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四章 好大的‘蛋糕’(下)
李昊的住处,拔灼和阿史那·思摩二人,盘坐在院子里喝着小酒,吃着烤肉,美滋滋。
两人对面,李泰席地而坐,表情略显扭曲。
作为主人,李昊权当没看到这一切,自顾自的摆弄着一只刚刚杀好的小公鸡,两只手上糊满了泥巴,正一点一点往鸡身上涂抹。
最后,李泰实在看不下去了,抽搐着说道:“姐夫,都说君子远庖厨,你,你这……。”
“我怎么了,人家还说民以食为天呢,青雀出来玩儿最重要的是开心,别总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李昊手上不停,抬头看了李泰一眼:“再说君子远庖厨指的是君子要有仁爱之心,又不是说不让下厨房。”
李泰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请缨跑来并州了,如果知道李昊在并州是这个样子的,打死他都不想来这里。
长安城的书不好看么,长安城的美食不香么。
数落完李泰,李昊又看向另两尊大神:“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光顾着吃,这鸡还有好几只呢,过来帮帮忙行不行。”
“不行!”阿史那·思摩与李昊不熟,但拔灼却是与他关系非同一般,撇撇嘴说道:“今天是你说要亲自下厨请我们吃饭的,现在却要让客人帮忙,你也好意思?”
李昊气的直翻白眼:“我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说拔灼你够了啊,我不过就是跟你借了几头牛而己,又不是不给钱,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有意思么。”
不说几头牛还好,一说几头牛,拔灼把手里的酒往身边桌上一放:“李德謇,人说话要凭良心,你自己拍着胸口问问你自己,你借东西还过么。还有,你借牛就借牛,把牛鼻子穿个环是什么意思,用你的话说,穿那个环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牛的感受。”
阿史那·思摩赞同的点点头,不管官职大小,地位如何,首先一点他是突厥人,从习惯上来讲,牛马之类的大型牲畜就好像他们的家人。
试想一下,把家人借出去干活这就已经让他们很难受了,结果对方还给他们‘家人’鼻子上穿了个铁环,这谁能受得了。
李昊咂咂嘴,把手里用泥裹好的鸡丢进篝火里烧着,然后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拔灼,你当我愿意穿那个什么鼻环啊?还不是你借我的牛不听话,让它往东非要往西,你让我怎么办?
再者说,你把牛借给我也别觉着委屈,一千五百头牛,你自己养的话需要多少草料你就没算过?我借来之后还等于变相的给你养牛了呢。”
拔灼语滞,指着李昊半晌方道:“李德謇,不要脸的我见的多了,但你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嘿嘿,过奖过奖。”李昊无耻一笑。
“姐夫,你别闹腾了成么。”李泰看不下去了,头疼的揉着太阳穴道:“千把头牛的事情至于么,咱换下一话题,讨论一下我的事情?”
李昊诧异道:“你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来这边玩儿几天么。”
在长安的时候,李泰就知道自己这个堂姐夫有些不着调,没想到,来了并州变本加厉了。
心好累,早知道就不来找他了。
“姐夫,我不是来玩的好么,昨天晚上我就跟你说了,我是来并州督促兴办义学的。”
李昊压根没把李泰说的当回事儿,随口敷衍道:“哦,这算什么大事儿,回头你跟李瓖打个招呼不就行了,好歹那也你堂叔,还能不帮你?”
“他要是能帮我,我还来找你干什么。”李泰有些急了,站起来道:“我不管,反正这件事情是你提出来的,你得帮我。”
自从李承乾被禁足,之前兴办义学的任务就全都转嫁到了李泰的身上,这固然让他欣喜异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数之不尽的问题,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扰之中。
毕竟之前他只是在作学问方面比较精通,这兴办义学虽然同样跟作学问有关,可归根结底却属于政务方面,并不是他所擅长的。
兴办义学到底要归谁来管理,义学的等级如何划分,每年招收多少学生,住宿吃饭问题如何解决,升学率如何确定,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都是京畿地区试办义学之后所面临的问题,得不到解决的话,根本谈不上推广。
李泰之前也是把这件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等到实行起来发现问题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解决,最后实在没办法了,终于想到了李昊,于是便跟他老子李二说明了情况,主动来到并州,打算以并州为试点,重打鼓另开张。
拔灼眼看着话题被李泰带偏了,连忙说道:“这可不行,还是先解决我们的问题,四殿下,你的事情终究只是涉及了一小部分人,我们这边可是事关几十万人生计的大事。”
“行了,都别吵吵了,多大点事儿。”眼见李泰肚子一鼓似乎准备呛声,李昊连忙插言道:“青雀,你的事情咱们晚上再详细说说,现在先来讨论突厥各部的安置问题。”
“好,这可是你说的。”李泰嗯了一声,坐到一边不说话了,静静的等着李昊处理突厥问题,冷眼旁观,打算偷偷学上几手。
李昊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净手之后拿过匕首自架在篝火上的烤羊腿上片下一块肉来,一边吃一边说道:“拔灼,你的意思我很清楚,想要公平对待是吧?”
“必须这样,陛下之前可是答应过,会对突厥部族与大唐百姓一视同仁。”
“呵呵……”李昊失笑摇头:“行,其实就算你不说,这件事情我也同样会考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的蛋糕很大,就你们那十来万人,根本分不到多少。”
“你什么意思?什么……什么蛋糕?”
“你可以理解为一张大饼。”李昊无所谓的摆摆手:“总之,这次合作社的事情好处多多,今天找你来的目的,就是要分这块饼。”
拔灼有些犹豫:“李德謇,你说的是真的?这次不会再骗我了吧?”
“都说了,以前骗你是各为其主,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还骗你干嘛。”
说话的功夫,李昊切下来的肉已经吃完了,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抿了一口继续道:“我这次可以给你保证,以后你们部落所产出的一切,合作社都会按照市价回收,马、牛、牛奶、羊奶、羊毛、皮革。
甚至你们部落中的牧民也可以享受与并州百姓同样的待遇,可以申请与合作社进行各种合作,当然他们必须有担保人来担保,否则人跑了我可没地方找去。”
拔灼和阿史那·思摩终于知道李昊志向到底有多大了,他竟然想要把整个河套地区所有的突厥部族一网打尽。
如此大的手笔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需要动用的资金更是不可以道理计。
第四九五章 李昊出的主意
根据不同的习惯,合作社做出的合作方案也是不同的。
百姓有百姓的方案,贵族自然有贵族的方案。
并州的百姓,原则上都是以耕作为主,粮田、桑麻……,合作社提供种子,提供农具,而对于突厥的牧民,则是以种植牧草为主。
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后世因为过度放牧导致草原沙漠化严重的情况李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所以他宁可花大价钱来雇佣那些赤贫的草原牧民来种草,也不想让他们肆无忌惮的到处放牧。
当然,放牧也不是不可以,但每个部落的牲畜总数必须有一个限度,只可以比这个限度低,不可以比这个限度高。
拔灼与阿史那·思摩才不管什么限度不限度,毕竟现在考虑这些似乎还太早。
“好吧,你是大老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只要我回去之后能对手下人有个交待,一切都不是问题。”
李昊翻了个白眼:“你还有个屁的问题,战马三十万匹,牛五十万头,羊百万口,就凭你们现在的人口,也不怕把自己累死。”
拔灼学着李昊的样子耸了耸肩,并未否认。
事实上,突厥部落的确养不了这么多的牲畜,马的数量是三十万匹,听上去数量似乎不多,可实际饲养起来却并不容易。
毕竟马不是猪,给口吃的就行,真要那样养就真的养废了。
真说起来,养马其实就跟养汽车差不多,首先你得经常让他出去跑,不能窝在那里不动;其次隔三差五还要给马修剪马蹄,这就像是在换轮胎;另外战马虽然主要靠吃草活着,但也必须要上一些精料,比如豆子之类,这个类似于给汽车加机油。
更不要说到了冬季,大雪落下之后,战马便不能自己出去吃东西了,这个时候还要囤积草料,这就跟柴油车到了冬天要加-35号柴油差不多,虽然是秋季打回来的,但它成本高啊。
牛、羊之类的虽然饲养起来简单,但一个人也很难照顾超过二十头牛,羊的话百十只也就到头了。
这样一算,李昊给出的数字几乎已经达到了突厥部落能够饲养牲畜的极限。
拔灼这次来的时候也没想到李昊会如此大方,竟然给了他如此大的承诺,考虑片刻之后道:“这个数量没有问题,我们可以做到,但是……你的合作社要如何收购呢,另外,我卖给别人你不反对吧?”
“六四开,别说我坑你,这个价钱很公道,所有牲口有合作社六成的份子,你们四成,至于销路,你能找到你就卖,卖不出去合作社负责也可以。”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酒足饭饱的拔灼拉着阿史那·思摩起身准备告辞:“回去之后我就派人清点族中牲畜数量,明年开春给你报上来,到时候你可要把钱准备好。”
送走拔灼,李昊无奈摇了摇头。
老实说,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对还是不对,合作社具体如何运作对他来说同样是未知的挑战,能不能成功还要看明年的效果如何。
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百姓的日子应该比往年好上不少,毕竟有合作社顶在前面与官府交涉,要比百姓独自与官府交涉要容易许多,很多不必要的盘剥会被合作社斩断在源头。
与以往相比,在合作社没有出现之前,多数百姓都是靠租种富户家的农田来维持生计,有良心一点的主家会给出六四分成的分配方案,主家六,佃户四,遇到黑心一点的就会变成七三更狠的八二也不是没有。
除去这些,还有朝庭额外的摊派有时候也要百姓来承担,修桥、补路、叠坝、挖渠,出人工不说,有时候还要出钱。
至于说唐律规定的永业田和口分田,这最多也就是个书面上的东西,大部分百姓其实是享受不到这些待遇的。
不是说官府不给,而是障碍太多,意外太多,毕竟大唐的律法与后世相比并不健全,总会有许多空子给那些大户钻。
所以,大唐的百姓基本上还是赤贫居多,真正有田的人最多能占总人口的三到四成。
“姐夫,别发呆了,先帮我把问题解决了成不。”李泰在一边早就等的快要发霉了,好不容易见李昊闲下来了,立刻嚷嚷道。
李昊回过神来,重新坐到火堆旁边,扒拉着里面还未熟透的叫花戏,有一搭无一搭的说道:“你有什么问题,不就是每个县各自设立蒙学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的倒是容易,各县设立蒙学,你有没有算过会有多少生员。按照你之前的意思,一个县至少有数百年龄合适的学生,这是一个蒙学能够解决的么。还有……”
李泰扮着手指一件件的数着自己遇到的困难,头大如斗。
李昊就坐在那静静的听着,也不插言,等到他说完了,才缓缓说道:“每县数百生员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想要解决也容易。”
“容易?那你说如何解决。”
“按年龄划分呗,八岁入学,每年一批,这样不就行了。至于你说的更高一级的学堂,青雀啊,你觉得现在考虑这个有用么?就算你现在弄出来了,你有生员么?”
李泰:“……”
认真想想,好像,可能,大概,真的没有哦。
李昊撇撇嘴:“你啊,做事之前你大哥就没跟你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的故事?”
李泰被噎的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李昊:“你……,你这淫徒,怎能如此无礼。”
无礼?这就无礼了?
李昊眨眨眼睛,矫情啥啊。
“这样吧,既然你来都来了,那就在太原府做个试点,先办一间蒙学招一批学生,喜欢的话就亲自做几天先生或者直接当个教谕啥的,体验一下生活。”
李泰有些急眼:“不是吧?我只是来讨个主意……,没想着要留下。”
“不留下你怎么会知道兴办义学的真实情况,百姓到底愿不愿意将子弟送来上学,那些教材编写的否合适,这些需要你亲身来体会,听别人给你汇报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某些事情背后的东西。”
背后的东西,李泰皱了皱眉。
他是书生义气重不假,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李昊的提醒下,他终于意识到似乎自己过于相信那些手下了。
“姐夫,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阻挠这件事情?”
“那肯定有啊,某些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李昊用火叉将篝火中的‘泥球’扒拉出来,轻轻敲开外皮,然后放到一边凉着,借此梳理了一下思路道:“我这么说吧,陛下一直对世家、士族耿耿于怀是因为还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霸占了大量的教育资源。
咱们远的不说,就说这太原吧,大小蒙学、书院不下十家,可这些书院的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全部都是世家大族。”
李泰道:“可是我们也有县学啊,县学里也有学生。”
“可是县学里有多少人能在科举中被考上进士?你来告诉我!”李昊顿了顿:“咱们先不说眼下科举中的弊端,就说这中举的比例吧,县学里每年能有多少人中举,每年能有两、三个就不错了。而那些世家大族呢?数十个。
这样的比例,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同样的情况下你会选择县学还是世家的书院?”
“我……”李泰很想说选县学,但他的脸皮终是比不过李昊,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不,你不知道。”李昊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发现弊端在哪里,那么就要下手进行整改,力求在五到十年内改变这一现状。”
李泰自地上捡起一颗石子丢入火中,无奈说道:“说的容易,这种情况你如何去改,人家不选你的学校,你总不能把人给绑来吧。”
“呵呵……,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当然,可能有些不太现实。”
“什么例子?”
“这个世界有种叫做办学资质的东西,具体分析的话,可以理解为,一所学校有多少教授,有多少教谕,能力如何。如果想要细化,教师同样可以进行资质审核,比如擅长哪一科,学识如何,这些都可以成为办学条件的限制。”
李泰有些蒙圈,理解不上去。
没办法,大唐这个时代有很多东西都都不如后世健全,通讯的闭塞造成了信息不畅,就算李泰这样的皇族眼界也仅仅局限于很小的幅度之内,完全无法与后世的人们相比。
李昊见状只能再次无奈的继续给他解释:“我就这么说吧,朝庭可以设立一个标准,比如,除了官办学院,私立学院必须有二十位有资质的教师才可以建立,在此基础上,我们还可以具体规划只有二十位教师的学院里多只能招收两百生员。
如此一来,便可以限制世家利用办学来培养门生的计划,而朝庭则可以开办更多的官学,招收更多的学子。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要改变科举的阅卷方式,比如采用糊名制,把所有人的名字全部贴上,再比如拟抄试卷,在考官阅卷之前,派人把考生的卷子抄一遍,让考官无法确定卷子属于谁。”
李泰眨巴着眼睛,精光闪烁。
好主意,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姐夫,你真是帮我了大忙了,行,我走了,回长安,你别送了。”
“哎……”
胖胖的李泰说走就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块烤肉。
昨天来的,今天就走了,难道这胖子真就这么急?
真要这样的话……,你写信给我多简单啊,我可以直接给你回信,何必跑这一趟。
李昊无语,外面已经响起马车离去的蹄声,越来越远,片刻之后,战舰起锚的号角声传来,李泰真的走了。
来去如风。
不过话说回来,李泰那小子回去之后不会把老子给出卖掉吧。
改科举,设立办学资质,双管齐下,世家、士族估计会恨死我了吧,也会还会派人来暗杀老子。
这不行啊,老子很怕啊,万一被人给杀了,老子可就啥都没了。
李昊突然发现,到了现在,自己必须摇人了,再不摇人,小命不保。
长安,一份来自太原的三百里加急快信被送进了中枢,摆到了杜如晦的案头。
望着信上的署名,杜如晦没来由便是一阵头疼。
又是李德謇。
这小子就从来没让人省心过,这次不知道又搞出了什么名堂,三百里加急,事情一定非常紧急。
难道是并州那边出事了?
忐忑不安的用刀挑开封口的火漆,杜如晦将信取了出来。
信中内容并不复杂,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并州的情况,只是在信的末尾强调了一句人手不足。
杜如晦一颗心稍稍放下,再次将信看了一遍,决定进宫跟李二商量一下。
合作社,帮扶计划,民族融合,看似并不怎么重要,但造成的影响将会无比巨大。
另外,计划新开官田两千倾,百姓耕作十年可优先申请购买十年内自耕的田产,所造成的影响同样不小。
但如果这样方式真能推广下去,似乎也是一个解决流民的好办法,可以大大的缓解百姓无田可耕的窘境。
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杜如晦更想让信的主人能给自己当面解释一下其中的奥妙,毕竟书信这东西只代表了写信人想要说的东西,这未必就是读信人想要知道的。
只可惜,那个混蛋因为惹了太大的麻烦,此时根本没有办法回京。
李二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他招回长安。
所以杜如晦只能想尽办法去脑补这些计划所能造成的影响会是什么,是否有可能造成某些人的反弹。
大唐毕竟才刚刚稳定不久,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万不能再乱了。
一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杜如晦进了皇宫,递上牌子求见李二。
第四九六章 见闻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颇为不妥,您看要不要派人去那边看看,了解一些情况?”
皇宫之中,杜如晦端坐于李二身前不远处,李二的手中则拿着李昊的信一页页的翻着,信中同容与之前汇报的内容大同小异,除了与河套地区的突厥部族合作那一部观点比较新颖之外,再就是要人。
片刻之后,李二看完了手中的书信:“克明啊,朕打算过些日子把李德謇招回长安述职,你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杜如晦大喜,之所以没有亲口提意让李二招回李昊,主要是因为当初那句‘无旨不处返京’,如果皇帝亲口说要把人叫来回,老杜如何不喜。
当然,杜如晦想要让李昊回来倒不是有多稀罕他,而是并州合作社之法着实有些吸引人,仅凭一封信又很难全面了解,故而老杜同志此刻是心痒难奈,若是有可能的话,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并州。
“既然如此,那就让吏部行文吧,李德謇三月后上元节返京。”李二将信放下,手指轻扣桌面:“另外,这次给他派些人手过去,克明,此事你来负责。”
“臣遵旨。”
宫中准备调人去并州的消息很快便在长安扩散开来,不在乎的人对此充耳不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在乎此事的人,急切间连忙商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正所谓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聪明人,比如长孙无忌,比如房玄龄,再比如几大世家,在他们眼中,李昊在并州折腾的那个什么合作社,表面上看是一种商业行为,但实际上却是在推行着一种变法。
是的,这就是变法。
如果他在并州成功了,那么合作社的方式很有可能会推向全国,只要不引起强烈的反弹,那么千百年后,他将是变革的第一人。
中书省房玄龄的官署中,长孙无忌、魏征联袂而来,三人泡上一壶茶,先是聊了些近况,很快便把话题扯到了李昊的身上。
“房公,陛下这次打算派遣十名官员去往并州支持合作社一事,不知具体人员可安排好了?”魏征押了口茶,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
“具体人选基本上已经确定,怎么,玄成对此事也有兴趣?”房玄龄若有所思的扫了魏征一眼,大致上猜到了他要干什么。
“很难说有没有兴趣,老夫以为,既然是与官府合办的产业,最好应该在合作社中设立一套监察机构,一来可以防止监守自盗,二来也可以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有所顾忌,不会在暗处对合作社下手。”
魏征,谏议大夫,也就是御史台的头头。
御史台的作用类似于后世的检查院,主要负责纠察、弹劾官员,是朝庭中央一级的监察机构,有调查、闻风奏事之权。
传言魏征在担任谏议大夫其间,奏事两百余条,无不言之有物。
房玄龄听完魏征之言后,并未急着发表意见,而是看了长孙无忌一眼,有些猜不透两人同来的目的。
沉默片刻之后,房玄龄语焉不详道:“玄成之言颇有些道理,并州合作社虽然属于眼下看来属于商业行为,但因为动用资金巨大,着实需要一套监督管理的班子。”
长孙无忌还是没有反应,像是没听到房玄龄的话一般,这不禁让他更加疑惑,索性直接问道:“长孙仆射,你觉得呢?”
“老夫也觉得很有必要,不如此行由御史台出两人,具体人员安排由玄成负责,职务安排回头我等再与克明商议,如何?”
“可以,不如现在就去克明那里?”房玄龄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愈发疑惑。
这长孙无忌到底在搞什么鬼,什么时候跟魏征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三人怀心事,离开中书前往尚书省。
三省,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三者距离很近,出了中书省左转走不多远便是尚书省。
得知三人到来的消息,杜如晦似乎半点都不意外,亲自出迎将三人接进来,找了间客室落坐之后,笑着说道:“玄龄、无忌、玄成,你们三个怎么走到一起去了,联袂而来该不是为了并州合作社之事吧?”
长孙无忌打了个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来之前我就说克明一定会猜到我等的目的,看看,这还没开口呢,他已经知道了。”
杜如晦无语。
最近朝中根本没有什么大事,能让你们三个同时过来找我的,除了并州的事情还能有什么。
不过,想归想,话却不能如此说。
玩笑过后,杜如晦叹了口气,故意露出苦恼的表情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别再继续客气了,说吧,要安插多少人。”
“两个,并州之事必须有人监管,御史台无论如何也要插手。”魏征伸出两根手指,根本不给杜如晦拒绝的机会。
房玄龄咂咂嘴:“老夫这边倒是没什么人要安排,今日过来不过是想要偷个懒,克明你就别盯着我了。”
三人之中两人已经表态,唯独长孙无忌表情纠结,良久方才开口:“此事,老夫着实难以启齿……,罢了,几位也都不是外人,老夫便直说了吧。这次,高明也想跟过去看看。”
“什么?!”
另外三人直接傻眼。
高明是谁?李承乾啊!
太子要去并州看看……,扯蛋呢。
房玄龄满脸的不可思议:“长孙仆射,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太子殿下离京可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杜如晦也是满头黑线:“是啊长孙仆射,太子刚刚被禁足三个月,这才刚刚出来便要去并州,陛下怎么可能会答应。”
魏征的回答更简单,直接就是一个‘哼’。
开什么玩笑,让太子去并州,如果没有之前豢养那二十几个突厥兵的事情,或许还有得商量,现在嘛……。
长孙无忌也知道自己的提议根本不可能在三人这里通过,之所以会提出来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毕竟这合作社可是一项大‘工程’,真办好了,影响将会无比巨大,李承乾如果能参与进来,好处那是毋庸置疑的。
……
三日之后,前往并州的名单出炉,御史台果然拿走了两个名额,其余八个名额东宫分走了两个,户部两个,吏部一个,其余尽属工部。
这十人大部分都是年轻一代,御史台的两人一个姓王,一个姓刘,年龄三十岁上下;东宫两个名额一个是纥干承基另一个是马周;户部同样是两个新人,吏部则是由刚刚调任考功司的长孙冲出面。
只有工部,派出的都是四十岁上下,经验丰富的大匠,毕竟去了并州是要干工作的,不能尽是一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家伙。
众人自长安出发,先是坐船,经过龙门入汾河之后,改走陆路。
一路无话,半月之后终于赶到了太原城。
此时已经进入十一月,太原已经下了两场雪,入眼尽是一片银装素裹。
不过,在这本应萧瑟的冬季,并州各处却显得一片繁忙。
一片片荒芜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有官差,有百姓,中间或还夹杂着一些突厥人。
发生了什么?来自长安的一行人满头雾水,行伍出身的纥干承基干脆直接离开队伍,骑马奔下官道,拦住一个正在忙碌的官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你……”官差正忙的脚打后脑勺,陡然被人拦住正欲发火,回头却见是一员骑在马上的武将,当下连忙低头行礼:“小人见过……见过将军。”
实在不知道纥干承基的身份,官差只好以将军称之。
“回答本将的问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纥干承基嗯了一声,以马鞭遥指远处人群问道。
“回将军,小人们正在给百姓丈量田亩,李候爷怜悯并州百姓,赏了大量田地与种子,这些百姓有福了。”官差说着,眼中带出羡慕的神色。
只不过这小官差好像没什么文化,说话语焉不详,如果不是纥干承基多少知道合作社的一些事情,只怕还真的会以为是李昊平白将田都分给老百姓了呢。
点点头,纥干承基还想继续问,身边却传来马周的声音:“那这些百姓每人大概能分到多少田地?如果分了田却种不完要如何解决。”
官差看了一眼纥干承基,见他没有制止的意思,便如实答道:“最多的我听说大概申请了五百亩地,至于种不完……,这种事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在我们这里可以随意种植任何东西,粮食、桑麻、白叠子、蔬菜、黑豆,如果怕辛苦种草其实也可以,只不过到了秋天收入要比其他人少很多。”
“种,种草?”
官差耸耸肩膀:“对啊,苜蓿草,战马很喜欢这种草,种出来了可以卖给合作社,反正合作社除了两条腿的不收人之外,其它不管什么东西都收。”
好吧,马周简直无法想像,自己这个便宜老师是不是疯了,竟然鼓励老百姓种草,而且合作社竟然连草都收,这是有钱烧的还是没钱憋的?
打发走了官差,马周与纥干承基回到队伍里继续上路,同时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众人。
除了长孙冲之外,其余人等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待众人讨论的差不多了,他才缓缓说道:“行了,大家伙儿别琢磨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开荒第一年,因为土质的关系,基本很少能种出东西来,所以种草也没什么奇怪的,就当改良土质好了。”
原来是这样,众人纷纷点头,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就说得通了。
只是……种草也可以申请与合作社合作么?
一路前行,众人又见识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数十头被栓在一起的牛,这些牛的鼻子上都带着一个大铁环,铁环上栓着绳子,每当牛想要去吃草的时候,就会拉扯鼻环,剧痛之下,牛也就不想吃草了,只能跟着前面牵牛之人缓缓而行。
这又是什么套路,并州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牛了?
前进了没多远的队伍再次停了下来,派出人手一打听,敢情这些牛都是从突厥人手中租借来的,这些牛因为从小便在草原上长大,太过自由散漫,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调教,以便来年开春能够直接下地拉犁。
经过太谷县的时候,一伙儿堵在县衙前哭闹的人群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但见这些人个个衣着虽然华美,皮肤细腻,一看便不似那种经常下田劳作之的。
这些人堵在县衙门前,或是神情倨傲,或是愤愤不平,几个妇人甚至直接坐到了县衙门前的台阶之上,哭喊着什么:苍天无眼,天打雷劈之类的话语。
“看什么的,过去看看。”长孙冲走了一路正觉得无聊,见状连忙跳下马车,带上两个随从加入了吃瓜的行列。
其余人同样也是心中好奇,便将队伍停了下来,一同凑了上去。
“天杀的啊,老天无眼啊,我家佃户全都跑了啊,我的粮食啊!”
“太谷县令快点出来给我们张家一个说法,合作社抢走我家佃户三百余人,你身为父母官不闻不问不说,竟然还与其勾结,给那些刁民分田,欺人太甚。”
“太谷县令,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去长安告御状了!出来,快点出来。”
乱糟糟的吵嚷声中,长孙冲、马周等人渐渐听出了一些门道。
原来是合作社的一些做法损害了地方乡绅的利益,所以这些家伙便结伴来县衙门口闹事,打算讨个公道,最后闹得太谷县县令连门都不敢出。
太可怜了!
马周摇摇头。
一个新的政策出现必然会损害到某个阶层的利益,这是不可避免的。
问题是,最后能否妥善解决。
看来,老师这边虽然表面上风光无险,但背地里却是暗藏杀机,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些闹事者的处理好,只怕在并州很快就会掀起再大一波浪潮。
搞不好,老师可能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第四九七章 小冲突
真说起来,马周还是很感激李昊的。
哪怕自己并未在他那里学到什么知识,但曾经的他可能会为了十两八两银子折腰,可现在……,等闲千把百两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三五万两堆在一起也不会再让他心跳如雷。
这都得益于仓储中心修建与岐州工程,大笔金钱过手,改变了他的眼界与见识,金钱对他来说虽然依旧还有诱惑,却不会让他再无比向望。
摇摇头,马周道:“走吧,别看了,这里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为何不看,身为御史吾等有监察天下之权,如此岂能坐视不理。”同行御史中的一人脚下纹丝不动,傲然说道:“今日本使便要看看,这太谷县令会如何处理此事。”
马周苦笑,对那御史道:“温振兄,还是算了吧,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你没见县令都采取冷处理,对这些人避而不见了么。”
温振,中书令温彦博之子,真说起来,在长安官二代中,地位与房遗直相差不多。
他老子把他放在御史台,本意是打算让他学的世故一些,结果没想到在魏征那老货的影响下,温振非但没有变的世故,反而学成了一根筋,凡看到不合律法之事,不管是谁,都要上去辩个子午寅卯。
为此,他老子温彦博把心一横,特地利用这次机会将他塞进了前往并州的官员队伍中,打算让他出门经经风雨,见见世面,最好是被社会一顿毒打,只有这样才能让这耿直的小伙儿认识到,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单凭脾气倔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避而不见就能解决问题了,那是县令无能,今天如果他不出来,我便上书弹劾他人浮于事,罔顾百姓……”
“温兄别急。”长孙冲温振越说越来劲儿,暗中拉了他一把:“依我看,这种事情在并州应该不是个案,不如我们先去下一处州县,若是还有这般情况,正好将这些人浮于事的家伙一同弹劾了岂不省事。”
几人的争论不知不觉中声音大了些,渐渐引起了那些哭闹的乡绅注意,纥干承基怕被那些人围上难以脱身,连忙一边点头附和,一边转身挤开人群拉着众人向外走:“长孙公子此言有理,那就这么定了,走走走,咱们快点回去,赶路要紧。”
温振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奈何势单力孤,不等开口便被众人裹挟出了人群,等反应过来,人已经上了马车。
“你,你们……”
“温兄莫怪,吾等也是不得已。”马周见温振气的脸都青了,连忙陪笑道:“要是刚刚在县衙门前被那些人围住,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到时候耽误了行程还好说,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哼,说的好听,我看你们就是胆小怕事。”马车不断前行,温振想下车也没有办法,瞪着马周鄙视一番,兀自不肯罢休:“也罢,这里的事情我可以先放一放,等到了太原府,如果李德謇不给我一个解释,我便上书连他一起弹劾。”
长孙冲笑着打了个哈哈:“哈哈……,行,到了太原府,一切随你!”
……
李昊这段时间一直很忙,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脚不沾地,两头不见日头。
这一日好不容易得空想要休息一下,结果天刚麻麻亮,房门便被人拍的山响,一个声音叫魂似的嚷嚷着:“德謇,李德謇,快开门!”
“你大爷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昊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趿拉着鞋睡眼惺忪冲向房门,恶狠狠拉开还没开口,便被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身影紧紧抱住:“哈哈哈……德謇,好些日子不见,可想死我了。”
寒气扑面,李昊瞬间清醒了,扎挣着叫道:“长孙冲,你大爷的,冻死老子了!艹,快给老子松开啊!”
“哈哈哈……”长孙冲毫不在意李昊的怒骂,用力在他背上又拍了几下才把手松开,望着好友猴子一样跳上床,裹上被子,似笑非笑道:“德謇,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继续睡,否则当心有人弹劾你。”
李昊全身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打着哆嗦道:“长孙冲,你玻璃尾巴,怕夹怎么着,进来就不知道门关!谁弹劾我?你把谁带来了?该不会是老魏吧?。”
长孙冲从善如流的回身推上门,将寒风隔到门外,一边将狐裘脱下一边说道:“是温振,魏黑子觉得你就是匹脱缰的野马,必须给你加个笼头,否则天知道你能惹出什么祸来。”
“温振……,温彦博家那二小子?他还没被打死呢?”李昊诧异道。
长孙冲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的,好歹老温也是尚书令,地位跟我老子差不多,谁那么大胆子敢打他儿子。”
李昊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决定不出卖好兄弟程处默:“算了,这事儿先不提了。哎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出城去接你们。”
长孙冲耸耸肩膀,无可奈何道:“我倒是想通知你,不过温振那小子非要搞什么微服私访,调查民情,倔的要命。我们几个拿他没办法,就只能顺着他的意喽。”
好吧,这事还真怪不得长孙冲,李昊摇摇头。
温振的倔脾气在圈子里那是出了名的,惹毛了他连他老子温彦博都敢弹劾,长孙冲显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暖和过来一点的李昊解开被子,开始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套一边问道:“这次都谁来了?不会只有你跟温振两个人吧。”
“一共来了十个人,我,纥干承基,你的那个徒弟马周,还有就是温振,另外还有几个工部的大匠,御史陈群,户部员外郎唐宪、林国栋。”
“东宫两个,户部两个,御史两个,吏部一个,工部三个。”李昊掰着手指数了数,撇嘴道:“陛下好生偏心,你跟太子是表兄弟,肯定向着太子,户部是你爹的地盘,那两个肯定也得跟着你走,这么一算,陛下这是要给李承乾争功啊!”
“去去去,不会说话就闭嘴。”长孙冲翻了上白眼。
尽管李昊说的是事实,可这种事情心里明白就行了,干嘛非要说出来。
“走吧,出去见见这些老朋友。”李昊换好了衣物,在长孙冲鄙夷的目光中走出房间。
长安城纨绔百余,屋中连个侍女都没有的除了李昊,就没有第二个。
真不知道这家伙脑子是怎么长的,难道真有什么特殊爱好?!
屋外,薛仁贵尴尬的站在门口,纠结的五官都要抽到一起去了。
长孙冲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进了府门之后就跟山贼进村了一样,仗着李昊好友的身份在府中横冲直撞,除了程音音的院子能让他止步之外,其它地方就跟走城门没什么两样。
薛仁贵倒也想把这货拦住,奈何这家伙脸皮厚啊,你拦他他就玩了命的喊,嗓门还贼大,无奈之下只能妥协,让他闯进了李昊的房间。
李昊一看薛仁贵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啊,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他家,咱也让他试试什么叫夜猫子进宅。”
薛仁贵看了得意洋洋的长孙冲一眼,默默点了点头,将李昊的话记在了心里。
……
大宅的客室因为生了煤炉的关系,温暖如春,纥干承基和马周等人卸下一身的疲惫,各自瘫坐在椅子里面,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赶了十余天的路,众人早已经人困马乏,就等着李昊来了,给他们安排好房间先舒舒服服的休息几天,然后再谈其它。
温振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坐在炉火边上烤着火,别人问他什么也不吱声,就那么别扭着。
脚步声传来,房门被人推开,李昊十分欠揍的声音响起:“呦,都在呢?数月不见,诸位可好啊?”
“见过老师!”
“见过李候!”
“……”
众人尽管疲惫,但见到李昊依旧纷纷起身打呼招,马周更是以学生之礼对着他拜了拜。
李昊亦拱了拱手:“诸位不必多礼,马周,你也起来吧,如今我们同殿为臣,公众场合以同僚之礼相见便可。”
“是,多谢恩师!”马周虽然口中应是,但在起身之后却主动站到了李昊的身后。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别看李昊的年龄比马周要小,但在马周的心里,自己今天的一切可都是这个小老师给的,如果没有老师,便不会有他的今天。
李昊见他如此,倒也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对梗着脖子与自己冷冷对视的温振道:“温兄为何这般表情,可是李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李德謇,休要在这与某打马虎眼。我切问你,为何外面有许多乡绅哭诉官府不顾他们死活,合作社以重利挖走佃户,害他们损失无数,这些你做何解释?”
众目睽睽之下,温振丝毫没给李昊任何面子,大声斥责道:“如果你今天不能给本使一个合理的解释,本使定要上书弹劾与你。”
长孙冲瞥见李昊脸色微沉,生怕温振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再说下去会被揍到他爹都认不出来,连忙打起圆场:“温兄,我们今日方到,对这边的情况又不熟悉,还是先休息几日,等过段时间熟悉了情况再谈此事可好?”
不料,温振毫不领情不说,反而狠狠一甩衣袖:“长孙冲,此事与你无关,如果你硬要插一脚,别怪我连你一起弹劾。”
得,天作孽由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反正老子该劝的都劝了,既然丫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老子了。
长孙冲铁青着脸,气呼呼的找个位置坐下,闭目假寐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去劝。
马周倒是想说点什么,但却被李昊拦了下来:“温振,你说乡绅哭诉官府不顾他们死活,合作社以重利挖走佃户,害他们损失无数,不知你可有什么根据?”
“李德謇,你以为我温振是瞎子不成,并州所辖各县,包括现在的太原府府衙门外,如许多的哭诉者,难道你都看不见?”
温振真是气极了,原本经过太谷县的时候,他还以为那种情况只存在于一县之地,可没想到,进了太原府之后才发现,这边的情况比太谷县还要严重的多。
数不清的乡绅顶着大雪在府衙前苦苦哀求,可太原刺使也好,太原县县令也罢,却全都对此视而不见。
在温振看来,这一切固然有太原府官员的责任,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李德謇的那个什么所谓的合作社。
合作社的出现满足了一部分百姓的利益,但损失的却是别一部分人,如此行径在他眼中,就是沽名钓誉。
李昊摇摇头,并未如长孙冲所想的那样冲上去教训温振一顿,怜悯的叹了口气:“温振,我必须提醒你,在很多时候,你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相,也就是说,眼见未必是实,耳听也未必就是虚。
所以,我建议你最好认认真真下去调查一下,去看看那些哭喊着受了无限委屈的家伙们真实嘴脸是什么样子。
正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做为御史既然想要为朝庭负责,那就要负责到底,不要干那种只听一面之词,然后再屈打成招的恶心事。”
“好!好好,没想到,事实俱在你还要狡辩,既然如此,我温振……”
李昊打断温振,似笑非笑的说道:“温振,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放狠话,省得将来有一天被打脸。”
温振冷冷一笑:“温某不用你教如何做人,便是将来真被打了脸,那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反倒是你李德謇,将来水落石出那一天,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到时候温某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陈群,你是要留下还是跟我一起?”
陈群:“……”
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非要把我捎上,明明我只是来镀金的。
第四九八章 斩尽杀绝(上)
陈群刑国公刘政会的女婿。
因为刘政会过于低调的关系,导致他一直声名不显。
至于刘政会,当初李渊起兵的那段时间,此人曾为太原留守,也就是现在李瓖的前任,现任洪州都督,享食邑三百户。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被温振点名了,陈群自然没有办法再继续装聋作哑,好歹也是御史台出来的,总不能啥事儿没干先闹分裂吧。
对着李昊拱了拱手,露出一个抱歉的苦笑,陈群跟在温振的身后离开了温暖的房间。
两人走后,李昊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摆摆手道:“大家都坐吧,一路奔波辛苦的很,这几天先好好休息一下。”
“德謇,不会出什么事吧?”纥干承基有些担心的向外面看了一眼:“温彦博那个二小子在长安名声可不怎么好,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李昊失笑:“呵呵,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在我看来,温振这样挺好,至少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找不到事情来安排他。”
好吧,认真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御史的职责就是挑毛病,真要把温振他们两个留下,只怕少得不鸡蛋里挑骨头,今天这不行,明天那不对,这还干不干活儿了。
苦笑一声,纥干承基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情你就安排人通知我们,来之前太子殿下已经交待过了,让我们全力配合你。”
“这一点老纥你不用担心,工作有的是,就怕你们干不完。”李昊说完,叫来守在院子里的护卫,让他们带着长孙冲、纥干承基等人下去休息。
好在刘家大宅足够大,足够住下长孙冲他们这十几口子,至于他们带来的那些护卫,府军那里同样有足够的地方休息。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长孙冲等人休息了两天便全身心的投入了工作之中。
两个户部官负责统计数据,将作监三个大匠负责一些工具的设计与打造,温振和陈群两个消失了十天,回来之后消沉了许多,好像受到了一些打击。
对此,李昊似乎早有预料,打发了房间中的闲杂人等,给两人各自泡上一杯茶水,笑着说道:“我之前就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温振,你现在还觉得我做错了么?”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温振将茶抱在怀里,答非所问道。
“你会相信么?”李昊反问。
温振摇摇头:“不会。”
“那不就结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别人说一千遍,不如自己亲自去体验一遍。”李昊耸耸肩:“对了,你的调查结果怎样?”
“触目惊心。”温振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真的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无耻,谎报田亩,偷漏税款,简直罪大恶极。”
李昊失笑一声,在大唐,这种事情简直太普遍了,完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你笑什么,难道你不觉昨那些人做的过份么?你知不知道,他们中有些人帐面上的田产甚至不足实际田产的百分之一。更有甚者,他们还放高利贷给百姓,七分利啊,驴打滚利滚利,两年功夫能翻上好几翻,百姓无力偿还,最终只能把田产抵给他们。
你能想到么,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盘剥百姓,他们的田地里,每一寸土都是带着百姓的血!”
温振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李德謇,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只是冷眼旁观视而不见对不对?”
“温兄,温兄你冷静点。”陈群见温振的手指都快戳到李昊的鼻子了,连忙起身将两人隔开,拉住温振道:“这些事情与李候无关,这都是地方上的政务。”
“地方政务又如何,他李德謇不是有天子佩剑么,不是有先斩后奏之权么!”
神特么天子佩剑,神特么先斩后奏,要不要老子先斩了你试试。
个驴日的,难道他就不知道,没有圣旨天子佩剑拿在手里最多就是唬唬人,根本没有实际作用?
李昊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温振这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而且还是读书读傻了那种。这种人你完全没有办法与他正常交流,除非能够压他一头,也就是传说中的秀才遇到兵。
有了打算之后,李昊淡定的看着气鼓鼓的找自己讨要说法的温振,平静说道:“温振,我是否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我要把并州全境所有乡绅全都抓起来,然后统一砍头?那可是两百多人啊,真想不到,温兄一介文人,竟也有这种魄力,小弟佩服。”
两百多人?!
想到两百多人会因为自己一句话而人头落地,温振迅速冷静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德謇,我知道你不是冷血之人,否则前些天聚集在府衙前的那些为祸乡里的士绅早就被你给杀光了。”
“停,打住,激将法在我这里没用。”李昊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抱着茶盏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这么说吧,在大唐土地兼并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杜绝的,不管你杀了多少,最后的结果其实也都一样。”
“那怎么办?”温振此时也没了之前的锐气,颓然坐回自己的位置。
李昊押了口茶:“办法不是没有,合作社就是其中之一,但这也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想要治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土地变的不是那么重要,从根本上改变人们对土地的看法。”
“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不可能,所以,谁也无法阻止土地兼并,最多也就是延缓一下。”
李昊叹了口气。
华夏民族数千年来已经把对土地的热衷写进了骨髓里面,你永远也不能指望这个时代的人会放弃土地,哪怕明明有更赚钱的东西摆在哪里唾手可得,土地也依旧是人们的最爱,哪怕是在千年以后也依旧如此。
沉默良久,李昊回过神来,把早已经冷掉的茶放到一边:“算了,先不想这个,我这里有个新想法,你帮我参谋参谋。”
“什么新想法?难道你有解决土地兼并的办法了?”温振眼前一亮。
“想什么呢,现实点好不好。”李昊撇撇嘴:“我的想法是,土地兼并既然不能改变,那我们不妨换个思路,那些乡绅地主豪门大户我们不管了,他们有钱爱买地就买去,跟咱们没关系,只要把税补齐了就好。
关键问题是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我们可以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让他们把目光从土地上转到其它方面,比如进城务工,或者做一个手工业者。
总之,只要朝庭能够提供大量的工作岗位,百姓未必真的会死抱着土地不放手。”
“嘶……”温振倒吸一口冷气:“李德謇,你,你这是绝户计啊。”
豪门大户家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土地?其根本原因还在那些普通的百姓身上。
因为他们除了耕作根本没有其它增加收入的办法,为了生活,他们就算明知道替那些豪门耕作会被剥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当佃户。
也正是因为这样,豪门大户才能肆无忌惮的侵占土地,反正也不愁有人来种地,自然是属于自己的土地越多越好。
可如果李昊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这一切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普通百姓在找到更优越的生活方式之后,必然会放弃之前的佃户身份,这样一来豪门大户的土地将不会再有人来耕作。
特么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土地没人耕作,粮食从哪里来?
温振感觉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应该是疯了,否则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
“谈不上绝户计,只是一个想法而已,真要实施起来还有很多困难。”李昊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兴奋的说道:“比如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工作岗位提供给百姓,另外就是住房的问题,推行工业化进程百姓必然会大量涌入县城,以现在城市的规模肯定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你,你是认真的?”
“当然!”李昊坐直了身体:“怎么样,温振,要不要来掺一脚。既然那些乡绅豪门如此不要脸,那咱们就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理智不断在提醒温振,千万不要答应,否则肯定会出大事,但在感情上,他却更倾向于答应李昊。
毕竟这是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变革,如果真成功了,少不得名留青史,后世无数子孙都会因此而受益。
最终温振还是被李昊给忽悠住了,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一直到若干年后,每每想到那个飘着小雪的冬季,温振都会发出一声幽幽长叹,道一声悔不当初。
……
长孙冲等人很好奇,不知道李昊到底用了什么妖法,竟然让出门搞调研的温振在回来之后变的如此听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句废话都没有。
“这家伙被德謇给揍了,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听话?”屋檐下,长孙冲抱着膀子给身边的马周打了个眼色。
马周摇摇头:“应该不会,我觉得应该是老师跟他说了什么。”
长孙冲撇撇嘴:“呵呵……,你还真把你老师当万能的了,说了什么,你觉得温振这种人是几句话就能说服的?”
“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罢了,小公爷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马周挠了挠头,在李昊找他麻烦之前一拍额头:“对了,我还有一份资料没有整理完,小公爷,你先休息,我先忙去了。”
“切,胆小鬼。”长孙冲望着马周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迈步走向对面正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李昊:“德謇,又在忙什么?”
李昊头也不抬:“别理我,烦着呢。”
是的,烦着呢,既然打算给并州的普通百姓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那么首先就要有更多的工作岗位。
可李昊这几天与温振翻遍了所有资料和记录,最终却发现,太原府能提供的工作岗位其实并不多。
酒馆、茶楼什么的并不需要太多的伙计,布料行虽然需要用工,但他们更喜欢女工而不是男工,其它牙行什么入行标准倒是不高,可问题是嘴皮子利索的百姓只是极少数。
所以李昊这几天很烦躁,看谁都觉着不顺眼,就连平素里最喜欢缠着他的程音音都躲的远远的。
长孙冲咂咂嘴,探头在李昊写写画画的那纸上看了一眼,口中啧啧有声道:“啧啧啧,我说李德謇,你这是什么鬼画符,写出来自己能看懂不。”
李昊气的把笔往桌上一摔:“长孙冲,你没完了是吧,信不信老子跟你拼了。”
换在平时,长孙冲必然会再与李昊呛上几句,不过这会儿他也看出李昊似乎真的有些急眼,于是只能苦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李德謇,李候爷,你看看我,看看,我就没让你想到什么?”
想到什么?
李昊捏了捏拳头,老实说,除了揍人他什么也没想到。
长孙冲见状颇为得意的拍了拍李昊的肩膀:“李德謇啊李德謇,你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就不能想想小爷家里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你家不是就炼……我靠……”李昊恍然大悟,一把抓住长孙冲的胳膊:“长孙兄,不,不是,长孙大爷,这次你可千万得帮帮兄弟,事成之后,京城最好的酒楼兄弟包下来请客,如何?”
长孙冲将李昊的手拿掉,傲然负起双手:“看心情吧!”
看你大爷的心情,给你脸了是吧。
李昊心里疯狂的将长孙冲变成的小人踩了又踩,脸上却露出真诚的笑容:“长孙兄,你们咱们这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还看啥心情啊,这样,你现在就写一封信去长安,调来几个懂行的匠人,咱们在太原府也开一座炼铁坊,工人什么的你不必担心,兄弟我负责替你找来如何?”
第四九九章 斩尽杀绝(中)
贞观三年的冬天,偌大并州得异常热闹,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
世家、勋贵,突厥部族,地方官府,地方乡绅……。
十二月的时候,长安传来消息,裴寂倒台了,流放静州,刘文静一案系当年裴寂诬告,今追复其官爵。
消息传至太原,刘封伏案痛哭至昏厥,长孙冲等人至此方知,这位一直跟在李昊身后从不多言的青年管家,竟是当年刘文静的后人。
惊讶过后,就在众人将刘封救醒,并打算写信向李二禀明此事的时候,却挣扎着拦住了众人:“李候、诸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诸位好意某心领了,但某真的不想再掺和进朝庭的那些事情里面,所以……还情候爷及诸位替某保密。”
闻讯赶来的程音音见说,俏脸立刻沉了下来:“刘封,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事儿你打算就这么算了?你一家的血海深仇难道你就不报了?”
刘封靠在床榻上,意兴阑珊的摇摇头:“程小姐,冤冤相报何时了,惜日他裴寂害我家破人亡,如今我再整得他满门抄斩,谁又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来继续找我报仇。所以,还是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左右陛下也给父亲平了反,他老人家也能含笑九泉了。”
“音音,别说了。”李昊听出刘封语气中的萧索,知道他这一番不是伪作,当下叫回程音音,又对屋中众人说道:“我们大家也都出去吧,刘兄遭逢大变,让他一个人好好静静好了。”
众人依次从屋中出来,程音音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回头盯着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这该死的刘封,不识好人,德謇哥哥都已经打算替他出头了,偏生他还娇情上了。”
“程家妹子,话其实不能这么说。”长孙冲抱着膀子靠在廊柱上纠正道:“刘封之所以不想让德謇把他的事情报上去,固然有不想再踏足官场的意思,但我觉得更多还是在为德謇考虑。”
程音音疑惑道:“为德謇哥哥考虑?长孙冲,你的根据是什么?”
长孙冲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看了一眼李昊:“德謇,你说呢?”
李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耸耸肩膀道:“你说是就是喽,我没什么看法。”
程音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额前不由挂上了些许黑线:“喂,你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迷!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是本小姐不知道的?”
“没有,你想多了。”李昊淡淡一笑,来到程音音面前:“长孙冲的意思是说,我既然发现刘封在陛下替刘家平反之前,按照正常情况应该执行朝庭之前的诏令,哪怕明知道那份诏令是错的,也必须去执行,否则便是欺君。”
程音音辩道:“可刘封是冤枉的。”
“是啊,我们都知道他是冤枉的,甚至连陛下都知道,可当初的诏令就是这样下的,哪怕你明知道诏令下错了,那也必须去执行,否则便是抗旨。所以,刘封不让我揭露他的身份其实对我来说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必拿命去赌陛下是否会怪罪我当初的欺君之举。”
程音音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好吧,那要这么说,刘封家伙倒也有些担当,没有被眼前的富贵蒙蔽了双眼。”
李昊抬头看了看天色,头顶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空,清冷的月光洒下,在地上清晰的映出众人的影子。
事情真是这么简单的么?
只怕未必。
就算自己不说,今天知道刘封身份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李二安排进来的探子。所以这事儿该交待还是要交待的,哪怕不能明着写信说明,暗折至少也要上一份。
心中计议已定,打发了困倦到直打哈欠的程音音去休息,李昊与院中其余众人招呼了一声,便独自回了房间,拿出纸笔将刘封的事情简单写了一遍,然后叫过一个护卫安排其明日一早送往长安。
刘封如何想的李昊其实并不在乎,左右他身边也不缺人用,没必要收留一个有着国公身分的家伙,易容犯忌讳。
……
时光流转,光阴飞逝,转眼已经是贞观四年三月。
阳春三月,春暧花开。
太原城外,到处都是忙碌的百姓,苦熬了一个冬天,那些与合作社签订过契约的人们早已急不可耐,只等地面微微化开一点,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耕作中。
李昊换了一身天青色公子服,骑在马上,看着田地中辛苦劳作的人们,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说来容易,做来难。
没人比他更清楚过去的那个冬天他跟那些乡绅扯了多少皮,废了多少话。
可以这么说,舌头都被磨短了半截。
可是结果呢,收效甚微。
那些乡绅仗着法不则众,三翻两次的闹事,今天堵县衙,明天堵府衙,总算这帮人还算心里有点谱,没来堵刘家大宅,否则以程家那位小小姐的脾气,非安排铁柱打断他们的腿不可。
不过,乡绅们的好日子今天也要到头了,针对这帮油盐不进的家伙,李昊直接拿出杀手锏——曲辕犁。
这种犁最大的优势就是单人可以操作,耕地的时候一个人在前面牵牛,另一个人在后面扶犁,很快就可以趟出老大一片地。
这时候如果家里人多的话,身后再跟上一个撒种,一个上肥培土,四个人一天便可以连耕带种搞定上百亩田。
可想而知,这样的利器一出,百姓必然趋之若鹜,再加上与合作社合作的优越条件,傻子才会继续给那些乡绅种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不说,饭还吃不饱。
李昊笑的很开心,仿佛看到了那些吵闹不休的乡绅瞠目结舌,悔不当初的样子。
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
既然这样,那老子就陪你们玩玩,看看到底谁的头比较铁。
下了马,站在田埂边上,李昊仰着头:“铁柱,去把老子的意大利……不是,去把老子的曲辕犁拿来!”
第五零零章 斩尽杀绝(下)
所谓曲辕犁,实际与之前用的直辕犁差别并不太大,不过就是将原来的直辕改成带有弧度的曲辕,再将辕头上安装一个可以自由旋转的犁盘。
但这样小巧的更改却极大的减轻了耕地的劳动量。
首先自由旋转的犁盘十分便于调头和转弯,使得耕作的时候不必每次调头都要把犁抬起来;其次,短而弯曲的犁架使得辕头被压的很低,牵引力与土壤的阻力几乎趋于一条直线,根本物理学的定理,这样的设计更容易达到二力平衡。
而以前的直辕犁因为犁头过高,使得牵引力变的分散成水平和垂直两个力,耕作时既浪费了畜力,又要浪费人力来努力将犁箭压入土中,事倍功半。
不过,这些纯理论的知识李昊并不准备进行太多的解释,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解释起来太麻烦。
力的三要素再加上受力分析、三角函数,没有三五天时间根本讲不完,与其费尽口舌,不如直接把曲辕犁插进地里兜上一圈来的直接。
官道旁的田地里,正有一家子农户在辛勤劳作,一位五十来岁的老汉在前面牵着牛,身后两个年轻后生吃力的控制着已经用了不知多少时间的直辕犁,再后面是一位佝偻着腰的妇人,带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娃娃一边将种子种下,一边培土。
这一家子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官道上的李昊一行人,见他们走下官道,便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拘谨的挤到一起,目光低垂。只有那个年岁不大的小娃娃,无知而无畏的仰着小脑袋,嘴巴张的老大,与铁柱直愣愣的对视着。
李昊伸手在小屁孩头上揉了揉,转头对老汉说道:“老人家,忙着呢?”
“哎,忙,忙呢。”老汉机械的点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面前这些年轻人,个个衣衫华丽气度不凡,平时乡里那些牛气冲天的膏粱子弟跟这些人一比,简直连牛粪都不如。
那个拎着一副怪模怪样耕犁的大个子,自家两个平时还算健硕的儿子在他面前就跟小豆芽差不多,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估计他家要是耕地,连牛都能省下来。
正瞎琢磨着,却听李昊说道:“老人家,我想麻烦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公子有事只管说,老朽全力以赴。”作为一家之主,老者没有征询两个儿子的意见,死死将两个面脸通红挣扎着的儿子压在身后。
不懂事的玩意儿,半点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
这些年轻人虽然看着年龄都不大,可那一身贵气,是随便能拒绝的么。
自己家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屁民,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好了,哪那么多事。
佝偻的腰的妇人也在拉扯两个随时准备扑出去了儿子,生怕他们冲撞了这些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一辈子生活在社会最低层,她已经认命了。
被欺负就被欺负吧,世道就是这样,忍一忍,过去就好了。
被爹娘拦住的两个后生急的脸都红了,嘴巴张了又张,指着李昊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昊倒是没什么太过意外的表现,好歹铁柱就在身边站着呢,两小年轻真要冲上来都不够他一条胳膊抡的,没事。
淡淡一笑,指了指铁柱手中的曲辕犁,又指了指老汉的直辕犁:“老人家,我用这个,换你的那个,你看成不。”
“这……”老汉有些犹豫,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自家这犁虽然有些旧,可好歹也用了些年头,贸然去换一个新的回来,谁知道好用不好用?万一不好用的话,岂不是要耽误了春耕。
可要是不答应,这些人会不会……。
还没等老汉想明白,一直被他按在身后的两个后生终于算是缓过气来了,扯着嗓子叫道:“换,我们换,候爷,我们换了!”
”换个屁,老子还没死呢,哪轮得到你们来当家!“‘换’入耳,老汉只觉得心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回身在两个儿子脸上一人就是一巴掌。
打完之后又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愣了愣:“你,你们刚刚喊的谁?”
两后生尽管被抽的脸生疼,不过这会儿却也顾不得了,拼了命的往老汉身后指:“爹,候爷,是候爷啊,李候爷啊。”
“什么候爷,马爷的,你们两个失心疯了不成。”老汉才刚数落了儿子一句,脸色陡然变的精彩起来,一点点转回身子,试探着叫了声:“李候爷?!”
“是我。”李昊含笑点头。
身边长孙冲等人跟着起哄:“可不就是他么,并州的万家生佛,听说不少人还要给他立生祠呢。”
确定了李昊的身份之后,原本还挺平静的老汉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在两个后生腿上分别踹了一脚,满是老茧的手拉过傻夫夫的小屁孩,掐着后脖颈子就往地上按。
“候爷在上,小老儿一家给您磕头了!”
李昊何曾想过自己只是想要试一试曲辕犁竟然会生出这许多波折,连忙手忙脚乱的上前将老汉扶住:“使不得,使不得啊老丈,你这是折我寿数呢。”
边上长孙冲等人也顾不上玩笑了,一同上前帮着把小屁孩和妇人扶起来。
老汉被李昊扶着,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瞪了一眼扭捏着不知道该不该跪的两个儿子,抬脚又要去踹:“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候爷是咱家的救命恩人,让你们俩磕几个头怎么了,还不快点跪下!”
李昊一头雾水啊,从头到尾他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救过这一家人。
眼瞅着两个后生就要下跪,很不适应这种情况的李昊连忙叫人将他们扶住,又含糊的对老汉说道:“别,老人家,真的不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在长安的时候陛下经常教育我,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所以要谢啊,你就感谢咱们有一个好陛下。”
“哎,哎,好,好!”老汉哪听得懂李昊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不停点头,忽然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又跑去将系在牛身上的直辕犁解了下来:“候爷,这是您要的犁,老汉我白送,不用换。”
李昊咂咂嘴,哭笑不得。
我要一破犁干啥,回去给刘封翻院子啊?!
“老人家,这犁你还是自己留着,我并不需要。”
“啊?!为,为什么?候爷,老汉之前不知道是您,言语间多有冲撞,您可千万不要见怪。”
李昊苦笑:“老人家,我没见怪,我也不是真不需要这犁……,我是……,哎呀!我这么说吧,我手里有一副特殊的犁杖,老人家你能不能帮我试试,看看这犁好不好使?”
“试犁?没,没问题,能替爷候试犁是小老儿一家的福分。”老汉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被铁柱拎在手里的犁,眼神有些怪异。
试犁的话你早说啊,为什么要说换呢,这把我给吓的,还以为是要抢我的犁呢。
长话短说,有了老汉一家的帮忙,三下五除二,很快便将曲辕犁安装好了。
只是因为设计的关系,曲辕犁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操作空间,所以老汉一家几口有些束手无策,两个后生更是急的团团转。
李昊见状只好对他们说道:“先这样用着吧,咱们只上一个人,如果拉不动再研究上第二个人如何操作。”
有了李昊的这一声交待,老汉一家轻松了不少,低语一番之后,依旧由老汉牵牛,两个后生中长相比较老成的一个负责扶犁。
打开架式之后,只听得老汉一声吆喝,后面扶犁的后生一声怪叫:“俺的娘咧,这犁也太轻了吧!”
轻?老汉没明白什么意思,牵着牛继续往前走的同时,回过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不打紧,自认为种田是一把好手的老汉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自家大儿子,两手搭在犁稍上,轻松的就像是在散步,而那造型十分怪异的犁却丝毫没有以前那种向前撅的趋势,就那么老老实实的顺着牛前进的方向缓缓推进。
这是在开玩笑么?扶犁什么时候这么轻松了?
以前明明自己两个儿子一起上才能压住犁的好吧。
老汉越看越觉着奇怪,最后干脆牛也不牵了,直接来到后面对大儿子说道:“你去前面牵牛,我来扶。”
大儿子一脸的不情愿:“爹,没事,我扶的住,还是您牵牛吧。”
老汉一瞪眼,拿出封建家长的作派:“少废话,老子让你去你就去。”
后生摄于老头子的银威,耷拉着脑袋,咕哝了一句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跑去牵牛了。
当犁杖再次动起来的时候,老汉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儿子不喜欢去牵牛了。
因为这犁真的很轻,走在后面只要轻轻扶好方向就行了,根本不用多使力。
而相对来说,走在前面牵牛就要麻烦许多,不仅要控制牛的方向,还要使力牵着牛往前走,怪不得这小子不想去牵牛,原来根子在这里。
行行复行行,很快属于老汉的地便到头了,前面牵牛的老大转回身打算帮着老头子把犁拔出来,重新再插一次。
结果老汉却摆了摆手,一脸认真:“不着忙,你先牵着牛往回转,我看这犁头似乎还有些花头,应该不耽误转弯。”
事实证明,老汉果然猜对了,新犁在转弯的时候果然不用再向以前那样需要把整个犁拔出来,省力不说,还省下了不少时间。
神器,这就是神器啊!
原来候爷使的东西真的跟普通百姓使的不一样,怪不得候爷看上去细皮嫩肉的,敢情人家在家耕地一点都不费力气。
老汉心中对李昊充满了羡慕,但却丝毫没有想把这犁占为己有的想法,一路胡乱琢磨一路往回走,等走到之前与李昊等人想遇的位置,却发现田埂上除了自家婆娘以及二儿子和三儿子这外,再也没有了其它人。
老汉一下子就慌了,紧张的吼道:“娃他娘,候,候爷人呢?”
“走了!”背已经有些驼了的妇人笑逐颜开,一边逗着小屁孩,一边说道。
“走了?”老汉瞅瞅手里的犁,脑子直发懵:“怎,怎么走了呢,这,这犁还在咱们这儿。”
“爹,候爷说送咱们了。”
“送咱们了……,这么好的犁……送咱们了?你没骗俺?”老汉的声音不自觉的高了八度。
“那还有假,人家候爷亲口说的。”妇人喜滋滋的说着。
刚刚她可是亲眼看着自家男人和儿子两个人配合着只用了以前一半的时间拉了一趟犁,心中对这犁的好坏早已有了了解。
老汉经过三再的确定,终于相信这副好用的犁的的确确被李昊送给了自己,当下喜出望外,索性犁也不扶了,和婆娘两个就坐在田埂上逗小屁孩儿玩,耕地的大业全权交给了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一天、两天,老汉得了神犁的消息迅速传开,周边乡里乡亲的很多人都慕名而来,打算见识一下神犁。
仅仅五天之后,曲辕犁的仿制品开始出现,并且迅速占领市场,并在短短半个月之内普及到了近乎每家都有一副的程度。
而随着曲辕犁的流行,又一批家无恒产者脱离了乡绅的控制,签契约,租农具,开荒地,成了太原城一道新的风景线。
惯于闹事的乡绅们这次是真的傻眼了,以前他们还觉得官府不敢把他们怎么样,闹一闹就会有人出来给他们说软话,赔礼道歉,甚至有些时候还会给点补偿。
可现在,家里佃户全都跑光了,地完全就没有人种了。
想去找官府吧,又因为前些日子闹的太凶,现在实在拉不下面子。
可不找吧,这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老大的田地就那么荒在那里,眼看着一天天被杂草填满,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更可怕的是,官府在这个时间段又开始颁布新的政令,为了杜绝漏税的问题,整个太原府开始田亩普查,普查过后按照实际拥有田地数量上缴粮税。
第五零一章 废物利用(上)
这一日,刘家大宅的外面聚集了数位重量级的乡绅大佬,放在以前,可以说跺跺脚整个太原城都会抖三抖的人物基本上已经聚齐了。
但望着那高高大大的门庭和门口凶神恶煞的守卫,这些大地主们又有些怯步。
里面那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堂堂一县之主,有着荥阳郑氏背景的大佬那都是说杀就杀,自己这小门小户的,万一把里面那位惹毛了可怎么办。
此时,重要的已经不是合作社如何如何,而是谁第一个进去触那位候爷的霉头。
“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在门口徘徊的半晌,有人说道。
“不行,绝不能回去。”
“为什么,事情都到这个份上的,老子认命了还不行么?”
有人要走,自然有人会拦,就在众人意见不一,各持一词的时候,一位四旬左右的中年人站了出来:“诸位不要吵了,眼下大家伙基本上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再不团结一点,只怕祖宗家业很快就会毁于旦夕之间啊。”
“老柳,那你说怎么办,进又不敢进,走又不甘心,难道就在这儿干耗着?”
柳姓中年人摇摇头道:“干耗肯定是不行,别说我们坚持不下去,就算我们能坚持,万一惹得里面那位不痛快,大家免不了都要倒霉。”
“那怎么办?总不能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吧?”
“我进去!”柳姓中年人语出惊人:“但我还需要有人跟着我一起,不图别的,只为找个人证,不管我与李候谈成什么样子,同行之人要替柳某作个证,证明柳某尽力了。”
此话一出,围在一起的众人面色各异。
有关系好的,立刻劝道:“老柳,你可千万别冲动,这件事情说来也是大家的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冒这么大的险。”
关系一般点的则是语焉不详的说着场面话:“柳兄仁义,吾等佩服,只是不知柳兄打算找哪位一同进去?”
至于关系差的,自然什么都不用说,冷眼旁观就是。
柳姓中年人苦笑连连,摇头不语。
在场这么多人,真要论起家当,他肯定不是最多的,但若是说起远近,他家的地却是距离太原城最近的。
围着太原城,零零散散加起来,足有三、四千亩。
这可都是当初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隋末大乱的时候都没有丢掉一分,如今天下太平,若是在自己手里没了,只怕死了都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所以,在场之人谁都可以不进去,但他却非进去不可。
守在门口的护卫们冷眼旁观,早就看那些大腹便便的家伙们不顺眼了,见他们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有人不由出言讥讽道:“喂,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要是还没商量好,赶紧都滚蛋,别在这里碍眼,当心被候爷撞见,打你们个生活不能自理。”
“你……,你这人好生无礼。”
护卫们在没有入伍家前基本都是乡农,对地主乡绅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印像。
再加上这些年跟着李昊走南闯北,突厥的王子,新罗的公主,西域的国王见了不知多少,自然更不会把几个乡绅放在眼中,咧嘴一笑道:“老子就是无礼了怎么着,你能咬掉老子一根鸟毛?”
“你……”
“这位军爷息怒,之前是我等不对,不该在候爷宅邸门前逗留。”柳姓中年人拉了同伴一把,上前拱了拱手道:“小姓柳,不知能否劳烦军爷通报一声候爷,就说太原柳氏求见。”
“你这人倒是会说话,行,等着。”护卫咧了咧嘴,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怪话,跟同伴交待一声之后,转身进了府门。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被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卫如此教训,柳姓中年人又何尝不是憋屈的很。
可是,不能急啊!必须要忍。
为了家中的田产,为了柳家的将来,反正这些人早晚都是要走的,没必要为了一时的意气,坏了大事。
想到最近流行于街头巷尾的那种新式曲辕犁,再想想最近官府统一丈量田亩,柳姓中年人开始变的患得患失起来。
那位候爷会见自己么?万一不见怎么办?
彷徨无助间,直等了近一刻的时间,之前的那个护卫终于回来了,远远对他招了招手:“你进来吧,候爷答应见你了。”
太好了!柳姓中年人握紧了拳头。
只要能见到李昊,他相信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让事情出现转机。
“多谢这位军爷,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军爷拿去喝茶。”来到护卫身边的时候,柳姓中年人自怀中摸出一片银叶子,悄悄向护卫手中塞去。
不想,那护卫却丝毫不背人,将银叶子拿在手中掂了掂,随手塞进怀里,带着柳姓中年人入府之前,还不忘对守在门口的同伴喊上一嗓子:“十两的。”
柳姓中年人目瞪口呆,这么大方的么?
谁家门房收钱不是小心翼翼,怎么偏生这位却要喊的尽人皆知。
护卫似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道:“别奇怪,候爷不禁止兄弟们赚点小钱,只要不过份,百把十两的候爷根本不在乎。”
好吧,是自己没见识了。
柳姓中年人暗自叹息了一声,如此行事诡异的候爷,真不知道一会儿见了是福是祸。
辗转之间,穿过两进院子,柳姓中年人最后被带到座不怎么起眼的小院,院中那个传说中的年轻候爷似乎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聚精会神低着头,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直等了大概又有小一刻的时间,却见李昊终于算是忙完了,柳姓中年人连忙上前见礼:“小人柳文元,见过候爷。”
李昊揉着快要断掉的腰,龇牙咧嘴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点点头示意柳文元自己找地方坐,然后问道:“柳文元,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城外那片地的主人了吧?”
柳文元心中一惊,连忙答道:“回候爷,正是小人。”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报了个名字,对方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可见这位候爷似乎早就将太原府暗中摸了个清楚明白。
李昊点点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说说吧,急着见我有什么事?”
“这……”单刀直入的聊天方式让柳文元很不适应,之前准备的一肚子套话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吱唔了片刻一咬牙说道:“候爷,小人想求候爷网开一面,给小人指点一条生路。”
网开一面也好,指点一条生路出罢,放在以前柳文元是绝对不会说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太原府有名有姓的乡绅,等闲便是官府,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什么时候如此低声下气过。
毕竟那个时候数百的佃户都指望着他吃饭呢,若是把他惹急了,一年不种地,这些佃户闹将起来,官府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次不一样了,无论是合作社的出现还是曲辕犁的流行,都是对以前那些无田可耕的佃户十分有利的。
那些佃户彻底抛弃了他,哪怕他将田租一降再降,也依旧没有人再来租他的地。
偏生官府这个时候又来凑热闹,统一丈量田亩,这么一闹,很快自己藏起来的那千余亩田地就会被翻出来,到时候不仅仅是以后要多交粮食,光是补以前的税就不知道要交多少罚金。
这,是柳文元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候爷,相信您之前应该做过一些调查,您应该知道,之前闹事的那些人中间没有我。”柳文元见李昊一直不开口,忍不住继续说道:“小人其实也劝过那些同乡,让他们通过正常途径来申诉自己的委屈,可是小人人微言轻,并不被人重视……。”
李昊突然打断了柳文元:“你觉得很委屈么?隐瞒田产,偷漏税款,你觉得委屈?”
“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的意思是说,说……”柳文元额头隐隐浮起一层冷汗。
“你不用说了。”李昊再次打断柳文元:“站在私人的立场,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做法,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不过站在官家的立场,你们这样做损害的是大唐国家的利益,是百姓的利益。
或许你们觉得全天下所有的乡绅都是如此做的,你们也如此做并没有什么,法不则重嘛,对不对?!
可你们想过没有,当那些百姓被你们盘剥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最终将会拿起武器,他们会将刀子挥向你们的喉咙。
你们这些人,就是国家的蛀虫,把你们的斑斑劣迹拿出来数数,每个人被砍十次头都不冤枉。
别觉着委屈,也别觉着我危言耸听,本候可以拍着胸口告诉你,全大唐的乡绅,如果拉出去砍死一半,的确会有被冤枉的,但如果砍死九成,那也肯定有侥幸逃过一劫的。”
李昊说这些话的时候,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机。
柳文元直听的冷汗直冒,却也不知应该如何辩解。
说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那不可能!
他干过什么自己比谁都清楚。
可真说拿命去还,柳文元又舍不得,忐忑不安中,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候爷说的是,小人……小人有错,还请候爷法外开恩,小人愿献上良田千亩,以赎往日罪孽。”
李昊摆摆手:“罢了,本候跟你说这些不是图你的田产,你的那点东西还没被本候看在眼中。”
“那,候爷的意思是……”柳文元眼中满是疑惑。
他实在想不通李昊给他说了这么多,又是砍头又是杀人的,不是为了田产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把自己当休沐日过了?
李昊突然伸出手,边上立刻有护卫拿来两个不大的小口袋,分别往桌上一倒。
“这是……麦子?!”看着桌上的东西,柳文元的语气有些不大确定。
倒不是说他不认得小麦种子,而是他不确定为什么李昊会把小麦种子分成两分,明明这两种小麦种子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李昊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桌上被分成两小堆的麦粒道:“准确的说,这是两种麦子,一种是南方的,另一种是北方的。”
柳文元:……
这有区别么?还不都是麦子。
李昊却丝毫不以为意,再次招手之下,之前那个护卫又拿来一个托盘,放到了桌上。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托盘里面有一层浅浅的水,水中泾渭分明的漂着两小堆刚刚发芽的小麦。
接着,在柳文元疑惑的目光中,李昊拿出一根尖针,费了老鼻子劲,将一颗小小的麦芽剥离了出来,然后又挑了另外一颗,用同样的方式剥开。
柳文元看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城里人这也太会玩了,剥麦芽,这不是闹呢么,有这功夫睡一觉它不香么。
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意外的发现李昊并没有就此停下,在剥完两颗麦芽之后,他竟然将两颗剥出来的麦芽做了一个交换,然后又放回了之前被剥开的位置。
李昊做完了这一切,眨了眨略有些发酸的眼睛:“看懂了没有?”
柳文元机械的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看肯定是看懂了,但还是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李昊对此倒也不以为意,新两颗麦芽重新放入水中,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个叫嫁接,原理是什么你不用知道。我需要你做的就是通过嫁接的方式培养出一种新的小麦。
三年时间,成功了,三千八百六十七亩地还是你的,失败了,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去岭南过下半辈子吧。”
艹!
如果不是怕死,柳文元掀桌子的心都有了。
玩人也不能这么玩啊。
还嫁接,通过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把戏来整自己有意思么?
“候爷……”
“嘘……,什么都不必说,你现在可以走了。”李昊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记住了,你只有三年时间,本候说到做到,如果三年之后你嫁接出来的小麦无法成活,你和你的家人绝对会被送到岭南最深的大山里面。”
第五零二章 废物利用(下)
柳文元觉得李昊就是故意的。
故意玩自己的。
什么嫁接,什么成活,都是扯蛋。
他就是想让自己未来的三年一直活在恐惧当中。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痛快些。
想着,柳文元把心一横:“候爷,您能不能告诉小人一声,这个嫁……嫁接到底有什么用处?而且如果嫁接成功了,又如何检测出来呢。”
“不错,还算有些心计,知道问。”李昊翘起二郎腿,指了指刚刚柳文元坐过的凳子,让他坐下:“如果你刚刚直接走了,三年之后,岭南烟瘴之地必然会有你一家人的一席之地。”
看着李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柳文元真的恨不能一拳砸过去。
原来这其中真的有猫腻,这家伙真的是在坑自己。
李昊却是微微一笑,摆摆手道:“别生气,本候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不是想要知道什么是嫁接么?我可以告诉你。
其实嫁接说起来很简单,那就是改良农作物的基因,使其发生一些我们所希望的变化,比如更短的生长周期,比如更加美味,比如更加耐寒等等。
所以,你千万不要小看你未来三年中的任务,如果你真的能够完成,绝对可以称得上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甚至陛下都有可能对你大加封赏。”
“真,真的?”柳文元听到有封赏,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李昊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前提条件是你必须能够培育出更好的麦种。至于你说的如何判断是否真的嫁接成功……,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
“啊?不,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也没见过成功的案例。”李昊摊开手:“不过我想,如果真的培育成功了,至少会在产量方面有所表现,不管是增产还是减产,甚至于提早成熟,与正常的麦子应该都有所区别才对。”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勉强相信好了,谁让你拳头大呢。
柳文元虽然是个乡绅,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农务。
事实上,作为一个拥有三千多亩田产的乡绅,柳文元绝对可以称得上一把种地的好手,便是一般的佃户与他比起来,多少也要差上那么一星半点。
但如果说让他相信李昊所说的嫁接,这还是有些强人所难,哪怕已经了解了所谓嫁接的优势,也免不了心中忐忑。
看他依旧满脸的犹豫,李昊抿了抿嘴,突然说道:“你家里有胡姬没有?”
话题转的太快,柳文元有些反应不过来:“呃……,有,有两个,候爷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马上派人送来。”
派人送来是什么意思?李昊愣了一下,旋即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自小院的门口如利剑般刺来。
又是程音音这小丫头,李昊有些无奈,躲在外面偷听有意思么,老子又不傻,难道会看不见地上的影子?
摇摇头,李昊也不理继续躲着的程音音,继续说道:“没人跟你要那些胡姬,问你家中有没有胡姬的意思是,你知道胡姬是可以跟我们唐人诞下子嗣的,对吧?”
柳文元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在生死边缘游起了一圈,迎着李昊追问的目光,讪讪回道:“知,知道一些,我有一个朋友……。”
“行了,你只要知道就好,至于是你朋友跟胡姬还是你跟胡姬之间的事情,本候并不关心。”
“不,不是,候爷,真的是我一个朋友。”
李昊无语,半晌方道:“好吧,我知道了,是你朋友。不过,这些其实并不重要,我想跟你说的是,既然两个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人都可以诞下子嗣,那为什么一南一北两种不同的小麦结合到一起不能诞生出另外一种更加优质的作物呢?”
是哦,既然人都可以生出来,为什么小麦不能生出来?
柳文元瞬间凌乱了,一方面理智上接受不了嫁接的事实,另一方面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一定可以,必须可以,皇帝陛下的封赏就在那里,赌一把,赌一把!
小院外面,程音音俏脸粉红,狠狠啐了一口转身便走:“德謇哥哥好可恶,竟然如此龌蹉。”
她来找李昊的目的同样是因为外面聚集了太多的乡绅,虽然那些人没有像以前在官府门前那样闹腾,但聚在门口嘀嘀咕咕终是让人看着有些不痛快。
至于偷听什么的,程音音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在她看来自己只不过是走的慢了一点,这是没办法的事,虽然自己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呢。
……
半个时辰之后,被李昊忽悠‘瘸了’的柳文元揣着两包种子从后门离开了刘家大宅,一路鬼鬼祟祟的回家去了。
现在的他已经被巨大的使命感所笼罩,将改良麦种当成了自己的毕生志向,回家之后立刻发动家中仆役,出去满世界搜罗天下各种小麦品种,南方的,北方的,新罗、百济的,大食、波斯的,只要能买到的全都要。
而与此同时,太原府的另外几家豪门大户也同样收到了李昊的邀请,要么是改良稻种,要么是改良树种。
人在屋檐下的众人自然不敢违抗李昊的命令,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带着自己的使命离开了刘家大宅,回去准备各种试验。只是,并没有多少人把李昊的话当成真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时间有限,李昊不能像忽悠柳文元那样一个个来,大多数人都是牛不喝水强按头,高压之下不得不答应。
对于李昊来说,之所以这样安排不过就是想要废物利用一下,这些既没有大恶,却又一心想要占便宜的家伙总不能一股脑都杀了,让他们搞搞嫁接技术,说不定还会有点意外的惊喜。
将来就算真的没搞出来也没事,大不了言出必践全都丢到岭南跟猴子做伴去好了。
至此,太原府的事情基本上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便是处理突厥各部落之间的麻烦。
突厥各部与中原百姓的矛盾由来已久,想要解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高压政策或许短时间能起到一些作用,但时间长了,难免会生出一些龌蹉。
历史上,李世民就是因为无法处理突厥与关中百姓的矛盾,故而把突厥再次迁了出去,安置到阴山一带,做为薛延陀与中原的缓冲。
这样做固然暂时解决了麻烦,但同时也在突厥各部心中留下了不被信任的种子,一有机会立刻就会反咬大唐一口。
当然,站在眼下这个时间点上,未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李昊尽管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却不能以此为罪证来从肉体上消灭对方。
所以,要想改变这一切,他只能换一种方式,以比较柔和的方式来缓解矛盾,潜移默化的让突厥部落增加在大唐的归属感,最终达到彻底归化的目的。
坐在滴雨檐下,李昊望着外面不断落下的雨水,暗自盘算着之前答应过拔灼的条件,另外,阿史那·思摩这人一直不怎么开口,让人有些看不懂,很多时间还要小心这人会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第五零三章 鸽子惹的祸
下雨了,都说人间芳菲四月天,不过那指的是没到过北方的人而言。
在太原,四月不过就是刚刚春暖花开,柳树刚刚吐出嫩芽,借用某诗人的话说还处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阶段。
再加上去年冬天有些格外的冷,使得贞观四年的第一场雨来姗姗来迟。
程音音就坐在李昊的身边,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情绪有些低落。
小姑娘嘛,总有几天不舒服的时候,这一点可以理解。
“德謇哥哥,明天你真的要去见那个什么拔灼啊?”长时间的沉默过后,程音音开口问道,语气中尽是不甘心的味道。
李昊抽了抽鼻子:“三、五天而已,不用在那边待很长时间的。”
这几天乍暖还寒,身体有些不大适应,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程音音,无奈继续道:“你想都别想,老实在太原待着,否则我现在马上安排人把你送回长安。”
程音音娇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哼,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说的好像谁稀罕似的。”片刻之后:“德謇哥哥,我……,要回长安了。”
“……”李昊扭过身子,直视程音音:“真的?”
程音音螓首微垂,幽幽说道:“嗯,阿爹来信了,要我回去”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李昊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尽量不把开心从脸上表现出来。
这小魔女总算是要走了,再不走,老子就要疯了。
天天逛吃,逛吃,又干吃不胖的小丫头,实在有点折磨人,不陪她出去吧,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不忍,陪她出去吧……,老子这都胖了十多斤了,再这样下去谁能受得了。
程音音脸有些黑,抬起头嗔道:“李德謇,你就那么想让我走啊?!”
完了,没控制好,被看出破绽来了。
李昊心中哀嚎一声,尽量装出悲痛欲绝的表情,为之前的失误做出补救:“音音,你误会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在太原一个人太孤单么,在长安至少有你哥逗你开心吧,还有一些小姐妹啥的可以没事聊聊体己话啥的。”
“真的?”程音音有些不确定,总觉得李昊听说自己要走,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李昊拍拍胸口:“天地良心。”
程音音盯着李昊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好吧,本姑娘暂且信你一回。”
还好还好,李昊松了一口气,暗道一声运气。
幸亏小丫头没较真,否则少不得又要签下许多不平等条约。
正感慨呢,却听程音音又继续开口道:“我奶奶没了。”
“什么?”李昊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声音哽咽:“阿爹来信说,我奶奶仙游了。”
此时李昊方才听明白,原来是老程的娘驾鹤西游了,估么着老程一家需要回老家去守几年孝,所以才会来信将程音音叫回去。
想通了其中关窍,李昊玩笑的心思便淡了,起身来到程音音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那个……节哀顺变。”
程音音轻轻摇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啜泣起来:“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奶奶最疼我了,不管我要什么她都会给我,我本来还想着……想着等成亲的时候接她来长安,以后好好孝敬她,可谁知道……谁知道……。”
有些话程音音不方便说出口,其实按照正常情况,往年的冬天她都是要回去济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的,承欢老太太膝下,陪老太太过上一个除夕。
但这几年因为李昊的关系,程音音便减少的回去的次数,今年的冬天更是远走并州,连封信都没给老太太写。
每每想及此处,程音音便觉得对不起疼爱自己的奶奶。
老太太岁数已经很大了,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自己明明早就知道这一切,却依旧任性的留在了太原。
如今,天人永隔,老太太走的时候,应该很不放心吧!
程音音越想越难受,只觉得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泪水再也止不住。
李昊的心里其实也不怎么好受,看着程音音难过的样子,数次张嘴最后又都闭上,没法劝,劝不了。
失去亲人这种事情,外人是无法体会其中痛苦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细雨敲打在瓦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紧紧抱着李昊哭泣的程音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
为了不将她惊醒,李昊只能尴尬的在原地站着,一动不敢动,如果不是上辈子有站军姿的底子在,估计用不了一时半会儿就得累瘫掉。
小院的外面传来脚步声,薛仁贵顶着雨风风火火从外面走了进来,刚一露头,便看到李昊在给他打手势:安静。
看到院中情形的薛仁贵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不过这时想要退走出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用战术手语表示:两支小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李昊点点头,回复道:原地待命,等待通知。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天便是李昊出发去河套地区实地调研的日子,薛仁贵做为护卫头目,带着两只小队,也就是二十个护卫随同前往。
不过,眼下出了程音音这一档子事,李昊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只能取消原来的计划,重新考虑未来一段时间的日程安排。
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除了滴水檐上偶尔滴落的水珠发出一丝声响之外,小院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阵呢喃声传入李昊的耳朵里,同时,怀中玉人轻轻动了动。
“醒了?”李昊微微一下,低下头问道。
“嗯!”程音音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李昊的衣襟处那浅淡的水痕时,俏脸更是飞起两朵红霞。
放在以前,李昊必然会调侃她几句,不过这次考虑到小姑娘的奶奶刚刚去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淡淡一笑说道:“醒了就快点去收拾东西吧,外面已经备好了船,你收拾好东西,我们连夜出发。”
“去,去哪里?”程音音的脸上尽是茫然。
李昊淡淡吐出两个字:“济州。”
“啊?!”小姑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应了一会儿才吱唔着问道:“你,你要跟我一起去济州?你不去见那个突厥人了?”
“不见了,让他等着好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这边不是还有长孙冲跟老纥他们在么,放心吧,出不了大事。”
程音音又问:“可是……,可是你能离开并州么?”
“为什么不能离开,陛下只说无旨不得入京,又没说不能到处溜达。而且我去济州也是有公务在身的,可不仅仅是陪着你空跑一趟。”
这个理由很牵强,牵强到李昊自己的都不相信,更不用说程音音了。
小姑娘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想像力更是丰富的很,听到李昊如此一说,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登时忘了之前的忧伤,白了他一眼道:“哼,原来是公事,我还以为是专门为陪我呢。”
李昊苦笑一声:“行了,别搁这儿怄气了,我刚刚已经用信鸽将消息送到了长安,相信明天你爹就能收到消息,直接启程。我们也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早点上船,说不定半路还能遇见。”
说起信鸽,就不得不说一下那个被李昊留给李承乾的大食人。
此人的大唐名字叫阿里,听说当初在大食的时候还是个贵族子弟。
后来因为得罪了人,家族被毁于旦夕之间,阿里机缘巧合之下逃得一命,后来辗转流落到了西域。
无家可归的阿里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带出来的钱又花的差不多了,眼看再不想办法赚钱就要饿死街头之际,一次偶然的相遇,开启了他人生中‘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模式。
记得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阿里正徘徊在高昌国附近,打算随着商队一同去大唐碰碰运气,毕竟这一路上总听人说大唐遍地都是黄金,他这个落魄的贵族难免也会心动。
可就在他与商队领队商量着如何加入同行队伍的时候,一队吐谷浑骑兵包围了他们,抢光了财物不说,还杀了商队里大部分人。
强烈的救生欲望当时的阿里忘记了一切,努力寻找着活命的机会。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吐谷浑人中间,有一个年轻人正在逗弄一只鹰。
你别看阿里这人平时一无是处,可当初他做贵族的时候却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那就是喜欢玩鸟,各式各样的鸟类,就没有他不熟悉的。
也就是凭借着这份玩鸟的经历,他得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赏识,侥幸活了下来,从此跟在那个年轻人身边,成了一位专业的驯养师。
直到有一天,他被另一个来自大唐,并且更加年轻的青年带到了大唐,并送进了皇宫,他才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所以,在被送进皇宫之后,他几乎是拼尽了老命,带徒弟的同时,还要白天黑夜都跟鸽子睡在一起,观察鸽子的生活习性,挑选健壮、聪明的鸽种,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种可以独自飞行数百里而不会迷失的鸽类进入了他的眼中。
这有别于他之前提供给李昊的那种信鸽,当初那种只是个例,准确的说,鸽子养大了,带走之后放飞鬼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但是现在他发现的这种信鸽则不同,如今他发现的这个品种,他可以用自己的脑袋来保证,在五百里这个距离之内,不管你把它们带到哪个方向,只要不遇到天敌的扑杀,则必然能够飞回来。
就为这事儿,甚至连李二都被惊动了,连夜命人以八百里加急带着五只信鸽,分五个不同的方向出发,奔行一夜之后,在天亮的时候同时放飞。
说是八百里加急,其实真跑起来直线距离并没有八百里,再加上又是晚上,不换马的情况下,一晚能跑出三、四百里也就顶天了,再跑马就被累死了。
而三、四百里的距离(非直线距离)对于信鸽来说,连一个时辰都用不上,那边鸽子一放,这边李二的早朝才刚刚开始,下面就有人来报鸽子回来了。
大惊之下的李二顾不得早朝,直接命人将回来的鸽子直接带上大殿,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自信鸽的脚上解下一个小纸卷,打开一看,上面正是昨天自己盖在上面的私印。
一只,两只,五只信鸽全部核对一遍之后,李二仰天大笑:“好好好,来人,传朕旨意,赐训鸟人阿里子爵爵位,食百户,太子举荐有功,赏东宫绸缎百匹,珍珠一斗,钱千贯。”
什么玩意儿?这里还有太子的事儿呢?下面魏征老早就看李二不顺眼了。
你说你在后宫偷偷摸摸养只大白鹦鹉玩物丧志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弄到朝堂上来光明正大的玩儿,还带着太子一起玩儿,这不是开玩笑么?!
当下,老魏越众而出,黑着脸直不楞登怼道:“陛下欲学夏桀、商纣、隋炀呼!”
正开心不已的李二被怼的直蒙,我干啥了?
这仨是特么好人么,拿我来比他们?
当下脸一沉:“大胆魏征,尔敢拿朕比那些亡国之君,你……,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魏征与朕拿下。”
“诺!”殿上执守的禁军二话不上,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来拿人。
至此,殿上群众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房玄龄连忙上前阻拦:“陛下且慢!”
杜如晦也走出朝班替魏征说情:“陛下息怒,魏征虽然言出无状,但想必事出有因,万不可不问而罪啊。”
其余与魏征关系好的也都纷纷站出来,用身体将魏征护在中间,不让那些禁军触碰到他,同时躬身对李二道:“陛下,我朝从未有过因言罪人的先例啊。”
李二虽然生气,但话一出口立刻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如今被众人一阻,正好就坡下驴,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退朝!”长随太监林喜见状,连忙假模假式喊了一嗓子,飞快追了上去,末了还不忘安排人将那几只信鸽带上。
第五零四章 在路上(上)
魏征这家伙跟一切两条腿,会飞的东西有仇,可不敢让陛下的鸟落在他的手里。
收拢了鸽子,林喜大步追着李二而去。
而在他前面,早有人提早一步追了下去,一边追一边叫着:“陛下,陛下息怒啊,玄成说话固然对您有些不敬,但还请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他一次吧。”
房玄龄好歹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连追带敢,便有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喊完一句话,后面便只剩下喘气的声音,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二虽然心中依旧怒火中烧,但见到房玄龄如此狼狈终是有些不忍,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最后直接站在路边,指着前面大殿的方向怒道:“朕倒是想要放过他,可他有想放过朕么!”
“陛下!”
“你闭嘴!”李二喝斥了房玄龄一句,继续骂道:“朕养只鹦鹉怎么了,朕平时就不能有点消遣了,用得着他魏黑子追在朕后面唠叨半个时辰?”
房玄龄:……
得,敢情这还是新仇旧恨一起来啊。
李二养鹦鹉的事情朝中大佬基本上都知道,而且那鹦鹉也着实通人气,能听懂人话的同时竟然还识得路,认得人。
房玄龄就不止一次见到李二通过鹦鹉与魏王李泰聊天,两人隔着两座宫殿,你教鹦鹉说一句,然后把鸟放飞,鹦鹉回到另一边后就会把学到的说出来,然后另一个再教另一句,如此往复可达数次之多。
如此灵物自然是招人喜欢的,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这些人任谁看了那白鹦鹉都会亏上几句,顺便再表达一下对李二的敬仰之情。
但是没想到,这鹦鹉落到魏征眼中却成了祸害,数次直谏李二,说他玩物丧志,今天喜欢鸟,明天就能喜欢鱼,后天就会喜欢美女,长此以往与那些亡国之君又有何区别。
只是,平时魏征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在私底下,并无多少人知道罢了。
而今天,魏征竟然在大殿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说,这让李二的脸面如何挂得住,没当场杀人已经算是气量不小了。
房玄龄哭笑不得,只能站在旁边,一边等李二把牢骚发完,一边借机平复呼吸。
此时,杜如晦等人也都追了上来,纷纷上前给魏征求情,希望李二能够网开一面,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渐渐的,李二被说的烦了,黑着脸,痛心疾首道:“尔等知道些什么,难道在你们眼中朕就是个喜欢养些扁毛畜生的皇帝?是那种不问是非,只贪图享乐的皇帝?无知,肤浅,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亏得一个个还身居高位,竟然如此没有眼光,朕真是错看了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哪句话说错了,咋还开地图炮,玩群嘲了呢,这也就是魏征不在,否则还不得直接给你怼回去啊?!
李二却不管那些,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一个个自手下众臣面前点过去:“朕知道,你们现在一定是以为朕是在避实就虚,不过没关系,朕有办法证明,你们的眼光到底有多么落后。林喜,林喜,死哪儿去了!”
“陛下,臣在!”大太监林喜连忙从一群大佬中间挤到李二面前,怀里还抱茫然无措的信鸽。
“知道这是什么么?”李二懒得搭理傻乎乎的大太临,从他手上将信鸽抓了过来:“这叫鸽子,它的一个特点就是可以长途飞行,并且可以从数百里外,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的家。”
众人继续懵比,搞不清楚李二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了半天,这不还是只鸟么。
不过就是飞的远了点罢了。
难道就因为飞的远,肉就比较香?
看着一头雾水的众人,李二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你们……,你们这个脑子啊……,想想看,数百里啊,洛阳到长安只需两个时辰,如果能够形成八百里加急那样的接力方式,从辽东到这里,不日可至。”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要早这样说我们不就明白了么。
敢情这鸽子是用来传递信息的,而且速度要比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还要快上不少。
想通了之后,众老货连忙马屁送上:“原来如此,朕独具慧眼,烛照万里,吾等鼠目寸光,惭愧,惭愧。”
“哼,不仅你们要惭愧,魏征魏玄成也要惭愧,你们回头去他家告诉他,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反省一下自身的错误。朕如此禅精竭虑,想要为大唐开辟一种新的通讯方式,在他眼中却成了玩物丧志,还敢拿朕与那些亡国之君相比,着实不当人子。”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成王败寇嘛。
房玄龄等人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来李二当初到底是在玩鹦鹉,还是在训养鹦鹉?
你真要训养飞禽的话,为何不多种一些品种,死抱着一只飞上百十步就要落下来休息一会儿的肥鹦鹉有意思么。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信鸽的出现让李二吹出来的牛更加圆润,毫无意外的坐实了他当初养鹦鹉并不是玩乐,而是……好吧,爱啥啥吧,反正不想死就当成真的来听好了。
……
远在太原的李昊并不知道长安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只知道李承乾派人给他送来了五只信鸽,然后又顺便交待了一句,阿里升官的消息。
这些在李昊看来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信鸽能把消息送回去就好。
程音音的行礼收拾的很快,轻车从简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跟着李昊上了南下的小船,船不大,估么着能载万把斤东西就很了不起了,与他们来时的那种数千料的大船根本没办法比。
不过眼下时间紧迫,等水师调集船只北上肯定是来不及的,马车倒是能够出行,可眼下正值北方的春季,地面到处都是软塌塌的泥坑,陷进去就算有人帮忙,没有个把时辰别想出来。
所以,哪怕租来的船小了些,李昊等人也只能将就着应付,只盼着早点与长安那边出来迎接自己的战船快点汇合,上了自己家的船心里也能踏实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李昊就是觉着坐别人家船不放心,总有一种随时会翻船的感觉。
书说简短,小船沿着汾河顺水而下闯州过府,只两日功夫便过了绛州,自宝鼎入了黄河。
四月的黄河春汛已过,河面水流虽然看着依旧湍急,却没有了二、三月时候巨大的冰排,小船行在河上除了颠簸一些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李昊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船头的位置,百无聊赖的举着望远望一会儿看看这边船上的船夫吵嘴,一会儿看看那边船上才子佳人调情,自得其乐。
在李昊的身边,程音音静静的坐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经过这两日的缓解,小姑娘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偶尔也会与李昊聊上几句什么,只是很少能见到她脸上再露出那傻白甜的笑容。
盯着李昊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竟然盯着一个地方看了好久,程音音好奇之下,随口问道:“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嘘!”李昊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鬼鬼祟祟低声说道:“我在看妖精打架。”
什么妖精打架?程音音疑惑的皱起秀眉,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接过李昊递上来的望远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片刻黑着一张小脸把望远镜放下,对着笑坏不已的某人说道:“什么嘛,不就是耍猴戏的,哪里有什么妖精打架。”
李昊自然不会承认之前是在逗程音音,呵呵一笑道:“呵呵,那是你看的晚了,刚刚我看的时候,正好看到孙悟空大战六耳猕猴。”
不过,小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戏弄的,狠狠白了李昊一眼,重重把望远镜摔到他的怀里:“大骗子,不理你了。”
“真的不理我了?那我一会儿可要上岸去了啊,听说宝鼎这边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一会儿非要吃个痛快不可。”望着背过身去的程音音,李昊假模假式的大声嚷嚷着,末了不忘招呼薛仁贵和铁柱:“仁贵,柱子,等下我请你们吃烤……啊!”
‘肉’字还没说出口呢,李昊的脚趾就被程音音狠狠跺了一脚,疼的他眼泪差点没流下来,抱着脚跳了好一会儿才算缓过劲来。
此时,程音音已经吩咐好了船老大,小船调头向着码头的方向驶了过去。
宝鼎县的码头其实说不上大,不过仗着宝鼎县正好守着汾河与黄河的交汇点,故而有许多的船只在此停靠修整。
正因如此,宝鼎县的码头看上去竟然比太原的码头还要繁华不少,各种小店开在街边,旅店、酒楼、妓馆、当铺、牙行……放眼看去,热闹非常。
李昊一行人所乘之船虽然被他们称之为小船,但那也分跟谁比。
与水师的五牙战船或者三千料以上的巨大海船相比那肯定是显得有些小,但放在民间,这船其实已经算是很大了,至少要比码头上那些一般的船要大上不少。
所以,当他们的座船驶进码头的时候,立刻引起一片骚乱,无数小船争相躲避,纷纷让出路来。
李昊见状,连忙回身向后面吼道:“船老大,慢一点,不要撞了人。”
“不,不是,不关小人的事儿,他们不是躲咱们的船。”一个委屈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李昊扭身一看,身边站的可不就是船老大本人。
李昊有些不高兴,沉声道:“你怎么还在这,这么大的船撞进码头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不是,候爷,这真不关咱们的事儿啊,咱们的船都快停了,他们避的其实是另一艘。”船老大说着,指了指李昊身后的一个方向。
循着船老大所指的方向,李昊再次扭过头,立刻看到一艘造型十分古怪的大船正乘风破浪的向着码头驶来,隐约间还能听到船上有人在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
倭人?!
李昊眉头皱了皱,尽管他听不懂那船上之人喊的是些什么东西,但那熟悉的语气语调,已经让他猜到了那一船人的身份。
只是,李昊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关中遇到倭人,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些倭人竟然如此嚣张,明明已经快到码头了,船只却一点都不减速。
个狗日的,装·逼给谁看呢。
想作死,老子成全你们。
想着,李昊双眼轻轻一眯:“船老大,从现在开始,你这条船我买下了。现在,给老子调头,撞过去。”
“啊?”
“啊什么啊,你这船现在是我的了。”李昊懒得跟船老大废话,一把将他推开,打了声唿哨:“柱子,带人接管这条船,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撞,也要把那艘倭人的战船给老子拦住。”
“诺!”铁柱应了一声,立刻招呼人手接管船只。
这次随着李昊出来的人数并不多,大概也就三十人左右,这些人都是战场杀敌的步卒,可好歹当初也在海上漂了一年多,大船虽然摆弄不明白,但弄走问题不大。
霎时间,船上人声鼎沸,船老大有些不甘心,但很快使被薛仁贵给控制住了,五十两的金子往他怀里一拍,船老大立马变身小跟班,屁颠屁颠的跟在了李昊的身后。
只是,李昊哪里还顾得上他,来到同样义愤填膺的程音音身边叮嘱道:“音音,一会儿你先不要进船仓,要撞上的时候记得扶稳,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嗯,放心吧德謇哥哥。”程音音重重一点头。
将门女子就是这一点好,永远不会成为男人的拖累,男人要上战场,她们只会默默将钢刀递入男人手中,不问生死,休戚与共。
李昊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在程音音的鼻尖上点了一下:“放心,不会有事的。”
言罢,转身登上船只最高处,呛的抽出腰间横刀,迎风怒吼:“大唐水师,迎敌!”
“杀……!”
第五零五章 在路上(下)
河岸上,无数百姓早就看到了那倭人的战船,但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们关注的大多是在道德层面,围观的同时,纷纷谴责那大船没有素质,竟然如此野蛮的往码头上撞,万一伤了人却要如何是好。
河中那些小船在躲过风险之后,最多也就是骂上两嗓子,没办法,在水上小船就是受欺负的命,不满意又能如何。再说对方船上刀剑林立,一看就是战船,他们这些靠水吃饭的家伙又如何斗得过他们。
所以,当李昊的坐船突然撞向倭人战船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懵,搞不清楚为何原本顺水而下的商船上为何会爆发出如此惨烈的杀机,咋跟那战船像是有杀父之仇一样。
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知道战争的痛苦,便如没有纵横过大海的人永远不知道与惊涛骇浪搏斗到底有多么畅快一样。
李昊这艘船上的人,除了薛仁贵和程音音,其它全部脱身于远洋水师。
曾经纵横过大海的他们,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任他们予取予求,谁敢说半个不字?
如今,倭人竟然在大唐的土地上如此耀武扬威、肆无忌惮,欺我大唐无人否!
故而当李昊举起横刀,发出愤怒的战吼的时,那些平时看上去无害护卫们瞬间恢复成了曾经纵横大海的陆战大队,如一只被挑战了权威的巨龙,踩着巨大的浪花,冲向了自己敌人。
倭人的战船显然也发现了远处那艘商船的异常,凭借经验,他们可以看出,那商船所做出的姿态充满了攻击性。
如自己己的战船继续保持现在的速度向前,那么下一刻百分百会与那商船撞在一起。
自己的战舰虽然比大唐的商船大,结构也更加合理,但那商船也不小好么,如此直接的撞上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死也残啊。
“减速,与对方喊话,我们是倭国使团,让他们停船,否则将视其为日落之国对日出之国的挑衅,我方将给予还击。”
倭人战船上,一个小胡子迅速做出判断,下达了停船的命令,语气虽然生硬,但心里却在骂娘。唐人都是些疯子,老子明明什么都没干,为什么一个个上来就是一副拼命的架式。
只是,倭人显然估计错了李昊的身份,同时也估计错了李昊的决心。
减速之后,尽管他们一再呼喊,但商船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就那么义无反顾的对着他们冲了上来,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便近到了能够看清对方毛孔的地步。
黄河的这段河道并不怎么宽敞,双方的距离可以说原本就不怎么远,加上此时商船顺流而下护卫们又在全力催动,倭人在减速喊话的同时就已经错失了反应的最佳时间,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做出还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被动迎接撞击。
“嘭……”
“嘎吱吱……”
眨眼间,两船不可避免撞到了一起,岸上、河中,无数人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大喊救人。
大唐的百姓是善良的,哪怕刚刚倭人的战船对他们的生命造成了威胁,但在有人落水的情况下,百姓们还是伸出了援助之手。
当然,前提条件是,你必须能游到他们身边。
否则撞在一起的两条船上已经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了,再善良的人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小命去开玩笑。
倭人战船上,小胡子彻底懵比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坐船竟然真的被撞了。
眼看着一条条钩锁被甩上船舷,小胡子欲哭无泪,撞上来的这条船到底是什么路数,这特么手法也太专业了吧。
薛仁贵顺着一条搭好的绳索三下五除了攀上了倭人的战船,一杆镔铁枪,横挑竖劈,没有一合之敌,只眨眼的功夫已经有七、八个倭兵被打或是打飞,或是挑落河中。
随在他身后上船的护卫们更是杀坯中的杀坯,通俗的说,这段时间天天跟着李昊满世界的转,世面见过不少,可他们在大海里练就的绝世身手却派不上任何用场。
今天,终于遇到一批不开眼的,这可把他们乐坏了,一条条随身的钩锁被甩上敌船,他们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在海上的日子。
踹裆,扬沙子,手里的刀更是直往要命的地方捅,脖子,胸口,肋下,只要扎上了,立刻就是一条人命。
小胡子都看傻了。
明明自己船上才是靠水吃饭的好汉好吧!都是在大海上搏击过的勇士,说句不好听的,把这些人放出去,只要换上一身衣服,那就是海盗。
可特么,特么为什么,自己手下的勇士在这些人面前弱智的像个孩子,冲到自己船上的这些人技术远比自己手下的海盗要熟练的多。
苍天啊,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外面的世界这么危险的么?
眼看手下死的越来越多,小胡子知道再不想办法只怕自己带来的人就要死光了。
于是,气沉丹田,双眼圆瞪,怒吼一声:“不要打啦,这都是误会,我们是使团,我们是倭国使团。”
“使团?使团跑到宝鼎这边干嘛来了。”
刚刚登上倭人战船李昊四下打量一眼,一脸冷笑的站到小胡子面前:“另外,如果我没看错,你这船是战船吧,开着战船带着武器来大唐耀武扬威,还有脸说自己是使团,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你是不是傻子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个疯子。
小胡子一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表情,操着生硬的大唐官话道:“这位大王,我投降了,让你的人停手吧,不管你需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就算是这条船,我也可以无偿的送给你们,只希望你能放过我的手下。”
“呦呵,挺光棍的哈!”李昊打了个哈哈:“合着你当老子是强盗了呗?”
难道你不是么?
小胡子眨巴着小眼睛:“不敢,不敢,我只是敬重大人的为人,所以免费相赠。”
“那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李昊回身:“小的们,都住手……,艹,别特么打了,这船现在是咱们的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船上倭人已经被屠了近一半多,护卫们也伤了七八个,不过还好都是轻伤。
但就算如此,也让护卫们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大有不把人杀光便不罢休的意思,李昊直喊了两遍,直到气的开始骂娘,这帮家伙才讪讪停下了手,将所剩不多的几个十倭人驱赶到一起,慢慢把船开进码头停靠。
从发现倭人战船到战斗结束,整个过程也就一刻钟多一点。
但也就是这一刻的时间,李昊在所有人眼中已经变成了魔王一样的存在。
载着李昊他们过来的船老大在被邀请到倭人战船之后,更是吓的两股战战,看着甲板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哆嗦着说道:“候,候爷,您,您找小人,有,有什么事。”
李昊有些好笑的看着船老大,叹了口气道:“别怕,我不是杀人狂,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觉得这船怎么样。”
船老大点点头:“挺,挺好的,是,是条好船。”
船自然是好船,船老大也是靠水吃饭的人,知道自己原来的那艘商船顺流而下的撞击力有多大,脚下这条船吃了自己那船一撞却依旧能继续行驶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更何况这船不管是长度还是宽度,都要比他原来的那条大上一倍还多。
“挺好是吧……”李昊呵呵一笑,接下来一句话惊的船老大差点一屁股坐到了满是血腥味的甲板上:“送给你了,就算我撞坏你那艘船的赔偿。”
“啊?!”船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送,送给我?!”
“对,从现在开始,它是你的了。”
“不,不……,那,那啥,那个,候爷,您,您的手下刚刚已经给过小人金子了,五,五十两,足够小人再买一条船,您,您这……”
“那你走运啦,很快就是大东家了,手底下三条大船,还有一条是海船,这条河上好像没人比得过你喽。”程音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甲板上,站在李昊背后调侃那船老大。
此时的她已经知道了那些倭人的身份,不过却丝毫没有同情他们的想法。
弱肉强食这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基本属性,大唐可不是后世,没有那么多的和平主义者,更何况程音音还是程咬金的女儿,耳濡目染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区别在于,今天是她第一次真正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罢了。
一番折腾之后,倭人全部被赶下了战船,李昊懒得去管他们死活,收了他们的武器,直接让他们滚蛋,爱去哪儿去哪儿。
至于使团什么的,李昊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倭国使团怎么了,倭国使团就不需要负担社会责任了?
敢在大唐的土地上肆无忌惮,就算是那个什么鬼天皇来了,也特么照样打出屎来。
反正今天这事儿李昊占着理,就算把官司打到李二面前也不怕。
打发了所剩不多的小鬼子,李昊一行人在码头附近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等着从长安出发的水师战船过来。
之所以不继续南下,主要是因为不管是船老大的船还是倭人的战,经过之前的撞击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损伤,虽然表面上不大看得出来,但若是出行还是有不小的风险。
出于安全考虑,李昊选择留下,信鸽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从长安出发的战船估计就在宝鼎左近,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到达,到时候再继续上路也是一样。
安顿好了住处,李昊和程等等各自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回了房间休息,护卫们该当值的当值,不当值的聚在一起讨论刚刚斩获多少,收获如何。
却不知,在码头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正有两双满是仇恨人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所住的客栈。
等待中,其中一人低声用倭语问道:“主人,我们守在这里……真的有用么?”
“自然是有用的。”回答的是一个小胡子,身材不高,如果李昊在的话,一定会认出此人便是他刚刚放走的倭人头头。
“这些人杀人手法老道,一定不是寻常之人。那为首的年轻人更是冷酷无情,举手投足都带着狠辣,这种人必然是强悍的江湖盗匪。所以,我们一定要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离开视线,等程都尉到了,我们便以他们为进身之阶。”
小胡子说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刻骨的仇恨之意,大有把李昊一行碎尸万段的意思。
“搜戴斯乃,主人英明。”问话之人一脸佩服:“怪不得主人会一直跟着他们,原来是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好了,一郎,这里不用你监视了,你现在立刻去码头找地方等着,只等程都尉一到,立刻把这边的情况向他汇报,然后带着人过来缉捕凶犯。”
“噫!”被称作一郎的家伙用诡异语调应了一声,转身隐入人群之中。
阳光投射下来的阴影中,只剩下小胡子一个人,暗暗发狠。
小子,你很嚣张是吧,没关系,很快就会有人来收拾你了。
不就是想要比手狠么,大唐远洋水师的程都尉就在老子身后,等他的船到了,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杀人如麻。
哼,一个小小的江湖匪类,仗着有几分本事就敢打劫我日出之国的战船。
真以为自己长着三头六臂是吧?且看一会儿大军杀到,且看你如何应付。
时间流失,不知不觉间日头西斜,就在最后一点余晖即将隐没于地平线的时候,南面的河面上,三船巨大的舰船张着巨帆逆流而来。
巨舰之上,隐约可见无数闪着寒光的弩枪,一尊尊颜色黝黑的巨炮就像一只只猛兽盘踞,而在舰首之上,一面巨大的旗帜上,写着斗大的一个程字。
远洋水师陆战大队程处默都尉立于船首之上,老实的像是一个二百斤的孩子,在他的面前的,正是凶名赫赫的混世魔王程妖精。
第五零六章 地狱无门
程咬金站在船头上,手扶着栏杆,手背上青筋都露出来了,没办法晕船晕的厉害。
早知道,就不应该跟着坐船,骑兵去济州不好么,这会都过洛阳了。
望着前面影影绰绰的码头,程老魔头暗骂一声晦气,看了一眼身边的程处默,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孽障,发什么呆呢,没看快到码头了,还不去准,准备准备。”
程处默这一路上没少被揍,这都快养成习惯了,知道老头子这是在没事儿找事,翻了个白眼道:“爹,您老要不回舱里休息一会儿得了,站这儿看着水更晕,万一等会儿上了岸,被音音那丫头看到您丢脸的样子,还不得……哎呀!!”
一只大脚陡然踹出,直接将程处默踹到了甲板中间:“滚一边去,老子没你这样不孝顺的儿子。”
程处默都被踹懵比了,躺在甲板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瞪了一眼躲在一边看热闹的水手,恼道:“都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马上到码头了不知道啊!”
太丢人了!
从甲板上爬起来,程处默不知死活的再次跑到老程身边:“爹,好歹俺也是水师的都尉,就不能给俺留点面子……。”
“老子是你爹!”
“是,俺知道您老是俺爹,可您老总是这样,我以后还怎么管手下人。”
“老子是你爹!”
“是啊,俺没说您不是俺爹,可那您也得讲道理对吧。”
“老子是你爹!”
“……”
您是俺祖宗行了吧。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了?
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码头,程处默放弃了与老程继续讨论下去的打算,拍拍屁股转身就走,不聊了,爱咋咋地吧。
被小妹那丫头看到你吐的昏天黑地才好,老家伙,明明就是个旱鸭子,还非要过什么水师大将军的瘾,这不闹呢么。
……
三艘巨大五牙大船中的一艘缓缓靠向码头,因为已经入夜的关系,码头上并无多少船只,所以停靠的十分顺利。
余下的两艘大船停在码头的外围,就地下锚,船上众军事按照战时标准执行警戒任务,这是远洋水师的规矩,只要离开驻地便是实战,不容丝毫马虎。
老程不知道是心理做用还是怎么,战船停好之后,眩晕感立刻就没了,人也变的生龙活虎起来,在船头走了两圈,找了找平地的感觉,目光忽然凝固在一个方向上。
这会儿,船舱中的程夫人崔氏和老二程处默、老三程处亮也都走了出来,一个个脸色苍白,像是丢了半条命一样被水师的水手扶着。
等了半天也不见老程过来,唯一一个已经习惯了水上生活的程处默只能对着老程喊道:“爹,到码头了。”
结果,老程非但没过来,反而一脸警惕的对他摆了摆手:“知道,你别吵,过来看。”
看?看什么?
程处默一头雾水走过去,来到老程身边的时候,却见老头子指着远处一艘船说道:“看看那船,觉不觉着眼熟。”
程处默顺着老头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果然有一艘造型十分古怪的大船停在那里,上面不断有人爬上爬下,看上去好似在修理着什么。
“是倭人的船,他们怎么停在这儿了。”
“一会儿派人过去看看,这帮人一心北上,现在却停在这里,怕是别有目的。”
老程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细心无比,关键时刻还是比较靠谱的。
程处默也知其中厉害,点点头叫来一个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顺手指了指远处停靠着的倭人战船。
军士领命而去,迅速消失于船舱之中,不多时,有入水声响起。
程咬金虽然好奇水师的行动方式,但却没有过多的置喙,毕竟每支军队都有自己独特的行动方式,贸然插手只会坏事。
更何况在船上他也只是客人,虽然是队伍里最高长官的爹,但开玩笑可以,指挥行动他确实没这个权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程家父子二人等消息的时候,码头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很快一个军士跑过来:“程大将军,都尉,下面……有个倭人求见。”
“倭人?他想干什么?”程处默皱了皱眉,这边正安排人查倭人呢,结果倭人就来了,这帮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军士的表情有些古怪,迟疑片刻道:“嗯……听说好像是被人给劫了。”
“被人给劫了?你确定?”程处默眼中闪过一抹狐疑。
这里可是关中,距离长安直线距离不足三百里,倭人的船又是战船,被人给劫了?
话说,如果在岸上,或许还真有势力能干出这种事情,但在水上……。
你逗我呢?!
“确定,那家伙身上全是血迹,还有两道伤口。看着……,看着像是……”
军士吞吞吐吐的样子让程处默觉得有些在老头子面前丢了面子,眼一瞪:“像是什么,你怎么回事!话都不会说了?”
“不是都尉,刚刚我匆匆瞥了一眼那倭人身上的伤口,看样子……像是咱们的武器弄的。”
“咳咳……”程处默一口气没导上来,差点岔了气。
军士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整个大唐,只有远洋水师的武器是特制的,不管是刀还是箭,又或者是其它的一些小工具。
这些武器给敌人造成的伤口也会显得十分特殊,这一点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就比如水手刀,因为经常需要打各种绳结,所以李昊专门针对水师制作了类似丁字型的特种刀,其中一头带有螺纹可以帮助手水快速结绳,另外两头一面是标准的刀具,另一面则类似鸟爪。
这样的刀刺在人身上,如果不致命之处,不会留让人失去行动能力,但却会留下极为特殊的伤口。
另外就是格斗刀,因为时常需要近身作战,过长的横刀便成了累赘,所以格斗刀便应运而生,全长近一尺的格斗刀背部带有粗大的锯齿,侧面还有血槽,造成的伤口十分致命的同时,亦格外特殊。
军士也是水师里的老人了,程处默毫不怀疑他的眼光,既然他说那倭人身上的伤口是水师的刀具造成的,那就一定是这样。
纳闷的同时,看了自家老头子一眼:“爹,这人……要不咱们见见。”
程咬金摆摆手,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想见你就见见,老夫去看看你娘和你弟弟去。哦对了,别忘了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你妹妹她们是否到了。”
“明白。”程处默答应一声,与那军士一同离去,老程则是晃晃悠悠去船的另一边找崔氏和儿子去了。
程家人没有坐船的福气,上了船便晕的不行,当初的程处默和后来的程音音也是一样,只不过两人被硬生生练出来了而已。
程处默下了船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中见到了中田一郎,也就是之前跟在倭人小胡子身边的那个随从。
此人个子不高,四尺多一点,肩膀和大腿上的衣服带着破洞,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依旧可以看出水手刀留下的创口。
“这是我们程都尉,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说一下。”为程处默引路的军士对中田一郎说道。
“小人中田一郎,见过都尉大人。”中田一郎倒也光棍,上来就是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头磕的咚咚做响,一边磕一边说道:“还请都尉大人替小人主持公道,我们在靠近码头的时候遇到了江湖匪类,被他们劫持了战船,还被他们杀了近三十多人。”
程处默不置可否的盯着中田一郎看了一会儿:“江湖匪类……,你确定么?”
“小人百分百确定。”中田一郎趴在地上,语气说不出的诚恳。
“将军……”军士表情中带着不屑,显然是觉得这倭人在说谎。
他太熟悉自己战友手中武器所造成的伤害效果了,甚至于在他的身上,也有着同样的武器。
可是,这个倭人却说劫他们的是盗匪,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程处默摆了摆手,示意军事不必多言,然后继续对中田一郎说道:“你说是盗匪劫持了你们的战船,不知可有盗匪留下的尸体?你们总不会死了三十多人,却连对手一个人都没留下吧?!”
中田一郎尴尬的抬起头:“呃……,是,是的。不,不过,我们记住了那些盗匪的住处,我可以带都尉大人去找他们,还请都尉大人替我们做主。”
这小矬子说话不尽不实,摆明了是想利用自己,程处默摸了摸鼻子,心中冷笑不已,口中淡淡说道:“替你们做主倒是可以,本都尉虽然隶属水师,这次出来又是私务,不过缉拿盗匪这种事情本就义不容辞,你起来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嗯!”程处默大咧咧的接受了中田一郎的致谢,转头四下看了看道:“对了,我记得你们那一船好像有一百多人吧?其他人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个小胡子哪去了,不会被杀了吧?”
“没,没有!”中田一郎嘴角抽了抽,对程处默诅咒自家主人的话语有些排斥:“我家主人吉人天相,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此时他正在亲自监视那股盗匪,将军若是想要见我家主人,小人可以去通知。”
程处默点点头:“行,那你去吧,顺便把你们的人都叫来,报仇嘛,自然是亲自动手才有感觉。”
中田一郎走了,片刻之后,三三两两的倭人自码头各处走了出来,不多时便聚集了六、七十,浩浩荡荡一大群。
码头上,此时已经集合了大概百余水师精锐,夜色中沉默的等待着,身上泛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都尉,他们来了。”程处默身边,站着一个人,一个略显疲惫的人,看着远走走来的一群人,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来了,那就走吧,让他们带路。”程处默板着脸,努力让自己不至于露出更多的表情。
一行人大步上前,对面,倭人的小胡子几乎是用跑的迎上来,学着唐人的样子弯腰行礼:“倭国遣唐使,宏野光寺见过天朝将军。”
名头不小,挺会说话的。
程处默点点头,语气沉重道:“事不宜迟,既然你知道匪徒的住处,那就带路吧,老子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关中如此肆无忌惮的打家劫舍,此人眼中还有王法吗!”
成了!看着杀气腾腾的程处默,小胡子宏野光寺眼前一亮,连忙说道:“是,将军请跟我来。”
……
李昊所住的客栈距离码头并不远,大概也就三、五百步的距离,连一里都不到。
此时的他正悠然自得的坐在客栈的正堂里烤着肉,炭火烧的正好,烤肉的香气弥漫在屋中,闻着让人垂涎欲滴。
在李昊的身边,程音音拄着下巴盯着烤肉的李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子里偶尔会闪过一抹娇羞,旋即又是一阵慌乱。
李昊的身后,薛仁贵与铁柱站的笔直,再远的地方,是七、八个分别立于客栈正堂四周的护卫,庄严肃穆像是在等什么人。
客栈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被李昊整个包下来了,经过河面上的一场厮杀,他们这一伙人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瘟神,没人敢挑战他们的忍耐力。
夜色渐深,寂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正忙着烤肉的李昊眼前一亮,抬起头向客栈的大门看去。
大门外,一个罗圈腿的小胡子带着一群人潮水般涌入大门,见到李昊的第一时间,指着他大声骂道:“八嘎,该死的狗强盗,没想到爷爷还会回来吧。”
李昊眨眨眼睛,对涌进来的一群小矬子视而不见,目光直越过他们看向更远的地方,直到瞥见无数火把中程处默的身影,这才将手中半生不熟的肉串递到薛仁贵的手中,淡笑着说道:“在我们大唐有句俗语,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宏野光寺,你想好怎么死了么?”
宏野光寺愣住了,举起来的手僵在半空,自己好像从未把名字告诉过对方,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第五零七章 小有收获
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宏野光寺头皮发麻,若说对方能够直接叫出自己名字,很可能是从自己其它手下那里打听到的。
那么,面对自己身后数十人,对方非但处变不惊,反而一副我早知道你要来的表情是什么鬼。
惶恐不安的心情开始在心中蔓延,忐忑中,宏野光寺不由把希望放到了程处默的身上,扭过头刚想说话,却见之前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唐军水师官兵已经亮出了獠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格斗刀看的他亡魂皆冒。
就是这种刀在上午的时候给他的那些手下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宏野光寺就算再蠢,此时也明白了李昊等人的身份应该另有玄机,什么盗匪只说不过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程将军,一切都是误会啊!”强烈的求生欲让宏野光寺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小人真不知道里面的大人是水师之人,小人有罪,小人甘愿受罚,求大人饶命啊。”
上午的时候对方仅仅三十多人就杀得自己一方片甲不留,如今对方人多势众,加起来一百多人,收拾他们这几十条杂鱼还不跟玩儿似的。
“误会?”程处默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对着客栈里面说到:“妹夫,这家伙说你们是盗匪,无缘无故抢了他们的船,不知可有此事啊!”
“……”
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小鬼子在听到妹夫的称呼之后,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宏野光寺虽然没有晕倒,却也是两股战战,用见了鬼一样的目光看向客栈中的李昊,如丧考妣,心灰若死。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程处默的妹夫是谁就算他在没见识,来之前也多少打听过一些,李德謇,三原县候,卫国公李靖之子,大唐远洋水师最高长官。
宏野光寺后悔的恨不能给自己来上几刀,明明之前对方都放过自己了,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找对方的麻烦呢。
不就是几十条人命和一条船么,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又不是自己家的,送给对方又能如何。
现在好了,装·逼不成反被日,自己带着人家的手下来抓人家,这不是耗子给猫拜年自寻死路么!
噗通一声,宏野光寺最终还是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程处默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幕,随意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那些懵逼的倭人控制起来,带去一边严加审问,他自己则大步进入客栈,哈哈大笑着说道:“妹夫,还是你的计划好,不费吹灰之力,所有人一网成擒,哈哈哈……。”
“笑,就知道笑!”李昊没好气的说道:“亏你也笑得出来,一帮子倭人拿着刀剑,驾着战船耀武扬威的出现在我大唐京畿要地,你这个水师都尉是干什么吃的,越活越回去了是吧?!”
“呃,那个……,俺……”程处默瞥了一眼边上掩口轻笑的小妹,脸上写满的纠结。
程音音跟着李昊远行千里,许久未见家人,此时见兄长自然觉得亲切无比,哪怕看程处默吃瘪,也是笑颜如花,甚至还打趣的调侃道:“兄长,是否需要小妹先回避一下?”
程处默哑然无语,瞪着程音音看了半天憋出一句:“小妹,你学坏了!”
李昊在一边看着好笑,无奈叹了口气:“算了,这事儿说来倒也怪你不得,你都不是水师的人了,跟你说不着。对了,程叔和婶子呢,不是说都随船一起过来了么,怎么没见到他们?”
“还在船上呢,来的时候俺怕这边打起来,就没让娘跟着。”程处默尴尬一笑,李昊其实说的没错,他现在已经调任道禁军序列,的确算不得水师的人,之所以还能指挥水师之人不过是仗着旧日关系罢了。
程音音听说爹娘都还在船上,心立刻就飞了,跳起来道:“我去找我娘,你们两个呆子聊吧。”
看着程音音如同蹁跹蝴蝶般飞出客栈,李昊不放心的喊道:“哎,你跑慢点!仁贵你快点跟上,现在码头上乱的很,别让她出了什么事。”
薛仁贵二话不说,把手里半生不熟的肉串往铁柱手里一塞,快不追了出去。
客栈内,炭火还在噼噼啪啪的烧着,李昊淡定的坐在一旁,喝着茶水,眼神有些飘忽,程处默大喇喇的坐在炭火边上,与铁柱两人比赛似的,肉串在火上走那么一圈连外皮都没熟就往嘴里塞。
一边吃还一边嘟囔:“香,真香,妹夫,俺可是太羡慕你了,牛肉随便吃,在长安就不行了,虽然也能搞到牛肉,但不管质量还是数量,跟你这里都没得比啊!”
李昊翻了个白眼:“在西域的时候你还没吃够?”
“那不一样。”程处默撇撇嘴:“西域的牛不好吃。”
李昊一脸嫌弃的把头扭到一边,不爱搭理这家伙,有的吃就不错了,还特么挑三拣四,就是没饿着他。
过了一会,程处默吃饱了,看了一眼还在不停进食的铁柱,默默的做到了一边,比不了就是比不了,这大个子可是一顿能吃一条牛腿的人物。
“对了妹夫,今天那些矬子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吃饱喝足,程处默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到了那群小矬子身上。
“没什么,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德行。”李昊递给程处默一杯茶,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程处默听的勃然大怒,一拍大腿:“个狗日的,原来这帮矬子如此可恶,自己在耀武扬威被妹夫你教训了非但不长记性,还要恶人先告状。”
“那帮人就是这么操行,所以我才会让你们在海上的时候别给他们留面子,该打的打,该杀的杀,倭人……都是贱皮子,你打的他越狠,他就越老实,相反,你越是看得起他,他就越是蹬鼻子上脸。”
“行,俺明白了,回头就按照老规矩,把他们全都喂鱼。娘的!”
“你看着办,反正水师里面好多人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不存在指挥不动的问题。不过,那个宏野光寺就别弄死了,留着他,让他回去之后给那些跟他一同来的人讲讲,让他们的人都知道一下规矩。”
不管是一千四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还是如今的大唐,李昊都对小鬼子没有任何好感,区别在于二十一世纪顾虑太多而在大唐则完全不用考虑任何人。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百十条人命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只要能在李二面前交代过去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来关心小鬼子的死活,包括朝堂上那些御史言官都不会管。
安排好了倭人,程处默突然神神秘秘的搬着小马扎靠近了李昊的身边,挑着眉毛说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想不想听?”
“什么好消息?”李昊一愣,旋即想到一个可能脱口问道:“总不会是秦怀玉他们回来了吧?”
“嘿嘿,俺就知道你一定猜不出来,告诉你……啊?!”程处默得意洋洋把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李昊已经说出了答案,瞠目结舌:“你,你知道了?”
李昊耸耸肩膀:“本来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
“你忽悠俺?”
“那你看看!”李昊笑的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没办法,老子就是这么聪明。”
程处默郁闷的挠了挠头,突然眼前一亮:“那你知道他们带回多少人么?猜猜看,往死里猜,可着劲的猜。”
“八千人就是一大关,超出这个数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运量,跟我说这个,处默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傻到连战舰的运量都忘了?”
秦怀玉去南海的事情是李昊亲自安排的,去了多少船,运量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
不想程处默竟不屑的撇撇嘴,伸出一根手指:“再给你一次机会,再猜。”
还猜?看着程处默胡萝卜一样粗细的手指,李昊皱了皱眉。
八千人这个数字已经是他按照此次南海之行舰队的舰队运输重量计算出来的数值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运人的数量,人毕竟不是沙袋,可以堆起来存放。
这就好像载重四十吨的重卡绝对不可能一次运输五百人一样(天竺人除外,他们有外挂),不是因为重量,而是因为空间不够。
但看程处默的意思似乎舰队带回来的人数远不止这么一点。
这怎么可能?这小子该不会是在忽悠我吧?
李昊淡定的看着程处默,丝毫不为所动:“那你说吧多少人,我猜不出来了。”
“嘿嘿嘿……,猜不出来了吧,告诉你,把你说的数字再翻一倍,就是这次带回来的人。”
“啥?这不可能!”李昊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了程处默,就算使用对沙袋的方式装人,也绝不可能带回这么多人。
程处默眼睛一瞪:“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说,南海那边海盗比鱼都多,怀玉他们这一趟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打仗,两天一小仗,三天一打仗,杀得那是尸山血海。哎就他们那刀,都特么砍成棍子了,一点刃口都没了。
不过打成这样也不是没有收获,大大小小的船只缴获了三百多艘,否则也不可能带回那么多人来。
哎呦,这么一说我都后悔了,早知道南边那么热闹,老子就不应该在长安带着,跟着跑一趟南海多好……。”
原来如此,怪不得能带回那么多人,敢情是因为这个。
李昊不着痕迹的撇撇嘴,突然想起今天那些倭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在关中能看到倭人的战船,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帮家伙趁着远洋水师大部分被调往南海的时间段偷偷溜过来的。
远洋水师兵力不足,巡逻的力度自然也就弱了不少,没发现倭人也很正常。
想通了这些,他倒是不怎么埋怨王文度和雷耀了,兵力不足非战之罪。
看了看兀自沉浸在海上厮杀的程处默,李昊笑着问道:“这么多的昆仑奴被运到长安,陛下估计乐坏了吧。”
“岂止啊,整个长安城都快要疯了,就为了这一万多人,差点打出狗脑子来”程处默一阵坏笑,挤挤眼睛道:“冲子他爹都亲自上阵了,你是没看到那场面,老惨了。”
好吧,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李昊又不是没见过那些老疯子干仗,一个个的,连流氓都不如,打架还特么带吐口水的,贼特么恶心。
不过这话说回来,不就是一万多的生奴么,语言又不通,老长孙抢到手能干什么,总不至于拉到钢厂推炉子里边祭刀吧?
你还别说,真要是这样弄不好还真能炼出几把干将莫邪来。
想着李昊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微微一笑,麻蛋,这想法也太不靠谱了。
与程处默又聊了一会儿长安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有关于李二的,也有关于李承乾的,更多是关于这帮子小年轻的。
不知不觉见外面天色渐渐亮了前来,一个不眠之夜即将过去。
草草收拾了一下,李昊命人与店家结算了店钱,踏着晨光与程处默走向码头。
阳光渐渐自地平线升起,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时不时发出的爽朗笑声在码头间回荡。
希望这份友情会一直持续下去,不会因为时间的改变而改变,李昊的心理想着,却也知道这并不可能。
时间就像一把杀猪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改变,友情如此,爱情如此,亲情亦如此。
就好比自己家里的老头老太太,这都半年多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还真是有了小的忘了老的,要不是程处默提了一嘴,自己都不知道老二李德奖出生的消息。
不过话说回来,老二出生了,自己要送点什么礼物呢,鸡鸭鹅狗的肯定不行,老太太弄不好能杀到太原城来揍自己。
可除了这些,老子穷得就剩下钱了,总不能送回去百十万贯铜钱吧?
第五零八章 规矩就是规矩(上)
便如程处默说的一样,随着一万多昆仑奴涌入,长安城的劳动力市场一下子就陷入了疯狂。
身大力不亏的昆仑奴价格便宜,听话,好用,谁家不想都想弄上百十个?
尤其是家里有着大量田产的勋贵,更是对昆仑奴趋之若鹜。
于是一万五千多昆仑奴几乎在五天内便被哄抢一空,速度快的连李二都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没了,把个皇帝陛下气的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原本他还指望着舰队带回大量昆仑奴自己可以用来修建大明宫,可怎么也没想到,人是带回来了,结果还没等他下手,下面那些混蛋就已经给抢光了,尤其是他大舅哥,直接弄走了一万人。
开什么玩笑,一万人都快要赶上左武侯卫人数的三分之一了好不好,一下子弄回去那么多,李二倒是不怀疑长孙无忌的动机,关键是,那么多人你养的起吗?
想了三天,李二越想越气,趁着这一日休沐,二话不说直接带着老婆孩子杀到了大舅哥家里,把个长孙无忌堵在书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训:“长孙无忌,你想吗,你到底想干嘛,一万昆仑奴啊,你想要造反吗?!”
妹子和外甥都有人陪着,长孙无忌倒是不怕丢脸,顶着一头一脸的龙涎答道:“陛下息怒,容臣慢慢道来。”
“说,今天你要是不给朕一个说法,别怪真不讲情面。”李二气鼓鼓坐在书案后面,盯着长孙无忌,恨恨说道。
“陛下,非是臣财迷心窍,一心想要抢那么多昆仑奴回来,实在是眼下各个地方都需要用人,按照律法臣又不能因为要用人就耽误春耕秋收,所以只能多多召集昆仑奴来工作,尽量避免过度使用咱们自己的百姓。”
长孙无忌一边说一边看李二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再说昆仑奴用起来便宜啊,一个昆仑奴每月吃饭加上月钱三百文顶天了,可用咱们自己人,翻一翻都够。”
艹,李二翻了个白眼。
合着就你知道昆仑奴便宜是吧,朕就不知道了?
“朕不管那么多,总之昆仑奴你必须吐出一半来,五千,最多允许你招募五千,余下的全都退回去。”
李二不容置疑的语气让长孙无忌很难再找任何借口,只能低头:“诺,臣遵旨。”
五千就五千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想了想,长孙无忌又试着问道:“陛下,水师是不是很快还会再跑一趟南海?若是在跑一趟,臣单独跟他们定一批昆仑奴,不知可否?”
李二要回五千人来,心情舒服了许多,摆摆手道:“那随便你,只要你这里总人数不超过八千就行。”
长孙无忌一听就明白了,估计这是大家伙儿都转着订货的心思呢,否则也不可能只给自己三千个名额。
点点头,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岔开话题道:“陛下,前些日子收到并州的快报,说是那边许多乡绅因为合作社的问题闹得厉害,您看要不要再派人过去过问一下?”
“不必。”李二想了想说道:“合作社的事情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暂时先让李德蹇和冲儿在那边折腾,只要不出大事,这边不必插手。”
“那……”长孙无忌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二盯了他一眼:“你想问曲辕犁的事?”
“陛下慧眼如炬。”长孙无忌讪讪一笑,他家里的地也不少,听说并州那边出了耕地的神器自然要关心一下,这一关心自然也就放不下了。
对此,李二自然不会给他设置任何障碍,好歹也是大舅哥不是,就算不看他的面子也的看长孙皇后的面子。
“曲辕犁工部正在试制,再有一段时间便会与户部合作全力推广,你现在想要插手自然也可以,但要适可而止,要考虑到佃户的承受能力,若是扩散的太广,使得大量佃户被解雇,怕是要出乱子。”
“诺,臣明白!其实臣也只是想要给老家那边的乡亲们提前谋取一些福利,倒是没有其他的心思,陛下既然担心扩散开来,臣等着工部那边安排好了在弄也是一样。”米贱伤农的道理长孙无忌自然是懂的,故而李二一说,他便打消了在自己的食邑推广的念头。
至于说打造曲辕犁赚钱,家里有矿的长孙无忌还不至于贪图那么一点小钱。
李二听他如此说也没说什么,曲辕犁的优势在于,提高耕作效率,并不能提高产量。
之所以没有直接推广开,主要是因为,一旦全力推广,大量乡绅便会因为劳动量减轻而减少自家佃户的数量,将大量家务恒产者推向绝望的边缘。
所以在没有考虑好如何安置那些靠租田度日的百姓之前,李二并不打算全力推广曲辕犁的应用。
“无忌啊!”
“臣在。”
“关于前段时间的倭国的遣唐使,你怎么看?”
所谓遣唐使,其实跟现在的留学生差不多,不过在唐朝的时候,倭国派来大唐的遣唐使各行各业的人都有,甚至还有军人、和尚、道士。
李昊在宝鼎遇到的那一批便是遣唐使中的一部分人员,只不过其中有一半都是随性的护卫。
但就算如此,这些人也几乎占了遣唐使的三分之一之多,这些人在来到长安之后第一个打听的便是李昊的下落,毕竟在他们看来,李昊就是一个喜欢炫耀的小屁孩,只要说两句好话估计就能从其手中骗到大量的技术。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李昊喜欢炫耀不假,可那也是分对象的,对他们这些倭人,不弄死他们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把在大唐都算是顶级的技术传给他们。
所以小胡子那一拨人死的其实一点都不冤,就算是他们不在宝鼎整出事来,见到李昊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只是此时正在讨论倭人的李二和长孙无忌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遣唐使已经有三分之一在黄河里面喂了王八。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臣以为,倭人既然仰慕我天朝文化,传授给他们一些倒也无妨,左右不过是一些奇技淫巧之术,算不得什么大事,这样不仅可以使其对我大唐更加忠心,亦可显示我大唐朝廷的宽容大度。”
李二点点头:“玄龄亦是这个意思,既然这样,那过几天就让礼部行文,在国子监给他们安排……十五个名额好了。至于其他人,只要不作奸犯科,可以让他们在大唐境内自由行动。”
商量已定,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李二又见了长孙无忌家的另外几个侄子,每人勉励几句,这才心满意足的与长孙皇后一同返回皇宫。
李昊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一句话,叫大船可以多冒险。
真实情况是不是这样李昊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没有坐船在黄河里面走过,否则他一定会知道,不管多大的船,在黄河里都不敢冒险夜间行船,否则就是在自寻死路。
李昊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跟程妖精心急赶路脱不开关系。
这家伙是家中独子,老娘没了自然是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往家赶,李昊作为老程未来的女婿,肯定是不能拦。
于是,三艘五牙战船连夜出发,结果,还没到半夜呢,直接撞坏了一艘,如果不是当时撞坏的船排在第一个,后面的人反应及时,估计这一船人活不下来几个,那大船也得沉到水底变成若干年后的古董。
好在程咬金那老妖精在经历过一劫之后倒是学乖了不少,再也不胡乱指挥了,老老实实待在船舱里陪老婆。
当然,据程音音说,老程不出来的主要原因在于被程夫人崔氏给禁足了,并非是因为不好意思。
经过这段小插曲,接下来的日子余下两艘战船倒是顺风顺水,七天之后,战船出了黄河口,又半天后,在济州沿海处靠了岸。
一番依依惜别之后,老程一家子离船登岸,李昊则继续前行,乘船直奔登州。
远洋水师经过南海一行物资基本消耗殆尽,战船经过如此远的航行也需要进行修整,这在孤悬海外的罗州是做不到的,所以必须回到登州驻扎才行。
这也是李二控制水师的手段之一,把补给点设立在本土,就算远洋水师跑的再远它早晚也得回来。
李昊原本是不想去登州的,不过出了倭人那一档子事之后,他改变了想法,想着反正也是顺路,不如去登州走上一圈,看看王文度他们。
离开水师都快要两年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自己好歹还挂着都督的名号呢。
船行半日,日落时分,登州水师大营在望,星星点点的火光下,整个军营像是不夜城一般,一艘艘巨大的战船或是停靠在码头上,或是停靠在船坞中,火光下如同匍匐着的远古凶兽。
一种儿子突然长大的感觉在李昊的心里涌动,曾经的登州水师驻地小的可怜,战船也就那么七八艘,还都是破破烂烂的。
如今登州水师驻地扩大了近乎五倍都不止,数千料的海船便有有十二艘之多,其余各种辅助舰,运输舰,林林总总加起来超过数十。
战斗力已经飙升到了可以远行南海,并且全歼海盗战船数百艘自己无一损伤的程度。
远远地看着看着,水师驻地一艘快船驶了出来,两个黝黑的汉子站在船头,正拼命的向这边招手。
“这两个家伙,加在一起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透过望远镜,李昊看清了两人的样貌,不由撇撇嘴。
王文度,雷耀,李昊在水师里的两个副手,一个主战,一个主政,平日里高高在上,今天却站在船头又蹦又跳,扯着嗓子一个劲的叫唤:“都督,大都督……”
李昊默默转过身去,丢人,权当看不到听不到好了。
王文度和雷耀却根本不在乎,快船贴着五牙战舰刚刚停好,两人便火急火燎的顺着上面丢下来的绳梯爬了上去,屁颠屁颠来到李昊面前:“都督,您终于想起我们来了。”
“滚犊子,老子从来就没想过你们。”李昊瞪了两人一眼,不过绷着的脸上却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容。
没办法,这俩货虽然差劲了些,可好歹当初也是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战友,水师刚刚成立的时候一个锅里搅马勺,若说没感情那是扯淡。
“嘿嘿……”雷耀挠头讪笑。
王文度上前施礼:“王文度见过都督!两年不见,都督可还安好?!”
“还不错,没被你们气死。”李昊看了王文度一眼,沉声说道:“半年前我送来的消息你们应该收到了吧,高句丽可有什么说法?还有,前些日子的倭人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倭人战船进入大唐境内,船上之人竟然还带着武器,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尽管知道倭人入境的时候,水师官兵大多数都在从南海归来的路上,但必要的敲打还是要给的,否则这帮骄兵悍将怕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王文度和雷耀彼此对视一眼,没有做出任何辩解:“都督责怪的是,是我等失职,大意之下让倭人钻了空子。”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这是远洋水师的座右铭,别的军队如何他们不管,但只要是远洋水师的人,就必须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就算是死也要带进棺材。
倭人进入大唐境内,固然有水师主力不在的原因,但留守登州的王文度手里毕竟还有三艘千料战舰,战兵亦有六百之数。
没有吧倭人留下,那就是失职,就是罪过。
甚至别说王文度手里还有船有兵,就算没有,只要他这个人还在,那就不得让任何人进入自己国家的领土。
李昊冷着脸,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要如何处置面前这两个家伙。
水师的规矩不能坏,就算是有再多的理由,规矩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