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五章 李泰的难题
到底是老牌国主,斗争经验无比丰富。
此番话说完,在场所有人的心情全都敞亮了许多,就连些与伏允身份相同的几人,也是频频点头,赞许有加:“不错,伏允老兄说的是(嗯,此言有理,伏允兄老而弥坚啊)。”
伏允自嘲的一笑:“诸位不必如此,允若真如各位所说,当初便不应该鬼迷心窍,一心与大唐为敌,而今落到此等地步,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言罢,施施然起身,给自边几个行了个抚胸礼,主动下场给李二跳舞去了。
没办法,谁让大唐皇帝爱好如此特殊,不爱美女爱英雄,就喜欢看天下英雄在太极殿献舞呢。
后宫含凉殿,长孙皇后的席面这会儿也早已经排开。
不过,与前殿李二那边闹哄哄的场面不同的是,含凉殿里气氛十分融洽,众多的朝庭命妇生怕给自己夫家丢了人,一个两个谨守规矩,连大气都不敢喘。
长孙皇后举杯,大家就一同举杯,长孙皇后听曲,大家就一同听曲,连个私下聊天的都没有。
套用老百姓的话就是,老没意思了。
但长孙皇后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妇道人家本就应该如此,当家命妇本就应该端庄贤淑,身体力行,以自己的言行来教化家宅。
否则若如男子一般吵吵嚷嚷,风风火火,岂不是要闹的家宅不宁!
红拂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面前摆着的小酒盏就算倒满了酒,都够她润喉咙,再加上桌面尽摆了些瓜果,吃起来也不是那么爽利,更是让她对这场宴会没了兴趣。
于是,这位国公夫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其它命妇的身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虽然不能说话但看看总没人能说什么吧。
而且你还别说,她这一看还真看出了一些门道。
端坐上首,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似乎一直对下面某一家的小姑娘很有兴趣,从打宴席一开始,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边。
嗯……那是谁家的来着?
哦对,好像是阎立德的家眷,那个长相秀气的小丫头好像便是阎立德的闺女。
“咳!”
正打算仔细看看,上方一声轻咳。
红拂扭过头,偏巧与长孙皇后的目光对上。
糟糕,被发现了!
红拂连忙低头继续欣赏歌舞,尽管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长孙皇后好像天生便对大唐所有的女子都有一种先天的压制,她红拂也不例外。
长孙皇后对此也有些无可奈何,今日前来的百余命妇之中,大多数都是知书达礼的官宦人家小姐,唯独这李靖家的红拂和尉迟敬德家的黑白二位夫人,乃是地地道道的草根出身,一身草莽气息甚重。
你让她们老老实实坐上一会儿或许还行,可时间长了,保不齐就会惹出什么麻烦,看来,这宴席还是早点结束的好。
反正今日的目的也基本上达到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
阎家那个小妮子虽然只有九岁,但家教着实不错,第一次进宫便能做到进退有度、举止得体,很是难得。
假以时日再好好调教一番,倒不失为李泰的良配。
想到此处,长孙皇后转头看向身侧的豫章公主,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诸臣工,今日中秋,陛下特命将作监赶制了一批烟花送入后宫,算算时辰应该快到燃放的时候了,诸位,且随本宫出去看看如何。”
虽是商量的语句,但语气却不容质疑。
今日前来的命妇们自然也不会扫了皇后的面子,当下纷纷应诺,起身随在长孙皇后的身后,一同走出含凉殿。
月色如水,天气微寒。
不知不觉间,一轮圆月已经高高的悬挂在了天上。
夜风吹动树梢,树影婆娑,更添几许凄迷。
数百身穿铠甲的禁军早已将百十个三尺见方的盒子放到远处空地之上,为首之人只等长孙皇后微一点头,立刻挥动手中领棋。
这数百禁军原本便是操作火炮的好手,此时放几个烟花还不跟玩儿似的。
棋动人动,同时将烟花点燃。
‘轰轰轰……’
一阵阵雷鸣般的巨响,夜空中霎时间百花齐放,星光为之失色……。
“好,好漂亮……”
“太漂亮了,原来这就是烟花,不知哪里才能买到。”
女人都是感性生物,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美景,一个个脖子伸的老长,再也顾不得什么大礼仪,纷纷拉住同伴,讨论起哪朵烟花好看,哪朵烟花漂亮。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人群之中,正有两个小姑娘在窃窃私语。
“婉儿,你觉得青雀怎么样?”
“我,我也不知道。”阎婉低着头,烟花的照耀下隐约可见脸已经红到脖子了。
豫章公主看着有些好笑,但却没有表示出来,故意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前几天三原县候去找你爹商量的事情?”
阎婉点点头:“知道,父亲问过我的意思了。”
豫章连忙追问:“那你怎么说?”
“我……”阎婉头垂的更低了:“我要考验他一下。”
“啊?!这还要考验?”豫章想过无数种答案,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个。
“嗯,谁让他总是跟我吹牛,把自己说的无所不能,若是不考验他一下,我怎么知道他以前是吹牛还是真的。”阎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出奇的明亮,语气也十分坚定。
豫章不得不在心里为自己那可怜的弟弟默哀了一小会儿,好好的,你说你吹什么牛啊,现在好了,人家妹子认真了,如果通不过考验,将来就算真的成了亲,怕是也要矮人家一头呢。
小小的幸灾乐祸了一下,豫章笑着问道:“不知婉儿出的考题是什么,能否告诉姐姐,由姐姐转告我那焦虑不已的胖弟弟。”
阎婉轻轻点头,俯在豫章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子,随后又再次低下了头。
烟花仍在不断的绽放,但阎婉的心思却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小姑娘很清楚,自己的未来甚至在李昊那天登门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老爹根本不可能忤逆了皇室的意思,也就是说,除非皇室反悔另立魏王妃的人选,否则她阎婉这辈子注定便是李家的人。
但尽管如此,阎婉依旧不想让李泰如此轻易的达到目的,想要让自己成为他的王妃,至少他要拿出一定的诚意来。
宴会散去,命妇们各自陪着自家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回家。
含凉殿中,李二吸溜着茶水,坐在一旁听长孙皇后跟豫章聊天。
“没想到,这小妮子表现的柔柔弱弱,骨子里倒是个有主意的,也罢,你且说说她的题目,本宫倒想看看,这丫头想要如何考校青雀。”长孙皇后在听完豫章的转述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李二在一边听了,也竖起耳朵。
豫章公主自是不会隐瞒什么,笑着说道:“其实此事还是要怪青雀,如果他直接去找小婉坦白心迹,没准这会儿人家丫头已经答应了。又或者他找个靠谱一点的人去找阎少监询问此事,估计也不会有如此麻烦的结果。”
李二从旁插嘴说道:“嗯,李德謇那小子的确不怎么靠谱,朕估计,他去找阎卿的时候,少不得会威胁人家一两句,弄的阎卿下不来台,人家闺女拿他或许没办法,但拿青雀替她爹出气还是可以的。”
长孙皇后听了这些觉得有些不舒服,哼一声:“哼,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莫非以为我皇室非她不娶不成。”
“朕倒是觉得这丫头的性子不错,外柔内刚,性如烈火。若非是这样的性子,以后如何做得了王妃,如何镇得住青雀的那些个侍妾。”
李二夫妻各执一词,豫章插不上嘴,只能站在一边看热闹。
便在此时,却听长孙皇后幽幽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说妾身在后宫仗着身份欺压其他妃嫔么?”
“啊?!”李二没想到一句话的功夫,火便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尴尬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观音婢,朕只是就事论事,你,你别胡乱联想好不好。再说咱们夫妻这么多年,后宫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朕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抱怨。”
“哼!”长孙皇后瞥了李二一眼,丢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随后对豫章公主说道:“还是说说阎婉那丫头的命题吧,本宫想要看看,这丫头能想出什么样的题目来为难青雀。”
“诺!”豫章见这两夫妻刚刚差点因为一句话打起来,吓的像是一只受惊的鹌鹑,低着头用极快的语速说道:“阎婉的意思是,让青雀想一个办法,在即能节省时间,又不能增加人工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使得玉华宫能够尽快完工。”
静,落针可闻。
李二和长孙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题目,面面相觑之下不由感概,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好一个鬼灵精的丫头。
长孙甚至不得不考虑,这亲事要是真成了,自家那胖子儿玩儿心眼儿能不能玩过这阎婉那丫头,弄不好怕是这辈子都会被治的服服帖帖吧。
至于说什么是一石三鸟……。
首先一点,玉华宫的修建是李二安排给阎立德的,之前并未考虑过工程的难度,如今阎婉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如果李泰解决不了必然会向李二求救,这样一来等于变相告诉李二,工程难度大,若是不能按期完功情有可原。
其次,若是李泰真有办法解决,对阎立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让他这个工程负责人轻松不少。
最后,阎婉未必没有借此机会向李二夫妻展示自己能力的意思,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便有如此算计,王妃人选非她莫属。
厉害啊,厉害!
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厉害了么。
李二暗自感慨的同时,决定不管不问,直接把问题丢给李泰。
能解决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这样的老婆娶回家也是受气的命,还是另寻他人吧。
长孙皇后同样支持李二的观点,皇室不需要蠢才,但同样也不需要太过精明之人,李泰如果不能掌控阎婉,最好还是不要与她有过多的接触。
……
“什么?这,这……我怎么知道这种问题如何解决?”李泰在得到了来自豫章的转述之后,瞬间就懵了,满头问号。
“那我就不知道了,父皇和母后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反正如果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就趁早对阎婉那丫头死心,否则累人累己。好了,话已经给你带到了,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不是……,姐,姐你不能这样啊,好歹你也给我指条明路啊。要命啊,我,我怎么知道这种问题如何解决啊,让我做诗还成,让我搞这个,这不是难为人嘛。”
“嘻嘻,姐姐我也没有办法啊,你要是问我女红什么的或许我还能教你,至于如何修宫殿嘛……爱莫能助喽!”豫章耸耸肩膀,笑嘻嘻的离开了。
幸灾乐祸.gif
李泰欲哭无泪站在原地,整个人说不出的难过。
修玉华宫……,开什么玩笑,老子连修个水池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你让我想办法修玉华宫?
这种事指望自己是肯定不行了,必须求援。
可是救谁好呢?
老爹老娘肯定是不行的,都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想必不会再帮任何忙
狐朋狗友也不行,都跟自己差不多,吟诗作赋还成,搞工程……连自己都未必能赶得上。
可除了这些人,还有……,对了!
想着想着,李泰眼前一亮。
凡事不决找大哥,大哥是太子,手下能人无数,应该会有办法的吧?
实在不行,让大哥派人去阎少监那边问问,估计一定会有答案。
天啊,我李泰真是太机智了!
心动不如行动,想做就做。
当下,李泰不再犹豫,叫上两个随从直奔东宫,找到李承乾二话不说,直接把豫章转述的事情一说,然后苦着脸道:“皇兄,大哥,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你了,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我啊,弟弟我的未来可就靠你了。”
第四六六章 来的好不如来的巧
李承乾午睡才刚起来没多久,牙还没刷呢。
看着胖胖的弟弟,一脸的懵比:“青雀,这叫什么问题,你问我我问谁去?”
李泰脱口而出:“问阎立德,他肯定知道。”
李承乾眨眨眼睛,无语道:“青雀啊青雀,你是不是傻,你觉得这问题会是谁出的,问阎立德,亏你想得出来。我不去问还好,一问你点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那……,那怎么办?”李泰急的团团转,也不知道这小屁孩怎么就那么大的色心,一个软妹子就把他吃的死死的。
李承乾看着李泰无奈的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家兄弟,平时看看笑话,幸灾乐祸一下还情有可原,关键时刻还得挺他不是。
“青雀,你也别在我这转了,要我说,你不如去找李德謇,那家伙一肚子坏水,说不准有办法。”
李泰脚步一停,恍然大悟:“对,李德謇!那混蛋一定会有办法,皇兄,你继续睡吧,我找他去。”
“我还睡个毛啊,让你这么一折腾,我……”李承乾吐槽到一半的时候愕然发现,胖弟弟早就跑的没影了,远远的自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皇兄,谢了哈!”
这个弟弟啊,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这才多大,就整天想着娶媳妇。
有那时间多找几个武士学学摔跤它不好么?实在不行的听小曲喝点小酒它不香么?找老婆干什么。
没见父皇天天被母后管的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样真的很有意思么!
失望的摇摇头,李承乾对傻乎乎的常公公招招手:“更衣,去宜春宫。”
“殿下,还要去见啊?”常公公有些犹豫,想到自家殿下穿着突厥服饰,跟那些满身上味的突厥兵混在一起,眼中便满是恐惧,碎碎念道:“这万一要是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您把突厥奴隶带进宫,怕是要生气的。”
“你懂个屁。”李承乾翻了个白眼:“古语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德謇那小子也说了,想要打败一个敌人,那就必须了解他们的文化,经济,生活习惯。你当本宫跟那些突厥奴隶混在一起是玩的?鼠目寸光的东西。”
好吧,你是太子,你说了算!
常公公颓然低下头,自隐蔽的角落中翻出一套突厥服饰给李承乾换上,然后这一主一仆便带着二十几个护卫去了宜春宫。
宜春宫位于东宫的东北角,自从李二搬走以后,平日根本没什么人过来,所以李承乾便将这边改成了自己的私人禁地。
左右空着也是空着,东宫也没有太子妃。
阿史那拓成与他的二十几个护卫自打半年前便一直住进了宜春宫,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便是吃吃喝喝,有时候李承乾来了,便陪着他或是喝酒聊天,或是讨论战阵之法,有些时候还会各自带人互相攻伐一阵。
老实说,除了没有自由,小日子过的还不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少比在草原部落里的日子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这一日,时间过了正午,拓成本以为李承乾不会再来了,正打算招呼手下人散开,该干嘛干嘛,一大票人便自宫外走了进来,远远的便可能来人以突厥语打起招呼:“拓成,你个怂货是不是又想逃跑。”
“哈哈……,太子殿下神威盖世,小人等不敢匹敌,自然望风而逃。”
“去去去,少拍马屁。”李承乾故做嫌弃的摆摆手,待到了拓成近前,重重在他胸口锤了一拳:“小样,才几日不见,又壮实了不少嘛。”
“嘿嘿,托殿下的福,小人们吃的好睡的香,长肉自然也快。”拓成咧开大嘴笑着,随即问道:“殿下今日要做什么游戏,小的们已经吃饱喝足,就等殿下命令了。”
“今天嘛……”李承乾挠了挠下巴:“要不……今天咱们玩一会儿长途奔袭如何,假如我们已经被敌人追了四、五天,正是人困马乏之时,奈何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拓成琢磨片刻,毅然点头:“这样……也成,孩儿们,都过来,分配任务了。”
李承乾在宜春宫玩的哈屁,带着一群突厥人东躲西藏,侦骑四出,小心前进,却不知太极宫中正有一段关于他的对话。
“陛下,太子殿下近日课间时常走神,极不用心,臣担心殿下会因此而荒废学业,将来难掌大局啊。”两仪殿的御书房中,李承乾的老师权万纪正在行使老师的权利——找家长。
但事关长子的学业,李二半点不敢马虎,当下正色询问道:“时常走神,心不在焉?权卿,这状态持续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三、四个月了。”权万纪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道:“嘶,而且这段时间老臣发现殿下似乎对突厥方面的事情十分关心,有些时候,身上还会携带一些突厥饰物。而且,老臣还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权卿但说无妨,便是错了,朕也不会怪你。”
“诺!”权万纪简单行了一礼以谢恩,旋即说道:“臣近些日子还听人说殿下似在宫中养了一批突厥人,每日下午都会与那些突厥人混在一起。臣之前只当是谣言,可现在越想越觉得……似乎有这个可能。”
李二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森然吐出两个字:“胡闹。”
权万纪被吓了一跳,偷眼观瞧,发现此时的李二似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雄狮,语气中竟然带着杀意。
坏了,早知陛下会有这样的反应,自己就不应该多嘴才是。
自己来告状的初衷只是想要让李二了解一下他儿子的学习情况,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能训斥一顿,也好端正一下太子的学习态度。
可现在看来,事情闹的有点大,皇帝陛下似乎不仅仅是准备训斥一顿李承乾,搞不好,腿都能丫打折喽。
哎呦,这可要不得啊。
太子虽然身上或多或少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对他这个老师算得上恭敬有加,从未在他面前摆什么太子的架子,这要是因为自己一句话,被打个半死……。
权万纪简直不敢想下去了,连坐都不坐了,起身施礼:“陛下,臣刚刚说的只是一些道听途说,一面之词,陛下万万不能当真啊。”
李二一挥手:“权卿,是不是真的朕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摆驾东宫,朕要去看看,太子每日下午都在忙些什么,权卿,你也来。”
“……诺!”权万纪无奈,只能应是,心中暗暗祈祷,李承乾那小子千万不要真如传言中那般,在东宫养上一群突厥人才是。
而李二呢,这要是放在三年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大儿子会在东宫豢养突厥兵的。
可如今……,因罚李德謇的出现,这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凑在一起,李承乾能干出什么事可真就不好说了,弄不好还真有可能养一批突厥兵在宫里。
突厥人啊,李二当初可是在突厥人身上吃过大亏,被颉利逼着签了城下之盟,此盟约被他视为毕生之耻。如今可倒好,自己的儿子与突厥人混到一起去了,如此逆子,眼里还有他这个老子么。
李二越想越气,索性马车也不坐了,直接牵了匹马,带上百余禁军,呼啸而去。
如果抛开细节,单看行动的话,倒还真有些当年秦王出征的味道。
不过,权万纪这会儿却顾不上这些了,上马去追李二的瞬间,以最快的语速对留守的宫人喝了句:“快去含凉殿通知长孙皇后,请皇后娘娘速去东宫,迟则大事不好,快。”
喝罢,一催坐下马,追着远去的李二而去。
……
李承乾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大祸临头。
此时的他正带着阿史那拓成等二十几个突厥兵以一种奇怪的队形缓慢前进,全不似唐军掩护主帅撤退时的那种方式。
新奇之下,他一边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一边观察着阿史那拓成的指挥。
二十多人,就这样在宜春宫的广场上兜着圈子,地上有些地方摆着石头,上面插有山、林等字样,全然将这片广场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沙盘。
正玩的开心时,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宫外传来。
拓成只当那是李承乾提前安排好的阻拦骑兵,在马上打了声唿哨,几乎是在眨眼间,这二十多人集体变阵,在前面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箭头,马刀扬起,也就是同时,李二带着人出现在了宜春宫的入口处。
跟随李二前来的护卫头子见此情况,眼珠子瞬间就红了,大喝一声‘护驾’,旋风般冲到了李二的前面,单枪匹马,抖开马背上的连枷,直冲突厥骑阵。
宜春宫的小广场看似不小,但在骑兵的速度下,却根本不算什么。
双方对冲之下,眨眼间便撞到了一起。
人仰马翻……。
后边的李承乾看的都傻了,坐在马上一脸的懵比,血浅到脸上都没感觉出来。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娘咧,这回怕是真完犊子了!
李二则是一脸的淡然,就那么骑在马上看着自己的护卫头子冲阵。
跟在李二身后的权万纪则是吓的脸都白了,刺驾,这是刺驾啊。
再想想李二是因为听了自己的话才被鼓动来的,更是吓的浑身直打哆嗦。
完了,完了,老夫的一世英名……这下全都毁在这个不成器的太子手里了。
二十余个呼吸之后,遭遇战以突厥骑兵死伤大半划上句号,还活着的突厥骑兵也是个个带伤,阿史那拓因为靠近李承乾,倒是没受什么伤,不过也被吓的不轻。
毕竟那可是几十斤重的连枷啊,抡起来就算是石头都能砸的粉碎,砸到人身上直接就是四分五裂的下场。
“父,父皇,儿臣拜见父皇。”回过神来的李承乾在李二护卫头子的押送下,毕恭毕敬的跪到老头子的面前,头几乎戳进地里。
“本事不错。”李二冷着脸,语带不屑道:“不过……为何要使些木刀木剑?”
李承乾都快要哭了,想到刺驾的后果,委屈无限的说道:““父皇,儿臣,儿臣只是在跟他们做些游戏,并未想到您会突然过来。”
“是么?若是想到了,便会将木刀换成真刀?”
“不,不是,儿,儿臣不敢,父皇,冤枉儿臣了。”
“不敢……”李二冷冷一笑,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转头看了看权万纪:“权卿,你如何看待此事?”
权万纪在发现那些突厥骑兵使用的刀剑其实都是木头所制的之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只要不是真刀,刺驾的事情就有缓。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今日的举动的确有失检点,但若说刺驾,老臣相信以太子殿下的敦厚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此点老夫敢以性命担保。”
李二点点头,重新看向李承乾:“太子,还不谢过老师。”
李承乾连忙跪在地上转身,向权万纪道谢:“承乾谢过老师救命之恩。”
权万纪本打算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片刻之后但见一身宫装的长孙皇后急急走了进来,发现李二和李承乾全都没事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快步来到李二身边。
“陛下,您没事吧?”
“朕能有什么事。”李二一笑,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承乾:“倒是这个逆子,估计这次麻烦大了。”
听到李二话时有调侃的意思,长孙皇后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再次走到李承乾的身边,二话不说直接捏住他的耳朵:“李高明啊李高明,你到底在折腾些什么,你要急死为娘不成。”
正所谓关心则乱,因为过于担心儿子,长孙皇后连‘为娘’都说出来了。
李承乾因为闯了大祸,尽管耳朵被扯的生病,却也不敢叫,只语速极快的解释道:“母后,儿臣,儿臣真的只是在玩闹,只是没想到父皇会突然出现,这一切都是巧合,您和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本宫和你父皇相信你又有什么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以为消息瞒得住么!你,你……本宫真要被你气死了!”
第四六七章 艰巨的任务
陡然听闻宫里传召的消息,李昊还有些纳闷,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找自己这个闲散人员去东宫干嘛。
而且,传旨的小太监好像是李二那边的人,啥时候李二传召不去太极宫改去东宫了?
看看李泰,李泰同样是满头雾水,大头一摇:“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你哥这段时间在干嘛?”李昊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还是跟李承乾脱不开关系,索性直接问道:“他是不是干了什么没脑子的事了?”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他这段时间神神秘秘的。”李泰一问三不知,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李昊知道这货此时满脑子都是妹子,问了估计也白问,再加上小太监催的急,索性也就不问了,直接换了衣服出门直奔东宫,将李泰留在家里看家。
嗯,李二派来的人没叫李泰,所以小胖同志乐得清闲。
东市距离东宫并不远,出了北面的坊门,穿过崇仁坊,再向西一转便是。
但尽管如此,小太监依旧是跑的飞快,看他舌头都要吐出来的样子,李昊心中多少有些不忍,正想告诉他慢慢跟上来,自己先走一步,还没开口便发现前面似乎有辆马车比较眼熟。
长孙无忌?
这老灯也要去东宫?
WOC,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带着满腹的疑问,结果,直到东宫在望,李昊在后面紧赶慢赶硬是没追上。
如此情况,李昊就是再傻,也知道出大事了,否则长孙无忌身为国舅,再怎么也不可能如此不顾形象,在长安闹市纵马疾驰。
想到东宫出事,李昊再也顾不上迁就那小太监了,丢下一句自己回宫,打马便走,直追着长孙无忌而去:“长孙伯伯,长孙伯伯,等等小侄。”
李昊喊的声音很大,但长孙无忌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在宫门口下了马车,步履惶急直往东宫里面奔去。
此时的老长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家那个外甥糊涂啊,怎么能在宫里豢养突厥骑兵呢,而且还打算袭击陛下,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不,准确的说,这就是在造反啊。
这特么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否则以自家外甥的性格,怎么可能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正自彷徨的功夫,长孙无忌身边突然多出一人,呼哧带喘的将他拦住:“长孙伯伯,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惶急?”
“是你?”长孙无忌面色不善的盯着拦路之人,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就是这小子蛊惑了外甥吧?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李承乾这段时间一进接这小子频繁接触,平时说话也时常会把此人挂在嘴边,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外甥本性纯良,与这种祸害接触的时间久了,也难保不会学得叛逆。
长孙无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盯着李昊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伸手将他推到一边:“你小子不是这东宫的常客么,有什么事情自己去问。”
自己问?老子招你惹你了,这老货什么毛病。
不过,被这老货一提醒,李昊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东宫的护卫自己竟然一个都不认识,有极个别的看着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却好像是李二那边的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难道……,东宫被封了?
坏了,李承乾这小子不会真的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被李二给抓住了吧?
想到这里,李昊也顾不得跟长孙无忌磨叽了,撒腿就跑,转眼便把长孙无忌那老货给甩的老远。
不多时,顺着护卫的密集程度,李昊寻到了宜春宫。
刚一进去,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呆住了。
但见得,此刻的宜春宫哪里还有皇宫的样子,十余突厥骑兵的尸体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小广场上,还有七、八个伤势比较轻的突厥兵正被禁军押着,跪在宫墙之下。
李承乾呢?那小子不会是被突厥兵给弄死了吧?
李昊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慌慌张张逮住身边一个禁军便问:“殿下呢,殿下在哪里?看到殿下的人没有?”
禁军不答,但宜春宫正殿里却传出李二的声音:“瞎叫唤什么,给朕滚进来。”
声音中带着怒意,但听上去似乎并不怎么伤心,李昊这个时候五感可谓是被他发挥到了极致,立刻从李二的声音中判断出李承乾应该还活着,并不如自己所想一般被突厥兵干掉了。
心中微微一松,立刻按照李二的吩咐,进了宜春宫正殿。
正殿中间,此时正跪着一个突厥人,从背影上看个子应该不高,李昊扫了一眼,随手在丫后脑上抽了一巴掌:“跪那么直干什么,大闹东宫还有理了是吧!那个……,陛下,太子殿下呢?!”
李二尽管在气头上,依旧被李昊这一把掌弄的哭笑不得,干咳一声,指了指地上跪着的‘突厥兵’:“你且看看,是否认识此人。”
李昊一脑门子的问号,突厥人多了,我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还让我看,我能看出什么来。
不过算了,李二让看那就看呗,反正又掉不了一块肉,最多也就是长的丑些回去做几天恶梦。
想着,李昊转过身,在低头认罪的‘突厥兵’身上踢了一脚:“哎,你,抬头。”
李承乾本就一肚子的委屈,这会儿又被李昊抽了一巴掌,踹了一脚,心中更是郁闷,见他如此说,气鼓鼓把头一抬。
李昊就是脑洞再大,也没想到地上跪的竟然是李承乾,两人一对眼的功夫,脱口便是一句后现代粗口:“woc,你……,李高明,你丫这是闹哪样?”
“认识吧……”李承乾不答,身后传来李二的声音:“李德謇,你来说说,太子谋反,该当何罪?!”
李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是……,陛下,臣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太子殿下秉性纯良,怎么可能谋反?”
“事实俱在,难道你还要为他说项?”
李昊眨眨眼睛,心念电转。
李承乾谋反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的,否则李承乾本人最多被废掉太子之位,而他这个太子侍读……脑袋肯定保不住。
可关键是,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外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突厥兵,根据现场情况来看,应该是有过一场大战才对。
可为什么大战过后,只有突厥兵的尸体而没有禁军的尸体。
更何况,区区二十来个突厥兵能干什么?真要造反的话,这些人别说刺杀李二,估计他们连太极宫的宫门都打不破。
李昊绞尽脑汁分析情况的时候,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魏征、秦琼、李道宗等人也一一到来,将宜春宫的正殿挤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李二没有开口,他们也谁都没有说话,全都一脸沉重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李承乾和站在他身边的李昊。
“怎么,足智多谋的李德謇也没有话说了么?”李二等了半天,不见李昊回答,追问了一句。
“不,陛下,臣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李昊也知道这会儿绝不能点头承认,哪怕李承乾真的想要造反,也绝对不能认。
而且李二不问其人,单问自己,这其中似乎也有替李承乾开解的意,否则以他皇帝的身份,根本不用与他这个小小的从三品候爵多说什么。
想到这里,李昊继续说道:“陛下,臣想要知道事情的全部过程,不能有一丝遗漏。”
李二冷笑一声:“好啊,权卿,把你知道和见到的都跟这位太子侍读说一说,朕倒是想要看看,他怎么给太子脱罪。不过,李德謇,朕警告你,既然你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来了,若是无法证明太子无罪,那你便准备收拾东西去岭南长住吧。”
李昊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
心累。
明明是你把我找来的好吧,否则老子吃饱了撑的才来趟这混水。
不过还好的是,就算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流放岭南,这比之前李昊所想的人头搬家可要轻松多了。
李昊一边走神,一边听着权万纪从头到尾把之前是如何在李二面前告状,李二又是如何大怒带人前来东宫,最后冲突又是如何发生的全过程。
待到这小老头儿懊恼的闭嘴之后,李昊忽然长长松了一口气,正色说道:“陛下,事情的过程臣已经知道了,但臣以为,按照权师所说,这最多算是一场误会,跟谋逆似乎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如何没有关系,李德謇,你休要在这里诡辩,此事从头到尾老夫听的清楚明白,陛下驾临东宫,突厥兵趁机发动袭击,事实据在,这不是谋逆又是什么。”
魏征,魏黑子。
老家伙胡子都快要竖起来了,手指李昊厉声呵斥。
李昊扭头与这老货对视一眼,不禁感概为什么要让自己来承受这生命不该承受之重。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仰天长啸:老子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啊,放在后世还读高中呢,为什么要让我来替李承乾洗白,大唐朝堂没人了么!
是,表面上看,魏征这一翻话似乎是想要坐实李承乾谋反。
但实际上李昊却知道,他只是提出质疑,然后让自己来解答,只要自己能把这些全都解释清楚,那么今天的事情自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毕竟这种事情是瞒不住人的,若是含糊着处理了,被外人知道之后,少不得又要引起不小的风波。
只是……这是否对老子有些不公平,老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低头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李承乾,李昊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其实,在解释这件事情之前,我想向陛下和在座的各位解释一下东宫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突厥兵。陛下,各位,你们应该都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吧?”
“不错,你想说什么。”长孙无忌阴着脸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问问,如何实现知己知彼呢?‘知己’好说,从各部公文我们可以了解国内的情况,百姓的民生,可‘知彼’呢?如何才能知彼?单凭几份密函,还是探子的只言片语?
十里不音,百里不同言的道理我想大家应该都清楚,更不要说远在千百里之外的异族番邦。
是,突厥眼下是被我们打败了。
可草原上还有许多的异族,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下一次突厥?”
长孙无忌听了半天,发现李昊说的似乎完全与今日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不悦道:“李德謇,这跟太子谋反有什么关系,你是否把话题扯的太远了?”
李昊呵呵一笑,摇头道:“非也,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今日的重点,如何做到‘知彼’。曾经有位名人说过,想要了解自己的敌人,那就必须了解他们的文化,他们的语言,他们的行为。
因为只有了解了这些,才能知道遇到同样一件事情对方是怎么想的,又会如何去做。
太子殿下的确是在宫里豢养了一些突厥人,可谁说这样就一定是要谋反了?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太子殿下在做一个实验。
只有与突厥人同吃同住,学突厥语,说突厥话,才能更好的了解突厥,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了解他们的行为方式。”
李二冷笑一声:“李德謇,朕知道你有诡辩之能,可没想到,你竟然能硬生生把黑的说成白的,不得不说,朕很佩服你,但是……你觉得朕会相信么?”
“陛下为什么不信?”李昊摊开手:“臣说的全都是事实,如果您真的不相信……。太子殿下,事到如今,把你这段时间研究的东西拿出来吧,再不拿出来,只怕咱们两个的人头全都要保不住了。”
李承乾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命人去宜秋宫西池院的某间偏殿中找来了一份文件记录,交给了冷笑连连的李二。
记录厚达半尺,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封面上用楷书端端正正的写着十余个大字:关于草原异族的调研报告。
第四六八章 逃是逃不掉的
调查报告,什么鬼?!
类似的东西在大唐从出现过,看字面的意思李二倒是看的懂,但终是有些不大习惯。
长孙皇后亦在边上看着,不知不觉便读了出来:“关于草原异族的调研报告。这是什么?”
李昊觉得长孙皇后就是故意读出来的,毕竟下面一群大佬都伸长着脖子等着呢,李二又死抓着那厚厚的资料不放手,为了满足众人的好奇心,由她在不经意间读出来,似乎是最佳的选择。
此时,李二已经翻开了封面,认真的阅读起里面的内容。
结果,这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下面长孙无忌等人脖子伸的都快要断了,一个两个对李二手里那份东西好奇的不得了。
长孙皇后对此也没有任何办法,她总不能从头到尾把这份资料读一遍吧,别说她的身份不允许这么做,就算身份允许,这里人多口杂,又不仅仅只有那几个朝中大佬,被一些不想干的人知道了里面的内容终不是好事。
至于腿都快要跪断的李承乾……。
谁会在乎。
脑袋能保住就不错了,还有心思管腿!
直到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二终于是把手里的那份东西看完了,合上资料递给长孙无忌:“无忌啊,此物安排人抄上几份,让三省六部都看一看。”
“诺!”听李二如此说,长孙无忌知道,自己这个傻外甥的太子之位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应该保住了。
另一边,李二在将资料递出去之后,重新看向李承乾:“太子,这资料是你写的?”
李承乾蔫蔫的答道:“回父皇,正是儿臣亲笔所写。”
“第四部分的标题是什么。”李二突然问道。
“论草原部落的基础经济。”
李承乾回答的没有任何犹豫,便如他之前所说,这东西的确是出自他的手笔,第四部是什么他记的是清清楚楚。
事实上,早在很久以前,他便与李昊讨论过如何经营草原的问题。
当时,李昊就曾提出过‘知己知彼’的概念,并且明确指出,想要解决草原犯边问题,单靠武力或者以夷制夷是不够的,若是真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必须对草原部落进行深入了解。
了解他们的文化,了解他们的历史,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
正是因为这样,李承乾才会在突厥战败之后,偷偷弄了二十多个突厥兵养在了宜春宫,每日下午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表面上看是在游戏,实际却是在暗中不断记录和研究草原部族的生活习惯及思维方式。
而研究的结果,便是这份不论不类的调研报告。
长孙无忌借着李二与外甥说话的功夫,草草将资料的目录翻了一遍,顺便看了一下所谓的第四部分的分标题,果然与李承乾所说的一模一样。
看来自己这外甥果然没有说谎,这份资料还真是他所写的。
可是,为什么他之前不说呢,如果提前把事情都说了,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误会发生,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尤其是那个李德謇,连这个祸害都知道这份资料的存在,偏偏自己这个当舅舅的和他爹他娘对此完全不知情,这不是闹么。
想着,长孙无忌随口问道:“高明啊,此事你为何之前不说呢?”
“说了,没人相信,此事我之前跟萧师、魏师、孔师都曾商量过,但他们都说我不务正业。”李承乾委屈巴巴的看了魏黑子一眼,顺便黑了他一次。
魏征则是一脸的茫然,啥时候跟我说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儿呢?
嗯,一定是平时事情太多,忘记了吧。
“陛下,臣以为,了解草原文化虽然重要,但绝不应该由太子殿下亲力亲为,更不应该在东宫进行这种危险的实验。”
没办法,谁让魏征是保皇党呢,这个锅就算不想背,他也得背。
更何况,就算李承乾真的跟他过这件事,他的态度也跟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在东宫豢养突厥兵,真是的,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鬼知道这些突厥兵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发难,挟持了某位贵人,又或者对临时来到东宫的陛下或者皇后突然下杀手。
说实话,包括现在,魏征想到权万纪之前的描述都后怕不已,如果陛下前来东宫的那一刻,突厥兵手里拿是真正的刀箭,他们会不会真的对陛下发起进攻,此事还真不好说。
李二点点头,在这一点上,他赞同魏征的观点。
太子乃国之储君,亲力亲为搞调研这种事情退一万步说,也不应该由他来做。
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李二倒是不能说什么,毕竟事情关系到了李承乾未来的命运,他现在任何一句话说出来,都会造成深远的影响。
李昊冷眼旁观,暗中踢了李承乾一脚,意思是该你卖惨了,再不卖惨,就等着跪死在这里吧。
多年的兄弟,李承乾瞬间领会了李昊的意思,哭唧唧的道:“父皇,儿臣知道这件事情办的过于草率,但请父皇看在儿臣的初衷真是想要替您分忧的份上,饶过儿臣吧,儿臣,儿臣……”
说着说着,李承乾两眼一翻,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李昊对此早有准备,哪能让他真个倒了,连忙蹲下身子将李承乾扶住,慌慌张张叫道:“太医,太医,太子殿下晕过去了!”
长孙皇后母子连心,见李承乾晕倒,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但旋即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李二。
李二多精明一人,哪里看不出李昊和李承乾之间的猫腻,心中冷笑,脸上却没有表示出来,盯着两个精戏看了一会儿,摆摆手:“宣太医。”
“宣太医!”
“宣太医……!”
李二的旨意被传声筒们接二连三的传了下去。
很快,金太医便带着药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抓过李承乾的手腕凝神摸了半天,又与李昊对了一下眼神。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师的面子必须要给。
“陛下,太子殿下只是急火攻心,身体并无大碍,待老臣开上几副药,等太子殿下醒来喝了便无事了。”
“嗯,金太医辛苦。”李二假模假式的点点头,摆摆手道:“既如此,抬太子下去休息。李德謇,你想干什么去,留下。”
正打算借着送李承乾休息的机会偷偷溜走的李昊半条腿抬在空中,尴尬的转回头:“陛下,臣的医术其实也很不错,正好……。”
李二哼了一声:“正好个屁,今天的事情你不给朕一个明确的交待,就准备直接去岭南吧。”
又是岭南,老子在亚马逊那边都能潇洒的活上三个月,岭南算什么。
对于来自李二的威胁,李昊吐槽不能,老老实实的停下脚步,回到房间中央站好。
三堂会审?!
迎着李二这对夫妻档不善的目光,李昊摸了摸后脑勺:“陛下,我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您信么?”
“你觉得呢?”李二似笑非笑的说道。
“其实臣个人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属于误会,不管是太子殿下也好,还是那些倒霉的突厥人也好,其实谁都没有冒犯陛下的意思。”李昊讪讪的解释着,很无力。
这也就看李二的确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否则打死他都不敢这么说。
李二点点头:“朕知道太子并没有冒犯朕的意思,不过,他这种做事不经脑子的行为若是不严惩,只怕将来……。”
将来如何李二没说,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不外乎就是怕李承乾铤而走险。
如此情形之下,众人倒是熄了继续劝解李二的心思,人家老爹要打儿子出气,这种事情旁人是插手除了落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没有任何好处。
聪明如李昊,自然也不会在这方面劝什么。
在他看来,李承乾嘛……,爱死不死,死了谁儿子?!
问题是不要迁怒到他才是正经。
想着,李昊果断岔开话题,抛开李承乾‘谋反’不谈,指着被长孙无忌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资料说道:“陛下,太子殿下历时半年才整理出那些资料,臣以为最好能挑出其中几条,广发天下。
这样一来,既可以让下边的官员做到心中有数,也可以大大改善咱们与草原部族之间的恶劣关系。”
李二轻轻眯了下眼睛:“恶劣关系?你是这样认为的?”
“自然!”李昊坦然道:“其实这种事情很好理解,草原部族以游牧为主,生产技术落后,生活物资匮乏,为了生存,抢劫几乎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大唐强盛的时候,他们不敢侵犯我们,所以只能把主意打到其它部落身上,这就是为什么草原部落经常会爆发战争的原因。
然而,当我们国力衰弱的时候,草原部落便会从中看到机会,于是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我们,从我们的身上掠夺他们需要的物资。
这便如殿下那份研究报告最后总结的那部分写的一样,战争,并不仅仅是战争,战争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是政治与经济斗争的延续。
同样的道理,战争其实在很多时候不仅仅体现在杀戮方面,从肉体是消灭敌人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臣建议对待草原部落,应该换一种方式来与他们相处,抛弃以往的高压政策,改从经济和政治上控制他们。”
李二的目光不由自主再次投向被长孙无忌抱着的资料上面,面色阴晴不定。
李承乾的那份资料里面倒是有写如何从经济和政治上控制草原部落,但李二并不确定这样的方法是否真的可行。
还是再研究研究吧,现在做决定还为之过早。
最终,李二下定决心,回头好好看看李承乾弄出来的那个什么研究报告,等这次的事情慢慢淡化之后,再讨论如何着手实施。
嗯,就是这样,朕绝不会承认,那资料里写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也不会承认自家那个混蛋小子会考虑到如此深远的问题,更不会承认之前针对草原部落政策的失败。
次日一早,一则消息引爆了朝堂。
太子失德,着禁足三月,之前所应义学的差事交由魏王泰署理;太子侍读李德謇蛊惑君上,着发配并州,署理归化的突厥部族,并无旨不得返京。
太子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知道的三缄其口,不知道的也不敢多打听。
倒是李德謇,什么叫发配并州?发配了还能署理归化后的突厥部族?
开玩笑也没有这么个开法吧!
再说并州那可是李唐皇室的龙兴之地,去那边能叫发配么?!
要是这也叫发配,朝堂上下有一半人愿意被发配。
更不要说还有署理突厥部族这一项任命。
突厥被打败之后,李二将所有突厥部落全部迁徙到了河套地区,沿着黄河北岸,分布着大概近二十万突厥人。
署理突厥部族,这特么都相当于大都督了,毕竟之前的安北都护府大都督手下似乎就管理着不到二十万人。
这到底是褒奖还是惩罚?怎么就让人看不明白呢!
李昊对于周围的窃窃私语充耳不充,此时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李二昨天晚上那一番话。
此去并州,如果不能在一年内将那些归化后的突厥人管理的井井有条,他李德謇就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没错,这就是威胁,不信就试试。
李昊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东宫的,只知道,这辈子怕是当定单身狗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李雪雁和程音音那丫头直接娶了,什么十八不十八,娶回家养着跟放在外面养着那能一样么。
现在好了,到嘴的鸭子,弄不好就要飞了。
要是真的在并州搞不定突厥人,老子哭都找不着坟头啊。
苍天啊,大地啊,老子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第四六九章 出发喽!
李昊连如何回的家都不知道,浑浑噩噩的,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
发配并州什么的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人生在世,去哪儿躺着不是躺着,可问题是署理突厥部落算怎么一回事儿,那明明是李承乾的任务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我去顶这个雷。
与李昊的反应截然相反的是李靖与红拂的态度,这对夫妻档对于儿子去并州可以说是喜闻乐见,就差没广邀宾朋,大排宴席了。
“德謇啊,我说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一回事儿。“红拂在给李昊做了好半天思想工作之后,终于是不耐烦了,柳眉倒竖,大怒道:“并州那可是陛下的龙兴之地,咋,让你去你还不高兴咋地?”
“不错,并州镇守,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想当初太上皇……。”
“爹,娘,您二位别说了,当心被人对号入座。”李昊翻了个白眼,自己因为啥倒霉的都不知道咋地?还敢提太上皇的龙兴之地。
这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去李二那里告上一状,说李家掂记太上皇的龙兴之地,打算在并州借势造反,全家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指不定会都得去草原上扫马粪。
李靖想想也是,只‘啧’了一声,便没有继续说什么。
儿子这点像我,稳重!
红拂却不管那些,一拍桌子:“行,那我们不说,你就说你是怎么想的吧,到底去还是不去,什么时候出发。”
“去是肯定要去,皇命难违,这圣旨都下来了,不去能行么。”李昊耷拉着脑袋,幽幽说道:“不过什么时候去嘛,这个就要说道说道了,没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我是肯定不会走的,谁来劝都没用,逼的急了我就在家挺尸装死。”
“出息。”红拂撇撇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儿子,丢人。”
李昊无语,目光在李靖和红拂的脸上扫来扫去,好半晌嘀咕了一句:“娘,这么急着赶我走,您二老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声落,红拂像被踩到尾巴的毛一样,炸毛道:“瞒着你?亏你还有脸说!你说你都这么大了,媳妇这都眼瞅着要进门了,可这个家里里外外你小子管过么,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件你问过,还瞒着你,这个家里的事情还用瞒你?就是不瞒你,你知道……。”
呕……。
李昊摸摸自己的脸,看着掩口跑出去的老娘,满头黑线。
我长的真就那么丑么,说两句话都能恶心到?
不,不对,要是因为我长的丑……,之前咋没这情况。
若有所思的盯着老娘冲出去的背影,李昊重新以神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家老头子:“爹……。”
李靖也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没着没落的一会儿摸摸胡子,一会儿摸摸茶盏,最后干脆直接起身:“呃……,为父去看看你娘,你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莫名其妙,闹哪样呢这是?!
老娘走了,老头子也走了,李昊与唯一留下的管家老陈面面相觑。
“那啥他俩这是怎么了?”
“呃……”老陈纠结了半天,吞吞吐吐说道:“少爷,夫人……有喜了。”
“噗……,你说啥?”刚刚入口的茶水化为漫天水雾,喷了老陈满头满脸,李昊眼珠子瞪的老大:“我娘有喜……那就是有娃了呗?!”
老陈木然点头,好单纯的少爷,连有喜了是啥都不知道,这将来可咋整哦。
李昊则是跳了起来:“怪不得这他们巴不得我快点离开,原来是怕我在家耽误他们养胎……,这,这还有天理没有,有了小的忘了老了……,我,我……。”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大合适,但话糙理不糙。
老陈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讪讪一笑:“那个,少爷,老朽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先忙去了啊!”
说完,老陈也脚底抹油,直接闪人了,留下李昊一个人,坐在客厅风中凌乱。
发生了什么,怎么转眼间,老子就从人见人爱变的狗憎人厌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吹牛·逼归吹牛·逼,李二圣旨可不是谁都能敷衍的。
李昊虽然嘴上说大不了挺尸装死,可下午依旧老老实实的去了皇宫,蹲在李二的御书房外面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
“来了?!”对于李昊的到来,李二毫不奇怪,随手指了一张椅子:“坐下说吧,昨天晚上朕让你回去考虑,现在考虑清楚了吧?”
“陛下,臣考虑清楚了。不过……,在时间上能不能宽限一些时日,老实说,一年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别说把事情操办起来,有些地方能不能收到消息都是未知数呢。”
李昊苦笑,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大唐,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李二笑着摇头:“这些朕都不关心,总之,时间只有一年。朕相信以你李德謇的本事,就算不能搞的有声有色,至少也能初见成效吧。”
欺负人么这不是。
虽然说能者多劳天经地义,可老子活的也不容易啊,每天那么多事情,去了并州又人生地不熟,这简直是要了亲命了。
李昊脸都快要包子了,为难的说道:“陛下,此事不是臣畏难,一年时间,单凭臣一人真的很难做出成绩来。”
李二犹豫片刻,想到大唐官员的操(第四声)行,终于还是松口了:“那你待要如何?说出来朕考虑一下。”
“没别的,臣也不指望尚方宝剑,先斩后奏啥的。”
李二乜着李昊冷笑不语。
还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你咋不上天呢,咋不跟太阳肩并肩呢。
李昊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丝毫不以为杵,继续厚颜无耻:“陛下,河套那边多乱啊,臣又文不成武不就的,去了那边,一个不好小命说不定就没了。”
李二继续……盯。
“陛下您别误会,臣这真不是稀命,实在是想留着有用之身,能在您身边多多尽忠,多沐浴您的光辉,臣……臣舍不得陛下您啊。”
说着说着,李昊眼圈就红了:“陛下,臣不在您身边,听不到您的教诲,臣心里不踏实啊,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着,陛下……。”
“行了行了……,林喜,把朕的配剑拿给他。”李二终于是受不了李昊的厚颜无耻,招来随身太监吩咐了一句,随后对李昊交待道:“不过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将朕的配剑拿出来,若是让朕知道你仗着朕的宠溺在并州为所欲为,当心你的皮子。”
“臣谢主隆恩,日后必当谨记陛下教诲,每日晨昏定省,不求……。”
“滚……。”
“诶。”
……
东宫,宜秋宫。
李昊扛着从李二那里懒回的宝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过五关闯六将,来到李承乾的在前,‘啪’的一声,将剑拍在桌上。
“看看,这是什么!”
“龙泉?!”李承乾无精打采的扫了一眼,猛的站了起来:“这是父皇的配剑!”
“算你有点见识。”李昊得意一笑,抚摸着剑身,不无得意的道:“不过此剑另有一个名字:尚方宝剑。持此剑者,上斩……嗯……,下斩馋臣,端得是为所欲为的好东西。”
“小人得志。”李承乾翻了个白眼,没接李昊的茬。
心中却在诧异,这小子本事不错,竟然能从父皇手中把配剑借出来,要知道,此剑除了在他小的时候玩过一次之外,没大事连见都见不着。
李昊拿着龙泉宝剑比比划划炫耀了一会儿,见李承乾不搭理自己,也挺没意思的,索性收了神通,讪讪坐下:“高明,我这次来是跟你告别的,等走的时候就不来通知你了。”
“嗯。”李承乾点点头,知道李昊的有将长安的事务托付给自己的意思,也不等他开口,直接说道:“长安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会安排人照看着,若有大事发生,便以八百里加急通知与你。”
“那倒是不用。”李昊摆摆手:“记得我上次给你送来的那个大食人么?”
李承乾想了想:“那个养鸟的?”
“对,就是他。此人你要妥善安排,有大用,真有急事,你可以派人去找他,他有办法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我。”
信鸽的培养还在试验阶段,眼下李昊也只是在小规模使用,故而他并没有把事情交待给李承乾,怕他一时兴起说漏了嘴。
李承乾也知道李昊这边秘密不少,不过基本都是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索性也不多问,直接点头应了。
接下来李昊又跟李承乾聊了一会儿,眼见天色将晚,便准备离开。
临行前,犹豫着说道:“殿下,有时间的话,派人多去我家里看看,若是出了人命啥的,记得通知我一声。”
“啥?出,出人命?”李承乾被吓了一跳:“你家出啥事了?”
“没啥,就是……”李昊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就是我娘好像是有喜了,嗯,对,跟你想的差不多,过段时间我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李承乾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靠,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滚蛋,赶紧滚……。”
这年头儿,鼓捣出个孩子来不是太正常了么?跟老子炫耀个毛线!
老子那皇帝爷爷都五十多了,前段时间还是自己弄了个王叔出来,老子跟谁炫耀了!
李承乾吐槽不能,再也没心思跟李昊聊下去了,挥一挥手,直接转去卧室休息去了。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便是十几天过去。
准备好一切的李昊,大头脑袋带上铁柱和席君买,顺带又叫上百来个从远洋水师那边调来的护卫,坐上马车在李靖与红拂的目送下施施然离开了家,踏上了北上的发配之路。
不得不说的是,这几天李昊的日子可以说过的是生不如死。
两天一小喝,三天一大喝,半个月的时间里,就没有几天是清醒的。
程处默原本还打算跟李昊一起去并州,不过因为没请下来假,调职也没有成功,所以只能委屈巴巴的留下给李二看家。
长孙冲倒是有时间,不过因为南海昆仑奴的生意需要有人在长安坐镇,故而也失去了跟随李昊一同去并州的机会。
至于其余李震、杜荷,房遗爱之流,带着还不如不带。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汇入长街上的车流当中,红拂尽管嘴上说着巴不得李昊快点走,可当儿子离开的时候,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睛:“夫君,你说,德謇此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吧!”李靖抬头望着头顶的瓦当,尽量不让红拂看出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睛,控制着情绪说道:“那小子把陛下的配剑都给骗到手了,带着那东西,你觉得有谁敢对他不利。好了好了,咱们回去吧,外面风大,你身子又重,千万别染了风寒。”
“哼!”
回答李靖的是来自红拂的一声冷哼。
抛开李靖夫妻二人回府之后商量如何安胎不说,却说李昊的马车一路出了长安,顺关官道一路前行,不多时已至渭河。
河道之中,两艘大船正停在泊位之上,另有百余水师官兵正立在码头之上,静等着主将的到来。
无独有偶,就在水师队伍的另一侧,竟然还停着一辆看不出任何标识的马车。
车夫正百无聊赖的给拉车的马匹喂着草料,马车的主人却不见下来,也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李昊自然不会认为水师会犯这样的错误,让不相干的人停在船只附近,只等自家马车停稳,便跳下车来,对着那马车玩笑似的喝道:“车里是哪位高朋,可否赏脸一见?”
本以为马车里会出现某位大人物,比如李二或者李承乾之类,结果没想到,李昊这一嗓子之后,对面马车车帘一掀,露出的竟然是程音音的一张俏脸。
小姑娘一身劲装,在李昊目瞪狗呆的注视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来到他的面前,俏皮的眨眨眼睛:“德謇哥哥,没想到会是我吧?!”
第四七零章 有恩报恩
李昊吓的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音……音音……你怎么来的?你哥……”
“我哥拦得住我么?就他那个脑子,亏你也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程音音漂亮的大眼睛轻轻的眨着,露出小小的得意:“德謇哥哥,你别看了,我哥他再也来不了了。”
李昊一惊,脱口道:“咋,你把他给杀了?”
“……”
程音音很是无语:“李德謇,程处默好歹也是我亲哥,我怎么可能亲手杀了他。看来我娘说的没错,跟我哥在一起呆久了,人多少都会变成傻子。行了,你也别想了,我就是把他给灌醉了,估计没有一、两天醒不过来。”
真的假的?李昊不是不相信程音音,而是不想信一顿能喝二斤高度蒸酒杜康的小程同学会被灌醉。
这事绝对有蹊跷,弄不好丫就是故意装出来的,好成全他妹妹与老子双宿双飞的念想,等回来生米煮成熟饭,那混蛋就可以理直气壮当老子的大舅哥了。
悲哀啊,为了一个虚名,连过命交情的兄弟都坑。
行,程处默,老子记住你了。
不就是想成全你妹子么,你特么都敢死,老子难道还不敢埋了,大不了等回来的时候让你直接升格当大舅。
程家独女未婚先孕,看你爹不抽死你丫的。
程音音见李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愈发得意起来,蹦蹦跳跳向着大船跑去,像是一只被放出牢笼的鸟雀,一边跑还不忘回头招呼:“快走吧德謇哥哥,再晚就要耽误出发的时辰了。”
“哎,你小心点,当心跳板,别掉到河里……。”
去并州就去并州吧,有自己照看着应该不会闯出什么祸事,大不了等过上一段时间,这丫头在并州待的烦了再派人把她送回来。
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看着在大船甲板上跑来跑去,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又摸摸那的程音音,李昊走向她带来的马夫:“你怎么办,是跟我们一起走,去并州照看你家小姐,还是自己回去?”
“候爷,小人自己回去就成。”马夫想是得了什么交待,并没有任何为难的意思,朝着李昊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碍眼的人都走了,李昊便也不再耽搁,一摆手招呼众人上船,出发!
大船沿渭河顺流而下,于华阴入黄河,逆水上行一段之后,入汾河,然后一路北上。
经过龙门的时候,李昊将薛仁贵(上一章写错了人,席君买已经这会儿已经在南海了)叫到甲板上,指着不远处的龙门县道:“仁贵,想不想回去看?折冲都尉,算算你现在可算得上衣锦还乡了,你那丈人想必望眼欲穿等着你回去呢。”
薛仁贵想了想,最终摇摇头:“还是不去了吧,省得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过家门而不入,你就不怕回去之后嫂子找你麻烦。”李昊撇撇嘴,见薛仁贵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打断他道:“别跟我提什么大禹啊,人家那是在治水,是大事,咱们这是什么,说好听一点是去并州镇守,说不好听那就是去旅游,性质能一样么。”
说完,也不等薛仁贵反驳,直接对水手下令,在码头靠岸。
船上,不管是水师的水手还是来自远洋水师陆战大队的护卫,全都习惯了在船上的日子,唯独程音音除了刚上船的那会儿,接下来几天吐的那叫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小姑娘听说要停船,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连晕船都忘了,再次出现在甲板上,眼巴巴的盯着不远处的码头,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飞到岸上。
李昊见她这几天瘦的尖下巴都出来了,忍不住有些心疼:“你说你这是何苦,坐不了船却非要受个份罪。”
“我喜欢,你管不着。”程音音小脑袋昂的高高的。
她才不在乎这一路受了多少罪,要只能比李雪雁多更多的时间与德謇哥哥呆在一起,受再多苦她都认。
对这个傲娇的小姑娘,李昊是一点半法都没有,只能苦笑劝道:“那你靠里边一点,当心停船时冲劲太大把你震到河里去。”
“哦!”程音音虽然嘴上答应的痛快,但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在船上这两天时间,可是把她给憋坏了。
当初为了让家里人相信她不会私自出逃,离家的时候她让自己的丫鬟穿上自己的衣服,扮成自己的样子,故而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
要不是李昊还算是细心,每天都会亲自帮她打水和送饭,估计可怜的程家大小姐就算不饿死,也要脏死。
可是李昊就算再细心,终是不能当丫鬟使的。
更不要说,此时他们两个还没有成亲,该避嫌的时候还要避嫌,故而送水什么的李昊身边大多也带着人,把东西送到了便会直接离开。
就算偶尔关心一下她,也只是递杯水,递个帕子什么的,哪有丫鬟伺候的那么仔细。
可就算如此,程音音依旧被感动的够呛。
以前在家的时候程夫人也不是没有病过,可是老程就算想要关心,最多也就是叉着两只手站在一边干着急,想帮忙都不知道怎么帮。
但德謇哥哥就不一样了,尽管因为避嫌,两人这段时间从未有过实质上的接触。
但程音音清楚的记得,自己渴的水都是李昊亲手用两只杯子来回折,直到水温凉一些了才会给自己端过来。
更不要说,这两日因为晕船,程音音连床都不下不了,为了照顾她的面子,那些秽物也都是由李昊亲手端出去倒的。
虽然每次倒过之后,换回来的马桶都是新的,旧的显然是被直接丢掉了,但这依旧让程音音十分感动,毕竟家里老头子都没替母亲做过这些。
想着想着,程音音的俏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自己最邋遢的一面都被德謇哥哥看到了,我们应该算是最亲密的人了吧。
如果将来他敢不娶我,我……,我就死给他看。
对,就是这样,谁劝都不好使。
“喂,音音,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李昊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吓的程音音连忙失口否认:“啊?没,没有!德謇哥哥,你,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人啊。”
“我走路没声?”李昊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哎,你去问问薛仁贵和铁柱,我刚刚叫你四、五声你都没反应,还以为你魂被人勾走了呢。”
程音音像被人发现了最大的秘密一般,委屈巴巴的一跺脚:“不要你管,烦死人了。”
“好吧,不管就不管。”看程音音的样子,李昊觉得就算自己病了,她都不会病,索性也不再继续追问,岔开话题道:“船已经靠岸了,等下我要去牙行帮你选个两个侍女,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当然要去,你根本就不会选人,万一选来两个粗手笨脚的,到底是我伺候她们还是她们伺候我。”
“那就快点去收拾一下,这都中午了,你要不快点,等到了牙行,估计人家都打烊休息了。”
“……,啊,啊,啊!李德謇,你这个大混蛋,本姑娘给你拼了……”
尽管程音音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尽管她觉得德謇哥哥是在冤枉自己,但等到下船的时候,日头着实已经偏西。
迎着李昊怪异的目光,小姑娘嘟着嘴,不满道:“什么嘛,这明明才未时,你干嘛那么着急。”
李昊吐槽不能,叹了口气道:“音音,现在是未时末好不好,你自己看看,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自觉理亏的程音音这次难得的没有再反驳,只是低下头,可怜兮兮的嘀咕:“什么嘛,以前人家在家里都有侍女帮忙的,可是在船上只有我一个人不说,连梳妆打扮的东西都不全,这怎么能怪人家。”
好吧,事情的确是这样的。
可这又能怪谁呢,谁让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不想着带,我李昊李德謇,堂堂从三品的大佬,路过华州的时候能想着下船帮你买胭脂水粉和梳子就已经不错了,难道还指望我把东西买齐?老子又不是女人,怎么会懂这些。
当然,这些李昊最多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宣之于口。
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数十年的生存经验告诉他,永远不要试图跟一个女人讲道理,否则一定会死的很惨。
龙门县的码头并不大,平时也很少大型船只停靠,今日李昊他们的战船往岸边一停,立刻引来了无数的关注。
纷纷对着大船指指点点,好奇的讨论船上会装载什么东西,亦或是哪里来的大商人路过这里,不知能不能搭上关系,混到船上干几天活儿。
只有那些驻守码头的官兵和经常跑船的家伙知道,这特么根本就是普通的货船,而是水师的大杀器,能坐这种船的人,绝对是大佬中的大佬。
于是,有聪明的,二话不说直接回城,去找县尊大人汇报情况,笨一些的则是不断往前凑着,打算靠近看看,水师的大杀器到底与普通的货船有什么不同。
李昊等人便是在这个时候从船上走了下来,百余陆战大队的护卫,一身黑黝黝的战甲,当先下船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人群与战船隔开。
薛仁贵和铁柱二人跟在李昊与程音音身后,手按刀柄,目不斜视。
如此气势之下,围观的百姓自然不敢再继续靠近,一个个也不用护卫们驱赶,主动闪到了一边,给李昊等人让出一条路来。
对此,李昊在岐州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倒是没有过多的表示,一边走一边扭头对薛仁贵说道:“仁贵,这可是到了你的地头了,等会儿往哪儿走,全听你的。”
薛仁贵抱拳应诺,二话不说便替李昊指起路来。
人群中,有眼尖的家伙看到一身明光铠的薛仁贵,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嘴巴张的老大:“是,是薛家那小子,薛仁贵回来了!”
“真的假的,我听说他去长安做了大官,可眼前这位却是个随从的身份,你该不会看错了吧?”
“靠,老子就是看错了自家婆娘,也不可能看错他。这家伙当年一直在我家门口摆摊卖东西,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可能看错。”
“是么?那你惨了,希望你当年没有得罪过他,否则……嘿嘿……。”
“滚,我是那样的人么。要说当年的话,我还施舍过他一个馒头呢,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认出薛仁贵之人颇有些失意的说着,身边传来同伴的声音:“一个馒头你也好意思说,说不准人家……”
话说了一半陡然顿住,因为两人发现,正陪着李昊和程音音的薛仁贵突然停了下来,正转过头看着他们。
完了,被听到了,该不会被报复吧?
要知道大人物们可都是很看重脸面的,自己刚刚说的那些等于是掀了人家的老底,被打死都很正常。
正想着,薛仁贵已经走了过来,分开人群,来到两个中年人面前,对其中的一人道:“龚大哥,还认识我吧?”
“我……,我……”龚姓中年人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认识还是说不认识,正纠结的空当,发现薛仁贵刚刚陪同的几人也发现这边的异状跟了过来。
龚姓中年人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李昊和程音音两人还好说,年轻、面善,可比正常人高出近半个身子的铁柱实在是太吓人了,尤其是看到他背后那门板一样的巨刀,是个人脚都得打颤。
李昊凑过来之后,先是看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中年人,这才若有所指的对薛仁贵问道:“怎么,遇到熟人了?”
“将军,我给你介绍一下。”薛仁贵指着龚姓中年人道:“这位是龚大哥,四年前的冬天,若不是龚大哥看我可怜,赏我一口饭吃,便不会有今日的仁贵。”
“哦?还有此事?”李昊诧异的看了薛仁贵一眼,又看了看不断摆手口称不敢的中年人,出人意料的对此人行了一记大礼:“阁下高义,李德謇代仁贵谢过阁下救命之恩。另外……”
李昊抬手自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向龚姓中年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可持此物至长安卫国公府求援,只要尊驾没有做有违唐律之事,卫国公府可保你全家一命。”
第四七一章 帮亲不帮理(上)
龚姓中年人望着那玉佩,接着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薛仁贵亲手从李昊那里接过玉佩,直接塞到了他的手中。
冰冰凉凉的玉佩似乎有些沉重,重到龚姓中年人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拿得起来。
卫国公啊,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县令几乎就是他们的天,而身为‘国防部长’的卫国公,那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所以,尽管李昊说这玉佩可以保他全家一命,可实际上龚姓中年人却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去真的拿着这玉佩去长安求援,因为只要这玉佩在自己手中一天,龙门县里便没人敢来招惹他,就算那个以前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县令,也不敢来惹他。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的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馒头。
“老龚,我收回刚刚说的话,你这个馒头给的,绝对是你这辈子所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行,什么也别说了,等下回去请客。”
同伴羡慕的声音让龚性中年人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没了李昊、薛仁贵等人的影子,只有一**情不错的朋友,正围在一起,盯着自己手中的玉佩嫉妒的眼睛发红。
懊恼的拍拍头,为自己没有还没有道谢而惭愧了片刻,龚姓中年人便又兴奋了起来,大手一挥:“必须请客!一会儿回去就让我家婆姨去割两斤肉,再沽上几斤好酒,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好!老龚难得大方一回,大家一起去啊!”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替龚姓中年人开心,另一边,李昊等人已经离了码头,顺着大道进了县城。
薛仁贵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李昊说谢谢,倒不是因为说不出来,而是说谢谢什么的太矫情。
真说起来,他的官位、家里如花似玉的老婆,其实都是李昊给的。
如果不是李昊安排铁柱把他带出大山,他薛仁贵现在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有现在这样的风光。
出门前呼后拥,住着前后三进的宅子,家里丫鬟、仆役十几二十号,老婆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每天的任务就是逛逛街,打打牌,二十几岁的的五品诰命,说出去让无数人羡慕的眼睛发蓝。
对于薛仁贵来说,这一切已经不是一两句谢谢能够还清的了,只能记在心里,留待将来有机会再还,大不了以命相报也就是了。
当然,李昊并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自己只是给了薛仁贵一个机会,后来的一切都是他拿命搏出来的,与自己无关。
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考虑到薛仁贵的确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偿还当初的救命之恩,他甚至连问都不会问。
龙门县县衙的大门口,得到奏报的县令万德庸已经迎了出来。
因为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是带了三班衙役。
结果,正赶上李昊登门,两伙人就这么在县衙大门口撞到了一起,一边是一身皂衣的官差衙役,一边是战甲狰狞的虎牙之士,相较之下,高低立判。
如果不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女婿薛仁贵的身影,万德庸差点没被吓的背过气去。
“万府君,在下长安李德謇,携友人途径贵宝地,特来登门拜访。”李昊严格遵守李二的交代,低调再低调,见了老万,也不等他开口,直接先行了一礼。
可万德庸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德謇是谁,这可是他家女婿的恩主。
当下,老万同志差点没吓的坐到地上,连忙还了一记大礼:“下官万德庸,见过三原县候!”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李昊此时未着官衣,自然不会受万德庸的大礼,再何况薛仁贵还在边上杵着呢,怎么也要给他一点面子不是。
于是连忙上前一步,将万德庸拉住:“万府君,何必行此大礼,在下与令婿仁贵亲如兄弟,你老若是看得起在下,称一声贤侄便可。”
万德庸嘴角抽了抽,心说我哪儿敢啊。
老子区区一个六品的县令,管一个从三品的候爷叫贤侄,这要是被朝中御史知道了,头上乌沙还要不要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家女婿这面子可真够大的,竟然能跟从三品的候爷称兄道弟,而且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在自己面前低头,这还是当初那个穷小子么?
薛仁贵见自家丈似乎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从一旁赶上:“丈人,这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进去说话吧。”
万得庸得了提醒,瞬间醒悟,拍着脑袋说道:“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怎么能让客人让在门口说话,快快快,候爷里面请,里面请!”
“请!”李昊这次倒是没有推辞,招呼一起,当先进了县衙,又在万德庸的带领下穿过正堂,去后宅落座。
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李昊又介绍了程音音给万德庸认识。
在得知李昊身边的小姑娘竟然是卢国公程咬金的独女后,老万不禁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刚刚没有乱说话,否则怕是要把人给得罪狠了。
要知道,他之前可是一直把程音音当成李昊的侍女来着。
又是一阵寒暄过后,李昊再度开口:“万叔,小侄今日方到,对龙门县有些不熟,不知能否介绍些牙行的人给小侄认识一下,小侄想要给音音买两个使唤丫头。这次出来的急,竟然把丫鬟给忘在了家中,当真是失策的紧。”
本以为如此简单的事情,万德庸应该立刻点头答应。
结果没想到的是,万德庸竟然有些犹豫,捏着胡子‘这个’‘那个’个大堆,就是不往正事上说。
什么情况这是?李昊一头雾水看向薛仁贵,你家丈人没毛病吧,老子只是要买两个侍女,又不是买你家闺女,至于这么为难么。
薛仁贵也是一脸的懵比,试着问道:“丈人,可是有什么难处?”
“啊……,没,没什么。”万德庸似乎在某一个瞬间下定了决心,摇摇头道:“此事你不要管了,回头我派人去打听一下,明日一早,必会将人送来。”
李昊一听这话就笑了,以为万德庸把他的要求当成是在打秋风,摆摆手说道:“万府君误会了,在下不是想要占府君的便宜,这买侍女的钱我们自己出,不会让府君破费的。”
万德庸见李昊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老朽没这个意思,别说区区两个粗使的丫头本就没几个钱,便是真花上百把十贯,候爷如此照顾仁贵,老朽若是像候爷伸手要钱,岂非是不通人情。只是……”
薛仁贵知道自家丈人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还不至于舍不得买两个粗使丫头的钱,于是追问道:“丈人,有什么困难你就直说,小婿虽然不才,力所能及之处却也不会袖手旁观。”
万德庸见他如此说,为难的左右看了看,最终幽幽长叹一声:“唉,既然如此,那我就索性说了吧。”
接下来,万德庸当着李昊、程音音的面,将最近十来天发生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李昊还没怎么样,程音音已经捏紧了粉拳,义愤填膺道:“岂有此理,竟然是如此草菅人命,罔顾大唐律法,这样的人该杀。”
你道万德庸说了什么?
原来,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之前的旱灾说起。
当时关中大旱,龙门的百姓生活难以为继,很多人在活不下去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卖儿卖女。
后来,继旱灾之后又是一场水患,这下,龙门百姓生存更加艰难,便是儿女卖了往往最多只能换来不足十天的口粮。
这样的情况下,原本应该龙门县原本应该开义仓放粮的。
而事实上,万德庸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可是,当粮仓被打开的那一刻,万德庸绝望的发现,原本应该堆满粮食的仓库里竟然只有角落里还放着那么百十石,其余的粮食全都不翼而飞。
疯了,真是疯了。
义仓里的粮食那可是要用来救命的啊,如今只剩下这么点,龙门县要饿死多少人啊。
愤怒的万德庸当时就想要斩了仓曹以正国法,可是那仓曹却有恃无恐的对他说,不斩他还好,若是斩了他,龙门县就等着饿殍遍野吧。
万德庸不知道那仓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不敢去赌。
如此多的粮食不可能说没就没了,此事的背后必然有大势力在运作,只是不知道那股势力到底是谁。
于是,万德庸最终并没有杀仓曹,只是将他关了起来,同时封锁消息,并将手里为数不多的粮食用来赈灾。
奈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最终还是泄露了。
而就在消息泄露的同时,绛州府朱家的管事上门了,开口便是:放人。只有把‘无辜’的仓曹放了,才会有赈灾的粮食运进龙门县,否则……。
万德庸迫于无奈答应了朱家管事,放了朱家外戚龙门县仓曹庞威,同时也搞清楚了朱家的打算。
利用他们从义仓‘偷’来的粮食来以工代赈,百姓想要活命,想要领到粮食,那就必须给他们干活,男的去挖研,女的去缫丝、织布。
表面上看,这似乎的确像是官府的工程,可实际上万德庸却知道,这所有的工程,其实都是朱家的私人产业。
他们用公家的粮干着私人的活儿,空手套白狼。
然后又用省下来的钱结交权贵,替自己构建保护伞。
万德庸不是没有试过去告发,可是没用,绛州上下已经全都被买通了,他去到府城别说告状,就连刺使、别驾的面都见不到。
而龙门的百姓呢,一入豪门深似海,只要去了,就很难再有自由身。
便是这样,万德庸空有龙门县令的官职,却拿这绛州朱家没有一点办法,龙门县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再也没有了人牙子这一行业。
不是人牙子不想干,而是斗不过朱家,他们手里不管有什么人,不管是想打长工还是打短工亦或是想要卖身为奴,朱家都不会放过,统统以‘解救’的名义把人抢回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万德庸在听说李昊要买人的时候,才会一脸的为难。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去哪里买人,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他甚至想着要不要拉下脸去求朱家,放两个人给自己,只要对方给了人,哪怕自己丢脸一些,也能满足了李昊的要求不是。
不过,与义愤填膺的程音音不同,李昊其实并不觉得这朱家有多可恶。
整件事情,若是抛开义仓粮食丢失的问题不讲,其实朱家做的事情与他在岐州做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程音音在发了一会儿脾气之后,见李昊不说话,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德謇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必须办他啊,不管怎么说,万府君那也是咱们的人,我又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仁贵,你说对不对。”
薛仁贵呼的站起来,肃立:“仁贵一切听将军安排。”
“呵呵……”李昊端起茶盏吸溜了一口,放下之后挥挥手:“那你还等什么,带上足够的人手,去朱家拿人,凡有违抗者先……先打断腿再说。”
“诺!”甲胄声响起,薛仁贵二话不说,出门点了三十多护卫,叫上一个龙门县衙役,直奔朱家在龙门县的大宅而去。
万德庸这回算是真见识了长安纨绔子弟到底是什么做事方式了,惊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仁贵早就已经带着人出去了。
“候爷。”没了薛仁贵在场,万德庸立刻放低了姿态,小心的说道:“下官觉得此事还是不要闹的太大才好,要不,要不您还是让仁贵回来吧。”
“回来干什么?万叔,你该不会以为我刚刚说帮亲不帮理是假的吧?”李昊露齿一笑,半真半假的道:“而且……,我也不怕跟你老直说,其实这次我们之所以会来这里,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给你老撑腰。所以这次不管朱家是否有理,他都会倒大霉,毕竟搬空义仓所有粮食可不是小事,总需要有人站出来为此事负责才对。”
第四七二章 帮亲不帮理(下)
这次来龙门县,李昊可是把薛仁贵的面子给的足足的。
在万德庸看来,自家女婿只要跟紧了面前这位小公爷,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程音音倒是没觉得李昊这样有什么不对,今日的一切在她看来,就是李昊护犊子的行为,身为将门子弟,她完全可以理解。
毕竟自己的手下自己都不照顾,将来还怎么指望人家给你卖命。
朱家距离县衙的位置并不远,步行走了没多久便来到一处规模宏大的宅子前。
抬头看去,朱红色的大门宽约丈五,门口还门着六、七个一身黑衣的家丁,大门的正上方,两个硕大的金色大字:朱府。
看着一身盔明甲亮的薛仁贵出现在门前,正冷眼上下打量自家府门,门口家丁中走出一人,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用鼻孔朝着前方:“来着何人,所为何事。”
一个在绛州有点势力的地头蛇而已,敢这么趾高气扬在自己面前说话,这让薛仁贵身后那些大头兵如何忍得。
不等薛仁贵开口,其中走出一人,冷着脸,语气森然:“让你家主人出来,大唐远洋水师都督,三原县李候爷特命麾下大将薛仁贵将军前来提人。”
什么?提人?
我家老爷什么时候成犯人了?
守着大门的家丁往日里嚣张跋扈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当即冷笑一声:“哼,我看你们是故意来捣乱的吧?说什么水师都督,三原县候,我家老爷别说没有犯法,便是真的犯了法,也有地方官府处置,跟你们水师有什么关系。”
大头兵本就看那家丁不怎么顺眼,想他们这些出自翎府的一批人,往日里跟着李昊进出皇宫那都是家常便饭。
如今竟然被几个地方上的家丁给怼了,这让他如何不怒。
正想借题发挥说点什么,肩膀一重,却听身后薛仁贵说道:“退开!”
大头兵不敢违抗军令,尽管心中怒火万丈,最终也只能转身退去,留下一声冷哼。
朱家大门口的家丁见状,愈发得意起来,指着薛仁贵一行哈哈大笑:“哈哈……,像你们这种来打秋风的大头兵老子见的多了,不就是吃了几天军粮么,有什么了不起,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来我们朱家来耀武扬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性,配不配站在这里。”
薛仁贵到底是龙门县的本地人,以前对朱家也算多少有些耳闻。
只不过,当年的朱家虽然有些势力,但却不如现在这般嚣张跋扈,连朝庭的从三品候爷都不放在眼中。
薛仁贵一边想着,一边迈步上前,面色平静的来到朱家正门的台阶之下,微微仰头对那家丁头目道:“阁下如此肆无忌惮,难道就不怕祸从口出,替你家主人招祸?”
“招祸?呵呵……。”家丁居高临下打量着薛仁贵,目光中满是蔑视:“你叫薛仁贵是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声,好像是特别能吃……对吧?”
“哈哈哈……”
听着自家头目如此挑衅的话语,其余几个家丁非但没有出言劝阻,反而一同爆发出嘲讽的大笑声。
好半天,其中一人开口说道:“薛仁贵,看在大家同乡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早点回去吧,顺便劝劝你家那个什么候爷,朱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薛仁贵不动声色,像是没听到刚刚的嘲讽,面带疑惑道:“哦,这是为何?这天下还有三品候爷惹不起的乡绅?”
“往日里自然是惹得起的,不过现在嘛……”
家丁头目接过手下话头,大拇指朝身后一指:“现在……,我家姑爷可是堂堂五姓七望,太原王氏嫡长房的三公子,他的亲爷爷便是太原王氏的家主。怎么样,这样的身份够不够?!”
薛仁贵无语。
太原王氏嫡长房三公子,好大的名头,真尼玛吓人,就是不知道认不认识王德元那小子,按道理应该是他三弟吧?
想到太原王氏家主都在要李昊面前赔笑,太原王氏的嫡长孙王德元在自己面前虽然说不上卑躬屈膝,但也是和颜悦色,薛仁贵就觉得心里无比的腻味。
“太原王氏,不错,朱家的确找了一个大靠山。不过王氏再强,也强不过朝庭吧?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们刚刚的那些话,便有可能给朱家带来灭顶之灾?”
“废话少说,薛仁贵,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你以为给自己找了个候爷当靠山,自己又当了官便可以站在这里人五人六的装大尾巴狼了?实话告诉你,如果你再不识相退开,老子们可就不念旧情,直接放狗咬人了,到时候你自己倒霉不说,还要牵连其他人跟着一起遭殃。”
薛仁贵原本还想着如果能不动手尽量不要动手,毕竟李昊只是路过龙门县,是为了给他在丈人面前长脸才插手这件事情的。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不容他再继续迁就,如果不能把朱家家主带到李昊面前,那自己的这位恩主可是里子面子全都没了。
想到这里,薛仁贵再不跟那几个家丁废话,抬手轻轻向前一挥,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全部拿下!”
“诺!”跟随薛仁贵而来的众护卫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得到命令的同时,如狼似虎的向着那几个家丁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所有人全部放倒,踹开朱家大门,将瘫软如泥的几人丢进了院子。
“什么人!”
“大胆,何人敢来朱家闹事!”
“来人,快来人啊,有官兵打上门来啦!”
院中一众朱家下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见大门被踹开,又突然涌进一队官兵,瞬间乱成一团,奔走呼号者有之,大喊大叫者有之,更有几个亡命徒直接提着棍棒刀剑向着薛仁贵一行冲了上来。
只是,他们这些庄稼把式哪里是久经训练的陆战大队官兵的对手,但凡敢冲上来的,没几下便被打的鬼哭狼嚎,等反应过来想跑的时候,人已经被踹翻在地,跟之前门口丢进来的那几个家丁做了一群同命鸳鸯。
等到朱家主事之人出来的时候,前院已经没几个能动的人了。
“住手,快……住手!”
朱茂才,朱家当代家主,老头子大概六十多岁的年纪,在下人的搀扶下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人还没露面,声音已经远远的传了过来。
只是他对薛仁贵带来的那些人还是有些低估了,喊过之后才发现,自己花重金雇来的那些看家护院的家丁早已经被对方控制了起来,正蹲在一起瑟瑟发抖呢。
此情此景将朱茂才气的是七窍生烟,指着薛仁贵怒道:“你是何人,我朱家又犯了何事,尔等私闯民宅,这还有王法没有。”
“你便是朱家的主事之人吧?”薛仁贵自然是识得这位朱家族长的,只是此时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朱家族长在他眼中连个人物都算不上了。
“是又如何?”朱茂才梗着脖子道。
薛仁贵面无表情:“是便跟我走一趟吧,我家将军要找你问话。”
“你家将军又是何人?找老夫何事?”
朱茂才不比那些没有见识的家丁,单凭薛仁贵和他带来的那一众手下的穿着打扮上,便能看出这一队官兵非是普通府军,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我家将军便是远洋水师都督,三原县子,太子侍读李德謇。”薛仁贵并未隐瞒李昊的身分,这种事情瞒也没用,不如直接说了用来震慑对方。
而事实证明,李德謇的名号的确好用。
刚刚还表现的义愤填膺的老头子瞬间就萎了,面色大变:“李,李候?卫公世子?”
“不错,朱家族,跟我走一趟龙门县衙吧,我家将军便在那里等你。”
“呃……,好,好好,这位小将军请稍等,待老夫换件衣服便来。”
人的名,树的影。
李德謇那可是连世家子弟都敢直接打死的主儿,恶名传遍天下。
朱茂才虽然有王家当靠山,可他还没糊涂到认为王家会为了自己与李昊死磕。
更不要说,朱家虽然一直对外说王家嫡房三公子是他家的女婿,可实际情况却是,朱家小姐只是人家的添房小妾,尽管眼下算是比较受宠,可真说起来距离正房夫人的位置还远着呢。
所以朱家对王家来说,并不如之前门口那家丁所形容的那么重要。
双方真要是撒破脸,朱茂才可以肯定,王家必然不会因为他们去跟卫国公一脉死磕。
一刻钟后,换好衣服的朱茂才再次出现在薛仁贵面前,随行的还有朱府的官家,以及二十位侍女,侍女手中每人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布。
待到来薛仁贵面前的时候,朱茂才指着那二十位侍女手中的托盘道:“这位将军,兄弟们远来辛苦,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将军收下。”
红布下面有什么,就算是傻子都能大概猜到一些。
之前牛·逼到不行的几个守门家丁见到如此情况,吓的脸色铁青。
连自家家主都要亲自送礼的人物,竟然被自己等人堵在门口好一顿教训,甚至还要放狗咬人家。
这万一对方记仇,把之前的事情一说,自己等人怕是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门口那个‘保安头目’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谁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薛仁贵看了看那些被托到自己面前的托盘,不多不少,正好二十盘,而他带来的人数也正好是二十人,摇摇头:“朱家主还是把东西收回去吧,无功不受禄。”
“这怎么行呢,兄弟们……”
薛仁贵不等朱茂才说完,直接打断他:“朱家主如果准备好了,就启程吧,莫让我家将军等的急了。”
身后,黑甲的护卫们更是正眼都没瞧那些托盘一眼,自从跟了李昊,区区几十两银子,也就跟他们半年的入收差不多。如果因为收下这么一点银子被赶出远洋水师,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朱茂才见薛仁贵的确没有收钱的意思,只能无奈命那些侍女下去,自己则带着管家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片刻之后,一行人再次回到衙县,回到了万德庸待客的客室。
薛仁贵在第一时间迈步上前:“将军,丈人,朱家主带到。”
“嗯!”李昊点点头,脸上笑容收敛,扫了朱茂才一眼:“朱家主,我听说你家与太原王氏联姻了?”
原本就有些忐忑的朱茂才这会儿冷汗都下来了,他刚刚可是清楚的听到薛仁贵称呼万德庸为丈人,再加上此时李昊不阴不阳的态度,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家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
“是,小人朱茂才,蒙王氏嫡房三公子看中,纳了小人孙女为妾。”
“王家嫡房还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李昊撇撇嘴,扭头对薛仁贵道:“回头你问问王德元,他那个三弟怎么回事,怎么什么样的货色都往家里带,难道太原王氏现在的择偶标准这么低了么?如果是这样,下次本候给他介绍一个突厥女人。”
薛仁贵没说什么,他知道李昊只是在借机对朱茂才表达不满,并没有让自己传话的意思。
“李候……”
“怎么,你觉得我说错了?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直说嘛,我这人不是听不进话的人。”
李昊盯着面色涨红的朱茂才,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当然,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龙门县粮仓里的粮食哪里去了,几十万石啊,推在那里好大的一堆,可是现在那一堆粮食去了哪里?朱家主,你能不能告诉我?”
之前因为李昊的羞辱之言而涨红的脸色霎时变的铁青,朱茂才失口否认道:“李候,这等事情小人如何知道,粮仓是龙门县的,一直都归县里管辖,粮食没了,您应该问……问……。”
朱茂才想说问万德庸,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之前薛仁贵对万县令的称呼,顿时止住了话头。
“问谁?朱家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这人最喜欢以德服人,便是你说错了,也不会怪你,说吧!”
第四七三章 出事了(上)
按说以朱茂才的老奸巨滑,早就应该看出李昊对朱家不怀好意,奈何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盼着这位来自长安的候爷能够看在王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再给朱家一个机会。
如今听李昊把以德服人都说出来了,心中那点盼头顿时烟消云散,垂首道:“候爷见谅,是小老儿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这年头,饭可以乱吃,但话却不能乱说。朱茂才,你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还不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是是是,候爷说的是,老朽受教。”朱茂才擦了一把头上流下来的汗,赔着笑道。
“既然受教,那粮食……。”
“赔,马上赔,还请万府君说个具体的数目,我朱家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帮府君把这窟窿给堵上。”
“呵呵……”李昊摇头失笑:“朱茂才,你这人不老实啊,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觉得本候冤枉了你是吧?”
“没,没有,小人不敢!”朱茂才敢紧低头:“小人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会把龙门县粮食的缺口赌上,明年秋粮下来之前,必定不让龙门县百姓饿着。”
朱茂才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疼的像是在滴血。
之前龙门县的粮食丢失的确跟朱家有关,但,这其中大部分其实都被运送到了并州府,准确的说应该是祁县王家老宅。
现如今,要肯定的不敢去要的,否则不仅这边得罪了京中权贵不说,那边还会得罪太原王氏,典型的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自己家吃了这个哑巴亏,从家里拿钱将这个窟窿给补上,而且不仅仅要补看,还要补的尽善尽美。
李昊见朱家老头儿如此识相,倒也不好再过份逼他,转头看向万德庸:“万府君,关于义仓存粮的事情,这样处置你还满意吧?”
“满,满意,多谢候爷主持公道。”万德庸激动的起身连连供手。
像他这种一无背景、二无靠山、三无钱财的底层三无官员,表面上看似乎风光无限,但实际却上挤下压憋屈的很。
因为你没有背景,上头官员自然会把最困难的工作都派给你。
还是因为你没有背景,地方上的乡绅也就不会给你面子。
反正在地方上有着大批百姓要靠那些乡绅生存,县衙里的那些小吏也大多是那些乡绅的亲朋好友,人家就是不屎你,你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朝乡绅伸手,你就不怕弄的民怨沸腾?
所以,万德庸以前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苦啊,每当朝庭有任务摊派下来,他就要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否则你别说拉壮丁来干活,花钱雇都不一定能把人雇来。
正因如此,万德庸今日才体会到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甜头。
人家李昊来了二话没费,就坐在这里问了几句话,之前不可一世的朱家老头儿便低头了,之前吃进去的老老实实吐回来不说,按他答应的条件,怕是还要赔上不少老本。
而这一切说白了其实都是自家那个女婿的功劳,如果不是因为闺女嫁了个好男人,人家卫公世子,堂堂开国县候只怕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万德庸一眼。
李昊若无其事的坐着,在他看来万德庸完全没有必要强行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这倒不是说他觉得自己今日所做的事不值得感激,而是觉得老万这人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善于溜须怕马的小人,强行做出感激的表情,着实有些难看。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欺负老实人没啥意思,更不要说这老倌儿还是薛仁贵的老丈人,调侃他会让自己属下难做。
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万德庸不必如此,李昊又对朱茂才说道:“粮食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有王家给你背书本候相信你不会食言而肥。”
“不敢,老朽不敢。”朱茂才把头摇的飞快,脑浆子都差点从七窍里面甩出来。
从李昊的话语中,他听出浓浓的威胁,说什么王家背书,背后的含义就是如果朱家敢不兑现承诺,他就去找王家要帐。
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再出面的话……只怕事情便不如现在这般容易解决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李昊敲了敲子,对朱茂才说道,丝毫没有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觉悟。
他必须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既然不是好人,那自然不必用好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死要面子活受罪,难受!
更何况,一个龙门县的乡绅,就算机缘巧合与太原王氏攀上一丝关系,那也比不上薛仁贵重要吧,老薛那可是未来的大人物。
朱茂才这老头儿倒也光棍,李昊还没说什么事情,便主动答应:“候爷请说,只要老朽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成吧,既然这样,那本候就直说了。”李昊顿了顿,啧了一声道:“啧,我听说朱家最近雇佣了大量百姓替你们家开矿?”
朱茂才瞬间紧张起来,他可是听说过,那些长安纨绔吃人不吐骨头的性格,如今被李昊问起家族产业,这让他如何不惊。
见朱茂才不答,李昊面色微沉:“怎么,朱家主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没,没有。不过候爷,我朱家可从未祸害过那些乡邻啊,干多少活领多少粮,这一点所有人都可以替我朱家证明,还望候爷明鉴。”
“我没问你有没有祸害乡邻,那事儿不归我管。”
“……”朱茂才无语。
亏你也好意思说,今天这事儿就没一样归你管好么。
程音音坐一边觉得有些无聊,与李昊相比,这位程家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帮亲不帮理,见朱茂才一副吱吱唔唔的样子,忍不住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没听到我德謇哥哥在问你话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我,痛快点不行么。我德謇哥哥家财百万,难道还能看上你家的那点积蓄不成。”
朱茂才早就注意到了李昊身边的程音音,苦于没人介绍,故而一直在猜测她的身份,此时正好借机问道:“呃……,不知这位小姐是……。”
程音音杏目一瞪:“程家,程音音。你这老头儿若是觉得不服,尽管去京中卢国公府告我。”
操,老子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没想到能跟卫国公府世子平起平坐之人定然来头不小呢。
现在好了,对方的向份倒是问出来的,可问题是麻烦也同样不小。
朱茂才心中又是一惊同时,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小老儿不知是程小姐驾到,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开玩笑,卢国公府是那么好进的么,谁不知道卢国公程咬金当初可是山贼出身,找他讲道理,还是去告他女儿的状……,活腻味了?
“哼,量你也不敢。”程音音微微仰起头,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好了音音,你先休息一下,我跟这位朱家主还有事要谈。”李昊见事情越扯越远,摆手示意程音音先等一下,而后对朱茂才道:“朱家主,今日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心存侥幸。
另外,本候也可以告诉你,我找你来并不想为难你,更何况太原王氏家主与我之间关系还算不错,你朱家既然与他有姻亲关系,咱们之间便了不是外人。”
“候爷说的是,是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朱茂才并不完全相信李昊的话,可眼下事情逼到这个份上,太原王氏又远水解不了近渴,最终只能点点头,把心一横道:“候爷之前说的不错,我朱家的确雇佣了大量的百姓在为我朱家开矿。”
“可有报备?”
“报备?”朱茂才有些纳闷,不明白李昊是什么意思。
雇佣一些工人而已,何需什么报备。
李昊见他如此,摇头道:“开矿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工作,这万一出了人命,你家又没在官府报备雇佣了多少人,又都姓甚名谁,被人讹上怎么办。”
朱茂才眨眨眼睛,这话应该反着听才对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实在想不出在龙门县除了这位刚到这里就给自己来了一记下马威的候爷,还有谁敢讹诈朱家。
“那候爷的意思是……?”
“必须向官府报备你雇佣了多少人,姓名,住址都要清楚明白。另外,这些人都是什么工种,出现意外要补偿多少,也必须拿出一个章程,而且你的工地必须由官府派人监督。
别急着反驳,这不是我李德謇想要针对你,而是规矩便是如此,相信要不了多久朝庭便会颁布新的法令。
你朱家领先一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明白么?”
“明,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朱茂才知道,今日如果自己不答应,估计很难走出这间屋子。
“那行,你先回去吧,接下来几天我会一直停留在这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竟然如此容易就让自己走了?!
朱茂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之前来的时候他甚至都做好了家破人亡的准备,可是没想到,最终李昊只是让他赔了些许钱财,便轻拿轻放将他给赶出来了。
县衙大堂外面,闻讯赶来的朱家老少这会儿已经聚了一大堆,但因为县衙门口有黑甲护卫们守着,故而表现的十分老实。
如今见自家家主出来了,立刻全都围了上去。
朱茂才的大儿子紧张的问道:“爹,您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朱家老二更是嚷嚷道:“爹,我马上派人去京城,找王家老太爷替咱们朱家主持公道。”
眼瞅着黑甲军士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朱茂才愤怒的对老二喝斥道:“你闭嘴,不话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爹……”
“闭嘴,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真是一点眼力价都没有,不知道这县衙门口是对方的地盘么,在这里大放厥词,怕朱家败的不够快?
朱茂才根本不给朱家众人说话的机会,用最快的速度上了马车向家中赶去。
其余朱家众人见正主儿都走了,自然不会继续留在县衙门口自找没趣,也都一窝蜂似的各自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呼啦啦的往家里赶。
进了家门,看到熟悉的一切,朱茂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对随后赶来众人说道:“老大和老二留下,其它人该干嘛干嘛去,我朱家还没倒呢,都不要乱。”
朱家老二亦附和道:“听到了没有,都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找不痛快。”
摄于老朱平日时里的威势,朱家其他小辈全都灰留留的离开了,只留下朱老头一脉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朱家老二见人都散了,来到老朱面前,嚣张的道:“爹,那三原县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咱们朱家都敢惹,要不要孩儿找几个人,等到晚上找机会……。”说到此处,顺手比了个杀人灭口的手势。
“滚!”朱茂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你想害我朱家被灭门吗!那是开国县候,堂堂从三品的朝庭大员,在龙门地界上出了事,你以为朝庭会不追究?”
朱老二被抽了一巴掌兀自有些不服,梗着脖子,瞪着眼道:“爹,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咱家的背后可是太原王氏,区区一个候爵在王氏眼中算得了什么。”
“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夫打断你的腿。”朱茂才之前就被李昊吓的够呛,如今又被自家老二气的七窍生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马上滚回你的院子,没有老夫的命令,不准出家门半步。”
“爹!”
“滚!”
朱老二带着一肚子的怨气灰溜溜的走了,留下来的朱家老大扶着气鼓鼓的老朱到前厅寻了椅子坐下,这才劝道:“爹,二弟就这脾气,您老不要放在心上。”
“哼,就这脾气,我看他早晚会死在他那不知高低的脾气上。”朱茂才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不甘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知深浅的败家玩意儿,都快要四十的人了,就不能懂点事儿么。”
第四七四章 出事了(下)
每一个发出类似感慨的老子,必然都有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
比如李靖,又比如朱茂才。
区别在于,李昊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朱家二爷并不知道。
在被赶走之后,朱二爷阴着脸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身后是苦着脸的管家。
“二爷,依我看,您还是实话跟老爷说了吧,否则万一被人发现了其中的首尾,怕是会牵连整个朱家啊。”
“你懂个屁。”朱二爷坐下之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屋中众下人赶了出去,怒视管家道:“这件事情,谁都不能千诉,大哥也好,老头子也罢,不管是谁都一样。而且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别以为主动告首就能得到原谅。”
“可是二爷,那李家的候爷来头真的很大,之前听说范阳卢氏子弟都被他亲手给杀了,咱们……。”管家说着说着脸就白了,不知是被坊间李昊的传闻吓的,还是被朱二爷阴森森的语气吓的。
”说你蠢你还真蠢,那李德謇有什么好怕的,他就是再牛逼也不过就是个外来户,又不能在龙门县常驻,你怕他干什么。”
朱二爷说着,去抓桌上的茶盏,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野,懊恼的放下语气森然的说道:“管家,我劝你一句,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好好想想你的家人,不要自误。你记住,这件事情就算真的被掀开,我朱实有王家三少保着未必真的会死,但你……死定了。”
“是,是是,我明白,明白。”
“滚吧,回去好好想想。”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朱二爷面色稍霁,对管家道:“老爷子身边不能离人太久,你先回去盯着点,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
“是,老朽告退。”管家再度行礼,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便如朱二爷说的,老爷身边不能离人太久,否则不管是对都不好解释。
前面大厅,朱茂才并不知道后宅发生的事情,感慨了一会儿老二不争气之后,叹声对长子说道:“老大啊,这几年为父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很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不足。所以,家里的事情以后你要多上点心,别一天到晚想着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是,儿子明白。不过父亲您千万别说那些伤感的话了,儿子听的心里难受。”朱老大醉心书画,平时以对家里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生意上的事情更是提都不想提。
可这会儿,老头子说了,他又不好直接拒绝,于是便想着索性先答应下来,大不了等老头子的这份伤感过去了,今后该干嘛干嘛。
朱茂才如何不明白儿子想的是什么,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长子和大孙子可以离开了,自己需要好好休息。
朱老头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一天连惊带吓的,身体有些受不了了。
……
龙门县南城的一角,往日里安静异常的巷子今日充满了喧嚣。
七、八个汉子聚在一起,大声的吹着牛,喝着酒。
十多个小屁孩围在桌子不远处,眼巴巴的盯着桌上的酒与菜,馋的口水直流,小鼻子不断耸动,模样就像乞食的狗子。
妇人们在屋里围着灶台,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些长家里短的八卦,时不时有人还会掀开锅盖,看看里面正在烧着的鱼是否可以装盘上桌。
龚老大运气好,当年用一个馒头巴结上了如今长安城的大人物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小巷子里传开,引得无数人羡慕异常。
下午与龚老大站在一处的另一人已经不知道将当时的情况说了多少次,嘴巴都干了。
可每每想到当时的场面,依旧感到血脉沸腾。
谁能想到,薛仁贵,当初一个穷的快要饿死的小子,如今竟然跟了卫国公世子,谁又能想到,龚老大当年一时心善,今日竟然得了大人物的承诺,许他一家日后平安。
“龚大哥,依我看,这码头上的日子你就别继续干了,拿着那玉佩直接去找薛将军,凭他的能力在长安给你谋个差事,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酒喝的差不多了,下午那汉子大着舌头,说出了心里话。
“不成,不成!”谁知龚姓中年人竟然连连摇头:“我当初又没干什么,只是看薛将军倒在我门前,不忍见他饿死才给了他一个馒头。如今人家念着当年的恩情,可我姓龚的却不能没脸没皮吧,仗着一个馒头跑去要好处这种事,龚某干不出来。”
“切,要我说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另一个汉子醉眼朦胧,咂巴着嘴说道:“装鸡霸毛大尾巴狼,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哎,你姓龚要脸,我们就不要脸了是吧?”
“康老三,怎么说话呢!”有人觉得那汉子嘴太直,瞪着他吼道。
“怎么,我说错了吗?!”关中的汉子性如烈火,康老三亦不例外,被同伴喝斥一句,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放,指着龚姓中年人道:“他姓龚的特么要是个孤家寡人,老子肯定对他竖根大拇指,称他一声好汉子,牛·逼!
可他是特么一个人么?姓龚的,你说,你特么是一个人么!
你自己看看那边,你睁开你的狗眼瞅瞅,瞅瞅你的婆姨,再瞅瞅你的崽儿,瞅瞅她们娘儿仨过的是个什么日子。”
院子里为之一静,所有汉子都不说话了,气氛沉闷的有些压抑。
康老三的确是喝多了,可是他的话却没有错。
自家的婆姨和崽子都在那边,扭过头就能看到,可这些汉子们却不敢去看,不忍去看,生怕看了就会掉下泪来。
婆姨们就不说了,嫁过来之后除了成亲那天借来的一身嫁衣,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戴过一件像样的首饰。
崽子们自打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吃饱,看着食物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欲望。
她们羡慕那些有钱人,羡慕那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带着金银首饰坐在马车里的阔太太,羡慕那些在大街上买来吃食,觉得味道不好吃就随意将食物丢弃的富家子弟。
可是汉子们做不到,尽管他们已经拼尽了全力去工作,可无论如何,最多也只能让自己的婆姨和崽子不至于饿死。
他们不是不想让自己的婆姨吃饱穿暖,也不是不想让自己的娃背着书箱去上学,他们是真的做不到,哪怕用命去拼,也做不到。
“老三,你喝多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能!我康老三承认,我的确嫉妒龚老大,我嫉妒他。我嫉妒当年为什么没有人快要饿死在我家门口,我嫉妒我认识的人为什么就没人能够出人头地,我……,呜呜……。”
说着说着,康老三这个堂堂五尺汉子,竟然嚎啕大哭:“二丫,娃……,我对不起你们啊,我康老三没能耐,让你们陪着我受了一辈子穷不说,最后还把你们卖给了朱家,我,我康老三该死啊!我该死啊!”
几条汉子都是邻居,算是知根知底,康老三家里遇到的事情他们大多也都知情。
那还是数月之前的大旱,当时河道干枯,汾河上别说是船,就连舢板都没有一条,这些在码头上求生存的汉子自然也就没了生计。
偏生康老三也倒霉,偏偏在这个时候得了病,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能卖的都卖了,可他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
最后,家里的婆姨没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病死吧。
于是,在某一天,她悄悄将自己的男人托付给邻居,然后带着孩子,去了县里的朱家。
从那一天开始,这条巷子子里的人就再也没见过这对母女,除了朱家在事后送来五百文铜钱可以用来证明那对母女曾经存在过,两人便如人间蒸发了一样。
康老三在经过这件事之后,病虽然好了,但性子却开始变的偏激,如果不是邻居们相交多年知道他没有坏心思,早就没人理他了。
‘嘭’……。
一只拳头重重砸到桌上,将杯盘都震的飞了起来。
龚姓中年人红着眼睛扭头看了自家婆姨一眼,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复杂难明。
良久,龚姓中年人从怀中摸出那枚足以用来改变他一生的玉佩,珍稀的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一凝:“几位兄弟,龚某想要拜托几位一件事。”
“你说。”下午陪着他的另一人面色一正。
“帮我打听一下薛将军的住处,越快越好。”
“行,没问题,别的或许不好打听,这件事只要一问便知。”
“龚老大,你终于想通了,不错,真不错。”
同伴们以为龚老大想通了,纷纷向他道喜。
龚老大的婆姨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终于可以解脱了。
而就在此时,龚老大却语出惊人道:“康老三,别特么嚎丧了,你要还是条汉子,等会儿就跟老子一起去见薛将军,去见卫公世子,老子就算豁出这张脸,拼了这条命,也要帮你把弟妹和娃找回来。”
“什么?!”
“当家的,你……。”
“龚老大……。”
龚姓中年人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纷纷为他的决定而感到不知所措。
康老三更是拖着老长的鼻涕,直愣愣的盯着他,任由鼻涕流进嘴里而不自知。
“都愣着干什么,你们该不会是认为龚某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兄弟的人吧?再说,下午的时候卫公世子说了,这玉佩就是给我留着救命用的,用在这里正合适。”
龚姓中年人笑的很纯净,黝黑的面庞在夜里灯火的照射下似乎闪动着金色的光辉。
只是,他看向自己婆姨和孩子的目光中满是歉疚。
对不起了,我的女人;对不起了,我的孩子……,让你们失去的一切,我将来会用尽一切力量来补偿,原谅我。
“龚,龚老大,你,我……”康老三的情绪很是激动,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他不是不相信卫国公府的力量,朱家就是再牛·逼,背后的势力再大,那也大不过卫国公府。
所以,只要那位世子肯出头,自家婆姨和闺女一定能找回来,最差也能有她们的消息。
只是……玉佩使用的机会应该只有一次,用过了也就没机会再用了。
“是兄弟就什么都别说,起来,咱们找卫公世子和薛将军去,走!”龚姓中年人摆手止住了康老三接下来的话,扭头对自家婆姨交待了一句:“小惠,在家看好孩子们,等我回来。”
“我明白,当家的,你去吧。”龚氏温和的笑着,只是眼中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与骄傲。
这才是自己选择的男人啊,没有因为自私而放弃人性,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自己当年才会嫁给他吧。
龚氏如是想着,望着自家的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
龙门县驿站已经住满了李昊的人手。
不过,因为训练有素的原因,尽管驿站里已经住满了人,在外面却丝毫看不出来。
来自远洋水师的家伙们已经习惯了用手语来交流,哪怕面对面,都懒得说话。
能动手尽量不动口.jpg
程音音很不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偌大的驿站听不到半点声音,尤其在那些护卫还都穿着黑甲的情况下,给人的感觉像是在住鬼屋。
程音音很‘害怕’,于是从自己的院子跑到了李昊的院子,缠着他给自己讲故事。
李昊很无奈,可是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赶她离开。
就这样,两人不尴不尬的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直到外面有军士拿着一块李昊十分熟悉的玉佩进来,放到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儿,这么快就找来了?”李昊将玉佩拿在手里摩挲片刻,抬头对那军士说道:“把人带进来吧,顺便通知仁贵一声,让他也过来,告诉他,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第四七五章 抄家(上)
薛仁贵赶来的时候,龚老大和康老三已经在屋里了。
两个憨厚的汉子第一次见李昊这样的大官,站在原地显得缩手缩脚,哪怕有人给他们拿来了椅子,两人也不敢坐,直到看见薛仁贵进来脸上的表情才正常了一些。
李昊无可奈何的坐在主位之上,身边程音音一脸好笑的看着他。
看到薛仁贵,他同样是遇到了救星的模样,指着龚老大道:“仁贵,交给你了,你看着处理。”
“诺!”薛仁贵满头雾水的应了一声,转头看向两位同乡:“龚大哥,这位大哥,二位寅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这……,仁……薛将军,说来惭愧,龚某今日厚颜前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忙。”估计是平日里很少求人的关系,一句话说完龚老大脸已经红的跟什么似的。
康老三站在一边数次张嘴,但最终都没有开得了口,想是怕自己面子不够,冒然开口会冲撞了贵人之类。
薛仁贵对这样的情况早已经见惯不怪,微微一笑:“两位大哥,咱们原本便是同乡,候爷也不是外人,你们两位有话直说无妨,不必如此客气。”
“是是是,将军说的是。”康老三想是良心发现了吧,不等龚老大开口,主动说道:“薛将军,其实今日我们二人前来,主要还是因为小人的事情,龚大哥义薄云天,可怜小人妻女数月以来杳无音信,故而持救命玉佩前来,想要请候爷和将军帮忙问问龙门县的朱家二爷,小人妻女现在何处。”
听着康老三一口一个朱二爷,程音音不忿道:“嗤,朱家二爷?!朱家二爷是哪个?在德謇哥哥面前,他姓朱的也配称爷?”
康老三就是龙门县码头上一个小小的苦力,平素哪里见过如程音音这般贵气逼人的官宦小姐。她一开口,顿时将这老实的汉子打回原形,鼓起的勇气瞬时就泄了,低下头讷讷不也再言。
“音音。”李昊对还要继续说些什么程音音摇遥头,把玩着玉佩来到康老三面前,和声说道:“康老哥是吧?”
康老三连忙弯下腰:“不敢,候爷称小人一声康老三便可。”
李昊不以为意的笑笑,并未强求什么,直接问道:“康老哥的家小被龙门县朱家之人绑架了?”
“没,没有。”康老三连连摇头,解释道:“数,数月之前小人妻女为筹钱替小人续命,卖身入了朱府……,小人多方打听,知道当时好像是朱,朱……。”
“朱实,朱家老爷的二儿子。”龚老大见康老三一时半刻说不清楚,生怕李昊厌烦,在边上帮忙解释道:“候爷,康家娘子和闺女卖身入朱府的时候,听说是朱老爷家的二儿子出的钱。”
李昊恍然,点头道:“哦,那你们来找仁贵,是想要把她们赎买出来?”
“不,不是。”康老三见李昊误会了,连连摆手说道:“小人,小人就是想要知道她们娘俩的一点消息,看看她们现在过的如何。小人无能,连顿饱饭都不能让她们吃上,在朱家虽然日子过的会苦一些,但怎么也比跟着小人要强上许多。”
说着说着,康老三堂堂五尺的汉子眼圈就红了,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凄楚与辛酸。
程音音身为女子,在这种事情上远比李昊要敏感,再加上她性子火爆,听完康老三的表态之后,心态顿时就炸了,不顾李昊的阻拦,指着康老三道。
“姓康的,你也配叫个男人,自己女人为了救你不惜卖身于人,你不想着把她救回来,让她过上更好的日了,反而让她委曲求全继续委身他人,你……,你给本小姐滚出去,本小姐看到你这样的人就烦。”
李昊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康老三,等待着他的反应。
从某些方面来说,程音音的观点他是十分赞同的,很附和他的三观。
男人,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好自己的女人,没能耐什么的并不能成为牺牲她们的借口。
尤其是在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里,女人肯嫁给你,这说明她已经做好了将自己的一生全部托付给你的准备。
这样的情况下,没能耐什么的全部都是逃避责任的借口,卖苦力挣不到钱你可以去卖身,卖身赚不到钱你可以去偷,去抢,去造反。
是,这些例子都是违法的,是不道德的,是错误的,但在你死去之前,至少你还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合格的父亲,而不是一个世人眼中的窝囊废。
男人,可以受伤,可以去死,甚至可以永坠阿鼻,但你必须要对得起那些相信你,并将一切都托付给你的人。
否则,活着也只能浪费粮食,不如直接死了来的痛快。
是,或许有些人会说,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家人也要蒙羞,也会跟着遭殃。
可是反过来想想,难道窝窝囊囊的活着家人就不蒙羞了?卖身为奴就不蒙羞了?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吃饭而活着,还是为了活着而吃饭?
压抑的环境中,气氛有些凝重,康老三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睛也越来越红。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疯了一样咆哮道:“是,我是窝囊废,我不是个男人,我不应该生病,不应该让她们娘俩卖身入朱家。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当时动都动不了,我也想拼命,我也想把她们娘俩抢回来。
但这可能么!可能么?!朱家家大势大,奴仆无数,我一个人烂命一条死了便死了,可她们娘俩要怎么办,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让她们娘俩跟着受苦,我不能,不能啊!
龚大哥,我对不起你啊,我不该让你陪着我一起过来,是我连累了你,我,我不是人,我……。”
看着歇斯底里的康老三,薛仁贵不着痕迹的将李昊护在了身后,想了想又怕李昊被刺激到,最后对龚老大不利,于是小心道:“将军,此事……”
李昊却在此时摇了摇头,对他笑着说道:“没事,让他发泄一下也好,这口气出不来,早晚憋出毛病。另外,让外面的人该干嘛干嘛去,没事儿的都早点休息,明天……老子带他们去抄家。”
‘唰’
时刻注意着李昊动静的龚老大脸一下子就白了。
要说之前他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康老三的突然发疯被迁怒,现在他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脱口道:“抄……抄家?!”
“很意外么?龚老哥,你该不会认为这块玉佩只能用来进门吧?”李昊提着挂绳将玉佩举在半空摇晃着,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后悔如此草率便将一次机会用掉了?”
龚老大怎么可能不后悔。
可事到如今,说后悔也晚了,只能咬着后槽牙,瘦驴拉硬屎:“不,不后悔。”
“呵呵……”看着龚老大眼中的挣扎,李昊有些好笑的继续摇着玉佩,似乎觉得这一切挺好玩儿。
最后还是程音音实在看不下去,一把从他手里将玉佩抢走,丢给惊愕的龚老大:“拿好了,我德謇哥哥的东西贵重的很,没有塌天的大事不要轻易拿出来。”
“呃,是,那个……,谢谢小姐,谢谢。”玉佩失而复得对于龚老大来说就是意外的惊喜,尽管不知道程音音的身份,但依旧连连道谢。
如今他算是知道这玉佩的珍贵了,凭着这东西竟然可以让朱家这个跺跺脚绛州城都要跟着抖三抖的家族一夜覆灭,其珍贵之处让龚老大深感自己语言的贫乏,除了一个‘操’,竟想出任何一个感叹词!
程音音则是撇撇嘴,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抱怨道:“真是的,明明是块金子,非要当成铜来使,区区一个朱家,也值得拿着这么珍贵的玉佩过来。以后记住了,像要人这种小事,直接拿玉佩去对方家里就可以了,对方要是不给面子,再来找德謇哥哥。”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龚老大连连答应,顺便拖着发泄过后瘫软如泥的康老三出了驿站,背着他回了家。
……
深夜,龚老大眼巴巴盯着窗子透进来的朦胧月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龚氏以为他是在为之前的事情感到后悔,轻轻推了他一把:“当家的,快睡吧,别想太多了。佛祖都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康老三家的与我认识很多年了,也是个可怜人,若是能打听出她的消息,这玉佩也算用的值。”
龚老大苦笑着坐了起来,真的值么?
龚氏见他非但不睡,反而坐起来了,不由有些纳闷:“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么了?”
龚老大叹了口气,从枕头下面将玉佩摸了出来,郑重的交到了龚氏手中:“拿着,好好收着,以后除非遇到塌天的大事,否则别拿出来。”
玉佩入手,龚氏很快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玉佩?你,你没带老三过去?”
“去了!”龚老大拍拍龚氏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过了明天,朱家可能就要不存在了。”
“当家的,你到底在说什么!”龚氏更糊涂了,感觉当家的从打晚上回来就不怎么正常,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事儿你别管了,总之记住这玉佩很重要就是了。”龚老大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跟老婆说实话,扯过被子重新躺下:“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还要出去一趟。”
……
朱二爷美滋滋的休息了一个晚上,天亮的时候,打发走了两个侍寝的漂亮女仆,换上光鲜亮丽的外套,准备赶早去一趟绛州城。
说实话,自打昨天李德謇那个混蛋来了之后,朱二爷的眼皮子就没停过,一直噼里啪啦跳个不停,这让他多少有些担心,所以决定去绛州三叔那边躲躲。
至于老头子说的禁足,朱二爷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反正这家里的人都不敢招惹他,就算发现他离开也不敢去老头子那边汇报。
只是老天似乎故意在跟朱二爷作对,就在他来到大门口,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一队黑甲军士自大门口涌了进来。
当先一人顶盔掼甲,清晨的阳光下,明光铠泛着刺眼的金光。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被吓了一跳的朱二爷当即大怒,指着那金光耀眼的东西骂道:“来人,把这帮混蛋的丘八都给爷赶……!”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孙子,你特么跟谁面前称爷呢,信不信本候直接弄死你,再告你个阴谋造反?”
朱二爷长这么大,啥时候被人打过,顾不得对方言语上的恶毒,错愕的捂着脸,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年轻道:“你,你敢打我?!”
小年轻从身边一个漂亮女子手中接过一条帕子在手上擦了擦,然后随手丢掉,语气中满是不屑:“就是打你了又能怎么着,本候现在马上杀了你,姓朱的老头儿还得谢谢我,你信不信?”
嚣张的态度以及自称让朱二爷想到了一个人,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慢慢猜去吧。”说话的功夫,大批黑甲护卫已经涌进了院子,李昊回身对随行而来的康老三招了招手,指着朱二爷道:“你过来,认识这家伙不?”
“他,他就是朱……朱茂才的二儿子。”康老三盯着朱二爷的眼神带着一丝血光,显然是恨极了此人。
不过,李昊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听说面前之人便是传说中的朱二爷,立刻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呦呵,这还真是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原来这就是朱二爷。我说朱二爷,这是打算出门儿?”
这会儿朱二爷也大概搞清楚面前年轻人的身份了,阴着脸道:“你!李候爷,似乎我朱家没有招惹到你吧,你三翻两次打上门来,莫非是看我朱家好欺负不成。”
李昊像是被问住了,低下头想了半天,最后无奈道:“是啊,我就是看你们家好欺负,怎么着,你不服?”
第四七六章 抄家(下)
朱老二不服是肯定的,好歹朱家跟太原王氏也是姻亲关系,他大哥家最小的丫头虽然在王家只是长房三公子的妾室,可地位却丝毫不比正室差。
更不要说他三叔还是绛州别驾,正五品的官职那也是可以给陛下写奏疏的。
这两相叠加,朱老二认为李德謇最多也就是虚张声势一下,并不敢真把朱家怎么样,更不敢把他朱二爷如何。
朱二爷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禁为自己刚刚生出的畏惧情绪而感到羞愧,恼羞成怒梗着脖子道:“不服又如何,李德謇,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区区的候爷,大唐比你官大的人多了去了。”
李昊点点头,并未反驳。
他必须承认,面前这朱老二说的很对,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候爷,放在长安城,放屁都不响。
“朱老二,你说的没错,大唐比我官大的人的确有很多。只是……,虽然我这个候爷不起眼,可也不是朱老二这种货色能够瞧不起的。”
声落,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抬腿对着朱老二就是一记窝心脚。
‘嘭’的一声,毫无防备的朱老二被李昊这一脚直接踹出三尺多远,趴在地上张了张嘴,最终却‘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老二……”这样的一幕正好被刚刚赶来的朱茂才及朱家老大看到,老头儿悲呼一声,踉踉跄跄向着倒地的二儿子冲了过去:“老二,老二你醒醒啊,老二……。”
朱家老大随着老父过去检查了一下,待发现朱老二只是晕过去了,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起身面对李昊质问道:“李候,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无故殴打我家二弟!”
“本候打他自然有打他的理由。”李昊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原地,身前是薛仁贵和铁柱,二人早在李昊出脚的时候便意识到情况有些失控,抢先将他护住。
“你……”朱老大被气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是朱老二那种憨逼,很清楚从三品的候爷代表了什么。
是,朱家的确有王家做靠山,绛州城那边也有三叔照应。
可问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他现在马上派人去送消息,等两方的人马赶过来,全家估计都死上十七、八个来回了。
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朱老大强压怒火,语气尽量平静的问道:“既然如此,小人不敢过问候爷的事情。只是,候爷是否能够告知小人,为何要三翻两次找我朱家的麻烦?昨日在县衙我家老大人不是都已经把事情与候爷谈好了么。”
“唉,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想来你家里,龙门县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多的很,我又何必跟你家过不去。”李昊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纠结了好半天才摊开手道:“可是没办法啊,谁让有人把你们家告了呢,本候是不得不来啊。”
虚伪,狗屎。
你还敢再假一点,再虚伪一点不。
朱老大盯着面前李昊那造作的脸孔,狠不能一拳砸过去,将那张脸砸成肉饼。
好在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道:“候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朱家向来奉公守法,偌大龙门县提起我朱家谁不挑起拇指说一声良善人家。”
李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是啊,本候也觉得朱家不是那种欺压百姓,罔顾国法的人家,所以这不就带着人来还你们一个清白了么。”
“候爷……”李昊身后,康老三的脸色变了变,上前一步想要说话。
李昊却冷冷看了他一眼,喝道:“退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康老三的拳头不由自主紧紧的握了起来,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听信李昊的花言巧语,错把他当成青天大老爷。
结果到了朱家才发现,这李候爷跟朱家分明就是一丘之貉,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应该就是想要从朱家讨取一些好处。
回头只要他目的达到了,估计就会把自己交给朱家处置。
可怜自己竟然有眼无珠,没有提前发觉,如今只能听天由命。
龚老大的心里同样充满了不安,不过看在薛仁贵的份上,他并没有轻举妄动,一是不想给他找麻烦,二是他相信薛将军的眼光,应该不会看错人。
李昊在喝退康老三之后,脸上再次恢复了之前的笑容,上前拍着朱老大的肩膀探说道:“你应该就是朱家大爷吧?我看你比你弟弟要懂事的多,索性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弟弟前段时间用了某些不光彩的手段将我手下人的妻小买进了朱府。
如今,我的手下将此事告到了我的面前,我这个当候爷的总不能看着自己手下吃亏,所以……,给我个面子,把人放了,当初你弟弟出了多少钱,我出十倍的价格,你看如何?”
朱老大的脸色有些难看,刚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朱家老头子朱茂才的声音::“李候爷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明白?我家老二什么进候买过人入府,你的那个手下可有凭据在手?”
李昊的心里突然升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起来:“朱老爷子似乎话里有话啊,既然这样,不如你老安排人将你家老二排过来,本候亲自问他。”
“候爷,我家二郎被你一脚踹的昏迷不醒,如何抬得过来。”
“没法抬来也可以,我看朱家看上去似乎并不大,不如老爷子把府上所有下人都叫来,让我的属下亲自辨认可好?”
“候爷,莫要欺人太甚!”
“老爷子这是哪里话来,本候此举可是为了你朱家着想,不想让龙门县的乡亲以为朱家草菅人命,罔顾国法。朱老爷子你不感谢本候也就算了,反而倒打一耙,说本候欺你,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一番激烈的言语交锋,最后李昊似乎棋高一着,将朱茂才将在了原地,一张老脸青一阵白一阵。
别人或许不知道朱老二是什么人,干的都是什么事,他这个当爹的如何能不知道。
想他那个二儿子,本就是色中恶鬼,平日里凡是有些姿色的女子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家中,亵玩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将人悄悄送去幽州,通过特殊关系卖到高句丽,从中赚取利润。
所以,此时的他并不怀疑李昊所言的真实性,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不敢让朱老二来面对李昊。
否则,以朱老二的脾气,估计用不了几句话就能把朱家害的家破人亡。
李昊见朱家老头变脸似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不安愈发强烈起来,再也顾不上什么名正言顺之类的托词,把手一挥厉声道:“仁贵,带人给我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铁柱,封锁整个朱家,没有我的命令,连只蚱蜢不能放出去。”
“我呢,我呢?!”无聊到了极点的程音音见所有人都有了安排,独独没有自己什么事,不由焦急起来,拉着李昊的衣袖嗔道:“德謇哥哥,我干什么啊。”
“你就在这里陪我一起等消息,没有我的话,半步不准离开。”
百余黑甲军士如同潮水般散开,一拨人冲入朱家大宅各个屋子,一拨人守住了大门,将所有朱家人等全数堵在院中。
如此场面之下,朱茂才再也受不了这份刺激,顿足间双眼一翻,步了他家老二的后尘,晕了过去。
朱老大连忙伸手将其扶住,慌乱间失声叫道:“爹,爹你怎么了!爹!来人,快来人啊,管家,管家,快去找医生。”
说实话,抄家这种事情李昊虽然不是第一次干,但依旧多少有些放不开手脚,再加上之前跟朱家人交流又浪费了一些时间,以致于在后来的行动中,陆战大队遭受到了一定的抵抗和骚扰。
不过,好在薛仁贵行动够快,第一时间便带着人赶去了后宅,并在第一时间控制了正准备销毁证物的朱老二,从其手中夺下帐册一份。
草草翻阅一遍之后,薛仁贵看了看如丧考妣、垂头丧气的朱二爷:“朱实,本将很好奇,像你这种人渣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老天怎么就那么不开眼,打雷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劈死你。”
瘫坐在地的朱二木然的眨着眼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的爬起来抱着薛仁贵的大腿哭喊道:“我,我也不想的将军,将军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只要你不要将帐册交出去,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可以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一个恶毒到将自己同胞卖给异族为奴隶的猥亵之徒,竟然说要保自己一辈子荣华富贵,这笑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薛仁贵鄙夷的往朱二的脸上啐了一口,摆手道:“带走吧,去将军那边,其它人,继续搜,房梁,屋脊,墙壁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诺!”众黑甲军士慨然应诺,再次打起精神认真搜索起来。
第四七七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证物,李昊的脸是越来越黑。
这都什么跟什么,出卖本族同胞,卖与北方异族为奴为婢;***女,卖入勾栏;矿山塌方死亡人数达三百余,补偿金却只有区区两百贯……;更有行贿记录数十条,价值金额不下百万贯。
随手翻阅着一本本帐册,李昊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真是拿人命不当人命啊,在这帮人眼中,还有大唐律法没有,还有人性没有,良善人家,我呸!
程音音也随手拿起几份帐册看了看,小脸被气成了铁青色。
不过为了不影响德謇哥哥的判断,她难得的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冷冷盯着朱家祖孙三代沉默不语。
朱茂才早在第一本帐册被拿出来的时候,人就吓瘫了。
朱家到底做过什么他这个掌舵人心里十分清楚,这要是按照大唐律法,全家上下砍头十回八回那都不叫事儿。
完了,这下全都完了,刚刚怎么就没忍住,若是早知李昊的决心如此之大,他要什么人就给他什么人好了,何必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就算李昊不想追究这件事,看到的人如此之多,想要堵这些人的嘴也足够让朱家倾家荡产。
朱老大、朱老二,朱三家代子孙同样没有什么好脸色,他们之中随便叫出来一个,屁股底下也都不怎么干净,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想要出淤泥而不染,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升起都难。
至于朱家豢养的那些豪奴、家丁,这些人虽然练过几天把式,在老百姓面前豪横的不可一世。
但跟李昊带来的这些杀才相比,差的那可是不是一星半点,没有主人发话的情况下,全都缩成一团蹲在院子的一角瑟瑟发抖,生怕被拉出来杀鸡儆猴。
时间一点点过去,冲进宅子找人的康老三,以及陪同前往的龚老大纷纷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见到李昊苦着脸道:“候爷,没,没找到。”
“没找到……”李昊的目光自朱老二身上扫过:“朱实,三月之前,你以五百文钱买来的那对母女在哪里?”
“什么母女?朱二爷这辈子经手的母女多了去了,你指的是那一对?”自知生存无望,朱二爷这会儿倒也放开了,歇斯底里的大笑道:“哈哈哈……,李德謇啊李德謇,你不是牛·逼么,有能耐自己找啊。”
“行,够硬气,是条汉子。”李昊摸摸鼻子,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又觉得有些丢脸,一脚踹在身边铁柱的小腿上:“你是傻的么,去把那货从手指到脚趾全都给老子掰折,老子倒要看看,这朱家硬汉到底有多硬。”
“啊?哦!”铁柱性子憨直,反应了一会儿才搞清楚李昊说的是什么,迈开大步直接来到跪在地上的朱二面前,扯起他一条手臂,在朱老二紧握的拳头上轻轻那么一捏。
杀猪般的惨叫传来,朱老二再也握不住拳头,手一松,接着刺痛传来,惨叫声愈发凄厉。
‘喀,喀,喀……’
指骨折断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父子连心的朱茂才看不下去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候爷,候爷饶命啊!犬子无知,言语上冲撞了候爷,老朽愿以命相抵,还请候爷开恩啊!”
“开恩?朱茂才,这样的话应该有不少人对你说过吧?那些矿山里被活活打死的人,那些被你朱家卖去高句丽、新罗、百济的人,他们应该都这样求过你吧?告诉我,你是怎么回答的,又是如何做的。”
李昊面无表情的盯着朱茂才,淡淡问道。
朱茂才无言,总不能说高高在上的自己根本见不到那些人吧!
李昊得不到答复,重又看向因为朱老二昏迷而停手的铁柱:“掰完了?”
“没,晕过去了。”
“那就继续,掰完为止。”
“哦。”
‘喀,喀’声再次响了起来,疼晕过去的朱老二再次被疼晕,又再次晕厥,冷汗瀑布一样从头顶流下来。
终于,一只手的五根手指掰完了,朱老二死狗般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嘶声对李昊低吼:“姓李的,你要是个爷们儿,就给老子一个痛快。”
“啧啧啧,没想到啊,朱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好汉,让本候不佩服都不行。”李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死狗般的朱二,突然转头对恨意满满的康老三说道:“老三,这样的汉子你喜欢不?要不你跟他好好聊聊,看看这位好汉到底有多硬气怎么样。”
求死无望,朱老二变的愈发疯狂,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指着李昊,面目狰狞疯狂咆哮:“李德謇,你不得好死,老子就是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王家不会放过你的,我三叔也不会放过你的,老子在地下等着你,哈哈哈……。”
康老三显然被他影响到了,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李昊,显然是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牵连到他。
摆摆手,李昊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拖远点儿,别弄的太血腥,另外人别直接弄死,他不是说王家和他三叔会报复老子么,那就让他最后死个明白。”
“诺!”康老三郑重行了一记军礼,在李昊点头的那一刻,他便暗暗发誓,自己这条命将来就卖给这位候爷了,今后不管能不能寻回妻女,他都要用自己的命来守护恩公。
王家也好,朱家的那位三老爷也罢,爱谁谁,敢来找候爷麻烦,那就先踏过我康老三的尸体。
李昊却并未考虑那么多,随意摆摆手,示意康老三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则来到一众朱家人面前,蹲下身子笑着说道:“几位,别说本候不给你们机会,我给你们留十天时间,你们可以随意向任何人求援。十天之后,本候将会在龙门县衙公审你们一家,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你们的后台给不给力了。”
“此话当真?”原本绝望了的朱茂才一下来了精神,挣扎着问道。
李昊没有回答,身边却传来程音音的声音:“哼,我德謇哥哥说出去的话就算陛下都不会质疑,你姓朱的是什么东西,也敢问真不真。”
“好,既然如此,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李昊无所谓的笑着,与朱茂才两掌相击,算是定下了君子契约,随后转头对薛仁贵说道:“带着朱老爷子去挑送信之人,不准多挑啊,最多两个,别特么不小心放跑了凶手。”
“诺,属下明白。”薛仁贵之前便看过那些记录着朱家一笔笔恶性的帐册,心中早已将这些人视为死了,若不是因为没有李昊的命令,早就一刀一个把这些人全都砍了。
朱茂才这个时候也不再去顾忌其它,朱家彻底倒塌已经无可挽回,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去向王家和自家三弟求援。
不指望他们能报复李昊,只要他们能为朱家保下几条人命,便是极好的结果了。
安排好了一应事务,李昊坐在朱家大门前的台阶上,自怀里摸出一根茶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一股烧树叶的味道像粗粝的沙石划过肺叶,有些难受,但却敌不过心底的那份伤痛。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钱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为了钱,人竟然可以恶毒到出卖自己的灵魂,出卖自己的同胞,出卖自己的一切。
矿山上死一个人,赔偿竟然只有几斗粮食,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区区几斗粮食……,特么长安城今年的粮价已经十五文一斗了好么。
一条人命难道就值一百文钱么?
都说华夏是礼仪之邦,可在这礼仪之邦里,人命比之草芥又强上多少。
“咳咳咳……”烟抽的急了些,李昊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边上程音音皱着鼻子,从他的手里将茶烟拿掉,丢到地上,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德謇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大不了我给我爹写信,让他老人家出面。”
“我没生气。”李昊无奈的说道:“我只是觉得很无力,像朱家这样为富不仁的地方乡绅在大唐还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就算把朱家的人都砍了,明天可能还有羊家,牛家,鸡家,太多太多了。”
“可至少我们把朱家这颗毒瘤从龙门县拔除了对不对?至少龙门县的百姓可以过几年好日子了对不对?德謇哥哥,其实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比长安城那些有眼无珠的家伙强上不知多少倍。”
“不一样,不一样的。”李昊摇摇头,看向身边警戒的铁柱:“柱子,回头记着安排人给王文度写封信,问问他,远洋水师郎将的位置他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就换人。敢买我大唐子民做奴隶,辽东三国还真是长本事了,告诉王文度,封锁整个辽东湾,让他们片帆不得入海,不把人还回来,就等着老死在岸上吧。”
“……”
“你还站这儿干嘛,去干活啊?”等了半天,发现铁柱还杵在身边,李昊不乐意了。
铁柱纠结了一会儿,粗声粗气道:“少爷,你能再说一遍么,刚刚……忘了。”
好吧,我的错,这种精细活儿就不应该让铁柱去办。
……
龙门县百姓这段时间感觉就像在做梦,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先是龙门县作威作福的朱家竟然在一夜之间倒了,家族成员全部被押进大牢等待十日之后公审。
再是龙门县令主持开仓放粮,将朱家囤积起来的粮食免费向全县百姓发放,每人户五石粮,不要都不行。
更重要的是,绛州城刺使,别驾集体驾临龙门准备对那位来自长安的候爷兴师问罪。
另外,听说太原王氏也有派人来,只不过王氏来人比较低调,没人知道他们来龙门的具体目的是什么。
龙门县驿站,李昊的房间。
“李候,不知能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放朱家人一条生路,老夫感激不尽。”绛州刺使窦修文坐在客位之上,虽然话说的客气,但语气却并不怎么友好。
李昊咂咂嘴,反问道:“窦使君的意思是想要替朱家做背书?”
窦修文老神在在,丝毫不为李昊所动,微微一笑道:“老夫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老夫希望李候能够明白,朱家再怎么说也是绛州有头有脸的人家,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进行公审,只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无凭无据?窦老头,难道这些东西不不够吗?”一起陪着李昊的程音音愤怒的指着桌边厚厚的帐册和记录朱家累累罪行的记录说道。
“程小姐,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做假的。”窦修文淡淡看了程音音一眼:“再说,今日谈的是公务,小姐非是公门中人,按说理应回避才是。”
“你……”程音音碰了个软钉子,气的狠狠一跺脚,隐隐有暴走的意思。
毕竟窦修文是主政一方的刺使,实实在在的当朝四品,她程音音却只是程国公府的小小姐,或许仗着背景并不怕窦修文,但人家真说起来也不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好了音音,这里没你的事。”李昊不着痕迹的看了程音音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对窦修文说道:“窦使君,你想说本候插手地方政务直说便是,何必夹枪带棍呢。”
窦修文笑容一敛,正色道:“李候明白便好,绛州不是长安,也不是岐州,若李候想要一意孤行,那就别怪窦某上书陛下,弹劾李公与候爷了。”
“呵呵……”李昊失笑一声,伸手从铁柱那里接过一个裹满布条的‘棍子’,一边慢慢打开,一边说道:“窦使君好大的官威啊,既然如此……。”
‘哐’
解开布条后的龙泉宝剑被李昊拍在桌上:“陛下的龙泉佩剑认识吧?”
窦修文的脸色变了又变,隐隐有种大事不好,房子要倒的感觉。
尽管并不认识李二的龙泉剑,但想来李昊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你……”
“别你你我我的了,窦使君,你还是便当着它的面,好好说说你朱家两月之前送给你那一万两银子去了哪里吧,说不清楚,那就别怕本候不讲情面,直接拿你祭剑。”
第四七八章 一朝剑在手,便把令来行(上)
窦修文的脸色瞬息间变了数个颜色,最后变成一片铁青色,沉声说道:“候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窦某听不明白。”
“窦使君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李昊将李二的龙泉剑拿在手中反复的摩挲着,语气轻佻:“若是真不明白,本候可以告诉你,我的意思就是,要么你死,要么朱家人死。若是假不明白……”
‘噌’的一声,龙泉剑被李昊抽出一半:“天子配剑在此,据说此剑有先斩后奏之权,窦使君可敢与本候赌上一赌,看本候敢不敢用它杀你。”
窦修文突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听朱茂文的花言巧语来龙门县趟这混水,如今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一条老命捏在别人手中,一个惨字怎能形容。
“怎么样,窦使君考虑清楚了没有?”
“窦某想好了,一切按照候爷的意思办,朱家戕戮百姓,为害乡里,论罪当诛。”明晃晃的天子佩剑近在眼前,窦修文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果断选择从心。
毕竟岐山县令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那还是郑家之人呢,结果还不是被李昊一句话给杀了。
如今,李昊天子佩剑在手,自己这个刺使还真不够他玩的。
万一真发起狠把他给弄死了,估计皇帝最多也就是把他训斥一顿了事。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呛啷’。
宝剑归鞘,李昊‘啪’的甩了个响指:“来人,给窦使君上茶。”
甲胄声响起,门外有黑甲军士大步而入,一盏热茶‘哐’的摆到窦修文面前:“请!”
窦修文眼角狂抽,心跳都被吓的漏了半拍。
这尼玛知道的是敬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砍人呢。
对那军士点头以示感谢,窦修文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放下之后对李昊抱拳道:“候爷,朱家的案子接下来如何处置,还望明示。”
李昊微微一笑,翘起二郎腿,不温不火道:“窦使君说笑了,本候只是路过贵宝地,如何处置朱家那是使君的问题与本候无关。”
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可怜本使君却要给你擦屁股。
窦修文心中腻味,奈何把柄被李昊握着,就算心中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继续恭恭敬敬的请示道:“候爷此言差矣,朱家为祸地方,全赖候爷慧眼如炬,将之识破……。”
李昊一摆手,打断窦修文:“既然本候说了与此事无关,便绝不会承认此事。朱家之所以会犯案,都是因为他们贿赂上官,图谋不轨所致。”
话说到这个份上,窦修文心头不由微微一松。
只要作为主政一方的刺使,只要李昊这个拿着天子佩剑的外人不插手,他在朱家一案上可操作的余地便大了许多。
甚至可以像李昊之前所说,将他之前收下的两万两银子的脏款直接说成证物,反正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朱家知,而朱家又是案犯,窦修文如果这样还不能将此案办成铁案,他这个刺使也不用再继续当下去了。
于是,当天下午,随同窦修文而来的绛州别驾朱茂文屁股还没坐热乎,便被带上枷锁锒铛入狱,跟朱茂才做了邻居。
兄弟二人隔着木栅栏俩俩相望,欲哭无泪。
“三弟,你,你怎么也……。”
“大哥,此事……唉!”朱茂文长叹了声,靠着栏杆不顾地上满是灰土,直接坐到地上,幽幽说道:“大哥,你糊涂啊。”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朱茂才手扶栏杆,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多岁,憔悴的如同风烛残年的老翁。
“是啊,说什么都没用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朱茂文长叹一声,望着牢房里人头大小的窗子:“如今,我朱家落到这步田地,倒也算不得冤枉。”
朱家老二经过几日的将养倒是恢复了一些,半躺在朱茂才、朱茂文兄弟俩对面的牢房中,愤怒的低吼着:“我只恨那李德謇,想我朱家与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偏偏他却要替那些泥腿子出头,这次若是我朱实能够得脱大难,必定让他生死两难。”
朱茂文到底是五品的绛州别驾,消息要比本家兄弟和那两个不争气的侄子要灵通的多,对李德謇的为人、品性虽称不上了如指掌,但却也知知甚详。
听到自家那不争气的侄子在那里大放厥词,不由冷笑一声:“老二,收收你那性子吧,说什么让别人生死两难,我朱家能够脱此大难就是侥天之幸了,还报复,你真以为堂堂开国县候是你能报复得了的?更不要说那李德謇还是卫国公的独子,身边护卫上百,想要报复他,先掂掂自己的份量再说。”
“三叔,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朱老二尽管人在狱中,手指脚趾全都断了,人却依旧豪横的很:“就算您老人家因为我们家被牵连,可是我们还有太原王氏做靠山,侄女现在可是王家三少最宠爱的妾室,她若是知道家里糟了难,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有王家出手,那李德謇就算是有三头六臂,又岂能与王氏抗衡。”
你说什么是什么好了,朱茂文见侄子依旧执迷不悟,顿时失了与他争论的兴趣。
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能够说服他又如何?难道还能让李德謇对朱家放手不成。
醒醒吧,别做梦了。
就他所知李德謇此人做事从来就不留尾巴,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那小子比谁都明白。
所以,别看李德謇如此折腾,但他的仇人却真没多少,就算是有,也都被他折腾的五劳七伤,再也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朱家老大察言观色之下,意识到自己这个三叔显然并不看好太原王氏,忐忑不安中试着问道:“三叔,真的没有希望了么?”
“能有什么希望,在龙门县,咱们家或许可以做到只手遮天,可龙门县才多大个地方,户不足七千,人口不足三万,放在大唐连个弹丸之地都算不上。”
朱老大不是不明白三叔的意思,但依旧不死心的继续问道:“可是……,可是我们与王氏毕竟是姻亲,他们总不能看着我们落难袖手旁观吧?”
“呵呵……”不想朱茂文竟然笑了起来,半晌方才说道:“老大,你太乐观了,说什么袖手旁观,这次只要王家不落井下石,就算我们朱家走了大运道。”
“不,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知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并州!是,可能你们知道他是被发配的,可你们听说有谁被发配了官职依旧不变的?有谁被发配了还能带兵的?又有谁发配还会兼职署理河套地区所有突厥部族的?
老大,你们见识还是太少了,用坐井观天来形容你们或许有些过份,但这却是事实。
在你们眼中,绛州刺使或许就是天,我这个绛州别驾似乎也是无所不能。
可是李德謇呢?署理整个河套地区的突厥部族,知道河套地区有多大么?不下十余羁縻州!换句话说,他李德謇就是个有实无名的正三品都护府大都督。
龙门县在他眼中不过就是弹丸之地,就算是绛州也不过就是地方大一点罢了,真想办谁,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王家会为了区区族中一个嫡子的宠妾去跟李德謇做对么?你觉得朱家真有这么大的脸面?”
听完朱茂文的解释之后,所有朱家人全都沉默了,包括之前愤愤不平的朱家老二也都没了声音。
大牢之中除了时不时传来的阵阵啜泣之声,再也没了其它声音。
这次朱家到底得罪了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啊,亏他们之前还想着王家会来救他们,现在一看,似乎真如三老爷所说,人家不来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帮他们。
就在朱家众人为自己的命运而落泪之际,外面牢房的大门再次传来响动,接着一个哀怨的女声传来:“三少,三少你要干什么!”
“……是,是兰儿?这是兰儿的声音。”朱家老大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牢房门口,抓着栏杆死命向外推着:“兰儿,是你么!兰儿。”
兰儿正是朱家嫁入太原王氏的那个小女儿,此时听到她的声音,朱家所有人的心都升起了一丝希望,能动的全都趴到了牢门的门口,紧张的望着外面。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个冷酷的男声传来:“滚,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本公子怎么会吃老爷子的排头,亏你还有脸来求老子救你家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为祸乡里,戕戮百姓,私通番邦,我要是有这样的家人,早就一头撞死了,哪还有脸跑去求人。”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朱家三爷朱茂文一语成畿。
王氏来人了是没错,但目的却并不是救他们脱离苦海,而是把他朱家唯一嫁出去的女儿送进了大牢。
这下,朱氏一家除了早夭的老二以及老三的家人,余下众人算是在这龙门县大牢里面聚齐了。
只不过,朱家小女儿在被单独关进一间牢房之后,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一样,没有骨头般瘫坐在一处角落,任凭谁来叫她也不吭上一声,显然是被打击的狠了。
不过,这又能怪谁呢,谁让她的家人不争气,有本事搞事却没本事平事。
……
时光流逝,转眼便是李昊之前定下的公审之期,整个龙门县的无数百姓齐聚县衙门前,数丈宽的街道被挤的水泄不通。
这些人有的受过朱家迫害,有的是曾经将妻儿子女卖入过朱家后来杳无音信,还有的是因为有家人在朱家矿山工作,最后再没了消息。
李昊也没想到一次公审大会竟然会来这么多人,站在距离县衙数百丈之外的地方,望着黑压压一片人头哭笑不得。
这么多人,可怎么进去哦!
薛仁贵看着如许多人,也是头大如斗,试着问道:“将军,要不末将前去将人群驱散?”
“驱散?”李昊没好气的说道:“仁贵啊,我要开的是公审大会,你把人都赶走了,那还叫公审么。”
“那……,那怎么办,这么多人,将军的安全……。”
李昊摆摆手:“没事,老子在龙门县又没得罪过人,怕什么。我跟你讲,只有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才会惧怕百姓,真正为百姓作主的青天大老爷,从来都是跟百姓打成一片,不信,你看看……。”
言罢,李昊不等薛仁贵反应过来,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对着前面人群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李德謇,欲望龙门县衙参加公审大会,劳烦诸位行个方便,让在下过去。”
我的个祖宗,你倒是小点声啊!
薛仁贵吓的脸都成猪肝色了,连忙把李昊从车辕上拉了下来,急声说道:“将军不可大意,朱家众人虽然已经被抓了,可是难保没有漏网之鱼,万一有哪个亡命徒混在人群里面,抽冷子偷袭,您让我等如何是好。”
“没事儿,小小毛贼罢了,有你和柱子在,我放心的很。”李昊笑着在薛仁贵的肩膀上拍了拍,随手向前一指道:“别废话了,走吧,百姓已经把路让出来了。”
薛仁贵闻言回头,不禁露出苦笑。
但见刚刚还十分拥挤的街道如今竟然真的被让出一条与马车宽度相仿的通路,路两边的百姓尽管挤的难受,却没有任何一人发出半句怨言。
甚至还有数位老者站在人群的外围,正俗行跪拜大礼:“小人等拜见候爷,谢候爷为小民做主!”
李昊又不是傻子,哪里肯让这些比自己老爹年龄还大的老头儿拜下去,连忙上前将他们扶住:“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龙门县出了朱家这样的败类,是朝庭的错,是朝庭对不起你们,这段时间,你们受苦了!”
几位站在这里的老头儿要么是德高望众之辈,要么是宿老乡绅,可就算如此,他们也从未见过有朝庭官员会对百姓道歉的,一时间,众老感动的热泪盈眶,死死拉着李昊的手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第四七九章 一朝剑在手,便把令来行(下)
李昊的聪明之处,在于把自己摆到了人数众多的百姓一方,严格奉行团结大多数,拉拢少数,坚决打击极少数这一宗旨。
再加上朱家在龙门县着实不得民心,他这一道歉,顿时唤醒了百姓心中的那份认同。
这位来自长安的候爷是我们这边的人,他知道我们的苦,只要有他在,我们便什么都不用怕,候爷一定会替我们做主的。
顷刻之间,李昊道歉的话语便在百姓间传扬开来,许多人甚至不顾阻拦,直接跪了下来,一个劲朝他磕头。
薛仁贵怕场面过于混乱出问题,连忙命人拦住越聚越多的百姓,同时对李昊说道:“将军,您还是上车吧,一会儿路通了,咱们就能进去了。”
李昊却摇了摇头:“不必,就这么走着进去吧。”
“这……,好吧。”李昊的坚持下,薛仁贵与铁柱两个一左一右将他与跟来凑热闹的程音音护在中间挤入人群之中。
龙门县百姓则是在各族宿老的安排下再次将路让了出来,甚至一些青壮还会自发的站出来维持秩序,手牵着手组成人墙,将更多的人隔在‘路’的两侧。
程音音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走在李昊身边,听着四周时不时传来的感激话语,只觉得与有荣焉,李昊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觉中高大起来。
这才是我程音音未来的夫婿,上马定江山,下马能安民,长安城那些自诩才子的家伙算什么,真比起来,简直连德謇哥哥一根腿毛都比不上。
亏他们一个个还有脸自吹自擂,夸夸其谈说什么民间声望,真让他们来这里,估计只有被臭鸡蛋砸的份,怎么可能有百姓自发让路这样的事情发生。
数百丈距离不知不觉间消失在身后,程音音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县衙门前。
并不怎么宽敞的县衙门前,三班衙役紧张无比,面对着数都数不清的父老乡亲,按住刀柄的手心里,尽是冷汗。
李昊原本的打算是进接进入县衙,不过在看到那些衙役的时候,脚下不由自主慢了下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都把刀收起来,你们记住,你们的刀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永远不要把他们指向自己的百姓。”
“可,可是候爷……”三班衙役的头头脸色发苦,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其实真说起来,如果不是这位候爷之前承诺什么公审大会,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百姓在县衙门前聚集。
他们这些和役自然也不用担惊受怕,生怕这些百姓一时冲动,涌进县衙冲撞了里面的贵人。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李昊可不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菜鸟,在岐州的时候他可不止一次经理过这样的场面。
当下,越过众衙役,站到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对四周围在聚在一起的百姓拱了拱手,郎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在下李德謇,添为从三品开国县候,今日陪审朱家为祸乡里,勾结番邦一案。”
“哗……”
李昊的声音一落,聚在一起的百姓瞬间乱了一下,一是感慨堂堂开国县候竟然如此年轻,二是感慨朱家这次是真的完了。
李昊站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待下面议论的声音小了一些,这才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
请你们相信,这次公审大会,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自发的维持一下秩序,有来看热闹的请往后退一退,给那些真正有冤情的亲乡留个位置。
各位有冤情的亲乡也不要着急,今日公审大会将由绛州的窦使君亲自主持,在下陪审,断不会让大家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说。
在这里,我以陛下的天子佩剑向大家保证,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举着李二的佩剑,李昊的心情有些忐忑。
陛下不会知道的吧?应该不会吧?
虽然把剑给我的时候让我别乱用,可眼下这个情况,应该不算是乱用吧?
好歹我这也是在平息民怨,真说起来肯定不是乱用的……吧?!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昊这一番话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之前围在县衙门前的百姓往后退了许多,更有许多人远远对着这边连连作揖,不知道是在表示感谢还是什么。
衙役们在百姓退开之后,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纷纷把刀收了起来,退到一边。
李昊见外面没了闹事的风险,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再次朝四下里拱了拱手,这才转身走进县衙大堂。
大堂内,窦修文坐在主位之上,下面左右两侧各放着一张桌子,一张后面坐着龙门县令万德庸,另一张后面则是空的。
此时见李昊进来,两位绛州地方官同时起身,窦修文苦笑说道:“多亏候爷足智多谋,三言两语安抚了外面百姓,否则下官真担心案子还没开始审,衙门就被冲击了。”
“窦使君说笑了,我大唐的百姓虽称不上知书达理,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化外之民,怎么可能干出冲击官府的事情。”李昊摆摆手,他可不敢让窦修文这话坐实了,否则原本无辜的龙门百姓,怕是很快就要面对一次无情的清洗。
“呵呵……,候爷说的是。”窦修文盯着被李昊随意拿在手中的天子佩剑看了一眼,心道你说什么是什么好了,反正这里你最大。
龙门县令万德庸见大堂上气氛有些尴尬,在一边笑着插言道:“候爷,我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
“不用,王家三郎嘛,知道。”李昊笑着来到一位身着儒衫的青年面前:“你大哥还好吧,数月之前岐山一别好些日子没有他的消息了。”
“劳德謇兄惦记,家兄尚好。”王三郎此时倒是没了之前在大牢里的嚣张,人畜无害的笑着:“来的时候还曾托小弟给兄长你带好呢。”
“哈哈……,德元兄客气了。”李昊了个哈哈,算是对王家的三少爷有了个交待,转身对窦修文说道:“窦使君,要不……咱们开始?别让外面的百姓等急了。”
“好,那就开始。”窦修文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反对,便对堂中衙役吩咐道:“去把朱家众人都带上来吧。”
“诺!”衙役自然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不多时,镣铐声响起,朱茂才打头,朱茂文次之,接下来便是朱家二代,三代一干人等十余位皆被带上了县衙大堂,将原本就不怎么大的县衙挤了个满满当当。
李昊坐在窦修文左侧下首,扫过朱家众人。
十天时间,曾经不可一世的朱家老少变的憔悴不堪,唯一不变的,是看向自己时眼中那刻骨铭心的仇恨。
李昊无所谓的耸耸肩膀,丝毫没将这一切放在心上。
仇恨他的人多了去了,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吐谷浑、突厥、高昌、于阗……,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可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而且还吃的饱,睡的香。
由此可见,无法付诸行动的仇恨是毫无意义的,尤其是对将死之人来说,更是如此。
沉默的对视并未持续多久,一声惊堂木响,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窦修文的身上。
高高在上的窦修文同样无视了朱家众人的目光,气势如虹,威风凛凛厉声喝问:“堂家朱家众嫌犯,为何当堂不跪!”
“使君容禀,吾等皆有功名在身,按唐律有当堂不拜之权。”
“功名在身又如何,尔等可知此为何物?”看不惯有人在自己面前装犊子,李昊把龙泉剑往桌上一拍。
朱茂才这时候已知自己命不久矣,哪里还会惧怕李昊,冷笑一声:“一柄破剑罢了,李候莫非想要屈打成招不成。”
“屈打成招不至于,本候今日只是陪审,打不打你还要看窦使君的态度。”李昊突然露齿一笑:“不过……你侮辱当今天子佩剑的事情,本候现在却要与你说道说道。”
天,天子佩剑?
开什么玩笑,天子佩剑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出来炫耀。
再次打量了一眼李昊桌上的连鞘长剑,朱茂才愈发肯定对方是在骗自己:”李德謇,你这乱臣贼子,硬将一柄破剑说成当今圣上的佩剑,真当这大堂之上没有识货之人吗?”
安静,县衙大堂之上除了朱家人义愤填膺的怒斥声,所有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盯着朱茂才。
天子佩剑他们的确没见过,可他们相信,李昊绝不敢在这方面撒谎,哪怕他深得李二信任,也不可能随意拿出一把剑来冒充当今皇帝陛下的佩剑。
这可是意图谋反的大罪,以李昊如今受宠的程度来说,他根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大堂上异常的气氛让朱茂才慢慢觉察到了情况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眼神中渐渐露出恐惧之色。
天子佩剑,如朕亲临。
侮辱了天子佩剑就等于侮辱了李二。
如果说之前朱家犯下的事情能判个斩监候,现在几乎可以立即执行了,连审都不用审的说。
巨大的压力之下,朱茂才再也不复之前的淡定,语无论次的说道:“李德謇,你,你这是误导,你,你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王法?你跟我讲王法?”李昊冷笑一声:“窦使君,按唐律强抢民女是什么罪名?逼良为娼是什么罪名?还有贿赂上官,私通番邦,出卖同族,戕戮百姓又是什么罪名?”
“当诛!”窦修文一字一顿道。
“那么,我建议,当堂废除朱家众人之前所有功名,可有人有异议?”
“没有……”
“没有!”
眼看着三言两语间,朱家众人从原本的士人变成了庶民,朱茂才疯了一样对着李昊咆哮道:“李德謇,你以为拿着天子佩剑便可以为所欲为吗!你以为你这样便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吗!你……。”
“你说的不错,老子拿着天子佩剑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你便是不服又能如何?老子又没让你服。”李昊的声音冷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府,一句话便将朱茂才所有的希望全部打破,失魂落魄的瘫倒在地。
对此,窦修文自然是喜闻乐见的,惊堂木再一拍,对堂外喊道:“传人证,让百姓入堂。”
“传人证,百姓入堂。”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十余位龙门县百姓自外面鱼贯而入,待见到朱家众人之后,其中一位老妇人疯了一样向朱家老二扑了上去:“朱老二,你还我女儿命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待到衙役们反应过来将老妇拉开之后,朱老二的脸上已经多了数道血痕,惊恐之极的往他爹朱茂才身后躲去。
老妇在被拉开之后已经哭的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对着窦修文、李昊、万德庸一个劲的磕头:“大老爷,青天大老爷,请你们给民妇做主啊!朱家老二觊觎老妇女儿美色,半年前当街将我女儿掳入朱府。
我家老伴上门要人,却被他们放狗咬的肠穿肚烂,回到家不到半个时辰就去了,我女儿被他们糟蹋了整整半个月,最后还被卖入勾栏,可怜她才十六岁啊,如花一般的年纪,最终受不了这份屈辱,四个月前悬梁自尽了。”
朱老二的面色大变,用光秃秃的手掌指着老妇:“你,你胡说,你女儿那贱妇根本就是自愿的,否则她在我家中有数不清的机会,为何不见她自尽,分明就是她贪图我朱家富贵……。”
李昊只听了几句便听不下去了,不服陪审的身份,拍案而起:“给老子闭嘴!来人,把这货给老子拖出去打,打死为止。”
“李德謇,你只是个陪审,你没有权力下这样的命令,窦使君,窦使君……救命。”
“窦你大爷,朱老二,今天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一朝剑在手,便把令来行,先用你来打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