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章 鞭尸
人生最可悲的不是活不成，而是想死死不成。 贾元春便是如此，她一心求死却不得，谁知今日居然就悄然逝去了。 贾琮初闻这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出到底是喜是悲。 他情不自禁便想起昨日所见的那个清丽曼妙，美得如同水中倒影一般的女子来。 她是如此之美，美得如同镜中月水中花。 她就好像是一片美丽的花瓣，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宁静的水面，悄无声息地漂浮了数年，终于缓缓沉入水底再不可见。 皇上虽然厌弃贾元春，却不许她早死，即便是死也是要自己下了圣旨她才能死！ 然而，谁知那一向最柔顺的女子竟然敢违抗圣旨，居然敢随意死去！ 皇上震怒，怒吼着眼前的魏太医：“混账东西，不是叫你给她诊治么，她怎么就死了？” 魏太医吓得瑟瑟发抖，他不敢不害怕，皇上大怒，要的或许是他全家全族人的性命。 如今这位皇上冷血心硬，天下谁人不知？ “皇上，皇上明鉴，这与臣无干。臣每日精心为贤德妃娘娘调理，娘娘身子已经大好，可谁知……谁知……” “谁知什么？混账东西，还不快说，那个贱人好端端怎么就死了？” 贾琮听皇上这么一问登时也是屏息凝神细听，想要知道贾元春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死。 “皇上，娘娘她……她是自尽而亡……今日一大早臣去凤藻宫为娘娘请脉，谁知娘娘她……她已经悬梁自己了……” 虽说贾琮明知贾元春的结局就是悬梁自尽，可亲耳听人说起这个消息还是惊得她后背直冒凉气。 再想到贾元春的美貌与青春竟然生生都被锁在这宫墙之中，到了最后还是逃不脱下场悲凉，贾琮更是说不出的惋惜。 皇上此刻却丝毫没有惋惜，有的只是愤怒。只见他一伸手便抓起桌子上的茶壶掼了出去，一面大骂道：“放屁，她有多大的狗胆敢自尽？她身旁的人呢，伺候她的宫女死到哪里去了？” 魏太医听了忙就磕头道：“臣到的时候，那伺候娘娘的宫女只是在哭泣，臣也不敢多问……” 皇上一听当即更是恼怒，一叠声喝道：“把那宫女给我押下去好好审审，我倒不相信她敢隐瞒……”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忙就悄悄溜了进来，一进大殿便跪下磕头回道：“回皇上，这些日子凤藻宫只有一名叫抱琴的宫女在娘娘身边伺候，如今这名宫女已经……已经……跟着娘娘悬梁自尽了……” 听说抱琴也跟着贾元春自尽，这结果虽然也在意料之中，可贾琮听了还是忍不住心往下直沉。 那个抱琴他更是见过好几次，是个最俏丽不过的女子，如今就这么香消玉殒也真不由得人不为之叹息。 皇上那里听了这消息却更是恼怒，随手拿起案上的茶壶便怒砸了过去，口中大骂道：“放屁，简直是放屁，岂有此理！我这宫里居然还有这样的贱人！即刻给我传旨下去，把这两个贱人先给我鞭尸一千，再扔出去喂狗！” 皇上如此暴怒异常实属罕见，把个小太监并魏太医唬得脸色如土，慌忙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就出去了。 贾琮在一旁见皇上满脸铁青，呲牙咧嘴，瞧着就如同庙里塑的怒目金刚差不多。他也从来没见过面目如此狰狞的皇上，不由得也是心里犯怵，一时间急忙起身站在一旁也不敢吭气了。 只见这位皇上越发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了半晌才想起自己似乎太过于失态，再瞧见贾琮那一脸的惶恐，他这才强压下满腔的怒火，勉强挤了个笑脸出来，指着对面的椅子说道：“好孩儿，快坐，快坐，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你快坐……” 皇上连说了数遍，贾琮这才苦笑着坐下，匆忙看了皇上一眼，见他脸色仍旧是难看得紧，忙就把目光挪开，只望着虚空发呆。 春和宫，宫如其名，这正殿里头暖和得很，当地摆了好几个大大的炭火盆，把殿里熏得温暖如春，窗边的矮几上摆着数盆水仙。 水仙开得正旺，大殿内香气扑鼻。 大殿顶的梁上绘着颜色鲜明的图案，既富丽堂皇又好看得紧。 贾琮盯着大殿顶，心里却满是说不出忧伤： 这一座皇宫与贾府当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外表华丽诱人，其实却比之监牢还要黑暗压抑，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美貌少女平白在这里葬送了青春，葬送了性命…… 一想到贾元春和抱琴死后还要遭人鞭尸，贾琮再也忍不住，忙就小声儿央求道：“皇上，她们两个死都死了，再则又不过是两个无知的蠢女人罢了，皇上何必要和她们置气，干脆就叫人随意掩埋了就是，何苦还要鞭尸？” 皇上此时依旧是满腔的怒火，贾琮央求了半日，他这才气哼哼回道：“算了，我方才不过是在气头上，就那么一说罢了。既然孩儿你为她们求情，那就算了……” 说罢，皇上这才又扭头吩咐正跪在地上收拾的小太监道：“去，告诉他们，把贤德妃好生安葬了吧，也不必声张，如今局势吃紧，也不必按惯例，只拣一般的棺椁悄悄埋葬了就是。” 那小太监听了忙磕头出去传圣旨去了，贾琮忙就起身给皇上磕头道：“多谢皇上，我……孩儿多谢皇上……” 皇上见贾琮一脸的诚恳，这才欢喜道：“好了，好了，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我知道你心善，不过是瞧着贾府养育你一场的情分上这才求我。再则咱们父子更是有两世的缘分，这贾府也算有点子苦功劳。只是如今这贱人竟然如此可恨，她死了我拿她没法子，难道那些个活着的可别想能得什么善终……” 贾琮忽然听皇上这么一说登时又有些个心慌起来，忙就追问道：“皇上，贾家的贾政不是已经流放了么，剩下的不过都是些个老弱病残，难道还能做出什么来不成？” 皇上听贾琮这么一说当下冷笑不断，恶狠狠说道：“好孩儿，你还是太年轻了些个，却恐怕是不知道这人心鬼蜮呢！”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为人君者
四大家族，贾琮的王、史家薛，如今王家、史家已经被皇上抄了家，已经是彻底烟消云散。薛家也已经是一败涂地，连女儿的嫁妆都凑不起了。 如今只有贾家这具空架子还在，可也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只等再来一场风雨也就彻底坍塌了。 现在更是连贾元春都悬梁自尽，贾府再也没有任何指望，偏偏皇上立即就要动手把贾府彻底夷为平地。 贾琮却是不忍心，因此忙就劝道：“皇上，贾府首恶，贾政，不是已经流放去边疆了么，如今贾家不过是剩下些个小狗小猫，都是些个老弱妇孺，难道她们还能成什么事儿么？” 皇上听了当下更是冷笑连连：“好孩儿，你还是太纯善了些个，不懂得人心险恶。贾府那些人何时曾经消停过？就在昨日，贾家还趁着大雪天往东宫送了好几车的东西，为他们造反叛逆筹措物资，你说她们该不该死？” 贾琮一听之下登时吓得脸色大变，忙就问道：“当真么？如今贾府不是已经穷尽了么，哪里还有什么东西送别人？” 皇上听了更是脸色阴沉，冷笑不止：“傻孩子，你还小呢，哪里知道他们？” 一面说一面便回身从书案上翻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贾琮满心疑惑，随手接过来一瞧，只见纸上面墨迹簇新，显然是才写不久，字迹歪歪扭扭甚是难看，一看就知道能写出这种字的人一定不是什么读书人。 这样拙劣的字迹倒很是好认，贾琮粗略一看登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上头写的是： 宁国府今日送入东宫白银二千两； 绸缎三匹； 各类金器十件，银器百余件…… 荣国府今日送入东宫白银二千两； 绸缎五匹； 各类金器十二件； 各类银器一百二十件； 漆金铜鼎两尊 …… 贾琮越看越是心惊。宁荣二府与东宫一向来往密切，这礼尚往来送东送西的实属常见，可这究竟是谁能把这些个礼单都能记载得如此详细，还能直接送到皇上的手中…… 皇上连这点子小事儿都了如指掌，那贾府其余的大动作岂不是更加隐瞒不过？ 贾琮瞬间汗流浃背。 皇上见了贾琮这样子，当下更是在一旁温言道：“好孩儿，你现下可明白了么？你瞧着贾家那些个狗东西面儿上装得可是好呢，实则背过咱们不知安的什么心呢，他们一心只想着把东宫那些个反叛扶上台去，把咱们父子都千刀万剐了呢！” 贾琮听得更加心惊，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见贾琮满脸的惊慌，当下更是脸色温和，柔声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肠软，一直惦记着贾家对你的养育之恩。可他们对你何尝好来？这许多年来他们是如何对你的你都忘记了么？” 贾琮听了便知道皇上终于是忍不住要对贾家下手了，他心中一时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若说对贾府无情，那决计是骗人的瞎话。虽说是半路穿越过来的，可若是没有贾母、贾赦等一干人的扶持，他如今还不知会怎样呢。 特别是贾赦和邢夫人两个对他的确是一片真情，真心拿他当儿子一般宠着护着。更何况还有迎春等一干姐妹呢，她们更是给了贾琮无尽的柔情。 若说他有多爱贾府，那也不是。贾政、王夫人等一干人他又极是厌恶。 可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贾府始终就是他的家，是他的根基，若是脱离了贾府，他贾琮又算是个什么？ 可他又深知眼前的这位皇上对他虽然是深情脉脉，对旁人却是狠辣无情至极，且他决定了的事情谁又敢轻易更改？ 皇上眼见贾琮低头不语，满脸的不忍，当即忙又柔声说道：“好孩子，你也太心软了些个。你可知道为人君者务必要心硬手恨，敌人才会顾忌你，才会怕你，才不敢时刻想着要反叛。若是对敌人心慈手软那可是拿自己的性命不当成一回事儿了。” 贾琮听了便叹息道：“皇上，我当真好生心乱，我从来也不想为人君，从来也不想要谁来怕我，若是大家都能每天开开心心地活着那该有多好……” 皇上听了贾琮这一番孩子气甚重的话，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贾琮的发顶，哀叹道：“傻孩子，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人性本恶，你往后就知道了。” 说罢，眼见贾琮依旧是满脸的不忍，皇上也只得叹息道：“罢了，罢了，我这一回本想的是把贾家连根拔了就算了，既然你如此念旧，那我就先留着荣国府，宁国府那一对父子如今和东宫来往愈发频繁，当真叫人厌恶得很，我瞧他们也不必在这世上了。” 听皇上这么一说，贾琮知道这恐怕已经是皇上的底线，若是自己在开口恳求，恐怕连荣国府这才也要跟着遭殃。因此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膝一软就要跪下道谢。 皇上那里却早就一把拉起了他，笑道：“傻孩子，咱们父子之间哪里还用得着这些个虚礼？就说今日，你能不顾自己的安危，肯把自己心爱的姑娘撇在一旁先就来瞧我，可见你对我也是一片真心，我这个当爹的又怎么好不多疼你一些个？” 贾琮一听便笑嘻嘻吐舌头道：“今日我一见您老人家叫侍卫来护着我的宅子，那时可不把我唬死？我还当东宫那些个叛逆已经动手了呢，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怕您老人家有什么事儿，一时把什么也都忘了，只想着先来宫里瞧瞧您老人家。” 皇上听了他这一番话更是大受触动，当下便红了眼圈，伸手摸着贾琮的头发低声道：“也唯有在这时候才能瞧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你还不知我生的那些个畜牲，现今都在忙着为自己打算呢，甚至有人还悄悄和东宫来往……哈哈哈……那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想要和外人联手对付他亲爹呢……” 贾琮听了忙便劝道：“您老人家也别为此难过，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这话用在您老人家身上可不是再合适不过了？您放心，您还有我呢，别说您现如今是皇上，即便您老人家日后就到街上要饭去，我也陪着您老人家，要到的饭第一口一定给您老人家吃！”
第八百五十六章 荣宠天下（上）
听贾琮居然说出要饭的话来，虽听着叫人不喜可其中深情却颇令人动容。 皇上当下便“啐”了一口笑骂道：“呸，你这臭小子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居然想着我能去要饭不成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推出去砍头？” 贾琮听了当即吐舌头笑道：“乖乖，难道儿子连真心话也不能说了么，这可是我的真心话呢。即便您老人家当真要砍我的头我也认了，大不了我就早早去投胎，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如何？” 皇上也不成想到贾琮还能说出这样一番什么“来世还做父子”的话来，不由得就是一怔，但随即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感情这小子下辈子要做皇上的爹…… 皇上登时心里大怒，刚想要发火抬眼却见贾琮目光中对自己似乎满是怜惜，不由得又是一愣。 原来这几日之间汇报边境不稳的折子雪片一般飞入京城，俱说东南西北各处、边疆数支蛮夷异族都颇有动荡之意。且今年先是大旱又是大雨，旱灾连着涝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如此内忧外患之际，偏偏又风闻东宫与他的追随者来往愈加密切，且又私自派遣他东宫大员与边疆异族来往接洽，其野心已然昭告天下！ 皇上自然是为此数日不成眠，连着十余日每晚只能勉强瞌睡个把时辰。 如此煎熬下来，本已是年过半百的皇上如今更是头发几乎全白，满脸的皱纹愈发清晰可见。 五十多岁的人如今看着倒像是七十多岁的老者一般。就七十余岁的老者瞧着也没他这般愁绪满怀。 贾琮此时视皇上为亲生父亲一般无二，自然是极心疼，只是他实在无法去替皇上分担忧愁，也只能期盼着下辈子两人调换一下，由他来承担这些困苦。 皇上一眼瞧见贾琮满眼的疼惜和自责，还哪里能不明白贾琮的心思，当下不由得心头一热，眼眶微微就红了，口中却笑骂道：“呸，你个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当真以为我不舍得收拾你么？” 贾琮听了却是笑道：“皇上，您若是当真舍得也就不说了，只怕您老人家是心里不舍得却又偏偏嘴硬！您瞧这几日没见，您老人家都熬成什么样儿了，依我说这破皇上有什么可做的，又要心怀天下、又要处处严于克己，有什么意味，不如您老人家就把黄袍一脱扔到一边儿去，和我一起回去好好睡个安稳觉来得实在些！” 皇上听了贾琮这番话登时两眼放光，可不过片刻间却又长声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我却是骑虎难下了，就想走也难走了……” 说罢，他忽然又对贾琮说道：“好孩子，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不如你快走吧，我这就叫人去给你拿银票去，你快带着你家里那些个姐姐妹妹、丫鬟婆子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贾琮没成想皇上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便是一愣，随口便问道：“我去哪儿啊？” 皇上闻言便道：“哪里都好，总是离得京城越远越好。日后你打听着，若是京城无事你就再回来；若是……若是……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贾琮一听便笑问道：“那我倒是能走得远远的，可您老人家呢，您和我一起走么？” 皇上听了当下便苦笑着摇头：“傻子，这天下虽大，除了这皇宫却早就没了我的容身之处，我又能去哪里？如今我就是上天入地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你还是快些走吧……” 说罢，皇上扭头就招呼门外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一听到招呼声忙就跑进了春和宫跪下听旨。却听皇上朗声吩咐道：“你快去，去给朕取五十万……不…一百万……不……五百万两银票过来，快去！迟了一刻朕要你的脑袋！” 那小太监一听登时吓了一大跳，忙磕了个头起身就要往外跑，不想却被贾琮给喊住了。 那小太监知道贾琮一向最为得宠，因此也就犹豫着站定，浑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贾琮笑道：“你出去吧，皇上不过是说笑呢，这时候去哪里取那么些个银票去……” 皇上听了登时便又喝道：“还不快去！难道你竟然敢忤逆朕不成？” 那小太监登时吓得一个哆嗦，忙扭身飞也似地跑了。 这里贾琮便忙又笑道：“皇上，您这是要做什么，您想叫我去哪里？” 皇上这时却柔声劝道：“好孩子，你听我说，原本我想着你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每日能瞧着你，护着你，我这才安心。可你恐怕不知道，如今这天下十处倒有七八处人心里向着他，都说他是什么狗屁嫡出，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他的，我反倒成了窃取天下的盗贼！如今这一乱倒真难说鹿死谁手了……” 皇上这里劝着，见贾琮一脸的不愿意，忙就又劝道：“好孩子，这一回你务必要听我的，趁着现在还没乱起来赶快走！若是到时候当真连起来了，恐怕那时候我也顾不住你了……” 贾琮听了当下便摇头不肯，皇上便又是劝了半天，到后来竟然把林黛玉也搬了出来，苦苦劝说道：“你就不为别的，只想想你那天仙似的林姐姐，你就愿意她也跟着你吃苦么？她生得如此美貌，若是叫那帮子反叛见了又会怎样？” 贾琮听了这话当下不由得便犹豫起来，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先把黛玉送到南方去躲避战乱，这时却听门外小太监尖声回禀：“皇上，奴才回来了……” 皇上一听忙就叫那太监进屋，却见小太监怀里抱着厚厚一大摞子银票，一进殿里便跪下回道：“回皇上，如今咱们国库里只有三百七十五万八千三百二十五两银票了，其中……” 小太监话音未落，皇上便皱眉怒道：“怎么就只剩下这么些了，那些钱都哪里去了？” 小太监听了忙就磕头回禀道：“回皇上，国库的大人说了，今年赈灾用了不少银子，又将将给各处边境大军拨了不少……” 皇上听了眉头皱得越深，当下只得转头安慰贾琮道：“好孩子，如今只剩下这么些了，你只能艰苦些，省着点儿用，这一辈子也差不多了……”
第八百五十七章 荣宠天下（下）
皇上给了贾琮将近四百万两白银，还生怕不够，特意嘱咐他省着些用。 其时买一个烧饼用一文钱，一家五口人一个月的伙食费也不过几两银子，一年里即便是山珍海味得吃下来，也不过千数两银子，一百年怎么花也不过百万两。 皇上给了四百万两，还要贾琮省着些花？！ 当然，若是依着贾府那样胡乱花钱，盖一座大观园，这数百万两恐怕也就花光了。可贾琮会那样花钱么，他若是逃出京城，一辈子都是要隐姓埋名地生活，哪里还敢这么嚣张？ 可皇上爱他如子，就给他再多钱也怕他不够花销的。 天下父母无不如是。 当下贾琮感动异常，忙就笑道：“皇上，您这是要我一辈子都不得安生么？在这个时候您叫我独自远走高飞，您猜猜我会不会走？” 皇上听了当下更是叹气道：“傻孩子，你不走又要做什么，你不知道我生的那些个畜牲，如今都在背后打我的主意，有的竟然已经和反叛纠结在一起，就等着来割我的脑袋了，这些个畜牲，猪狗不如的东西！好孩子，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一心里只想着我。可越是如此，我就越不忍心看你跟着我遭罪，你快走吧，拿着银子远远地走吧……！” 贾琮见皇上一脸的坚定，想来是不肯改主意了，当下扭头便踢了那小太监一脚，笑骂道：“你倒是一点子也不肯听我的话，还把银票都搬来了，你想做什么，还不快给我送回去交接明白了？若是少一文钱就割你一块儿肉呢，还不快滚？” 一面说一面便踢了那小太监两脚。小太监满脸委屈，当下忙就抬头瞧皇上的脸色。 贾琮见了更是骂道：“好奴才，你眼睛里当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少爷我呢，我这就先叫皇上砍了你的头下来……” 一面说一面便又作势去揪那小太监的耳朵，却贴在他耳畔小声儿嘱咐道：“你是不是傻，如今还只管拿着银票在这里发愣，等回头我若是当真拿着钱跑了，皇上再反悔起来你说他老人家会拿谁出气？” 小太监被贾琮这一声提醒顿时就想明白了，当即忙抱了沉甸甸几摞银票起身就往外走。 皇上见了顿时又不依了，将要出言呵斥却被贾琮一把抱住劝道：“父皇，您当真忍心叫我走么？那帮子叛贼恐怕老早就盯上我了，如今我在您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还好些，他们恐怕不敢动手，可若是我这么一走叫人家在半路上给我截了，那时候我一定是性命不保。即便他们留我一条命，那恐怕也是要拿我要挟您老人家。我是自然不肯叫这种事情发生的，到时候恐怕也只能自寻短见了。总是不管怎么样我都难逃一死，先您老人家一步去了，咱们下辈子再续前缘，再做父子吧……” 皇上听贾琮又提起什么“再做父子”的茬儿来，当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里也明白贾琮这不过是不想独自逃生找的借口罢了，心里自然更是大为受用，当下搂着贾琮便叹息道：“傻孩子，你说的倒也有理，既然如此那你也就别想着能走了，咱们父子两就同生死共患难吧……若是当真有什么不测，咱们下辈子就做兄弟算了！” 贾琮闻言便笑道：“好，大哥既然这么吩咐下来，小弟莫敢不从……！” 皇上听了贾琮这无赖话当下更是又气又笑，抬手就是一巴掌，随即便笑骂道：“你这兔崽子，越来越没大没小起来，当真惹恼了我，别的不行难道我就连打你一顿屁股都舍不得么……” 贾琮也不等他说完便笑道：“皇上，我赌您老人家还真是舍不得呢……” 好贱！ 当真好贱！ 贾琮好贱！ 可皇上偏偏就吃他这一套，当下不过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道：“舍不得，我还当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这二人经这一场笑闹，倒把彼此心头的抑郁排解了不少。眼见外头日头又要西沉了。昏黄的太阳斜斜挂在天边，照得宫墙、大殿顶上积雪越发显得厚重了。 眼见天色已晚，贾琮心里又开始惦记起黛玉来，也不知她此刻起来了没有，见了外头那许多侍卫会不会害怕，见自己不在会不会担忧…… 他越想越是记挂，当下忙就和皇上告辞道：“好皇上，我见您平安也就放心了，眼看天也黑了，我可是要回去了，家里头又该惦记了。” 皇上听了当下也忙就点头道：“也是，你快些个回去吧，我叫侍卫护送你回去，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别四处乱跑！” 贾琮忙一一答应了，这才起身要往外走。可一到了要分别的时刻，他一时又大为不舍起来，口中只说要走，两只脚却走不动，一对儿大眼直瞅着皇上不舍得挪开。 皇上见了他这样儿心里更是大为感动，忙就挥挥手道：“你要走就快些走，都这么大个人了，又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就要干脆利索，不要如此婆婆妈妈……” 他一语未毕贾琮早就飞身扑过来，紧紧搂着他，在他脸颊边重重一吻，又听他在耳畔嘱咐道：“爹爹，您好生在宫里等着我，不许有事儿！” 皇上冷不防被贾琮这一阵亲密弄得心头一热，眼泪禁不住就流了下来。他好容易才缓过神儿来，将将开口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可再抬眼看去贾琮那小兔崽子早就蹦蹦跳跳出了春和宫。 皇上红着眼便呵斥太监：“狗奴才，还不快去叫侍卫们护送朕的琮儿出宫去？若是他有一点儿闪失，你们全族脑袋都给我拿过来！” 皇上一声令下，满宫的侍卫与太监都慌了，忙争着抢着护送贾琮离宫而去。只见贾琮这一下气势太过惊人，他坐着一顶轻快的小暖轿才出了宫门，早就有无数侍卫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叠叠护着他浩浩荡荡直奔住所而去。 也幸亏皇上这几日下令全城封禁，所有人等无故不得出门，要不然众人若是见了这一幕情景更不知要编排出什么话来。 可即便如此，贾琮倍受皇恩的实情也是悄悄流入京城各大高官耳中，就连东宫也知道了。
第八百五十八章 抄家
且说贾琮被一众侍卫前呼后拥回到了自家的宅子。本来他住所四周已经是围满了侍卫，皇上偏偏仍旧是不放心，特意又加派了一倍的人马来守护贾琮安全。 由此可见贾琮这一趟进宫的确有用，更可见皇上对他极是宠溺。 他虽倍受皇恩，可宁国府却远不如他如此幸运。就在贾琮回府的第二日就有人飞也似地跑来送信，只说是宁国府叫抄家了。 来报信的不是旁人，却是气色难看的邢夫人。 她老人家这时候只能用气急败坏、惊慌失措这八个字来形容。 贾琮一瞧她老人家蓬乱着头发，衣裳扣子也系错了，满脸都是泪痕，便知道老人家这次恐怕是当真吓坏了。 这也难免，宁荣二府不过是一墙之隔，那来抄家的官兵如狼似虎，不仅仅把宁国府洗劫一空，更是把宁国府的人不当人看待，随意打骂凌辱。 邢夫人哪里见过这场景，且来抄家的那伙子官兵又是趁着天还未明便动了手，那时候宁国府一帮子人都还在美梦之中，果真是连一个也没逃脱。 邢夫人等也在大半夜被吵醒，一听见隔壁府里杀人放火的动静，再听见那些个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好悬没把她们都给吓死！ 莫说这帮子女人了，就贾赦也是吓得缩在床底下瑟瑟发抖，一叠声只是叫贾琮，只盼他这个儿子能保住他的富贵荣华，能保住他的性命。 隔壁府里一直闹到大天光这才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贾赦、邢夫人等这才敢悄悄出门去瞧了瞧，却见宁国府的大门早就被封了，连府门上的大牌匾都叫人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碎。 见到荣宁街上静悄悄不见一人，唯有许多血迹和乌黑的残雪混杂在一起，几乎不曾把一条荣宁街都铺满了，贾赦等人更是吓得心惊胆战。 众人忙就抽身躲进荣国府，死死闩好了门，这才瘫软在大门后头，都是吓得两腿打战，眼泪长流。 就这么哭了也不知多久，众人这才相互搀扶着战战兢兢站立起来，又悄悄躲在墙根儿底下听了听，隔壁宁国府却是一片死寂，半晌也不闻一丝动静儿。 贾赦这才壮起胆子叫人搬了梯子过来，他亲自爬上墙头探过头去一瞧，却只见宁国府此刻就如同才遭过强人打劫一般，满院子到处都是狼藉，目光所见之处无一完好。 那传了百年的精美雕花门窗都被打得稀烂，假山石都被推倒了，连许多鸟雀都被掐死了扔得满地都是…… 处处皆是血迹，更有许多女子的衣衫被扯得稀碎，散落了一地…… 一眼瞧见这情景，贾赦吓得好悬从梯子上摔下来。他在也不敢多看，一下了梯子就一叠声催促邢氏夫人快去寻贾琮去，生怕一会子官兵又要来抄荣国府了。 邢氏这里哪儿还用得着贾赦老爷催促，她从昨天将将被惊醒就一心要去寻贾琮去，只是不敢出门罢了。 如今再被老爷这么一催促，当下脸也来不及洗，头也来不及梳，披了一件衣裳就吼着小厮们套上车，一路飞驰过来寻贾琮来了。 贾琮一见邢夫人吓成了这模样，当下忙就一把抱了她，如同哄小孩子似的抚慰道：“不怕，不怕，一切有我呢。再则皇上只说是要抄了宁国府，和咱们荣国府却没什么干系，母亲你不必害怕……” 邢氏夫人一听这句话这才终于是稍稍放下了心，忙扯这贾琮反复追问：“好孩子，好琮儿，你说的可是当真么，不骗娘么？” 贾琮低头一瞧邢夫人吓得满脸都是眼泪，忙一把紧紧搂了她再三抚慰道：“当真，当真，孩儿还会骗您老人家不成？再则若是皇上当真要抄咱们荣国府，我还能不去告诉爹娘么？只是我倒没料到皇上说要抄宁国府就能下手这么快，要不然我早就先去告诉爹娘了，也省的您二位老人家受这场惊吓。” 邢夫人这时知道荣国府暂且无虞，再被贾琮拥入怀中这一场抚慰更是安心不少，终于不再落泪，当下又絮絮叨叨说起宁国府被抄家时的惨烈景象来。 贾琮听得官兵竟然比强盗土匪还要暴虐，当下也是听得暗暗心惊，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见黛玉等人也忙都迎了出来。 众人一见邢夫人这模样都吓了一大跳，忙都开口询问。邢夫人这里正想要找人大吐苦水呢，哪里还经得住人问，当下又拉着几位姑娘的手，把昨儿个夜里开始她怎么被吵醒，又听了什么、见了什么，直到如何来的这里……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众人听邢夫人这么一说当下也都是唬得浑身乱战，连屋子都没进去，只站在当院儿里便都哭了起来。 迎春第一个便拉着邢夫人的手哭着问道：“母亲，那惜春妹妹呢，惜春妹妹可又怎么样了？” 贾琮一听迎春问起惜春来，当下心不由得就往下一沉： 原来他与惜春一向少有往来，也是贾府的女孩儿太多了，他竟然把惜春都忘在了脑后。昨日皇上说起要抄宁国府，他一来没想到会这么快，二来更加是也就忘记了先讨惜春出来。 此刻再一听迎春问起，他这才恍若梦中惊醒，当下便想起了那个小小瘦瘦的惜春来，不由得就是一阵心疼。 邢夫人这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史湘云也早就唬得脸都白了，一双手扯住邢夫人袖子，想问却偏偏又唬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亲身经历过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抄家最凄惨的恐怕就是这些个小姐们了。 就如同她史家，除了她命好被贾琮救了出来，其余那些个堂姐妹无不被充为官妓，下场何其悲惨。 邢夫人一见众女孩儿被吓成这样，当下忙就搂了迎春安慰道：“好孩子，莫怕，莫怕，你惜春妹妹好着呢，如今还在咱们荣国府里，她倒是一点子事儿也没有……” 众人一听这才放心下来，史湘云却尤是害怕，忙又问道：“如今惜春妹妹是没事儿，可明日呢，若是人家清点起人数来，知道少了个惜春妹妹，回头再来要人来，那可又该如何是好啊……” 众人一听她这么说当下也都又提心吊胆起来，忙都扭头去看贾琮。
第八百五十九章 欺骗
谁料得到皇上下手如此之快，头一天刚刚和贾琮提起，夜里便命人来抄了宁国府。 这可把众人都唬得几欲死去，邢夫人一大早便跑来寻贾琮救命。 待听说荣国府暂且无虞，众人这才稍稍放心，可即刻又为惜春担心起来。 惜春可是宁国府正经主子，是宁国府家主贾珍的亲生妹妹。 宁国府既然已经被抄了，那惜春可能保得住么？ 邢夫人见众人为惜春担忧，忙就开口抚慰众人道：“你们也不必担忧，惜春这丫头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儿的……” 众人一听之下自然不肯相信，当下都纷纷摇头忧愁道：“太太，这事儿可当真是说不准的，谁知朝廷那帮子土匪是怎么想的。按理说惜春妹妹年纪小不说，又是个女孩子，就宁国府再犯了天大的罪又与她何干？可朝廷里那些个人又是肯说理的？就怕有人再挑唆起来，到时候惜春妹妹只怕也保不住……” 邢夫人听众人这么一说，当下只是摇头道：“不见得，不见得，就他们再不讲道理，难道还能去抓一个出家人么？” 众人不防邢夫人居然说出什么“出家人”的话来，当下都是吃了一惊，忙开口纷纷问道：“太太您说什么，什么出家人，哪里来的出家人？惜春妹妹什么时候出家了，我们怎么就不知道？” 邢夫人正当要说，偏这时候又刮起风来。那风卷着积雪直往人脸上扑，打得人脸疼。 众人一见邢夫人冷得直打哆嗦，当下忙就先请她进了西边儿贾琮的屋子里，忙又给邢氏端茶倒水，又把地上的火龙烧得滚烫，直热得她老人家满头冒汗了，众人这才又问。 偏偏这时候平儿、巧儿姐、鸳鸯也听说了这事儿，当下忙也都赶过来详询。当下满屋子挤得到处都是人，众人都眼巴巴盯着邢氏，听她说贾府剧变。 邢夫人这时才说道：“你们这些个日子都住在琮儿这里，自然是不知道咱们家里的事儿了。我也不许那些个人过来传闲话，因此你们就更加不知道了。如今惜春那丫头已经皈依佛门，已经不是世俗的人了……” 众人一听都吓了一跳，忙又追问起来。 邢氏这才又道：“就在前几日，有人来回我，说惜春那丫头好好地就发疯了，把一头的头发都剪光了，非要给妙玉当徒弟，要随她修行佛法。我当下便过去死劝，可那丫头是铁了心要出家，我就怎么劝也劝不住。我一看她这是再也劝不动的，也就随了她。况且连她的亲哥哥亲嫂子都不管呢，我不过是一个外人，哪里又能管得了这许多？”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深深为惜春惋惜。众人叹息的是惜春这才十二三岁，怎么就能看破红尘非要出家？ 可再一想这丫头平日里就和别人不一样，每日只是对佛经深感兴趣。那她今日能身入空门却也不算得奇怪了。 更何况她如今出家为尼，总是要好比卖入青楼、又或是终身为奴要好过百倍了。 只是众人都惊讶的是惜春怎么就想到要拜在妙玉门下。更何况以妙玉为人又怎么肯收惜春为徒？ 邢氏听众人问起，这才又说道：“我听说那妙玉先时是不肯收她的。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又肯了，只听人说是她卜了一卦，说是惜春那丫头有大智慧，远超凡人愚钝，恐怕日后能有大功德也说不定，这才收了惜春在门下。” 众人听到这里，一时却又都纷纷惋惜起来。 巧姐儿这时远远站在一边，不住拿眼只偷看邢氏，瞧她那样子似乎是急着想问什么，却始终是不敢，叫人瞧了说不出的心疼。 偏邢氏无意间一眼就瞧见了，虽说她往日因为王熙凤的缘故甚是不喜欢这个小丫头。可如今王熙凤活得实在是凄惨，她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再则又实在是可怜巧姐儿，当下忙就摆手招呼道：“好丫头，你快到祖母跟前来，叫祖母好生看看。这几日不见，我的巧姐儿又长高了许多，又好看了许多……” 巧姐儿不成想邢氏居然肯和她亲近，当下怯生生便走了过来，一对好看的大眼里满都是泪花儿。 邢氏一见更是心疼，忙一把搂在怀里亲昵了半晌，这才问道：“好丫头，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巧姐儿被她这么一问当下再忍不住泪流满面，可她又怕众人心里不快，忙就擦干了眼泪，哽咽道：“祖母，我在这里有这许多长辈疼我爱我，我并不是十分想我娘……” 众人听巧姐儿这么一说，当下都是忍不住鼻子发酸，眼泪也都止不住流了下来，平儿更是哭得哽咽难言。 邢氏听了也是眼眶发热，忙就抱紧了巧姐儿哄道：“好丫头，如今你娘好着呢，她每日里依旧是忙得很，且她如今又怀了身孕，好像还是个小公子呢。等她给你再生个小弟弟，那时候你再回去瞧你娘去可好？” 巧姐儿听邢氏这么一说，当下更是心如刀绞，明知道她是在欺骗自己可也不得不点头哭道：“好……好……我知道了……只等我娘生下了弟弟我再回去……” 众人冷不防听邢氏这么一说，虽说是个个疑云重重，可也巴不得这事儿是真的，忙就都朝着邢太太瞧过来。 可一见到她眼中的悲凉惋惜，众人终于还是冷了心，知道邢太太不过是在哄巧姐儿罢了。 再细细一看，原来连巧姐儿都不信她这番话，不过是不敢揭穿罢了，众人心底更是一片悲凉，无不为王熙凤扼腕叹息。 平儿此刻更是刀子戳心一般的难受，可她又不敢大哭，当下也只得转过头去，手里拿着帕子拼命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声儿来。 众人眼里见了她这般模样，一时心里更加难受，都纷纷别过头去偷偷饮泣。 众人悲伤了半晌，贾琮怕众人再都哭闹起来，到时候又吓着了巧姐儿，当下忙就笑劝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儿咱们改日再说吧，太太昨夜不得好睡，如今一定是乏了，不如先服侍着太太先好好歇歇……” 众人一听忙就过来伺候着邢氏夫人在贾琮的屋子里歇下，这才忙都转身离去了。
第八百六十章 巧姐儿（上）
众人都得知宁国府被抄了家，惜春因为出家做了尼姑这才得以逃脱一劫，各自都是心中悲戚惊慌，一时都去了黛玉的房里闷坐了不肯说话。 贾琮自也是无言。此刻他又着实找不出什么话来抚慰众人。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若不是皇上瞧着贾琮的面子，怕他难受，恐怕此刻连荣国府也不复存在了。 可皇上的心思如同天上的云彩一般瞬息万变，今日晴明日雨，谁又能知道荣国府明日会是怎样？ 因此众人越想越是惊慌害怕，却谁也不想述诸于口端罢了。 众人都在这里不说话，唯独平儿却带着巧姐儿回了自己的屋子。 才一进门，巧姐儿便直扑进平儿的怀里嘶声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哽咽着问道：“平姨，平姨，我娘她如今过得很不好是不是？太太是在哄我是不是？” 平儿被巧姐儿这么一闹，登时也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她一面哭一面忙就安慰巧姐儿道：“傻孩子，你千万不要乱想，谁说你娘过得不好来着，太太不是说了奶奶如今很好么？” 巧姐儿听了更是大放悲声道：“平姨你别哄我了，我都知道。太太方才和我说话的时候看都不敢瞧我一眼，她那眼神躲躲闪闪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瞧不出来？” 其时巧姐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平儿听了更觉心疼异常，忙紧紧抱着她柔声安慰道：“好巧姐儿，你怕是瞎想了。再则你才多大年纪，又能懂什么了，我怎么瞧着太太说的倒是真的呢？好孩子，快别瞎想了。再则你娘多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就世上谁过得不好，她也能过好，快莫瞎想了……” 平儿嘴里虽是如此劝巧姐儿，自己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哄孩子罢了。就方才邢夫人说的那些个话，谁又肯信呢？ 再则她早就偷偷打听过了，王熙凤如今在贾府活得着实悲惨得狠！ 听人说如今贾琏那个昧良心的，简直是拿凤姐儿不当人看。每日动辄非打既骂，且时不时有什么活计做得不好了，要么就是贾琏他自己生气了也拿王熙凤出气，叫她大冷的天儿头上顶着水碗在大风地里头跪着去…… 就昨日，下那么大的雪，听说贾琏不知又为什么抽风，非叫王熙凤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早起把人都给冻僵了，如今也还不知是怎么样呢。 一想到二奶奶王熙凤如今受此荼毒，平儿就难过得气也喘不上来。 可是这些个事情平儿又哪里敢叫巧姐儿知道，生怕这孩子也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岂不更焦人么。 谁知那巧姐儿哭了一会子，却又抬头央求平儿道：“好平姨，我实在是想我娘了，平姨你带我回贾府瞧瞧我娘可好，我只怕……只怕日后再也见不到我娘了……” 耳听得这小女孩儿如此央求，平儿心里更是刀割一般难受，当下忙就劝道：“傻孩子，瞧你说的都是些个什么话？什么叫往后就见不着了？” 巧姐儿见平儿言语之间似乎总是不肯带自己去瞧自己的母亲，当下更是明白了几分，忙就跪在地上哀哀欲绝，百般央求道：“好平姨，我日后都听你的，你叫我做什么我都肯听呢。只是如今我实在是想我娘想得受不住了，你就带我去瞧我娘一眼……” 平儿怎么就敢答应？ 可不答应又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借口来。 且再瞧巧姐儿那一张满是眼泪的小脸儿，平儿更是心碎。 正她这里不知该怎样才好的时候，猛然就听外头有人急匆匆走路的声音，平儿生怕旁人见了她和巧姐儿这情形，忙三两把就擦净了脸上的眼泪。 巧姐儿这小丫头如今更是回察言观色，生怕旁人见了自己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不喜，因此也忙抬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倒转去一边儿去了。 平儿见她如此乖觉，不由得更是心疼。 她还来不及开口嘱咐巧姐儿呢，就听外头有人低声问道：“平姐姐在呢吧，少爷叫姐姐过去一趟有事儿商量呢……” 话音才落，早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原来却是贾琮的丫头碧萝。 只见碧萝一进门来便催促平儿快去，一面却又拉着巧姐儿的手哄道：“好巧姐儿，叫姐姐陪着你说话可好，你琮叔叔找你平姨有事儿商量呢。” 巧姐儿听了忙就强笑道：“好呀，好呀，碧萝姐姐最会讲故事的，不如你就来给我讲故事听好不好？” 平儿一眼便瞅见巧姐儿强颜欢笑，目光中极力装出欢愉，其中的悲伤却怎么也藏不住。才七八岁的孩子就如此懂得察言观色，如此能够克己，她不由得更是心疼，伸手摸了摸巧姐儿的头，又给碧萝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身要走。 碧萝怎么会瞧不出巧姐儿在强忍悲伤，当下也很是心疼眼前这漂亮的小姑娘，忙也对平儿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姐姐放心，我和巧姐儿最是要好不过的，你就放心忙你的去就是。” 平儿听了这话，也知道碧萝平素对巧姐儿是真心喜欢。话又说回来，如此懂事又好看的小姑娘，谁又会不爱呢？ 当下平儿又吩咐了几句，这才扭身出去了。 巧姐儿呆呆望着平儿出了屋子，直到碧萝转过头来笑嘻嘻瞧着她，她这才忙脸上对平儿的不舍与眷恋隐藏起来，一张小脸儿上又满是甜甜的笑意，这才对碧萝笑着说道：“好姐姐，你今日可有什么新鲜的故事没有，快讲给我听听？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当真是好听得很，叫我惦记了好些天呢……” 碧萝把巧姐儿的小心思都瞧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阵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又生得这样好，怎么偏偏命就这么苦？ 她越想越是心疼，当下情不自禁伸手就抱住了巧姐儿，先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巧姐儿，你跟姐姐说句实话，你住在这里想不想你娘？” 巧姐儿不曾想碧萝居然能问出这句话来，当下不由得就是一怔，眼圈即刻便红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巧姐儿（下）
巧姐儿虽是王熙凤的亲生女儿，可她的性子和凤姐儿竟然没一点子像的。 这小姑娘从小就心思纯善，连一只小甲虫都不敢捏死，与人也甚是和善，从不端主子小姐的款儿。因此贾府众人都很是喜欢这丫头，可背地里也都奇怪： 这巧姐儿当真是二奶奶肚子里爬出来的么，怎么性子倒和她娘正好相反？ 她在自己家里都是如此，现今寄人篱下，这小姑娘更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许多，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一向活得是小心翼翼，生怕遭人厌弃。 众人见了她这样倒更是心疼她，黛玉也曾开导过她几次，每次都说这里和自己家一样的，你若是不开心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可无论黛玉怎么劝，这小姑娘总是笑嘻嘻说道：“姨娘，我在这里快活得很，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快活得很呢，怎么又会生气不开心？” 黛玉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个心思重的孩子，况且这里究竟也不是她的家，当下也只得不再劝了，私底下倒是嘱咐众人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千万小心些，可不敢叫巧姐儿多心了。 因此众人虽然很是喜欢巧姐儿，可谁也不敢在她跟前提起凤姐儿来。 谁知今日碧萝竟然一开口就问她想不想娘，巧姐儿听了不由得就是一怔，随即眼圈儿便红了。 可这小丫头生怕人家说她不懂好歹，当下仍旧是犟嘴道：“不想，我在这里开心得很呢，一点儿也没有想我娘。况且我在娘跟前她天天逼我念书写字，还是在这里好……” 说着说着，巧姐儿脑子里就回想起往日和自己母亲在一起，母亲逼她念书的事儿来。 原来王熙凤尽管精明强干，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可唯一吃亏的就是识字不多，就不是睁眼儿瞎也差不多。 偏偏贾府里的一众女孩儿们个个都是文采斐然，她与她们在一起有时连人家说话都听不懂，有时甚至人家拿书里的话来嘲弄她她都不是十分明白呢。 因此她一生下巧姐儿就下狠心一定不能叫自己的孩子也吃了这个亏，为此巧姐儿才三岁她就花了许多银子，请最好的先生来给女儿启蒙。 等到巧姐儿五六岁上，她更是把女儿的课业看得紧，每日不论多忙都要亲自督导她念书写字。 可她实在是底子太差，不过是些许认识几个常用字罢了。因此每日听女儿读书的时候免不了在一旁夹缠，说得巧姐儿都是笑个不住。 这时候再想起自己母亲当日的许多笑话儿来，巧姐儿更是忍不住锥心刺骨般疼痛，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 碧萝这里一眼瞧见巧姐儿哭了，登时就想起黛玉平日里的嘱咐来，当下慌忙就搂了她安慰道：“好姐儿，莫哭，莫哭，都是我不好，倒把你引得哭了。今日我给你讲个好听的故事好不好？再不行我就再给你讲一遍射雕英雄传？你不是最喜欢听黄蓉的故事么？” 巧姐儿听碧萝这么一说，更见到她满脸的后悔，当下忙三两把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强挤出满脸的欢喜来，一面掉眼泪一面笑道：“好，那你快讲给我听……” 碧萝当下也不敢再招惹巧姐儿哭了，忙就把从贾琮那里听来的故事说给她听： “从前有个小姑娘，她又聪明又好看，又善解人意，是个天下少有的好姑娘，就和巧姐儿是一样的。只可惜这个黄蓉命不好，又或许是她处处都比别人强太多，因此连老天爷都妒忌了，因此她小小年纪上亲生母亲就生病亡故了……” 且不说碧萝和巧姐儿在屋子里说故事听，且说平儿出了屋子急忙就往贾琮的屋子里去。她一面走一面满心里都是疑惑，实在想不出贾琮这时候找她能有什么事儿。 难道是要和她说宁国府的事儿么？ 可宁国府已经被抄了家，如今这世上再没什么宁国府，又有什么可说的？ 在不就是要说荣国府，甚至是凤姐儿的事儿？ 一想到荣国府，想到凤姐儿，平儿忍不住心就忽地直沉了下去。 按常理推断，宁国府既然已经被抄了，那荣国府恐怕也好不了多久了。 若是荣国府当真倒了，那王熙凤，这位凤二奶奶平日所作所为还能藏得住么？ 平儿自从跟着王熙凤嫁入贾府，二人更是形影不离，王熙凤更是拿她当自己的知心人，什么事儿肯瞒她？ 正因为如此，平儿对王熙凤平素犯下的大错更是了如指掌。就凭她做下的那些个事儿，朝廷若是当真要追究，那二奶奶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平儿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越想越是害怕，到最后就连腿都唬得软了，短短几步道她就走了半天也没能走到。 如此约莫费了一盏茶的功夫，平儿这才好容易挪到了贾琮的房门前，待要伸手推门的时候才惊觉自己两只胳膊也是抖得厉害，半天也推不开虚掩的半扇儿房门。 她这里正心惊肉跳之际，谁知贾琮打窗户里见她进了院子，却等了半晌也不见她推门进来，当下便起身来开门。 他才一开了房门便见平儿面色煞白，正立于房门前浑身发抖呢。 一见平儿这模样，贾琮忙就伸手来扶她，一面就小声儿问道：“怎么，姐姐难道都听说了不成？” 平儿冷不防听贾琮这么一说，又见贾琮面色也不大好看，当下更是如遭雷击，差点儿就瘫软在地上。 贾琮正扶着她呢，猛然只觉她身子往地上滑落，忙一把紧紧搂了她，一面半抱着她往椅子上放，一面忙又宽慰她道：“好姐姐，这也是再想不到的事儿，谁知她还那么年轻就……唉……可如今事情已经是这样儿了，姐姐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平儿猛然听贾琮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更是唬得她几乎不曾昏死过去，泪水不知何时就流了满眼满脸，眼前尽是一片泪光朦胧。 贾琮见了平儿如此，登时心疼异常，忙就伸手去帮她擦眼泪，一面又苦劝道：“好姐姐，你千万莫太伤心了。如今既然已经是这样儿了，你倒是要坚强起来，如今巧姐儿那丫头也只能依靠你了，若是你再倒下了，她可又该怎么办呢？”
第八百六十二章 入土为安
平儿越听贾琮劝，心里越发倒害怕起来，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就听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王熙凤出了事儿，或许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想到这里，平儿更是慌个不住，忙就一把拉住贾琮的手追问道：“琮儿……琮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巧姐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不是还有娘……二奶奶究竟是怎么了……” 见到平儿泣不成声，喘成了一团，满眼惊慌，满身泪水，贾琮瞧得更是心疼，当下只得低声劝慰道：“好姐姐，我这也是才得的消息，说是……说是王熙凤……二奶奶她亡故了……” 虽平儿早就猜到了这事情的结局，可这话从贾琮的嘴里说出来却又是不一样了。当下平儿便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死死扯着贾琮便哭道：“什么时候，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二奶奶她好端端地怎么就能不在了！？我前些日子还和人打听了，她们不是说二奶奶如今还好么，怎么好好地就没了？” 平儿越说越是伤心，一时间泪如雨下。她连哭带喘，好几次都差点子昏死过去。 贾琮虽然厌恶王熙凤，往日也没少和她起冲突，可如今一听到她亡故的消息，心里也颇觉惨痛。 王熙凤这个人虽决计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算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她所有的狠辣也不过是为了生存，生生被人逼迫出来的，也不能全都怪她。 再则，她嫁入贾府的时候贾府已然颓败不堪，若不是她鞠躬尽瘁，恐怕偌大的荣国府早就撑不下去了。 也正因为她太过争强好胜，每每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这才一日日亏空了身子，到如今贾府全然溃败，她再无法调养，更加被亲丈夫贾琏多日虐待，这才终于内溃外崩，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平儿这里为了王熙凤正哭得死去活来，不防史湘云就推门走了进来。 原来她与众人在黛玉的房中闲坐，众人都为了宁国府的事儿心惊，更加为荣国府的前途担忧，因此谁也不想说话。 史湘云待了半日颇觉气闷，这才转身出来找贾琮说话解闷。 没想到才一进门便撞见平儿正拉着贾琮哭得死去活来，当下把个湘云更是吓了一跳，忙就问道：“好好地，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就哭成这样？” 贾琮听问，忙也把事情说了一遍。可惜他也是所知不多，来人只说是贾琏日日苛责虐待王熙凤，加之阿凤多年辛劳早就亏空了身子，且如今就连王夫人也是视其如破屐，一心只想着快快迎娶宝钗过门来。 如此种种，王熙凤既伤心失望又失于调养，这才众人一命呜呼。 史湘云听了这消息当下也是如同被雷轰了一般，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早就流了满脸。 彼时众人都隐约听见贾琮这屋子里似乎有人大作悲声，因此也都过来查看，待得知阿凤已然不在人世的消息，诸人无不是伤心至极，纷纷落泪。 这王熙凤虽说贪婪狠毒，对府中下人极是严酷，可对迎春、探春，以至黛玉皆是极好，从没委屈过这些个大小姐们。 众人一时都想起王熙凤在世时的好来，当下更是哭得不能自己。 不说这些个小姐，就连紫娟、雪雁、待书、司棋等人也是为王熙凤难过。 这里众人正哭着，偏鸳鸯将伺候老太太歇下，她也隐约听见哭声便过来查看。 待知道了王熙凤已死，鸳鸯也是跟着落了半日的泪，她边哭边哽咽道：“如今这荣国府二房真真是没人了！政老爷被流放边疆永不能回京，这就不必说了，如今连家里唯一能干的人也撒手人寰了，可见咱们贾府是真真的没落了……” 众人本来正自伤心，再听鸳鸯这么一说更是加倍的忧伤难过起来。 迎春哭了半日，好容易止住了泪，听了鸳鸯的话，她便也跟着叹息道：“鸳鸯姐姐说的不错，如今二房当真是没人了。幸亏好歹还有一位娘娘在宫里苦苦支撑着，若是她能再度得宠，那荣国府也未必就不能再兴旺起来。况且还有宝玉呢，他如今糊涂呢，可若是万一什么时候能醒悟过来，说不定也能振兴家业……” 原来贾琮还未把元春自尽的事情告诉众人，此刻听迎春这么一说，他当下更是叹息连连，缓缓把贾元春已然自尽身亡的事儿也说了。 众人一听说连贾元春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当下更是个个吓的面色如土，纷纷就拉着贾琮细问。 待贾琮把元春的事儿也说了，众人一时间更是浑身凉透。鸳鸯更是流着泪哭道：“没想到连咱们家的娘娘也没了，如今贾府当真是一败涂地，什么也不用再说了……” 迎春、探春两个听说元春也已经不在人世，更是深深为贾府前途深自担忧。黛玉、湘云两人也是愁云惨淡，一时都坐在一旁低头抹泪。 众人如此又难过了半晌，还是湘云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就劝众人道：“总是已经这样儿了，咱们还是小些个声儿吧，别一会子叫巧姐儿那孩子听去了。她人虽小心思却重，若是叫她知道自己娘没了，恐怕那孩子要干出什么傻事儿来！” 众人一听这才忙都收了悲声，平儿当下更是哭着央求贾琮道：“好少爷，二奶奶如今没了，那群子没人心的东西更不知要怎样呢。我这里求求琮少爷，好歹派人过去打听打听，他们倒是要如何安葬。若是他们还有那么一点子人心，咱们也不必多管了；可若是他们连最后这点子心也没有，我还要求少爷好歹叫二奶奶入土为安吧……” 平儿深知贾琮以往与凤姐儿不睦，更是因为锦雀的事儿结下了死仇，生怕他不肯多管，因此一行哭一行就央求起来。 众人听了也都是纷纷点头落泪，这些人都是在贾府里活了十几年，怎么会不知贾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狠心无情的。那王熙凤活着的时候，还有用的时候，他们都围着她狗一样的摇尾乞怜；可如今这人一旦失了势，又是已经死了的人，恐怕这些人都巴不得瞧热闹呢。 贾琮一听平儿如此央求，当下忙就点头应承道：“好，好，哪里还用姐姐求我，这不是我该做的么？！”
第八百六十三章 失母之痛
若是认真说起来，那王熙凤也真是可怜。就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谁知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年纪轻轻就白送了性命不算，如今更是连身后事都怕没人肯为她操心。 如今再想想她得意的时候，每每为了贾府鞠躬尽瘁，不知白白耗费了多少心血。她这一生虽不敢说是为旁人打算了，可也没少为贾府这些个正经主子们操心。 可如今呢，却恐怕找不出一个人肯为她的后事儿操心。 想想既可笑又可叹，复又可怜。 众人当下感慨不已，纷纷就劝平儿道：“好姐姐，快莫哭了，这算什么事儿呢，还用得着这样去求谁？二奶奶生前对我们是何等的好来着，如今她不幸故去，她的后事若是当真没人肯上心，那自然就是我们的事儿了……” 平儿一听之下登时万分的感激，痛哭流涕地和诸人道谢，一面哭一面又说道：“我那里有二奶奶事先就备好的银子。她就是怕有这一日，谁知这一日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众人一听之下更是慨叹凤姐儿聪明，可再一想反倒更觉她可怜：就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能弄到这个地步？ 一时众人忙都安慰平儿道：“傻丫头，我们虽然都不算什么有钱人，可这点子钱也是拿得出来的。你若是这样反倒是拿我们当外人了！” 平儿听了更是一面摇头一面痛哭道：“不是我拿你们当外人，实在是二奶奶事先都千嘱咐万嘱咐过，不许用你们的钱！” 众人又劝了许久，见平儿始终是一口咬定凤姐儿事先备下了烧埋银子，坚决不肯用旁人的钱，大家也只得作罢。 贾琮这里急忙就派小厮们快去贾府打听着，看凤姐儿的丧事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几个小厮答应了一声儿便骑着马去了，众人这才渐渐忍住了悲声，皆是坐在屋子里低头追思。 且说她们这里哭得难受，贾琮这一所小院子又没多大，那哭声早就穿门度户飘进了巧姐儿的耳朵里。 她听见了，身旁的碧萝更是听得一清二楚。且碧萝又是知道实情的，因此一听这断断续续飘进来的哭声，她便知道是平儿恐怕已经得了消息。 一见眼前的巧姐儿似乎是也竖着耳朵偷听呢。碧萝知道这孩子机灵得很，生怕她知道了实情心里难过，更怕她万一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儿来，因此忙就拉了她的手笑问道：“好姐儿，你快和姐姐说说，你可喜欢那俏黄蓉么，她聪明不聪明？” 巧姐儿听他这么一问忙就回道：“喜欢，怎么不喜欢呢。姐姐你讲的故事真真是好听呢，可我现在睏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只想去躺着睡觉去，不如等我睡醒了，姐姐再讲给我听，可好？” 碧萝听她这么搪塞自己，怎么还猜不透她的鬼心思？当下忙就要拦着她，可谁知那小丫头早就扭身进了里屋躺下了。 无奈，碧萝也只得跟了进去，坐在她身旁轻轻拍着巧姐儿，心里直盼望着这小家伙儿是真的睏了才好。 此时屋子里一片静谧，连巧姐儿的呼吸声都极轻柔。恐怕是这丫头怕听不真外头的动静儿，故意压低了呼吸也说不定。 这时候打外头传进屋子里来的哭声却更是清晰了，几乎不用怎么辨别就能听得出是平儿在哭，隐隐又能听见她哭诉什么“二奶奶”、“巧姐儿”、“命苦”…… 这下可把碧萝给唬了一跳，不由得暗暗责怪平儿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行事还是这般大意，如今叫巧姐儿听见了可怎么处？ 她生怕巧姐儿这小丫头多想，当下忙就俯身查看。 却见巧姐儿正闭着眼睛流泪呢，那长长的睫毛早就被泪水打湿，枕头上却是湿了好大一片。 碧萝一见之下忙就搂住巧姐儿柔声安慰道：“好姐儿，你可别胡思乱想，你那平姨一贯就是大惊小怪的，且她性子又太柔弱，最是个经不住事儿的，往往极小的一件事儿到了她那里就比天还大了，你可别当真……”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巧姐儿忽地一声就翻身坐了起来。她死死盯着碧萝，一边就问道：“姐姐，你和我说句实话，我再不告诉人去的！你说，你说，我娘是不是没了？” 碧萝哪里想到巧姐儿就能这么质问起她来，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是傻呆呆瞧着小巧姐儿说不出话来。 巧姐儿一见她这情形当下就明白了，忍不住便放声哭道：“我娘她当真没了么，我往后当真是再也没有娘了么？那我往后该怎么办，往后谁还会管我……？” 巧姐儿此刻伤心难过至极，却又怕太过伤悲叫人讨厌，因此更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惨伤，只敢低声呜咽，小小的身子抖得如同冬日寒风中枝头的枯叶一般。 她这副模样叫人见了越发可怜可爱。 原来碧萝也是在巧姐儿这么大的年纪上没了娘，因此巧姐儿此刻的害怕、绝望、孤独、伤悲……种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她是再知道不过的。 再看到巧姐儿即便这时候也不敢放开声音大哭一场，碧萝心里更是对她说不出的怜惜，当下一把就搂了巧姐儿在怀中，把嘴巴贴在她小小的耳朵边儿，柔声抚慰道：“好姐儿，你若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吧，不怕，不怕，就她们听见了也不怕……” 谁知巧姐儿听了这番话却是拼命往她怀中钻去，一面又拼命摇头，呜咽道：“我不哭，我不哭，我不能哭……我若是哭了……平姨就更难受了……我不能哭……” 口中说着不能哭，可自己的亲娘离世，今生永世不复相见，巧姐儿的眼泪又怎么能忍得住。 虽听不真她的哭声，可碧萝很快就觉出自己怀中一片温润，想是这小丫头的泪水把她厚厚的衣裳都给沁透了…… 碧萝越发疼爱这懂事儿的小姑娘，当下只是紧紧搂着她，低声不断抚慰道：“好姐儿，不怕，不怕，还有我们呢，还有平姨呢………往后我们都那你当自己的亲妹妹、亲侄女儿、亲女儿，可好？”
第八百六十四章 生离死别
巧姐儿这里哭得凄惨，平儿贾琮等人却丝毫不知情，也在为王熙凤离世而黯然神伤。 恰这时去贾府打听消息的小厮匆忙回来报信，只见那小厮一进屋子便回道：“少爷，咱们生是去晚了，我听说贾府的那位二奶奶已经叫人抬出去了……” 贾琮等人一听便忙问道：“抬出去了，抬哪里去了，你可问了没有？” 那小厮听问忙就回道：“我已经打听明白了，听说是贾府的太太吩咐的，说是过几天贾府的宝玉就要娶亲了，这时候家里停个死人实在是不吉利，因此既不通知亲朋好友也不停灵发丧，直接找了一床破席子裹了就抬出去了，也不知埋了没有……” 众人一听都是目瞪口呆，平儿更是又气又痛，当即强压着满腔的悲愤问道：“怎么，难道二奶奶不是贾府的媳妇儿么，就连贾府的祖坟都不能入么……” 她这一连串询问，越问越觉心痛，不知不觉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鲜红的血直滴落在衣服上却也丝毫不觉。 只是她一来早就哭哑了嗓子，二来又太过气愤，语气未免太过急促了些，因此只连着问了好几遍众人才都听得明白。 那小厮听了当即便忙回道：“好平姐姐，这个我也问过了，听贾府的人说那位琏二爷早在前些日子就把这位二奶奶给休了，因此她早就不算是贾府的媳妇儿，自然也就入不得贾家祖坟。再则我听说这位二奶奶因为无处可去，因此一直就赖在贾家不走，最后不过是个使唤丫头……” 小厮的话还未说完，众人早就是气愤难平，就谁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世上哪里会有这么狠心的人？！ 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贾琏难不成当真一点子都不念旧情么？ 可即便是贾琏狠毒无情，还有王夫人呢？ 难道王夫人连她这个亲侄女儿都不认了么？ 一时间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气愤，真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这时却突然听的“噗通”一声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忙寻声望去却见原来是平儿因太过惨痛摔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忙又七手八脚去救醒了平儿。那平儿一醒来便想起这些年王熙凤为了贾府操劳，谁知竟然落了个如此下场，一时更是疼得她肝肠寸断，哭得又要昏死过去。 众人见了忙就安慰她道：“好姐姐，你千万不敢太过悲痛了。如今事情已经是这样，那贾府的人都是些个狠心无情的，咱们又能如何呢。你若是再出点子什么事儿，可又叫我们怎样呢？” 贾琮更是连声安慰道：“好平儿姐姐，我知道你是个重情的人，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些年和二奶奶的情分。你放心，我这就叫人去把她好生安葬了，如何？” 平儿听了当下更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把拉了贾琮的手，一行哭一行便说道：“我……我知道……知道你厌恶她……如今你肯如此……我……我一辈子……一辈子当牛做马……当牛做马还你的恩情……” 贾琮听了忙就摇头道：“好平姐姐，你又何须如此。我即便再怎么厌恶她，可咱们也都是人，只要是人，谁又忍心就瞧着她曝尸荒野……” 众人也都是忙都跟着劝说。 这里正闹哄哄乱着呢，突然就听外头有婆子回话道：“少爷，外头来了个自称是小红的女人，她说是有要紧事儿和少爷说呢……” 众人一听便知道是小红来了。这小红以前颇得王熙凤赏识，后来王熙凤失了势，还多亏这个小红招待。且这小红嫁的人正是贾芸，以前和贾琮也是来往密切。只是后来因着小红的缘故，这才来往少了。 贾琮一听是她，忙就说道：“快请她进来。” 那婆子应了一声便忙去了，不一刻功夫便见来了一个甚是精干利落的少妇，正是当年王熙凤宠爱的林红玉。 她这一进来，众人便见她一身缟素，脸带凄容，便知道她定然也是得了消息了。 当下那林红玉见了众人忙就施礼说道：“小红见过琮少爷，见过各位小姐。” 众人也忙还了礼，那小红也不待众人询问，自行便先哭道：“二奶奶没了，可是贾府居然不管安葬，一领破席子裹了便扔去了乱葬岗，如今我已经把二奶奶接回了家里，设了灵堂，想着要请和尚道士来做个道场，念些个经文，这就超度她上路了……” 她越说越是悲戚，到最后忍不住便“嘤嘤嘤”哭了起来。 众人一听之下都是感慨万分，当下都是纷纷夸赞道：“好姐姐，当年二奶奶在那么多丫头里偏偏就挑中了你，可见她是慧眼识珠！如今我们正要去收殓二奶奶呢，想不到你就先去了，我们真是替她多谢你的大恩了……” 小红听众人这么说忙就连连摇头，一行哭一行说道：“奶奶对我恩重如山，这么点子事情还值当一提么。我这次来还想着能接巧姐儿过去，好歹母女一场，也该当去送送……”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登时都不言语了。莫说旁人，就平儿也是不大想告诉巧姐儿这事情生怕孩子受不了，再熬坏了她。 小红一见众人都不说话，当即也是哭道：“我也是想着敢不敢告诉巧姐儿呢。可奶奶她如今也就巧姐儿这一个亲人了，若是不告诉她，我怕日后姐儿埋怨咱们……” 众人听她说得有理，当下也都动了心思，可这巧姐儿年纪又太小，又太过懂事儿，又生怕她知道了这事儿再把自己憋坏了，那可不是更叫人心疼么？ 一干人都是如此作想，因此半日也无人应答。到最后还是平儿咬着嘴唇摇头哭道：“若是依着我的意思，宁可姐儿长大了怨我恨我，我也不想叫她去……你不知道这孩子太过懂事儿了些，反倒是叫人害怕。倘若她是个不懂事儿心大的孩子，那就叫她去送一送奶奶倒也无妨，不过是哭闹几日就罢了。可正因为她太过懂事儿又心思重，我这才不想叫她去……” 众人听了也都是纷纷点头，都是不肯叫巧姐儿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面对生离死别。
第八百六十五章 无处容身
这里众人正商量着不想叫巧姐儿得知自己母亲已然亡故的消息，谁知却突然听见门口便有人呜咽出声道： “你们都别哄我，我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我娘她已经没了……” 这一声呜咽之语声音稚嫩，包含无限委屈与伤痛，听得众人都是心为之一颤。 众人忙就扭头寻声望去，却见门口不知何时立着小小一个身影，泪光点点，不是巧姐儿更能是谁？ 听得她这么一说，再瞧见她那可怜可爱的模样儿，诸人更是为之心碎，平儿头一个忍不住便扑了过去，一把搂了她在怀，颤声儿哭问道：“我苦命的姐儿，你……你怎么来啦……你知道……知道什么了……” 一语未毕，平儿早就又是泪如泉涌。 众人本就是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再见了眼前这一幕，谁又还能忍得住，当下也都是泪雨纷飞。 那边巧姐儿也早就是搂着平儿哭成了泪人，她一面哭一面就问道：“平姨，我娘好好地，怎么说没就没了，她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往后可该怎么办才好？” 屋内诸人大都也是自幼失孤的可怜人，无不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见了眼前这一幕景象不由得都想起自己当日最惨痛的过往来，当下更是被勾动心伤，个个也是痛得断了心肠，都是泪洒满身。 平儿更是搂着巧姐儿哭道：“好姐儿，你还有平姨，还有平姨呢，姨娘这一辈子都不离开姐儿，姨娘一辈子都和姐儿在一起呢……” 众人如此哭了也不知多久，最后还是贾琮劝众人道：“各位都显别只顾伤悲，如今也是这样儿了，还是先商量着二奶奶的后事正经。” 众人被他一劝这才都缓缓止住了伤痛，小红便先哽咽道：“如今二奶奶就在我家里，一切也都妥当了，只是不知要安葬于何处才好。” 说罢，她忍不住又转身搂了巧姐儿细细打量了一番，一面落泪一面哽咽道：“大半年没见着姐儿，姐儿竟然高了这许多……” 话声未落，众人早又是泪如雨下。 史湘云听了便先哽咽道：“若是依着我说，咱们也不必弄那许多絮烦事儿，就找人超度了，还是早早入土为安……” 众人听了都是纷纷点头。当下又商量起安葬之所时，众人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按理说王熙凤是贾府的媳妇儿，应该入贾府的祖坟才是，可如今一来她已经被贾琏休了，算不得贾家的人，自然也就无法安葬在那里。 可若是把她葬入王家祖坟却似乎又不妥当。 众人这里商量了半日也没说出个结果来。诸人这时才更觉阿凤可怜，她兢兢业业一辈子，早早亡故不说，谁知就身死后居然连个安葬的地方都没有，怎不叫人可悲可叹？ 这里贾琮听众人商量了半晌始终说不出个结果来，当下便开口道：“若是依我说，咱们不如就请人寻个风水好的地方安葬她就是，也不必非要葬入谁家的祖坟……” 众人一听都是点头，迎春却落泪哽咽道：“这也是不妥，难道就叫她一人孤零零的么，那不是也太可怜了么……” 贾琮听了还未说话，史湘云便先就恨声道：“要我说这样妥当得很！一个人就一个人吧，还落得个清静！我想如今凤姐姐恐怕也想明白了，生前那些个虚热闹有什么用？瞧着平日里都围着她呢，可有谁是真心的？” 探春也跟着落泪道：“我也说这样安排很是妥当。如今就算是贾家、王家同意凤姐姐入祖坟，恐怕她也不肯，早就被伤透了心，生生世世再也不愿意见那些个不是人的东西了！” 就黛玉也是点头哭道：“正是，凤姐姐生前为那些人操碎了心，可如今又怎样呢，如今她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要后悔，情愿离他们远远地……” 迎春听了众人这么一说当下又低头细想，不觉更是心如刀绞，忍不住又哭出了声：“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就想不明白，人心怎么就能狠成这样……” 众人听她这一番慨叹，当下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小红在一旁听了众人这么说，当即也是一面哭一面说道：“我也曾细细想过，我家倒是早就买了一块儿地，想着是等我们百年之后要住过去的，虽算不得什么风水宝地，可也是请人好好看过的，不如就把奶奶葬在那里，日后祭祀也便宜，就我们日后也能和奶奶做个伴儿，她也不会太过孤单……” 众人一听都是觉再妥当补过，当下忙就问道：“好姐姐，你当真愿意么？再则就是你肯，那芸大爷愿意么，芸大爷的母亲又肯么？别再为了这事情弄得你们家都不高兴了……” 小红听问忙就点头道：“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我婆婆本就是极心善的人，我早就和她老人家商量过，她老人家再没不愿意的，只是怕人家嫌寒酸。再有我家芸大爷也是肯的，他的心思我知道，他说奶奶对我们夫妻二人有大恩，真心愿意把奶奶安葬在我家，时时能去拜祭洒扫……” 她话未说完，众人更是忍慨叹连连，纷纷赞叹道：“凤姐姐瞎忙活了一辈子，到头来能处下贾芸小红夫妻二人，却也算是不枉一生了……” 这里正说着，谁知巧姐儿早就跪在小红跟前磕头哭道：“红姨，你肯如此，我一辈子感激红姨……从今往后红姨就是我的恩人……如今我小呢……等我长大了给红姨当牛做马报答姨娘的大恩……” 众人一见巧姐儿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更是对她又爱又疼，众人还来不及开口说话，那里小红早就一把搂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好孩子，你千万别说这种话，可不叫人疼死？！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人一样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提什么谢不谢的话？” 众人见了她二人这样，当下又是赞叹又是欣慰，又都哭了一场，这才忙都收拾好了要出门一起去和王熙凤诀别。 鸳鸯这里还要看着贾母，自然是去不成的。她和众人挥泪而别，哭着嘱咐众人道：“好歹帮我在奶奶坟前上一柱香，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第八百六十六章 大婚将至
且说众人都收拾妥当了，贾琮那里早就备好了马车，一行人哭着上了车去了。 鸳鸯站在门前见众人去远了，这才抹了把眼泪扭头回了屋。 谁知才一进屋就听贾母抱怨道：“丫头，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就把我一个人撇在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鸳鸯一听忙就过去搂着贾母，强笑问道：“老太太，您老人家不是躺着歇息呢，这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不过是出去瞧瞧老太太要喝的燕窝炖好了没有，怎么一个转身您老人家就自己起来了？” 贾母听鸳鸯这么说依旧是满脸的不高兴，撅着嘴抱怨道：“什么燕窝不燕窝的，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吃那东西做什么，不过是浪费东西！如今她们走的走，死的死，只留我这个老妖怪还活着做什么？！” 鸳鸯不防贾母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下满腹狐疑却又不敢多问，只得尽力抚慰道：“老太太可是胡说，好端端地，怎么就满口死呀活呀的……”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听贾母又叫道：“你们快些送我回去吧，我的宝玉眼见就要娶媳妇了，那么大个事儿，难道我这个做祖母的竟然能不在跟前么？” 鸳鸯不防贾母竟然又能说出宝玉要成婚的事儿来，当下更是惊讶，忙就问道：“老太太，您怎么知道宝玉要成亲了，是谁告诉您老人家的？” 贾母听了只是得意一笑，斜眼瞅了鸳鸯一眼，笑嘻嘻道：“我就是知道，还用得着谁来告诉我不成？即便当真是有人和我说了，我偏不告诉你呢……” 鸳鸯见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狡黠促狭的样子，目光中尽是顽皮之色，看着倒像是个三岁的孩童和大人捣鬼淘气一般。 瞧见她老人家这样儿，鸳鸯忍不住便笑了，伸手搂住贾母笑道：“好，好，您老人家什么都知道，就是个万事通！可惜连我都不知宝玉什么日子成亲呢，等我知道了一定带您老人家去看，如何？” 贾母一听更是大喜，忙就一把拉住鸳鸯问道：“你当真不骗我没，当真会带我去么？” 此时老人家满脸皆是诚恳央求之色，瞧得鸳鸯又是好笑又是可怜。想眼前这位老太太是多精明厉害的一个人，谁知如今就成了这样？ 就今日老人家也不过是七十三虽，虽然人过七十古来稀，可鸳鸯也见过不少比她老人家还高龄的老太太，虽说人家身子都不如贾母康健，可都一点子不糊涂呢。偏偏她老人家就糊涂成这样儿了…… 鸳鸯这里唏嘘了一阵，恰巧就有人进来回说老太太的燕窝炖好了。 鸳鸯忙就命人端了进来，亲自一口一口吹凉了，瞧着贾母喝光了，这才放心。 贾母那里却是皱着眉头，一面擦嘴一面抱怨道：“成天喝这东西做甚么，甜得叫人腻得慌！” 鸳鸯听了便忙凑过来抚慰她道：“老太太，这可是好东西，若不是琮少爷如今有了出息，皇上时不时送这些个东西过来，您老人家恐怕还当真喝不上呢。您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盼望着能喝上这么一小口呢。再则说，您每日也不是白喝，您瞧瞧您老人家如今的脸色多好看……” 鸳鸯一行说一行就也凑近细看了两眼，却见贾母脸色白腻红润，颜色当真是好看得紧。在配上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当真是鹤发童颜。 她越看越是欢喜，嘴里不由得就赞叹起来。贾母却兀自抱怨不休，说出的话句句叫她心惊。 一时间连鸳鸯都不由得疑惑起来，不知这老太太是当真糊涂了还是假装的，怎么贾府里这些个大事儿她老人家就都知道？ 可再细细瞧了一番，却见贾老太太又绝不是在装傻。 这下子倒把她也给弄得糊涂起来。鸳鸯胡乱想了一阵，只见贾母神色间颇有些倦意，忙就笑劝道：“好老人家，您说的一点子错也没有，您说的都有道理，只是现在咱们去歇歇去可好？” 贾母听了更是抱怨道：“我这也离入土不远了，总有一日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如今能醒就躲醒一会子罢了，这才起来又睡什么？” 鸳鸯听了这话心里一时就有些酸楚起来，当下也就不再劝了，只是坐在一旁陪着老人家说笑，直至她老人家困倦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这才伺候她进里屋躺下。 且说这几日众人都忙碌王熙凤的丧事，整日都是早出晚归，院子里除了几个老婆子，就只剩下鸳鸯和老贾母了。 她当着老太太也不敢问，只是见众人每每回来脸上悲意甚重，当下就趁着老太太歇下了才敢偷偷打听了几句。 等人家和她一说，就连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原来王熙凤以前何等的显赫威风，谁知死后竟然无比凄凉。浑身瘦得当真是叫个皮包骨不说，就连一件儿像样儿的装裹衣裳都没有，竟然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一件破衣裳，连皮肉都盖不住！ 她死状如此凄凉，莫说是那几个女孩子，就连平日最不待见她的贾琮都看不过眼去了，直骂荣国府果然是一群没人心的东西！ 鸳鸯听了当下也是跟着难过了许久，不免也埋怨王夫人收养贾琏做事太绝，也不怕遭报应。 随后她又与众人说起这几日老太太成天吵嚷着要去瞧宝玉成亲的事儿来。 众人听了更是讶异，都不知贾母她老人家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她怎么就能知道宝玉要成亲了？ 鸳鸯见众人这么说，当下忙就问道：“怎么，那宝玉还当真是就要和宝姑娘成婚了么？” 贾琮听她问，当下便也不瞒她，低声儿说道：“我听说是定的后日，后日宝玉和宝钗就要大婚了。” 史湘云也是气鼓鼓说道：“要不是因着宝玉和宝姐姐的事儿，凤姐姐也不能被她们胡乱就扔去乱葬岗去！论理我是个晚辈，这话合不该我说。可太太做得也太绝了些！好歹凤姐儿伺候了她那么些年，又是嫡亲的侄女儿，就能拿她当猫儿狗儿一般混乱裹了张席子就扔出去？也不怕遭报应？！” 迎春、探春等人听了也是直跟着叹息落泪，黛玉却是坐在一旁垂着头默不作声，也不知她在想些个什么。
第八百六十七章 倩女幽魂
众人都知道宝玉心里想的是黛玉，可如今却要娶宝钗为妻了。 黛玉原先与宝玉也是极亲密的，众人谁不是瞧在眼里？ 如今她却和贾琮亲密无间，虽众人私下里都以为黛玉日后恐怕是要嫁与贾琮的，可她心里究竟还会不会惦记着宝玉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谈论起宝玉的婚事儿来，众人只怕黛玉尴尬，因此也就略略一提便都不再作声儿了。 鸳鸯偷偷瞅了黛玉一眼，只见她正独坐垂头一语不发，当下倒有些个后悔，不该当着黛玉的面儿说起这些。因此她忙便岔开话题问道：“巧姐儿和平儿如今又怎样了，怎么不见她们两个回来？” 众人听了便都感慨道：“巧姐儿那孩子真真是懂事儿得叫人心疼。她一定要给凤姐姐守灵，日夜不眠，怎么劝也不肯回来的。平儿不放心，就也留在那里陪着了。” 鸳鸯听了也感慨了半日，又见众人困顿，当下忙就劝众人快回去歇着，有什么事儿过后再说。 众人听了也都叹气道：“也就再忙累一日了，明日一大早也就下葬了……” 鸳鸯听了登时便觉得心如刀扎一般，不由得又想起王熙凤平日的好处来，不觉又与众人痛洒了一回眼泪，这才忙又催着众人去早早歇下了。 且说第二日一大早鸡还未叫，天色还是大黑呢，众人便已经纷纷起身收拾了。 鸳鸯虽不得去，可也是早早就悄悄起身，帮着众人都忙碌罢了，又送众人出了门，眼瞧众人坐着马车去远了，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直至此刻才听见不知何处隐约传来鸡啼声，抬头再瞧却只见头上依旧是黑得如同浓墨一般，连星星月亮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恰这时又有一阵冷风吹来，吹得满院子的灯笼乱晃，倒把鸳鸯吓得胆寒，当下忙就抱着胳膊跑进了屋子。 谁想她将将关上房门，就听里间贾母哭道：“好丫头，是祖母错了，祖母当日真不该送你进宫里去，谁知你竟然如此的苦，都是祖母错了，好孩子，你别走，再等祖母一会子，祖母这就和你一起去……” 鸳鸯冷不防被这哭喊声吓得魂飞魄散，当下忙就往屋子里跑。谁知她这回吓得狠了，两条腿早就有些发软，才跑出去一步就狠狠栽倒在地上。 里头贾母的哭喊声却依旧不停，只听她老人家哭得愈发伤心，更是满口“元春”、“元春”叫个不停。 鸳鸯在外面听得更是心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屋子里跑。 谁知她将将站起来，迎面就是一阵极冰寒的冷气直扑过来。那团寒气中隐隐约约似乎是有一个极美的女子，那女子满眼幽怨，远远只望了她一眼便与她擦身而过。 可就是那一眼，把个鸳鸯看得满心都是悲戚。 那眼光太过凄美，叫人一望之下忍不住从心底跟着伤心。 这一下鸳鸯登时如木雕泥塑一般，满心里都是惨伤，凉意直透心底，一时间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直到身后的木门“哐当”一声被冷气撞开，鸳鸯这才被警醒过来，忙就回头一瞧：却见屋子外头依旧是一片墨黑，院子里的灯笼更是被冷风吹得几乎要飞出去一般。 鸳鸯好容易才稳了稳心神，忙转身关好了房门上了闩，满脑子却还是方才所见的那个艳丽幽怨至极的人影。 她是谁？ 她究竟是谁？ 怎么瞧着那样熟悉？ 鸳鸯正发愣的当儿，猛然又听里头贾母的哭声传出：“元春丫头，你等等祖母，祖母和你一起去啊！你们这年纪轻轻就走了，又留我这个老废物做甚么……” 猛然又听见贾母这一声哭喊，鸳鸯这才猛然想起方才见的那女子似乎正是贾元春。 鸳鸯在贾府活了这么些年，自然是见过贾元春的。 不过那时候两人都还小呢，元春那时候还未进宫去，鸳鸯也是跟在贾母身旁学规矩的小女孩儿。 到后来元春进了宫去，她就再也未曾见过。直到今年元宵贾元春省亲归来，鸳鸯这才远远地瞧过一眼。 只是那时候的元春活色生香，是个活生生的大美人，哪里如同今日这般冷艳飘渺？ 她才想起方才撞见的是贾元春，登时又想起贾元春不是也已经亡故了么，她怎么会又来了这里？ 鸳鸯越想越怕，登时浑身更加冰凉，忍不住就发起抖来。 可偏偏此刻里间贾母的哭喊声不断，鸳鸯当下也顾不得害怕，忙就踉踉跄跄奔进了里屋。 她才一进来便见贾母合眼躺在炕上泪流满面，两只手挥舞着似乎是挣扎着要起来。 鸳鸯见了忙就扑过去抱了老太太哭道：“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做了什么噩梦不成，您快醒醒，快睁开眼瞧瞧我……” 她这里哭着摇晃了半日，贾母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只见她老人家依旧是老泪纵横，她睁眼见了鸳鸯登时便一把扯住她哭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是鸳鸯不是？你可知道咱们家大小姐已经没了？咱们贾府是当真也要家破人亡了……” 鸳鸯哪里防备贾母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下忙就抱着她哭道：“老太太，好端端地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家娘娘如今好着呢，您老人家可不敢胡说，看忌讳！” 谁知她这一番话才说出口，贾母当下就变脸道：“她们都哄我，什么真话也不肯和我说，如今怎么连你这个丫头都合着她们一齐骗我？” 鸳鸯见贾母此刻说出的话竟然没一句糊涂，当下心里更是万分的诧异，忙就又抚慰贾母道：“老太太，你老人家恐怕是做恶梦了不是，您可是不是在梦里见着咱们家娘娘了？” 贾母听鸳鸯这么一说，当下又细细想了半晌，这才犹豫道：“或许是？方才我总是见了元春那丫头了，感情是个梦不成？可那梦也太真了些，那丫头似乎就站在我跟前，连头发眉毛都看得真真切切的……” 鸳鸯听贾母这么一说，当下更是吓得后背直冒凉气，似乎那冷艳无双的贾元春此刻正站在身后冷冷瞧着她呢…… 她当下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忙一回头却见屋子里半昏半明，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哪儿还有元春的影子？
第八百六十八章 身归何处
贾母兀自絮絮叨叨说是见了元春，直哭着诉说元春亡故了。鸳鸯被贾母这一番话吓得浑身直冒凉气，可当下也只能强笑着安慰她老人家道： “老太太，咱们家娘娘如今好好地在宫里呢，前些日子不是才回家来瞧过您老人家么，您就忘了不成？” 贾母听鸳鸯这么一说倒是不闹了，歪着头又回想了半日，这才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恍惚是经过这事儿似的，可是咱们家园子盖好了以后的事情么？” 鸳鸯听了忙就点头道：“可不是呢，那时候不正是元宵佳节么，皇上宠爱咱们家娘娘，特意许她回家来省亲，老太太您怎么就给忘了？” 贾母听得频频点头，越发笑道：“是有这么一回子事儿，我倒真记不清了，你可和我好好说说？” 鸳鸯听她老人家这么一问，忙就把当日大观园初建成，贾元春回府省亲的事儿细细又说了一遍，听得贾母不点点头：“好，好，这才是咱们这种人家该有的事儿，可见你这丫头倒没有说瞎话骗我。” 鸳鸯听了忙就笑道：“老太太，我怎么会骗你老人家。咱们家娘娘当真是好好地在宫里呢，且皇上也很是宠爱咱们家娘娘，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就是……” 贾母听了越发高兴，一面点头一面叹息道：“若是这样就好，若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鸳鸯偷眼一看贾母笑得甚是欣慰，不由得心里一酸，眼泪好悬就流了出来。 她知道贾母虽是年纪大了，连人都不认得了，可心里着实还不算糊涂，生怕被她瞧出破绽来，忙就把头别到一边，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谁知她这里才长出了一口气，那边贾母突然间又疑惑起来，只见她皱眉喝问道：“丫头，不对，你是不是哄我呢？” 鸳鸯登时吃了一惊，忙就赔笑问道：“好老太太，我哪里哄你老人家了？” 贾母当下听了便又问道：“方才元春那丫头明明是拉着我一个劲儿地哭，一个劲儿地和我诉苦，埋怨我不该送她到宫里去，又说是她如今就要走了，从此再也不复相见，难道她是骗我的不成？” 鸳鸯听了忙就劝道：“老太太，那是您老人家睡梦里的事儿。再则梦都是反的，她抱怨您老人家，又说是自己过得苦，这不都是反的么，娘娘如今且好着呢……” 贾母被鸳鸯这一劝却又迷糊起来，未免又唠唠叨叨絮烦了半日。鸳鸯这里一力苦劝贾母，可是一想起方才的情形，连她自己也是心里害怕起来。 好在贾母上了年岁，闹了不一阵功夫就又迷糊起来，倒在枕头上又渐渐睡去。 鸳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的惊慌，回身把蜡烛剪了剪，只见那火苗跳跃着大亮起来，把个屋子照得一片通明，她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一时只觉神困体乏，不知不觉也趴在炕上睡着了。 她这里将将才觉得模糊，猛然就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似乎就听见有脚步声响起。 鸳鸯忙又挣扎着起身回头一瞧，却见是王熙凤笑嘻嘻进来了。 一见着是她来了，鸳鸯登时又迷惑起来，因忙就问道：“二奶奶，您这又是打哪儿来，可有好些个日子没见了。” 王熙凤当下一听便笑着嗔怪道：“亏你还记得有个二奶奶呢，这些日子总也不来瞧瞧我，如今我就要走了你也不来送送我……” 鸳鸯听了忙就问道：“走？二奶奶您不在贾府里头呆着，这又是要去哪里？” 王熙凤一听当下便皱眉道：“如今我可不是什么二奶奶了，你别浑叫！我这不是要回家去么，往后咱们也不能再见了，特意来瞅瞅你和老太太一眼，我这就要走了……” 鸳鸯听了越发迷惑，忙就问道：“你这是要回哪个家去，咱们不是就在这里么，你又要哪个家去？再则还有巧姐儿呢，你就放心这么走？” 王熙凤听她这么一问，脸色登时就变得不大好看，她低头琢磨了一阵，这才抬头苦笑道：“好姐姐，我也不愿意走呢，奈何我就是这个命。原来我也想着一辈子就能在贾府里厮混了，谁知能有还有今日，如今我就再后悔可也迟了……巧姐儿那孩子和我缘薄，如今就拜托给你们了……我这就走了……” 说罢，那王熙凤又探头瞧了瞧熟睡中的贾母，这才回转身就往外走。 鸳鸯这里还有许多话要问，忙起身伸手去抓，谁知那王熙凤走得甚快，鸳鸯就拉了个空。 眼见王熙凤一闪身就出了屋子，鸳鸯忙起身就要追，谁知才一起身就觉两腿发软，重重摔倒在地上，疼得她“哎呦”一声叫就醒了过来。 鸳鸯这才知道方才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可如今再细细想起来，方才那王熙凤的音容笑貌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清清楚楚，恐怕她当真是回来与自己道别也说不定。 她这么一想，再想起方才撞见的贾元春，登时更是有些害怕起来。 幸好这时候天已经大明了，耳边隐约又传来院子里几个婆子的说笑声，鸳鸯这才觉得稍稍心定。 她当下忙就从炕上爬起来，先看了一眼贾母，只见她老人家着正合枕安睡，似乎睡得还甚是香甜，鸳鸯这才更加安心。 当下鸳鸯忙起身先就吹熄了蜡烛，这才下地开了房门，却见外头竟然下了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她这才一开门，一股清冷气直扑进房来。鸳鸯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再仔细瞧了一眼却见外头白蒙蒙的大雪在天地间纷纷扬扬洒落，院子里有几个婆子正扫雪呢，只是因为雪势太大，倒瞧得不大清楚。 直到这时候，鸳鸯满心的惊慌害怕才缓缓消失殆尽。 她望着漫天的大雪，再想起夜里撞见的元春与王熙凤，一时间不由得就迷糊起来，分不清此时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也说不清这世间到底是阳间还是阴间…… 再抬头瞧眼前的世界，鸳鸯一时更觉眼前景象似幻似真，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要身去何处。 正她迷糊的时候，院子里扫雪的几个婆子见她开了门，忙就走过来说话，有人便笑道：“姑娘起来了，老太太可起来了么，老人家的早饭可要摆上么？”