、寅、卯等十二道。
四库共计四十八道,几乎涵盖了修道人所用外物的方方面面。
整个“元”库十二道,所藏乃是品质不一的精玉、罡玉之流。
其中子、丑二道,乃是流通在外、供应族门日常花销的常库,总数不下于三百余万;另外十库,却是牢牢封存的一族的根本储藏、应变之根基。十二库相加,总价值不下于四五千万。
“亨”字库中,乃是华氏千万年来收藏的奇功密典,神通法诀,心得感悟。更有博闻杂记,族中历代谱录,先祖逸事,甚至于族中花销的账簿流水,也囊括靡遗。
另外“利”、“亨”两库,乃是珍藏法宝和丹符阵器等外物。
九大上宗与下宗相较,若论外物品阶之高低,上宗自然远远胜过。但上宗所需着力培养的子弟殆非一人,以越衡宗而论,得了“真传弟子”名号的修士至少也在千数之上。如此一来,难免僧多粥少。
而下宗之外物法宝,虽然品质相差甚远,但一旦有一位天资杰出的人物,却可以以举派之力奉养。
归无咎虽然非是星月门举派支撑的天才弟子,但舒永延既然言道此处珍藏任他自取,他也不会客气。
“元”字库中五行精玉,于归无咎完全无用,但对于星月门来说却是一份人人垂涎的资粮。既然如此,归无咎乐的作一顺水人情,一盒也未取走。
“亨”字库中典籍载记,归无咎只挑选其中第一道中和“空蕴念剑”、“八象七法”相关联的数十种典籍,约莫只占了总数的千分之一。
至于“利”、“贞”两库,归无咎就没有手软的道理了。除却其中丹药一类全部未取之外。其余法宝、符、材料、阵图,淘汰了品质实在太低,只堪由真气、灵形境中有用的次品,均被归无咎尽数卷走,不留半分。
法宝之中,品质几乎达到第四等的便有三四件,不亚于自家宝剑“小苒依依”。其中虽无一件飞剑,和归无咎相性并不相合,但不久的将来未必不能发挥其应有的用途。
至于符,归无咎粗粗一数,总数竟达到三十七万张之巨。尽数使出,一人灭一家三等宗门也绰绰有余了。
若在上宗,一人之身无论如何也不能得到如此之多的符的。
待归无咎出了秘库,遁出不过十二三里。一道遁光紧追不止,刹那便到身后,高声道:“归兄请留步。”
归无咎转头一看,追来之人居然是艾无悲。不由心中有些惊讶。
披星掩月殿中得了舒永延承诺之后,归无咎第一时间就发了符书给艾无悲,顺带连最近三载之内“一断天南”煞气屏障削弱的时间也一并告知。
归无咎原以为,以艾无悲行事利落的性子,既然下定决心,此时指不定已经身在千百里之外。
心念一动,归无咎问道:“艾兄是有什么牵挂未了?”
艾无悲摇头道:“那倒不是。此番摆脱牢笼,都是蒙归道友相助。艾某未及相报,就此离开,着实不妥。今日之后艾某将云游四州,是以提前告知一声,不论四州之内何时何地,若有艾某能够为归道友出一份力的地方,艾某必不相辞。”
归无咎并未想到过他如此说词,洒脱道:“既然艾兄有此心意,归某也不便拂了好意。六十年后,容州春浮山如意门,若艾兄有暇,不妨在此处一聚。”
艾无悲毫不迟疑的点头道“好”。一揖之后,远远遁去。
望着来去如风的艾无悲,归无咎摇了摇头。
现在诸般琐事均已告一段落,他心头微微涌现出期待。在星月门地界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空蕴念剑的修炼与借鉴。
不过归无咎欲要启行时,又生变故。
一道光影闪烁,一只二丈长短的轻巧小舟悬浮在面前。舟上一个身着白裙的年轻女子,丰盈窈窕,婉转动人,静静站立舟头。
只是她鬓发稍微有些散乱,胸口起伏,气息也并未不匀。
原枕溪仔细地盯着归无咎看,只是这目光分明有几分陌生。
除了陌生之外,着一双眸子中还有惊喜,有庆幸,有迷惘,有挣扎,有愤恨……几乎包含了“人之所以为人”的一切情感。
对视了许久,原枕溪眉头终于微微松开,迷离的双目泛起一丝亮光,用力道:“这一切都是流脉的阴谋。定是你拜云幽流为师的数十年内,他使用了华氏也无法探查的阴毒手段将你制住……”
“你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不是?思颜?”
说道最后一句,她语音愈发急促,包含的祈盼再也掩饰不住。
这,就是她最希望的道的答案了。
“华思颜”沉默片刻,摇头道:“不是这样。云幽流为我准备了更好的道途。若留在华氏,我最多只是华思南以下的第二人;但如果投靠流脉,投靠舒永延,我才能完全释放自己的潜力。”
“这就是我的选择。谁也不能强迫我做任何事。”
原枕溪双颊蓦然雪白。
随后原枕溪一身丹气似乎变得不那么稳定,似乎将要沸腾开来,处于随时暴走的边缘,双目中遍布血丝,摇头尖叫道:“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归无咎摇了摇头:“你应该相信。你若不信,只能说明你并不了解我华思颜。为了道途,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
原枕溪长袖一抖,手中多出一串金铃,宝光灿烂,七彩流浑,祥和之中暗藏杀伐之意。显然是一件品质相当出众的法宝。
归无咎面色平静,道:“你知道的,你和我还有六十年的差距。不要冲动。”
尽管经历剧变,但“华思颜”的话语对于原枕溪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听闻这一声告诫,原枕溪似乎果然稍微冷了一些。
片刻之后,原枕溪恶狠狠的瞪了归无咎一眼,将袖中金铃收起,冷笑道:“我也算是华氏的人,之所现在还能留得性命,都是你华思颜的恩泽吧?”
“莫非还要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不成?”
归无咎道:“我知道,自从拜华元臻为师之后,他待你尤胜亲女。杀师之仇,你若要记在我头上,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最近数十年,我不会急于结婴,而是在神通道术中另有所求。等你结成元婴之后,大可以上门挑战,我绝不拒绝。”
奚轻衡双目射出寒光,干脆的吐出一个字:“好!”
决绝回首,乘飞舟远离。
归无咎摇了摇头。
既然以“华思颜”的身份反水灭族,那么为了使得整个事件合情合理,原枕溪自然是不会动的。不过此女资质不亚于奚轻衡,若就此颓唐丧志也是可惜,不如给她一个念想。
ps:两章连发。
第一百零三章 意池采众长
七日之后。
深殿之内,焕然有采。舒永延和云幽流各立东西,意极闲适。
舒永延二指间清光流动,化作一柄剪刀,将生于墙壁之下的花草枝叶一一裁剪整齐。云幽流却将一卷青砖后的书卷打开,心神似乎正津津有味的沉浸其中。
一刻钟之后,云幽流突然道:“归道友一入‘意池’,不知需要多少时日。若是迁延日久,错过了所谓瓜分荒海的计划,那倒是得不偿失了。”
舒永延道:“当时是不得不如此。此人既然将‘万历星图’的消息发散出去,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补救。”
“尽管归无咎合作之意似乎还算可靠,但这等关系星月门立派根基的大事,不得不尽力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他能够对空蕴念剑感兴趣,反倒成了我方的筹码。”
云幽流点头道:“不过到了现在,归道友也应当明白掌门真人的阳谋了。”
……
披星掩月殿底层地宫之中,暗藏一穴。若有人纵身跃下之后,似坠入无限黑暗,一无所见;但偏偏耳目之间又偏偏有一种异常空明宏远的直觉,如阴阳升降,天地潜通。
这种五感相悖的状态历时三日,方能感受到有一道“薄膜”阻在面前。唯有以门中赐下法剑信物,才能划破这层屏障,一举迈入新天。
归无咎现在便立在这一片异界中,静静的端详着眼前景象。
远观百里之外,似乎草木葱茏,高林秀木,一片翠微世界;再观三四十里处,有小竹嫩笋,丛柏灌木,能见花草芳菲。
不过这一处地界,能够得“意池”之名,却不在于此。
这一处异界,名虽为“意池”,实则并非水池,而是水网。眼前二三十里方圆,倒有七八百条溪流纵横交错,清泉如练,千条万缕,映采流霞。
奇妙的是,这数百溪流既无始,亦无终,并未汇聚任何池、潭、湖、泽之中,自成网罗,首尾相顾,意法高妙。
归无咎向前走了六七步,突然看见眼前一道三尺宽的小溪之中,似乎有一条通体透明的半尺银鱼,尾巴轻轻摆动,和水流混同合一,随波逐流。
但是“它”还是被归无咎敏锐的捕捉到了。
手中丹力凝聚,往池底一捞,轻轻将这条银鱼捉住。不过就在入手的一瞬间,这鱼儿竟然散去身形,变成一根青翠欲滴的竹简。
归无咎小吃一惊,以默识周览,此竹简和神识玉简相似,当中刻录铭文法诀,篇幅竟达二三十万字。粗粗查看了其中内容,乃是一位三万年以前的元婴四重境修士修炼“空蕴念剑”的心得感悟。
归无咎眉头一皱,三万余年之前,星月门是否存在也难说的紧。看来星月门背后的背景传承,也别有玄机,并非南容州土著自力更生。
又往前走了数十步,溪流之中,一只红喙青翼的小鸟异常灵动,亦如同游鱼一般在水中缓缓舒展翅膀,似乎这三四尺高的水流即是万里长空。
归无咎如法炮制,将之擒捉过来,果然又是一道“空蕴念剑”的修持道途。
每一道合流之内,都有这样一条或是飞鸟,或是游鱼,或是虫孑,或是草木……的法诀之化形。这传承之法,倒也甚为奇异。
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所见功法心得,已有六七种。
归无咎心有所悟。怪道舒永延说修习“空蕴念剑”离不开“意池”相佐,其理原来在“以实解虚”之道。
“空蕴念剑”神通以诚、明为要旨,颇得大象无言,至道不繁之要旨。论玄妙飘忽,首尾不见,几乎可以和上宗神通相媲美。远非其余一等宗门之妙法所能及。
若是勇猛直进,不作迂回。即便以归无咎的天资,也非得数十载、甚至上百载时光浸淫此道不可。
而“意池”之中各位先辈所留,无一不是走的那化抽象为具体,化无形为有形的道路。从一味追求通感默运、剑心通明的直传大道中摆脱出来,曲从克己之道,炼心之道,无情之道,有情之道,入世之道,出世之道,历劫之道,解脱之道……无不具备。
化作譬喻,和“通灵显化真形图”本体与十三家内府真传之间的关系大同小异。
只是如此一来,原本如空中楼阁、非天人之智不能及的玄妙神通,稍稍开纳源流,固然是一大功劳;但是原本玄之又玄的一道神通,却由此转化为繁琐之极的实证功夫。
归无咎粗粗估算了一遍,即便以他一品上的灵根资质,要将此处七八百道法诀浸淫通透,只怕也要三四百年时间。
归无咎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这便是舒永延的“阳谋”了。
当时自己提议六十余年之后瓜分荒海的计划,若一旦成功,那么星月门的势力将有相当一部分向北扩张。到时候“一断天南”之屏障便从南北攻守之门户,变成星月门内的一道“内河”。到那时即便万历星图传布在外,也不足为虑了。
因此这六十余年时间内,若保证归无咎一直处在星月门视线范围之内,双方互相制衡,料想“万历星图”机密往外扩散的风险就小了许多。
为此舒永延其实隐瞒了一道消息,真正的修炼之法,乃是在八百道途之中选择一条于自己较为契合的,再旁通数家。前后三四十年便已足够。
舒永延料定归无咎出身不凡,又自负智计。若起了贪多求全的心思,迁延时日必久,局面也自然会在星月门掌控范围之内。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归无咎并不屑于直接修习空蕴念剑神通。对于意池中所载八百法门,归无咎但辨证其得失利弊尔,并不需要亲身修炼。
真正修炼此功,乃是他道门功法成就金丹之后。在此之前,不过是博采众长,积累根基而已。
归无咎大致估算,自己在意池秘境之中正常维持修炼,每日再抽出一个时辰精研“空蕴念剑”中的百家见解,大约五六十载时间,在自己真正成就金丹之前,便可将这一切完全消化吸收……
ps:短章。下界的故事差不多了。之后除了不可避免的一场大战之外,道途之上都是同等级的对手。
第一百零四章 白驹过隙一甲子
在“意池”之中的修炼持续了数载,归无咎才意识到这段履历,是他在下界修道途中的一道重大转折,亦是一件大幸事。
在归无咎原本的计划中,完成搜罗五行杂玉这一任务之后,自己便脱离了束缚,大可在容州乃至四州地界游历。凭借元玉精斛“假丹”之术以战养战,夺取金丹,与各派修士交手的过程中锤炼自身的神通领悟、斗法经验。
“天人立地根”的契机,亦由此而始。
归无咎最初并不愿意接受独孤信陵的投靠,原因便在此处。当时在他心中,孑然一身独自在,奋起一剑行荒海,才是他二三十年后所要选择的道路!
有那么一位功行精深的“仆从”,万事有了倚仗,心意便不纯粹,实在非他所愿。
这条道途最先出现偏移,是在玉岚秘境“生死门”中遭遇裴鸿平之时。归无咎当机立断,借助“镜珠”之力成就魔门至高功法。
这道抉择固然是他挑战轩辕怀,冲击“九宗真传第一”的正确抉择,收益不可谓不大;但阴差阳错之下,归无咎在下界的预定轨迹却不得不受到冲击。
无它,原本归无咎借助“假丹”之术迎敌下界金丹四重境修士,虽神通精微胜过其等一筹,但所受限制绝不在小。可谓带着镣铐跳舞,并不敢言一定必胜。
若是一不小心遇到以寡敌众的局面,更是对他心、体、技、精、气、神的全面考验。
但是魔道功法一步登天,成就金丹极限,和下界金丹修士交手的价值却因此大为削弱。因你早知必操胜券,又岂能受到绝境搏杀下的锻炼之功。
除非像遭遇星月门围剿那次经历,以众击寡不说,更结下“四相归一”法阵临敌,归无咎才感受到了一定的压力。
但那等机缘巧合,并非轻易可以获得。
至于更进一步,正面挑战元婴真人,那是想也不要想的。道途之上,每一个大境界之间的差距俱是一大飞跃。相比较而言,由灵形到金丹几乎算是唯一有越阶作战理论可能的阶段。
至此之后,一步一登天,殆非夸饰。
金丹境界到元婴境界,尤为重大分野。由淬凡四关至金丹境界,乃是练气驻形从无到有,最终趋于圆满;而破丹成婴,却是凝练一点性灵脱此凡躯,超脱不坏的开始。二者之间判若云泥,不可同日而语。
是以归无咎早早成就魔丹,反而使自身道门功法的磨砺落入一甚为尴尬的境地。
直到潜入夕山岛之时,归无咎计划之所以一直未变,只是苦于找不到更优的门径罢了。
稍稍遗憾之余,归无咎亦不得不自勉:百载结成金丹,才是根本要事。如期完成,便算成功。其余至于琐碎时间将神通法门、斗战经验推演到那一步,依自家缘法便可,不必过于勉强。
毕竟尚有全珠以为倚仗,“实证”一关多多少少也会受益。
所幸机缘垂青,有“意池”取代了盲目的比武论剑,使归无咎未曾留下遗憾。
“意池”之中每一道法诀竹简,俱是一位前辈毕身道途之所系。其中最近的一位,距今也有二万三千余载;以功行而论,无一人在元婴三重境之下。
要知晓“意池”中所载,并非空泛的神通领悟,而是扎扎实实地记载了每一位前辈的道途经历,法诀辩证,斗战心得,总而言之是一切“经验”的集合。
通常而言,神通法诀尽可传得,但修士之道途履历、心证变化,本为绝密。即便亲若衣钵弟子,也绝没有笔之于书,传之后世的道理。因为这意味着一旦为敌手获悉,极易从中窥破自己道法心性之破绽。
若一人倒也罢了。“意池”中这些修炼空蕴念剑的前辈共八百人,均如此做,原因为何倒是难以索考。
但对归无咎而言,悉数消化,相当于获得了八百位前辈修士“实证”经验之集大成,收获不可谓不丰厚。天之厚赐,不过如许。
不过话虽如此,若是归无咎自己并未在金丹之前成就真实的剑道神通,这些前辈实证经验依旧如镜花水月,难以为归无咎所用。这其中元玉精斛假丹法诀之功,依旧并未被取代。
这数十载时间,终究并未成为归无咎的遗憾。
完全消化领悟一人之所得,大约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致算来,完成此事的时间恰好将金丹境之前之余暇完全填补,仿佛天作之合。
精研“空蕴念剑”的同时,归无咎自身功行也在坚定不移的进步。
意池中修炼的第十六年,归无咎遇到了破境灵形三重境的关口。
第四十五年,归无咎终于触摸到了“丹前”圆满的关隘。
这两道关隘,归无咎依次使用门中秘法,历时六年,九年得以渡过。
这意味着归无咎真正站在了结丹的边缘,此时是他在意池中修行的第五十四年,也是他离开越衡山门,依托“五行杂玉”修行的第九十四年。
每日在“意池”之中抽出一个时辰,证悟剑法经验,对归无咎来说还别有一道妙用。
初履荒海修行时,归无咎闭关十月,便遭到了退志一关,不得不以远游化解。之后潜居修行时,得独孤信陵服饰在旁,才稍稍养足锋锐。
而此时培育一道尚未诞生的“神通雏形”,赫然成为归无咎志趣之所在、调和性情之利器。一意修行数十载,却始终维持住了孜孜不倦、恬然自得的心态。
还有数年时间,此时“意池”中八百道空蕴念剑著录,归无咎只余三四十种便将览尽;《通灵显化真形图》灵形境一千五百种术法也已经完成了一千四百九十七种。
灵形境至金丹境的这第一步,功德圆满,已成定局。
秘地之内,归无咎静心修持不辍;同时在这数十年的时间内,荒海的形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余玄宗与星月门之争,暂时已经不是荒海的主题。
五十四年来,星月门借助元鼍飞屿、星散飞宫的骚扰战,只进行了两次。并且由于进攻路线的改变,规模也略为减小,对余玄宗一方的影响远远小于预期。数十年前预料的星散飞宫之法变动荒海格局的场面,并未发生。
变局来源于北容州内部。
严格来说,归无咎居然是这场变局的始作俑者。
当初发现了夕山岛后山的奥秘之后,归无咎一直苦心筹谋,能否利用信息的不对等的机会,充分调动破灭盟一方的势力,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可惜和星月门的意外碰撞,归无咎匆忙赶往南容州星月门大本营,却将事先之布置通通打乱。
好在潜入南容州之后,归无咎并未忽略此事,最终还是通过来往符书将这份“馈赠”交给了奚轻衡。
在归无咎进入意池之后的第十年,余玄宗一方的巡守修士和破灭盟如约前来交接之人“意外”碰撞,撞破“锁阴冰蚕”之秘后,就此掀开了荒海中的一场剧变!
如果说余玄宗和破灭门、玉京门等派原先是亦敌亦友的关系,那么遭此一变,两方剑拔弩张,几乎到了全面开战的边缘。
起初,归无咎借助疑兵之计,凭借“鱼龙兜”将数座大岛上的五行杂玉矿脉尽数取走。余玄宗虽然严密封锁消息,但内部其实已经异常紧张。所怀疑的无非到底是星月门一方,还是同为北容州的几家大派做了这大案。
现在那“锁阴冰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余玄宗登时以为抓到了真正凶手。
自宗主舒永延以下,十余名三重境长老自容州各地回返山门,一致决议将他派势力从荒海之中彻底驱逐。
自那时起,所谓破浪锥第七层、中曲岛诸派驻留“庄园”,一并成为遗迹。同时余玄宗展开了清理各星岛中各派潜伏修士的计划,将近数百年来破灭盟等几家在荒海上的渗透彻底肃清。
各家金丹修士在荒海之上连翻争斗,死伤枕籍。
荒海乃是余玄宗主场。在此处破灭盟等几派落了下风,不约而同地要在容州大陆找补回来。几派联手,截杀容州山门之外的余玄宗的金丹修士,为数不少。
一来一回几番较量,几派俱是伤了元气。
不过几派元婴真人之间似乎尚有最后的底线和默契,未曾亲自下场,大打出手。不但如此,历年品珍会所得分成,余玄宗依旧送归各派门上。这也算是数派间最后的合作内容了。
归无咎原本并未想到过能达到这样显著的效果。
只因如“锁阴冰蚕”这样的险僻异物几乎不该有人知晓;况且其中暗藏最后一重机关,并非轻易可用。归无咎甚至怀疑这是余玄宗刻意泄露消息,设计的一道陷阱。
毕竟和凝作为秦甘庭弟子的后人,是较有可能听闻“锁阴冰蚕”之名的人。但从现在余玄宗和破灭盟等几大派争斗的架势,似乎又所料有误。
又过了数年。
此时已经是归无咎下山的第九十九年。他终于将“意池”中八百人实证道途全部掌握,灵形境一千五百法术也尽数了然于心。在将最后一术彻底成就之时,归无咎暗暗有几分期待,本拟《通灵显化真形图》在灵形境臻至圆满,或许有什么意外收获。
但最后结果却让他有几分失望,灵形境圆满,他一身气机,元光,法诀,一切如常,没有丝毫不同。
看来所谓“三千神通演妙法”,所比拼的确然是金丹境中三千法的多少。至于灵形境界圆满掌握一千五百法,对于上智之才并非难事。
正在他准备出关之际,纳物戒中传来一道奇妙感觉。取出一观,原来是一长一短两道铜签,突然轻轻颤动。
ps:原本的大纲,是归无咎拿到移动杂玉之后,在下界乱杀几十年。就像本章侧面介绍的那样。但是最终决定砍掉了,一次闭关,之后尽快进入主题。
第一百零五章 备玄种返跃天门
偏殿幽园之中。
舒永延立在壁前,森严灰壁之上,悬挂着一幅白卷。只见他手持一枝二尺大笔,饱蘸浓墨,在白卷之上涂抹。
不过那笔含墨虽厚,锋毫却锐。落在卷上时,居然尽是极细微的线条。细细观之,横竖弯曲无不如意,所绘之形,正是星月门山门掩月披星殿。
过了一刻,舒永延落下最后一笔,将手中巨笔甩落七八丈远。
“好意境。”舒永延之后,一个清朗飒然之声道。
无论是渡枯心劫所用,还是道途有差执念不同。寻常修士游于一艺已足堪用。舒永延身为一派宗主,博才多艺而不误功行,倒是甚为难得。
舒永延摇了摇头,索然道:“些许小技何足道哉。归道友不用用时五六十载,便尽数领会‘意池’精奥,才是不可思议之事。”
归无咎笑道:“或许在下并未尽览八百成法,也未可知。”
舒永延显然不信,再度摇头,道:“归道友有何事但请直言。”
归无咎道:“向舒宗主辞行。”
舒永延眉头微微一挑。
归无咎笑道:“一年之后,瓜分荒海之约,自然如期进行。归某不过暂离数月,时辰一到,必定再与舒宗主汇合。”
听了归无咎的解释,舒永延不但并未释怀,反而疑虑更甚。数月时间,至多只在南容州和荒海较近处打转,又何必先行离开?有什么事到了即将出征之时一并做了,岂不是更加妥当?
不过舒永延面上依旧平淡,温和问道:“可否需要我星月门法舟送归道友一程?”
归无咎摇头道:“不必了。无论离开还是回返,都在舒宗主视线范围之内。”
舒永延微一颔首,若有所悟。
二人对坐榻上,又闲聊了一番“空蕴念剑”的道法交流。
舒永延功行之高,和“意池”之中那八百位先辈相比也是排得上号的。此时和归无咎交流心得,倒是未曾藏私,等若使归无咎又多了一份累积。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归无咎道:“尚有一事,要请舒宗主帮忙。”
舒永延道:“归道友但请直言。”
归无咎道:“所求无它,玄种尔。”
舒永延惊讶道:“归道友有哪位亲友弟子近日要结丹?只是以归道友亲眷子弟的身分,想来‘易形丹’是不屑于使用的。可是真正的第四玄种,一旦备下,三日之内却必须使用。不知三日时辰是否来得及?不如等归道友将亲眷弟子带到面前,舒某再做准备,时间也自充裕。”
归无咎摆手道:“舒宗主误会了。归某所求,并非‘第四玄种’,而是其余三种普通玄种。”
舒永延有些诧异。他之所以下意识的以为归无咎所求的必定是“第四玄种”,那是因为此玄种随取随用,不易保存之故。至于其余三种玄种,当年归无咎卷走华氏宝库时,不知搜刮了多少,因此他绝不可能往这处去想。
归无咎面露微笑,似有深意的道:“玄种难求,华氏库藏中尽无合用者。”
舒永延双目之中分明可见意外与玩味,问出三个字来:“第九等?”
归无咎会心微笑。
灵形修士千锤百炼,结成一颗金丹。也是有等第差别的。在下界修士心目中,成丹之品列分五等。
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金丹五等并非称作一、二、三、四、五等,而是被唤作五、六、七、八、九等,以第五等为最高。
至于为何如此,人人都只推说故老相传,积习相承,并无一人知晓真正原因。
至于金丹五品的高下之分,自然由结丹玄种品质而定。五行玄种依其中灵形具足与否,同样分成五等。为了和金丹品阶保持一致,同样以五、六、七、八、九五等称呼其名。
等第愈高,意味着玄种之中灵性愈足,四行相生合和金丹,其中混合的丹力也就愈足。有资格使用第五等玄种凝成金丹之辈,体内元光积累和外物玄种之底蕴往往恰到好处,相辅相成。这一等结丹法门,号称“龙虎抱丹术”。
结成此种金丹者,破“知止”一关乃是十拿九稳。
不过下界之中,上等宗门真传弟子,甚少拿金丹品阶褒贬人物的。无它,这第五等“龙虎抱丹术”虽较为难得,却也称不上如何了不起。但凡一族核心,无论天赋异禀如艾无悲,还是稍逊一筹如华思南、言玄石、原集平,还是更逊一筹如神清竺等,无一例外俱是结成五品金丹。
甚至就玄种而言,五等玄种也算不上如何珍贵,其稀有程度竟远远不及最次一等的九等玄种。
不过下界之修哪里知晓,其金丹品阶名之为“五、六、七、八、九”等,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五等之上成丹之品,果然另有四等,却是上宗独有之秘。
以五行玄种为主,节制一身元气而成丹,是谓“外丹”法门。六,七,八,九四品是也。
而以修士自身根基为根本,五行玄种仅为拟合范式、拨动琴弦的一份外力,由此成丹,乃是“内丹”之法,一,二,三,四四品是也。
至于第五品,介乎于内外之间,大道之门仍在而稍显驳杂。下界之人却谓之龙虎交汇之至法,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这其中有一道玄妙之处。以内丹法门成丹,作为拨动琴弦的“外力”绝非愈强愈好;相反,唯有将外在的干涉降低到最小,“一气所主”的内丹才愈加纯粹。其中玄种品质高下之论断,竟与外丹法截然相反。
玄种本身的气机愈盛,反而意味着外力愈杂,愈不堪用。
是以第六等玄种,以外丹法门用之,成第六品金丹;以内丹法门用之,却是成就第四品金丹;
第七等玄种,以外丹法门用之,成第七品金丹;以内丹法门用之,成就第三品金丹;
第八等玄种,以外丹法门用之,成第八品金丹;以内丹法门用之,成就第二品金丹;
第九等玄种,以外丹法门用之,成第九品金丹;以内丹法门用之,成就第一品金丹!
此最高品阶之一品金丹,非功底精深,福泽圆满者不能为之。旁人见他采取第九等玄种,只道他成就了最末等金丹;岂料其人暗盗天机,潜通造化,竟于无形中得法圆满,丹成一品!
名为九,实为一,故又称九一成丹。
这等人物,就算九大上宗之内数万年也未必出得一个。
舒永延沉吟道:“华氏行事素来自负。第九品玄种,此辈不屑于入库,那也是有的。不过内库之中,却多少藏了一些。不知归道友需要哪三种属性的玄种?”
归无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洒然道:“随意就可。”
舒永延自失一笑,心中是愈发猜不透归无咎行事了。修士结丹,三种常用玄种加上第四玄种,以四行相生之法补足微玄。通常而言,那空阙的第五种法门往往是修道者领悟最为薄弱的一层。
唯有浸润五行无不精微、没有丝毫短板的天才弟子,才能以任意四行玄种结丹。可是若是这等人物,又岂能用得上第九等玄种成就九品金丹?
得到舒永延的承诺,归无咎拱手之后飘然离去。
……
三日之后,将定位签符埋藏妥当,归无咎刻意将离去之所,选择在披星掩月殿背后的不远处。
在舒永延、云幽流、陈青山、钟道人等人眼中,一道宛如蓝色火焰的光芒,将归无咎浑身上下完全包裹,随后冲天而起,如揽月摘星,最后愈来愈小,最终化作天上点点繁星中浑不可辨的一粒!
ps:其实这一章结束,才是第一卷“九天龙鲤下凡尘”真正的结尾。但是怕太臃肿,所以化成三卷。这几章有点赶,接下来慢慢写。
第一章 幽寰再会叙旧情
修道之人全速飞遁时,为避免异风割面造成的灼痛感,往往以元光、丹力凝成一道薄膜,遮掩在表皮寸许之内。
不过这样一来元气消耗势必大增,短距离冲刺也就罢了,并不适合长途奔袭。通常若行程在千里之上,灵形、金丹境的修士,只要不是身家过于寒酸,都会备下一件至数件飞遁法器。
但是现在的归无咎,却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浮游天地星河之间,以他目力所及的任何外物为参照,均可知他此时遁速极快,几可媲美流星。源于手臂、散布身躯的一点亲近温润之感油然而生,构成一道悬隔千山万水、无量州界的牵引力量。
极为诡异的是,他手臂,四肢,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肤,俱传来沁人心脾的湿滑爽利,仿佛抄起衣袖,双手双脚自明净澄澈的溪水中一掠而过,信步不还。
这是一种奇妙的错位感。
空间与空间,似乎被如同面团一般远近拉伸,揉搓挤压。星汉交错在目前,一步万里只等闲。设想启动传送法阵的过程中,若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另有一重奇异的阵力遮蔽,所感知者大约与此有几分接近吧?
归无咎在这如同镜光琥珀,异彩琉璃的界空中极安逸的飞遁了半个时辰,眼前景象终于一变!
一个米粒大小的光芒,在瞬息之间扩大了数百倍,形成一道半隐半显的溟混洞,随后归无咎的身躯,便往那洞口中一跃而入!
洞内视野豁然洞开,一息三变。论玄奇幽奥,即便是玄渊泽上越衡山门,也大为逊色。
归无咎足立腾空,**四维飘飘渺渺,似远似近,似有无限宫观殿宇,山水草木,但若要认真寻找时,却没有一处景象能够窥看清楚。
先是赤烟罩雾,远近不辨;一半升腾,一半垂落,仅仅留下一道尺许高低的缝隙,其中微妙,莫不可察。
一息之后,两气之间的这道缝隙逐渐涨大,似乎有清泉灌顶,将一切栋宇草木示现为夸张的形象,颠倒形迹,见其乖谬。
原本健硕苗裔,青葱草木,或者臃肿不堪,枝叶自缠;或两头硕大,中间束成一寸,似乎吹一口气便能折断;又或身形矮胖,高不及宽,与瓜果之形无异。
又过了片刻,风气萧瑟,水流交冲,一切草木山水复其本形。看似恢复了正常,但归无咎却觉得,所有外物距离自己仿佛疏远了几十倍,几乎回到了容州来处。
这困扰只维持了十数个呼吸,归无咎心头“叮”的一声响,豁然明悟:自己似乎立身于滴水之中!
这水滴之中的“水”,似乎是元气的变种,只是其活泼凝练、变动不拘远远胜过,因此营造出一种古怪瑰奇的异象。
就在归无咎生出这一点感受之时,水气分形的诡谲异象终于消散。似近实远、疏疏朗朗的宫观殿宇、凝固沉寂下来。不过其形依旧清淡模糊,意甚远古,仿佛昭示其自成岁月、万古独在。
幽寰宗红云秘境,果然非同小可。
归无咎足下蓦然生出一点火热之意,不自觉地再度加速飞遁。
就在归无咎再度启程时,距离他千万里之外的两座孤峰上,有人正注视着这一切。
这两座山峰孤悬如笋,矗立天际,几乎直插云霄之上。山势最顶端冥冥默默,天光俱暗,峰头四围不过三尺,仅能容身一人而已。
相对并峙的高峰之上,果然各坐着一人。乍一看,似乎是由于昏黑不辨的缘故,两人面貌形容已不可察。
可是此处虽然晦暗,到底并非如子夜之漆黑不辨。以修道人的目力,还是能够窥破其面容才对。但现在即便是元婴真人在此,也无法看穿二人具体相貌。即便功聚双目,所观者依旧是混茫茫的一片。
这两人的身份功行,也就呼之欲出了。
左侧山峰上的这人低声道:“十三息。”
右侧那人微微颔首,平淡的道:“惊才绝艳,万世一人。宁中流言下无虚。”只是他虽然语出夸赞,但语气却甚为寡淡,好像在说什么不足挂齿的小事。
左侧那人又道:“纵然是不世出的英杰,这一道试验中也只是排名第三。”
右侧峰上那人叹道:“辰阳剑山那一位出身特殊,这等真伪形变一息也瞒不过他,这原本也在吾辈预料之中。倒是那一位无名客,九息时间破妄见真,反而更惊世骇俗,不知是哪一家的真正底牌。”
左侧峰上那人摇了摇头,轻松道:“不论是谁,四百年后自然能见分晓。我幽寰宗并无能跻身前十的杰出人才,反而乐得清静。”
……
归无咎顺着遁光,又行走了一刻钟之久,终于眼前一花,出现一只七彩披金、呈玄鹤之形的宝舟。
舟头站立一位素裙女子,肌如白雪,眉如翠羽,足称天生丽质。只淡淡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绝世独立的出尘之气。鬓发间一根金钗,脖颈处悬挂一枚玉锁,尤为增添光辉,清雅之余,多出三分明艳灿烂。
归无咎双足一松,往舟尾落定。
对着这样一副沉鱼落雁之容凝视,归无咎和这女子却俱无局促之态。这样大眼瞪小眼过了良久,这女子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
她这个翻白眼的动作,终于让归无咎寻到一丝联系,把眼前之人和当年那顽劣不堪的假小子联系在一起。忍不住摇头叹道:“谚云:女大十八变。古人诚不欺我。”
杜念莎嘴角一扬,微笑道:“归师兄虽然换了一身装束,气机稍稍凌厉了些,精神意蕴倒是变化不大。久别重逢,无论是与时俱变还是一成不变,都有胶柱鼓瑟之嫌。有人变化,有人不变,才算是有趣。”
归无咎没想到杜念莎侃侃而谈,非但外表,就连谈吐气质也与昔日迥异。不过她气机强弱尽在归无咎眼中,未出所料,只是灵形极限的修为。
以九宗真传的资质,百年结婴也只是寻常。杜念莎作为藏象宗特殊的存在,为了自己进入红云秘境的机会耽搁了近百年的修行,归无咎也不能无动于衷。
深施一礼,归无咎道:“杜师妹一身修为久驻灵形境界,都是受归某之累。”
杜念莎瞥了归无咎一眼,道:“好说。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便可。以后要请你帮忙时,不许推脱。”
归无咎微笑道:“一言为定。”
见杜念莎如此好说话,居然并未借此讹诈使横,归无咎心中愈加纳罕。莫非这小丫头真的心性大变,成了一派淑女风范?于是又再三致谢。
不过这一下却适得其反,杜念莎登时有些不耐烦,一撇嘴道:“三十六万年之变近在眼前。各家各派真传弟子,大多并不一意求快。放慢了修行进度,意欲步步求全之人,大有人在。是以你也不用过于放在心上。”
“就如同越衡宗内,和你我同一辈的师兄弟、姐妹,大多也并未进阶元婴,只是在金丹境中打转。你如此小心翼翼,莫非是害怕同辈之人将你远远甩在身后?若是如此,恐怕不足以承担太爷爷对你的重托。”
归无咎见她突然老气横秋起来,不由莞尔。不过听杜念莎的口气,似乎对越衡宗情况甚为熟悉。连忙问道:“我门中当年故友,不知近况如何?”
杜念莎道:“绝大多数人打磨功行,刻意放慢了脚步。文晋元、成不铭都是初入金丹四重境不久;韩太康乃是金丹三重境界;其中素尘姐修为最缓,结成金丹不过二十五年而已,大约刚刚打破“知止”一关,晋阶金丹二重。”
归无咎点了点头。参照这个速度,自己的修炼速度并不算慢。
杜念莎突然瞪了归无咎一眼,续道:“唯有一人与众不同,此人走的是利根直进、勇猛无前的路子,从灵形到结丹用了二十三年;从金丹到元婴只用了五十五年。约莫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一位元婴真人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是谁?”
杜念莎鼻子轻轻一皱,闷闷道:“还有谁?你那位同样为‘食道灵鱼’寻进越衡宗的小师妹,木璃便是。”
杜念莎银牙一咬,又道:“不过八十年成就元婴,也算不得惊世骇俗。我藏象宗前辈,速度比她更胜一筹的,至少也有五六人。等我成就元婴时,功行之圆满必不在她之下!”
归无咎诧然笑道:“杜师妹似乎对木师妹有些成见?木师妹善良柔弱,在越衡宗内无有族门倚靠。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你。”
杜念莎冷笑道:“善良柔弱?没有倚靠?自从阴阳鱼试双双成就九珠,一试‘求道之途’,这疯丫头在越衡宗内,几位真君之下几乎说一不二,六殿二十四阁谁敢不卖她面子?几乎连素尘姐的风头也抢了五六分去。”
归无咎眼前一亮,追问道:“木师妹丹水阴鱼的连珠之试,是几星连珠?”
杜念莎摇头道:“这丫头阳鱼、阴鱼俱成就九珠之后,在丹水阴鱼之畔站立许久,并未选择第二次出手。”
看着归无咎意外的眼神,杜念莎似笑非笑的道:“在你们越衡宗几位大能眼中,近数十年来的人才,你与她一正一副,却要领先了旁人一步。”
“木璃还有话托我传给你。你们越衡宗真传《通灵显化真形图》,她最终在元婴境界之前,于‘三千妙法’领悟二千九百二十二种。据说距离你们越衡宗历史上的最高纪录,还差了九种。”
杜念莎突然咳嗽两声,捏着嗓子道:“璃终究还是未能突破先贤桎梏。成就‘三千圆满俱足’的伟业,终究还是要落在归师兄肩上。”
原来她是在模拟木璃的声音。
归无咎摇了摇头,多说了几句话,杜念莎娇顽本性终于还是显露了出来。
二千九百二十二,归无咎记得很清楚,这在越衡宗三十六万年的历史上排名并列第二。既然达到这一步,木璃在宗内地位胜过宁素尘、韩太康,也在情理之中。
杜念莎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的道:“无咎师兄离开越衡宗山门的时候,你的‘木璃小师妹’才多大?八岁?十岁?看来归师兄于偷窃人心一道,果然有独到之处。”
归无咎摆了摆手,无心与她混赖。
方才杜念莎所说,自己和木璃是越衡宗一正一副两大希望。此言却使他几分疑惑。
于是抬起头来正视杜念莎,缓缓道:“最近数十年来,我越衡宗是否又出了什么杰出人才?”
杜念莎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道:“四十七年之前真传铨选之会上,倒也出了一位名为夏永年的弟子,堪称千载难遇。”
归无咎一皱眉,“夏永年”,听起来倒不像女子之名。追问道:“何等资质?”
杜念莎扳着手指,低声道:“据闻似乎是阳鱼九珠,阴鱼八珠,总计十七星的成绩。”
归无咎摇头道:“念莎师妹会错了意。愚兄所说的杰出人才,天姿之高,至少和木璃小师妹相当,甚至尤有胜过,方才算数。”
杜念莎吃了一惊,樱唇张开。良久,伸出手指指着归无咎鼻尖,瞠目结舌道:“好你个归无咎,剧变当前,你们越衡宗英才辈出,除了辰阳剑山有轩辕怀坐镇外,其余七家不知有多眼红!”
“看不出来,你居然贪心不足到这种程度?”
归无咎眼神坚定,冷静摇头道:“不对。大约九十年前左右,越衡宗四洲六海的方位,应当会发现一位资质超迈的绝世之才。”
杜念莎身躯微微一颤,连连点头,大声道:“是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归无咎面色立刻柔和了下来,似乎带着几分回忆,微笑道:“她叫什么名字?”
杜念莎摇头道:“没有名字。”
归无咎不由愕然。
“九十年前确实发生了一桩奇事。你们越衡宗至宝‘食道灵鱼’再度蠢蠢欲动,据说活跃程度比当初寻找你和木璃时还要更胜一筹。越衡宗几位真君也大为欢喜,以为越衡宗又要多出一位旷代天才。”
“不料这一回却出了意外,‘食道灵鱼’不知为何一去不返。你们南宫真人亲自到四洲六海去寻,足足用了三年时间,也不曾寻得。你们越衡宗这件宝物,就此诡异丢失了。”
听了杜念莎此言,归无咎一声长叹,久久未语。
第二章 小会本是量天尺
归无咎当年为秦梦霖留下“魂珠”,并将转生方位大致圈定在越衡宗治下四洲六海。此事对秦梦霖而言,固然是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但从归无咎的立场上看,未尝不是他对越衡宗的回报。
毕竟元玉精斛、鱼龙兜、以及越衡宗记挂了十余万年的五行杂玉矿脉俱被自己卷走,而自己日后虽兼两派名分于一身,但终究首先是藏象宗弟子。
要知晓在那一头,藏象宗偿付数量巨万的五行元玉,再加上门中付出为自己恢复“玉鼎失足”的神物,不能不有一个交代。
这一点,归无咎心知肚明。
若是秦梦霖弥补了自己空缺,那么归无咎顺理成章的会选择和越衡宗割舍关系,彻底成为藏象宗门下。到那时二人一人归属一派,可谓皆大欢喜,也对得起两派所下的巨大赌注。
更不必说若前缘依旧,对于两大门派的盟友地位也是重大的巩固。
但想不到此事在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食道灵鱼既然生出感应,那说明魂珠确实生效,秦梦霖已经转生于四洲六海。可是能够在越衡宗三位大能眼皮底下把人捞走,那是何等修为?
以归无咎所知,紫微大世界中有近乎于驻世天尊之修为的,唯有辰阳剑山的“剑台执掌”,和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二人。
但原陆宗和越衡宗并非对头,而辰阳剑山又有了轩辕怀,何必再寻旁人?
背后人物,莫非是紫微大世界之外的人物不成,就如那给予自己机缘的白衣女子?
就在归无咎沉默无言时,一只丈许高低的天蓝色气泡一高一低,一起一伏,游荡道归无咎和杜念莎二人之前,悄无声息地将两人吞没,似快似慢地朝一个方向游动。
此乃幽寰宗接引载具,所行方向,乃是红云秘境内诸派弟子会合之地,方圆坐忘塔。
见归无咎突然兴致缺缺,杜念莎也莫知奥妙。似乎为了挽回清冷的气氛,她突然拍了拍归无咎肩膀,意含勉励地道:“这百年来,归师兄功行进展果然不负所望。除了轩辕怀之外,千年以内九宗俊杰,归师兄可谓一览无余。”
见杜念莎一本正经的称许自己,归无咎忽然觉得她有些可爱。于是笑眯眯的问道:“杜师妹所言有何依据?”
杜念莎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哼哼道:“关于九宗机密,你可半点不像某一家的第一真传。依我看,说是外门弟子还差不多。”
原来幽寰宗红云秘境之会,背后也是一场棋局。
通常所谓的“第四玄种”,必须旋取旋用方可,因其存世三日便烟消云散。幽寰宗红云秘境号称为异宝“飞龙白水”所化之异物,却不受这等限制,一旦取出,足以保存四五百年之久。
按说既然没有普通玄种难于保存的弊端,各派之间正常市易往来便可,并无必要兴师动众。毕竟,其余诸派也不是没有独到之宝物,每隔数百年交接一次,与关系较为友善的几家宗门互通有无,乃是各派之成例。
但是幽寰宗却借助这一道名目大做文章,将每隔三五十载所诞生的九宗杰出后辈聚拢一处,造就所谓“红云小会”,赋予了其不一样的意义。
此事说来话长。
九大上宗,以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三家为首。
这三宗体法象而会人文,于天机之变化,人我之虚实,自有观辨妙术。
辰阳剑山所擅八种剑道中的“心剑”一道,循气机生感应,无论相隔几千万里,法下众生深浅,一览无余,没有半分掩藏的可能。对于辰阳剑山来说,只消修持“心剑”一脉的大能代代不绝,其余诸派大能以下之人才便无奥秘可言。
原陆宗的倚仗是一件奇宝,名为“天关四象仪”。此法仪可照鉴四名弟子毕生中成败勾连之人,福祸变化,一一点明源流。道理很明显,若所照鉴之人乃是原陆宗核心弟子,以此为牵引,旁门别派的英杰,必定掩藏不住。
至于藏象宗,其卜算法诀冠绝九宗,历代真君大能代代相承的秘法《中真玉文八度上书》,更是号称“天算书”,卜算虚实,无不中式。当年轩辕怀入世,也是被藏象宗第一时间挖出根脚。
对于这三派而言,其余诸派的大小动静,弟子功行之深浅,极难瞒过其耳目。
而幽寰宗实力仅次于三派,历来也是有几分逐鹿大世界的雄心的。借着红云秘境采摘第四玄种的契机,促成九派英杰小聚会,为本门采集消息,遍观天下英杰创造条件。
只是这秘境中确实有几分诱人处,其余诸派虽知幽寰宗用心,也不刻意防备。
幽寰宗的试探手段共分三重,其中第一关是所谓的“入境关”。
九大宗门,山门重地所处方位各有不同,千奇百怪。要认真论起来,越衡宗七十二峰浮游极天之上,反而是九宗之中最普通的。
譬如幽寰宗,整个宗门暗藏于滴水之中,此水不同于凡水,但究竟有何奥妙也不为外人所知。只知此一滴水混同在紫微大世界极西的一处无尽汪洋之中,任谁也难以窥见其形。
正因为如此,所有他派修士,第一次进入幽寰宗地界,总会生出不可思议的形变错觉。从这个错觉中摆脱的时间长短,正是体现一人道心圆融程度的精确参照。
除此之外,在秘境中得法之后,又各有一道关卡,能够测量出来人斗战潜力的强弱,以及道念悟性的高低。
归无咎进入秘境,乃是凭借了杜念莎“七宝天链”的牵引之力。故进入幽寰宗地界,归无咎为水波幻境所迷的一个短暂停顿有多久,杜念莎自是心知肚明的。
听完杜念莎介绍,归无咎若有所思的道:“原来我是用了十三息时间。”
暗暗思忖,自己近百年来尽在下界活动,于九宗之事一无所知。如果预先有了防备,或者纯粹把它当做一道考验慎重对待,未必不能再快上两三息。
笑问道:“念莎师妹过这一关用了几息?”
杜念莎腮帮子微微鼓起,脆声道:“十五息。”
见归无咎欲言又止,杜念莎敏锐的道:“除了我以外,你的木璃小师妹也是十五息;其余九宗第一流的人才多半是十八息到二十息上下。”
不过杜念莎自己清楚,她毕竟是为了等候归无咎,将自身修行速度大大放缓,反复锤炼。若按照正常步骤,自己多半是不足以用十五息时间完成这一关的。
杜念莎又道:“至于那轩辕怀,这家伙鬼鬼祟祟的独自来了一趟红云秘境,幽寰宗竟也为他打破了三五十年一聚的成例。所以他用了几息,除了幽寰宗大能之外,恐怕没有旁人知晓了。”
归无咎摇了摇头,能够知己知彼固然是好,但和轩辕怀的竞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时先后并不重要。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从苍茫世界回到九宗之内的格局,归无咎需要补足的功课还有很多。
ps:第一章短一点。第二章有可能稍晚。
第三章 九宗英杰
红云秘境的中心,是一座圆锥形的宝塔。这座宝塔外观乍一看甚是普通,不显不晦,非仙非凡,既看不出是一处高出红尘的修道宝邸,又似乎洗净了业力流转的人间俗气。中肯评判,约莫和清德雅致的栖游隐学之所有五六分神似。
话虽如此,愈发走到近处,这宝塔的卖相却并不敢恭维。从地面起,高出二三十丈处,竟能看到并不鲜见的砖瓦断裂、泥灰脱落的的缝隙,实不像是幽寰宗这等上宗巨派的手笔。
只是从柱础相连的莲花门中一步跨入,眼前之景登时就不同了。塔内空间,竟是四四方方,更兼宽敞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几乎能够反过来把整座宝塔吞噬进去。
方圆坐忘塔。
塔内从天顶到整个地面,尽是细沙铺就,打成一片,似乎并无砖瓦梁柱之别。在空中漂浮着十余个莲花蒲团,围成一个圆圈。
别处地界依照尊卑长幼,功行高下,座席丝毫不乱。但此处是九宗俊彦汇聚一堂之处,代表的都是各宗的门面,因此座席围成圆形,以示不分先后之意。
此时殿中东南、西北两处,分别坐着二人。
东南位这人,英姿勃发,气度挥拓,一顶三台偃月冠,一袭云砂赭黄袍,盘膝而坐,衣带袍袖竟轻轻浮在空中,纹丝不动。
对坐西北处,是一位看似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五官清秀,一袭白袍,显得分外淡雅清润。
引人注目的是,二人头顶均有一团尺许大小、明暗相叠的云气。这团云气按照一道若有若无的规律演化,一分为二,再分为四,为八,为十六,为三十二,为六十四……直到九变阴阳各五百一十六道细小的气流,纵横往复,纠缠不休。
二人俱是幽寰宗近千年来的杰出弟子。东南位上这人,入道二十七载,名为萧天石;西北位上那少年,其实已经八十余岁,名为张宏辩。
幽寰宗根本上法名为《玄元根本大诫经》,从“变化”二字入手,无论高明粗浅,由一元两分为始,一路推演下去,直至于变化无穷。
此法金丹、元婴之前,各有“九变”之境。
萧天石二人背后气机演化,分明是俱是将幽寰宗根本上法《玄元根本大诫经》在金丹境前修炼到了“九变”的最高境界。
张宏辩突然道:“三十息后,第一位客人将至。”
萧天石静如止水,双唇紧闭,并未有丝毫言语表示。但在他目光涟漪之中,竟可以查看出一丝寡淡无趣,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打心底里有几分排斥。
这一代“红云小会”,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每一代有资格竞争真君大能的九宗英才,本是五百年为一辈。而红云会,说穿了只不过是三五十年一聚的小会。粗粗算来,一个五百年的周期要举办此会十余次。
换一种说法,平均每一次小会中前来与会者,其实不过是各派每一代排行前十五的人才罢了。
唯有将数百年、十余次小会的英才合并统筹,品评高下,才能将真正的一代之雄筛选出来。
便如同凡间科举一般,按照人才多寡,有“大年”、“小年”之称。红云小会也是如此,在某些特殊的“小年”中,甚至与会九派弟子无一人是当代门中三甲。
但是今次“小会”,并非“小年”,而是“大年”,特大的“大年”!
其中缘由,既有天时,又有人为。
所谓天时,若是近百年未曾有这许多天才冒出,自然今年的“大年”之会也无从说起;但是人为一关,却和越衡宗一位真传弟子---归无咎,息息相关。
据闻归无咎在灵形境中修行缓慢,为了迁就此人,幽寰宗早早便和越衡宗、藏象宗等商议妥当,将本该在十一年前举办的红云小会拖延至今。
另外藏象宗第一真传杜念莎,似乎是和归无咎一同修习了一门增进潜力的秘法,因此同样会参加这一届的红云小会。
倘若是仅有这两人,其实还不足够。
有传言道,百余年前。原陆宗信心满满,立下一位天才少年穆暮为“左道子”,其人天资绝代,心性又和“木剑仙”姜成鹿道法意境相似。原陆宗本以为已经寻得应对三十六万年之变的最大底牌。
但是在某一次造访越衡宗的时候,穆暮和归无咎同台较技,竟是归无咎展露天资更要胜一筹。
自此以后,原陆宗虽然对穆暮依旧悉心培养,但却不敢把全部的宝压在他身上。而是悉心寻找禀赋更高之辈。
更不必说辰阳剑山轩辕怀问世的消息渐渐流传,原陆宗自然更要加大力度。
好在原陆宗果真有大运道,六十年前,竟果真教他又寻得一位天才种子名为林双双,据说天资又在穆暮之上。
原本此人二十二年即可结成金丹,按理说是该参加上一届红云秘境小会。但原陆宗大能端木临不知从何处得知归无咎将要参与下届小会的消息,竟让林双双放缓修行速度,于本届和归无咎试探高下!
在轩辕怀不参加红云小会的情况下,归无咎、杜念莎、林双双三人同聚一堂,自然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以不损伤修行根基的前提,其余各派亦将门中最顶尖的弟子或设法延长、或设法缩短其修炼时间,以期提前试探和归无咎三人作一碰撞!
今次前来的四御门尹九畴,缥缈宗魏清绮,同样是两派首席真传。
而盈法宗、真昙宗首席真传于百五十年前便已入道,固然无法参与此会;但所遣弟子明选烈、符凝锦,也是其门中排行前三序列的弟子。
甚至于一贯我行我素的辰阳剑山,也忍不住有所动作。轩辕怀入道六十四年成就元婴,迄今已收下八位弟子;其中四人恰好修行到灵形境巅峰,同来凑个热闹。
客强主弱,萧天石,张宏辩着实有些力不从心。
若依照以往经验,能够在金丹境界之前,将本门《玄元根本大诫经》修炼到“九变”境界,就已经是门中第一等的天才人物。幽寰宗历代大能在五百年之会上成就真君,多半都是如此修为。
若数万年前,幽寰宗一代出现两位萧天石、张宏辩一流的人物,门中大能只怕还要赞一声“后继有人”,以为宗门兴盛可期。
但是今日这等大变局下,萧、张二人修为可有些不够看了,在九宗真传之内,恐怕进不得前十,甚至前十五!
实则“九变”之上更有一重“极变”境界,到那时,头顶一千零二十四种气机流变无穷,重新化作一团雾蒙蒙、湿漉漉的氤氲水气。达到如此境界,四百年后方有入局资格。
和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道途相较,“九变”境界不过类似于十三家内府真传至精至微而已;而“极变”境界却与大致走通直指大道之路难度相当;正传三千法领悟二千九百种以上,庶可比之。
成就“极变”境界,幽寰宗三十六万年来不过只得七人。
尽管门中尚有大能掌控局面,观察着红云秘境来客的一举一动;但这种近似棋子的感觉,萧天石、张宏辩并不喜欢。
数十息转瞬即至。
蓦然门户一点明媚流洒其中,一个面目棱角分明,只是额头稍稍有些宽广的灰衣青年,径直进入塔内,随意挑选一处位置座下。
萧天石稍稍打量了一眼,合十一礼道:“原来是明道友先到了。”
来人正是盈法宗真传弟子明选烈。只听他微笑道:“盈法宗与幽寰宗交好十余万载,自然不敢落于人后。”
“一来是全两家交情;二来么,呵呵,来客之中明某功行最低,岂能让旁人久候?这压轴登场的戏码,自然是留给归道友、杜道友、林道友三人。”
“说来这三位明某神往已久,缘铿一面,可不惜哉?今日终将了却心愿,明某实在是有些坐不住。”
明选烈说话时不缓不急,不骄不躁,始终带着貌似极诚恳的笑意。可是他这番话,真真假假,到底是真的谦逊还是戏谑,以萧天石的城府,竟也听不出来。
既然如此,萧天石也以淡笑应对,不置一词。
此时却可以看出,明选烈身上本是一袭极为窒涩的灰袍,此时颜色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白嫩细腻,犹如月华铺洒。
萧天石心中一动,默默记下时辰。和明选烈东拉西扯攀谈一阵,直到还有两三个呼吸时就满半个时辰时,明选烈光鲜衣袍再度变成灰色。
萧天石、张宏辩二人对视一眼,惕然心惊。
盈法宗真传功法并非一种,而是成双成对,名为《混元阳符经》和《万化郁冥经》,又称为“日、夜二经”。
盈法宗修士与别家修士大不相同,日经和夜经按照固定时辰相互轮转,随着修为愈高轮转愈慢,在灵形极限、金丹一重、金丹二重、三重、四重之时,每一、二、三、六、十二个时辰,日经和夜经相互流转一次。
十二个时辰时不再变化,定格在每六个时辰“日经”与“夜经”相交替一次,暗合一日之天时。
盈法宗修士修为到家与否,从日、夜二经时辰轮转时辰是否准确就可以看出来。无论过快或过慢,其功法皆为不纯。
明选烈至多只是盈法宗第三真传,但他日、夜二经之转圜,距离用足了半个时辰竟只差几个呼吸而已!
误差在三千分之一以内,和《玄元根本大诫经》相比较,已经是“极变”一流的手段。
第四章 九宗英杰(二)
历数九宗强弱,以辰阳剑山、原陆宗为首,藏象宗次之,幽寰宗再次之;其余四御门、越衡宗、真昙宗大致在伯仲之间。而盈法宗、缥缈宗两派,却要稍逊半筹。
但盈法宗只是宗门根基略有不足,更兼道术奇峰突出,不循正法,并非层次上差了。
盈法宗“日、夜二经”,极有独到之处。无论是《混元阳符经》还是《万化郁冥经》,在一次轮转的周期内,都只能使用一次神通法术。
这就意味着元婴境以上的盈法宗修士,每日仅有二击之力。
但这一日之转、半部道法所汇聚的神通法诀,威能之强,实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不出手则已,一击出手,便是扫荡群邪、澄清玉宇之功,就算是辰阳剑山、原陆宗最顶尖的神通也不敢直撄其锋。
只是如此一来,旁人固然对盈法宗修士大为忌惮,而盈法宗修士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也决不至于轻易动用手段,毕竟一旦出手无功,便彻底丧失了作战能力。
这种斗战法门就像铸成一道城墙,既隔开了旁人,又隔开了自己。盈法宗修士与其余八宗的交流也由此变少,影响力也稍稍衰弱。
譬如眼下,盈法宗和幽寰宗虽然号称交好,但这只是宗门上层的棋局。若说底下弟子有几分情谊,那实在是未必。
但出人预料的是,盈法宗置身事外既久,不声不响竟有了如此惊人的底蕴!萧天石心中暗惊,若盈法宗排名前二的真传弟子根基俱在明选烈之上,那数百年后底牌之厚,此派几乎称得上九宗第一。
张宏辩眉尖轻轻一跳,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明师兄是亲自入境猎取玄种,还是由敝派取一份来,当面呈上?”
红云秘境之中第四玄种并非毫无差别,其中实有三等之分。第三等只能和第七等普通玄种结合,最终成就三品金丹所用;而第二等只能和第八等普通玄种结合,结丹时成就二等金丹;最高的第一等,惟与第九等普通玄种结合,方可成就一品金丹!
第二、三等玄种,幽寰宗秘境看守道人随手便可采摘了,呈送九派真传弟子自由领取。而第一等玄种,却在秘境深处化形奔走,唯有求取之人自己去捉方可。
这也是萧天石、张宏辩二人不愿主持今日红云会的一件难言之隐。以他二人之功行,估量成丹品阶,虽然越过了三品门槛,料想至多也只在二品丹中打转,无论如何是不敢觊觎九一成丹的。
往届之会,唯有隔上十数届、乃是数十届,才有一人亲入秘境捕捉第一等玄种、成就一品金丹,本是与有荣焉之盛事。旁人纵使在外围观,也不至于自惭。
但粗粗估量,今次小会选择会猎秘境、搏取一等玄种之人,至少要占了半数。到时候萧天石二人忝为地主,却巴巴的晾在外面,着实有堕宗门威严。
原拟明选烈乃是盈法宗真传弟子中只排第三,必定是与自己作伴的。但现在看来依他功行,可能已经摸到了一品金丹的门槛,此人如何选择,实在难为预料。
听闻张宏辩此问,明选烈笑容不改,大声道:“九宗历史上,成就一品九丹的天纵之才,无不是大名鼎鼎,辉耀后世。明某资质鲁钝,又哪里敢望其项背?”
萧天石听明选烈此言,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正微笑着点头附和,却听明选烈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红云秘境玄种化形,据闻极为玄奇,几得造化之工。说心里话,明某心中也是有几分按捺不住,想要见一见虚实。”
萧天石、张宏辩笑容僵在脸上,不由一滞。
尴尬气氛持续了几息,明选烈突然纵声大笑,良久方才停歇,道:“但是明某毕竟在盈法宗本代真传只排名第三。嘿嘿,一代真传第三人,竟然也冀望一品成丹,岂不是太高调了些?萧兄、张兄请放心,明某并非那等不自量力之人。”
萧天石脸色微微一黑,这明选烈一波三折,分明是在捉弄自己二人。但此时却不便与他翻脸,正要划拉些言语,与他敷衍。
这时张宏辩却不经意间对萧天石使了一个眼色。
萧天石立刻省悟,明选烈出言颠三倒四,若自己附和了他,他又再度变卦,等若白白被他戏弄。于是打住话头,呼唤一个道童上来,更换了茶水。
明选烈一直笑声不断,这时眨了眨眼,突然严肃拱手道:“在下难得离了山门,一时放纵心猿,小作游戏。萧兄、张兄切莫在意。明某自家人知自家事,距离丹成一品,实尚有一线之隔。秘境捕猎玄种,是无缘相试了。”
萧天石、张宏辩二人同时摇头,纵观明选烈入塔之后,其心性在极真极诡之间流动不休,或许与盈法宗“日夜二经”轮转相关联。
不过既然明选烈开诚布公,萧天石也不为己甚,微笑道:“明兄不必……”
就在此时,方圆坐忘塔的正门,突然一暗!
三人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出现在塔中。
此人面色铁青,颧骨微突,眼窝深陷。头戴一顶尺许高的五斗冠,身披红黑二色法袍,一身气息甚为渊深。其人看着身材颇为瘦削,但恍惚间背影却似乎又极为高大,犹如一座巨山,萧天石三人立刻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这并非是明选烈等三人功行逊于来者。公允衡量,此人气脉周流,念念无滞,虽较萧天石二人略胜一筹,但未必能越过明选烈去。可是此人身上煞气极重,似乎手上不知斩杀了多少亡魂,因而威烈逼人,难与拮抗。
就算是素未谋面,甚至事先未曾见过画影图形,萧天石也猜出来人身份了。合十一礼道:“尹道友有礼了。”
四御门第一真传,尹九畴。
四御门虽以丹符阵器等“四御”为宗门之名,然而实则运使于四御中的“四炼法门”,才是这一家功法之精粹。
是哪四炼?名曰“炼形化神,炼神返形;炼虚还实,炼实返虚。”
其中最可称道者,一门上乘神通号称“炼化无形精魄,驰骋有形之坚。”不知要捕杀多少生灵,方能臻大成之境。
越衡宗因三千妙法演化万端,方有“艺门”之评;而四御门因杀戮过多,竟得了一个“道中魔门”的诨号。
另外,四炼门也是九宗唯一一家打破治下洲陆和苍茫世界界限的宗门,门中俊彦,下涉荒野行猎,不知要比其余八宗容易多少。
萧天石向他打招呼,尹九畴却恍若未见。双目一扫,见殿内仅有萧、张、明等三人,登时有些不喜。冷然道:“尹某本以为来得已经够晚。没想到竟是第二个到的。所谓天之骄子,还真是架子大得很。”
未等萧天石接口,尹九畴续道:“不过既然已经等了十一年,再等上几个时辰,料也无妨。”此语针对的矛头,不是归无咎是谁。
张宏辩暗自摇头,不难看出尹九畴是个难相与的人。若再与他说长道短,只消一个不留神,难免自讨没趣。于是单刀直入问道:“尹道友是往秘境深处自择,还是由敝派奉上玄种?”
尹九畴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满。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既被问出来,就是对他的不尊重。
于是极冷漠的道:“不劳贵派动手。尹某亲自去取。”
此言在萧天石预料之中,点头应下。
明选烈却突然开口道:“我观尹道友功行,至多与明某在伯仲之间。距离丹成一品,似乎还有那么点小小的距离。”
尹九畴眼皮一翻,似乎有冷电一闪而过,不咸不淡的道:“盈法宗明选烈?这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尹九畴虽走的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道途,但并非粗鲁不智之人,感悟精微之功自然对得起他一身功行。
明选烈作为旁观者能看到的事,他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外乎如此。
但他成丹之时不在现在,而在三年之后。如九宗其余八家真传,到了亲履红云秘境的这一步,必已是自家功行增无可增之时。
而他却需再履荒界,历练一趟,吞炼一次生灵精魄。经此一行,到了真正结丹时,足以成就一品金丹。
不过这些不足与外人道。
明选烈虽然性子捉摸不定,方才教萧天石二人有些吃不消;但现在尹九畴进来后,却平白多出一股压抑的气氛。殿内四人,反而比先前三人时冷清得多。一作对比,还是明选烈好相与的多。
就在此时,门户光华一柔,原来是门口不经意间又多出一人,缓缓走入。
此人是一位明丽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乌发简简单单束成一道,悬在背后。一身极合体的粗布白衣,虽甚为质朴,没有半件纹饰,但亦足以展现其窈窕玲珑的身姿。其人神采,更是意远淑真,绝世独立,教人不可逼视。
有识之士一望便生出明悟。以此女容颜,若是悉心妆扮,美则美矣,必定过于柔弱。唯有现在这一番装束,七分轻柔中透出三分刚劲,才烘托出十二分超逸绝尘。
缥缈宗,魏清绮。
九大宗门中,盈法宗、缥缈宗名列最末。若要再分高下,恐怕九宗之内多数人会将盈法宗置身于缥缈宗之前。
毕竟盈法宗功行虽特异,说到底只是威慑有余而主动不足;而缥缈宗,却是实打实的于神通上差了重要一步。
缥缈宗之至法名为《呈祥涤厄琳琅书》,此道法论幽深难解,在九宗内足以排名前三。可是这一部上乘功法,神通却是无有。
此处之“无”,并非真个无有神通,而是《呈祥涤厄琳琅书》所对应的神通只有一门,名之为“无”。此神通在对战时,任你千般手段,俱被我化作虚无。
此功法之守御可谓登峰造极,但是在进攻一道,缥缈宗竟无半点手段傍身。
偏偏《呈祥涤厄琳琅书》又是一种异常纯粹内敛的功法,并不宜修习旁门二三流的攻击性神通。
因此除非功行差距实在过大,否则只要你不对缥缈宗修士动手,此派修士是对旁人没有半点威胁的。
历来在五百年之会上,缥缈宗弟子须车轮战打平其余诸派真传,才能得到成就真君大能的机缘。
据原陆宗、藏象宗几位大能的推测,《呈祥涤厄琳琅书》所对应之神通,应当分作两半。一半是将来袭万法尽数化解,故所谓“有归于无”;另一半是将虚无之力再施实相反击回去,所谓“无中生有”。
缥缈宗不知为何,竟然丢失了一半。距离完道之途,九宗之中残缺最大。
萧天石、明选烈等,和魏清绮相互见礼。
不经意间,原本尹九畴入殿之后带来的萧杀沉抑之气,顿时也被一种飘飘渺渺、浑无际涯的清淡冲灵之气所化解。
萧天石精神一振,照例问道:“魏道友意欲亲入秘境一行?还是敝派将玄种呈上?”
魏清绮却未作答,反问道:“萧道友等四人,可算得上门中俊杰否?”
萧天石一愕,不知魏清绮此问何意。下意识的道:“毋庸讳言,近数百年来,诸派英杰辈出,交相辉映。萧某才力短浅,自问难于争锋,当不得‘俊杰’二字。”
明选烈却嗤笑道:“萧兄何必过谦。以你金丹之前将《玄元根本大戒经》修炼到‘九变’的境界,若称不上俊杰,那么贵派历代大能当初也是这等资质成道,自然也不能算俊杰。幽寰宗历代大能,多半非是俊杰,岂不荒谬?”
明选烈侃侃而谈道:“明某则不敢自谦。恩师言道,在下资质在盈法宗三十六万载以来,排行第一十九位。勉强算是两万年一出的人才。‘俊杰’二字,就愧领了。”
魏清绮美眸一眨,追问道:“明道友自承是盈法宗一时俊杰,果然无误?”
明选烈正色道:“那是自然。莫非魏道友以为明某当不得么?”
魏清绮脸上泛出红润笑意,点头道:“自然当得。萧道友,张道友,明道友。魏清绮告辞了。”
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闻言一惊,面面相觑。
萧天石道:“魏道友……”
魏清绮慢条斯理地道:“原本清绮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十余年前,清绮早在我缥缈宗下界,寻得一处深藏第四玄种的秘地。只是恩师百般劝告,言道让清绮来幽寰宗一行,见识他派俊杰,拓展眼界。现在既然见识过了,清绮也该回去了。”
明选烈哑然无语,因功法之故,盈法宗修士个性往往变而诡谲。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然比自己还不靠谱。
她恐怕也是唯一一个并非因为归无咎等三人而来的九宗真传了。
张宏辩忍不住道:“红云秘境中第四玄种……”
魏清绮展颜一笑,突然显露出几分女子的柔媚气质,自信道:“清绮所寻玄种,未必在红云秘境玄种之下。”
魏清绮言罢万福一礼,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尹九畴先前一直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冷喝道:“九宗真传,切磋短长的良机何等难得,魏道友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良机?”
话音方落,尹九畴大袖中乌光万千瞬间凝练化为质实,犹如众川汇聚归一,漆黑之余隐隐反射光芒,化作一柄惨白飞刀,朝着魏清绮后背猛击过去!
萧天石、张宏辩先前有些疲于应付,明选烈又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见尹九畴悍然出手,这才猛然醒悟。
九大上宗,辰阳剑山、四御门、真昙宗三家友盟已久;而藏象宗、越衡宗、缥缈宗走的较为紧密。至于原陆宗、幽寰宗、盈法宗,眼前却态度不明。
尹九畴和魏清绮分明是敌手,他们三人却一直没有这份警觉。
作为距离结丹仅有一步之遥的境界,已经非是灵形之初只需一意功行、不必寄心于法术的时候。在结丹前的数载,一大重要步骤便是为结丹之后迅速成就神通做好铺垫。
尹九畴这一击几乎达到了“伪神通”的极限,一旦结丹,不需要数日,神通立成。
尹九畴全力施展的杀招,他自己知道,这威能有多可怕!元光凝练之后,经由无数生灵精魄的锤炼,这一道玄光早已坚逾金铁,即便是正面硬撼第一等的法器也无往不利。结丹之后,单凭丹力便可抗衡绝大多数三品以下法宝。
魏清绮并未回头,后脑处蓦然生出一只银色光圈,透出若有若无的光华。中间突然生出一股吸力,将那飞刀吸了进去。
四人同时屏住呼吸。
尹九畴双眼一眯。他之所以借机发作,挑魏清绮下手。实是因为魏清绮之术纯系防御,而他自己恰有可以只攻不守的手段。两相碰撞,孰高孰低立见分晓。
尹九畴心中暗道,若是自己能击破魏清绮之防御,便能证明自己功行胜过此人。
但瞬息之后,那一柄乌芒利刃,被魏清绮脑后如冕光圈吸住,竟如泥牛入海,没有留下丝毫涟漪。
守住了?
不!魏清绮迈步离开殿门的一瞬间,似乎身子微微颤了一颤。脚下一个踉跄,旋即又恢复正常,飘然而去。
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对视一眼,终究是尹九畴稍胜半筹?
尹九畴自己却摇了摇头,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
但是四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尹九畴元光化刃被魏清绮身后银轮完全吞噬消散之后,其中余力竟凝成极微小、极微小的无形一点,反弹回来,将尹九畴袖口钉出一个如蚂蚁啃噬的小洞。
极遥远的双峰之上,有人凝视着这一切,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ps:一章5000多字,不好分。今天没有了。
这些都是贯穿全书的主要势力、主要人物,所以刻意写慢一些,线索写完全,人物写丰满。如果觉得进度慢,把每个人都当主角看就行。
第五章 富贵闲人
千万里外,双峰并峙之处。
左侧山巅上之人身躯微微一晃,那与山河大地融为一体的意蕴立刻出现一丝不谐。只听他道:“缥缈宗终究是要走上这一步了。此女破滴水幻境用时一十八息,原本老朽并未留意,想不到竟然看走了眼。不知她有何天资卓越之处,敢当此重任。”
对坐那人摇头道:“哪里会这么容易。藏象宗距离这一步仅一线之差,还不是一直耽搁了数万载。缥缈宗在九宗牌排名最末,缺道近半,又岂能凭一人之力,仅用四百年一步成功。”
左侧那人沉吟道:“不到最后,难下定论。小辈既然敢在外展露手段,自然不怕被别家窥看了去。若无底气,岂非成了鲁莽不智之徒。相反,这何尝不是正告我宗的一道信号。”
右侧那位思忖半晌,正要回应,突然“咦”地一声,目光投向远方。
却见一个身着浅色白裙,粉妆玉琢、天生丽质的娇嫩少女,一阵天旋地转,穿越无穷星汉,出现在幽寰宗境内。
这少女身量颇为纤瘦,腰若束素,几乎只堪盈盈一握。除了头上一根青玉钗之外别无装饰,说不出的风姿动人。
她圆睁双眸,看着界空内山水草木形貌变幻,眼神中似乎出现一丝迷惘。
不过十余个呼吸之后,她神志顿时恢复清明,拍了拍胸脯,长出一口气。作出一个“大为庆幸”的神色。
只这一个动作,这少女的风度瞬间由超拔凡尘的仙姿佚貌,变化成小家碧玉的清新可喜,似乎踏春游园将归,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过了片刻,一只蓝色气泡遁来,将她完全收纳,随后缓缓离去。
但是这少女似乎对于这“气泡”的速度有些不满意,伸出右手,纤纤素指间星辉一点,突然绽放浸浸光明。随后这气泡移动速度陡然增加了十余倍。
双峰峰头,二人面色愈发凝重起来。能够让这二人郑重以待的,自然不是少女那加快“气泡”飞遁的法诀。
事实上,那不过是由于两宗关系交好,因此于数百年前一次聚会中互相赠送的小小秘法,以利交游行程罢了。
令人惊异的是那少女从幻境中醒觉的时间!
十二息。
......
方圆坐忘塔。
此时塔内除了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尹九畴之外,又进来一人。
这人相貌甚为富态,一身宽袍长衫,玉带垂落,左右手拇指、食指各戴了一枚红玉扳指,脚上穿一双厚底暖靴,头上戴了一件顶极普通的黑色八角帽,宛如凡间富贵闲人。
灵形修士已有二三百年寿命。因此百龄以下的灵形修士,看起来都是青年面容才对。但是眼前这人却非如此,看他相貌,分明已是知天命的年纪。
萧天石等人招呼道:“符道友有礼了。”
那员外模样的中年人呵呵一笑,拱手为礼,笑道:“萧道友,张道友,明道友,尹道友有礼了。”
真昙宗第三真传,符凝锦。
幽寰宗身为红云会地主,对于来客事先做了功课,牢记各人画影图形,因此无人不识,这也不算稀奇。但符凝锦对在场四人居然俱都相熟,实是难能可贵。
尤其张宏辩一贯深居简出,名声并不当为别派弟子所知。
符凝锦似乎天然便给人以一种易于接近的善意,奉上香茗之后,三言两语便和萧天石等人谈论起来,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和殿内安置四角的香炉清气相互映衬,一时烟熏缭绕,水雾蒸腾,端的极为尽兴。
就连先前很极不好说话的尹九畴,时不时也插言上一两句。
萧天石、张宏辩不着痕迹的暗暗使了个眼色。
接下来诸人谈论的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交流修道心得体悟之上。于此符凝锦似乎也并未藏私,但有立论,无不说的头头是道,教旁听者大为倾倒。
但是是谁定下心来,回头再想从此人言谈之中搜寻蛛丝马迹,理清此人功法路数。又似乎极难做到。
真昙宗在九家之中最为神秘。更是九宗之内,唯一连至高功法为何都秘而不宣的门派。其余八宗,也不过是通过其数十万年来证位大能的人数规模,将之大致和四御门、越衡宗摆在同一层次。
好像真昙宗只是趁着辰阳剑山、原陆宗无人出手的良机,找准机会参与竞争,不着痕迹的就长期保持着三四位大能驻派的格局。
和别家修士青春永驻不同,真昙宗修士在灵形、金丹、元婴三境界,俱以俗人生老病死之年轮传写其形。每突破一重境界,便从头来过。
以眼前符凝锦为例,此人十九岁突破灵形境界,今年乃是其驻足灵形的第五十三年。因而其相貌便是五十三岁之人的相貌。
这个修行速度,在九宗第一等真传弟子中无疑算是慢的。
待符凝锦一旦突破金丹境界,他之相貌便会瞬间转化为婴儿,并在三日之内成长为十岁孩童的样貌,并一直维持十年。十年之后,再同步随时增长,如同凡人之一生。
历届五百年之会上的元婴修士,别派都是男子英俊,女子秀美,唯有真昙宗与会者俱是垂垂老矣的老叟、老妪。
但一旦证位大能,此派修士之英姿俊发,又在其余诸派之上。哪怕其已接近三四万寿之暮年,不需一丝法力维持,依旧青春如故。
聊了一阵,终于谈到正题。萧天石问道:“未知符道兄是亲入秘境采取玄种,还是由鄙派采来奉上?”
若是符凝锦第一个到此,他只是第三真传的身份,萧、张二人早已笃定答案。但是现在见识了明选烈的非凡功行之后,二人都不敢轻忽。问出问题之后肃然屏息,等待答案。
符凝锦却也并未卖关子,爽快道:“自然是劳烦贵派相取。”
萧天石二人松了一口气,看来符凝锦行事虽然神秘莫测,但功行并不见得如何了得。纵然是大争之世,九宗也不至于家家都出得许多数万年一出的人才。
符凝锦又道:“不过......”
有明选烈出尔反尔的成例在先,符凝锦这一打转,萧天石二人刚放下的心陡然又悬了起来。
符凝锦续道:“符某功行尚浅。第二等玄种恐怕并不合用。贵派选取第三等玄种上来便可。”
张宏辩闻言意外之余,身躯微微向后一仰,似乎囚水已久之人突然浮出水面,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萧天石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指其勿要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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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感物伤情任天真
张宏辩心领神会,立即省悟。
不过萧天石心中未尝不是突然轻松了许多。这并非他道心不坚,而是作为承载宗门之望的真传弟子,对上如此多的英杰,竞争压力实在是难以言喻。
这时沉寂了好一会的尹九畴突然极为郑重的一拱手,肃然道:“符兄成就金丹之时,千万要传书一封。尹某定会备上贺仪,亲临真昙宗拜会。”
符凝锦似乎甚无所谓的摇了摇头,道:“尹兄言重。”
尹九畴摇头道:“不然。符兄根基远胜于我。当年若非有符兄相助,尹某也难以登上四御门第一真传之位。”
萧天石、张宏辩二人微微一愕,这才发觉尹九畴、符凝锦早已相识,而且还交情不浅的样子。
先前五人谈天说地之时,尹九畴时不时插上一言半语。二人原本以为是此人终于入乡随俗的缘故,现在回过味来,原来是看在符凝锦的面子上。
此时明选烈却以手托腮,微微沉思。尹九畴所言符凝锦根基远胜于己,到底是诚挚的肺腑之言,还是因为符凝锦选择了第三等玄种,因此为故友脸上贴金?
明选烈已知尹九畴根基隐约在己之上,若符凝锦真的“远胜于他”,岂不是和归无咎、林双双也有一争之力?更何况符凝锦之上还有二人......
想到此处,明选烈自失一笑,摇了摇头。
“这秘境可真够宽敞的。以‘牵峰引流’秘术十倍速度的加持,竟然也用了两刻钟之久。”
明选烈等五人齐齐转过头去,却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女,带着一种绝无仅有的空灵剔透的的气质,立在大门之外,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殿内之人。
她一身气机,圆润清楚,皎然无暇。恐怕所谓“至真至纯、入微入化”也不足以形容吧?强作譬喻,似唯有九宗第一流金丹境真传弟子以秘法降阶功行,返照往昔,差可与之比拟。
这种诡异的隔门相望的状态持续了十余吸,萧天石终于问道:“可是原陆宗林道友当面?”
白衣少女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虽然俱都猜中,但见她亲承自己是原陆宗林双双,五人都是精神大振。今次两位正主之一,终于来了一位。
萧天石连忙起身相迎,诧异道:“林道友何不入内说话?”
林双双面上竟浮现出一丝委屈,小声道:“你又没请我进来。”
萧天石面皮抽动,摇了摇头,道:“是萧某失礼了。林道友请进。”
殿内五人不约而同地心道:恐怕这又是一位非常之人。观其心性之稚嫩,不过相当于十来岁的少女。
林双双入殿坐下,五人各自通报了姓名。
林双双嘴唇微张,但又不知何故住数息,告罪一声,突然问道:“请教各位今年都是多大岁数?”
萧天石一愕,突然感到有些心神恍惚,但还是言道:“萧某十二岁入道,修行二十七载,今年三十九岁。”
张宏辩和林双双对一个对视,终于还是张口言道:“张某入道七十二载,虚度八十三岁春秋。”
其余数人,亦一一通报年龄。
只见林双双极认真的道:“张师兄,符师兄,尹师弟,明师弟,萧师弟。幸会。”
五人对望一眼,哭笑不得。
难道她有此一问,就为了这“师兄、师弟”的称呼分别不成?
萧天石心中暗暗摇头,何必如此麻烦,称呼一声“道友”也就是了。
林双双突然胸脯微挺,脆声道:“陆师叔也这么教我,但是我不喜欢。”
尹九畴等四人都莫名其妙,不知林双双言出何指。
唯有萧天石心头狐疑,难道此女之言是对己而发?可是自己分明只是心中腹诽,并未宣之于口。莫非此女竟有窥破人心的本事不成?
萧、张二人大感无奈,今日所遇,从明选烈到尹九畴,再到魏清绮,符凝锦,林双双。便没有一个正常人。认真比较,倒是号称最为神秘的真昙宗修士符凝锦,虽然相貌风度不同于别派,但那是由于功法之故,言谈举止倒和常人无异。
林双双忍不住东张西望,又道:“归无咎在哪里?他还没来么?”
明选烈拊掌一笑,道:“看来林道友和归道友神交已久。也是,我辈修行之中刻意求慢、夯实根基的也为数不少,但灵形境界便要消耗百载的,却前所未有。林道友见猎心喜,那是人之常情。”
林双双道:“早在三十年前我便可结丹了。正是为了归无咎,这才拖延到今日。”
明选烈郑重点头道:“林道友道心坚凝,明某佩服的紧。”
林双双慌忙摆手,道:“才不是。我就想早日进阶金丹,唯有进阶金丹才能修习神通。恩师说,以我的资质,只消进阶金丹一个时辰,便能学会‘小易形术’。”
萧天石等人心中纳罕,“小易形术”乃是一门极粗浅的改换形貌的神通,连瞒过同等修为的金丹修士都十分勉强,不知林双双习来何用?莫非原陆宗“小易形术”别有玄奥,只是与俗门神通同名而已?
林双双眉间溢出笑意,喜滋滋的自语道:“如此一来。我便能变得和小白一个模样,看看小黑能不能分辨真假。”
尽管心中隐约有所猜测,萧天石还是试探着问道:“敢问林道友,‘小白’、‘小黑’是何方人氏?”
林双双美眸一眨,袖中乌光两道,钻出一黑一白两只小兔。
这两只兔子俱都毛发细腻,极为精致可爱。但它们似乎胆小之极,见了好几个陌生人在此,双耳一阵摆动,四足一磴,连忙又一溜烟钻入林双双袖中。
诸人同时微笑,确认此女心智果然懵懂。
尹九畴一直不言不语,这时突然道:“取得玄种之后,尹某还要向林道友讨教一番,一论道法高下。望林道友不吝赐教。”
辰阳剑山轩辕怀,乃是他们三宗的主心骨。而林双双、归无咎二人,正是轩辕怀潜在的最大敌手。
虽然轩辕怀来头极大,但料敌从宽的道理,无人会不明白。
四御门作为辰阳剑山之友盟,若能投石问路,窥探虚实。想必辰阳剑山也要记得这份人情。
不料林双双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只和归无咎比试。比试完了就回宗,准备结成金丹。”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师傅说,其他人必定是斗不过我的。”
尹九畴心头一哂,并不服气。暗道无论你愿不愿意,到时候我强行出手相试,就如先前对魏清绮那般,由不得你不接招。
林双双突然挥手,正色道:“尹师弟千万不要冒险。师傅说了此行免不了有许多人要试探我的底细,不能随便让别人得逞。于是施加了法术在我身上。只有我主动念诵口诀,解除封印,才能与旁人相斗。如果尹师弟贸然出手,难免要吃苦头。”
尹九畴一惊,能否相斗倒在其次,这林双双竟似有未卜先知之能?
张宏辩思虑周详,问起玄种之事。按理说以林双双的资质,必是要丹成一品的;可是就如那莫测高深的符凝锦一般,林双双如此奇人,指不定她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这一回是他多虑了,只听林双双欢喜道:“师傅说了,玄种要选择最好的。”
萧天石道:“那就要劳烦林道友自取了。”
此时又有茶水奉上,不过林双双却对这茶水不感兴趣,自身上兜囊中取出许多松子、核桃、杏仁等物,剥碎了喀嚓喀嚓啃咬起来。
明选烈笑眯眯的道:“我辈修道人,何必吃这些俗物?”
林双双口中鼓鼓囊囊,口齿也不是很清晰:“师傅也这么说。只是小时候喜欢吃,改不掉的。听师傅说用‘洗尘法’会伤了我的体质,所以一切都依我。所幸我‘尘心劫’天然便微乎其微,也不用担心什么。”
五人心中暗思,林双双禀赋惊人却夹缠不清,她来到此地的唯一价值,便是和归无咎的那一场相斗。这一斗价值千金,若是旁人得以围观,那便不虚此行。
又过了半个时辰,五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议论,林双双却突然将手中零食放下。
萧天石等转头一看,却见林双双不知何故竟在轻轻啜泣,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
萧天石只感头昏脑涨,勉强提起精神问道:“林道友?”
林双双以袖子抹了眼泪,心情郁郁地道:“为什么归无咎还不过来?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小白和小黑都闷得慌。”
不仅如此,她一身气机突然由圆满转为窒涩,高昂转为低落,气息降落之后,似乎比萧天石、张宏辩二人还要逊色一筹。
符凝锦心中一动。心生九窍?拈花易,落叶伤情?
原来她的底细在此处。
尽管猜测多半并未真有什么大事,但林双双话音既落,萧天石才真正松了口气。笑道:“若林道友心中憋闷,可往外间散散心。以秘境方圆之大限,就算是归无咎道友落在最边缘处,用不了多久也该到了。”
明选烈心思更为通透,大声道:“一刻钟之内,归道友必至。”
这时,殿外清越疏朗之声响起:“有劳诸位久候了。”
话音方落,归无咎,杜念莎二人,一前一后,踏入大殿之中。
殿中六人,十二道目光,一齐对着归无咎打量。但尹九畴突然身躯微微一抖,似乎感受到什么,随后脸色一变,双眸中流露出极浓烈的敌意!
ps:千年一出的天才如幽寰宗这二位,就随便写。万年一出级别以上的,必须每一个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
第七章 借机搦战 辰阳四客
八宗英杰,除了百年前偶遇的原陆宗黑面少年和藏象宗杜念莎外,其余之人归无咎一个不识。就算是轩辕怀,也是仅闻其名而已。今日第一次真正和诸派顶尖真传相聚,归无咎心中也怀着莫大期待。
同时在殿内诸人眼中,归无咎的形象也很出乎他们意料。
越衡宗号称“艺门”,以三千妙法演化十八神通,九宗之内最是变化万端。
却不料来人之气度,星眉朗目,神光湛然,一身黑色劲装,背负两柄长剑、一包兜囊,分明是剑修装束。同时渊岳峙之中暗藏无限锋芒,似有冲天锐气刺破穹霄。若事前并未得知消息,只怕要错认为为轩辕怀来到此地了。
萧天石眼光微动,起身相迎。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越衡宗归无咎道友了。在下幽寰宗萧天石。”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道:“容我为归道友、杜道友介绍一下......”
先后引见了明选烈、符凝锦、尹九畴,正要轮到林双双。
林双双一双黑色眸子骨碌碌转动,一脸跃跃欲试的神色,似乎对归无咎极为好奇。
这时尹九畴突然极迅猛的一挥手,打断了萧天石言语,双目锋芒不可逼视,冷然道:“且慢。在下和归道友尚有一事了断。”
林双双不由地嘟了嘟嘴,脸上现出几分委屈。
萧天石不由一愕,他们又非聋子瞎子,归无咎、杜念莎二人入殿之后尹九畴那毫不遮掩的敌意,诸人感受得一清二楚。
只是在他看来,四御门和越衡宗分属不同的阵营,而归无咎又是那一方新锐中的领袖人物,以尹九畴行事无所忌惮的性子,如此反应也属实寻常。
只是他连宾主交接、通报姓名也等不及,可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了。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
在入殿之时,六人中这位身着红黑法袍的铁面青目修士,为何对自己敌意如此强烈,归无咎也不明所以。
但是当萧天石通报了此人身份门户,归无咎已心头雪亮。原来是自己百密一疏,忘记了这么一回事。
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尹道友有何见教?”
就在刚才靠近殿内的一瞬间,归无咎突然感受到自己纳物戒中,有一物似乎突然活跃了起来,散发出一道淡淡的生机,但是这份活跃只维持了一瞬,就重新化归于无形。
细察这气机变动之源泉,正是中曲岛拍卖会上所得,天演金钟。
尹九畴板着脸道:“归道友何必明知故问。你身上所藏我四御门的宝物,是否该物归原主。”
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等人俱都诧然,以四御门和越衡宗的关系,决计不可能有甚物资上的交通。更何况据说归无咎近百年来远离宗门,一直在下界修炼。
四御门的宝物,居然会流落下界?不过如此有堕宗门威望之事,他大可以事后寻归无咎解决,却没有必要当着许多人的面讲出来。
反正只要他不说,旁人也无从知晓。
符凝锦和尹九畴相交甚深,却知晓尹九畴的性格绝不可能将宗门声誉放在心中。相反,若此事为真,反倒是他一件寻衅的绝佳的借口。
杜念莎上前一步,喝道:“尹九畴,想要论剑高下,又何必扭扭捏捏?归师兄作为越衡宗弟子,怎么可能身藏你四御门宝物?”
归无咎轻轻拉扯了一下杜念莎衣角,点头道:“贵宗确实有一件宝物在归某身上。若要归还,也无不可。”
尹九畴闻言眉头一皱。
四御门历代真传弟子到了结丹之前的十余年,门中均会下赐下宝胎和门派独有的第二宝胎。
元一宝胎以九炼为最高,而四御门独有之秘法,却能够教每一位弟子多出一件“第二本命法宝”,截止于七炼品阶。有这一道宝物傍身,对付功行相若之人,可谓有着莫大优势。
尹九畴身上所藏,二物俱臻极品,乃是一件九炼宝胎,一件宗门炼就之七炼宝胎。
四御门所炼之第二宝胎,另有一桩奇妙之处。
同样炼化宝胎的四御门修士,自然会生出感应。炼化成功之后,相距千万里之遥,也能借此相互沟通消息。按理说未结丹之时,宝胎未曾赋予灵性,相互感应距离尚不能及远;但此时二人近在方寸之地,立刻让尹九畴感觉出来。
不仅如此,但凡有两件第二宝胎生出感应时,双方之强弱主从,亦能分别,可谓丝毫不爽。尹九畴心底门清,方才两道气息相互制衡,竟在伯仲之间。
这意味着归无咎身上所有,竟也是一件七炼品阶的第二宝胎。
若说归无咎不能识得此物之价值,尹九畴是决然不信的。他咄咄逼人的眼神蓦然柔和下来,似乎正在犹豫。
旁人只道是尹九畴找了借口向归无咎寻衅,不意被归无咎大方化解,于是此时正在寻找再度生事的理由。但其实尹九畴却当真遇到了踌躇难断之事。
他想到了一桩往事。
辰阳剑山和四御门既为友盟,在两宗大能一次相会的过程中,四御门掌门便提出,将四御门新近炼成的七炼宝胎,择一品质最优者,赠于轩辕怀。
四御门掌门此言并非无的放矢,以前辰阳剑山也有英杰弟子,托宗门靡费许多代价,自四御门求取第二宝胎。得了这一桩手段,其斗法神通更上层楼,最终借此一线之差证位大能的,有自有其人。
可是辰阳剑山大能征询轩辕怀的意见时,轩辕怀却道:若得此物,他一身功行潜力不增反减,于成道有大害。于是断然拒绝。
此刻归无咎的形象在尹九畴双眸中突然莫测高深,莫非此人真的有资格和轩辕怀一较短长不成?
不过他脑海中飞速运转,口中却只得到:“如此,就谢过归道友了。”
只是他谋算落空,脸上殊无物归原主的喜色。
不料归无咎话音一转,却道:“可惜那一件宝物却是在下自一位朋友处购得。四御门若要收回,想必不会让归某亏了本钱。”
尹九畴听归无咎此言,下巴微微扬起,心中不惊反喜,追问道:“归道友想要多少?”
归无咎自然不知晓一语之间,自己从足以与轩辕怀竞争的深不可测之辈,陡然跌落了两三个档次。促狭一笑道:“在下购得此宝,花费四千万精玉。”
当初归无咎委托独孤信陵自时处得了宝,花费精玉四百万。归无咎一张口,将这个数字翻了十倍。
尹九畴半真半假的作出一副怒色道:“归道友是在消遣尹某不成?”双手一合,一身气息猛然膨胀,元光凝聚化作一黑一白两柄利刃,便朝着归无咎正面击来!
林双双小声嘟囔道:“让我先来才对。”可是却并没有人理她。
杜念莎哼了一声,剜了尹九畴一眼,不过同样并未出手。她对归无咎可是有着超乎寻常的信心。
归无咎心中一哂,自然不信堂堂四御门第一真传,会是一如此浅薄易怒之人。不外乎又是试探自己深浅的把戏罢了。
但是他又何惧之有?浸淫百载的元光呼吸由心,瞬间浮在面前,化作一道精纯唯微的镜光遮挡,当中似有一道道水幕形同瀑布,不住地冲刷流动。
那猛烈利兵砸来,两相对撼,似乎只打了一个平分秋色。
原本归无咎声望隐隐只在轩辕怀之下,对于是否要试探出手,尹九畴貌似果决,其实并无把握。这时初一交手,只觉归无咎手段并无出奇之处,心头不由自主踏实了许多。急忙运转元光,便要再行变招。
这时方圆坐忘塔外,突然传出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且慢出手。”
随后四道遁光一前一后,迈步进入殿内。
归无咎、尹九畴一动念,同时收手。
这四人俱是一身白袍,怀抱长剑。凌冽的金铁之气冰寒入骨,让人不可逼视。其气息纯化一剑,别无他物。和归无咎对比,这才算是真正纯粹的剑修。
殿中诸人勉力抬头来看,辨清来人面目。这才发现四人均是比常人矮了半个头的身量,脸容或瘦削,或方正,或圆滑,明明差异甚大,但不知为何,却让人生出一种四人面貌极为相似、几乎是同胞兄弟的错觉。
杜念莎在归无咎旁边低声耳语,这四人乃是辰阳剑山轩辕怀八大弟子之四。
巫景纯,楚丹青,莫清和,吕鉴远。
归无咎心头微讶,辰阳剑山和四御门乃是友盟,不知为何竟来劝架。
辰阳剑山四人既已到齐,萧天石、张宏辩二人上前一步,意欲为众人相互引见。之后便是各自取得玄种,再论高下。到那时才是“红云会”之正会,尹九畴先前屡次出手,也着实太着急了一些。
不过辰阳剑山四人却对萧天石的招呼视而不见,径直落座。
四人当头这一位,方面隆鼻,嘴唇微厚,身材甚是粗壮,但不掩盖其相貌之威严。正是轩辕怀八大弟子之首的巫景纯。
只听巫景纯自顾自的道:“楚师弟,你和林道友交一交手。”
他身后一位面无表情的圆脸修士,“嗯”地一声应下。
巫景纯又道:“莫师弟,归道友就交给你了。”
四人中排行第三的那位,却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一脸清冷孤傲,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听了巫景纯吩咐,只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安排妥当,巫景纯先是一笑,旋即收敛。化作一副落落寡合之态,淡然道:“余子碌碌,皆不足道。吕师弟,你虽然手痒,但恐怕也没有出手的机会。”
排名最末的那位鹰目狼顾,下巴微凸,正是四人中排名最末的吕鉴远。只听他断然摇头道:“巫师兄不可厚此薄彼。”
巫景纯摇了摇头,似乎颇显无奈,终于道:“藏象宗杜道友,马马虎虎也算能够入眼了。你若按捺不住,就寻她去斗上一场。下手要留些情面。”
归无咎环视殿内一眼。
在场之人,除却林双双懵懵懂懂,其余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杜念莎,见四人如此目中无人,都是忍不住一脸冷笑,心中不忿。
轩辕怀号称九宗真传第一,眼下固然是众望所归。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和自己同一辈的人物,四百年后会上敌手。若非看在轩辕怀的面子上,他四个弟子,哪里有资格和自己四人并坐一席!
更何况,这里是幽寰宗山门所在!
唯有尹九畴、符凝锦,二人身为辰阳剑山之友盟,心中一动。
四御门、真昙宗这一辈真传,十余年前俱曾经入辰阳剑山有过交流,当日都是都是隔着剑心帷幕,远远的见过轩辕怀一面的。
据轩辕怀自己说,他这八位弟子别有独到之处,其余八家真传若是功行稍欠,恐怕并非这八人敌手。
对于这八人根脚轩辕怀也并未讳言,大约是他本人虽是八法剑道同修,但剑念终究是天尊念头所化,经历临凡一关,难免要隔了一层,处于一种“似醉非醒”的状态。于是通过特殊机缘收下八名弟子,一一验证八脉剑道,自实证中将自家精纯剑念彻底唤醒。
不过到底因何能寻得这八位资质如此之高的弟子,轩辕怀却并未回答。只说教四御、真昙两派真传放心,这八人眼下修为虽然惊人,但四百年后,必定不会成为和其等争夺名额之人。
萧天石冷然道:“归道友,杜道友。还有辰阳剑山的四位道友。你们六位需要何等品阶的玄种,便请言明。”
“历届小会,得了玄种之后自有一场比试,到时候诸位再出手不迟。若有人依旧在此处打斗,那么本宗玄种也不必再取了。”
巫景纯本为四人之首,刚才发号施令之时甚有威严,一副大将风范。此刻他突然气度大变,仰天长笑道:“玄种我要定了,得种之后的比试也省略不得,但就在现在,我要相斗,你能奈我何!”
言毕大袖一挥,一身洗练精纯的元光挥洒,凝成一柄锋利无双的宝剑,直往萧天石身躯刺去!
萧天石一惊,旋即玄功运转到极致,右掌裹挟九变纷呈之气迎面一拂,硬拼一记。在他九变消解之功下,来袭剑光登时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最终化作一千零二十四道,每一道剑光的气息得力量,已然微乎其微。
萧天石再一拂袖,便要将这许多剑芒扫荡。
他心中暗自摇头,只是面对轩辕怀座下弟子一击,他便要连出两招,实在是有失体面。
但是就在这时,一千零二十四道剑光突然合拢归一,复归于一剑,越过阻碍扎进萧天石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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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方迎敌
殿内之人都是一惊,在幽寰宗山门重地,辰阳剑山弟子也太霸道了些。
若这一击刺实,萧天石就算不死,也要永远失去九宗论剑的资格。
电光火石之间,萧天石只感心头一丝麻痹传来,随后那道凝练质实的剑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急忙低头一看,他袍服之上划开了一个寸许长短的口子。原来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就在这恍恍惚惚一回首,萧天石已是汗湿重衣。
巫景纯收了剑光,似乎难掩心中得意,仰头“哈哈哈”大笑出声。只正常言谈时还不觉得,这时他纵声长笑,却暴露出音色颇为尖锐,反复绕梁不绝。
巫景纯悍然出手,看似鲁莽,其实对于幽寰宗立场摸得极准。幽寰宗举办红云会,本就是为了窥探各派弟子虚实。虽则已经有了三道关口查看其余诸派弟子之底细,但若再增加些节目,未尝不是多多益善。
尽管,被当做磨刀石的是幽寰宗弟子自己。
不但是他,先前尹九畴同样同样深谙此理。在正会之前,尹九畴便屡次向魏清绮、林双双、归无咎寻衅挑战,无所忌惮。
只要并未真的有人意外受伤、折损,区区胜负颜面,幽寰宗掌局之人又岂会在意。
巫景纯其人乍一看落子有节,极具大将之风。但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晓,其实此人性格内里隐藏着几许倔强偏狭。
他安排好了三位师弟交手对象,自己置身事外,并不出手;既是崖岸自高之排场,但说到底心中并未畅怀。
这时寻了个由头抢先出手压倒了萧天石,这才不由得心满意足起来。
巫景纯缓缓抬起手臂,迅速落下。
楚丹青、莫清和、吕鉴远三人如接军令,元光起时身形一闪,分别向林双双、归无咎、杜念莎扑去。
不过遭受攻击的三人,除了归无咎出手还击,林双双、杜念莎都是一动未动,好像恍惚之余猝不及防。
楚丹青三人看似同时动作,其实也是分了先后。
楚丹青最先出手,但见他右手二指一捏,一道青色剑影立时显现。和巫景纯宛如法宝剑形演化呈真的剑光相比较,楚丹青所凝剑形更为朴实,浑然一柄寂寞长剑,未曾发出丝毫光芒,但偏偏其中所藏的力量又由不得任何人小觑,动如离弦之箭,正面刺向林双双胸口。
这道剑光朴实无华,笔直冲刺;林双双却也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不知为何,瞬息之后剑光近身,此剑竟在林双双身畔三尺之处飞掠过去。
不仅如此,那剑光所行之路线,似乎并未有丝毫弯曲,但偏偏就是无法命中目标。
眼前景象并不令人意外,先前先前尹九畴要向林双双出手时,她便及时交代了有异术护身。
不过此时林双双心中微微不喜,柳眉微蹙,只带着几分赌气似的的立在那里,也不言语,打定主意任凭楚丹青来试。
只是楚丹青也非是蠢人,反复两道剑光冲杀下来,见剑芒总是或左或右偏移三尺之外,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玄机。
又过了两息,楚丹青眼白出蓦然泛出一丝红色,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果断收回长剑。
另一头吕鉴远出手攻势,比楚丹青稍慢半步。
此人所凝就剑光,却是宛如鸡子的一团青色混冥之气。此气外表虽然圆融,但是内里掩藏不住锋锐流动,杀气汹涌。但是即便如此,若非事先知晓其身份,这一团圆坨坨、冷溶溶的精气,说是剑道神通之一,恐怕也无人能够猜测得到。
杜念莎有玄关玉锁在身,本拟如林双双一般不动如山,任由敌手出手。但倏忽之间,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但见她连忙驾驭元光,作出一个摆手遮挡的的动作,元光凝成一圆盘,挡在面前。只是在旁人看来,这元光之精纯唯微固然了得,但临敌之际反应速度却似乎稍稍有些慢了。
据说杜念莎在藏象宗身份特殊,看来此言不虚。此女虽得宗门悉心培养,天资亦佳,但成长经历中多半磨练不足。
哪知杜念莎胸前玄关玉锁感物通灵,早已暗度陈仓,应机发动。
自她入道至今,除却下界寻找归无咎那一回之外,再也未曾使用过此宝。因此九宗之内,必定无人知晓。
半个刹那之后,那一团冥冥的精气,和杜念莎所凝化圆盘蓦然碰撞,一击之下,强弱之势固已分明,竟将杜念莎那圆盘撞得粉碎。
明选烈等人这才一惊,巫景纯击败萧天石,虽然出乎意料;但萧天石毕竟只是千年一出的人才,并未能够和三十六万年之变背景下“应时而出”的真正天才相提并论。
若轩辕怀以“灌顶”、“渡真”一流的秘术在弟子身上验证手段,未必不能讲八名弟子提高到相当于自己七八成的功力。
但杜念莎承托藏象宗厚望,寄望之高也就仅仅次于归无咎、林双双而已,若脆败在吕鉴远手里,那就说明即便当世第一流的人才,依旧和轩辕怀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四百年后,没有半点变数!
突破防御之后,一弹指的功夫,这一团光华靠近杜念莎身躯仅半寸时。
杜念莎微不可察唇角一扬,随后立刻抿紧,凝成一线,唯恐露出笑意。
假意以元光抵御,正为此时。
以玄关玉锁的防护之威,若吕鉴远这一击落得实了,元光反弹之下,只怕他立刻便要身受重伤。
就在吕鉴远头破血流几乎已经不可逆转时。他突然双目圆睁,手指一按,那一团“剑光”就这样硬生生、极突兀的止住,化作星华溃散。
吕鉴远摇了摇头,叹息道:“险些被杜道友坑了。”
杜念莎心中一惊,辰阳剑山这人,果然有几分门道。
楚丹青、吕鉴远都返回到巫景纯身边,旁观莫清和与归无咎的这一场相斗。林双双、杜念莎都预备了护身手段,那么能够如愿的,也唯有此战而已。
莫清和并未使用操控飞剑之术,元光化作一柄似虚似实的宝剑持在手中。这柄元光化剑一面为赤,一面为白,看着似乎寻常,但偏偏又给人一种极为奇异的不适感。
张宏辩盯着这柄剑形凝视一阵,蓦然惊觉自己呼吸加快,血流加速,神意似乎微微颤抖,突然神识中生出刺痛感,连忙避过视线,运气复原。
仅是元光所化的“伪神通”就有如此威能,实在是匪夷所思。
辰阳剑山派遣到此的四人,之所以以巫景纯为首,一来是他性格相契,善为领袖之责;二来是他潜力较大,元婴境界之后,轩辕怀八名弟子,当以巫景纯为第一。
但眼下战力,排名第三的莫清和才是四人之冠。
剑心轮台三问抉择一分为二,最终成就八法道途。
在穷极万变与存本归一之间,选择万变归一;
在以剑御灵与以灵御剑之间,选择以灵御剑;
在心为剑主和剑外无物之间,选择剑外无物。
莫清和作出如是三种选择,所成就之剑道,便是八大剑道中的“绝剑”一脉。
八大剑途练到极处固然难分轩轾,但在成长的过程中,又各有优劣短长。
在神通相对繁复成熟的元婴期,却是路数更宽、变化更多的天剑、化剑等流派战力更强;但在接触神通道术未久的金丹期、尤其是金丹前期乃至结丹前夕,却是行唯一之法的绝剑、心剑更胜一筹。
归无咎面色审慎,并未因为眼前之敌是轩辕怀的弟子便有半分轻忽。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归无咎,正是最弱的归无咎!
归无咎一身魔丹丹力早已臻至四重境巅峰。依靠“元玉精斛”的假丹之术,同样能够暂时获得突破金丹境界的战力,但是这两重力量在此处都是绝不可能使用的。
可是若要仅凭他道门真实功法迎敌,一个问题不容忽视,归无咎对于神通的修行轨迹与旁人截然不同。
对于其余九宗真传而言而言,依照“道术相须”的圭臬,但到了元光增无可增、距离结丹仅一步之遥时,便可适时的增加对于神通的预演,所谓“伪神通”是也。如此到了结丹同时,往往天资灵秀之辈三日内便可成就本人第一道神通。
以越衡宗真传而论,功行到了这一步,往往已经在将近一千五百道神通种子之中确定了三四道道威力较强者作为神通雏形,悉心养炼。一旦成就金丹,便可在极短的时间内演化三四种神通。
可是归无咎为了和轩辕怀相争,最完美的利用《通灵显化真形图》,早在百年前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在金丹四重境巅峰、习得全部三千妙法之前,不沾染神通吞噬法。
这是为了确保最后在三千妙法中能够择出潜力最大的十八道神通种子,由博归约,成就十八道至强神通!
因此此时的归无咎,竟然陷入“无法可用”的境地。
诸如“青凤剑”结合元光显化术的剑道神通,若倚仗金丹境丹力来使方还好说,但若是以灵形境神通雏形来使,却等级太低,决不堪用。
转眼间。深孚众望的二人斗法拉开帷幕;但归无咎的策略,既教旁人大出意料,又大失所望。
ps 还有一章。10点半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